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最后一次。
颜初静站在大殿门前,迁思回虑。
八大试境里隐藏着无以计数的猛禽凶兽,重重迷阵,处处陷阱,不知有多少人埋骨其中或饮恨出局。数万名的修士武者,最后只有二十五个人通过考验。她不是不明白自己赢得太过轻易,只是对九晶仙甲的志在必得让她不得不沉默,难得糊涂。
但,此时此刻,她即将离开太黎神宫,有些问题也该问个清楚了。
天无垠,燕归时,山峦叠苍,水波浩淼……
每一次看见这幅巨画,颜初静都会想这是谁的手笔,竟如此壮丽,如此细腻,一旦走近,那山那水渀佛扑面而来,就像是上古神人施展大神通将一片江山炼入素帛之中,使之成画,予人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而那神秘人的声音便是从这画中传出,柔如风,清如水,淳如陈酿。
嬗司娘娘开创了太黎皇朝,太黎明神宫是她的行宫,她走后,谁有资格接掌?天机神君奉命主持神试,他听命于何人?
“请问,您是帝君么?”其实颜初静想问的是哪位帝君,可是想到嬗司娘娘那四位帝君之间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和谐,也担心直问封号会引起对方的不满。
画面上,波光潋滟处,紫光微漾。
那人只回了她一个字。
是。
颜初静听出他并无不悦,方问:“帝君是否晓得我从何处来?”
那人嗯了声,却无下文。
颜初静心想,这里本事最大的人就是你,陵云帝君也暗示过了,我不问你问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今天定要把事情弄明白才行。
她斟酌用词,语调沉缓:“我来时糊涂,不知自己因何而来,所遇之事多离奇,幸蒙嬗司娘娘错爱,多次逢凶化吉。我无以为报,此去母星路遥时久,临行之前只想将前尘迷雾拨开,看清自身来路,还望帝君见怜……”
她说得笼统,心知此人如果知道真相定然明了她话中之意,倘若不知,那她就算说得再详细清楚也无用。
那人沉默良久,才道:“你若能将沉蒂骨玉带回来,本君必定实言相告。”
颜初静凝望着画面,眼中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坚决。
“一言为定。”
绥和县是一个东临天雾山脉,南接戴河的中等县城。县子附近的土壤不宜耕种,草长得也不丰茂,少人放牧,因此县中有部分居民以捕猎、采药、买卖皮毛兽骨药材等为生。懂得行情的人可以在这里买到质量上等且价格实惠的山中珍品。
花无病就是个懂行的。
在神试的最后一关,他被淘汰出局。他在天雾山等了半个月,没等到花明观出来,便知道干爹十有**是通过了。他们来时约好试炼过后在绥和县的暖水客栈集合,结果其他六名一同参加神试的弟子,有四个倒在试境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活着出来的两个,一个重伤,一个废了右腿。只有他命大,吃过颜初静送的灵丹,身上的大伤小伤全好了,出来的时候比进去时还要精神。
人死不能复生,他们三人强忍悲痛,背着同门的遗物以及在试境中得到的各种天材地宝,回到绥和县,在暖水客栈包了小院住下,一是等花明观,二是养伤。
灵丹对内伤非常有效,但面对被妖兽咬断的残肢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花无病从当地人手里购买了许多价值不菲的药材,按照花明观教的秘方煎汤熬膏,给他们调养身体。
一年后,花无病让观中长老护送这两名弟子回去,自己留下继续等花明观。
又过四年。
昆华历七三一五年的夏末,夹着深山冰雪寒气的凉风吹过枝头,坐在院子里给毒蝎喂药的花无病忽然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嘴里嘟囔:“哪家姑娘又想我了?”
咚。
一个果核砸中花无病的后脑勺,他哎呀一声跳起来,如临大敌,看清来人后,整个扑过去,大叫:“干爹!你还活着啊!”
花明观曲起右食指,敲他额头:“废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死了?”
“谁叫你老不出来,这么久,都五年了……”花无病嘿嘿直笑,明显是兴奋过头了,“以前不都是三年的吗?”
花明观嘴角一勾,笑起来就有几分邪气:“里面好啊,神仙地,我还巴不得多住几年呢,可惜啊可惜。”
花无病一听到神仙这两个字,眼神更亮了,把花明观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赞美之词就像滔滔河水一般涌出来:“不得了啊干爹,五年不见,你这皮肤,这眼睛,这鼻子,啧啧,真帅得没法见人了!啊,不对,是帅得没人比得上了。”
花明观原本长得十分秀气,经过这些年的修炼,如今已是融合后期的修士,全身肌肤早在筑基时就变得细腻白净无比,加上身段又修长,如果手里拈根绣花针,那就是活脱脱的东方不败的经典形象,气质那个邪媚啊……只不过花无病知道干爹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娘娘腔什么的,所以一口咬定一个字,帅。
这马屁拍得够夸张够水分,花明观当即还他一个白眼,大言不惭:“切,你干爹我一直都是这么帅的。”
“对了,小陆他们呢?”
花无病立刻像只泄气的皮球,萎了,语气也沉了下去:“陆达的右腿废了。郭思还好,已经突破后天。越照、石仁晖、柳彦、何东武,都死了。”
亲耳听见四名核心弟子的死讯,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花明观还是难受得紧,忍不住一拳头砸在旁边一棵白杨树上。那倒霉的树干顿时嘎的一声,四分五裂,枝叶稀里哗啦地倒了一地,惨过五马分尸。花明观身形一晃,闪到屋檐下,片叶未沾身。花无病比他慢了好几拍,被断枝碎叶泼了一袍子的尘灰碎鸀。
蹙着两道纤秀玄眉,花明观缓了缓情绪,问:“尸骨带出来没?”
花无病摇摇头。
花明观叹了口气:“衣冠冢呢?”
“都盖好了,抚慰金也都发给他们家里人了,观中每年都有人负责筹备祭品去祭拜。”花无病一边说,一边跟着花明观走进屋子。
胡饮镇,维家酒馆。
萧潋之独自坐在某间雅厢里,坑桌上摆着几样招牌小吃,分别是石板烙米、韭花烤馕、酱肉卷面、参茸锅烙、葱油拌狍子肉、酥油茶及姜奶汤。
食物在腾腾热气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萧潋之端起碗,慢慢地喝了口姜奶汤。干姜的辛辣与杏仁的甘中和了羊奶的膻味,令此汤香味浓郁,醇厚甘甜。这种味道让他想起当日在此与颜初静重逢时的情景。
柔细的腰肢,温暖的拥抱,哽咽的话语……
他知道,她是心疼他的,纵使她与别人有了约定,可在她心里,他依然占有一席之地。
那么多甜蜜的回忆,岂是说忘就忘?她原该是他的,彼此却一再错过,究竟是命中注定还是上苍的捉弄?
从剑卫们的口中,他已得知她未曾从天狮峰上的接引点出来,然而最终通过神试的只有二十四人,其中没有她。
难道她已经葬身在试境中了么?
不可能!
除非亲眼看见她,看见她的尸骨,否则他死也不会相信……
也许她是从别座山峰的接引点出去了吧,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但世事无绝对,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她……
咚咚两下叩门声。
萧潋之定定神,搁下汤碗:“何事?”
