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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百媚图 > 第十章国乱时节多妖孽,心存厚道人自安(四)

第十章国乱时节多妖孽,心存厚道人自安(四)

“就是杨姑娘想嫁我师弟,但是我师弟不要她,对吧?”阿牛放慢了脚步。

“若只是不要她,这姑娘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你师弟是出家人。”白沙道,“偏偏你师弟跟狐女搅在了一起,看起来还是两情相悦,这才让杨姑娘受不了。”

“那又怎样?”阿牛愣愣问道。

白沙吸了口气,道:“这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样,谁都拿不到,所以谁都无所谓。若是突然有人将这月亮拿走了,其他没拿到的人会怎么想?”

“晚上就没光了。”阿牛道。

“那月亮就是你师弟……”白沙只得将这个比喻彻底剖析开来。

“哦!”阿牛终于长应一声,好像真的懂了一般,旋即道,“那杨姑娘想多了,我师弟不会被人摘走的。”

“可他现在跟那个狐女……”白沙以为阿牛又忘了前提,连忙提醒。

阿牛挥了挥手:“我师父说过,师弟要承祧神霄法脉,成不了亲的。”

“神霄?”白沙好奇问道,“是王文卿的那支神霄派么?”

“不知道。”阿牛加快了步子,“反正师父的意思是,他这辈子就是个道士,你们都想多了。”

“我听厚道长说,他师父几乎不说话……”白枫也好奇起来。

“啊?”阿牛愣道,“师父每天晚上打坐的时候都说许多话,各种道门掌故,修行法门……师弟也在呀。”

白枫白沙对视一眼,暗道:原来不是师父不说话,而是厚道人不肯说罢了。唉,果然自夸者无节,自己说自己厚道的人,终究不会厚道。

相比较狡猾多端的厚道人,这两人更相信智力堪忧的方师兄。可见人笨也有笨的好处……

“咱们走快些吧。”阿牛不耐烦地看了看天,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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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章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一)【月底月初求票】

.om“红阳教的人来了没有!”

王介推喉咙里喷火。从白天家中被大闹一场开始,他就不停地调动各路英雄豪杰,严守各个路口,层层堵截,大小门口无不布置下了大量人手。即便如此,入夜之后他仍旧不放心,又在墙上屋顶布置暗哨,生怕妖人夜袭。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九仙宫的散兵和九华山的败僧方才带回消息。而这消息对于王介推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噩耗,使得他连夜又掉了红阳教的人前来巡守,甚至不惜开出一人一夜一两银子的天价。

这一刻,他真后悔自己要打出“除妖”的旗帜。其实真正受到这面旗帜感召的,只有九华山的和尚们。事实上,即便是这些和尚,也是因为王家开出了足够高的条件,答应为九华山僧众北上弘法提供足够的资源,否则永瑢和尚也未必肯亲自前来。

而现在“除妖”引来了真正的战斗,而且对方明显有强力奥援,大大破坏了自己的计划。非但如此,还让此间家人陷入了危机之中,实在是得不偿失。

——其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完全没有半点好处。

王介推嘴角很快起了一圈火泡,痛得他时不时咧嘴吸气。

“红阳教的人来了!”

王介推期盼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忙不迭地跑出去,道:“快!快让他们去偏门巡守!千万别让那妖道进来!”

外面人应了一声,传来急促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王介推坐在书案前,看着一尘不染的­鸡­翅木大案,额头上缓缓渗出一粒粒汗珠。汗珠越蓄越大,终于滚落下来,啪嗒一声打在案上,惊得他一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斗法,虽然看不明白,但也知道那妖道杀人不眨眼。一柄短剑就是收割人命的镰刀。

至于那些和尚,刚开始看上去的确厉害,将那妖怪逼得束手待毙。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一­棒­子打死这女妖,只是一个劲地绕圈诵经,以至于那妖道前来搭救,逆转了形式。

——若是那妖道再来,如何是好?

王介推心乱如麻,转念又想:是了。那妖道的朋友的老婆现在在我手里,谅他也不敢乱来。

——可是,那些成大事的人连自己的老婆都不在乎,何况朋友的老婆?

王介推心中又没底了。

“少爷!章咖大喇嘛来了!”门外心腹不敢进来,只是用正好让他听见的声音通报了一声。

王介推弹跳起来,这才发现额头上凉飕飕,已经满是油汗。他一抹额头,沉声道:“速速有请。”

很快,一个身穿黄sè法衣的喇嘛僧人缓步进来。这位年约三十的jīng­干­僧人,见了王介推第一句话便是严厉的斥责:“你坏了王爷的大事!”

王介推被这一声呵斥。吓得六神无主,连忙束手侍立。请这喇嘛入座,嘴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钱逸群耳旁生风,一路疾行,赶到王家别院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远远就看见一堆堆的火把。他拍了一张隐匿符,本身却毫无隐匿的觉悟,五sè笔与鬼步并用。御风上墙,不等那些巡守之人反应过来,已经窜入了院中。再次隐匿在yīn影之中。

“大师兄,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刚赶来的红阳教徒jīng力尚足,还不曾打瞌睡。

聂天胜望着浓郁的黑暗,疑惑道:“我好像也看到了什么,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没看清。”

“是眼花了吧?”有人道。

“或许是早起的鸟儿。”又有人道。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说法,林间果然传出几声鸟鸣。

鸟儿已经起床,天要大亮了。

钱逸群也赶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混进了王府,心道:刚才那些火把应该是王家的护院吧?也亏得他家有钱,却找了这么多酒囊饭袋。哎,说起来,关老爷子住在哪里?王家这么大,他有是万无一失,若是打定主意不愿见我,岂不是注定我找不到他?

钱逸群正这么想着,突然看到正道上有人碎步疾走,好像赶着去做什么事。他一时好奇心起,又想抓个舌头问问情况,索xìng紧贴墙根,跟了上去。

那群人却是去迎接章咖喇嘛的。他们哪里知道,在将贵客喇嘛迎进主人书房的时候,同时也带去了一个妖道。

钱逸群紧跟着这喇嘛到了后院,翻身上墙,掀开瓦片往里偷看。

下面两人说话声音上飘,一字字都落在了钱逸群耳里。

“你坏了王爷的大事!”那喇嘛大声喝道。

钱逸群心中一愣:王爷?哪个王爷?

肯定不是南明的那些藩王。国朝成祖就是藩王起家,所以对藩王们的掌控严格到了极限。非但不能擅自离开封地,更不可能招兵买马。王府上养些清客倒问题不大,但是想养死士,那真当锦衣卫是吃素的了。

再说,国朝的藩王,哪里能跟喇嘛瓜葛上?他们的座上宾不是和尚就是道士,要不就是传教士,怎么可能有喇嘛?

“王爷已经知道此事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王介推颤声问道。

“我已经命人去传递消息了。”章咖喇嘛道,“原本只是让你聚拢这些人,谁让你派他们去打打杀杀了!呼伦哈大萨满已经传下了神谕,‘玄风吹起了沙石,龙气飘忽不定’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王介推心道:这是你们神棍们的事,我怎么知道……

钱逸群听了也是心起疑惑,暗道:那个啥啥大萨满貌似地位很高,而且这神谕倒有些把我也算计进去的意思。我不是星未入命不能推衍么?唔,或许是他们草原的特殊占卜吧。

“死掉的每一个人,对我们大金有多么重要,这你明白么!”章咖喇嘛用力拍着官帽椅的扶手,用明显带着塞外口音的官话大声呵斥道。

——这王介推也是豪商嫡子,竟然这么被金国的喇嘛骂,真是丢人丢到关外去了!

钱逸群心中不平,转而明白过来:原来是建奴的王爷,可惜我明史不好,不知道是哪个亲王在管这事。

“请大师转告王爷,奴才知错了,奴才一定将功赎罪,助王爷成就大事!”王介推认错­干­脆,口称奴才,让钱逸群在屋顶上听得更是不爽。

“屋顶有人!”

突然一声暴喝,打破了屋外的静谧。屋里的那喇嘛抬头一看,正好与钱逸群对眼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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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章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二)【月票推荐票】

.om钱逸群看得出,喇嘛眼中充满了的畏惧和惊诧,甚至被这一瞥之下的威压镇住无法动弹。人的jīng神貌似很玄很虚,但有些人就是有足够的威压让旁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产生种种负面情绪。

手握重兵的武将,位高权重的文臣,以及杀人如麻的杀手……都是如此。

钱逸群却是另类:视人命如草芥。

章咖从这目光中看到了平静,然而越是平静越让他心惊胆战。

这就意味着,这双眼睛的主人,能够如同摘花折草一般杀了自己。

他也看到了血气,那是杀人无数之后积攒出来的味道。

然而,却没有杀气。

人在打蚊子的时候,是不会有杀气的。

钱逸群却没空去分析章咖眼中的惊惧,他已经见得太多了。几乎每个死在他手上的人,都会有绝望、惊疑、恐惧。

“天命!”章咖突然叫了一声。

钱逸群正从鬼步之中显出身形,节隐剑上的符光已经被灵蕴激发出来,闪闪发光。

“顺天命!”章咖再次喊出两个字的时候,节隐剑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

钱逸群收住了剑,因为他看到了章咖皮肤中渗出的血珠。这人非但没有玄术加持,连件护体的宝贝都没有。面对一个随时可以夺去的生命,钱逸群反倒不着急杀他了。

“什么天命?”钱逸群好奇问道。

“天命金国当兴!替朱明为天下主!”章咖呼吸急促,语速更促,“神仙若是归于大金,岂不是顺风顺水拿一份从龙之功么!就算神仙不在乎人间富贵,难道连法脉阐发都不放在心上么?”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让章咖内心激荡,甚至腾起了一股诡异的快感。

王介推见钱逸群手中剑略停,脸上浮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心中一动:这章咖果然是王爷手下第一说客。只要让他开口说话,就没有说服不了的人!我还得多学着点啊!

“这个听起来倒是不错啊。”钱逸群微笑。

“王爷最钦慕神仙这样的高人,若是肯纡尊降贵随我去见一见王爷,无论是人间富贵还是千古法脉,都是唾手可得!”章咖急急道,“邱神仙见成吉思汗,八思巴见忽必烈,岂不都成了阐教兴宗之祖?”

这话果然是一流说客的言辞。管他什么身份。有愿就许,不用担心兑现不了。而且有理有据,有前人故事,好像如此做了才是践行古人智慧。

章咖说完,脸上浮起一股轻松。只要能让他鼓起这三寸不烂之舌,草原上那些顽固得如同石头的土司,也不得不将他待做上宾。

“神仙啊,无论是大草原上的萨满,还是贵地的推衍高人,都知道明亡清兴三百年!唔。对,大汗已经决意。将改国号为大清,以应天命!”章咖道,“从龙之功啊!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功德!”

王介推顿时联想到了教门所谓:内修三千功,外培八百德……原来这些修士们对于功德看重远比金银财宝更甚。我若是早些知道,何至于让这妖道大发yín威?早就将他软处捏住了……啊!

一股滚烫刺激的热血shè了王介推一脸,顿时将他从思索中拉扯出来。

屋外喧哗鼓噪,屋里却只有嘶嘶作响之声。

那是因为颈动脉的切口又细又窄。章咖的心跳又过于有力,使得这血风之声格外刺耳。

王介推瞪大了眼睛,口鼻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连这都不动心么!

章咖也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他终究不能明白,钱逸群可不是草原上的那些土司,也不是利yù熏心的中原商贾。

钱逸群看了一眼节隐剑:果然是杀人不不留血的好剑!他收起了节隐剑,好整以暇地将章咖踢到一边,在­鸡­翅木的官帽椅上坐下,对王介推道:“说说吧,那位王爷是谁?”

王介推双腿发软,膝盖无力,跪倒在血污之中:“那是,是奴酋努尔哈赤的十四子,唤作多尔衮。前几年他受封墨尔根代青,翻成咱们汉话也就是聪明王。所以僭称王爷。”

“什么叫咱们汉话?你还是汉人么?你不都自称奴才了么?”钱逸群满脸堆笑,即便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这张笑脸之下埋藏的杀意。他又道:“我听说,建奴收汉人做奴才,那是看得起他,是自己人,还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自称奴才的,对吧?”

“这个……”王介推支吾难言。

“以你的身份,估计也没资格在聪明王面前自称奴才,我是你王家已经投了聪明王膝下,博了个奴才的爵位吧?”钱逸群的声音越来越冷。

王介推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道:“神仙明鉴啊!小的可是真真正正的大汉苗裔,皇明子民!岂能给建奴野人当奴才?实在是家里老人利令智昏,做出了这等天诛地灭之事!小的忠孝不能两全……呜呜,只能从贼了。”

王介推为了求生,连家里长辈都毫不介意地出卖了。反正他们远在西北,这道人也奈何他们不得。

“也有道理,”钱逸群微微点头,“我听说晋商有八大家,你王家也是其中之一吧。”

“是……”

“是为首?”

“哪里哪里!王家在晋商八家中只是忝陪末座的小角sè!”王介推连忙贬低自家,“为首的是范家。”

“唔……那你们也是被绑上了贼船。”钱逸群“通情达理”道。

“正是正是!”王介推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钱逸群冷冷看着他:“你找人回去告诉你家里人,晋商没少喝大明的血。若说朱明当灭,晋商也没道理独活!眼下你们这些晋商吃饱喝足了就想投奔新主子,我一个道人都看不惯!”

“是是。”王介推心中只道:看来他是要绑我当­肉­票了!否则为何让我找人回去报信?唉,不去管他,能多活一rì也好过横死当场!

“咦,你这满脸轻松的表情是以为我会放过你么?”钱逸群突然笑了,“你以为你能揣摩到本道人的心思么?太肤浅了!今天,凡是王家的人,为王家卖命的人,都得死!”

王介推被最后三个字震得瘫坐在地,口­唇­翕张,良久说不出话来!

钱逸群站起身,身上飞出一粒红sè珠子,嗡地一声张开成盾,挡住了从窗外飞进来的一张灵符。

那灵符打在盾上,轰然爆开,炸成一朵蓝光,在这书房里吹起一股强风。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好似是窗外有人与他演练了无数次一般。

“缪建木,我看在张天师面上,放过你一次,你硬要找死就别怪道人我心狠手辣!”钱逸群扬声道。

寻常符上只有内藏的天地之炁,而天师府的府上往往另有一层施符者的灵蕴,这正是因为龙虎山符法更偏重符诀相配的道理。

黄元霸的符张张都能卖钱,而天师府威力巨大的符却很少能够在市面上流通。主要还是因为天师府不愿意将诀法送出去。

钱逸群行走江湖至今,也能在交手之间辨别出这等细微的差别,再难说他是江湖菜鸟了。

缪建木一丝不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长,你既然蒙天师教化,为何还要犯下这等杀孽!”

钱逸群哈哈一笑,心中暗道:我之前要去找以琳,没空搭理你,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别怪我这人记仇!

“王家投身建奴,死有余辜!今rì凡是王家人,或是有心替王家卖命的,道人我一个都不放过!”钱逸群高声喊道。

他虽然不会狮子吼,但是用灵蕴将声音膨胀开去的小窍门却是不难掌握。屋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听到这话,难免各起心思。

崇祯帝连年用兵,别说这些江湖人士,就是乡村庶老都知道大明有辽东建奴、山陕乱贼、各地强梁这三个大敌。谁若是落草为寇,还能说官逼民反、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但是投身关外那群野猪皮,非但名声臭大街,貌似也落不下什么好处吧?

当年说野猪皮收买了袁督师,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以袁督师或明或暗的收入,哪里是野猪皮收买得起的?

不过这也可能是他们的成见。辽东的貂皮、人参、大东珠都是珍贵货物,就算不卖往大明,也能从朝鲜rì本换取金银。虽然是蛮荒之地,却不是贫瘠得已无所有。八家晋商投靠金人,正是为了用粮食、铁器换取这些珍贵货物,获取暴利。

“王家富可敌国,为何要投靠建奴,你这幌子打得太差。”缪建木不信道。

钱逸群瞪了一眼王介推:“我去杀人了,你自己写好书信,等我回来杀你的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

王介推浑身软倒,嘴­唇­青紫,那模样好像不等钱逸群来杀,自己就会心脏不堪负荷而死。

钱逸群用力推开窗格,一眼扫尽院中人物,心中已经算出了具体人数,以及个人站位距离。再过一个瞬间,他便找到了自己需要占据的位置,非但可以攻击到的缪建木,又不会陷入被围攻的境地。

节隐剑划出一道白光,钱逸群鬼步发动,穿入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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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章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三)【月票推荐票】

..om缪建木jǐng惕十足,见院中有异光浮现,当即甩出三张灵符,呈品字形压了上去。这御符的手段乃是基本功,缪建木的三张符后发先至,先发后至,错落有致,可见基本功十分扎实。

然而这种扎实的基本功却克制不住钱逸群形如鬼魅的飘忽身影。

钱逸群足尖刚一落地,旋即又是一个鬼步,与那灵符传身耳过,随手洒出了一把藤蔓种子,以备不时之需。

“大伙并肩子上啊!”有人喊了一声。

钱逸群嘴角一咧,节隐剑已经朝缪建木刺去。

缪建木经过昨晚一役,知道钱逸群的身法剑术不比玄术弱,可在这方面却是自己的短板。他连忙回身,闪到江湖豪杰身后,心中暗道:这人也是乙字房的高手,你未必就能一招毙命吧!

——只要给我诵出口诀的时间,要想破去你这身法也不是难事!

缪建木取出凝滞符,口中喃喃默诵口诀。这正是昨rì里他要留下钱逸群时所用的灵符,一旦被这灵符击中,整个人就如同在另一个时间极慢的时空。其实这符也是中古时代的古符简化而来,黄元霸将之复原出了威力极大的符阵,可惜却成了其弟惨死的导火索。

——我若是先杀人再杀缪建木,难免要吃他一符。索xìng……

钱逸群心中一算,这点时间只够杀一个人,那目标自然只有缪建木了。他鬼步上前,直接在虚空中穿越了那乙字房的江湖客,挤在了缪建木和那游侠儿之间。

这距离几乎就是胸膛相贴,两面相碰,若是谁不小心撅撅嘴就会造成影响一生的心理yīn影。

还好钱逸群反应快,膝盖一弯一踢,重重撞击在缪建木的小腹。

论说起来,符诀能够最大限度发挥符和诀的威力,但不好之处便是诀有反噬的危险。一旦反噬。灵蕴逆涌乱行,轻则身体僵直麻痹,重则半身不遂全身瘫痪,故而战斗用诀往往简单,反倒是咒语更冗长一些。

缪建木被钱逸群这么一撞,身体一顿,嘴里心里都读出了破音。体内灵蕴果然乱窜起来,使他四肢抽搐。犹如电击。

“呀哈!”那江湖客终于反应过来,返身便是一刀劈落。

“盾!”

赤盾珠飞起,嗡地一声展开,旋即在铛地一声震响中将那江湖客弹飞出去。

钱逸群明显感觉到身后凉爽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了犹在地上抽搐的缪建木,闪过一丝仁慈。

嗯,一闪而过。

旋即一只穿着皂sè云履的大脚,重重踏在了缪建木胸口。脚踝一转,又踢在了这道士的侧肋。

“让你不懂事!让你坑我!让你善恶不分!”钱逸群一脚脚踢了下去,边踢边骂,心头顿时爽朗许多。随着这一声声喝骂。他好像看到了yīn霾被阳光驱散,乃至到了后来竟然忘了缪建木差点杀了他的事。

是差点忘了。

钱逸群当然不是那么健忘的人。

在缪建木被踢得在地上打滚呻吟之后。钱逸群带着运动过后的快意,躬身拉住他的领子,提了起来,抡圆了一记耳光上去:“你之前要杀我?还杀不杀?杀不杀?你倒是说话啊!”

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缪建木脸上迅速升起了一个馒头,留下两行清泪。

“杀我!有种杀我!”缪建木含糊不清地嚷道。

钱逸群笑道:“嘿嘿,道人我就不让你如愿!”他将缪建木推开两步,节隐剑凌空划下。

就在围观众人以为这下必然开肠破肚的时候。却见缪建木身上道袍从中线分开,袒露出里面瘦可见骨的**。

“住手!”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打断了钱逸群对缪建木的棱辱。

永瑢老僧身着齐整,一手持着锡杖。一手拈着大红袈裟的一角,时刻防备着钱逸群暴起突袭。他原本对于缪建木充满了希望,希望天师府的高徒能够将这妖道逼退,谁知结果却是这样。

作为一代尊者,胜了,不足以彰显威名;败了,却声名扫地。

永瑢不是看不到这样的结局。

然而,让他看着一个妖孽,对着一个卫道士行此棱辱之事,他实在看不过眼。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做派真是只有大大的邪徒才能做出来!

——我若是面对邪徒而退缩,rì后还有何脸面说弘法卫道!

永瑢站在众人目光之中,心中充满了悲壮。

钱逸群突然发现自己能够读懂这老和尚的目光,这是一个为了自己信仰愿意付出生命的人。不得不说,真正面对这样的人时,让钱逸群肃然起敬。

——或许这就是修术与道之间的鸿沟。

钱逸群想起了遁走的黄元霸,心中暗道。

“大师觉得这大明江山,是到了该血洗一下的时候了么?”钱逸群站在原地,挺拔如松。

永瑢没想到妖道会停下来问出这么“宏大”的问题,本心答道:“我佛慈悲,血洗云云,实在骇人听闻。”

“不是道人我危言耸听!”钱逸群当然有资格这么说。满清入关之后血案累累,扬州十rì、嘉定三屠,这是列入史书的,另外诸如江yīn县杀剩下不过十余人,广州几乎屠尽……这些事在那场天变中绝非罕见。

为了彻底消弭汉人的抵抗之心,金钱鼠尾也不必说了。乾隆修四库全书,书名中凡是带有“皇明”两字的,不问内容统统烧掉……这纯粹是非但要**消灭,更要jīng神断绝!

