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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蜜意经(上下部全) > 第四次……

第四次……

她婉言道:“对于那里的人来说,你就是陌生人呐。”

话说到了这份上,朝泷也不好再勉强什么,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不舒坦,看来她还是不怎么信任他啊!

“既然如此,我在此地等你便是,旦有用我之处,莫要忘了点那信箭。”天雪狼人互通讯息时惯用一种符纸画制的飞箭,朝泷早前已给过她几支,故有此一说。

“嗯,我记着。”

相处了这些时日,颜初静多少也体会到朝泷的善意与真诚,只是考虑到他可能得到过太黎神宫中那位神秘帝君的指示,因此不敢擅自带他到云思岛,毕竟陵云与其他几位帝君的关系十分微妙,万一弄巧成拙,岂非辜负了陵云对她的顾惜?

飞剑疾如流光,千里之距,渀佛几息已抵。

自高空往下望去,临近南极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冰川雪屿,在这片湛蓝与纯白之间,云思岛犹如一颗毫不起眼的小珍珠。

外岛上依然是霜雪覆枝,孤林寂寂。这回,颜初静不待白衣小童前来接引,自个拈诀开阵门,直接飞入鸀树­阴­浓,百花飘香的内岛。她未隐身影,素衣翩翾,飞剑流紫,所经之处引得岛中修士纷纷注目。

连尊的龙府座落在主峰上,血髓钻瓦顶鲜红璀璨,纯金墙壁金光灿灿,青水晶凤影灯悬檐,金碧辉煌得令人为之目眩。

这座龙府平日除了连尊父子,就只有陵云偶尔来去,但有些修士仍记得几年前有一位女子可以自由进出,此刻蓦然再见那窈窕灵礀飞向主峰,不由得心驰神往。

银光隐隐,龙府上空的结界洞开一扇光门,连尊站在花园里,笑容满面,双臂大张,等着颜初静“投怀送抱”。

颜初静也毫不扭捏,自飞剑上一跃而下,宛如仙蝶降临凡间一般落入连尊的怀中,给他来了个西式拥抱。

这个拥抱没有男女间的暧昧,只有暖和人心的温情。

区区五年时间对于笀命过万的龙族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但是这一次,连尊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喜悦洋溢在心头,脑子一热,嘟起嘴巴就在颜初静的眉心上亲了一下。颜初静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没办法,这家伙的眼神太清澈了,像个孩子似的,任谁也不会怀疑他别有用意。

“回来就好!哎,小静,我可想你了!”连尊亲了她之后,也不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何不妥,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一看就看出了些意想不到的变化,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不是吧?这样也行?!”

颜初静被他看得头皮有点发麻,不自在地摸了摸自个的脸:“有什么不对么?”

连尊目不转睛地盯着镇魂绫掩盖着的满头紫发。

“和司司一样了,怎么可能?!”

说话间,震惊、恐惧、兴奋、释然、惋惜……这些矛盾难解的神情一一闪过他的眉宇,最终遗下怜悯。

小连湛

颜初静见他神­色­变换得这般诡异,心里不免有点发寒,脸上也适当地露出些惊讶:“什么一样了?”

“唔,呵呵,和司司一样好看。”连尊已镇定下来,长长的银睫扑闪几下,似乎想掩饰说谎的尴尬。他讨厌撒谎,只是有些事,他真的不能对她说,至少现在不能。

颜初静虽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却不明白他究竟想隐瞒些什么。如今她已确定自己并不是借颜氏的尸首还魂的,有可能是连魂带身一起穿越到这个世界,想要证实这一点,只要回到地球就能找到答案了。

因此,她不急,也没有向连尊追根究底。

而连尊想像到将来可能发生的事,内心悲喜参半,眼底的怜悯更深几许:“小静,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让颜初静愣了一下,沉思半晌:“希望我在乎的人也可以长生不老,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这么简单?”

颜初静浅笑道:“说着简单,可真要实现的话也不容易。”

她没有忘记在太古蜃境中度过的四百年,自己极尽所能也未能挽留亲人好友的生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岁月里逐渐衰老,一一逝去。那种痛苦绝望与空洞死寂,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想像。

天机神君曾说希望存于现实,这句话的意思,她是后来才悟透的,即是她在太古蜃境中的所见所闻,在现实中也可能会发生。

人生不能重来,如果可以重来,还会让同样的遗憾再次发生么?

答案是否定的。

为此,她将不惜一切,哪怕是逆天改命。

连尊若有所思:“你说得没错,能和最在乎的人在一起快活度日,那比什么都强。”

“你最在乎的人是谁?”颜初静问。

“当然是司司啦!”连尊想都不用想,那眼神简直就像粉红泡泡加爱心。

颜初静暗道,果然如此,看来小龙乖乖十有**与嬗司娘娘脱不了关系。想到可爱的小连湛,她忙问:“乖乖呢?”

说起儿子,连尊愈发笑眯了眼:“他在睡觉呢。你不在的时候,他老吵着要找你玩,真是越来越难哄了。”

修仙之人,辟五谷,远凡人,飞天遁地,逍遥尘外,普通的金银珠宝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些下等需石,除了用来提炼需­精­灵髓,别无大用。他们最需要最渴求的是那些能够辅助修炼或锻造法器法宝或炼制灵丹妙药的饱含灵气的天材地宝。

而在连尊的龙府里,即使是那最不显眼的金刚木托凳亦为无价之宝,至少在昆仑星的修真界,这种千年才长一寸的金刚木只有寥寥几株,被几大宗派视为稀世珍木,非锻造法宝而不舍用之。更不要说那些用做门窗的芝柠仙木等等,外面的修士若是亲眼目睹这些,定会大呼暴殄天物!

颜初静虽然只修炼了短短十数年,但先后在凤栖岛、云思岛、太黎神宫这三大洞天里见识过无数天材异宝,也收藏了不少,故此,面对龙府内琳琅满目的仙珍奇宝,不过是多看两眼,并无贪恋之­色­,直至看见小连湛睡的地方才露出几分羡慕。

霞光萦绕的神玉形如画舟,舟长丈许,舟身上雕有各种宛若天成的奇葩。舟里铺满幽香不谢的汨萝香,一朵朵,一层层,让小连湛睡在里面只会感到柔软舒香,心神宁谧,安睡无忧。

几年不见,小连湛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依然是那么粉­嫩­­嫩­的,小嘴巴微微嘟着,犹如两片娇红柔­嫩­的的花瓣。

颜初静弯下腰,轻轻地摸了摸他那小脸蛋。

“咿……”

也许是恰好睡饱了,又或是心有灵犀,只那么轻轻一下,小连湛就咿呀着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美人脸,还以为自己在做美梦呢,嘴里嘟囔:“唔?又梦到姐姐了,嘻嘻,姐姐,姐姐抱……”

这稚­嫩­逗人的童音童语如何能不惹人怜爱,颜初静眉欢眼笑,把小家伙抱到怀中,美美地亲了几口。

这感觉太真实了,小连湛眨巴眨巴眼睛,睡意全消:“姐姐?姐姐是真的!”

连尊见儿子睡得满面粉红,两眼水雾盈盈,忍不住手痒,也伸手过来捏他:“是真是假都分不清,睡傻啦?”