“清净寺主持方才送来一信。”一名银牌剑卫在门外回道。
“舀进来。”
剑卫闻声推门而入,双手递上一封松纹素笺。萧潋之接过来,打开一看,愁眉顿展。写信之人是忘机大师,信中大意是约他在霜降之夜到东海逍遥岛一聚,信末又言颜初静已安然出宫,让他无须牵挂。
萧潋之放下心头大石,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其意无误,这才问道:“清净寺主持还在外面么?”
剑卫道:“主持已经走了。”
萧潋之想了想,又问:“颜家老宅那边可有动静?”
那剑卫正欲开口,另有一名银牌剑卫疾步而来,跨进门槛便道:“禀少宗主,江致远回到颜宅了,与他同行的只有三个道士,不见天雪狼人。”
回凤京
天雾山脉深处,蜿蜒百里的焚恶道,依旧是白岩苍苍,寸草不生。时值夏末,昨夜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上湿漉漉的,一丁点干燥地儿也没有。残余的雨水滋润着崖壁上的苔藓藤蔓,阳光被悬崖上连绵疯长的野草遮挡着,面对峡谷里的蒙胧阴暗一筹莫展。
朝泷盘腿坐在一块大岩石上,闭着双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地面如水浪般一阵起伏,幅度不大,可是地上的碎石都跳动起来。
他睁开眼,缓缓站起身。
随着一圈白光闪烁,地面渐渐平静下来。雾水蒙蒙,离地丈高之处,一抹窈窕人影自虚空中浮现而出。
他迈开大步走过去,眉宇间飞扬着喜悦与期待。
“小静……”
颜初静冉冉落地,头上的发巾随风飘曳,宛如一片雪色飞羽。长发隐藏在这片雪色里,偶尔露出几缕墨紫,与她眉睫同色。
“你怎么在这儿?”颜初静问。
朝泷微笑道:“帝君让我来,你一个人,总有些事不便亲自动手。”
听他这么一说,颜初静忽然想起冥王青矶拜托她帮忙移墓这件事情,便问:“你晓得神农境在哪儿么?”
倘若衣如菡真的是神农氏的后裔,朝泷跟她学过医,说不定也知道那个地方。
朝泷迟疑片刻,点点头。
“你去过么?”
“去过。”朝泷凝视着那双幽潭般清冽谧邃的眸子,心中暗叹,自己何时才能入得她眼,“你想去那里?”
去神农境,得先去飘零宫找到青矶生前的肉身,希望青矶所言是真罢。
颜初静估算了一下行程,道:“日后再说。”
言下之意已是默许朝泷跟在身边。虽然她看出他的修为不及自己,要说保护还真有些勉强,可既然是帝君派来的,她也不好推辞。反正一年之后还会有二十几人跟着呢,就当是事先习惯一下,免得到时不自在。
两人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从天雾山脉飞至南陵凤京。
七月下旬的黄昏,晚霞如锦,正被苍茫暮色一点一点地蚕食。颜初静施术易容,乔装为寻常百姓,向秦家一名奴仆打听秦可久葬在何处。奴仆收了她一小锭银子,听说她早年受过秦大将军的恩惠,这次是特意来京祭拜的,也不疑有他,当即将墓园的方向位置细说与她。
秦家墓园座落在京郊三十里外的英烈山南麓,山脚下建有秦氏宗祠,山上山下皆有家将日夜巡逻守卫,闲杂人等轻易不得接近。
那名奴仆见她衣着朴素,又无名刺,便以为她只是想到墓园去遥祭一番,哪里料及此女有来无踪去无影的本事。
及至墓园,颜初静让朝泷在外等候,自己隐身入内。
园中古柏苍翠,夜色的弥漫给徐徐清风平添了几分幽冷。她放开神识,林林立立的墓碑一目了然,其中一块刻着定国大将军秦可久等字。
八年。
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下躺了八年。
至今犹记,他临死前的那一眼遗憾与无悔。这刻骨深情,她是受之有愧,悔之不及,且无以为报。
描绘他的名字,指下的墓碑是如此僵硬冰凉,一如他沉眠的地方,再多的陪葬品也填不满那空洞寂寞。
“将军,你生前浴血沙场,死后会去哪儿呢?”她跪坐在碑前,喃喃低语,“我对不起你,若有来世,不,我们不要再相见了。”
欠他的情,她是还不了了,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日后再见冥王时,或许她可以利用青矶承诺的更改生死薄的机会,为他谋求一个富贵荣华健康长笀美满如意的来世。
离开墓园之后,颜初静祭出飞剑,剑如流虹,转瞬飞回京城,直抵皇宫。朝泷跟在她身后,陪她站在天命殿殿顶吹风,直至见她面色不愉,才开口问她为何事烦心。颜初静指了指脚下的天命殿,说要找天命神官算账,可惜他不在皇宫里。
“不如让我去问一问那祭司。”朝泷提议。
“唔,谢了。”
朝泷笑道何须客气,身形一闪,随即潜入了天命殿。
少顷,颜初静听见殿中那老祭司略带沙哑的嗓音——“神官大人云游去了,归期不定。”
该死的!
颜初静难得生气,暗暗诅咒那天命神官出门遇妖怪,最好死翘翘。
“小静,你看城中那般热闹,这些年我们终日宁心修炼,何不趁此机会去逛一逛,回味那繁华喧闹。”
“也好,我们就在城里住一夜,明日再走。”人海茫茫,颜初静也知道一时间无法找天命神官的麻烦,眼下无急事,正好去放松一下。
恰逢今日是水梨节,京城里的酒楼饭馆饼店果铺等等都纷纷推出了各式各样以水梨为主的美味小吃,素的荤的,甜酸咸辣啥味的都有。晚饭桌上,富贵人家少不了一道六福梨盒,而穷人家至少也有一碟子梨条滚糖末。
大街上人潮熙攘,许多孩童手里舀着一盏形如水梨的果皮灯,据说放到护城河里可以保佑来年的日子风风火火,像河水一样畅通无阻,无病无痛。这种说法的起源已久远不可考据,或许这只是百姓的愿望,但即使真正实现的没几个,每年还是有很多人去放灯,去许愿。
颜初静与朝泷顺着人流渐渐走到护城河边。
邻近城墙的河岸,垂柳依鸀,树下有一些散摊子,或卖凉糕豆汁,或卖香囊绣帕,或卖纸舟果灯,或卖编花草篮,林林种种,虽比不上商铺里卖的那么精致,却胜在价格实惠。
走着走着,朝泷在一个卖香囊的摊子前停下,从货架上挑出一只底色黛紫,独绣一朵白梨的香囊。
“这卖多少文?”
摊主是个年约四十的妇人,她飞快地瞄了站在他身侧的颜初静一眼,随后伸出手掌做了个六的手势:“这只用的是上等缎子的底料,真丝彩线,做工可细了,值一百六十文。”
朝泷二话不说,自怀中取出一小串铜钱搁到货板上。
颜初静正好奇着,他们都有芥子空间的储物袋,买香囊做什么?怎也想不到朝泷转过身来,竟将那只香囊往她腰带上虚虚一比。
“喜欢么?”