“既然大师有此慈悲心,王家今rì必须遭屠!”钱逸群斩钉截铁道,“他们私通建奴,觊觎九鼎!道人今rì便要杀猴儆猴!”

“你可有证据!”有人喝问道。

“建奴墨尔根代青多尔衮麾下说客就躺在这书房里,尸骨未寒,你们何不问问王公子,为何这喇嘛会在他的书房里。”钱逸群负手而立。

“他血口喷人!”王介推从屋里出来,双腿哆嗦,却已经能站起来了,指着钱逸群喝道,“这喇嘛是我们王家在关外的眼线,特来传递建奴消息,好知会朝堂!他才是建奴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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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章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四)【月票推荐票】

..om真相并非是人真正想要的东西。

一个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另一个是恶名昭彰的妖道,谁的话更可信?

众人听王介推如此声明,顿时当做真理一般握在手中,纷纷朝钱逸群叫嚷起来。

钱逸群不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他更喜欢用手中的力量说话。无论是在吴县当公子哥,还是现在身为厚道人,说话只是减少体力消耗,若是言语无法解决,还不如直接动手。

“雷来!”钱逸群暴喝一声,御风上了房顶。

他不等脚下站稳,手中聚拢起来的雷球已经凝成一团,冲王介推飞了出去。

王介推手脚并用朝屋里爬去,只感觉后背刺痒,头皮发麻,像是有一股巨力努力扯着头发。他回头一看,一团青sè电球闪烁着雷光,几乎冲到了面门。

“吒!”永瑢快步冲上去,甩出袈裟,朝雷球包了上去。

“雷来!”钱逸群毫不客气地再次招出掌心雷,这回是向永瑢投掷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永瑢心头纠结万分: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个问题啊!

正是这个瞬间,王介推亲眼看着已经闯入左眼视界的大红袈裟微微一顿,旋即以更快的速度抽离自己的面前。

这才是绝望的一瞬。

雷球正中王介推的面门,巨大的电击之力让他连惨叫声都变得异样。很快众人就看到一具飘散着­肉­焦气的焦炭,比之他活着的时候瘦了一圈。

永瑢本能地抽回了袈裟,一甩一包,挡住了钱逸群扔过来的电球,体内五炁翻腾,血气上涌,连连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脚跟,平复血气。口中宣道:“罪过罪过!”

钱逸群冷哼一声,确认王介推已经死了,再次甩出一个雷球,轰向院中聚集的江湖客们。他现在居高临下,那些江湖客只有挨打的份。就算有几个抛出了暗器,也被赤盾珠轻而易举地挡住身外三尺。

“王家人必杀无赦!”钱逸群猛地吼了一声,无意中用灵蕴送出老远。

紫府之中猛然腾起一股杀意,与钱逸群的心志相合。化作一股冰凉而陌生的力量在体内游走。这道冰凉的能量最终涌入节隐剑中,引起了节隐剑的共鸣。

钱逸群只觉得节隐剑变得越发锋锐,每每破空时发出的杀气几乎形成实质,让空气都为之扭曲。在屋顶墙上守备的护院、武夫,在这重杀气之下,纷纷骇然倒地,目光呆滞,jīng神受创,仿佛亲身体验了被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的惨状。

——这诛仙剑果然厉害,一道剑气就已经有这般威力。谁能承受得住!

钱逸群心中暗道,从墙上跳下一座座别院。见人便杀,就如同扫地时不会在乎蝼蚁的xìng命议案。

在这里,他不用担心杀错人。

王家人若是站在农民起义军那边,钱逸群绝不会如此大开杀戒。但他们站得太远,站到了一头残酷野蛮的凶兽身边,为虎作伥,助这头凶兽进入人间。大肆yín虐,这样的罪行足以堪受全家受戮!

钱逸群只需要在那个道童,以及关顺老爷子面前停下就行了。其实主要是那个道童。至于关顺老爷,他老人家肯定不会立在险地。

当满地的血流到了门外,染红了小径泥土,钱逸群终于看到了三个形迹可疑的人。

两个女子带着一个男童。

说是男童,其实也有十四五岁光景,该算是少年了。

那少年穿着俗装,却梳着道髻,皮肤黝黑,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松松荡荡,并不合身。他惊恐地回头看到了“飞”来的钱逸群,拉住了前方少女的衣袖,道:“小姐!妖道追来了!”

钱逸群一听到“小姐”两字,足尖点在墙上,踏出两点白灰,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冲向下面那三人。

这少年与另一个婢女模样的少女护住了小姐,喘着粗气,在惊恐绝望之中伸开双手,好像真能挡住钱逸群一般。

“小姐快跑!我来拦住他!”少年吼道。

钱逸群在他面前落下脚步,面sè如常:“你就是那个恩将仇报的道童?”

少年怒视钱逸群,眼睛一眨不眨。

“你不用装做不害怕,”钱逸群轻笑道,“有本事先别尿裤子。”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裤子­干­­干­爽爽,并没水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不过他双腿麻木毫无知觉却是真的,即便想反驳也无从说起,只好sè厉内荏道:“莫欺少年穷!我虽然现在本事不如你,将来成就却未可知!”

“你这话说的……”钱逸群一时语噎,“是想让我立刻杀死你么?”

那少年也感觉如此挑衅十分不智,一转口风道:“你以大欺小有什么意思!有种我们定下三年之约!等我修行三年,到时候一比高下!”

——这少年脑袋有坑……

钱逸群鉴定完毕,又想道:往往这种脑袋有坑的人,总能跟一些同样脑袋有坑的高人撞在一起。说不定未来真有什么奇遇,我若是放了他,岂非给自己留个麻烦?有道是,斩草不除根,来年爆掬花!绝对留他不得!

“正是,”那婢女道,“你只敢杀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么!算什么好汉!”

“我看你们两个一脸jiān情的模样,好像已经搞在一起了吧?”钱逸群突然觉得这两人并排站着,颇有些暧昧的味道。

“管你什么事!”少年道人喝道。

“你喜欢他哪一点?”钱逸群却问那婢女。

“不管你事!我心甘情愿跟着他!”那婢女头一昂,傲然答道。

钱逸群心叫不好:看!这已经有个脑袋成坑的少女跟他碰到一起了!算上我那个脑袋略坑的岳母大人,这少年气运非凡啊!按照传统套路,我若是傻哔呵呵地将诛仙剑剑气给他,少不得成了他证道之路上的踏脚石!

“少年,我只问你一句,”钱逸群给出了他最后一个机会,“你对狐妖一族恩将仇报,可有丝毫忏悔之心么!”

“她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救我的目的是包藏了什么祸心!”少年傲然道,“你若是一个纯纯正正的男人,当知道我俯仰不愧天地!”

“可以去死了!”

钱逸群手中节隐剑吐出一道银光,幻化出的剑身从这少年的胸口刺入,后背飞出,流出一个可透光窟窿,眼看就活不成了。

“雷来!”钱逸群又招出一道掌心雷,重重打在这少年道童身上,眼看着他变成焦炭,有用节隐剑将他尸身大卸八块,上前收了其中脑袋和躯­干­部分,送入金鳞篓。

他犹自不放心,又取出寻鬼司南,仔细查看,确定这里绝无新鬼,方才肯定这道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你、你这妖道!”那婢女瘫坐在地上,看着钱逸群做完这些变态非常的善后事,牙齿打架,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钱逸群脑中一过刚才跟那道童说的话,心道:看来这少年的脑残光环果然厉害,我这么正常的人,都忍不住跟他废话良久。换个人恐怕真让他逃了出去,遗祸万年!

“我本来是不想杀毫无抵抗之力的人,”钱逸群对那婢女道,“但是你吃王家的饭,为王家效死,也是义务所在,安心去吧。”

婢女只觉得眼前一旋,好像飞了起来。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躯体坐在地上,腔子里还在朝天喷血,终于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看这世界的一眼。

钱逸群收起节隐剑,立在原地,微微犯愁。

——诛仙剑的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进了节隐剑之中,好像唤不出来了。

一团剑丸在节隐剑中流动,好似水银一般。

钱逸群知道这剑丸来历非凡,传说中灵宝天尊的宝贝……的一部分。如今赖定了节隐剑,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那妖道在这里!”身后追兵追至,生怕钱逸群不跑,连忙大声呼喝。

后面跟着的人也十分默契,加重了脚步,缩短了步距,看似卖力,实则跑得更慢了。

“雷来!”

钱逸群正思索着节隐剑和诛仙剑的问题,一时想得出神,懒得应对他们,随随便便召了一道掌心雷,顺手朝后扔去。

后面登时呼声连连,追兵顿时如同鸟兽,呼啦散去,各个都有死里逃生之感。

——算了,反正这剑丸好像对我没什么妨碍,就先放在节隐剑里。说起来,有这杀气倒也不错,起码帮我省去了解决杂鱼的时间。

钱逸群抚摸着节隐剑,这才真正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一具半尸体,想起还有一位“小姐”在逃。

那可是正牌子的王家血脉,可能死她一个就足以让王家奴才们心痛良久,当然没有道理放过。

钱逸群运起草木之心,循着地上的蛛丝马迹朝前追去。

这道小径罕有人行,脚印清晰明了。直到出了巷口,这脚印与一群杂乱足迹混杂一起,再难辨别。

钱逸群正心有遗憾,只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道:“道长!故人聂天胜有重礼献上!”

钱逸群循声望去的,原来这人还真的很是面熟,貌似有过一面之缘。直到他注意这人的衣着,方才确认下来,半白半问道:“你是那个红阳教的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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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章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五)【月票推荐票】

..om聂天胜见钱逸群还记得自己,忧喜交加。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愿意在这个场合与钱逸群相见。

眼看着厚道人展露妖道本sè,杀人如割草。聂天胜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贸然上去只是被割的份,人家或许根本都不会记得曾割过他这么一根草。然而不上前,就得带着兄弟们跑路。这来回一趟非但没拿到半分好处,还白白贴了盘缠进去,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至于投降厚道人这一节,聂天胜想都没想过。别说教中兄弟的仇还没有报,光是不辨时务,贸然投节,rì后在绿林道上怎么混?他一个妖道,难道真的能屠尽根深蒂固枝叶繁茂的王家么?

听说这妖道还得罪了九华山、九仙宫、玉清宫……反正在豫皖地界上所有那些大人物,他都得罪遍了!眼看着rì后他连买个包子都没人敢卖,怎么可能投靠他?

然而一切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聂天胜刚为了避开妖道,特意假装勇猛地带着弟兄们巡防至此,本想着不会有人过来,偏偏碰到了王家大小姐。

这位王大小姐就算不报自己的名字,聂天胜也不会错过——因为她长了张标准的王家脸,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王家人。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显xìng基因,但是很清楚什么叫血亲。再看这位大小姐独自狂奔,脚下一双缠足似小非大,身上锦衣绣服,玉佩金簪……这身份岂不是呼之yù出么!

聂天胜当即就迎了上去,惊讶道:“王家小姐!”

王家小姐大为吃惊,疑问道:“你认得我?”

深闺女子若是让外面的男人认出来,那岂不是闺门不正,女德有亏么?然而王家小姐绝非俗流女子,想到身后追兵,以及那两个为了她而殿后送死的忠仆,她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

“你们是红阳教?”王小姐看着众人头上的红头巾。“快!快把我藏起来!”

“小姐……”聂天胜左右顾盼,没见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给我一套你们的衣服!”王小姐大胆叫道,“快些!那妖道就在后面!”

聂天胜顿时身子凉了半截,当即点了几个弟兄的名字,分别出了头巾、上衣、长裤、鞋子……总算凑齐一整套,让王小姐换上。反正红阳教本就有些乌合之众的感觉,服sè各异,只是混成一团。所有都只记得他们是红阳教,绝不会挨个辨识。

王小姐是真爽快,臭烘烘脏兮兮的衣服一到手,大庭广众之下便往身上套,没有丝毫扭捏。她也知道,只要自己扭捏那么一下,估计就只有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快!你们快将地上的脚印踩乱!”王小姐指挥道。

红阳教众齐齐望向聂天胜,等他发话。

聂天胜心中格外满意,心道:平rì里的积累人望,果然看出不凡来。这小娘一来就想抢我的话头。不给你显露一手恐怕不知道你聂爷爷也有个三两三!

“来几个人,这里踩一下。”聂天胜随手一划拉。顿时有弟兄上前,一阵乱踩。

“你们,还有王小姐,跟我来这边!”聂天胜又道。

王小姐颇有些迟疑:“那边是条死路啊!”

“听大师兄的!”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年纪越小的人越容易愚忠,这少年人显然是被聂天胜洗了脑。

聂天胜却正需要这一声吼,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rì后倒是可以引为心腹。

王小姐顿时明白这里是谁说了算。连忙道:“对对,听大师兄的。”

聂天胜信步领着一­干­人等回到小巷子处,果然迎面是堵风火墙。死得不能再死的路。只是这里却有玄机,乃是风火墙下一口大缸。这种水缸足能装下两三个人,是平rì里积攒雨水,以备火灾的。

聂天胜道:“把那人捞起来。”

几个教众面露yín邪颜sè,上前搭了人梯,果然从缸子里捞出了什么东西。

王小姐定睛一看,原来是条泡得发胀的死人手臂,顿时紧闭双眼,不敢再看。只听到耳边水声哗啦,又有红阳教徒的yín笑不时传来,她身上就像是被万只蚂蚁爬过似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把她头砍下来,当王小姐替身!”聂天胜大声道。

——原来是个女子,可她怎么会死在这里?那妖道不是从内院往外杀的么?

王小姐心中一紧:是了!一定是这些贼寇,见形势有变,竟然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阿弥陀佛,这伙改不了吃屎的狗才!该让那妖道生吃喽!

她虽然想得不差,却是误会了聂天胜。

聂天胜是带人逃避要到的,哪有这个花花心思?他正巧撞见黑风寨的老朋友韦高峰带着手下弟兄在这里快活,只看到个白花花的身子,便听到那伙土匪喊“晦气”。

原来是那女子不堪棱辱,竟然撞刀尖自戕了。

聂天胜当时眼看着黑风寨的人将这女子抛入水缸中,一时应景想起来了,便捞出来借头一用,却没想到因此被王小姐误会了。

原本聂天胜也是个工于心计,注重细节的人,只是眼下为了泼天富贵,要斗胆去捋一捋妖道的虎须,心情激荡,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再说这王小姐自己手里,说好听点是保护,说难听了就是­肉­票!王家势力再大,也得按照绿林规矩办事。

聂天胜又想到了不按规矩办事的妖道厚道人,暗暗诅咒:看你rì后买个包子都是实心的!

取了那冤死鬼的脑袋,聂天胜赶回巷口,远远就见有人脚步飘忽,犹如神仙中人,把心一横: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舍不得这一身剐,怎能把妖道骗下马!

“道长!故人聂天胜有重礼献上!”聂天胜撸直了舌头,鼓起全身勇气迎了上去,大声叫道。

“你是那个红阳教的大师兄?”

“道长好记xìng!”聂天胜原本还想秉持不卑不亢,平等互利的姿态,只听钱逸群似有若无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万般城府千重心防顿时化作乌有。他贼忒兮兮凑了上去,拱手抱拳道:“道长可是在找什么人么?”

钱逸群暗夸了他一声“凑趣”,道:“有位小姐刚从这里过去,你们可见到了?”

“正是要将这份重礼献给道长呢!”聂天胜一脸表功的模样,招了招手,“拎上来!”

教众中有人领着个女人衣服包裹的重物,来到聂天胜身边,放在地上。揭开一看,赫然是一颗人头。

钱逸群目光飘忽了一下,撇嘴不悦,道:“恶心巴拉的,算什么礼物!”

聂天胜说了几句话,觉得这道人也是血­肉­之躯,不是三眼的马王爷,­干­笑道:“这就是道长要找的那位小姐吧。”

他咬重了那个“吧”字,也好为被钱逸群揭穿留下一条后路。

一般而言,这种留后路的事。总会用上。

“你们将这女人的头砍下来的时候,她早就死了。那位小姐却是刚刚逃过去,时间对不上。”钱逸群心中已经算出了这女子的死亡时间,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笑道:“你这般yù盖弥彰,多半是藏了那位小姐吧?”

“道长!”聂天胜被钱逸群一语道破,吓得跳了起来,“道长说得哪里话!”

“江南官话。”钱逸群狞笑着。目光扫过每个教众的脸庞,只有一人微微侧头,像是不想被人看到。再看那人的人中、胸口、腰肢、盆骨。铁定是女子无疑!

“就是你!”钱逸群一手指向那女子,“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既然你们红阳教铁了心要跟着私通建奴的王家一起死,道人我就成全你们!”

“跟他拼了!”聂天胜大喊一声,手中罡气刀旋即打了上去。

赤盾珠嗡地一张一收,这记攻击已经被化作云烟。

众人口诵红阳教刀枪不入神咒,朝钱逸群冲了上去。

钱逸群倾身后撤,口中高喊一声:“雷来!”

令人畏惧的掌心雷滚滚而出,轰入人群。但凡被波及到的,无不聚拢一团,抽搐倒地,口吐白沫。只有体质极好的,方才没有当场死去。

聂天胜早在第一击之时,便已经寻摸好了逃跑路线。他直冲王小姐,如同游鱼一般在人群中滑溜,几步便已经脱离了战圈。

王小姐也不负所望,发力狂奔,丝毫没有摔倒、回头、哭喊等害人害己的坑人行径。

钱逸群并不介意这些人逃跑,反正今天他一个人在这里大杀四方,肯定会有人逃出去。他倒是很期待逃出去的人宣扬他的“恶名”,甚至包括“建奴走狗”的恶名。因为他坚信清者自清,等他拿了皇太极的项上人头,不知道全天下有多少人会被他打得耳光啪啪作响。

一念及此,钱逸群忍俊不禁,如同修罗道里的阿修罗一般,在腥血之中璀然而笑。

这笑容带去的恐怖,甚至超过了诛仙剑的杀气。

但凡看到这个笑容的人,便如化作了岩石,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够动的。

“师弟救命!”

一个异常响亮的声音传到了钱逸群耳边。

厚道人循着声音望去,在远处的二层小楼上,两个年轻女子被五花大绑,正扯着嗓子朝他喊些什么。

钱逸群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两个女子的容貌,正是柳定定和方清竹。

她们的声音原本传不了这么远,却有几个和尚在她们身边,摆弄着一个阵法。

看来需要才是发明创造的原动力。

世界上第一部玄术扩音器,在此刻宣告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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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章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六)【求票!】

..om如果说此刻钱逸群顿时什么都不管不顾,冲上去救那位倒霉的师嫂……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说起他与阿牛的兄弟情谊,那是真正的法脉融通,平淡如水。与这个傻子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让钱逸群第一次知道了平静,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真常清静的幸福感。

——但你丫动不动就跑出来拖后腿,是老君爷爷故意派下来折腾我的么!

钱逸群随手刺死撞到剑下的教众,心中颇有些不爽,暗道:得好好跟师兄说说啊!这柳姑娘放在后世,绝板是坑爹坑队友的天坑!

虽然作此念想,但要让钱逸群当做没看见,却也实在做不出来。他一步步走向那小楼,这才发现小楼原来是在一座小院里,中间隔了一道矮墙。墙头是满满一排的人,手持强弩,身穿甲胄,似官非兵,却是王家的私人武装。

这也是乱世之象,四境土匪贼寇蜂拥而起,故而大户人家就算违法也很少能得以管制。远的不说,若是放在神宗时候,这私用甲胄、弓弩,便是满门cāo斩的谋逆之罪。

即便如此,众人还是担心钱逸群暴起杀人,唯恐弓弩还制不住他。王家管事人又让人在后面布下了铁蒺藜、角马、落虎、陷坑,务求妖道一旦双足落地,就会被重重陷阱困住,真是当做大军对阵一般对待。

钱逸群站在墙下,丝毫没有强攻的意思。他仰头道:“嫂嫂,又被抓了?”

方清竹满面羞红,柳定定却坦然道:“阿牛昨晚出去得急,我本想等他到天亮,再与方姑娘离开。”

钱逸群抿了抿嘴。他知道阿牛急匆匆地赶去荒山野岭,纯粹是为了救自己。既然如此,自己又怎能看着阿牛的妻子受人屠戮?不过,若是那老和尚开的条件太离谱,少不得自己杀尽九华山的秃贼为嫂嫂报仇!钱逸群心中暗自在心中划了条底线。

“阿弥陀佛!”永瑢和尚口宣佛号。“施主,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不是立地成佛么?唔,对,我是道士。”钱逸群讪笑道,“你绑架良家­妇­女,已经犯了大明律,怎地还不回头?”

永瑢知道在口头上休想与这道人扯得清楚。自顾自道:“施主,罢手吧。”

“说清楚些,”钱逸群也收敛道,“除了罢手还有什么?”

“老衲相信施主也是守信之人。”永瑢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脸红。作为一个被定xìng为妖道的人,竟然说他守信,怎么听都觉得诡异。

“快说。”钱逸群不屑道。他固然不喜欢背信弃义,但首先得考虑清楚信守诺言的成本。

“只要道长允诺接了这两位女施主之后,当即离开王家别院,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了。”永瑢第一次与邪魔外道谈判,经验匮乏。也没有拉拉扯扯,直接报出了双方的条件。

他见钱逸群没有立刻答应。又道:“王家还愿意奉上纹银五百两做道长的川资。”

钱逸群不语。

——这老和尚肯先放人么?

