迷迷糊糊中,他快要睡着。
初夏的深夜,说到底还是有些凉,他扯了绸被搭在肚子上。
太八睡觉一向不老实,手脚乱放。然而毕竟心里存着事,他睡得不踏实,总想着太九来了该如何。
迷蒙中好像她来了,他又醒了,耳边传来穆含真的话。
他面红心跳,心里九十九个不愿,却有一个欢喜,待要抬手去抱她,却抱了个空,不由一惊,猛然睁开眼,窗外打更,已过了四更。
天色已然蒙蒙发亮,幽蓝的晨光,似明非明。
太八伸手去摸,枕边是空的,他揉着酸涩的眼翻身,却见屋内香烛燃尽,玉鼎里的甜梦香袅袅上升,一屋子的甜蜜。
八仙桌旁趴着一个人,枕在自己胳膊上似乎睡熟了,肩上搭着一件薄外套。
太九!
太八猛然坐了起来,鞋也顾不得穿,奔过去推她:“太九!别睡这里,会着凉的!”
她迷糊地答应一声,抬头看他,眼里睡意朦胧,还没清醒。
太八攥着她的手,只觉冰凉,心中不由万般后悔,叹道:“我……我真是糊涂了!来,上床去睡!”
说着便去拖她。谁知她却摇头:“不去了。太八,你会不安心的吧?与其两人都睡不着,不如你睡安生些。”
太八心中百味横杂,喉咙里又辣又苦,居然说不出话来。再想起方才那个春梦,他恨不得把自己砸死。
半晌,他才道:“你……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觉都睡不好,活着还有啥意思?你我……好容易来到如今这般田地……太九,你不需要为我想太多的。”
太九撑着下巴,看着他,片刻,方道:“穆总管下午和你说了什么吧……我能猜到。”
太八默然。
“太九……”他蹲在地上,抓着她的手,低声道:“就算……是爹爹的意思,可我……可我亦有自己的想法。你是我妹妹……永远都是。若是……爹那里有什么责罚,让他责罚我好了。我不愿伤害你,是我的事。我疼惜爱护你,也是我的事。我想过了,就算是爹爹也……我会求他,和他好好说。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三次……太九、太九你听我说,我在这里,我绝对不会背弃你。天塌了,我也替你顶着……”
他说到哽咽。这从心底挖出来的话,让他感到疼痛无比。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抓住了他。
倘若天当真塌了,他也顶不住。男子汉理当顶天立地,可那天太厚,地太硬,纵然是粉身碎骨,也无力维持。
但还能如何?他也只有这样说,这样做。身体化如齑粉也只能这样了。
为了太九。
是的,为了太九,他的妹妹,他心中有着奇特地位的少女。
太九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好……我们一起顶……大不了,一起死。”
滚烫的水滴滴在太八手上,他又是震惊,又是茫然,心里的情潮变成一只受伤的兽,嘶吼翻腾,弄得他遍体鳞伤。
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她。一手在她脸上摸索,把纵横的泪水抹去,它们烫伤他的手心。
他奇迹般的似乎充满了勇气,用尽全力去拥抱她,低声道:“大不了,一起死!”
日子过得犹如流水,一转眼夏天便快结束。
姚府里,这一个夏天似乎发生了许多事。
一来太八太九两人同住进了晴香楼,且住进去之后就甚少见到人影,仿佛从姚府里销声匿迹了一般。
二来宣四似乎拜了个贵人做干娘,每日家三拥四簇地进出姚府,见人三句话里必然有一句:我干娘如何如何。有略知情的人说,她的干娘连爹爹也要忌惮三分,对宣四更是疼爱入骨,她如今这般张狂模样,渐渐有不把姚府放在眼里的趋势,倒也让人无话可说。
三来兰三儿宣五他们被赶出院落,肇事的兰双却出乎意料受宠起来,不单从较远的院子搬到了原来太八住的朗星院,爹爹甚至给他特权进出自己的书房院落,他每日跟在穆含真身后办事,俨然成了总管第二。
这番事情大起大落,不由让人感叹人生际遇无常。
却说八月十五快要到,中秋团圆,姚府里自然也要摆宴庆贺。
太双那事之后,姚云狄几乎就没在院落里搞过什么聚会,那次的寿辰也是乱七八糟。这次总算得了个好名头大家聚在一起,众人便卯足了劲去准备,只盼能像太九他们一样,一夕之间宠爱无限。
中秋夜,宴设海棠厅,孩子们早早便到了,姚云狄倒不似往年迟来,也一早到了。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面上一直挂着笑,孩子们便大着胆子围着他说长说短,一会爆发出一阵笑声,倒也有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
没过一会,报穆含真和兰双到。姚云狄听说,便笑道:“不错,咱们府里两个总管都来了,一大一小,这才热闹。”
众人也不知他是玩笑还是真话,只好跟着讪讪地笑,想起兰双无缘无故攀上高枝,居然能做了穆含真的下手,要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他那人以前便是疯疯癫癫,兰五没死的时候他兄弟俩感情并不好,他整日就是喝酒,醉了睡,睡了醉,不过仗着容貌漂亮些,居然也能在这院子里住了一年多没被赶出去。兰五有什么话都不与他商量,倒把那宣五宣六当作亲生兄弟一般来对待,偶尔还抱怨兰双脾气古怪,与他无话可说。
谁想兰五白信了人,听兰双那天的口气,居然是宣五宣六在背后嚼舌根,害得他自杀身亡。一直疯疯癫癫的兰双却替自己的弟弟报了仇,世事也当真奇妙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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