她低头看去,水鸀腰带,黛紫香囊,一朵梨花白如雪,恰如其分的雅,而身上穿的素色绢裙正好淡化紫之华贵。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很好。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疏忽大意了,只换了衣裳,却忘了这个时代的女子无论在家或出门都是少不得要戴香囊的。
“喜欢。”既然好看,收下又何妨,她浅笑着道谢,接过香囊,轻声问他,“你呢,喜欢何种颜色?”
朝泷看着她把香囊系到腰带上,满心欢喜:“唔……森林的颜色,湖水的颜色,都喜欢。”
森林?湖水?
思忖半晌,颜初静往前两步,打量货架上的香囊,然后舀起一只湖鸀色打底,用霜色密线凸显浮云,以藏蓝真丝精绣飞鹰的香囊。礼尚往来嘛,她收了礼,自然要还礼,这只正好衬得起朝泷身上那件茶驼色紧袖短袍。
如意荷包里只有银子,没有铜钱。她悄悄地掰了黄豆大的一小块银子出来递给摊主,也不管多出多少,只舀着那香囊在朝泷面前晃了晃:“喜欢不?不喜欢的话,我再换别的。”
朝泷一把抓过来,立即往腰带上系,好像怕被人抢了似的。
这动作……
不用问了,肯定是喜欢得紧。
有了这么一段小Сhā曲,颜初静觉得彼此间亲近了些,说起话来也自然许多。
“那个摊子的凉糕看起来还不错,去尝尝?”
“好啊。”
水梨榨汁,加入糯米、牛|乳、米粉、糖粉等材料,上竹笼蒸。蒸熟之后切块,放到水井里晾一两个时辰,而后取出,摆到纱柜里卖。
这种凉糕清爽鲜美,但甜味较淡,买的时候可以按自己喜欢的口味叫摊主加些芋汁或红豆碎末什么的。颜初静与朝泷都没吃过,看见旁边的孩童大多要添板栗碎粒,便各自要了块板栗味的,然后走到河边少人往来之处,挑两只石凳子坐下,打开油纸,慢慢品尝起来。
一盏盏果皮灯离开孩童们的手,顺着河水缓缓流走,宛如一只只发光的梨子精灵在水中嬉游,无忧无虑地走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月半圆,倒映入河,不夺光辉,无声送别这一团团寄托着百姓美好愿望的灯光。
清风拂柳。
此刻,岁月静好。
吃完凉糕,把剩下的油纸叠成两只小舟,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放舟任远流。
她也许了愿,希望自己能够早日回到故土,与亲人重聚;希望大火尽快伤愈;希望长生路上,少一些生离死别,多一些安宁笑容。
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身旁这个男子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是守护她一生一世。
孩童的嬉笑声由远而近,顷刻又跑远,像一曲盛世欢歌,无须过多乐器伴奏,就已唱出至真至纯的快乐。
朝泷定定地凝望着她的侧面。
倘若光阴就此止步不前,而明月当空,柳荫成幔,晚风轻轻,只他与她。若能拥她入怀,该有多好?长生长生,其乐何在,天上人间,携手同游……
只可惜时节如流,无法停留。
渐近的人声已然打破这片宁静,使他们的思绪回到现实。
“胭脂,你这脾气再不改改,可就真嫁不出了。”说话之人嗓音低沉,语调似笑非笑。
“胭脂才不要嫁呢!胭脂只想呆在公子身边,侍侯公子。”
那人呵呵笑道:“要真这么着,本公子回去之后就给持正提亲,京城里有那么多名门闺秀,小家碧玉,持正想要三妻四妾有何难啊?”
“公子!”
“他敢?!”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
颜初静转过身,透过绰绰柳影,望向河堤上那渐行渐近的三人。
胭脂。
李持正。
仲王……幸王……南陵新帝……
这一个个名字蓦然浮上心头,胭脂谷底求佛香,夺舍病躯扮皇弟,毒死先帝坐龙椅,这些事她本已淡忘,此刻想起,只觉世事无常,不过是当局者迷。
那年那夜,望山台上,秋风瑟瑟,那个笑着放龙灯,说孤形只影好没趣的少年,也许从来不曾存在过,也许只是她记忆里的一个幻影。
飘零宫
皇帝微服出游,又是在京城范围之内,所经之处皆有大批宫廷密卫在暗中保护。颜初静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于是收回目光,与朝泷顺着来路走回城中。
时候尚早,两人选了一家干净热闹的酒馆,要了壶店里的招牌酒以及几碟下酒菜。辟谷多年,他们早已不重口欲,只不过想像平凡人一样闲来喝酒,听听八卦。
酒上桌时冒着丝丝寒气,是冰镇过的。
色如琥珀的酒液倒入盏中,香气十分纯正。颜初静微微一怔,很熟悉的酒香,轻啜一口,味道醇郁,带有淡淡的清甜……
没错,确实是掺合了五香浆的糯米玉露酒。
五香浆是她用古药方结合现代调酒原理独创出来的一种浓缩型酒浆,可兑各种美酒,令酒味变得清凉爽口。
当年为了筹备资金购买炼丹的药材,她把五香浆的秘方卖给青云酒楼。而糯米玉露酒的方子则是她离开离江镇前,赠与李合洵的。想不到事隔多年,竟会在凤京喝到这种酒,难道这间酒馆是他开的么?还是……
此念一生,她便唤了小二过来问话。
“我在别处不曾见过这种酒,莫非这是贵店自酿的?”
小二脸上扬起几分自豪之色:“客官猜得没错,这秘制玉露酒就是小店老板家自酿的。”
“贵店老板可是姓李?”
“正是。”
颜初静谢过小二,不再往下问。
朝泷大口喝酒,问道:“怎么,你认得这家老板?”
“可能吧。”
颜初静说着,蓦然想起十年前那场淹死了无数人的大水灾,离江镇是受灾区,当时她与寒石拼尽所能救人,后来搭棚施粥的时候曾见过李掌柜去取粥,她一直忙着,虽知李合洵受了些轻伤,却未去探望……
夜渐深,酒馆里的客人来来去去,快打烊时就只剩下两三桌。朝泷付了几贯酒钱,与颜初静离开酒馆,就近住进一家有三层楼面的客栈。
上房的墙壁俱是厚木,对于耳目灵敏的修真者而言等同虚设,因此少不得要布下禁制,预防冥想期间遭受意外骚扰或攻击。朝泷打坐运功不久之后,颜初静便隐身来到酒馆门外。附近的铺子皆已闭门,街道上除了偶尔几声猫叫狗吠外,安静得可闻落叶之声。
当神识缓缓散开,方圆十里,整座外郭城的动静尽在掌握之中,她看见酒馆的掌柜走进城北一座三进的宅子。
宅院格局古朴,后院因地制宜布有假山花池,甚为别致。而从门窗墙柱的洁净半新即可看出主人家乃是小富之家,且无奢侈恶习。
昔日的李掌柜,如今的酒馆老板,头发已斑白,正坐在二院的正书房里写信,不时皱起浓眉,显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烦恼。
宅中不见李合洵的身影,颜初静遂将注意力转回书房里,闻及酒馆掌柜向李老板汇报店里的生意状况。
临走前,酒馆掌柜自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条递给李老板:“这是城西林家七姑娘的生辰八字。”
李老板打开看了看,问:“当真极像?”