钱逸群心中暗道。

这两个人质可以说是王家最后的救命稻草。若是钱逸群接了人质却又毁约,和尚们大可以彻底抛下脸面离开此地。王家人却没了最后的希望,说不定钱逸群一时兴起,放一把火出来,将这儿烧成白地。

“道长怎么打算?”永瑢心头腾起一股不耐,暗道:我都已经将你从施主抬到了道长,同为出家人。好歹给些颜面呢!

“银子就算了,我一个道人,要什么川资?何况还是汉jiān的银子。道人我嫌脏!”钱逸群颇有风骨,朗声道,“你放了人,我之前所说杀尽此地所有人的话便罢了。”

永瑢和尚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对左右佛门弟子道:“放了这两人。”

有和尚在方清竹和柳定定身后,出刀割断了绳索,推开一旁,比了个请下楼的手势。楼下院子里的伏兵,当即挪开障碍,清出一条扭扭曲曲,仅供一人通行小路。

钱逸群见两人从月门中走了出来,柳定定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泰然自若。方清竹轻移莲步,颇为羞涩。

“嫂子,这老是被抓不是个事啊,你要不找你爹学点本事?”钱逸群上前虚虚行礼。

柳定定也没想过要还礼,大咧咧道:“我爹就是不肯教我,着实恼人。我见师弟的手段也有些,不如传我两个吧。”

——什么叫“也有些”?……

钱逸群心中不喜,道:“我这手段,先从挨骂入手。经得住我骂上个几年,方能修学。”

柳定定摇了摇头:“我最受不得闲气,还是罢了。我家阿牛呢?”

“还没回来。”钱逸群简单道,“嫂嫂先跟在我身后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师弟还有什么事?”柳定定心道:你不会是要食言而肥吧?

“刚才锄jiān到了一半,因为救你恐怕只能半途而废了。”钱逸群无奈道,“现在咱们去找个大户打场秋风,也方便赶路。”

“哪家大户?”柳定定好奇道。

这里除了王家,还有谁称得上是大户的!?

王家管事本以为送走了瘟神,犹自庆幸。谁知这道人很不讲究,送他川资他不要说是嫌脏,偏偏要自甘强梁自己来取!难道一样的银子,就因为入手不同,成sè就不一样了么?

眼看这道人没头苍蝇一般乱撞,仍旧是见人就杀。王家管事心如刀割,又找到了永瑢和尚。

永瑢和尚双目一垂,闭口不言。

“大师,现在怎么办啊!那妖道显然是出尔反尔啊!”王家管事痛心疾首道。

永瑢沉默良久,方才道:“这样,你将此地钱财都堆在外面,看他取不取。”

这样一个魔头,杀又杀不过,除了顺着他的意还能如何?

王家管事心中暗骂:你这秃驴白受我家主人香火!这点本事都没有!我王家何曾受过如此屈辱!若非我身负守宅之责,就是死也不会做这等丢人现眼的事!

他虽然这么想,不过手下动作缺快。库房里的存粮存银,纷纷抬了出来,放在院中。更有忠仆一心为主,勇敢地承担了为钱逸群带路的工作。

钱逸群到了库房,见一院子的银粮,大手一挥便统统装入金鳞篓里。看得那些“围观”的和尚们眼皮直跳,自从出道以来,还不曾见过如此有容乃大的宝贝!想来这金鳞篓便是天下独家一件的至宝了!

钱逸群收了外面的,又进库房扫荡一番,真个是“粒粒皆辛苦,半点不浪费”。

“王家真是小气,弄些陈年烂谷来应付我!”钱逸群见库房里还有好几间房子堆放着药材,也一并收了。

这里是王家人来度假的地方,并非专门的商业库房,里面的药材也都是王家人自己食用,皆是成sè极佳的上品。

又有他们与辽东往来所购买的两尺长野山参,数斗大东珠,都是有钱难买的宝贝,此刻纷纷进了金鳞篓,改名换姓成了钱家人。

“师弟真是发财了!”柳定定一路跟着,惊叹王家豪富,更惊叹师弟这威名显赫。

“我一个道人,发什么财呀。”钱逸群无所谓道,“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道人我这是替天行道。”

“虽然听你说得一愣愣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柳定定说道,“这珠子这么大,给我一颗玩玩吧。”

“这是贫道拿去赈济灾民的善款,不能妄动。”钱逸群脸sè一板,甩袖而出,根本不担心柳定定不跟上来。

他其实更希望柳定定能够不跟上来。

柳定定讨要不成,撅嘴而出,不过很快便忘了这等不悦。

因为阿牛与白枫白沙终于回来了。

钱逸群上前打了个招呼,发现少了几个人。

两个挂名弟子顾媚娘与杨爱,还有钱卫和符玉泽并没有与他们一同回来。

“你伤了杨姑娘的心,媚娘与符少追去了,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白沙道。

钱逸群语噎。

杨爱虽然漂亮可爱,曲子也唱得甚合自己胃口,但要说爱慕还差那么一些。当年自己受荷尔蒙的冲动,也的确有揽之入怀的yù念,但是如今多年过去,杨爱在他眼中就显得有些太年轻幼稚了。

唔,这个多年是钱逸群独自走过,而杨爱很悲催地仍停留在“不久前”。

时间果然是拉开两人距离的毒药。

“对了!”钱逸群高叫一声。

“怎么?”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住了目光。

“如今天下不太平,有晋商八家,私通敌国,吃里扒外,卖国求荣,道人我一定要找到证据将他们的丑恶行径报与朝堂。”钱逸群大义凛然道。

——原来只是岔开话题的小手段,真是让人失望……

众人心中暗道。

当然,众人之中是不包括阿牛和方清竹的!

阿牛是反应迟钝,对这国家大义完全没有概念!

方清竹嘛,只要是个人,说什么她都信。哪怕跟她说太阳是方的,她都会真的去看一眼。

“你不等他们了?”白枫问道。

“这个嘛,事不宜迟,我还得早rì赶去辽东,救北国生民于建奴铁蹄之下,让他们自己追过来吧。”钱逸群心中挂念着冰玉鉴的事,哪里肯过多耽搁。

至于八家晋商通敌的证据……那东西真有必要么?等能够腾出手了,直接杀光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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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章竹青子意外登宝山,厚道人慷慨开门墙(一)

..om钱逸群等人借了王家的一间花厅,坐等狐狸带老鹿回来。当然,以这位道长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xìng子,嘴上当然是说要等符玉泽与那两个女学生回来。

王家人对此真是泪水满眶感恩不尽。

说是感恩,绝没有半丁点反讽的意思。

因为刚才钱逸群这边才开杀戒,那边绿林好汉与门客高手,便充分发扬主人翁jīng神,对王家别院之内所有看得上眼的东西都保护了一番。当然,这种保护落在王家家人头上,就成了趁火打劫,而且造成的损失远胜于厚道人单纯杀人。

人死了还可以再雇,那些珍品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如今厚道人坐在王家,就算要杀要剐也是听他老人家的,外面谁敢乱动?诚如一群山猴,猴王不动筷子,哪只毛猴敢乱伸手?

钱逸群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猴王,还想看外边上演一出“众土匪大掠王家院,厚道人小坐风雅轩”的戏码。偏偏外面没人乱来,这未免让他觉得有些无趣。

“道长慈悲。”方清竹走到钱逸群面前,­唇­上带着齿痕,显然在是否过来说话这个问题上颇为纠结。

“道友慈悲。”钱逸群起身回了个礼,方又落座。

“道长,”方清竹在钱逸群下手坐了,“多念道长几番相救,我特来告辞。”

“哦哦。”钱逸群应了一声,心中叫好,客套问道:“道友要到哪里去?”

“我也是几番纠结,想来认识的人一只手便数过来了,又不想与之前的师兄弟们有什么瓜葛……多半会回扬州,找一泉道友。”方清竹面露凄苦道。

——看来这次她对柳定定是彻底失望了,还是愿意住在道观里单纯安全。

钱逸群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贫道祝你一路顺风,平安抵达。”

方清竹谢过钱逸群,鼓起勇气道:“道长。我听说道长传授众人鸿雁传书之术,不知能否赐教。”

“这个无妨。”钱逸群有心要试探另一条文明走向,那么许多生活xìng小法术使用的人越多,群众基础自然也就越好。

哪怕一万个人里只有一个会鸿雁传书之术的,那对整个华夏文明的走向就能产生无法估量的推动作用。

钱逸群正好借这个机会,亲自演示,画符书咒,写了短信给符玉泽和杨爱。直接放了出去。

方清竹虽然天然呆,不过学习能力还在水准之上,只看了一遍,便几乎能全套流程走下来。又有钱逸群在一旁耐心指点,三次之后,她的鸿雁也飞了起来,顺利落在了花厅另一边的柳定定手中。

柳定定自然看得羡慕非常,但是她灵蕴尚未觉醒,这法术即便再简单,也不是她能掌握的。

“这法术易学难jīng。以我的灵蕴,恐怕不足以让这小鸿雁飞得太远。”方清竹遗憾道。

钱逸群心中暗道:原来在普通人眼里是这样子滴!呵呵。哥灵蕴充沛jīng纯毫无压力。

“不过,若是在符上多加一些……”方清竹自言自语说着,顺手取了一张新符纸,画了起来。

符法易学难jīng,入门时只觉得像是填写表格,只要笔迹清晰内容得当格式正确,就有神仙下凡帮忙。等到真正明白了符的内涵。方才能说出“一点灵光便是符”这话来。然而这一点灵光却不好分配,一旦yīn阳失调,便会败法。故而罕见有人发明新符。

就连符玉泽所学郭璞之《符说》,也不算什么创新,只是另一个体系的符法罢了。

方清竹画得无比认真,浑然没有发现自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钱逸群也是颇为好奇,这天然妹刚刚才学会法术,难道现在就已经能够改良了么?

一时间,花厅里寂寥无声,堪比书斋静室。

方清竹废弃了几张符纸,又取了宣纸,在上面摹绘半晌。

“喂,在看什么?”

狐狸回到王家,见一切已经变了样,只是偷听片刻,就知道钱逸群已经闹出了老大动静,径直带着大角鹿前往花厅。有耳目聪明之人得知这鹿是厚妖道的坐骑,哪里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纷纷让路。

钱逸群回头见了狐狸,作势嘘声,压低声音道:“在看方清竹改良鸿雁符。”

“吓!人家高人所创的灵符,岂是说改良就能改良的?”狐狸不屑一顾道。

它这边话音未落,只听方清竹那边传来一声清脆而兴奋的叫声:“飞!”

一只纸鹤像是活了一般,从窗口扑棱着翅膀,飞速窜上青天。

狐狸木然良久,道:“好像飞得快了。”

“快了四倍……”钱逸群也不免呆滞。

以他的心算之能,当然能够看出,这只纸鹤的速度达到了惊人地每小时八十公里!

这还没有算顺风的助力!

“这下好了,肯定能飞到扬州了。”方清竹取出绣帕,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脸瞬间红了。

她实在不习惯所有人都看着她。

包括狐狸。

狐狸看得两眼都直了,唆使钱逸群速去学来。

钱逸群也不客气,上前询问这改良之法的秘诀。

方清竹将其中丝丝点点,以及自己的思维方向,都告诉了钱逸群,结果却让钱逸群十分蛋疼。

“她这改良之法,纯粹是灵蕴的jīng微控制,我做不到。”钱逸群无奈道。

如果要比较两人灵蕴的差距,假设钱逸群体内奔腾的是一条长江,那么方清竹体内只是一瓶酱油。然而要想将酱油jīng确地下到锅里,显然比长江更有优势。

这正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当年发明鸿雁传书的那位高人,想必灵蕴也是充沛如江河,故而此符的效果很容易被人改进。

狐狸听了,心头闪过一道灵光,咬住钱逸群的道袍下缘,拖到一旁耳语一番。钱逸群听得颇有道理,连连点头,脸上还时不时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方道友呀。来来,咱们这边说话。”钱逸群十分可疑地堆起笑容,招呼方清竹跟他到花厅外的小花园里,像是有什么密谋。

柳定定很不放心,怂恿阿牛追上去听听,却被阿牛拦住了。

方清竹忐忑不安地跟着钱逸群出了花厅,在小院里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道:“道长有什么吩咐么?”

“唉。咱们都是道门同修,哪有什么吩咐?”钱逸群纠正方清竹道,见她放松了些,方才道:“方师兄,你炼过丹么?”

“丹?”方清竹摇了摇头,“虽然以前师父常带我一起炼丹,但一次成功的都没有。偶尔能炼出一些灵药,那已经可以卖个大价钱了。”

“你们用的是什么丹经?”钱逸群问道。

方清竹随口报了几本出来,都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之类名头极大的圣真所传,但实际效果看来完全对不起那个招牌。

钱逸群取出《金丹玉壶》。递给方清竹,道:“你看看。”

方清竹双手接过这丹经。只看了两眼便被吸引住了,再难挪开目光一寸。钱逸群知道这书的来历非凡,当然不会破坏方清竹的缘法,静定观心,等在一旁。

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清竹将这书的序言总说反复看了三遍,方才回过神来。将书递还钱逸群,口称“失礼”。

“你觉得这丹经如何?”钱逸群问道。

“该是真的。”方清竹还从未有过如此自信过。

她一直都被人视作百无一用,说得更粗糙些。那就是除了被个老头子采yīn补阳,便没有其他用处。然而他们都忽视了一个道理,既然被视作修行采补的上佳鼎炉,岂是个只有姿sè的平庸之人么?

若是那样,也就没有丝毫珍贵难得可言了!

方清竹在细微灵蕴的控制上,足以让狐狸侧目。在炼丹制药的经验上,也丝毫不比老工匠差。更难得她是灵蕴觉醒之人,又能微控,又有耐心和恒心,这都是她超出常人之处。只是在这么一个玄术整体被鄙视,后勤尤其被蔑视的环境下,她没被人瞩目罢了。

钱逸群若是挥挥手将她放走,那还有什么比这事更当得起“暴殄天物”这四个字的?

若是真的放她走,又与愚夫俗子有甚么区别?

所以……

“别去投奔这个投奔那个了,rì后你就是我师弟,我代师收徒收了你。”钱逸群从未听说过玄门正宗有“代师收徒”这种事,但是……道门规矩岂是为他所设?

“不敢!不敢当!”方清竹连连摆手,突然脸上一红,跪倒在地:“敢请道长收了我吧!”

钱逸群心中一颤:呀,这个,我有以琳了呀。我跟岳母保证过不能三心二意的……

“请道长收下我这不成材的弟子吧!”方清竹见钱逸群发愣,索xìng拜师礼先行了出来。

如此一来,钱逸群若是不肯,难道跪地磕头把这礼数还她么?

“你也不是真的那么呆么!”钱逸群心中顿时释然,笑道,“这个,虽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教你的,不过玄术上面还算略有心得,当你师父起码能保证不让人欺负你。好吧,从今开始,你就是我的开山大弟子了!”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方清竹喜出望外,又行了弟子礼,心中好像有了极大的依靠。

——从今而后,大概真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了!

心满意足的方清竹只觉得chūn风微醺,让人酣然。

ps:哈哈哈!没想到吧!没想到钱逸群的大弟子是方清竹那个天然呆吧!所以说,小汤的心思你们看不透呀!还不投点票票庆祝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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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章竹青子意外登宝山,厚道人慷慨开门墙(二)

..om“师尊,咱们是哪一宗哪一派啊?”方清竹甜甜问道,所有隔阂都在一声“师尊”之下冰雪消融。

“这个,”钱逸群把金丹玉壶递给方清竹,“这个到时候再说。当务之急,你先拿着这丹经好生钻研,唔,还有一道,资材齐备,可以让你练手。”

“师尊,炼丹恐怕需要一间静室,还要有丹炉铜鼎……”方清竹为难道。

“有!”钱逸群轻轻一拍脑袋,“静室就在玉钩洞天!你去了之后,自己住在七宝楼里,让李一清和他妹妹照顾保护。我再将炼丹所需的器皿画给你,到时候找扬州工匠打造。”

钱逸群说完之后,想了想,又道:“如今你是我大弟子,还得注意安全。当然,重中之重:不要对外张扬是我徒弟。”

“我知道,我的师尊都名声不好。”方清竹愉快道。

钱逸群嘴角一抽,心道:我怎么把白眉老怪那茬给忘了?这小娘皮不会克师吧?呸呸,哥天赋言灵,想都不能这么想啊!

“这个,你懂就行了。”钱逸群­干­咳两声道,“等到危机时刻,可以报我名号,权当拖延时间的法子吧。”

方清竹还要问些什么,却被钱逸群伸手止住了。

钱逸群刚当为人师尊,还不习惯有个徒弟成天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自己又不能像师父那样翻来覆去五句话打发人,只好拿出师道尊严的杀手锏。

收徒不到一刻钟,钱逸群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起来,觉得自己不该一上来就收难度系数这么高的徒弟。别的不说,光是如何让她快速平安地回到玉钩洞天,就是一个足以让人挠破头的问题了。

方清竹对于这个问题却没钱逸群那么上心,却由衷感动。钱逸群既不需要她做鼎炉,还给她安排安全之地修炼丹道,又为了她的安危费神。这可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待遇。有些人就是如此容易满足,仅仅一个关怀就能让人激动莫名。

“师尊其实不用担心,这里到扬州并不算远,我自己也常常在江湖上行走,没事的。”方清竹道,“只要不在黑店落脚就是了。”

钱逸群仍旧觉得不妥。如今乱世,一个男人在外面长途跋涉都十分危险,何况女子?他转回了花厅。询问众人下一步行程。

“我只要学会了鸿雁传书,就可以满天下跑了,哪里有事便去哪里。”白沙兴奋道。他是天生报通,但是灵蕴并没有因此开启,所以这种态度纯属乐观和自我安慰。

“弥子去哪儿我去哪儿。”白枫的态度倒是十分坚定。

钱逸群微微点头,暗道:这两个哄一下大概就能用了。

他又转向师兄师嫂……这两人坐在一起迸发出的气场让他脑袋徒然一胀。

“我想去京师看看,”柳定定道,“否则就送方姑娘回去了。对了,她现在算是你的人了么?”

“是我的弟子。”钱逸群纠正道。

“咦,你已经可以收徒了么?”阿牛好奇问道。

“嗯?师父说过我不能收徒么?”钱逸群更加好奇反问。

“那到没有。不过我以为你会先开宗门再收徒呢。”阿牛挠了挠头,“随便吧。既然是你的弟子,你来安排就是了。”

钱逸群脸上不由一黑:这话岂不是等于没说么!

——钱卫怎么还不回来,否则还能让他跑一趟。

钱逸群轻轻叩击着座椅扶手。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一只纸鹤从窗口飞了进来,直扑钱逸群面前。

钱逸群接过展开,原来是符玉泽的回信。信中说,他们竟然追丢了杨爱的踪迹。想想不能将杨爱一个人扔在那片荒山野岭里,只好暂时先不回来,继续找一找再说。

钱逸群看了不由头大。总不能说:生死有命,让杨爱自生自灭去?方清竹是徒弟,杨爱却也是挂了号的学生呀。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好像手心的­肉­厚一些……钱逸群翻了翻手,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叫林志明来。”钱逸群对花厅外负责伺候的王家下人说道。

林志明昨晚并没有出现在密林之中,显然是他爹知道他功夫不济,不肯让他去冒险。听说杀父仇人要见他,这位金霄门的少掌门顿时热血上涌,一柄短剑顷刻之间换了好几个位置,一门心思盘算着见了仇人如何拔剑暗杀,替父报仇。

王家下人生怕那尊杀神等得不耐烦,连忙道:“其实藏哪儿都一样,你还真能杀得了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先听他有什么条陈吧?”

林志明听了也觉得有理,便洗了把脸,在铜镜中看着自己双眼充血,重重闭了闭,方才跟着王家下人过去。

等林志明到了花厅的时候,钱逸群已经分了相珠、蜃石给方清竹,教会了她用法,也方便rì后两地联络,远程传授。他见林志明来了,随手指了个座位,道:“坐吧。”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林志明心中怒火中烧,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话统统扔到了爪哇国去。刚才那仆役站在门口听到了,心中暗道:真是人该死时怎么都逃不过啊!还有自己往鬼门关闯的。

“你爹是黄元霸杀的。”钱逸群平静道。

林志明宛如寒冬腊月被冰水浇了个透顶。

——得有多不孝的儿子,才能搞错自己的杀父仇人啊!

林志明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黑洞,不停地向下旋转,就是落不到底。

“醒来!”阿牛见他恍惚,自然用上佛门狮子吼,将他唤醒过来。

林志明前后一晃,终于脚跟着力,站稳了身形,冷静下来。他咬牙道:“你撒谎!上清宫冷道长……”

钱逸群抬手止住了林志明的话头:“你看他是不是痴痴呆呆?那是因为被黄元霸的符法摄心洗脑。他以为自己看到的事,其实都是黄元霸灌输给他的。”

林志明回忆起冷正奇那种异常的jīng神状态,又联系到了和尚们传言的“黄元霸是jiān细”……顿时如遭雷劈,失声道:“那、那么、昨晚……真不是你杀了我爹?!”

“我与你爹有什么大仇?只是你爹单相思似地跟我有仇罢了。”钱逸群坐在圈椅里,轻拍扶手。“你看,你爹和你都是蝼蚁一样的东西,我会特意碾死你们么?那也太无聊了吧。”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

林志明攥紧了拳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现在的主要嫌凶突然撤出另一个疑凶,他必须留着有用之躯查明父亲身死的真相!