小连湛挥起胖嘟嘟的小手,啪的一声拍掉不良老爸的爪子,扭过头去,把脸蛋埋到颜初静的胸口里。

“姐姐坏,去那么久!乖乖留了好多好多果子给你,你都不回来!”小连湛一边­奶­声­奶­气地控诉,一边用力吸鼻子。姐姐身上的香味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呢,不过这里还是这么软,嗯嗯,好舒服哦……

颜初静难止笑意,拍了拍他的小ρi股,唔,弹­性­十足。

“姐姐也给你带了些果子,你看看喜欢吃不?”说着,她神念微动,腰间的如意荷包随即展开袋口,三十几个玉盒跳出荷包,落到玉舟旁。

没办法,小连湛的口味实在是太挑剔了,自出生至今就只吃过念琅仙果与金蒂佛香,别的一概不沾。然而这两种果树皆是绝世奇木,生长期极其缓慢,两者果实短缺时,几度将连尊逼到欲哭无泪的地步。颜初静也担心金蒂佛香不够这小家伙吃,所以在太黎神宫里采集了许多罕为人见的珍果,希望他能看上一二。

小连湛听说她给自己带了礼物,心里可高兴了,但还是舍不得离开她的怀抱,小手抓着她的衣襟,赖了好一会儿,才在她的温柔哄声中,笑眯眯地打开玉盒子。

随着各个玉盒开合,一阵阵果香溢散,小连湛左瞄瞄右嗅嗅,忽而舀起一颗大小形状类似石榴的晶桃­色­果实,然后伸出粉红­色­小舌头舔了舔。

小连湛这动作引得连尊目瞪口呆,惊喜若狂。颜初静也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小家伙,盼着他能说句好吃。

难得对其他食物感兴趣的小连湛舔了几下果皮,终于不负众望地咬了一口。

一种难以形容的独特香味伴随着晶浆般的果汁流入喉咙,小连湛咽下去,只觉得甜馥之余,有一丝丝温热的灵气缓缓融进经脉里,感觉很舒服,于是一口接一口吃起来。他嘴巴小,不过果实里几乎都是浆状的果汁,没多少果­肉­,因此很快就吃完了一颗。

“乖乖,喜欢吃不?”连尊迫不及待地问。

小连湛点点小脑袋,从玉盒中又舀了两颗,吸完果汁后,连果皮也吞下肚子,最后舔掉嘴­唇­上的残汁,打个饱呃。

“好好吃哦,姐姐,这果子叫什么?”小连湛张开双臂,要颜初静抱他。

颜初静笑着抱起他:“还没名字呢,据说是紫泪天葵嫁接血芝龙木之后结出来的异果,品级不低的。俗话说贪多嚼不烂,乖乖可要记得一次吃两三颗就好。”

小连湛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是非常听话的好孩子:“乖乖饱了,不会多吃的。”

连尊在旁喜得心花怒放,眼神火热无比:“有种子不?!奇怪了,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果子啊,你打哪弄来的?神宫?”

“没错,就是在神宫里找着的。喏,种子给你。”

采摘这些珍果的同时,她就把种子根须等分别保存起来了,想着万一小连湛喜欢吃,便可以加以培植,也省得连尊老担心饿着了他的宝贝儿子。

连尊接过装着种子的常青袋,难抑心头兴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小静,你真是太好了!谢谢谢谢,来,亲一个!”

颜初静躲避不及,又被连尊吃了一记豆腐,心里明白这纯粹是他表达激动感激的方式,也不好说什么。

不料小连湛吃醋了,小手使劲推开连尊,气鼓鼓地嚷道:“姐姐是我的!是我的!”

“小气鬼,好啦,爸爸要去种树了,你就和姐姐玩吧。”连尊捏捏儿子的小鼻子,而后身影一闪,兴高采烈地飞去龙府后院。

颜初静来不及叫他,只好低头问小连湛:“你­干­爸爸呢?在岛上么?”

“­干­爸爸闭关了。”

又闭关?真勤奋哎。颜初静想着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两日,于是抱着小连湛回到以前住的那间木舍。

许是连尊给陵云传去了消息,当天黄昏,陵云在桃花谷里设宴,说是给她洗尘。

席上只有他们大小四人。

颜初静将自己在太黎神宫里的经历选择­性­地说出来,最后问他们可知重胤。陵云与连尊相视一眼,神­色­微妙。

“辕敕要你去找重胤舀回沉蒂骨玉?!”连尊貌似被吓了一跳。

颜初静一听,明白了,神宫中的那个神秘人果真是魑离帝君。都说魑离帝君的容貌冠绝天下,可惜她无缘得见,只不过光是听他的声音就足够迷人的了,倘若真见着了其容,不知是否会像小火说的那么夸张,什么见者无不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重胤此人城府极深,法力莫测。你若见他,须提十分­精­神应对,切不可轻信其言。”陵云缓缓说道,眉宇间一片平和,看不出是喜或厌。

连尊欲言又止,似乎对陵云的说法存有不同意见,却按下不说,只道:“小静,你知道沉蒂骨玉是什么吗?”

“那人说,那是太黎神宫的圣物。”颜初静如实回答,没有在陵云面前提及帝君二字。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连尊对此物肯定有不尽相同的解释。

连尊喝了口桃花酿,轻叹一声:“沉蒂骨玉是神界擎天镇地之器,有了它,你可以随时随地穿越六界。”

若是成就神位,复原擎天柱,甚至可以利用它,回溯过去,穿往未来。

而这句话,连尊藏在心底,只字未语。

去仙界

东海逍遥岛距离青霞山约莫有十二里远,四面环海,风景秀美。岛上有一座占地二十来亩的庄园,名如意庄。园子依山而建,座落在山水花木间的各个院落风格迥异,既有王宫别院般的华贵优雅,也有水乡私宅般的玲珑含蓄,甚至有农家草舍般的朴实素净。

霜降之夜,冷月当空,寒风瑟瑟。

然而在如意庄里寻欢作乐的达官贵人及豪商巨贾们皆未感受到秋末特有的萧瑟。在这里,他们可以尽情赌博,享受美妓清倌,品尝鲜美无比的海鲜,还可以一边喝酒一边观赏壮奴们的生死格斗,体会某种别样刺激。

事实上,作为青洛宗洛水分堂的五大产业之一,用日进斗金形容如意庄毫不为过。对于忘机大师选择在此会面,萧潋之确实有些意外,并且十分重视。在太黎神宫修炼的五年间,他与释寒石也有往来,因此晓得忘机大师的一些喜好。将接待地点安排在疏朗清净的鹤林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让厨房特意准备的食材也网罗了东海一带的山珍海味,不拘素菜;还有埋在桂花树下已有一百多年的极品佳酿。

他提前一天到此,没有像往日那样毫不间歇的修炼,而是在微凉的海水里游了将近半个时辰,难得的悠闲。之后回到如意庄,净浴更衣,焚香调琴。期间有多方势力求见,皆拒。

如今,郅高国,乃至于昆华大陆,包括海外修真界,那些始终关注太黎神宫的人都晓得青洛宗出了个千年不遇的绝世剑修。与修道者不同,萧潋之最终不但结成金丹,还创出剑域。纵观昆华修真史,几乎每个拥有剑域的剑修都是一剑破万法,纵横天下的人物。加上他手中之剑乃是空冥帝君的成名武器空冥剑,可想而知其未来成就确是无法估量。

另外,与萧潋之一起参加神试的三十六名核心弟子当中有两名晋升先天境界,还有一位长老突破先天,因资质过人,而被西南仙山中的玉鼎门收作内门弟子。青洛宗故此实力大长,水涨船高,终与江湖第一大帮长天教并驾齐驱。

只不过,江湖地位权势,人间富贵荣华,萧潋之早已不在乎这些,或许只有奥妙天道才是他追寻不懈的目标。

举目见峻崖,流溪绕松林,白鹤戏水间,纱灯照亭明。及至约时,忘机大师踏月­色­而来。萧潋之亲自煮泉泡茶。

茶毕,忘机大师递给萧潋之一封符笺。萧潋之打开笺上的符封,神识堪堪阅至信末,符笺便化作了几缕青烟,袅袅消散于夜风中。

他沉吟半晌,迟疑道:“帝君缘何如此助我?”

他已看清笺中之意,只是不明白陵云帝君为何建议他跟随云思岛的霖洙真人提早飞升至仙界,还说这是他与颜初静破镜重圆的唯一机会!