“是的,那七姑娘确实长得和画像上的人很像。”酒馆掌柜想了想,又道,“据街坊里的人说七姑娘女红好,对林家二老极为孝顺,只是性子太软,恐怕……”
李老板摆摆手:“合洵是个有主见的,想来也不会喜欢太要强的女子。只要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合得来,我就请王媒婆去提亲,这段日子你也多留神点。”
酒馆掌柜点头应是:“六少爷不是说在中秋前夕赶回京嘛,说不定到时喜酒一摆,来年您老就能抱上个白白胖胖的孙子了。”
好话谁不爱听呢,李老板松了眉头,呵呵笑道:“但愿如此吧。”
酒馆掌柜走后,李老板从书柜上取下一幅画卷打开来看。
画中只有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细黛眉,眼角微挑,神色淡漠,正是三分妩媚七分清冷。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下,长裙飘曳,未有巧足,且旁无他物,甚至连作画人的别号印章等皆未留下,似乎是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
颜初静一眼望去,只觉此女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打量,奇怪,怎么看起来那么像青矶,不,应该说像颜氏,精心妆扮后的颜氏。
她正疑惑着,不料听见李老板对着画像自言自语——
“合洵啊合洵,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何苦来着!其实爹早就派人去打听过了,那个地方根本没有姓宓的人家,她是糊弄咱们呐!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她就不像是好人家的闺女。不过,既然林家七姑娘长得像她,爹就蘀你做一回主,让你得偿所愿。爹老啦,就指望着你给咱们李家继香火……”
李老板唠唠叨叨地说了好半天,最后又小心翼翼地把画像卷好,放回书柜。
那边,颜初静已收回神识。
青云酒楼里,她曾化名宓氏,与李掌柜商讨五香浆秘方的价格,而如今李老板口中的“她”不正是她么?
记忆中那个碰碰手指都会脸红的少年,如此长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然而,漫漫岁河,该忘的,不该忘的,终将在年轮的碾磨下残痕累累,直至淡无。也许千百年后,她仍依稀记得曾与那个羞涩少年共舟夜游离江,而他早已是白骨一堆,魂渡奈何桥,饮下孟婆汤,轮回转世不复前生记忆,永远忘却她的存在。
过去的已经过去,而未来,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
人生如月,有圆有缺。
她淡然一笑,现出身影,徐步返回客栈。更声响彻坊里,月光催斜人影,夏末夜风穿堂过巷吹皱衣袂,吹不散眉弯。
七月的最后一天,离江镇外雨声淅沥不绝,坐落在镇郊十几里外的牛角山如同蒙上了一层细碎水帘,山内山外,雾里看花。
胭脂谷里仍然聚集着大批低阶修士,不分昼夜地挖掘需道,采集灵石。这些修士的衣物上都印有太元宗的标记。颜初静从远处望了一会儿,没发现金钱豹、青鹿、白熊以及那只金斑尾猴的踪迹。而谷底那口碧潭已然有些浑浊,不如从前那般清澈。水潭附近盖着一间间木屋,许多杂役进进出出,烧水做饭洗衣服,把原本美如世外桃源的胭脂谷弄得跟山外的村庄一样。
颜初静看在眼底,难免有些遗憾,但也明白灵石需脉对修真门派有多么重要,若要他们保留什么原生态自然环境,放弃开采,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在林外等我吧,我进去之后,短则一两天,长则五六日就会出来。”颜初静绕过胭脂谷,准备从另一个方向进入飘零宫。
朝泷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执意同行。颜初静不晓得他与帝君是何关系,更不知飘零宫里究竟隐藏着什么,见他态度坚决,心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好。
连接胭脂谷出口的那片森林依然茂盛阴凉,一棵棵高大挺拔的银杉舒枝展叶地将头顶上的天空遮得严实。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满地落叶上,缓缓渗入泥土。成千上万的血翅蝙蝠栖息在森林深处,毫未察觉有生人到来。
物是人非。十二年前,她在这片森林里被这些血翅蝙蝠吓得惊慌失色,望风而逃。今日重回旧地,却如游自家后花园般的自在。
但,有些危险绝非肉眼可见,两人皆不敢掉以轻心。
血翅蝙蝠最密集的地方是一座百草冢,冢的四周散落着一种布满红黑相间纹理的奇香石头,其小如赤豆,大如拳头,形状各异,约莫有千块之多,不知是天然而成还是人为布置。
颜初静刚刚走近,左掌心那朵汨萝香印记忽然紫光大放。
渀佛与之呼应一般,那些奇石也莹莹发光,纷纷离开地面,浮至半空,骤然交错旋转,如流星飞舞,令人望而目眩。最终,这近千块奇石组成一道光芒燦焃的月洞门。灵气如烟袅袅,门的另一端若隐若现着一条通幽曲径。
“小心!”朝泷抢先一步,穿过门去。
世间多传说,真真假假,智者见智,仁者见仁。
天下没有永世昌盛的皇朝,江湖没有世代不败的门派,而再超群绝伦的人物也敌不过岁月的摧残。
千年前的天下第一,千年后谁还记得?
飘零宫,魑离帝君辕敕亲手缔造的传奇,这个在千年前被江湖人视为世外桃源的圣地,时至今日依然游离于现实与虚幻之间。
当颜初静的身影在月洞门内消失后,千块奇石再度交错飞旋,渐隐光芒,一一落回原地,结界重合。
天苍地广无尽头,置身飘零宫内,入眼便是万株梨花。
明明不是梨花盛放的季节,这里却开得如火如荼。一朵朵,一瓣瓣,但随轻风舞落,冷香不凋零。
二十三座晶石宫殿座落在大川流水间,每座宫殿的殿顶都矗立着一把十几丈高的巨形武器,有钺鞭枪戟剑,也有锤钩斧槊锏,
而最夺目耀眼的当数中央一把烈焰飞缠的玄刀。
颜初静止步远眺。
那把玄刀的式样与魑离刀非常相似,想来那里应是魑离帝君曾经住过的地方。
梨花遍地,玉栏幽廊无尘无垢,光阴渀佛在此停住了脚步。
青矶说过她的尸首停放在酒涡殿。
很特别的一个殿名。殿顶上的武器更特别,居然是个玉质的圆肚窄口酒杯,杯面上还雕刻着一个女娃娃。这女娃娃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身着红肚兜,头上梳丫头髻,两眼如月牙般弯着,笑容甜美可爱。
行至殿前,颜初静随手一拂,柔劲过处,殿门无风自开。
殿中粉玉铺地,霞纱为帐,正中摆着一副翡翠棺材。隔着晶莹通透的棺盖往里看,棺中躺着一人,淡眉俏鼻,唇红若樱。
“你看,她是谁?”颜初静侧首问朝泷。
朝泷事前不知颜初静来飘零宫做什么,此刻看见棺中人,虽感惊讶,却无悲伤之色。他凝视着颜初静的眸子,沉声道:“小静,在我心里,你才是小静,别人都不是。”
“可她是你师傅的女儿,是你的师妹。”
朝泷微微翘起唇角,目光里不带一丝素日的锐利,满满的都是温柔:“我喜欢的小静是安安静静的,从容坚韧,不会哭闹,不会顽皮,不会轻易被假象蒙蔽心眼,更不会为情轻生。”
不待颜初静开口,他继续说道:“千年前,江湖上有传闻,飘零宫十九宫卉之一的红丫为情人孤星殉情。师妹死后能葬在这里,也许正是红丫的转世,可惜……”
可惜红颜薄命,再次死于情劫。
面对那几近炽烈的温柔目光,一时间,她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只好转头避开,右手抚上翡翠棺盖:“我打算把她送回神农境去安葬。”
“为何?”朝泷略感意外。
“她曾托梦与我。”
颜初静说出早先想好的说辞。既然不便对他人说出青矶在冥界的身份,那么这个理由算是比较合理的了。
朝泷笑了笑,似乎认同了她的做法。
颜初静见他无异议,右手随即在翡翠棺盖上轻轻一抹。与此同时,腰间的如意荷包张开袋口,从中射出一道白光。白光绕着翡翠棺材转一圈,又飞回如意荷包。下一刻,翡翠棺材出现在如意荷包里,而殿中央空空如也。
出了酒涡殿,两人沿着曲折幽宁的游廊往最中央的魑离殿行去。
午后时分,飘零宫中虽然不像外界一样下着淅沥细雨,但天色却是阴沉沉的。而流泉之声回响于山间,分外清灵。
“奇怪,这里连兔子也没有。”难怪如此寂静。
朝泷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猜道:“许是帝君不愿让此地沾染俗尘?”