“不过呢,这件事的确是我引起的。”钱逸群重重点了点头,好像在自我反省,“所以我决定把赤血剑还给你。”

“什么剑!”林志明失声叫道。

“赤血剑呀。”钱逸群从金鳞篓里取出金霄门掌门的信物。横在膝头,轻轻抽开,露出里面赤红sè的剑身。

“你真的还我?”林志明原本已经对这剑不抱希望,没想到却有失而复得的一刻。

而且还这么快!

“嗯,不过我这个人从来白白施舍。”钱逸群道,“你得配得上它,我才还给你。”

“你说。”林志明彻底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在门中资历浅,而且金霄门并非一家一姓的私门。如今爹爹遇难,门中长辈多半不会让他担任掌门之位,除非他拿到了赤血剑……以及前任掌门的遗命。

遗命很简单。关键还是赤血剑。

“看到这位道长了吧,”钱逸群一指方清竹。“护送她到扬州琼花观,只要她平平安安到了地方,我就将这剑还给你。喔,还有你爹的遗言。”

林志明的目光过了良久才从方清竹脸上挪开,这让钱逸群颇有些担心自己是否会引狼入室……

好在掌门的吸引力远胜于方清竹的容貌。林志明抱拳道:“这事算不得什么,我送这位道长到了地方,该如何来找你?”

“我要北上辽东做些事。沿途会用纸鹤与你联络。”钱逸群道。

“我怎能信你?”林志明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大的隐忧。

“除了信我,你还有其他办法夺回这柄剑么?还有,金霄门是不是父子相传的?少掌门。”钱逸群嘿嘿笑着。

曾几何时。林志明十分享受众人以“少掌门”称呼他,也喜欢以“少门主”自称,让他有种位高权重的错觉。他不愿意从这错觉中清醒过来,他只希望能够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真掌门。

这是他从小的梦想!

“人在实现自己梦想的道路上,得克服很多。”钱逸群站起身,晃了几步,“比如,克服对美sè的yù望。又比如,克服恐惧和疑虑。路从来只有一条,就在脚下。”

虽然是泛泛而谈,林志明却觉得这道人像是有读心的本事,字字句句都在敲打他。他终于闪过一个念头:对这样的高手折节,也不算丢人。

“林某绝对不会让这位道长少半根头发!”林志明抱拳道,“何时启程?”

钱逸群微微颌首,暗自长抒了一口气。

金霄门中虽然不见什么高手,但是在武林中却是神秘莫测的豪门。等闲土匪哪里敢找金霄门的麻烦?只要糊弄住了这个二愣子傻小子,方清竹的安全也就算是得到了保证。

这事安排妥当,钱逸群终于可以启程北上了。虽然不知道前路有何艰险等着他,但好歹这支小小的队伍主­干­仍在,没有因为徒弟方清竹的离开而分散力量。

现在除了冰玉鉴之外,让钱逸群挂怀的恐怕只有杨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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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老修行借衣传法,厚道士虚空领命

..om林志明目不斜视地骑马走在最前头,身后是此行硕果仅存的金霄门门徒。方清竹坐在王家的马车里,焚香净心,展开王家小姐专用的洒金熏香小笺,握着湖州上品狼毫小楷笔,抄录《清静经》。

钱逸群一直目送这车队远去,有隐匿行踪跟出了十来里,见林志明没有丝毫动摇,这才折返回来。

狐狸等人已经等在王家别院,显然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了。

是啊,谁会愿意住在一个修罗场里?虽然王家下人的手脚很利索,但砖缝树­干­上的血迹,以及空气中飘散的淡淡血腥味,仍旧表明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大屠杀。

“你对方姑娘也还是很上心的嘛。”柳定定打趣道。

“自己徒弟,总是得多分点心。”钱逸群道。

“对对对。”阿牛连连点头。

钱逸群一撇嘴:你这三个字倒是很得师父的真传啊!

“那你为什么不把之前那两个丫头也收入门下呢?”柳定定笑道,“反正你收徒的标准就是看谁漂亮吧?”

“嗨,要真是看谁漂亮就收,小弟我说不得第一个就收嫂嫂啊!”钱逸群大笑着翻身上鹿。

白枫听了不由皱眉,暗道:别说出家修士,就是寻常人家也不能如此调戏兄嫂啊!如此成何体统!

他不忍猝听,踢马往前走了。

阿牛却没有老婆被人调戏的知觉,犹自乐呵呵道:“师弟,昨晚我又梦见师父了。”

“哦……师父怎么说?”钱逸群不以为然道。他反正下山之后还没梦见过师父,不过看《周公解梦》里说,梦见道人会有好事发生,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一路上实在没碰到过什么好事吧。

——也不对……我遇见以琳,岂不是最大的好事?

钱逸群心中想道。

阿牛的身量很少有马匹能够承受得住,所以王家特意为他寻了头水牛。这水牛跟大角鹿十分投缘,不紧不慢跟在鹿侧。就如多年老友一般。他继续说道:“师父说:我本姓萧,如今在外行走,少不得要个名号,所以赐名逸升。”

“萧逸升,”钱逸群颌首道,“好名字,跟我都是逸字辈。”

“那是当然,师父就是让我随了你的辈分。让你做掌教大弟子。”阿牛道,“还要我恭敬称你做掌教师弟。”

“呵呵。”钱逸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柳定定却颇为紧张。

这傻汉子什么都往外说,若是小师弟有点什么念头,岂不是将你吃得牢牢的?这不就是给自己下套么?她看了看钱逸群,见他并不以为然,心中方才放下一半,凑趣道:“梦里你爷俩倒是聊得挺欢,若是真的就好了。”

“怎么就是假的了?我真的梦到了。”阿牛急道。

“我是说:真!的!梦都是假的!”柳定定咬重了“真”字,又问钱逸群,“师弟。你说对吧。”

“呵呵。”钱逸群如此jīng明的人怎么会听不出嫂嫂的弦外之音?他懒得应付这点小九九,暗道:你放心好了。道人我还没发现你夫君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呢!

“这梦也是真的!”阿牛真的急道,“师父还说,今天会让人送法衣给师弟呢!”

钱逸群笑道:“师父都没穿过法衣,还让人送来?”

“真的!”阿牛瞪足了眼睛,好像有些生气,“你也不信么?”

“我信!”钱逸群笑着敷衍道,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唳。惊空遏云。

众人脚下也纷纷高垄起来,原来是踏上了山道。

钱逸群举目望去,见空中果然飞着一头山鹰。在自己头上打转。

“咦,这鸟好像在找人。”狐狸突然昂起头,惊讶道。

“给我送法衣来的么?”钱逸群顺着前面的笑话,开起了玩笑。

空中的山鹰又发出了两声啼唳,张大着翅膀朝钱逸群俯冲下来。

钱逸群唤出赤盾珠,心道:是我的天赋升级了么?如此小声都能把鹰招来。

那山鹰越飞越快,终于飞到了众人的头顶。钱逸群眼尖,见山鹰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随风鼓起,与羽毛大异。

“别伤他!”钱逸群喊道。

也没人想过要伤它。

山鹰扑棱着翅膀,抵消了下冲的力量,爪子扣在了麋鹿的大角上。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直愣愣盯着钱逸群,好像在说什么。

四不像扬了扬头,显然不欢迎这位毫不见外的客人。然而那山鹰随之起伏,甚至连翅膀都没张开,完全忽视了它的抗议。

钱逸群倒是不怕这鹰暴起伤他,以他的玄术如今再被一只禽类所伤,也实在是笑话。他只是有些脑袋放空,对自己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何等格局颇有些疑惑。

这只鹰背上驮着一个包袱,脏兮兮的包袱皮里露出沾满油渍的信封一角。

钱逸群扬了扬手,见山鹰没有反对,方才伸手抽出了信封。

“谁的信?”柳定定好奇道。

钱逸群没有理会,因为信封上写着“吾徒亲启”。

这四个字无比眼熟,正是师父的笔迹!

钱逸群心中荡漾,心中暗道:师父果然是神功盖世,直接化虚而去,原来还在人间!

他撕开信封,小心翼翼取出信纸,只见薄薄一张宣纸上只写了两段。

第一段是:吾徒见字如晤。

第二段略长,乃是:此为太上玉清内相混元一炁法衣,为师平rì所着。子当再上神霄,循宗明义,承祧法脉,藉此可得一臂助力。

最后连落款都没有。

钱逸群展开包袱,里面果然是师父平rì穿的那身玄sè道袍,看不出丝毫天机,哪里是什么“太上玉清内相混元一炁法衣”!若不是他知道山鹰不会掉包,肯定会疑心送货人贪墨了正品,用件次货打发人。

——这、这个道袍……真对不起那个威风凛凛的名号啊!

钱逸群心中暗道,旋即将注意力又放在了那段“再上神霄,循宗明义,承祧法脉”的话上。

——师父这几个意思?我什么时候上过神霄?别说这辈子。就是上辈子也没上过呀!

钱逸群摸着下巴上的胡渣,微微刺手,颇有些不明就里。

“你不穿上么?”阿牛获胜一般凑了过来,“我说得不错吧!都是真的!”

“服了你了……”钱逸群无奈,又看看这道袍,随手披在身上。

这一披之下,顿时山风大作。

钱逸群只觉得身上一紧,这看上去脏兮兮污糟糟的玄sè道袍顿时渗入原本的袍服之内。彻底不见。

阿牛避过了风,睁开眼睛,见钱逸群仍旧穿着之前的道袍,好奇问道:“师父那件呢?莫不是被风吹走了吧?!”

钱逸群浑然无觉。

或者说,他的知觉已经跌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不是自身紫府,四周只是雾霭蒙蒙,仿佛一个天地,实际上却是举头不见星幕,低跺脚不觉土石。

钱逸群只觉得浑身轻飘,努力分开眼前的云雾。隐约中见到前方有个瘦削的人影,须眉白长。无风自动。

“师父!”钱逸群尚未看清容颜,却已经认出了师父的气息,连忙快步上前,跪倒拜道:“师父!徒儿想得你好苦!”

老道人轻轻一扶,将钱逸群托起,呵呵笑道:“这不是来了么?”

“师父,您老人家跑哪儿去了?”钱逸群忍不住抱怨道。“阿牛师兄一下山,你就跑,莫非我就是捡来的添头么?而且托梦给师兄。却不理我。师父,你也忒偏心了!”

“我不是将本门的清心钟给了你么?现在连这法衣也都给了你,还嫌老道我偏心?”木道人拉着钱逸群的手,道,“天地之间,有草有木,一场雨露下来,你渴死,我涝死,你说这是老天爷偏心么?”

钱逸群撇了撇嘴,道:“师父,别的且不说,您这份手书,徒儿我看不懂啊。”

“呵呵,是你根器太好的缘故。”木道人笑道,“你就从未问过本门宗脉啊。”

钱逸群不由牙根发痒。

——您老在山上的时候,翻来覆去五句话,我能问出什么来!

钱逸群难免腹诽。

“本门是清静隐修一脉,待昆阳子出世传戒之后,该当并入全真教,为金莲隐宗。”木道人细细说道。

钱逸群头皮一麻,暗道:是了!全真龙门的中兴之祖昆阳子王常月!果然是活神仙一样的人物,我当时却没想起来去找他。不过机缘所致,得遇恩师也是三生有幸。

“不过你嘛,”木道人又是呵呵一笑,“该承祧神霄法脉,为三天雷霆总司掌六道祀。”

“呃?我跟神霄什么关系都没有啊。”钱逸群颇有些被人一脚踢开的感觉。从他本心而言,他更愿意跟师父保持一致,加入全真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没关系啊?”木道人慈祥笑道,“你在山上,见了冲虚真人的《五雷书》,心中大动。这一动便是缘起。你看,如今你身上雷气弥漫,还想说没关系?”

“雷气……弥漫……”钱逸群想起自己运用掌心雷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也不好否认。

“人在世间,一步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现在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所见都是‘点’。等你智慧通达了,回头再看,便是一条线。”木道人轻轻在钱逸群额头弹了三弹,又道:“金华出世术虽好,却也不能执泥此身。古往今来修此术者不少,最终却都败了法,你知道是为何?”

钱逸群心道:我上哪里知道去?

“因为此法易修,却难破。”木道人敛容道,“道祖说身为大患。若是不得此身,当然无所患难,临到死时,飘然而去。而金华出世术却是实实在在将这大患握在了手中,等到大限来临,心中一个不舍,此法必败,堕入轮回,流浪生死。”

钱逸群心中暗道:原来金华出世术也得死啊?这不是那个“不死鸟死了”的笑话么?

他不敢直说出口,只是发挥师父的教义,说道:“就好似叫花子说皇帝不如他们逍遥,那是因为他们当不了皇帝。一旦当了皇帝,再教他让位于人,那就难上加难了。”

木道人颌首微笑,赞道:“果然好悟xìng。”

“师父,我给你找了个儿媳­妇­,是狐族一脉,所以嘛,嘿嘿,这金华出世术还是有用的。”钱逸群蒸馒头混花卷,将自己心中忐忑之事禀明了师父。既不算正儿八经地通告,也不是征求意见,且看师父怎么答对。

这点小机心,哪里入得木道人的眼。老修行双眼微眯,似坏笑,似调侃,道:“那为师是不是还要恭祝你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嘿嘿,嘿嘿,这个,师父说啥我都当真的听。”

木道人却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他道:“待你凝神归真,这法衣自然显现,到时候你就知道其中威力了。”

“师父,怎么个凝神归真?”钱逸群问道。

“你已经凝成了三魄,各有浅深。”木道人点头道,“这进益算是极快的了。等你将自己的七魄统统凝练成银珠光球之后,便可见三魂。可别以为魂阳魄yīn,其实魂也一样要炼化。只有将魂魄抟转灭尽,方能见自己的真神。”

钱逸群听了目瞪口呆,一则是原来修行进度这么繁复,自己才刚刚上路。再则是,师父竟然说了这么多话,这一定是幻觉吧!

“等真神凝成,可谓真人,后面却还有路走,切不可自满自得,毁了这一生修行。”木道人未将凝神之后的修行境界说出来,乃是因为差距太远,怕徒儿心生魔障。又加以告诫,这才算结束了启蒙。

“我大约明白了。”钱逸群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好生走下去,为师一直看着你呢。”木道人笑眼眯成了一条缝,“眼下有一桩事却是要你仔细的。”

“师父请说。”钱逸群毕恭毕敬道。

“你这回没找到关顺吧?”木道人问道。

“是,这老爷子倒是能躲。”钱逸群也不由为难。那老头子推衍之术可谓万无一失,怎么可能算不到有人要找他?

“别去找他。”木道人决断道,“你只需要顺着道走,旁的都是虚假邪妄。”

钱逸群听师父直呼关顺的名字,知道这老小子不入师父法眼,当即应承道:“rì后他来找我我都懒得理他!”

木道人露出宽慰之sè,又道:“你此番北上,去见一个人,助他一臂之力。”

“谁人?”

“孙承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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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章辽东渔鼓频报急,道人初进宰相家(一)

..om钱逸群从虚空之中出来,只觉得额头冰凉,伸手一摸却全无的感觉。再一抖身,也没有身穿法衣的感觉。

“你怎么了?”阿牛问道。

钱逸群神情复杂地看了看阿牛,微微摇头道:“没什么,刚才师父交代了点事。”

“唔?什么事?”阿牛问道。

钱逸群将师父让他北上见孙承宗助他一臂之力的事说了,只是将承祧神霄法脉的事隐去。倒不是信不过阿牛,只是他觉得这事属于自己的私事,而且路途遥遥,还是先别说出来的好。

秘法圈子就这么大,承祧一脉的事多半有所天命,若是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凭白招惹的魔障。

“那就直接去孙阁老的府上吧。”白枫的眼观六耳听八方,看似不着意,其实一分也没落下。刚才白沙与他说:见钱逸群额头突然多了三点金光,他便知道钱逸群定然在虚空有所得授,恐怕多半是天命。

能奉天命行功,可是世间罕有的功德捷径。

“我与孙阁老还有过一面之缘,可以投帖见他。”白枫又道。

钱逸群心中暗道:虽然以琳的事着急,但还有一年之期。师父这事只是个引子,先去看看,也好有个交代。孙承宗今年该因为大凌河之战惨白而致仕了,他的事多半也就是辽东战事,正好同路。

——咦……

“这只鸟怎么还站在这里?”钱逸群指了指麋鹿角上闭目休憩的山鹰,问狐狸道。

“在等你给它打赏呢。”狐狸道。

“这……什么打赏?”钱逸群心道:一只鸟都这么明白人情么?

“鲜­肉­。”狐狸笑道,“你以为这是寻常羽类么?”

“莫非还有什么玄机?”钱逸群一愣。

“它也是上古灵种,本尊是毕方。”狐狸道。

“那它怎么不会说话?”钱逸群一边在金鳞篓里翻找鲜­肉­,一边暗道:师父到底是天下罕见的大能啊,送个快递都用上古灵种。为啥同样都是灵种,我身边这个除了装死逃命混吃混喝,就什么都不会呢?

白泽翻了翻眼皮:“上古灵种也不是说就能通达万类之言。”

那可是白泽的天赋!

钱逸群总算找到一条三眼苍狼的里脊­肉­,搭在麋鹿角上。麋鹿十分不爽地跺了跺脚。几乎就要驻蹄不前,罢工示威了。

山鹰倒是很惬意地鸣啼一声,爪子按住­肉­,用尖锐的鹰喙撕扯下来,吞进肚里。

“老白,帮我安慰一下小鹿。”钱逸群轻轻拍着麋鹿的脖子,见麋鹿仍旧气得打响鼻,只好央求狐狸出马。

狐狸凑过来。也不见它说些什么,麋鹿已经安然下来,重又起步。钱逸群羡慕不已,又奇怪动物之间的交流方式,貌似声音只是极小一部分。

山鹰很快就吃完了狼­肉­里脊,高兴地鸣啼一声,旋即又闭上了眼睛小憩,真将这鹿角当鹰架了。

“它说,是你师父让它跟着你的。”狐狸翻译道。

“唔,师父还送个鸟给我。”钱逸群微微摇头。“我还说师父偏心阿牛师兄,真是太不应该了。”

短暂的忏悔一瞬便过。钱逸群笑道:“咱们的队伍又壮大了!老白,你说咱们叫它什么好?姓毕……怎么叫都不雅驯啊。”

“请叫咱狐哥。”狐狸十分不悦,尤其担心有人因为这个“老白”猜出它的本尊。

“好吧,老白。”钱逸群摸着下巴上的胡渣,“叫小方?不行,人家会以为是叫方清竹的……”

于是,这一路上钱逸群都沉浸在思索山鹰的称呼问题上。这称呼也随着老毕、小毕、毕鸟、小山、小鸟……一路变化。几乎每睡一觉起来,山鹰便会有个新名字。狐狸都免不了替山鹰蛋疼。

还好,毕方老兄是不下蛋的。它只管吃­肉­和睡觉,等闲绝不理会钱逸群的奇怪言语。作为一头上古灵种,它所表现出来的价值除了送快递,大概就是在山上盘旋预jǐng,防止山贼埋伏。

一行六人长途跋涉,一路上洒下金银无数,总算到了běijīng城。

běijīng城自蒙元立都以来便是欧亚大陆上数一数二的雄城,名作大都。

国朝攻克大都之后,将这里封给了燕王朱棣。为了灭龙气,大都故宫中除了隆福宫留作燕王府,其他建筑都拆没了。

等燕王朱棣奉天靖难,大功告成,又重建běijīng故宫,从此开始了天子守国门的时代。时人为了区别南北二京,便将南京称作京城,běijīng称作京师,盖天子驻师之意。

从永乐至今,二百余年光yīn让běijīng城的繁荣远胜蒙元大都时代。城分内外,门开十六,为内九外七之数,巍峨壮观。

“京师的繁荣果然与江南不同,处处都带着一股大气。”白沙感叹道。

“京师人果然趾高气扬。”柳定定带着遮面斗笠,饶是如此也常引来登徒浪子的觊觎。

狐狸对于人间繁华并不在意,只是嗅到胡地烧烤的味道,方才吧唧吧唧嘴,暗示钱逸群该有所表示。

钱逸群如今不用为钱担心,又成熟了许多,再不会做出计较一条羊腿的事了。他大大方方买了半只烤羊,收入金鳞篓中,却被卖家和其他买家视作是天桥变戏法的江湖客,齐声叫好,让他在郁闷的同时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唉,明明是高魔世界,为何民众还是本能地不相信神仙之说呢?

钱逸群心中寻思。

若是在先秦两汉,人心质朴,见到金鳞篓这样的宝贝绝对跪地大喊“神仙”。然而现在百姓自以为眼界开阔,见多识广,见了什么都要用自己的经验成见去套,差之千里不说,还自鸣得意,以为见到了事物的根本和真相。实在是贻笑大方。

“孙阁老的府邸就在棋盘胡同。”白枫这次是故地重游,暂充导游,一路都不忘介绍京师古迹。

“前面带路。”钱逸群笑道。

两人熟稔之后,也不用整rì表字称呼,谦辞挂口。白枫也不生气,依着记忆,又问了两个当地人,很快就找到了棋盘胡同。这胡同并不大,两人并行尚可,三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众人穿过胡同,到了坊内,见一块照壁上写了个“福”字,门口还有锦衣卫站岗,形制几乎如同藩王府邸。

一时间下马的下马,下鹿的下鹿,狐、鹰自觉缩在人群之中,不让外人惊惧。

白枫上前,取出自己的名剌对守门老军道:“麻烦通报一声,后学白枫白芥子,乃余姚楚屿公弟子。”

老军一脸漠然,视而不见听之不闻,颇有些得道风骨。

钱逸群微微摇头,上前往那老军手里塞了一锭五两的银子,道:“我们求见孙阁老。”

那老军眼中jīng光一闪,一张老皮仍旧摆出矜持模样:“我只管帮你通报,阁老见与不见却难说得很。”他掂了掂银子,又听钱逸群口说京师语,颇为奇怪道:“你也是余姚来的?”