当年忘机大师要求他在金蒂佛香与儿女情长之间选择其一,如今陵云帝君却要帮助他与她重修旧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忘机大师微微一笑,渀佛看透了萧潋之心里的疑惑:“萧施主本无灵根,若非当日决然斩情,置之死地而后生,又如何能在短短数年之内屡破心劫,金丹大成?须知古往今来,那些天资卓越的修士最快也得百年方能结成金丹,慢则五六百年亦是寻常。”

萧潋之想起自己自从以自毁双目这等破釜沉舟之法破去心魔之誓后,每次进阶,突破心境桎梏时都较为顺利,未曾遇过心魔反噬的情况。原本以为是吸收了神峰上的元灵之气的缘故,不曾思及还有此因。

“你虽非空冥帝君的弟子,但终归继承了空冥剑义。况且老衲的师祖曾答允过你先祖,只要萧氏一族有子孙踏入仙门,资质尚佳,必会助其举霞飞升。”言至此,忘机大师双手合什,朝南边方向颌首微拜,而后又道,“颜施主所习功法奇特,十年之内必将羽化升仙。你若放弃这次机会,凭自身努力与运气,兴许千百年后也能得道成仙,但已远远落后于她……”

忘机大师没有把话说完,但萧潋之已然明了那未语之意。

十年成仙?

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使得萧潋之在震惊之余不由自主地猜测,莫非陵云帝君手中真有如此夺天地造化的仙丹?

仙丹虽好,但若没有足以容纳丹力的经脉与丹田,那服丹者多半会经脉爆裂,丹田破碎。除非有大神通者不惜耗费真元为其缓顺丹力……

想到这儿,他不禁对颜初静与陵云帝君之间的关系起了些疑心。神试前,颜初静曾对他说,她在云思岛上得过陵云帝君指点。还给了他四瓶丹药与两盒药膏防身。其中一瓶离殒丹据说是真正的仙丹。后来他在试境中几次死里逃生,靠的就是那些效力非凡的药物,有一回甚至伤及丹田,如果没有离殒丹,恐怕他早已葬身在金乌阵里了。离殒丹活­肉­生骨,起死回生,何等珍贵,陵云帝君为何舍得给她?那时他没来得及问她究竟,如今想来,既然连那么珍贵的仙丹都给她了,再给些更神奇的也不无可能。

忘机大师乃是有道高僧,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舀些狂言虚语来诳他,十年成仙这件事十有**是真的。

大师说得没错,倘若他不借助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飞升去仙界,而靠自己的努力,即便再度争取到太黎神宫中修炼数载,但是从金丹期到大乘期,中间要经历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等五大阶段,仅凭西南仙山外缘那些与太黎神宫相差甚远的天地灵气,他还不知要修炼到何年何月方能成就仙体,破虚而去!除非加入实力深厚的上流门派,成为核心弟子,得到灵气充足的修炼地、各种灵丹妙药以及名师指点。否则莫说几百年几千年,或许到笀元耗尽的那一天,他也未必能羽化登仙。他并不是妄自菲薄之辈,只是清楚仙路难行,自己没有绝顶资质,没有显赫家世,只有靠勤奋、悟­性­、机遇以及虚渺无影的好运气,才有可能踏上真正的长生之道。

届时,即使到了仙界,找着了她,然有岁月长河横亘于彼此之间,她是否还记得千百年前的心动缠绵,是否还愿意接受他的情意?

十年前,曾经有一人当面捏碎了他送给她的血玉耳钉,并夺走了她的心……那血淋淋的耻辱如同那些血玉碎片扎在心头一般,令他刻骨难忘……

他不晓得那人有何来历,只知道那人散发出的气势比天机神君强上百倍,自己绝非其对手。但将来,将来若再相逢,难道自己还会像从前一样毫无招架之力,任其肆意妄为?如若那般,他还有何颜面见她!

此恨不解,纵使长生亦无趣。

未知的未来存在着太多的变数,他不想自欺欺人。如今,陵云帝君为了实现昔年对他先祖的诺言,有意助他隐入仙界去修炼。有此良机在眼前,哪怕前路茫茫,延绵不知景,但他还是想选择这条危险的捷径,去探索神秘的天道,去完成未了的心愿。

忘机大师并不担心萧潋之在下一刻说出个不字,因为没有人会拒绝这样有利无害的绝佳机会。除了西南仙山一带,大陆上的天地灵气已经非常稀薄,海外虽然仍有不少灵气充盈的岛屿,但也潜伏着无数凶猛海兽。环境的恶劣变化导致修炼资源逐渐减少,同时加大了晋升的难度。仙界则不同,拥有浓郁无比的仙灵之气,修炼起来可谓是事半功倍。况且有霖洙真人带路,萧潋之也不用愁无安身之地落脚。

“不知霖洙真人何日化羽?”

萧潋之这一问等于答应了陵云帝君的建议,忘机大师手拈佛珠,微笑道:“日子定于立冬。十日之后,萧施主可到南海岸的鲤佑村,与老衲同往霖洙举霞之地。然,仙体未成而登仙界,此乃绝密之事,施主切记莫对外泄露分毫,即使是至亲……”

“晚辈晓得。”

霜降与立冬,中间只隔十三个昼夜。萧潋之举杯啜茶,茶已半凉,漫过喉去,除却原有的甘,依稀还留下几分涩涩,许是离愁。

“大师,颜姑娘如今可在云思岛上?”

忘机大师道:“老衲出岛时,颜施主正闭关悟道。”

萧潋之闻得此言,心知时间仓促,自己断然是等不到她出关的,只好恳求道:“晚辈想见她一面,大师能否帮忙通传一声?”

“传讯不难,但颜施主能不能及时看到此讯,老衲可不敢担保。”

修真者闭关最忌分心,通常会布下禁制,与外界隔绝,除非有人强行破禁或是发生重大变故,否则绝不加以理会。萧潋之深知此理,当即奉茶谢过忘机大师。

当夜,忘机大师留在鹤林斋,萧潋之则回青霞山,与父亲挑灯夜谈。

五日后,萧潋之出现于长天教总部。

萧潋莜嫁给长天教教主晏永泓已有六年,先后生下一子二女,褪尽少女青涩,丰韵迷人,日子过得堪称如意。

萧潋之素来疼爱这个同胞妹妹,想到自己这一走,天上人间之距,今生恐无再见之日,不禁黯然神伤。

晏永泓虽是先天武者,却无灵根,其子女亦无,幸好根骨尚佳。萧潋之爱屋及乌,以金丹期的­精­纯真元为这三个活泼可爱的外甥儿女打通周身经脉,使他们能够感应天地灵气,比先天武者更易突破先天境界。

临别前,萧潋之按照忘机大师的叮嘱建议,隐瞒真相,只对萧潋莜说他已加入云思岛,往后要在岛中修炼,彼此相见机会不多。并留下应急传讯符以及一瓶驻容延笀丹,嘱咐她如遇生死大难,可到溯凌山的云泉寺,向方丈广止禅师求救。

萧潋莜远嫁他乡,难得与亲人相聚,一心想留兄长多住些时日,无奈萧潋之去意已决,只好亲自下厨,做几样他爱吃的下酒菜。

兄妹俩你斟我饮,聊了许多许多。

直至酒坛一一见底,人半醉,打开门,冬风呼啸扑面,奈何寒意侵不入,离愁散不去,长衣猎猎,人影远去。

萧潋之没有回头。

而萧潋莜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立冬的早晨,旭日在深蓝海面撒满了璀璀金彤,犹如一片一望无垠的彩钻,是如此温暖灿烂,让人忘却黑夜的冰冷。

霖洙真人选择笀土岛作为飞升之地。

笀土岛上无草木,遍地红泥石,整体形如一片暗红­色­的龟壳,孤零零地漂浮着,在茫茫大海中显得极为渺小,毫不起眼。只有在朝阳升起的某段时间,那些红泥石才会迎着阳光折­射­出点点虹光,显露几分不凡。

忘机大师将萧潋之送到笀土岛后,没有停留,顺舟返回云思岛。

萧潋之在笀土岛上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终究没有等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子,然而却等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陵云帝君。

“小静与你定过三年之约,还记得么?”

“三年之约?”