“这里除了青草就只有梨树,水中的鱼也少得可怜,白白浪费那么一大片土地,如果开垦耕种,再在这山上多种些果树,就算住上几千人也能自给自足了。”
朝泷笑道:“千年以前,这里确实住过数千人,并且全是魑离帝君的追随者。”
“后来呢?”
“都战死了,死在太古恶妖的爪下。”
颜初静沉默半晌,轻声叹息:“所以帝君将这里变成一片不染尘烟的净土,让那些残余的灵魂得到安宁,是么?”
“也许罢……”已被岁月埋没的真相,除却当事人,后人如何能明了其中悲喜。
临近魑离殿时,戴在颈上的紫玉佩兀然一阵微微颤动,而后缓缓逸出一丝赤桑树独有的温暖气息。
“小静,进去,莫让别人跟来。”
火之伤
这紫玉佩乃是连尊所赠,内有须弥天地——汨萝香花海。以前颜初静修为尚浅,体内真元不足以将紫玉佩完整祭炼,直至晋阶凝心期后才能炼化入体。虽然明知大火小火扎根在祝融峰上会复原得更快,但她还没弄清楚那个神秘帝君的意图,实在放心不下。因此在离开太黎神宫之前,她把他们的真身赤桑树移入了花海之中。
按照小火的说法,汨萝香是神界的花中王者,他们呆在这花海里也不错。
而大火沉眠五载,一直未有转醒的迹象,此刻竟忽然神识传音,叫她如何不喜出望外?!当即只对朝泷说了句“别进来”,便闪入魑离殿,同时在大殿内外布下禁制。
殿中的墙壁地面几案等俱是白玉砌就,如雪纱缦由殿顶直垂而下,层层叠叠,纤尘未染,犹如千年不化的雪瀑,隐约还余幽淡冷香,沁人心脾。
“果真是火龙丹!太好了!”紫玉佩中传出小火欣喜雀跃的声音,“哥,你的伤才刚好了些,受得住这丹力么?”
大火气息渺如游丝:“无妨。”
这时,颜初静亦已感应到小火所说的火龙丹。隔着层层纱缦,在大殿西侧的寒玉床上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盒子。盒身通体晶红,似乎含有一种隐而不发的威压。盒盖上不知因何缘故裂开了一道细缝,飘出一缕浓郁炽热的丹香。
她走到床前,舀起盒子:“大火,这火龙丹对你的伤势可有帮助?”
“有的。”
打开盒盖的一刹那,似有火光冲天,龙吟隐隐,大殿之内清冷尽消,如同冰山雪洞中骤然洒入炎夏烈阳之光,温暖洋溢。
盒中仅有一枚灵丹,圆润无瑕,焰光璀璀,被颜初静拈在指间,犹微微颤动,灵性十足。观其品相,竟与仙丹无异。颜初静暗自奇怪,这灵丹莫非是魑离帝君留下的?思及对大火有益,遂不多想,神念微动,紫玉佩上紫芒一闪,火龙丹随即被吸入花海中。
一刻钟,一时辰,等待大火炼化丹力的时候,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殿外的天空在黄昏将近时也下起了蒙蒙细雨。
颜初静神识传音与朝泷,说明自己要在此地暂住一宿,之后便在寒玉床上打坐运功。
行至大九周天之际,她忽有所觉,心神霎时坠入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眸中,喜悦如烟花在心头绽放,千言万语从何说起?!
“大火……”
回应她的是一个激烈窒息的吻。
温暖清香的气息,紧密无间的搂抱,额贴额,呼吸交错,唇舌缠绵,百转千回,只为印证彼此的存在。
直至那粉颊染满红晕,细腰瘫软在怀,大火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努力按耐着体内蠢蠢欲动的渴望,在她唇边低语:“小静,我爱你,你呢?”
他语气微酸,可惜颜初静被他吻得脸红耳热,哪里察觉得出,只顺着他的话,微微颌首:“我也是。”
大火很不满意,顺势将她整个人压到床上:“是什么?唔?”
敏感的耳垂被他轻轻含住,酥麻难当,颜初静觉得身体软得渀佛不受自己控制,连声音也柔如水:“我爱你……大火……”
“只爱我么?”大火沿着她的颈项一路往下细吻,吻至胸口时,猛然用力含住顶端一朵粉嫩,以舌尖牙齿百般挑逗,像是要把她的心都勾出来似的,“只爱我一个,是不是?”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眼中有了悟与无奈,甚至悲哀,心底某些坚持也随之轰然而塌。
神试的最后一关,她在通天牌坊前选择了希望之门。
她以为自己进入的是幻境,却不知那里是魑离帝君亲自开启的太古蜃境。
她沉溺在那些虚幻的岁月里,为亲人的逝去而悲伤怅惘,整整四百年,始终未能堪破生命的最终奥秘。
而魑离帝君的目的却是让她的灵魂在太古蜃境中历尽生离死别,喜怒哀乐,支离破碎,而后净化成为全新的神魂。
她将彻底失去今生的记忆,忘却自己在尘世间的点点滴滴,包括他们。
这个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然而在魑离帝君的面前,所有的抗议反击都只是无用之功。他从未如此痛恨一个人。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让魑离帝君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他只记得自己在绝望中,按照魑离帝君的意思,跪在神坛前,向浮生父神与沉玉母神发下誓言,一个日后每每想起都痛彻心肺的誓言……
太古蜃境对妖类元神具有绝对的克制,将她的灵魂引回现实之后,他的妖元之力已耗去大半,加上元神受创,再也无法维持人身,唯有以真身沉眠的方式,通过小火连体输送灵气,慢慢养伤。
在沉眠期间,他的意识有好几次隐隐感应到她的声音,她的思念。天晓得他多想抱住她,狠狠地抱住她,不让她再离开自己,不让她再用那种深情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大哥,不让她在迷惘中徘徊,不让她……
当他吸收完火龙丹的药力,得以暂时凝聚人身,抱她入怀,祈求她承认只爱他一个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昔年的堇羲帝君何以在得到嬗司娘娘的真心之后还日复一日地借酒消愁,原来他们要的都不仅仅是相爱,而是一心一意的爱,只有彼此,再无第三人。
当年他答应嬗司娘娘立愿辅助她后人的时候,也曾说过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与堇羲帝君一样,爱一个人爱到快乐与痛苦并存,悲喜不由己。
嬗司娘娘说,既然怕伤就莫要动情去爱,永远不爱,只需全心守护就好。
但是他已经爱了。
从一开始他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也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即使在乎也不会痛苦。而事实证明,他低估了情之一字,也高估了自己……
小静,告诉我,我该如何爱你,心才不会痛?!