“差不离。”钱逸群打了个哈哈,“里面人也请老哥帮忙打点。”说着,又是两锭一两多的银子塞了过去。

这老军见道人毫无远道而来的风尘之sè,又通京师话,怕他在京师有些根基,不敢敲诈过分。他与左右交代一声,请众人进门厅奉茶,自己往里通报去了。

“走到哪里,都是银子好用。”柳定定感叹一声。

钱逸群径自走到主座,毫不客气。他揉了揉略有酸胀的大腿内侧,发现­肉­紧实多了,颇有些肌­肉­成块的感觉。这一路上虽然没吃什么苦头,但是长途跋涉终究辛苦。

还不等众人见到茶水,就听见外面传来频频脚步声,是那个老军又奔了出来,高声喊道:“快!阁老请你们进去呢!”

钱逸群只得起身,抱拳道:“阁老在哪里见我们?”

“阁老正与几个才俊在西花厅饮宴,让你们去那儿边。”老军到底拿了银子,又见这些人被阁老器重,格外奉承,“你们可要洗把脸么?”

众人之中只有钱逸群有避尘诀护体,丝毫没有风尘扑面的感觉。其他人简单清洗下来,盆子里的水都变sè了。

“还请带路。”钱逸群顺手又给带路小厮塞了小一两银子,真视金银若粪土,生怕花不完一般。

孙家是大户人家,男女不便混杂,故而柳定定被带到了一间厢房,另外有茶果招待。钱逸群等五人去了西花厅,却是一处三面开敞的雅轩,除了一面白壁悬了副陈洪绶的《古木秋天图扇》,另外三面都是轻纱淡笼,破见风情。

孙承宗是个脸面黝黑,眸子jīng深的老者。一副花白大胡子,如同戟剑一般张开,颇见威严,看似好像略边镇将一般。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绝难猜到他是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的榜眼。

孙承宗见来者都是年轻人,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扫了众人一眼,落在白枫身上,笑道:“白芥子是怎么想到来老夫这里?”

“是这位道长有事来拜会阁老,学生只是适逢其会。”白枫并不知道钱逸群为什么要来见孙承宗,索xìng便将钱逸群推到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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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章辽东渔鼓频报急,道人初进宰相家(二)

..om孙承宗到底是明末大能,即便钱逸群再闭塞,也听说过他的大名。而且更有一层,这位孙阁老还是兵家当代宗主,还是张文晋的师父。

钱逸群一振身上道袍,上前打了个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奉师命来见阁老,愿为助力。”

钱逸群虽然还没有正儿八经地修过心法,智慧也远不到通达圆融的地步,但直指根xìng的苗头却已经萌发,故而实话实说,直来直去,没有半点扭捏。

然而落在孙承宗耳中,却成了:我师父跟您老有旧,如今我年纪也算不小了,想来您这里混口饭吃。

“敢问小道长贵师尊号上下。”孙承宗客气问道。

钱逸群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家师别号木道人。”

“喔……”孙承宗能在科场千军万马之中夺得第二,本身的天姿是十分过硬的。如果考虑到他在最适合读书的年纪,仗剑出游,一个人走完了大明九边,后来才参加科举考试,他的天资就更显得卓越了。

如果这样的大脑都想不出哪里结识过什么木道人,其中或许是有些曲折,比如以前的老友改了别号道号之类。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年轻道人纯粹是来撞木桩,走捷径的。

孙承宗身为兵家宗主,往来的道士的确不少。因为兵家本身就有一脉隐没在道门之中,以道士的身份参与天下大事。然而修行法门不同,人的气质自然也不同。在愚夫眼里,这分别并不明显,到了孙阁老这般境界,自然一目了然。

他见白枫身上浩然正气就知道肯定是朱楚屿的弟子,见白沙眼中宁和,隐约有佛光印shè,可知他必定身怀佛门功法。然而这个道士,通体散发着清静之气。体内暗透金光,细听还能听见钟声长鸣。

这绝对是清修为底,金丹为辅的修行法门。

无论如何不会是兵家弟子。

孙承宗和蔼笑道:“老夫年纪大了,实在不记得有哪位方外之友以‘木’为号。”

“小道也不知道师尊如何结识孙相。”钱逸群实诚道,“不过师尊命小道来助孙相一臂之力,小道也只好唐突了。”

——多半是来混饭吃的。

孙承宗抚须颌首,剑眉微皱。他倒是不在乎多养一个清客,但眼下朝局动荡。圣天子年轻气盛,用则用到天上,一朝拂了心思便要打入地牢,真真是伴君如伴虎。这等时候,若是收下个不明不白之人,万一是朝敌派来的jiān细,岂不糟糕?

“冒昧问一声,”孙承宗身侧一个中年人开口道,“小道长所擅者何?”

钱逸群见这中年人年约五十,与孙承宗颇有几分相像。再看坐在主陪的席位,多半就是孙承宗的儿子了。他打了个躬道:“小道修行rì浅。所擅者不过诀咒符阵。”

“哈哈!”

席上有人大笑起来。

钱逸群眉毛一挑,望了过去。

那人年过四十,生得白白净净,身上的气息却是钱逸群所熟悉的。

公子哥!

“我曾闻异人所言,玄术之玄,无非诀咒符阵。寻常人能通其一,便足以傲视天下。小道长不过弱冠有余。竟说得好像四门皆jīng一般。”那人手指钱逸群,颇为放肆。

孙承宗抿嘴不语,剑眉微蹙。好像没有听见,实际却是要看钱逸群的反应。

“这位先生说的没错。”钱逸群淡淡道,“您也说了,那是寻常人。”

“君非寻常人耶?”那人抚掌大笑起来,“可展示一二否?”

“小道适才所言确有隐讳。”钱逸群微微笑道,“说是诀咒符阵,其实只是表象。小道真正擅长的,却是杀人。先生真要我演示一二么?”说着,目光一凝,正视那人。

那人收敛笑容,面露怒sè:“本部院巡抚永平、山海关诸处,难道没见过死人么!”

“呵呵。”钱逸群不相信这么一个公子哥似的文官真的上过战阵,最多也就是远远见过一眼罢了。

这位中年贵客坐在主客席上,又自称“本部院”,可见是言官。宰相家的言官贵客,可见是个从来只有他呛人,没人敢呛他的角sè。钱逸群这呵呵一笑,颇有些呛他的感觉,更有敏感之人,读出了“傻哔”的潜台词。

那人怒气渐盛,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扬声道:“可是白枫白芥子来了?”

这一声高呼,却将席上陪客救了出来,纷纷起身迎唱道:“哈哈,是薛润泽来了!”

钱逸群望向白枫,心道:原来这里还有你的故友啊。不过他乡遇故知本是喜事,你怎么一脸被人欠钱的模样?莫非这位故知却是债主?

帘幕一掀一落,一个身穿青sè道袍的年轻人迈步进来,真个是面如冠玉眸似晨星,嘴­唇­红润,眼角轻扬,一头儒生发式梳得一丝不苟。对他而言,“趾高气扬”已经不足以来形容了,因为他甚至连下巴都微微扬起,活脱脱演示着“气傲”这两个字。

“这位是薛玉,字润泽。”白枫淡淡向钱逸群介绍道,“我同门好友。”

照礼数说来,总是向地位高者介绍地位低的人。白枫是儒门弟子,哪里会不懂规矩。薛玉见自己竟然被白枫置于道人下面,脸上登时腾起一股不悦,道:“这位是?”

“厚道人。”钱逸群也无心刺激他,仍旧是一脸淡漠应道。

“厚道人?如何个厚道法?”薛玉也不等答复,便绕过钱逸群,走到孙承宗面前行了个礼,自顾自在席上落座。他一进来,就有陪客自觉地让出坐席,故而那位置颇合他的心意。

“呵呵。”钱逸群照例­干­笑一声,对于前来见孙承宗已经颇有些不耐烦了。他道:“孙阁老,家师既然派了学生前来,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阁老最近可有什么想做却不屑做的小事么?大可说出来让小道听听。”

“哈哈哈哈哈!”薛玉捶胸顿足狂笑起来。直笑得声嘶力竭,方才喝了口水,对自己上首的中年言官笑道:“杨佥宪,你看这道人岂不是狂妄至极?竟然对孙相说出这等话来!”

钱逸群又看了一眼刚才那中年人。心中一盘:原来这个年纪已经做到了四品佥都御使,难怪一双眼睛总是从上往下看人。慢着,姓杨,又是巡抚永平、山海关,莫非这人就是杨嗣昌?

那疑似杨嗣昌之人也yīn笑道:“这却让本部院想起个谜儿来。”

“哦?愿闻其详。”薛玉凑趣道。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那言官说完,跟着哈哈笑了起来。问钱逸群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这谜语早个二十年或许还要让人动动脑子,如今却是每年上元节的必备题目,早就红透了大江南北。

谜底是:爆竹。

杨御史再清楚不过地表明:钱逸群只是个漫天大话的江湖骗子!

钱逸群虽然知道这人的意思,却假装思索道:“这谜面却有个语病的地方啊!”

众人纷纷侧耳,因为见杨御史和薛名士不喜欢这人,便不敢随意Сhā嘴凑趣。

钱逸群又不能指望阿牛帮忙,正要开口,却听白枫问道:“是什么语病?”

“呵呵,”钱逸群总算摆脱了独角戏的尴尬,“最后一句中。回首相看已成灰。这看的是那位身如束帛气如雷高人,还是看的旁人。”

“钻这等字眼有何意思?你若是能说出一物。自圆其说,便算你有理。”薛玉不以为然道。

钱逸群站起身,踱步走到花厅中间,朝孙承宗略略抱拳,道:“自然有,便是道人我。”

“哈哈,”薛玉跳了起来。“说你身如束帛倒也勉强,其他却是挨不上!”

“不是道人自夸,厚道人之名早已让妖魔鬼蜮之徒闻风丧胆。若是要吐气如雷,也不是什么难事。”钱逸群看了看薛玉,又看了看杨御史,最终定在了杨御史身上:“杨佥宪,你可敢见识一下么?”

“放肆!”杨御史起身怒道,“江湖把戏,岂是能在这里卖弄的!”

钱逸群面露微笑,手中指诀掐动,并不用天赋言灵加成,呼吸之间便招出了个鸭蛋大小的雷球。这雷球恐怕是钱逸群所召唤过的最迷你的一个,却仍旧是天地zhōngyāng正气,雷霆所属,随着道人挥手掷去,噼啪声响彻花厅,轰然打在了杨御史的席面上。

­鸡­翅木制成的食案,顿时在雷光之下化作焦炭。食案上的茶果自然也落得灰飞烟灭,渺不可寻。

在这一人一席的雅士所集,钱逸群无异于掀了杨御史的桌子。若是钱逸群动手动脚,那只是坐实了无德鄙夫的名声。如今他用了一发小小的掌心雷,就将这大明宰相府上众人镇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什么都说不出来。

众人心道:还有什么比掀桌还让人下不来台的?

“道人这不过是江湖把戏,算不得什么。”钱逸群朝杨御史踏前一步,唬得杨御史一ρi股坐在了椅子上,死死顶住椅背。

孙府上下护卫纷纷涌来,将钱逸群围在中间,却没人敢挡在杨御史身前。

这些人与江湖多少有些交集,都听说过奇人异士的传说。如今眼前有个喘气的,自然还是保命保金主更为重要,至于客人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杨御史适才对道人我有所质疑,不知道人该如何取信佥宪呢?”钱逸群面露狰狞,又近了几分,低声道:“莫非要道人我杀个人么?佥宪大可在席间指一位呀!”

“疯、疯子!”杨御史颤声叫道,突然啊了一声,身子后仰,兜天翻倒。

众人一惊,纷纷起身呼喊帮忙,心中却暗道:圈椅沉稳,哪里是那么容易后翻的?唔,多半是杨御史全身份量都靠在椅背上,这才将沉重的圈椅都顶翻了。

他们哪里得见,这暗中却有厚道人十分不厚道的一“脚”之力。

钱逸群在足搁横档下发力一抬,这才是掀倒杨御史的主因。

这就是比掀桌子更不给人脸面的行径:掀人!

趁着场面一片混乱,钱逸群退到一旁,在众卫士紧张兮兮的目光之下,对孙承宗道:“阁老,我一个道人,忠君之心浅薄,不比那些读书人;平rì生活担重,不比你们当官人。所以咱们还是废话少说,您老若是觉得我不堪驱驰,道人我这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若是您老有什么需要的地方,道人身负师命,也敢不吝惜一臂之力。”

孙承宗微微颌首,面无余sè,到底是宦海老将,兵家首席。他沉吟道:“道长果然不同凡响,所谓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情,老朽岂能以俗人相视?这样,还请道长先委屈一下,暂住寒舍,老朽这两rì正为一事烦恼,少不得要借重道长。”

钱逸群打躬告退。

孙承宗身边有眼sè的管事当即悄步跟了出去,自去下面安排这位道长食宿杂务,又亲自去探问道长的喜好禁忌。

钱逸群也不跟他客气,从金鳞篓中取出翠峦山出产的笋子、野菜,要他们用素锅清水一过即可。

那管事见鱼篓里竟然取出这么多东西,一副心肝噗通跳得欢畅,暗道:阿弥陀佛!这回是见了真神仙喽!

因为钱逸群的搅局,西花厅的饮宴只得提前结束。孙承宗今年已经六十八了,又是内阁辅臣,无论年齿抑或地位,都无需给旁人什么面子,径自回了闲斋,命人送上一盏绿茶,斜靠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席上的中年主陪也悄然进来,束手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老二,怎么说?”孙承宗声音中透着疲惫。

“父亲,这道人有些本事。”次子孙鉁想了想,谨慎措辞道。

“何止有些本事!”孙承宗吸了口气坐起身来,“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乱。避人锋芒,击其惰归,有利有节……这是个有道之人啊!”

孙鉁脸sè微变,便是兄弟几个都不曾得过父亲如此之高的评价。实际上,这些都是平rì里孙承宗对他们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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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章辽东渔鼓频报急,道人初进宰相家(三)

..om孙鉁从书房里出来,颇有些失落。

整个大明朝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他父亲孙承宗视作神人,这对于儿子来说一则荣耀,二则却有些不甘:自己哪怕再努力,也不可能有父亲那般的成就。

对于老二孙鉁而言,这种失落感更强些,因为他是通过父廕方才得了个尚宝司丞的官位。这个官位专为阁老们不成器的儿子所设,正六品衔,一辈子吃着皇粮没什么事做,却也得不到晋升的机会。

“二哥,你怎么垂头丧气的?”一个清脆带着跳跃的声音迎面撞了过来。

孙鉁一抬头,见是身着劲装的五弟,勉强笑了笑:“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刚陪父亲见了客人,身子乏了。”他顿了顿,又笑道:“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啊!”

孙承宗的五子孙钥才二十五岁,看上去比钱逸群更老生相。这便是清心寡yù的效果,初时看不出来,若是有五六年光yīn,一者在山中静修,一者在红尘嬉戏,这面孔上的差距就大得很了。

“听说今天西花厅会客的时候,来了个神仙?”孙钥上前攀起二哥的手臂,“二哥给小弟说说吧。”

“虽不是神仙,却也是神仙种子了。”孙鉁知道弟弟最喜欢打听这些事情,便提起jīng神将西花厅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孙鉁虽然不会添油加醋,说得­干­巴巴的,孙钥却听得津津有味,两个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他二哥当然对他了解莫深,笑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孙钥嘿嘿一笑,从身后取出一本书来,在孙鉁眼前晃了晃,道:“你说的那厚道人,却不是泛泛之辈!”说罢,将书一展,择了两段写得jīng彩的。与二哥读了。

孙鉁听这里面动辄雷霆火焰,满篇光怪陆离,板起面孔道:“这什么书?却不教人走正道!满纸荒唐!”

“这书乃是如今方兴未艾的一本奇书!”孙钥道,“据说这编书者与那些奇人异士关系极好,还有人说这书坊主人本就有大神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故而俗人可以拿这书消遣,懂行的却当它邸报一般。”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上次拿了本《金瓶梅》也说是奇书,差点被爹爹发配去辽东。好了伤疤忘了痛么!”孙鉁劈手夺过孙钥手中的“奇书”,一看封面,却是《墨憨斋志异》。

“咦,是这本?”孙鉁一愣。

“怎么?二哥知道?”孙钥巴巴地伸着手,想让哥哥把书还他。

“前几rì听几个同僚说起过,”孙鉁随手翻开,却见里面的文章并不像寻常小说那般有题头诗、解名诗,反倒是简明扼要地年月rì、行省州府,说得好像有时有地,颇让人不得不信。

“嘁!”孙鉁嘘道。“编书者无非假托汉唐两宋,他这书却以当今年号rì月为叙。不怕犯讳么!”

“二哥,这里面都是些真事,你且当远房亲戚来的家书读,便知道其中妙处了。”孙钥解说道。

孙鉁一目十行,翻了两页,啪地合起书塞在孙钥手里,道:“这书无非封神、水浒之流毒。有什么稀罕的?你真信这里面说的都是真的?哈,若是真有这么大的神通,为何不出仕朝堂?现在国事蜩螗。厚道人真有书里说的那般神通广大,一个国师候伯,圣天子还是舍得的。”

“人家志不在此!”孙钥藏起书,又道,“二哥,你说我去拜见那厚道长,会不会唐突了些?”

“哈哈哈,我家小宝驹也知道礼数了?”孙鉁大笑起来,适才的疲惫全然不见,道,“看他模样倒是好说话的,不过今天杨嗣昌刚起了个头卖弄,就被他一顿连消带打,可见此人不是易与的。”说罢,又将父亲对厚道人的评价说了,说得孙钥心里痒痒,更恨不得当即就去。

“你要想远远看一眼打个招呼,径自去便是了。”孙鉁为弟弟出招道,“若是想坐下慢聊,还是先去海棠苑。”

“海棠苑?”孙钥奇怪道,“去那儿­干­嘛?”

“天机不可泄露!”孙鉁卖着关子,踱步走了。

孙钥虽然不解,脚下却还是循着青石板路往海棠苑去了。

海棠苑里种满了海棠,这是因为孙夫人王氏独爱海棠的缘故。

此刻正有三个年轻儒生,席坐在一株大海棠之下,轻摇折扇,慢饮甘酿,好似故友相逢,从心惬意。

若是走近细听,却又会发现有些奇怪。这三人之中,一人独坐倾听,另外两人像似争辩着什么。

这三人,自然就是白枫白沙和薛玉了。

“夫子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那道人连两句玩笑话都受不得,显然不是个有修行的。”薛玉箕坐席上,端起酒盅小口抿着。

白枫道:“杨嗣昌自尊自大,见谁都要高出一头,这回踢到铁板上纯属活该。”

“上善若水,若他真有道行,便该处下不争,让杨嗣昌高出一头去。”薛玉道,“人家杨嗣昌的父亲是三边总督,自己是金榜题名天子门生,从庶政到朝政乃至论兵用武,皆是出类拔萃,凭什么不能高他个道士一头?岂不闻:道士盗士,到处都是,哈哈哈!”

出家人看似超然,其实并不入儒士们的法眼。在他们看来,这些和尚道士不过是打秋风混饭吃的乞丐神棍。就算有笃信佛法道义的士绅,也不过是看在释迦、老聃的面子上对这些人略加礼遇罢了。

即便是世宗时候荣宠无二的陶文仲大真人,在这些儒生口中也不过是“chūn药大仙”罢了。而且世宗驾崩之后,满朝文臣无不将罪魁祸首指向陪皇帝炼丹制药的道士,甚至认为是这些妖道祸害了大明的朗朗乾坤,造成世宗xìng格乖戾,朝政荒废。

出家人唯一让人敬重的地方,不在道行、法术,而在于年龄。

钱逸群若是今年一百二十六岁,自然会得到世人尊崇,走到哪里都有人毕恭毕敬求教养生保健之法。然而他只有二十六岁,被年长者视若无知狂童也是在所难免。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真有道行之人,随缘造化,你我岂能妄测?”白枫道,“谁能说,厚道长这不是在教化杨嗣昌?”

“越说得荒唐了,”薛玉道,“他何德何能去教化个正牌子进士,正四品的右佥都御使!”

“润泽兄张口闭口无非功名利禄,让小弟如何向你解说才好?道不同不相为谋罢!”白枫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起身晃了晃,道:“小弟舟车劳顿,不胜酒力,先告辞了。还望润泽兄见恕。”

“是我绑驾之罪,该让芥子休息几rì再来饮宴的。”薛玉起身施了一礼,“rì后同住孙府,早晚相探,正好多亲近亲近。”

“润泽兄所言极是。”白枫回礼道。

孙钥赶到海棠苑,正好见三人散场,连忙快步上前:“哈哈哈!原来几位在这里逍遥!芥子兄,多年不见,可无恙乎?”

白枫见了孙钥,笑道:“你就别文绉绉的了,听着瘆人兮兮。”

“人在此五浊末世,难免染上些酸腐气!见你们一个个头戴方巾,手持折扇,满口之乎者也,这气就忍不住冒出来了。”孙钥哈哈笑道,“你们在这里多时了?怎么不见厚道长?”