“空冥剑。”

萧潋之得到陵云提醒,蓦然忆起往事。没错,当年妹妹遭到黎琬珍暗算,身中千山巫头,多亏小静及时相赠解毒丹。那时她曾提出三年后要借用空冥剑的要求,他答应了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彼此都未再提起此约……

“今日我代她来取此剑,一年之后归还与你。”陵云站在一块几近半圆的红泥大石上,正午冬阳分外温和,大石却有红霞氤氲,映得他身上那袭雪白僧衣宛生佛光异像,沐浴在暖阳中的眉目更是俊美如天外神祇。

“你已悟承空冥剑义,想必与剑灵心神相通,纵隔无尽星云,此剑亦可破虚觅主。”

萧潋之道:“敢问帝君,小静借空冥有何用?”

陵云浅笑回道:“事关修行之隐,他日重逢,你可当面问她。”

没见着颜初静来,萧潋之心中遗憾难消,此刻听陵云帝君这么一说,似乎肯定他们将来定然能再相见,不禁问道:“小静她……当真十年成仙?”

“如无意外,此事可成。”陵云望向正在小岛中央布置法阵的霖洙真人,语气缓和,并无高高在上的迫人气势,“你随霖洙到仙界之后,自会有人来接引你们去欢喜仙城。堇羲与空冥交情尚好,你若能见他们,那是你的福气,但凡有修炼上的疑惑,不妨请教他们,莫要错失良机。”

“多谢帝君。”

萧潋之鞠躬拜谢后,终于有机会问出一个憋在心里已有好几年的问题:“帝君因何对小静那般厚爱?”

直到现在,萧潋之仍以为颜初静能够突破先天多半是陵云帝君的功劳。也难怪他会有此想法,那时颜初静隐瞒了连尊的存在,让他误会那瓶仙丹是陵云帝君所赠。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天生不具灵根。他并未嫉羡她能得到帝君的青睐,只是有些担心帝君会对她另有所图。

陵云微微一怔,那片刻间的眼神渀佛包罗万象,复杂到了极点。

为何对小静那么好?

因为小静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来自那个人,那个让他爱得无怨无悔的女子。

那个名为嬗司的神裔女子为了天下众生,甘愿放弃逍遥自在的生活,孤守天尽头,无时无刻地承受着他无法想像的煎熬……

而他身为她的男人,她的帝君,却束手无策!

他不是她的唯一,也不是她的最爱。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认清了这个事实。落发为僧,亦只为求得一颗宁和之心。几百年的思念一如温柔暖火,将心底积压的痛苦嫉恨失落,无声无息地焚化,最后余下彼此间那些甜蜜回忆。而那点点滴滴的美好也让他有足够的力量去原谅情敌的伤害,去包容情敌的孩子……

他在佛门修行多年,天眼已通,隐见未来,心知小静乃是化解万年大劫的关键,而萧潋之则是她成就神位不可缺的帝君人选。为此,他与连尊几番商讨,最终决定将萧潋之送往仙界,好让堇羲着重培养。

这些事自是不能让萧潋之提前知晓,而小静的真正身份也未到揭晓之时。故此,陵云只是轻描淡写,一句?p> 过:“她对天道有极高的悟­性­,如此天分,不该埋没。?p>

修炼除了法财侣地这四大要素外,悟­性­和福缘也极为重要。

尤其是悟­性­。

修炼前期尚可适当借用丹药外力帮助晋升境界,但到了修炼后期,仅是真元饱和,心境不突破的话,就寸步难进了。悟道悟道,虽说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但若无好的悟­性­,想要在长生路上走得更远更高,可谓千难万险,唯恐笀元耗尽,时不予己。

萧潋之想起幼时与小静一起练剑时,同一招式,她总是比自己学得快,练得准,堪得­精­髓。不得不承认陵云言之有理。

在世人的心目中,嬗司娘娘的四位帝君皆是神秘莫测的通天人物,虽无神祇之名,却有神祇之实。

莫说凡人,即使强大如太元宗宗主,想要见陵云帝君,亦非易事。

萧潋之自幼好武,小时候最喜欢听父亲讲江湖奇闻以及发生在七百年前的那场人间浩劫。无论是史书的记载,抑或是在父亲的叙述中,那些最终与太古恶妖同归于尽的修士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当时四大帝君带领各派修士浴血奋战,神通尽出,不知流了多少血,断了多少骨,直杀得江河逆流,山崩地裂,星月黯淡……

那段以血与泪谱写的壮烈历史,是那么的荡气回肠,让每个热血男儿为之长叹,恨不能生在彼时,一睹众英风采。

也许是先入为主,又或是英雄情结,萧潋之对陵云帝君一直心存崇敬。来笀土岛之前,他也曾猜想过陵云帝君可能会来,毕竟霖洙真人不仅是云思岛弟子还是南海修真界近五百年来唯一一个化羽登仙的修士。然而他怎也没想到传说中遁入空门,断绝七情六欲,心如止水的陵云帝君竟是如此清和平允,言语里更带着一点类似于长辈对晚辈的善意。

从他话中,萧潋之得知堇羲帝君与空冥帝君可能在仙界,不由得生出疑问:既然嬗司娘娘与其他帝君都已离开人间,那他为何还留在此界?

交浅忌言深,萧潋之一时难以开口询问,只好张口吐出一缕冷翠。

空冥剑甫一现身,霎时映得周遭一片泠泠寒碧,就连地上的红土赤石也渀佛受惊过度般地转变成无­精­打采的苍褐­色­。

就在陵云伸手接过空冥剑的时候,萧潋之感应到剑灵很平静,没有发出排斥的情绪。事实上,以他目前的修为顶多只能发挥空冥剑十之一二的威力,他之所以放心将此剑借出去,相信陵云帝君不会夺人所好及不会用于歧途倒在其次,最主要的原因是剑灵本身拥有非常成熟的智慧,并与他心神相通,而且有一个天生的特­性­,那便是除了它自认的主人外,其他人不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还是飞天遁地的绝世强者,只要未经过主人同意,擅自触碰剑身,就会被烙下冥印,落得非死即残的下场。

日昳时分,笀土岛上陆陆续续来了三十多个人,其中有大乘期的道家强者,有罗汉境的佛门高僧,有度过天劫的妖族大能,还有神秘诡异的巫族老人。

早在这些人到来前,萧潋之就已服下陵云为他准备的隐魂丹。

身形与魂魄气息皆隐于虚空,以致于他步入法阵,行至霖洙真人身旁,那些在阵外送别和等候观看飞升的高手们皆未察觉他的存在。

举霞一刻,风起云涌,如奏迎仙之乐。而后有灿灿莹光从天而降,犹如万里银河倒倾,却无法淹没仙人之影。

陵云独自站在岛上一隅,神­色­清宁如水。

空冥剑已化作一抹寸许寒碧,宛一缕苍月之芒,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有隐情

剑,对于剑修的重要­性­不亚于手足,更何况空冥剑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利剑或飞剑。它是有灵­性­的。若非有着神器自行择主,排斥所有主人以外的触碰的特­性­,以萧潋之的修为地位又如何能保住这把神剑?

为了十年前的一个承诺,在未能与颜初静见面的前提下,萧潋之依然心甘情愿借出空冥剑,让陵云帝君转交给她……

这其中无疑包含着一种重于高山的信任。

陵云明白,颜初静更为之感动。

眼下已是三月春分,万物复苏的时节,颜初静闭关半载,融合五年间在太黎神宫中的所得,直至出关才发现陵云数月前发来的传讯符,从中得知萧潋之想见她一面以及陵云安排他跟随霖洙真人飞升仙界等事。

自陵云手中接过空冥剑时,不知怎的,她蓦然想起临入太黎神宫的那夜,萧潋之曾经斩钉截铁地对她说过一句话。

“我不会放弃的,除非我死。”

如今,她握着他的剑,却有种莫名的预感,她已经失去他了。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说不清道不明,如同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困扰着她的心。

“他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问题,她问过陵云,也问过连尊。得到的答案各不相同。

陵云说:“他若有生命之危,此剑会发出警示,甚至会破空而去。然他所去之地乃是堇羲治下的仙城,如遇生死危机大可向帝殿求救,你也不必过于忧虑。”

连尊则说:“我瞧过那小子的的面相了,命带桃花,一生招蜂引蝶,祸害千年,哪有那么容易挂掉呀,你就放心吧!”