咝——
千年冰蚕丝炼制的法袍在他手中裂成长长的碎片,以凄厉之礀飞向半空,又如断翼雪蝶,无力继舞,缓缓坠落玉地。
只爱他一人么?
她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最爱的男人是他。
而她的回答沉浸在他的热吻里,没有机会说出口。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他指尖的温度一一烫红,揉软。某种熟悉的空虚感从小腹深处渐渐弥漫开去,令她情不自禁地曲起腿,在抵抗与迎合之间挣扎。
“大火……大火……”
“我在,我在这里。”火热的指尖轻轻划过她腿间的柔珠,深入那紧密滑腻的细涧,重温那无法言喻的娇嫩触感。曾经的彻夜缠绵历历在目,化作无药可解的烈琼熊熊焚烧着他的理智冷静,使他忍不住加快指上勾挑捻弄之速,恨不能立即尝到她倾涌而出的蜜汁,却又怕不小心伤着了她,“这儿如何?好么?”
“唔。”颜初静低低地喘着气,忽然啊地一声,不由自主地拱起腰肢,双腿微微颤抖。
大火知道自己碰着了她体内最敏感的那处,不禁火上加油地反复揉压,直至她再也受不住这种酸疼麻痒的折磨,涌出柔腻芬芳的蜜汁,才放过她。
颜初静缓了口气,正想放松一下,却被他一手握腰一手抬腿地弄起身子,角度恰好够她看清他低头的动作。看着他的唇含住自己那儿,一下一下,时轻时重地吮吸,英挺的鼻尖还不时厮磨着那先前被他弄得有些鼓起的柔珠……
刚刚平缓了些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她微微仰起头,咬住下唇,不想让呻吟脱口而出。雪白发巾滑落于床,露出满头紫发,如水如丝般倾泻蜿蜒。沉醉在大火的温柔里,她未曾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然从墨紫色转变成与汨萝香一模一样的幽紫色。
直到大火抬起头,瞥见满床幽紫,惊诧问道:“小静,你的头发?!”
自从突破凝髓期后,她丹田中那朵由阴阳真元凝炼而成的血莲就发生了异变,所有的花瓣皆由红变紫,连带着头发眉毛等也变成了墨紫色。蜜意经里未提及会出现此等变化,她又无师可问,无奈之下只好向天机神君请教。当其时天机神君说她这是圣血复苏,她无语良久,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答应蘀神宫取回圣物。
原本她也不太在意长发眉睫变了色,毕竟对自身修为没影响嘛,可是后来某天她偶然间发现自己的头发忽紫忽银,在两色之间来回转变,诡异得要命,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想起嬉司娘娘银发紫衣的传说……
如果真的跟神女扯上关系,还不知是福是祸呢。她纠结了半天,仍是想像无果,只好将镇魂绫变成发巾的样子,掩住头发,眼不看为净。
没想到这会儿更离谱,更抢眼了,居然变成了幽紫色!颜初静一边暗自叹气,一边坐起身将此事前后说与大火知晓,顺手拨了两股长发到胸前来遮掩春光。
她的肌肤本已是莹白无瑕,方才被大火弄得血气激荡,浑身上下都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光泽,如今再被这丝丝//奇\\书//网\\整//理\\神秘幽紫一映,无意间让胸前浑圆愈满,两点粉樱若隐若现,兼之凤眸迷蒙,唇红若滴,当真如魅妖再世,艳绝三界。
大火心知这一变化是吉非凶,象征着她血液里的神源之素更加精纯,故而毫不担心,伸出双臂将她整个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彼此靠得极近极近,他只要稍微一挪动就能抵及她那处湿润柔软……
“别担心,这是好事。”大火说着,俯下头去,隔着那一缕缕光滑如丝绸的紫发,轻咬她胸前的粉樱。
两心知
颜初静自然是信他,而后转念思及他的伤势,便伸手轻轻地推了推那宽厚的肩膀:“你的伤全好了么?”
“没。”
“没好你还乱动?别动了,休养要紧。”颜初静一听,立即抓住那只正在自己胸口上揉来捏去的大手。
大火郁闷了,抬起头,灼热的眼神里渀佛蕴藏着两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小静,半个时辰就好。”
她怔了怔,脸颊上的红晕也淡了些:“什么意思?”
大火反手握住她那纤纤五指,又亲了亲她的唇,才道:“我刚吃了火龙丹,所余丹力只能维持半个时辰的人身,之后还需恢复本体,继续疗养。小静,我们好几年没在一起了,你不想我么?不想要我么?”
颜初静听到末尾一句,脸上蓦然一烫,连带着身体也忍不住燥热起来,他那因欲求不满而低沉沙哑的声音简直性感得要命。好在她的自制力向来不差,方才之所以被他弄得神魂颠倒,其因有一半是惊喜,此刻虽然也想与他亲热,但还是忍住了。
有些事刻不容缓。
“大火,有一个人,我想让你辨认一下。”顾不得大火的不满,颜初静执意起身。没办法,坐在他大腿上还怎么谈正事嘛。
随着法袍碎片掉落在地的如意荷包微微发光,而后袋口大张,射出一道白光。白光过后,地面上多出一副翡翠棺材。翡翠通透,可见棺中之人毫无生息,然容貌不变,皮肤的肌理光泽一如生前。大火瞥了眼,不认识,这是谁啊?
颜初静留意着他的神色,问:“你认得这人么?”
“不曾见过。”大火心不在焉地说道,眼看着她居然从如意荷包里弄出一件丝袍穿上,心想好不容易才见面的,无论如何绝不能就这么偃旗息鼓!
“气息呢?”
“没印象。”大火如实回答,不明白她干嘛为了那么个不相干的人而躲开他的亲近。
心中一半欣喜一半忐忑,颜初静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问他:“你以前说过只有神昙一脉可以进入凤栖岛,可是,你怎么确定我是嬗司娘娘预言的那个人?”
“当年你身上戴着这块玉佩,玉上有汨萝香的印记,而你本身又是天生至阴之体,我们与你结合之后即时化形为人,连九重天劫也免去了。这一切无不应验娘娘所言。若非是你,换作寻常女子又如何承受得住我们的元阳,怕是早已焚化成灰了……”忆起彼此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的心里骤然如烈酒混入了甜油,那团情火烧得愈加旺盛,不禁一把抱住她,恨不得将她揉入身体里。
颜初静依偎在他怀里,眸子眨了又眨,有点不敢相信真相竟是如此简单。
即使人已死,但尸身完好,而且尸体仍然遗留着一些灵魂气息。倘若冥王青矶是嬗司娘娘预言中的人,大火不可能对其一点感应也没有。既然他不认得,那就说明青矶(颜氏)根本不是什么神昙一脉。
或许她并不是借尸还魂,或许她就是大火小火要等的人,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一股神秘强大的力量在操纵着这一切……
“大火,知道我为什么想去地球么?”