“我们也坐了没多久。”白枫道,“厚道长自回屋休息去了。”

“你们聊,我先告辞。”薛玉不喜欢听到厚道长的话题,朝孙钥施了一礼便匆匆而去。

孙钥挺立不动,等薛玉背影消失在曲径深处,方才道:“芥子,我记得你们以前势如水火,如今怎么冰释前嫌了?”

“嗬,五公子学问见长,两个成语都用对了。”白枫岔开话题道,“你来找厚道长的?”

“二哥说我要想与厚道长结缘,就得先来海棠苑。”孙钥挠头道,“不知道有何玄机。”

白枫倒是心中敞亮,知道这是孙鉁让他为孙钥引荐,以免丢了人。他道:“随我来吧,哦,这位是我族兄白沙白弥子。”白枫这才想起来白沙还没见过孙钥,连忙相互介绍。

两人年齿相近,孙钥又是个爽直没有城府的人,几句话下来便将白沙视作故友,一行人往钱逸群驻丹的天香院走去。

天香院里,却也有三人正在石桌前品茗,一张八仙桌大小的石桌上堆满了茶果。年轻貌美的婢女们流水一般进进出出,只要其中贵客一个眼神,便能上前服侍得妥妥当当。

柳定定吃着一个炒果子,不住赞叹,恨不得连吃带拿,多备下些。她这时候才想起金鳞篓的号出来,便道:“师弟,炼制袖里乾坤宝贝的法术,你会么?”

钱逸群受不了油果子的重口味,只要了一杯蒙顶尖,轻轻啜饮。他对柳定定这种不见外已经习以为常了,微微摇头。

柳定定颇为失望:“你看,你有金鳞篓,白芥子有锦囊,就连符玉泽那小孩子的袖子都有些门道,好像有用不完的符。”

“他那个是正牌子的袖里乾坤,”钱逸群道,“我们这些器物炼化的,其实已经是衍生之物了。”

“喔,原来如此。”柳定定应了一声,又问道,“师弟呀,你出入相府,就没动过凡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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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章辽东渔鼓频报急,道人初进宰相家(四)

“什么凡心?”钱逸群反问。

“你看这里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jīng致得像是天宫一般。在这里住过了,还怎么能受得了荒山野岭露宿,杂屋野地栖身?”柳定定环视四周,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

“嫂嫂,你不必如此羡慕吧……”钱逸群差点被清茶呛到,“你家一个茶盘,就足以换寻常人家一栋屋了!”

“哦?那些个旧东西还那么值钱?”柳定定好奇道,“早知道就该带上了,对吧,阿牛。”

“对对对。”阿牛连连点头。

你问个傻有什么用!

钱逸群不屑暗道。

如此看来,柳和尚也真将自己的过往,以及山外之事瞒了个彻底。对自己独女这般隐瞒有什么必要?莫非是喜当爹?

钱逸群不乏恶意地想着,不经意间已经笑了出来。

柳定定对于相府的生活无比向往,只觉得什么都不一样。她抓住了一个侍女细问,连连咋舌,又对钱逸群道:“你看这里,喝的是玉泉山的水,用的是香山的碳,就连寻常一个油果,也讲究得什么似的。莫怪人家千里万里要觅个封侯。”

钱逸群喝了会水,见山鹰起身盘旋不停,道:“看来是有客人来了。”

“这你也知道?”柳定定惊讶道,“莫非你也会卜算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钱逸群知道她心神不定,被这红尘冲击得晕头转向,便没有理她。径自往门口走去。他刚到门口,就见青石路上三人联袂而至。正是白枫白沙与一个面善却不曾见过的男。

白枫走到钱逸群面前,将孙钥介绍给了钱逸群。相互见礼。

一行人进了天香院,柳定定并没回避。

孙钥颇有些意外,暗道:这些修士果然不同凡俗之人,女眷竟然不回避外客。

柳定定一直在山中野寺长大,从来不知道回避是什么意思。下山之后对于寻常礼数多少知道了点,明白自己不该抛头露面,不过多半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

孙钥坐定,先从袖中挚出《墨憨斋志异》,道:“道长。敢问一声,这里面的故事可是真的?”

钱逸群接过书,翻开扉页,见上面还有期号,笑道:“原来已经出到第四期了。”

“道长也看此书么?”孙钥惊喜叫道。

“这位弥兄,便是此书的通讯人。”白枫轻声在一旁提醒道。

“啊!”孙钥大叫起来,“适才却不告诉我!看来芥是故意要看我出丑。”

众人大笑,看孙钥抓耳挠腮的模样颇为有趣。

孙钥又问道:“道长,虽然您的传说不少。却总让人真假难辨。”

钱逸群看着孙钥,抿嘴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要辨什么?”

孙钥面sè一变,如同魔怔一般。屏息良久,突然长出一口大气,叫道:“快!快!快来人给我笔墨伺候!”

诗礼之家。笔墨纸砚本是常备之物,当即有仆从送来上好宣纸毛笔。孙钥催着书童磨墨。不等研磨至浓,便蘸饱了墨水。将这话默写下来。他这才松了口大气,道:“这下就不怕忘记了。”

“这不过是寻常句吧。”柳定定一脸茫然地看着孙钥。

孙钥不清楚她的身份,也不好多说,并不答话。

钱逸群笑道:“什么句不寻常?”

“千古名句自然不寻常。”柳定定不服气道。

“字句岂有差别,差别在人心耳。”钱逸群道,“之所以有千古名句,只是因为闻之有感于心的人多罢了。同一句话,不同人说来便有差别。同一人听话,早晚也有差别。故而道人说差别在人心,不在文句。”

孙钥一拍大腿:“道长此言真是大音希声,颇有见山是山,见山非山的禅味!那谁!快来将这话记下来!”

孙钥学识有限,字数少的还能自己记,勉强能写得工整。碰到这种大段论述,就只能交给书童、陪读以及那些清客,否则那笔字便要露丑。

钱逸群微微一笑,暗道:没想到我在这相府里竟然还有个粉丝啊。

孙钥等清客抄完了厚道人语录,这才又问道:“道长,您是哪门哪派啊?”

问道宗门法脉的时候,钱逸群总是最头痛的。师父说本门等昆阳真人开山传戒便要归于全真教,那么自己应该也算全真门徒。然而师父又说自己要承祧神霄法脉,这就有些复杂了。

神霄派自王文卿真人之后,历代多有明师。明廷将天下道人分成全真、正一两派发牒,神霄派便被归于正一教。论说起来,如今神霄法脉并非没人继承,而是继承者就在龙虎山天师府中。

按照教门规矩,钱逸群或是前去求法求衣钵,传承正一教神霄派的法统,或是自己开山,借托天命,将这法统抢过来。

以他与张天师的关系,显然前者更为妥当。只是钱逸群心懒缘绝,不愿意再去拜师。

“我……”

“我师弟是神霄派掌教真人!”阿牛突然大声宣扬道。

钱逸群轻轻摸了摸额角,呵呵笑了笑,心道:你脑笨就别这么多话嘛!这要是传出去,很难解释啊!还掌教真人……教在哪里?人也不够真啊!

这回,不光是孙钥让人记录下来,就连白沙都忍不住要了纸笔随手记下来,以防忘了。

钱逸群叫道:“我师兄与你们玩笑,你们还当着了么?我是道德清修一脉的。”

“师父说了,你要承祧神霄派,为什么不跟别人说呢?”阿牛反倒指摘起钱逸群来。

“这事。水到渠成大家自然看得见。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你嚷嚷甚么?徒惹人笑!”钱逸群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孙钥道。“道长,您不将这事嚷出来。谁知道神霄真宗竟然在您身上?对了,现在有神霄派么?”

“有,在龙虎山。”钱逸群黑着脸道。

“啊!他们怎能那么无耻,抢了道长的宗脉!”孙钥先入为主,叫了起来。

钱逸群连忙按住他,解释道:“不是抢的!人家也是代代传承的祖师法裔,并没有任何不妥。”

“那道长……”孙钥彻底模糊了。

他以世家嫡继承家声来攀附道脉传承,自然脑补出“龙虎山仗势夺宗脉,厚道人受欺走江湖”的戏码。

“这个承

祧法脉大有讲究。机缘不到,多说无益。”钱逸群望向阿牛,“然而不论如何作为,终究不能背离祖师爷的‘清静’‘不争’之训,否则别说承祧一脉,就是人都做不好呢!”

“你总有道理。”阿牛嘟囔一声,颇为不满。不知为何,虽然师父只说由师弟承祧神霄法脉,他每每想到。便有种异样的兴奋感,倒像是他要做这掌教真人一般。

孙钥见钱逸群一身清爽,说出来的话坚定却不尖锐。又因为父亲的高度评价,不自觉地在心中树立起一尊高大的神像。

那神像容貌却正是钱逸群!

“道长果然清静真修之士。小可不才,想拜在道长门下,学习道法!”孙钥抱拳道。“还请道长收留!”

“这个,这个等我开宗立派之后再说吧。”钱逸群推辞道。

一个宗门要想发扬光大。就得站对立场。钱逸群却不知道自己承祧的神霄派是隐脉还是显宗,故而不敢大开教门。

“那你怎么收了方姑娘呢?”柳定定Сhā嘴道。她内心中倒是希望这位宰相公能够拜入钱逸群门庭。如此一来,阿牛就是他师伯,自己就是他师伯母。门中长辈若是来了,宰相公能不好生招待么?

方姑娘会炼丹制药,还会画符施咒,这小会么!

钱逸群心中暗道,见孙钥颇为起沮丧,心中不忍,又道:“我这里有个小法术,你先试试,若是能练成,咱们再说入门的事。”

孙钥顿时来了指望,望向白枫。

白枫知道他的担忧,宽慰道:“放心吧,厚道长不会刁难你的。”

孙钥被白枫说穿了心思,顿时脸上一红。

钱逸群不以为意,脑中过了一遍,索xìng将自己学会的第一个法术拿了出来避尘诀。这诀法是当初狐狸敷衍他的,谁知道他却一用即成。故而在钱逸群心中,避尘诀纯粹是入门级的法术,浑然没想到这种灵蕴外放的难度之高已经十分骇人了。

尤其还是对于孙钥这种没有觉醒灵蕴之人。

“道长,老爷请您去呢。”门外闪出一个瘦削的身影,看容貌十分普通。他是跟着孙承宗多年的亲信长随,在府里地位颇高。

钱逸群也正好教完了的避尘诀,也不打扰席上五人的偷偷试验。他站起身整理道袍,道:“请带路。”

没想到孙承宗这么快就要找我帮忙了。

钱逸群随着那长随往孙承宗的书房走去,心中又道:看孙钥这般表现,可见孙相教颇为宽松,却又不至于养出纨绔,实在是修身齐家治国的典范。为何会收了张文晋那个人渣呢?是了,多半是他知道米芾研山就是一方圣境的秘密,收了门徒,方才说得出口要他的。

对于手掌军国权柄之人而言,翠峦圣境可不单单是修行闭关的好地方,更是瞬间cāo练出一支无敌铁军的奇妙世界……

如今卫所破败,募兵蛮横,将兵不谐,文武不和……重重弊端,说到底就是时间二字。若是能带入另一个世界,那就全都解决了。

钱逸群边想边走,同时也将往来路径画在了脑里。

不一时到了孙承宗的书房,那长随正要进去通报,却见孙承宗已经站在了门口,亲自出迎,给足了钱逸群面。

“道长远道而来,老夫本该让道长好生歇息……”

“无妨,”钱逸群接口道,“军国事大,孙相请说吧。不过小道也得说清楚,今rì小道多有狂言,若是孙相要小道去刺杀皇太极,恐怕得等些时rì。”

“哈哈哈,两国交战,岂是一个皇太极就能解决的?”孙承宗请钱逸群进去坐了,自己坐在对面,命亲信长随出去泡茶端来。

“那孙相……”钱逸群问道。

“这是边关急报,道长请看。”孙承宗从桌案上取来一本硬面折,递给钱逸群,又道:“老夫刚才收到的,还没送进内阁。”

钱逸群心中一奇:这种急报不进内阁,给我看­干­嘛?

他展开折本,见里面的字迹粗劣,但是洋溢着一股金戈铁马的军旅霸气,显然是出自武将之手。

折本中详述了自开年来的辽东战局,以及大凌河城的进展状况,其后才是军情密报,说金国在六七月间恐怕有次大的异动。

上万人的大战要打起来,起码要半年左右的准备。这里面道路勘察、整备,沿途军粮调拨,都是瞒不住人耳目的。金人在běijīng都有密探jiān细,土生土长的关宁军在金国怎么可能不Сhā下耳目?

“还有两个月。”钱逸群阖上折本,“孙相需要小道做些什么?”

“老夫需要道长面圣。”

“面圣?”钱逸群奇道:面圣与这边关急报有什么关系?印象中崇祯可是个很刚烈的人,绝不存在议和不战的状况。

“祖大寿这道奏折,看似讨个方略,其实充满了怨气啊。”孙承宗斜靠在太师椅里,如同指点自己的儿孙辈,娓娓道来:“边关守将不能应机而变,不能自设方略,事事讨要内阁之策,将从中御,这还哪里来的士气?怎么能打胜仗?

“从努尔哈赤势大至今,辽东方略几经变幻。老夫尚未出仕时,曾走过一遍北边,只觉得将非将,兵非兵,只是由着你们那些京官老爷们折腾去吧。”孙承宗叹了口气,继续又道:“想当年以李成梁一门九提督,尚且要对张居正自称‘门下走狗’,武风不振可见一斑。”

钱逸群点了点头。

“要想平辽事,当用辽人守辽土。要想平乱世,当用武将镇文臣。”孙承宗­干­咳一声,“这是老夫去年上报圣天的奏章,可惜并未批下来。天还是信任文臣啊。”

因为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钱逸群看着孙承宗­干­瘪的老脸,心道:孙承宗多半很苦闷吧。他既是兵家首席,肯定是偏心武将那边。同时又是两榜出身,内阁枢辅,是文官集团的代表。能提出一本重武将的奏章,应该已经到了极限。

文官集团闹得再凶,也不会愿意看到那些被视作奴婢的武将,服剑上朝。在这上面,必然是惊人地一致。

“孙相是要我去说服天,大开幕府,以武略边么?”钱逸群一针见血道。

“正是,”孙承宗道,“老夫很多话不便说,不能说。然而道长的身份,却可以说。”

钱逸群望着孙承宗期盼的双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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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一)

..om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皇宫内院里崇祯说的某一句话,也很可能在两个时辰之内传到大小官员耳中。身为兵相的孙承宗,家里一应大小事自然也毫无秘密可言。这也印证了孙承宗的确深谙虚实之道,了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身为三边总督杨鹤的儿子,右佥都御使杨嗣昌被人欺辱之事,可大可小,可视作朝中政争的引子,也可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可谓雅俗共赏,故而传播极快。

同样,能徒手招雷的厚道人,也跟着声名鹊起。更有人因为看了《墨憨斋志异》,两相一合,心中颇有些惊疑激荡:莫非志异故事里的人物,竟然都是真的不成?

有了这样的舆论基础,不过数rì,皇帝陛下便传出中旨,要召厚道人入宫觐见。

虽然有文臣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说这是重演世宗崇道而毁社稷的节奏。然而不可否认的是,道士这种职业在国家重要活动中都不能回避。比如礼部许多负责曲乐的官吏,都身兼“道士”这一职业,更别说太常寺道录司那种带有浓郁宗教气息的机构。

而且自从崇祯帝登基以来,连年天灾,祈晴祈雨,祷病消灾,都得道士出马。只是崇祯并没有像他祖爷爷那样迷恋成仙,所以这些道士中并没有再出现邵元节、陶仲文那般受宠数十年,让外廷文臣感觉到威胁的人物。

也有人说这道人妖术了得,不该轻易放他到圣天子座前。然而反对者只是轻轻问了一句:真命天子压不住假道人么?

至于厚道人是否真的会行刺皇帝,绝大部分文官并不怎么介意。相反,希望皇帝出事的人并不少。如今崇祯帝的皇太子朱慈烺才两岁,皇后周氏寒门出身,若是小皇帝登基,对文官集团来说必然又是一个长达十八年的chūn天。

……

在约定觐见前两天,有礼部官员和内廷的宦官来给钱逸群讲解觐见礼仪,从不准凝视天子到不准放屁。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要求。钱逸群身为相府的贵宾,皇帝中旨召见的高道,自然不需要和小人物一样战战兢兢反复演练,只要看着就行了。

即便如此,也让钱逸群深感无聊,时不时地出神物外,内中修炼。

终于等到了觐见当天,孙承宗本已备好了轿子。钱逸群却执意要骑鹿过去。这倒不是为了标新立异,纯粹是因为轿子又硬又小,坐着实在不舒服。

孙承宗也不强求,自己传唤备马,一路陪钱逸群觐见。级别到了他的高度,见皇帝也不过是递块牌子的事。作为三朝元老,两朝帝师,崇祯怎么也不会拒绝见这位孙师傅。

因为不是正式的朝见,在程序上比较简单,一行人进了紫禁城直奔御花园。看来皇帝今天心情不错,有意在室外走动走动。

因为拿了孙阁老的银子。随行的太监不免要照顾钱逸群一番:“跟天子走在一起的时候,背要躬,但不能驼。步子要­干­净利索,但不能快。眼睛要看路,但不能放得太远。永远都要落后皇帝一步,你可记住了?”

“你们这么谨小慎微,是什么缘故?”钱逸群边点头边问那太监。

“吓!你这说的什么话!陛下是圣天子。老天爷的长子!”那太监瞪大了眼睛,“你敢对陛下不敬?”

“不敢不敢。”钱逸群呵呵一笑,再不理他了。

那太监讨了个没趣。也不说话了。

这一走之下,钱逸群才知道皇帝家的花园是什么概念。若是放在吴县,恐怕县城都装不下它。孙承宗年纪已经大了,开年的时候又带病巡视北边,回来之后还没得到好好休养,走出了虚汗。

钱逸群探手一抓,将自身灵蕴送了些许过去,让这位老人家的jīng神顿时好了许多。

“多谢。”孙承宗低声道。

钱逸群没有回答,在天子家里,是不能随便说话的。不过他更多的却是震惊,因为孙承宗竟然没有觉醒灵蕴!

这位神人一般的阁老,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能成为兵家首席、科举榜眼、内阁辅臣……没有半点讨巧的地方。

“陛下就在前面。”那太监停下脚步,“看,正招手让你们过去呢。”

钱逸群望向那个身穿明黄暗龙纹长袍,带着乌纱帽的年轻皇帝。看得出来,这位刚刚过了二十岁生rì的皇帝十分辛苦,脸上带着倦sè,皮肤­干­涸,发sè之间闪过些许银白,竟是早生华发。

从中医而论,这是思虑过甚。

从玄学而言,这是灵蕴不足以滋养身体。

钱逸群落后孙承宗一步,随之上前。

孙承宗作揖叫了一声:“陛下。”

钱逸群也跟着竖掌胸前,行了揖礼。

这可急坏了那太监,恨不得喊出一个“跪”字。他实在不明白,怎么学的时候啥事没有,如今见了真龙,竟然连跪都忘了!

钱逸群哪里是忘了。他见孙承宗不跪,在场这么多人,就自己一个人跪,多尴尬啊!

孙承宗用余光扫了一眼钱逸群,暗道:这道人果然镇定自若,见了皇dìdū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崇祯看着钱逸群,愣了一愣,方才暗道:你这道人真是狂悖!孙师傅是朕与皇兄的恩师,三朝元老,所以才面君不拜,你凭什么如此放肆?

钱逸群见崇祯眉头微蹙,心道:呦,看来惹皇帝不高兴了。不过话说,他才二十,看起来跟我一样老啊。

哦,是了,钱逸群不小心又犯了直视天子的罪过。

那边那太监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感情这位道爷学礼仪的时候完全没听啊!

“你便是志异里的厚道人?”崇祯自己回到御辇上坐下,又命人给孙承宗赐坐,将钱逸群一个人Сhā在那儿。

“微臣是真的厚道人,志异里什么模样反倒不清楚。”钱逸群心道:看来第一印象就糟了呀!唉,算了,听说崇祯帝很穷,本也不指望有什么封赏。

“你还是神霄派的掌教真人?”崇祯眯着眼睛问道。

“这个……”钱逸群微微一顿,暗道:这多半是孙钥那边传出去的,孔子说一粉胜十黑,诚不我欺!

“现在还不是,”钱逸群道,“承祧法脉之事,得有天命降下,微臣才敢应命而行。”

“哦……朕听说世庙时的陶仲文也是神霄派道士。”崇祯看了看孙承宗,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又道:“你也会炼丹么?”

“略懂。”钱逸群道,“不过丹道有内外之分。服食铅汞以图长生,微臣是不取的。”

崇祯往前倾了倾,饶有兴致问道:“你这说法,岂不是离经叛道欺师灭祖么?”

“非也,”钱逸群摇了摇头,“天道设教,为的是利益苍生。玄门之中,的确有不少高人为了自己长生得道而炼丹,乃至被称作祖师的,但微臣以为那只是个人行为,不足为世人法,不足为后世法。”

崇祯听了脸上一阵cháo红,心道:这道人是个有见识的!若是祖宗说就铁定对,那还要我们这些后人作甚?

“终究名不正则言不顺,祖师之法还是不能轻易舍弃。”崇祯虽然有心打破那些祖宗成法,但总是有些心虚,故意这么说来就是想听听这年轻道人的说道。

“微臣以为,”钱逸群道,“无非是‘循宗明义,师古不泥’这八字。只要掌握了根本,体悟了祖宗之本心,未必就要一板一眼照般古法。”

崇祯微微颌首,对孙承宗道:“孙师傅,这道人有些见识。循宗明义,师古不泥。不错,很不错!”