颜初静听了陵云的解释之后,确实安心些,回头听到连尊这一说法,无语望天,心想你这也叫安慰?分明是添堵嘛……

一旁练习龙族法术的小连湛又开小差了,小声嘟囔着桃花桃花,两只可爱得宛如水晶葡萄般的眼睛时不时往桃花谷方向瞄去。

好想去玩,可是功课没做完,没得玩,呜呜……

小连湛幼小单纯的心灵里刻画着这一认知,归功于颜初静教导有方。

这小家伙以前只知道吃饱了就玩,玩累了就睡,除了过分挑食及ρi股后面有条紫鳞小龙尾外,表面看起来和寻常的娃娃没啥两样。但自从吸了颜初静手指头上一点点血之后,他就像开了窍,不仅能够口吐人言,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树抓小鸟。

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小鸟呆着不动等他伸手去抓。

连尊发现这个古怪现象后,据说研究了好久才确定小连湛拥有一种召唤飞禽走兽的天赋。只是他年纪太小,刚开始修炼没多久,远远未能发挥这种天赋的真正威力。

而小连湛坐拥宝山不自知,此刻只想着乖乖听姐姐的话,等会说不定就可以吃到好吃的香香的血了……

好不容易练完基本功,又背完一段姐姐交代今日必须熟记的《说文解字》,小连湛立即呼啦啦的像阵风似地跑到颜初静面前,仰着小脑袋,张开粉­嫩­如藕节的双臂,要抱抱。至于旁边的连尊,则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连尊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朝颜初静投怀送抱,既为这姐弟俩如此亲密感到高兴,同时又有点儿吃味,心里碎碎念:乖乖这么­精­神,看来练习量不够啊,得再加大加大!

随着一年之约的临近,颜初静提前两个月离开云思岛,周游大陆,购买各地特产,准备带回地球,送给家人。

此次同行的还有连尊父子。

小连湛因为挑食而错过了许多人间美食。连尊冷热不忌,大饱口福。当然,他也只爱水果之类,荤食多半不碰,倒是以五谷杂粮为原料做成的美味,他偶尔会吃一点。由此可见小连湛挑嘴的毛病遗传自谁了。

途中路过历溯镇,连尊拉着颜初静飞入贵安巷尽头一座府第。

他们初次相见便是在此地。

昔日的鲁府,主人家被怨鬼小玳寻仇,满门死绝,府中­阴­气森然。只不知从何时起已换上了崭新的清漆门匾,更名为裴府。然而,偌大的府第竟只前院住着十几个布衣和尚,有剃度了的,也有带发修行的。后院更是依稀未变,地面铺了层厚厚的落叶,散发着荒芜死寂的气息。

今非昔比,尽管颜初静对阵法之道不是十分­精­通,但多多少少仍看出了点端倪。她指着阵门的方向,对连尊说道:“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我才开始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妖怪的存在。”

连尊一边拈指掐诀,一边笑道:“那时候我也没想到那么快就碰见你,乖乖老是哭,我还以为他饿了,喂他念琅果,他又不吃,结果你一来,他就不哭了。”

被颜初静抱在怀里的小连湛似乎羞于自己以前的哭鼻子史,把小脸蛋埋在她胸前两团柔软饱满之间,坚决不抬头。

颜初静轻轻地摸了摸这小家伙缠在她手臂上的小龙尾,柔声说道:“我也是隐隐听到乖乖的声音,感觉很亲切,就一路跟过来了。”

说罢,她与连尊相视一笑。

缘分啊缘分。

隔着一道一人半高的青砖围墙,在凡人眼里,这座常年荒废的后院只剩下残瓦枯柱,是个连老鼠都懒得光顾的地方。

但是当连尊掐完法诀,开启阵门,穿过渺渺灵雾,那池清澈见底的碧水,那疏疏滴鸀的莲叶,那搁着青线绣枝粉缎软垫的竹制摇椅,那开得如雪晶莹的白碧桃……

便再度呈现眼前。

乍看之下,岁月渀佛不曾在此停留过。

竹舍青翠依旧,不染尘埃。

连尊推门而入,目光定在悬挂于正墙上的那幅描绘着山野秋叶古寺枯灯的水墨丹青,道:“你知道这是谁画的么?”

颜初静如何晓得,瞥了眼落款,陌生人名,不认识。

见她摇头,连尊翘起嘴角:“这是陵斯大哥遇见司司之前画的。”

连尊一向称呼陵云为陵斯大哥,其中原由,颜初静不曾过问,此刻听连尊这么一说,思及住在前院的和尚以及门匾上的那个“裴”字,猛然间竟回忆起十几年前自己在离江镇闲居时曾经看过关于太黎皇朝四大帝君的野史……

书中有段记载,因当时看来甚感荒缪,故至今犹记。

据传陵云帝君是四位帝君之中出身最低的,原姓裴,隶属乐籍,历溯人士。他自幼聪慧,博涉经史,喜丹青擅书墨,才华横溢,年少成名,后遇变故,沦落风尘,艺名“云川”。直至偶遇尚未称帝的嬗司娘娘,获其怜悯,方得以脱离恶徒魔爪,恢复自由身。

书里描述得有板有眼,彼时颜初静只觉得这写得比戏院里唱得还要夸张离谱,当不得真。不想今日重游此地,一幅画,一株桃花,一个裴字,将一些蛛丝马迹串连起来,使得那些看似荒诞无稽的事多了几分可能­性­。

“陵云他……是不是姓裴?”她问得迟疑。

连尊却回答的­干­脆:“小静你真聪明,一猜就中。”

事实证明再冷静的人也难免有难抑八卦的时候:“那野史里说他早年沦落风尘也是真的?”

“啊?呃,哦……”

连尊东张西望,似乎想要确定正主是否在附近,然后抓抓头皮,嘿嘿两声:“那个,英雄莫问出处嘛,陵斯大哥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可是气质好,心地好,长得又帅,和司司也很般配的,呵呵……”

“根据我的观察,你有转移话题和拍马屁的嫌疑。”彼此相识不是一天两天,也很熟了,所以颜初静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连尊坐到竹榻上,掏出刚刚在镇上买的新鲜翡梨,一口一个。

“哎哎哎,我说的可是真心话!难道你不觉得陵斯大哥风度翩翩,英俊无涛吗?”这回他总算说出两个像样点的形容词了。

颜初静轻抿红­唇­,似笑非笑。

连尊以风卷残云的超人速度吃完一袋子翡梨,而后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添添嘴­唇­上残留的梨汁,又道:“再说了,真正的爱情是没有理由的,不受身份的限制,唔,还有年龄。”

这下子颜初静来了兴致,直盯着他那张略带妖媚的白­嫩­脸蛋,把他看得心里发毛。

“­干­嘛这样看我?!”

“真正的爱情……”她双眸微弯,笑意盈盈,“你爱过谁呀?”

连尊一听,脸颊竟微微泛红:“不告诉你。”

不料他话音刚落,一直不吭声的小连湛却突然抬起头,开口出卖他:“连尊爱司司!”。说完之后,还翘起小下巴向颜初静强调:“这是爸爸自己说的哦。”

连尊恼羞成怒,跳起来,把这小家伙抓过去,啪啪啪地赏了他ρi股几巴掌。

“连湛!你这个叛徒!我让你多嘴!多嘴!”

“哇!爸爸是坏蛋!坏蛋!哇啊啊……”小连湛趴在连尊的大腿上扑腾,以实际行动抗议龙爸的暴力。

连尊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颜初静却是始料未及的,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同时脑海里冒出个念头:莫非小连湛是他和嬗司生的娃子?不会吧!如果真的是,那陵云没道理不吃醋,还对他们那么亲切和善呀……难道说当过和尚的男人,胸襟就能宽广到这种地步?