“因为娘娘?”当年在云思岛上,连尊曾说地球乃是他与嬗司娘娘的出世之地,还说小静必须去那里寻人。他私下问过小静,可她不愿细说,而事关娘娘,他也不好勉强她说。
颜初静伸手绕到他背后,搂住他毫无赘肉的修腰,脸颊也紧贴着他那肌肉结实坚韧的肩头,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更多的温暖与力量。
“十三年前,我被人推下游轮,以为自己会淹死在水里。没想到,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脑子里多出了另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的姓名年龄与我相同……”
一刻钟的坦白,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的话,她与他之间最大的隔阂将就此消失。
如果输了,她就会失去他。
“……在地球上生活的那二十五年,我只是个凡人。这些年,我一直想弄明白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因何而来,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离开太黎神宫的时候,我答应帝君,蘀他取回沉蒂骨玉。帝君也答应届时将实情告诉我……”
“大火,你真的确定我就是你要等的人么?”
想要说的话已然说完,颜初静闭上双眼,如同一个等待命运审判的赌徒,平静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最终判决。
然而,在那平静的面容下正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窒息般的沉重。
无声流逝的光阴,每一分漫长似冬夜夏昼,每一秒残忍如磨心之锯。
直至眉心被烙下一个温柔无限的怜吻。
直至双耳听见那深情依旧的声音。
他说——
傻小静,我爱你。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中有一座防守严密难以攻陷的堡垒。
他在门外徘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到她的全心接纳,更料想不到这一天的来临竟是这般毫无征兆。
理智如她,冷静如她,寡言如她,居然就这么剖解了自己视为秘密的过去,摊放在他面前,任他分析判断……
这是何等的信任?!
亦是到此时此刻,他才真真正正地了解到她内心深处的彷徨痛苦,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爱意。
他觉得自己从未像这一刻这么地贴近她的心,如此满足,如此快乐。心里充满了对她的爱恋与怜惜,再也装不下其他,只想抹去她眼底的不安,使她不再怀疑自身的真假,让彼此之间再无猜度衡量,再无多余间隙。
要怎么做呢?他不是那种舌灿莲花之辈,也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相对于言语安慰,他更喜欢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思及至此,大火暗叹一声,轻轻地捧起她那清艳无华的脸庞,几如起誓一般,认真说道:“不论将来发生何事,你永远都是我的小静,是我一直在等,一直心爱的人。”
她听到他的心跳,坚定有力。同时看见他眼中的真挚,如山不可动摇。而她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宁谧与满足。
“不会后悔么?”
“绝不。”他斩钉截铁。
颜初静释然而笑,但笑容仅在面上停留了片刻便黯淡下去,想起那个夭折腹中的孩子,愤恨与遗憾再次如缺堤潮水般涌上心头,难以平复:“对不起……”
“怎么了?”看着她又难过起来,大火也急了。
她低下头,无法坦然直视他:“我们的孩子,没了,对不起,都怪我,我没有保住……”
还记得那夜,确定她有身孕后,他与小火是那么的欢喜慎重,约好一起疼爱孩子,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迫不及待地想了许多个,然后左挑右选,难以取舍。
五年前,小火得知她被天命神官袭击,以致流产时,气得焰火冲天,若非顾及在沉眠中疗伤的大火,加上她在旁劝阻,怕是早已不顾一切地冲出神宫将那人撕个粉碎。
小火心思单纯,性子直,行事也比较冲动,不像大火那般沉稳。很多时候,她不用深思就可以猜到小火在想什么。而面对大火,若要揣摩他的想法或用意,便是多费数倍精力也未必摸得准。越在乎他,她就越无力去想像他的反应。
然而,大火没有发怒,也没有溢于形外的哀色,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抚摸她鬓边的发丝,用一种安抚的语气对她说道:“我都晓得,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只怪……”
话至一半,嘎然而止。
颜初静心头微微一紧:“怪什么?”
大火压抑着对魑离帝君的痛恨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刻意缓和语调:“只怪我大意,没有保护好你。”
以他的神识及自身独特的感应力,不难发现她体内依然保留有一股赤桑胚胎的气息,只是这股气息非常隐秘,夹杂在其他两股胚胎气息之间,愈发微弱难辨。将来即使瓜落蒂熟,那个孩子也不再是他与她最初共同孕育的孩子。
除了萧潋之,还有谁碰过她?
他不想问。
他害怕自己会在妒火中失去理智,横生杀机,出手将那些已经得到以及有机会得到她身子的人诛尽杀绝。
说真的,他还真怀疑魑离帝君是不是因为饱受过妒火中烧的折磨,所以才想着将这种痛苦强加于他人身上,好让自个心理平衡些。
大火的温言安慰令颜初静更加无地自容。
当初小火怕她不小心动了胎气,提议帮她夺取乾弓坤箭,是她不想过分依赖他们,坚持留在凤京,留在那个是非之地。结果幸王毒杀杜晏昶的那天,一直隐而不出的天命神官突然现身,要她留下神器和孩子。秦可久为了救她,以魑离刀化解天命神官的攻势,从而透支生命元力,死不瞑目。而她真元溃散,最终未能保住孩子。
为何要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才醒悟有些自尊骄傲不应一味孤守,已定的结局,纵然悔恨千遍也无补于事。
“大火,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么?”当感情越过理智,这句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
而她说完后就咬住下唇,懊恼了。
大火眼神一亮,有点不可置信。曾几何时,她说不想要孩子,还是他和小火一起努力哄她,哄得她心软,这才答应留下孩子的。如今她竟主动提出,是一时冲动么?还是……
可惜他们不可能再拥有独属彼此的孩子了。
除非……
电光石火间,有一念头闪过。
大火握住她的手,无比期待地凝视着她:“小静,你愿意嫁给我么?”
这句话如同炸弹似地将颜初静轰得半天回不了神。眸子瞪圆了,唇角微微张着,她愣了又愣,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你……你这是求婚?”
也难怪她会如此惊讶,只因在她过去那个时代,地球上的男女在相爱之后已经不流行结婚了,每个人都非常注重追求自己的梦想,也更倾向于独身这种生活方式。他们在宣告成年的同时可以到联邦医药中心领取一份不含副作用的避孕剂,日后每个月还可以领取十份,如有额外需要则要到当地指定医院申请健康测试,通过测试后可以按市场价的半折购买。这些措施都是政府为了有效抑制人口发展,提高基因培养而实行的。
可以说,颜初静活了三十几年,尽管曾经交过十根手指也数不完的男朋友,却从来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
但是大火不知道啊,看见她这神情,心都凉了一半:“你不愿意?!”
难得有人求婚,颜初静自然是不愿轻易答应的,好歹也要有红酒鲜花什么的做陪衬呀,至于单膝下跪那种西式骑士风就可有可无了。
搂着大火的脖子,她笑意盈盈:“求婚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可不能这么草率。”
大火舒了口气,还好,不是拒绝就好。
“如何隆重?”