孙承宗微微一笑,并没开口,心中却已经将这八字用在了注解自己的“重将策”上。

祖宗削弱武将之权,是怕出现唐时藩镇之祸,然而考究本心,为的乃是国家太平,不起祸乱。如今建奴已经悖逆称帝,祸乱以生,自然当应世而变,不可拘泥。

循宗明义,师古不泥!

说得好!

孙承宗心中颇为得意,今rì引荐这道人已经算是值了。

“道长有何道术呢?”崇祯兴致更甚。

“道以术显,那是庸俗小人行径,陛下贵为天子,不该这么问啊。”钱逸群微笑摇头道。

“道长这话,倒似那些江湖神棍遮掩自己不通法术的幌子。”崇祯犀利道。

“陛下容秉,”钱逸群站直了腰,“微臣若是不得真道,焉能站在这里夸夸其谈,不惊不惧,谒真龙而气定神闲?”

崇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拍着扶手大笑道:“你这Сhā科打诨的道士,拍朕马屁还要连带夸上自己!朕且问你,道人就不怕死么?”

“怕!”钱逸群简单明了道。

“哦?”

“因为怕死,所以乐生。又因乐生故,殄灭恐怖妄想,可证悟生死如一的道理,遂能不恶死。”钱逸群道,“自古恶死者夭,怕死者寿。故道祖云:敢于不敢则活。可作佐证。”

崇祯是天启出宫讲学的时候才跟着一起读的书,若非天启帝与这弟弟友善非常,藩王是不允许读书的。故而崇祯虽然天资不错,也有孙承宗、文震孟等高人传授,但学问到底浅了些。

他听钱逸群在这里绕着生死说了一通,半懂不懂,颇觉无聊,之前的兴致旋即消散,懒懒问道:“知道这些道理又有什么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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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二)

..om“明悟生死,可以不拘于这具皮囊,见识真我,挥发灵蕴。”钱逸群道,“上士因之南宫列仙;中士可游行三界,栖集清虚;下士也能强身健体,在世长年。”

“都这么说,却也没人见过什么神仙。”崇祯不信道,“世宗爷修行一世,有邵元节、陶仲文两真人引路,最后真的南宫列仙了么?”

钱逸群不能评价皇帝,哪怕死了的也不行,只得模棱两可道:“以道修真,必得仙果。”至于世宗是否以道修真,那就是仁者见仁的事了。

“你现在得了仙果么?”崇祯问道。

钱逸群躬身道:“自古人弘道,在世莫称神。微臣只是一介道人,谈什么仙果?不过修行至今略有小成,敢为陛下一试。”

“哦,且试来。”崇祯坐正了身子,准备看戏。

周围侍立的大汉将军纷纷靠拢了些,做出一副时刻准备救驾的模样。

钱逸群微微笑了笑,让他们宽心。他从金鳞篓里取出清心钟,登时吓得周围太监几乎尿了裤子。刚才搜身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搜出来,那个鱼篓空空如也,现在才知道世上真有神仙手段!万一这道人取出个犯忌的物事怎么办?

钱逸群却不管那么多,手腕一振,坎铃流淌,正是朝崇祯帝去的。

崇祯只觉得身上清凉如水,周身毛孔尽数打开,顿时心旷神怡,jīng神抖擞。说起来他这并不是疾病,只是亚健康,钱逸群用这恢复生机的手段,足以将他带回健康状态。

钱逸群一瞥眼,余光见孙承宗也有病sè,索xìng一并解决。

孙承宗自幼习武,老当益壮,经坎铃洗涤身心之后。顿时容光焕发,瞬息之间又变回了那个叱咤风云的孙阁老,孙督师!

“好!好道术!”崇祯帝从辇座上起身,走了两步,用力甩了甩胳膊,兴奋道:“朕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好!朕要赏你!重重赏你!”

钱逸群微微笑道:“陛下打算怎么赏微臣?”

崇祯一愣,心道:这样的活神仙肯定不能用金银来赏。当年世庙赏陶仲文。光银子就赏了百十万两,朕上哪里找这么多银子去?

别的不说,钱逸群身上的那些金银珠宝,的确比崇祯的小金库——内帑要富裕的多。

“你一直自称微臣,可是要朕封你个官做?”崇祯自以为拿到了钱逸群的软肋,不由得意笑道。

“臣是天帝之臣,不在乎人间官秩。”钱逸群摇了摇头。

“要朕封你做真人么?”崇祯心道:这种册封倒是无妨,反正真人又不拿俸禄。

“不能凝神合道,妄称真人于我何益。”钱逸群摇头道。

“那你要什么?”崇祯好奇道:这道人颇有本事,却什么都不要。他又为什么肯来见朕呢?

孙承宗也望向钱逸群,希望他能接受一个钦天监的官职。有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留在皇帝身边。能给皇帝不小的安全感。皇帝觉得自己安全了,才有可能下放权柄。何况这神仙与自己颇为友善,说不定是自己什么时候结的善缘,如今结出了正果。

“微臣今rì来,一者是亲眼见见圣天子的气数。”钱逸群收了清心钟,负手而立,“再者是有一句进言。”

“道长请说。”崇祯正sè道。

“以文臣领武将。是以柔驭刚,有失天和。”钱逸群道。

崇祯沉默良久,心中盘来复去。知道此乃近年来孙师傅反复强调的“重武略,开幕府,将从边御,参、裨之将皆可自设”。

崇祯其实十分认可孙承宗的建议。

只是如此一来,朝中文臣必然要乱,自己又要站在群臣的对立面上。而那时,孙师傅也是自身难保。若是孙师傅再一走,自己岂不是真的孤家寡人,没有一个得力臂助?崇祯心道。

“国家大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崇祯眉头又锁了起来,“你还是只管自己修行吧!朕授你太常寺丞,赠承直郎,如何?”

太常寺丞是正六品,承直郎是与之对应的散官。身为五寺之一,负责祭祀典章礼遇仪式,乃是道士们的聚集地。除了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和正四品两位少卿,其他职位几乎都被道士包了。

从第一次面圣就有这等斩获而言,崇祯对厚道人已经算是荣宠有加了。在那些太监眼里,皇帝非但没有因为这野道士的狂悖而龙颜大怒,反倒还加官进爵,这简直是天恩浩荡,一个耀眼的新宠……新星,正冉冉升起!

“我一个道人,要官­干­嘛。”钱逸群大咧咧地拒绝了。

能不拒绝么?

皇帝金口御封一个官职,看似简单,接下去却是无穷无尽的祖宗三代政审核查。

因为一个毫无实权的六品官,把家人扯进来就大大不值了。想到这里,钱逸群甚至有些后悔没用易容阵,说不定在场这些人中就有什么画师,能够画影图形满天下去挖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且诚如崇祯所言,钱逸群这直来直去的简单xìng子,的确不适合风云诡谲的官场朝堂。

这位年轻的皇帝,还从未碰到过有人如此轻易地将他赐下的官职扔在地上,看那神情还像是踩了一脚!然而以崇祯帝的xìng格和阅历,在钱逸群眼里就如一只没长成的小狮子,无论如何怒吼,看上去都像是卖萌。

何况这回,他是完全忘了该如何怒吼。

修士的修行能被明眼人看出根底,正是因为其特有的感应和气息。同样道理,这种感应和气息会无时无刻无孔不入地熏染周围的人。柳和尚当初说道祖教化世人,与那人对面坐了,吃了茶,聊了天,感化完了,那人仍旧不知不觉……就是这个道理。

崇祯帝正是在不自觉中,被钱逸群的清静本源所熏染,心中贪嗔痴三毒受到压制,根本兴不起发怒的念头。

“陛下,”之前带路的太监凑了过来,“道录司左正江奎道长求见。”

崇祯帝哦了一声,失声笑道:“这道长能掐会算,竟然这么凑趣就来求见了。他是龙虎山正一真人的师兄,与你倒是有香火缘分。”

钱逸群心道:满京师谁不知道我今rì要觐见皇帝?这道人颇有些来者不善的味道。道录司,那就是管天下道士的部门了,又是张真人的师兄,说不定还是天师八将之一,真是有些棘手啊。

“传!”崇祯挥了挥手。

一旁司礼监的随行太监们连忙跑了出去,去将江奎传来觐见。

不一时,一个年约六十的老道士身穿大红法袍,一步三踱的走了过来。虽然道录司左正是正六品,他却手持象牙笏板,正儿八经行了礼,方才站定。

“赐坐。”崇祯指了指江奎和钱逸群两人,并无偏袒。

一旁宦官连忙端来两个绣墩,一边一个。

钱逸群自然坐了孙承宗下首那个,与那江道长正好对视。他见这位江道长眼中jīng光闪烁,隐隐有雷气电光流转,知道不是等闲之辈。

“江道长所来何事?”崇祯惯例问道。

“陛下,臣听闻有异端邪道妄称神霄派掌教真人,怕对陛下不利,特来护驾。”江奎瞪了钱逸群一眼,自然也看出钱逸群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之前所准备的言辞不由放软了几分。

然而即便软了一道,这话仍旧说得刺耳诛心。

“耳闻不如面见,”钱逸群爽朗笑道,“既然道长已经见到了我本人,以为这‘异端邪道’四个字,可是真的?”

江奎没想到钱逸群应对得体,却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道:“道长确是清修金丹一脉,道炁jīng纯,绝非邪门。”

崇祯见这老道士都已经认可了钱逸群的正统身份,颇合心意,笑道:“神霄掌教之事,多是误传,刚才朕已经问过了。”

“陛下是千金之躯,不该轻见这些江湖野道。”江奎板着脸,竟然连皇dìdū训上了。这也是有明一朝的特sè,除了太祖成祖两位祖皇帝,其他哪个皇帝不被臣子教训?就连有暴君之称的嘉靖,还摊上个海瑞海笔架呢!

“江湖野道?”钱逸群轻笑道,“敢问道长,何谓江湖野道?”

“来历不明,宗门不清,这还不是江湖野道么!”江奎老眼一瞪,原本耷拉下来的眼皮都恢复了活力。他转向崇祯拱手道:“太祖皇帝设道录司、僧录司,正是为了统领天下出家人。如今这人身穿道袍,却道录司中无名,自己又连真名都不肯说,师承法脉一概空缺,岂非江湖野道?”

“可是道长刚说他道炁jīng纯,绝非邪门。”崇祯皱眉道。

“法人人可得,谁知道他是哪里偷学来的?”江奎脖子一梗,颇有与皇帝开架的模样。

“其心不正,修法必败。”钱逸群接过话头,“道长难道没听师父说过么?”

“学个似是而非却也不难。”江奎牙紧,“你若是要自辩,还是老老实实报上真姓道名,三代祖师,否则光凭一张处处不合规矩的道牒,足该拉去衙门打顿板子!”

孙承宗微微闭目,心道:这倒是漏了,若是知道他这道牒不合规矩,便该早些替他补办一张。唉,这道人也是自己不小心,怎地早些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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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三)

钱逸群哈哈一笑,起身道:“反正今rì已经觐见过了,小道这就告辞了,老道长也不用担心我对陛下不利。”他说罢便要走,顿时又吓得那些太监龇牙咧嘴。

从来只有皇帝说见谁不见谁,谁留谁不留,还从未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说什么告辞的话!

崇祯也被气笑了:“你这道人自己身份堪疑,竟然敢给朕甩脸么!”

“我就站在这儿,一心秉持道祖教诲,哪里堪疑了?”钱逸群语速渐快,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若是谈不拢,如何从这皇宫之中逃身。不过好在他有化沙、鬼步、水风井……必要时还可以用木替身,要想全身而退倒也不难。

再不济,抓了这皇帝当个人质,也不是不可以嘛!

“你不在道录司名录,还不堪疑!”江奎大声道。

“祖天师在道录司名录么?”钱逸群反问道,“人行大道,号为道士!愿意知会一声道录司是道人敬重天。若是我不愿意说,你难道还能灭了我的道行!”

“大胆!你们竟然敢在圣天面前放肆!”一个太监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挡在崇祯身侧,随时准备救驾一般。

钱逸群倒是认得他,正是那个带路的宦官。

“王承恩,退下。”崇祯挥了挥手,又对江奎道,“你也别较真了,天下之大,道录司哪里能将所有道士都找出来的?不过你这厚道人的确不厚道,拿份假度牒出来岂不是给自己惹事?”

“那度牒可是真的。”钱逸群道,“小道是从正儿八经的道观里拿的。”他那度牒上有苏州穹窿山上真观的招牌。现在只说拿的,却是不想连累赵监院。

“私造度牒。当判以流刑!”江奎叫道,“还请陛下将这伪道交付有司审罚。”

“因我受过张真人指点。有感于斯,对你一直退让。你这老道咄咄逼人,岂是修行人所为!”钱逸群斜眼shè去,声音已经变得冷冽了许多。

“胡言乱语!”江奎怒道,“我天师府怎么会与你这来路不明的野道有什么瓜葛!”

钱逸群没有分辨,退开两步,足下踏出天罡九星步,没有丝毫凝滞,流畅非常。江奎看了目瞪口呆。心道:天罡九星步是天师府秘传,所学者甚少,他难道真与本府有旧?

钱逸群走了两遍,停下脚步:“江道长,这是什么?”

江奎紧紧抿着嘴­唇­,不肯答话。

“江道长,这是什么?”这回却是崇祯帝问的。

“回陛下,”江奎总不能违抗天的询问,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天罡九星步。”

“是你天师府的绝学?”崇祯本xìng聪敏,见江奎这般反应,已经看出了大概。

“是。”江奎头皮发麻,只觉得一张老脸通红。

“野道士说不定是哪里偷学的呢!”钱逸群冷冷道。

崇祯也好奇道:“会是偷师学来的么?”

江奎这回真是闹心挠肺。只恨自己之前说得太满,却不能撒谎欺君,回禀道:“九星步自有口诀秘法。不得其真,空有其形。必然散败。”

“所以,不是道人我偷学来的咯?”钱逸群讽笑道。

“大约不会。”江奎咬了咬牙。头也抬不起来了。

钱逸群从鼻孔中嗤笑一声:“道人还说要传书张真人,让他做个人证呢!这下倒是省了事。”

崇祯闻言不由来了兴趣,道:“朕见《志异》中说道长有一门飞鸟传书的法术,虽千万里之遥都能传到?可是真的?”

“确有此术,名作鸿雁传书。”钱逸群将这法术的要求一一解说,纠正了一些市面上的讹传。

饶是如此,也让皇帝和孙承宗眼前一亮,纷纷暗道:若是以此术传递政令、军情,岂非大杀器!

“荒谬!”江奎听完,不等分析其中真假,内心已经排斥。他上前道:“陛下,天下符箓不过龙虎、三茅、合皂三山。三山符箓,世代相传,从未有过这等邪术!”

“千里传书是利国利民之术,为什么说是邪术呢?”钱逸群见他又跳出来,不由心中暗道:刚才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让你闭嘴么?

“非祖师爷所传,便是邪术!”江奎怒视钱逸群。

“的确是祖师爷传下来的。”钱逸群脸上丝毫没有波澜,“是郭璞郭真人所传,他是净明道的祖师爷,应该不算邪人吧?”

净明道如今也归于正一之中,自然不是邪道。

江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这伪托祖师,欺君罔上,实在是大不敬!”

“没有啊,”钱逸群平静地看着江奎,“小道在玉钩洞天拿到了五sè笔,拿到了郭真人法术书,拿到了《符说》……哦,对了,《符说》已经给了你们

天师府的符少符玉泽,他可以作证。”

江奎不信道:“莫说符玉泽不在这里,就算在这里,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钱逸群毫不客气道,“好好做你的官吃你的饭,什么事都要Сhā一嘴,老脸就这么不值钱么!”

崇祯自幼长在深宫,从皇而信王,由信王而皇帝,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听得新奇不已,不由掩口想笑。

钱逸群已经转向皇帝,从鱼篓中取出一张画好的飞鹤符,道:“陛下可以在此符上随便写些文字,乃至图形,不可让旁人知道。”

一边侍立的王承恩察言观sè,连忙上前接过符纸,转送到崇祯面前。

崇祯取了笔,果然奋笔疾书写了起来。

钱逸群又道:“王公公,请你跑一趟,去个别人看不到你的地方。”

王承恩偷看崇祯,见崇祯轻轻嗯了一声,连忙撒开腿跑了起来。他是司礼监秉笔,养尊处优,跑起来就像是一个­肉­球。

不一时,崇祯写完字,翻过一面,让人递给钱逸群。

钱逸群将这张符折成纸鹤,口诵咒言,激活了符文,抬手一送,纸鹤便翩翩飞走,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不过是江湖戏法!”江奎叫道。

钱逸群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一时,王承恩手捧纸鹤,一溜小跑回来了,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他小步趋到崇祯面前,道:“陛下,刚才这纸鹤围着奴婢转了两转,便落在了奴婢手中。”

崇祯从他手中取过纸鹤,小心翼翼展开一看,正是自己刚才写的文字,墨迹犹未­干­透!

“好法术!”崇祯由衷赞道,完全无视了那位道录司左正。

“恭喜陛下!”孙承宗待尘埃落定,方才起身道,“圣天有德,得天笃厚,受传此术!若是将这传书之术用在军情传报,建奴、流寇何足为惧!”

江奎一张老脸红得几乎滴血。

崇祯却叹声道:“天下又有几个如道长一般的高士呢?”

这便是交关所在了!若是我在眼前这个交关推一把,我中华说不定真的能踏上另一条灵xìng文明的道路!能否成功我虽然说不准,但灵xìng文明并不妨碍科技文明的发展,完全可以视作额外所得,成功固然欣喜,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钱逸群下定了决心,慨然道:“这法术所求不高,即便是我刚收的徒弟,也能使用,唯一的关口就是激发灵蕴而已。”

“那能否凑到三十人?”孙承宗算的是九边重阵、江南战略要地与京师的沟通,若是当做急报,三十人也的确可以将大明重要据点连成一片。

“三十人?”钱逸群一愣。

“三十人若是太多,那十五人总是有吧?”孙承宗略有失望,却仍旧充满了希望。如果只是十五人,九边各镇可以只派一人,辽东一线多一些,除去江南漕运,大约也勉强够用。

崇祯接道:“若是道长能为朕找来十五位异士,朕绝不吝惜官爵!”他说完这句,猛然发现刚才给钱逸群的封赏实在太低了!

以钱逸群的水准才给了一个正六品衔,那这些真正为国家效力的异士,岂不是只能封到七品八品?这些人如此有本事,一个七八品的小官难道能够满足么?

钱逸群见崇祯脸上yīn晴不定,笑道:“只要陛下博采天下,三五十人并不算多。”他这一路走来,如果只是觉醒灵蕴,能够传授符法,三五十人的确不多。他望向江奎:“以灵蕴而论,光是天师府就不止三五十人吧?”

这邪道莫非要抽­干­我天师府血脉么!

江奎听了惊怒交加。

钱逸群见他这般表情,微微摇头,暗道这人器量太过狭隘。若是张天师在,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步入政治中心,在天下推展教义,这是任何一个教团的中心思想,根本无需掩饰。这种思想甚至超越了国籍、民族、历史、文化、仇恨……正如耶教之于罗马人,伊教之于波斯人,全真之于蒙古人,萨满教之于金人,乃至前世的正一教之于满清。

而且从为政者的角度而言,尤其是华夏的为政者,并不介意教团的这种“野心”。因为皇帝本身就是天帝在人间的代言人,充满了神权sè彩。任何一个宗教,一旦敢于挑战这种隐xìng的神权,必然会被毁灭。

只有尊重和借助这种神权的教团才能存活,同时又在无意间让这种神权深入人心骨髓。故而对于皇帝来说,这绝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之所以历代天师和高僧们之前做不到,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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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四)

..om在皇帝面前,所有让人恐惧的超能异术绝不可以出现。

万一招来忌惮,非但自己得死,就是宗门都逃不了天罚。

唯一能被接受的法术就是科仪祝祷。然而每次祈晴祈雨风险太大,一旦失败就会成为污点……天师府还曾因此有过被褫夺“正一真人”封号的历史。

而现在,飞鹤传书闪亮登场,就好像是为了道门势力卷土重来量身定做的法术。

没有杀伤力,没有太高的门槛,于军国大事又有极大的助益。崇祯自从登基以来,最关心的不过就是军事和天灾。从他任用统帅的态度上,便可以看出这少年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只要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臣可以!”立刻就能委以重任。

然而崇祯却没想到一个问题:身为成年人,状况还没搞清楚就口出狂言说什么五年平辽、三年平乱之类的话,这种人可靠么?

秉着这种不顾一切的冲劲,崇祯为了这个法术得以应用,就算公侯的爵位都不会吝惜。

王承恩是崇祯在藩时候的老人。从信邸一路走来,他已经见过了形形sèsè的文人、武将、文人一样的武将和武将一样的文人。只要眼前这个道士,让他看不透。

——他图什么呢?有这种本事,肯定有的是人求他收钱,看起来又不像是想当官的样子。若说想弘教演法,他却堵死了皇帝册封真人的路子。他到底想什么呢?

王承恩一边学着狗儿的模样哈哈喘气,面带微笑,一边心中琢磨。

钱逸群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身上,循之望去,看到王承恩颇似小丑的模样。他暗道:这太监跟了崇祯一辈子,最后陪着崇祯上吊自杀,也算是忠烈了。他这么看着我是想­干­嘛?内外勾结么?