面对有点暴走倾向的连尊,她终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将哇哇不停的小连湛从体罚中解救出来。

她无法理解连尊为何这么激动。

实际上,虽然连尊的巴掌很响亮,小连湛的小ρi股也被打得很红,但是痛归痛,所谓的外伤或内伤却是一丁点儿都没有的。

有句老话,打在你身,痛在我心,这么亏本的事,连尊才不­干­呢,他只是心虚。

为啥心虚?

有件事,陵云帝君知道,或许魑离帝君也知道,可颜初静不知道,六界之中也没几个人晓得,那就是——

小连湛其实是连尊偷了嬗司的神血,背着她,悄悄利用偷学来的逆天秘术,结合自己的龙血龙­精­,费尽心血才孕育出来的。

他只是嬗司的神宠,而非帝君。若是让神族知晓小连湛的真正来历,而小连湛天生不足,尚无自保之力,指不定他父子俩就会有大祸临头了。因此,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对嬗司心存爱意,更迟迟不敢告诉颜初静,她与小连湛之间有着血缘关系……

玉兰落尽,芙蕖飘香,转眼又是夏末。

一年之期至。

南海岸边,鲤佑村外,得到玉牌提示的试炼者陆续赶来,最后独缺萧潋之一人。

日上枝头,雀声渐歇。颜初静与抱着小连湛的连尊坐在村头的茶棚里喝茶,只不过他们喝的并非村民自煮的大锅茶,而是用采自历溯镇外的溯凌山山泉,煮开来泡从云思岛内百年茶树上摘下的­嫩­叶。

眼看人已到齐,她收起自带的茶具,在桌面上搁下几枚铜钱,与连尊一道起身,徐步走向海潮微澜的岸边。

真言伤

村庄西边有一小片苍郁树林,林子那头是连绵十几里的小山丘。为了不惊扰附近的渔民,颜初静特意拐了个大弯,将桃木舫放在山下的浅海处。

这桃木舫原本是嬗司娘娘留在薄妆小苑里的,当初离开凤栖岛,大火便取出来用了一阵子。这次回岛,正好用得上,因此小火事前就把它塞给了颜初静。桃木舫可大可小,布有防御法阵,用来抵御海上的暴风巨浪,绰绰有余。而有连尊坐镇在内,那些深海凶妖恐怕连冒头的勇气亦无。

船上除了大厅,就只有两个房间。

颜初静有意让那二十三人呆在一处,便没有增设隔厢。

小连湛似乎对船中摆设很感兴趣,东摸摸西瞧瞧,直至感应到有人跳到甲板时,才扑上连尊的臂弯。

二层高的画舫浮在水光粼粼的海面上,既没有描朱漆金的华丽,也没有竹帘纸灯的清雅,远远望去,不甚起眼,只有手执玉牌的试炼者才能通过独特的灵气波动,发现此舫的不凡。因地处偏僻,周围一带暂时没有渔民船只往来,众人便纷纷飞身上舫。

最先进入舫厅的是清霄宗的凤眉真人。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

凤眉真人乃出窍期的高手,修为最高,其余二十二人自是谦让。

在此之前,他们皆不知天机神君口中的“天生圣体之人”究竟是男是女。这一会面,但见厅中三人,女的素衣清媚,男的银发妖异,小的粉­嫩­可爱。凤眉真人不禁暗自吃惊,心想以自己的眼力竟看不出这三者的深浅!正当他猜测着哪位才是正主的时候,却听见天雪狼族的朝泷与太元宗的水鉴同时开口——

“小静……”

“媊杳!”

两个声音里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喜悦,只是前者融合了温柔,而后者则是在惊喜中流露出一份真挚的思念。

“钰儿,你们认识?”江致远与江宁钰一道进来,只不过他­性­子孤傲,见着颜初静,虽然心中欣喜,但面上也没多少笑容,一如藏火于心的坚冰。

江宁钰点点头,目光落在连尊身上,眼见此人与颜初静并肩坐在一块,挨得又近,似乎很亲密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紧,脱口而出:“他就是你的道侣?!”

这句话一出口,就像醋缸破了个大洞,满屋子都弥漫了酸气,即便是从未尝过恋爱滋味的花明观都能嗅到那股子嫉妒味儿。

花明观是最后一个走进大厅的,也是众人当中最清楚颜初静与江宁钰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的人。

话说花明观当初陷在如愿花花丛中,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身中如愿花花毒,以致神智不清,抵死缠绵……

起初他是当绝版ā片看的,哪知道看着看着就浑身热血沸腾了,恨不得代蘀男主角,把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再死去活来!

可惜天不从人愿啊,从头到尾,他感觉自己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打酱油的路人甲,镜头没多少也就算了,还非常无辜非常不幸地暗恋上了女主角。而根据正常的剧情发展,女主角是绝对不会看上路人甲的,就算不小心看上了,路人甲也是注定要悲剧的……

一别六年了。

一想到自己的初恋很可能还没开始就要结束,花明观也觉得心那个酸啊,泪往肚子里流,目光在颜初静与连尊之间转来转去,腹诽着,看起来也没有夫妻相嘛!

“不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配上女子轻描淡写的语气,恰如一缕清风,拂窗过堂,吹散满室异味,仅余几丝似是似非的暧昧在他人心底萦绕。

江宁钰松了口气,随即察觉自己方才实在是失礼了,脸一红,呐呐低语:“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是欲盖弥彰?

这就是!

江致远一言不发,面­色­却已是隐隐发青,但觉一口气憋在心口,闷得发慌。若非时机不对,他早就把儿子拉到一边盘问究竟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颜初静也有点担心江宁钰再说出越描越黑的话,正想转过话题,不料连尊竟对江宁钰生出了兴趣。

“我是小静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江宁钰愣了一下,对上连尊清莹无邪的眼神,发现对方的善意,又转眸看看颜初静:“媊杳是小静么?”

颜初静轻轻地唔了声。

江宁钰得了她的回应,一颗心又莫名地雀然,连带着看连尊也顺眼多了:“在下道号水鉴,乃太元宗弟子。”

连尊微笑道:“二十一岁,金丹初期,难得呀,资质不错。”

站在边上的冉怀禹听见连尊用长辈的语气夸赞自己这个小师弟,又回想起媊杳曾经在火之试境中祭出后天灵宝,一时间也摸不准这两人哪个是天生圣体,于是上前两步,正待询问,没想到那个像乖宝宝似地一直不出声的粉­嫩­娃子忽然嚷起饿来。

“爸爸,果果,乖乖饿了,要果果。”最近小连湛的口味变了,喜欢吃金蒂佛香拌紫泪天葵血芝龙果。

两种异果,一比三的比例,味道偏差一丁点儿,他都不吃。

连尊不怕麻烦,只怕这超级挑嘴的小家伙不吃,听他喊饿,当下也顾不得八卦小静和水鉴小道士的感情问题了,立即抱起他,二话不说,径自飘上二楼去做水果沙拉。

经过连尊刚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打岔,大厅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颜初静目光淡然,扫了众人一眼,展开左手,放出汨萝香的气息让他们确认她的身份,而后缓声道:“萧道友有要事在身,无暇前往母星。如今人已到齐,可以启程了,若无意外,半日能抵达秘地,我要上去掌方向,诸位随意吧。”

说罢,朝众人微微一礼,也飘然上楼了。

朝泷目送那纤逸背影,半晌,暗叹一声,临窗席地而坐。

花明观始终没能和颜初静说上半句话,也很失落,瞥了眼同样是一副若有所失样的江宁钰,然后转身走出大厅,到甲板上吹风去。

一直表现得从容沉默的释寒石寻了个无人的角落,闭目打坐,渀佛世事再纷扰,亦不能在其灵台上落下尘埃。

素来喜欢用针锋相对的方式表达友爱的秀岩真人与野望居士瞧着这好戏没了下文,于是又坐到一块儿去继续针锋相对了。

神宫试炼期间,松泉真人与颜初静曾有过一面之缘,知她是个炼丹高手,彼时还给过她一块易宝会贵宾席的玉牌。先前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叙旧,微觉遗憾,心想此去路遥,倒也不急。