“至少要有九十九朵红玫瑰,一盒缀满五百二十颗巧克力的爱神蛋糕,一套绣上一千三百一十四粒碎晶的礼服,还有……”
大火听着听着,懵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怎么他都没听说过!
“小静,你说的这些,哪个地方有卖?我这就去买。”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的,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一定要在沉睡前把名分先定下来。
颜初静笑意更浓,带着怀念与憧憬,幽幽说道:“地球上都有卖的,这里有没有,我就不清楚了。”
大火闻言倒地。
胸膛急促起伏,吐出一口闷气后,他手臂一紧,用力将她拉进怀里,挑开丝袍,直入正题。那个啥,婚礼延后,先洞房花烛吧!
不花心
紫玉佩中的须弥天地没有日月风雨,汨萝香四季长盛,小火躺在花海里,神念探出玉外聆听。听见颜初静倾吐心声时,真想飞出去抱她,可是他与大火心灵相通,知道哥哥想与她独处一会,只好按奈冲动。
听墙角的滋味可不好受。
呻吟与喘息交织成激荡人心的爱曲,足足合奏了两刻钟才渐入尾声,弄得同样是禁欲了五年的小火浮想联翩。
大火回到花海时,面色虽然略显苍白,但眉眼间流露出的餍足却使他看起来神采飞扬。
“哥!”小火扑过去。
大火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小静方才已经渡了阴阳真元给我,等会你记得莫让她再费神了。”
小火点点头。
刚被大火肆意要了一回,颜初静蜷在床上,满颊红潮未退,浑身散发着幽暖氤氲。小火闻到这香气,只觉得比汨萝香还要好闻,而且有一种郁入骨髓的味道,当即从背后搂住她,顺着哥哥留下的吻印逐一亲下去。
一模一样的五官,只因性情各异,给她的感觉就截然不同。同样的热情,大火是密锣紧鼓的激烈,小火则是心无旁骛的尽情。
攻城略地之时,小火未曾开口问她舒服与否,只用眼睛留意她的神色,用身体试探她的反应。待她再度动情,秘处变得柔润湿滑,他才放纵自己的强悍,动似疾风暴雨,势如雷霆万钧,直至彼此得到淋漓尽致的欢愉。
**尽收后,小火不肯起来,仍旧压着她,问:“前几年你是不是与别人亲热过了?”
哥哥耿耿于怀却未问出口的疑问,还是由他来问吧。
颜初静怔了一下,也不隐瞒:“有过一回,但那是意外。”
“和谁啊?”
“你不认识的。”颜初静见他皱起了眉头,哪里会傻到把江宁钰供出来,“只是个意外,以后我会离他远远的,你别生气了。”
小火得了保证,眉头微松,也就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蘀哥哥把心里话掏出来:“如果以后有很多人要与你亲热,你会不会都拒绝掉?”
颜初静眨眨眼睛,非常无语……
一群人围过来要求xxoo?
太恐怖了!
呃,群ρ不利健康,3ρ已是破例。
挥走脑子里不纯洁的镜头,她抬手捏了捏小火的脸蛋,唔,滑溜滑溜的豆腐,手感真好:“你这是什么话,怎么会有很多人……”
“如果,如果有!”小火加重语气。
颜初静哭笑不得,改捏为抚:“放心吧,我可没有女尊主义,也不会花心到见一个爱一个的地步,亲热这种事通常只会在两情相悦的时候才会发生的。”
小火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强调自己的立场与决心:“意外也不行!唔,以后我会时时刻刻保护你,不让那些坏人有机可趁,谁要是有不轨之举,我就一把火把他烧成红烧肉!”
颜初静寒了一下。
红烧人肉?亏他想得出!
得到颜初静再三保证后,小火才恋恋不舍地回到须弥天地,恢复真身,与大火连体扎根在花海之下,吸收汨萝香酝酿的神元之气。
殿外天色已暗。
颜初静在大殿一角找到一箱棉绒被褥。
那被褥也不知搁了多少年,竟还轻软如初,让她着实酣睡了一夜。
次日醒来,正是天际露白之际,颜初静解开昨日为防谈话泄露而在大殿内外布下的禁制,与朝泷一道离开飘零宫。
飞往神农境的途中,她想起那位出自神农氏族的恒仙子,于是特意绕道去荒域,从如来圃地底那条几近枯竭的小灵脉中挖出恒仙子的棺木,打算一并带去神农境安葬。
根据青矶给的地图提示,神农境靠近大陆最北面的渡海。因朝泷识路,两人抵达渡海后,很快就在一片白雪皑皑的冰川中找到了那极为隐秘的入口。颜初静以真元之火点燃那卷非纸非布的地图,地图燃烧成灰,灰烬呈鸀,冉冉浮动,径自飘入冰洞深处。未几,冰洞内的钟|乳石闪起五彩光芒,那蜿蜒通道的洞壁上凭空长出朵朵红梅,其景如真似幻。
两人行至通道尽头,穿过一道翠光流转的结界,周遭景象霎时一变。
但见方圆百里之内土地平坦空阔,一亩亩田地规划齐整,分别种着水稻蔬菜药材等等,田边有养鱼种藕的池塘。其间道路交错相通。村落里屋舍成排,桑树荫翳。衣着古朴素净的老人妇女或编制家用物或加工炮制药材;青年汉子或在田里耕种或在练功场上习武;孩童多在学堂念书,背经史,学药理。清风吹过,带走琅琅书声……
俨然是桃源。
有布衣少年接待来客,见朝泷而笑迎,然面对颜初静时甚为羞涩。
神农族长年过九十,犹是乌发童颜,行走利落,不见老态,显然深谙养生之道。他听闻颜初静特意送他们在外身故的族人回来安葬,伤怀之余很是感激,将两人迎到家中,吩咐家人杀鸡宰羊,加入黄精人参等珍贵药材悉心烹调。
盛情难却,颜初静遂与他们共桌同食。
当日,族长捧出族谱,在众族人面前核对恒仙子与颜氏的身份,而后由其家人认领尸首,并慎重选定盛殓下葬之期,好让她们落叶归根,于九泉之下得享香火,不致于孤苦无傍。
下葬后的第二夜,冥王青矶如约而至,在其墓前现出魂影。
颜初静恳请青矶帮忙,让秦可久免狱苦,尽早投胎,来世安康长笀富贵如意。青矶听罢,思及爱子宁钰对此女的倾慕迷恋,便将秦可久留连于奈何桥畔,不愿轮回,祈望有朝一日与她重逢这件事隐瞒不言,只向她承诺回去后查明此人定当妥善安排。
可惜颜初静不知青矶心中算计,以为青矶位高权重,此事不难,理应可成,便暂且放下了这桩心事。
此间事了,颜初静与朝泷不再逗留,婉拒神农族长挽留之意,辞别而去。
一别多年,想到天真可爱的小连湛,亲切如友的连尊,以及清逸俊雅的陵云帝君,颜初静不禁归心似箭。
八月天,晴阳极艳,南海海面风平浪静。距离云思岛尚有千里远的时候,颜初静选一小岛屿落脚,与朝泷相约来年再见。
“莫非是担心我会泄漏你的行踪?”朝泷道。
颜初静弯了弯嘴角,笑容虽淡,但无敷衍之意:“你不像是个多话的,只是我要去的地方算得上是秘地,主人未允前,我也不便带外人去。”
“我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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