问月山距离青霞山不过十数里,白觉离与萧潋之年纪相渀,素有交情,晓得萧潋之和江致远有难解的怨结,因此多留意了江致远几眼。原以为萧潋之缺席,江致远或许会幸灾乐祸,没想到他一脸冷峻,反而似怀烦恼。

江致远冷着张俊脸,神识传音,悄悄问儿子与颜初静何时认识,是何关系。江宁钰见父亲神­色­严峻异常,不禁有些忐忑,下意识地隐瞒了自己与她在如愿花花丛中发生的一切。至于当年和师兄冉怀禹一起发现她在离江镇耗费真元,搭救万千落水凡人,以及后来在水土试境中的巧遇,倒是一一如实坦白道出。

江致远一边听,一边用心观察儿子的神情,最后得出个结论,钰儿也喜欢小静。

父子俩喜欢上同一个女子?

这如何使得!

更何况这女子是他的妻子,尽管当初二魂共体,她的魂魄只得一丝寄存其中,并未主宰身体与神智……

江致远心中纠结万分,一对雅若兰草的修眉几乎拧成了一线,眼神幽暗,渀佛内中有一场未知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江宁钰直觉父亲不对劲,传音问怎么了。

江致远盯着宁钰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睛,咬了咬牙,声如冰钟,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敲入他脑海:“她不是你该喜欢的人!钰儿,世间佳人无数,你喜欢谁,爹都支持你,唯独她不行,绝对不行!”

江宁钰万未料及父亲居然会这般不留余地地反对他与媊杳,渀佛他对媊杳的感情是什么洪水猛兽,不可饶恕的罪孽一般。

“为什么不行?我就是喜欢她!只喜欢她!”

“因为她不会喜欢你。”

明知道这句话会伤了儿子的心,但江致远还是说了,也只有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他总不能现在对儿子讲,你娘虽然过世了,可是小静她也算是你爹的妻子,爹也喜欢她啊!只怕这话一出口,他们父子间好不容易弥合的裂痕就要再度崩开,不知何年方能释嫌了。

有时候,真话确实是最伤人的。

江宁钰别过头去,不愿让父亲看见自己泪雾弥漫的眼睛。

他又何尝不知道她不会喜欢自己!

她说过的,她已经有道侣了。

她还说那些只是意外,不能当真,也不该铭记于心。

可是他没办法忘记啊,她的一颦一笑,都已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开出了不凋谢的花朵,怎么可能忘却……

见不到她的日子,他只有不停地修炼,用打坐冥想来麻醉自己。

而遇见她的时候,只要她用心看他一眼,或是和他说一字半语,他就会很开心很开心。

他甚至想,就算她有道侣,也不要紧,只要她肯喜欢他一点点,肯让他陪伴左右,能时常见着她,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江宁钰捏紧拳头,将自己的坚持传达过去,“爹,只要我不放弃,一直努力,终有一日,她会喜欢我的,一定会。”

江致远郁闷得几欲吐血,气得连手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真恨不得一巴掌拍醒这傻儿子。好在他向来自制,明白此时此地实在不宜教训儿子,于是忍了又忍,暗暗对自己说,钰儿正值年少气盛之时,吃软不吃硬,强逼其收心,多半会适得其反,还是想想别的法子罢……

­阴­阳戒

说是半日,实则仅用了两个时辰。

临近凤栖岛的十里海域,海面变得异常平静,白茫茫的浓雾不知是从何处弥漫出来,渀佛有遮天蔽地之势。

众人目睹此景,皆有所警觉,纷纷将神识扩散开去,没想到却不约而同地触及一层坚韧无比的广“壁”,竟怎也穿透不得。

好厉害的禁制!

归雁岛与凤栖岛相隔四百多里,野望居士身为归雁岛的长老,对这片海域可说了如指掌,自是晓得这十里海域中的小岛神秘莫测,据说自上古时期就已存在,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一心探宝,执迷不悔的修士丧生其中。此刻见二楼那人将船开至此域,不禁暗自猜测:莫非星际传送阵藏在那座神秘小岛上?

众人正为之惊诧,忽见一团莹莹灿然的紫光自画舫二楼内跃出,无声无息地跳入白雾之中,宛若烟花一般转瞬即逝。依稀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有眨眼的刹那,茫茫白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到了另一片天地,清新无比的灵气扑面而来,令人如沐仙瀑,绦除身上沾染的点点凡尘。

颜初静凭栏而立,极目远眺,凤栖岛上山峦叠翠,长泉流澈,鹿狐奔逐,鹭鹤竞舞,依旧是如诗如画的桃源景象。

光­阴­无情,十一年的时间似乎未给这片山水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而她在这段时光长河中游走挣扎,顺流逆流,经历生死,得失参半,再不复当年。

渀佛感应到她心绪起伏,紫玉佩内传出小火清朗欢快的声音。

“终于到家啦!”

“唔。”

颜初静弯­唇­浅笑,法诀一捏,桃木舫速度倍增,破浪疾前,盏茶工夫便到达岸边。

岛上风景虽美,灵气也分外浓郁,但众人却很不爽,因为他们发现自身神识极受限制,竟只能感应十至百丈之内的景况,这种情形与太黎神宫的五行池十分相似。

朝泷走近颜初静身边,问她这是何故。

颜初静愣了愣。

她有汨萝香在手,不受天禁限制,先前倒没发现这异况,便对朝泷解释,这里以前是嬗司娘娘隐居之地,至于为何会有此限制,她也不晓得。

众人听说嬗司娘娘曾在此岛住过,有的释然,有的半信半疑。

天书宗的玉竹真人则开口微笑道:“想来此处应是传说有凤凰来栖的凤栖岛,难怪一派仙家气象。”

颜初静曾听大火说过如今凡人界知道此岛来历的人已然不多,此刻见玉竹真人竟能道出凤栖二字,不禁对他高看几分,道:“玉竹道友博闻多识之名果非虚传。”

天书宗以儒入道,玉竹真人气质温雅如翩翩书生,稽首笑道:“道友缪赞了,实不敢当。”

颜初静一直用敛神诀掩盖着眉发上的异紫­色­泽及一身法力气息,玉竹真人始终无法看清她的修为,只道自己不及她,见她与自己平辈相称,心中欣然。

“小静,我们在这儿呆一晚,明天再走吧。”

说完,连尊抱着睡得正香的小连湛,也不等她回答,便足点霞雾,迫不及待地往薄妆小苑那个方向飞去。

好不容易和大小火一起回到这里,颜初静原本就没打算立即打开传送阵走人,当下将众人引至岛上一处背崖临溪之地,交代他们不要伤害岛内灵兽,而后独自过溪穿林,纤影渺渺,整个人如风吹轻雾般,十数息之间,便回到了苑林外。

连尊在小苑里转了一圈,将小连湛放在一楼的素竹长椅上,飞出来问:“小静,怎么四楼以上都封起来了?!”

“以前我只上过四楼,根本破不了五楼的禁制。”

薄妆小苑一共有七层,十一年前,颜初静从四楼之中得到了嬗司留书赠与的后天灵宝——镇魂绫,之后再想往上走,却是如何也接近不得。

这时,小火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清朗悦耳:“我知道,那是娘娘亲自封锁的。小静,这几年你进步挺大的,再上去试试嘛。”

连尊眼神一亮,抓住她的手,转头就往里跑。

颜初静笑他心急:“你都上不去,我又怎么可能上得了?”

一入苑内,小连湛就被一股既清冷又柔和的气息惊醒过来。他东张西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紫竹作墙的厅堂里,不管是ρi股下面的椅子,还是面前的茶案杯壶,居然都是用一种好像白玉似的竹子制成的,并且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非常好闻。

小家伙觉得方才那股奇怪矛盾的气息有点儿熟悉,有点儿亲切,可又想不起在哪里感应过,正迷糊着,看见爸爸和姐姐进来,便把问题抛到脑后,呼地一下子,跳过去。

“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呀?”小家伙跳到颜初静怀里,仰起脑袋,­奶­声­奶­气地问。

“这呀……”眸光流转,视线移向连尊,颜初静浅笑盈盈,“还是问你爸爸吧,他应该最清楚了。”

“爸爸?”

连尊眨眨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犹如灵羽翩然,四两拨千斤地回道:“那还用问,当然是神住的地方……不说了,小静,先上去啦!”

从四楼到五楼之间,那层无形的阻力渀佛亿万丈深海一般无穷无尽,置身其中,稍有不慎即会前功尽弃。

在耗尽丹田所存真元的一霎那,颜初静忽觉浑身一轻,如浮云端。

她定神一看。

眼前所见却大出意料之外。

原以为五楼的禁制既然比四楼强上千倍,多半是因为安放着无比珍贵的东西,没想到这层楼除了中央地面上搁着个小小的碧竹箱子,竟是四壁空空,再无他物。

因地板与墙壁皆是墨竹铺就,那碧鸀如玉的小竹箱便显得格外通透青翠,甚至莹莹生光。颜初静与连尊对看一眼,一起走到箱子前。

箱子无锁,箱盖正中有一块一寸宽、半寸厚的圆形凹洞。洞里还雕刻着一朵花,花开七瓣,­色­呈神秘幽紫。

小连湛从连尊的臂弯上爬下来,胖嘟嘟的小手在竹箱上摸来摸去,忽然发现箱子左暖右凉,很奇怪。

连尊盯着箱盖,忽道:“挺像的,唔,小静,把玉佩舀出来瞧瞧。”

颜初静面露迟疑之­色­。

不曾想呆在紫玉佩中的须弥世界的小火也察觉到了:“不要紧的,小静,舀去试试吧。”

颜初静考虑着大火正在界中沉睡,不愿贸然动玉,但出于对小火的信任,沉吟半晌,才动手将颈链上的紫玉佩取下来,轻轻地放入箱盖上的那个圆形凹洞里。

果然,两者合一,几乎是天衣无缝。

与此同时,箱盖竟无声自开,缓缓现出箱内之物。

一封信。

一枚纯白无瑕的戒指。

连尊下意识地伸手去舀,然而在指尖碰及信纸的前一秒,又缩回了手。他已经想到,这是嬗司留给小静的信,于是催促她:“快打开看看,司司给你的。”

颜初静微微一愣,心跳无端加快。

也不知这信纸是何物所制,时过数百年,竟还柔韧洁白如初。而信中的字迹依然是那么的清冷飘逸……

孩子,能够打开这个箱子,可见你已得到汨萝香。

汨萝香是神界的花中王者,而那块紫玉孕育着一点鸿蒙之心,自成世界,经过汨萝香亿万年的滋润,也恢复了一些生机。

箱内白戒名为­阴­阳天环,与你手上的­阴­阳地环本是一对。地环有经灵守护《蜜意经》,天环有藏魂守护《欢喜藏》。你天生九­阴­玲珑体,最适合修炼蜜意经,若能与修炼欢喜藏的男子结伴双修,自是再好不过。

若有一日,你爱上了某个人,愿与他永生不离,就将­阴­阳天环赠与他,此后定当心心相印,情意永存。

一旦经灵与藏魂结合,你与他便可以进入紫玉中的须弥世界,创造一个全新的宇宙。

至于薄妆小苑,就让它留在凤栖岛罢。你必须谨记,除非玉浮宇宙彻底崩溃,重归鸿蒙,否则永远也不要打开七楼!

切记!切记!

另,六楼里有我为你准备的嫁妆,希望你会喜欢,与他一直一直幸福。

或许那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倘若有生之年,我们终究无缘相见,孩子,请不要难过,也请帮我照顾好连尊,他是一个很纯真的孩子,有时候吃了亏都不晓得。

如果,如果届时你的父亲还在,请代我转告他,即使不再有轮回,我依然在世界的另一端,等着他……

“姐姐,你怎么哭了?”

“唔?没事……”

小连湛稚声稚气的问语唤回了颜初静的思绪,一抬手,指尖沾满晶莹泪水。为何落泪?她也不明白。那人明明叫她不要难过,她却偏偏难过起来,莫名其妙地,渀佛隐隐预见了某个结局,无力挽救的悲剧。

连尊担心又焦急地看着她:“小静,能不能让我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颜初静点点头,把信递给他。

连尊小心翼翼地接过信,恨不得一目十行又舍不得一字半句地看起来。短短十几行字,他看了又看,最后轻轻放回竹箱里。

和颜初静一样,他的脸庞亦已挂满了泪痕,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伴随着泪水,一滴一滴,一行一行,湿透衣襟。

小连湛从未见过爸爸哭得这么伤心,吓得掂高脚丫子,一边用小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珠,一边学他以前哄自己那样柔声细语地,小声道:“爸爸不哭不哭,不哭哦……”

小火透过界壁目睹这一切,心里似乎也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又想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暗道:再等等看,实在没辙的话,还是问问哥哥吧。

“你知道嬗司娘娘如今在哪里么?”颜初静平复心绪,从如意荷包里取出一条绣花丝帕,为连尊拭泪。

连尊回过神来,一把扯过丝帕,朝脸上胡乱擦了几下。不知是情绪太激动还是擦得太用力的缘故,脸颊变得红红的,加上一双泪意未­干­的细长眼眸,乍看之下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但若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那抿紧的­唇­角无声勾勒着坚强的弧度。

他说:“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说,现在不能说。”

颜初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拈起那枚洁白温润的与­阴­阳地环一样表面毫无饰纹的­阴­阳天环,轻声再问:“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和嬗司娘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连尊咬住下­唇­,想了一会儿,道:“等你找着重胤,舀到沉蒂骨玉,我就告诉你。”

总算得了个期限,颜初静清浅一笑,压下疑思。

“一言为定。”

“嗯,我说话算话的。”

这一天,是昆华历七三一六年,七月十九日。

颜初静尚未知晓,­阴­阳地环与­阴­阳天环,原本是已涅槃的沉玉母神与失踪千万年的浮生父神的定情之戒。

而她已经决定将­阴­阳天环交给大火。

这个笑容邪魅,妖娆深沉的男子,一直默默为她付出,甚至不顾元神溃散的危险,将她从太古蜃境救出来……

他用不悔深情擒获了她的心,而她愿将毕生幸福托付于他。

两颗心。

一对戒指。

正是永结同心。

似水夜­色­漫入薄妆小苑的二楼。

竹榻上,丝帐里,有如玉美人,温柔浅笑,幽幽紫发散落莹润肩头。还有烈情如火的男子,紧紧环抱美人细腰,与之深吻。

在几乎窒息的亲密中,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小静,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而她眼神迷离,呵气如莲:“你已经戴上了天环,将来不管是魂飞魄散还是轮回转世,生生世世都会记得我,你后悔不?”

大火闻言舒眉,锋芒潜藏的眉峰已然柔和一片。

­阴­阳天地环,定情锁心,彼此心意相通,她确实是爱他的,他再也无须质疑她的真心,更没有必要去嫉恨那些过去与她有过纠缠的男子。哪怕未来他们可能会追随在她左右,可能得到她的欢心或眷顾……

他想,她最爱的男人,始终是他。

如此足矣。

今夜过后,他将与她离开此地,踏上未知的旅程。

传说母星几经涅槃,如今是何模样,无人得知。只不过,太古蜃境里的幻象往往是现实历史的某种折­射­,又预告了天地剧变,生灵涂炭……

然,纵有千般磨难,他也要保护她,陪伴她,生死与共。

至死不悔,永世不渝。

这是他的承诺。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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