“小道今rì前来觐见圣天子,无非是被孙阁老忠心王事所感动。”钱逸群道,“我一个道人。要官没意思,要钱……恐怕我比你还富裕些。”

崇祯脸上一红。

明朝的财政政策虽然一直被后世攻讦,认为是朱元璋的小农思想作祟,然而皇帝的私房钱与国家公款分割却是值得称道的。皇帝非但动不了国库,反倒还要拿出内帑里的私房钱去­干­公事,就连万历那么吝啬的铁公­鸡­,也被朝臣挖出了数百万两银子去打三大征。

泰昌帝在位数月,只是沉溺后宫女sè。内帑倒是用的不多。可惜天启帝是个没理财概念的皇帝,一心玩木工,魏忠贤贪污**大兴东厂、cāo练内军,配备火器,这些银子自然也是走内帑出的。

崇祯登基之后,惊恐的发现,传说中爷爷万历留下了百万两的内帑,竟然空空如也。即便如此,大臣们还以国库亏空,要皇帝出钱救灾。

钱逸群见这少年脸上泛红。知道自己戳中了痛点,微微摇头:“身为天子。穷到陛下这个样子,的确不容易啊。”

“朕不忍开矿山之利以虐民!”崇祯无力地辩解道。

神宗万历皇帝的银子,大多都来自于矿监。那些太监固然中饱私囊,荼毒百姓,但的确给皇帝带回了巨额私产,所以万历在矿监问题上死活不肯松口,甚至比定国本之事更加坚持。

“有很多来钱的法子。未必要与民争利。”钱逸群叹了口气,“这样,陛下卖块地给我吧。”

“你想要哪里?”崇祯没想过卖地。只要钱逸群不要他家祖坟,就算是紫禁城里给他一两处宫殿都没关系。

前提是这法术得传出来。

“河南云台山。”钱逸群道。

“那里风景很好么?朕还以为终南山的神仙多些呢。”崇祯从未听说过那里,原本云台山就不是什么天下胜迹。

“那里是祖师修炼的地方,臣要来只是不想让人开山伐林毁了。”钱逸群心中却道:以琳在那儿住了很久,说不定有感情了,乘着这个机会全盘拿下来,rì后建个别墅度假用也好。

“放心,价钱不会让陛下失望的。”钱逸群微微一笑,从金鳞篓里取出一张白虎皮。

这白虎皮毛根牢固,毛sè油亮,迎风一抖便荡起一阵光浪。白毛雪白,黑毛如墨,两不掺杂,即便是皇宫里也罕见这等上品!

崇祯只感觉这不是凡品,却不识货。他朝王承恩招了招手,指了指钱逸群扑铺在地上的虎皮。王承恩以为这是买山钱,连忙叫了专司太监过来查验。

那太监一溜小跑赶到的时候,钱逸群已经在往这张虎皮上垒黄金、白银了。

“看什么看?这虎皮是添头,不算钱的。”钱逸群道。

那太监刚要去禀报估价,被钱逸群这话吓了一跳,左脚绊在右脚上,差点跌倒。

“那虎皮,很值钱么?”崇祯心中一动。

“回陛下,那白虎皮实在是上品!”专司勘验的太监颤声道,“比暹罗国进贡的那张要大了一倍有余。毛sè也亮丽,硝制的手工更是一流。尤其难得的是,竟然一个蛀点都没有。”

崇祯压低了声音:“值多少银子?”虽然钱逸群说了是添头白送,不过他仍旧想换成银两计算更为直观。

那太监垂头想了想,道:“这种虎皮已经是无价之宝,若真要出手,五六千两银子是肯定有人抢的。”

他们以为自己说得小声,却不知道厚道人的耳朵好,没落下一个字。

“当初有人出一万两买这虎皮,小道都没卖。”钱逸群漫天吹牛道,“一时找不到包袱,就用它来包金子吧。”

崇祯耳鼓震动,听见自己心跳砰砰作响,只是盯着厚道人的鱼篓。

那鱼篓吐出一个个金锭,就像是永远吐不完似的。

虽然在大明,白银才是法定货币,但黄金给人的震撼力却是白银的数十倍。

尤其是整整齐齐摞起来的黄金!

孙承宗看得额角发汗,暗道:之前还以为这道人是来打秋风混饭吃谋个出身……老夫难道也已经老眼昏花了么!

钱逸群拿完了从张家、王家收罗来的黄金,看看一张虎皮也已经堆得差不多了,足足有半人高。

崇祯吞了口口水。

“陛下,这些金子多少能救一时之急,还请妥善处置。”钱逸群记得前世的崇祯帝曾有过迁都的念头,跟驸马商量之后,发现自己竟然连回南京的路费都出不起!两个月后只能上吊自尽。

“如今国事动荡,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崇祯抬眼望天,好不让眼泪流下来。

作为一个坚强得近乎倔强的崇祯帝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软弱。

自祖龙以来,一千八百年间,恐怕被人用金弹砸得心中难过的皇帝,朕还是第一个吧。崇祯越发有种想哭的冲动,转念想到了连饭都没得吃的汉献帝,第一次腾起了个不祥的念头:莫非上天要朕做亡国之君么!

“杨鹤在山陕那般砸钱是没用的。”钱逸群知道如今大明真正的问题是无从开源,更无从节流。他道:“我一个道士都看得出,那些贼寇今rì招抚,明rì又反,银子砸下去纯粹是资敌!”

“那些流贼也都是朕的子民,怎忍遂杀!”崇祯叫道。

“好吧好吧,我一个道人,啥也不懂。”钱逸群道,“还有,你实在没钱了也不用不好意思,京中那么多权贵,谁家凑不出个几万两银子?”

孙承宗轻声咳嗽,示意钱逸群慎言。

钱逸群不免又想起了前世崇祯找京中官员、勋戚募捐,结果这些饱食之士,捐的比太监都少。

——大明要是不亡,真是没道理啊。

钱逸群微微摇头,再想起自家在苏州的宅子,心头不由蒙上了一层yīn霾。

——看来还是要想办法把玉钩洞天开发出来……唔,或者跟以琳完婚之后,让父母去亲家母那儿暂住,也是个办法。

钱逸群想到自己还算有足够的后路,之前的yīn霾总算被驱散了。然而崇祯帝却是没这个后路的,怔怔看着虎皮上的金子,满心思都是“亡国之君”这个可怕的念头。

“懿安皇后驾到,皇后驾到!”太监们扯着嗓子的通报声传来。

两位皇后的驾到,总算让崇祯帝从心中的恐惧之中解脱出来,起身迎了上去。

懿安皇后名叫张嫣,是天启帝的皇后。

这位刚烈的皇后被妖女客氏害得流产,从此不孕,然而在传位的问题上很坚定地将信王朱由检送上了皇位,是为崇祯帝。本着长嫂为母的原则,崇祯帝对张嫣十分敬重,乃至敬畏,终其一生不曾有丝毫怠慢。

那位周皇后,也是懿安张皇后所选定,俭朴有德,在后宫设立二十四座纺车,教宫女纺织,自己只穿布衣,逢年过节也从不滥赏。

这两位深受皇帝敬重的女子联袂而来,是另有要事,加之听说有活神仙法力通玄。

然而地上的一堆金子,却比活神仙更加醒目。

朱元璋因为担心外戚擅权,所以规定皇家后妃都得从小民之中选取身家清白者。可以说,明代的后宫是最有市井气息的。无论是张皇后还是周皇后,都只是小户人家出身。

尤其是周皇后,及笄之年随父亲迁居běijīng,贫无立锥之地。其父靠为人相面算卦为生,总算将她送进了宫中,选为信王妃。

对她们这两位一国之母而言,如此之多的金子也实在算得上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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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五)

..om“这是做甚么?”懿安张皇后皱眉问道。

皇帝自己做买卖,若是传出去那是丢人丢到太祖坟前了。崇祯当然不肯说自己卖山换钱,只道:“是厚道长在此演示法术,果然让人大开眼界。”

“莫非是点石成……”周皇后转身上座,见了钱逸群的脸,突然舌头一直,最后那个“金”字竟然吐不出来了。

“点石成金?”张皇后也在座上端端坐了,并没留神周后的异样,“这种把戏若是真的,道人为何还要见天子呢?”

钱逸群敬重这位自杀殉国的烈女,好声道:“回娘娘,小道今rì来,只是拜谒真龙而已。一不图财,二不求官,并无什么目的。”

——顺便完成师父的法旨,孙阁老啊,你看我今天屡屡被人误会,这何止一臂之力啊!

钱逸群心中暗道。

“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也曾见过这种戏法。”张嫣上了座,看了一眼钱逸群,又望向江奎,道:“道长以为呢?”

“皇后娘娘说得是!”江奎看似附和上意,内中也感激皇后说出了他想说却说不了的话。

钱逸群挠了挠下巴,只是笑笑,并不辩解。他知道这皇后曾用“赵高传”劝天启帝驱逐魏忠贤,可见处处端庄守礼的外表下,也有一颗­干­预朝政的心。

或者说,就像是一只护食的母­鸡­。

从她的角度来说,皇帝应该是个一心扑在朝政上的工作狂,就如太祖高皇帝那样。一旦被法术、仙术之类的旁门引诱,就会成为世宗那样被后世贬摘的昏君。所以即便这道人真有点石成金之术,张嫣也是不会承认的。

一堆金子毁掉一个皇帝,这笔买卖绝对是天家吃亏。

崇祯尴尬笑了笑,正要分辨,却见周后朝他使眼sè,微微摇头。顿时了然。一定是这位皇嫂心情不好,与之争辩徒然惹得家里不和美。

“皇帝。”张嫣却主动找上他了。

“嫂嫂有事?”崇祯答问,一如寻常百姓之家。

“皇帝,已经两个月没有下过雨了,皇帝与朝臣可有什么对策?”张嫣朝孙承宗微微颌首,又道:“孙师傅,都道chūn雨贵如油,这老不下雨如何是好?今年直隶恐怕又要歉收了。”

——天不下雨。皇帝能有什么对策?

钱逸群无奈摇了摇头。

他却忘了,皇家之所以重正一而轻全真,正是因为正一能求雨啊!

果然,张皇后见两个男人都不说话,自己继续道:“国家养着这些道士,正是用在这事上。江道长,你看是不是请张天师赴京,行个祈雨的法事?”

这就是张天师轻易不入京的缘故。

大明是个看天吃饭的农业国,任何一个关心国家的人,都会关心气象天候。久雨不晴要祈晴。久旱无雨要祈雨。张天师的确修为高深,可天庭不是他家开的呀!你说要晴就晴。要雨就雨,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四百年后人工降雨还有失败几率,何况开坛做法这种事!

法事成功,如愿以偿了,儒生说这是天意,原本就要下雨,让道士捡了个便宜。

法事失败。天不遂人愿,儒生又说:看,这些混饭吃的道士。简直就是蠹虫,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养来何用?

所以历代张天师守在龙虎山嗣汉天师府,真碰上京师的诏令,连拖带走,等到了京师,该晴也晴了,该雨也雨了。最多就是个迟到的罪过,不会连累家声教门。

“江道长,为何不答话啊?”张皇后没有放过江奎,逼问道。

“这个,天师远在龙虎山,恐怕一时间也难以赶过来。”江奎道,“贫道这就回去传书,只能尽力而为。”

“正好!有厚道长的飞鹤传书!”崇祯兴奋起来,“正好试试,厚道长见过张天师吧?”

江奎心道:这下真是麻烦了!但愿路途太远,他那鸟飞不过去!

钱逸群心道:这事利国利民,也该是你天师府出力的时候。当下应诺,取出符纸道:“请陛下将诏书写在此符上。”

张嫣皱了皱眉头:“国家大事,焉能如此儿戏?”

“这却是最快的法子了。”崇祯无奈地看着嫂嫂,“若是派驿马传旨,怕要一个多月才能到龙虎山。”这中间说不定还有各种意外,那时候就算张天师不拖延,事情也来不及了。

张嫣道:“前几rì就有人来找我说,真觉寺来了位大喇嘛,最善招风唤雨,驱云逐雾。实在不行就让他试试吧。”

“陛下,臣有话说!”江奎急道,“番僧行法,若是激怒了上苍,恐怕不祥。”

钱逸群心道:你自己没本事求雨,还连带霸占着整个市场,真是过分啊!道士若都像你这般心胸,教门衰落也只在早晚……不过那帮秃贼真是手伸得太长,祈雨这种近乎巫术的产业,你们都要涉足,还给不给道士留条活路!

“道门修法,皆秉持唯一本源,张天师来不了,何不让厚道长一试呢?”江奎继续道。

崇祯见识了钱逸群的手段,心中对道门更倾心一些。张嫣因与魏忠贤客氏结仇,而客氏又笃信佛教,娘娘因此恨屋及乌,内心并不是真的希望和尚真能求来雨水。

“厚道长,你可能求雨?”崇祯期盼道,“你若是求来大雨,解了旱灾,朕重重赏你!”

“抱歉得很,”钱逸群摇了摇头,“道人打坐悟道,兼修玄术,不会祈雨。”

“道长!”江奎把脸一横,“适才贫道多有得罪,看在嗷嗷之口可怜的份上,还请道长出手。”

——求你看在道门后学要吃饭的份上,出手相助吧!

钱逸群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皇贵妃驾到。”

钱逸群还在考虑解释的时候,太监的公鸭嗓子又扯了起来。

一方凤辇被宫中婢女抬了上前,直到两位皇后停驾的位置方才落下,几乎与皇后无异。

钱逸群看了看这来人,只见雍容之中果然流露出小户人家的模样,眉眼里颇有得志猖狂的味道。他再看张后、周后,那才算得上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尤其是周后,皮肤白皙,体态娇柔,因为实在太美,不逊后世娇姝,使得钱逸群竟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陛下,臣妾莽撞了……”皇贵妃上前拜了皇帝,又见过两位皇后,朝孙承宗颌首致意,方才惊呼道,“呀,这么多金子?!”

崇祯挥了挥手,让人将金子和白虎皮收了。

“田妃可有事么?”崇祯柔声问道。

“是,”田贵妃娇柔道,“臣妾见天­干­久旱,想着怎么为皇上分忧,一直苦无头绪。直到适前小憩,梦见一个丈六金人,对臣妾道:真觉寺有大罗汉转世法师驻锡,可请之求佛祖开恩,赐下甘霖。”

“田妃rì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确是对陛下忠心。”张嫣语气平平道,“不过那和尚的事,连哀家都听说了,也用不着神佛托梦了。”

钱逸群心道:看来这就是真正的宫斗了!张皇后抢先一步来说这和尚求雨的事,原是有的放矢呀!书上说当初钦点周氏为后是这位懿安皇后敲定的事,现在看来这对妯娌还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陛下,臣妾自作主张,派人去将那大罗汉转世的和尚请来了,就在宫门外候着。陛下就见上一眼吧,反正……”田贵妃说着,一双丹凤眼在江奎和钱逸群身上扫过,言下之意就是:您也见了道士,不能偏心。

崇祯敬畏张后,尊重周后,却宠爱田妃。他十分豪迈道:“传进来。”

王承恩躬身而退,一甩拂尘跟着往外跑。他最恨这种临时传召的事,却又不能说半个不字。

“王公公等等。”钱逸群突然出声叫道。

王承恩疑惑地停下脚步,望向钱逸群。

钱逸群走上前去,背过身,从鱼篓里取出一张轻身符并一颗大东珠。王承恩眼睛一亮,手腕一转已经将东珠收入了袖中。

钱逸群将符激发出来,贴在王承恩手背,道:“莫丢了。”

王承恩只觉得身子一轻,以明显轻快许多的步伐跑开了,看得崇祯等人惊诧不已。

钱逸群回过身,见江奎盯着他,微微点头,表示你猜得不错,正是你家天师府的轻身符!这种符用处不小,照钱逸群的感觉,一张符下去起码能减轻二十公斤左右的分量。唯一的问题是符力不稳定,同一个人画的符,也有强弱之分。

“道长,刚才那法术……”崇祯没有看到正面,还以为又是什么了不起的法术。

“那是符,天师府出品,效果不错。”钱逸群优哉游哉,“小道本来想学一下,不过到手太容易,所以也懒得学了。”

“怎么个容易法?”崇祯眼睛一亮。

“一百两银子一张吧,差不多是这个价。”钱逸群道。

“你!胡……糊涂了!”江奎急道,“陛下,轻身符的确是天师府的符术,不过三茅术中也有,这位道长买到的肯定是茅山符。我们龙虎山符从不外卖!”

“嗯,今年年景不好,等端午的时候,你们也别送苞茅了,只送点这轻身符来就行了。”崇祯对江奎就没那么好的态度了,直接将这符定成了贡品。

“陛下这边有人会用符么?”钱逸群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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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六)

..om符虽然入门简单,威力显着,但若是不觉醒灵蕴,终究是废纸一张。最多是贴在家里,当寻常辟邪之物。

而且真正的灵符画起来并不难,难的是保存。随着时间的推移,灵符中的咒炁必然会消散,等要用的时候恐怕已经没得用了。

“直接让天师府派些修行有成的道士随军不就行了?”钱逸群笑道。

孙承宗暗道:这道人不知道与天师府有多大的仇怨,这等绝户计都能想出来!

“陛下!不可啊!我天师府历代忠心王事,岂该获此恶报!”江奎跪地哭道。

崇祯冷面不语,心中却是十分期待。

——唉,没有智慧,终究看不深远。我若是广开教门,收了徒弟,必要让他们统统给我从军三年才能回来!

钱逸群原本想今rì落了江奎的脸面,借这个机会反点好处给张天师。就算张天师再厉害,能见到皇帝,演示玄术,并让皇帝如此动心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这可不是你家邻居,想见迈个坎就去了。

大明的皇帝啊!

上亿人口的最高统治者啊!

钱逸群在心里喊了两嗓子,却发现崇祯在他眼里跟邻居小弟实在没什么区别,颇觉无聊。

崇祯兴致大起,问了好些个玄术方面的内容。钱逸群索xìng将咒诀符阵四个大分支一一说了,又间或说了些道听途说来的蛊毒、赶尸之类的东西。

别说皇帝,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女若是听了这些,也会被家里大人吃挂落,因为这都属于秽事。

钱逸群没这种忌讳,只是统统归于神秘学范畴。崇祯却是被激发了少年心xìng,好奇心大炽,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张皇后一直在旁边­干­咳都没领悟。

“道长,那长生之术可是确实有的?”崇祯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底里最渴望的问题。

一个人饿肚子的时候想吃饱。吃饱了想吃好,吃好了想成家,成了家想立业……等真正当了皇帝,能想的只有长生不老了。

张嫣闻言顿时紧张起来,世庙前车之鉴犹未远,大明可经不起再出一个炼丹皇帝!

“陛下,长生不老是悖道之妄。”钱逸群直接说了实话,见江奎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直接无视。

“不过长生久视却是可以的。”钱逸群大喘气一口,让崇祯从失望中又转了回来。

“何谓长生久视?”崇祯问道。

“此语出自《老子》。”钱逸群先报了出处,表示源远流长,不是自己瞎掰。他道:“所谓长生者,在世常驻,尽天年而归于虚空。所谓久视者,其过百岁,而形体不衰,耳聪目明。”

张嫣见这道人没说什么玄之又玄的金丹,不由好奇。也不阻止钱逸群说下去。

崇祯帝却是个实际的人,闻言道:“帝王之中。权柄之重莫过于祖龙;威势之盛莫过于唐宗;奉道之诚莫过于世庙……可他们都一样有大行之rì。朕倒觉得道长所谓的长生久视颇有些道理,活着的时候福寿安康才是正理。”

“陛下英明。”钱逸群略略点头,“若是陛下要求长生不死,臣只有告辞而出。若是陛下只求个在世常年,老而不衰,小道却有些法子。”

“愿闻其详。”崇祯挪了挪龙臀,危襟正坐。诚如当年读书时候见了孙师傅一样。

“其一去妄,”钱逸群道,“人皆有妄心。却不知这妄心最是耗散心神。尤其帝王,cāo控天下,妄心一动,万民劳顿。想来这个道理陛下比道人我明白得多。”

崇祯微微点头:“朕即位以来,夙夜忧虑,便是因此,生怕朕的一时之语,害了天下苍生。故而每每想到前年近畿百姓,遭受金兵之虐,朕就痛心疾首。”

前年的乙巳之变可归罪于是皇帝的用人不当,因此而内疚也是应该的。

钱逸群知道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继续道:“其二为强身。陛下勤于政务本是极好的,但久坐伤脑,久视伤血,久郁伤神,如今灾祸四起,内忧外患,陛下尤其应当以一颗乐观之心阅世。”

“陛下如今整rì愁眉难抒,道长可有什么法子么?”周皇后开口说道,却是一口糯糯的江南官话,苏州口音。

钱逸群意外地看了周后一眼,又对崇祯道:“陛下每rì健行十里,当能大改观。”

“健行?”崇祯意外道。

“疾步快走,让毛孔舒张。体内废气从毛孔出来,人自然也就jīng神了。”钱逸群道,“请陛下唤宫中裁缝来,臣教他做一套健身服,陛下换了健身服去走,自然能有体会。”

崇祯当即招手,名尚衣监太监过来。钱逸群目测崇祯身形,将后世的绸缎健身服移植过来,与劲装相似,却更加简练。

“其三,……”

钱逸群正要说下面一些清心寡yù的话来,却见王承恩一溜烟跑了过来,虽然额头上仍旧见汗,步伐却是轻快无比。他上前禀道:“陛下,三丹喇嘛候您召见。”

“陛下,您就将这位小道长留在宫中,有的是请教养生之法的时候。这天再旱下去可了不得啊。”田贵妃名副其实地甜甜说道。

“也好,厚道长就在宫中多住几rì,咱们先看看那喇嘛的手段。”崇祯笑道。

钱逸群看了看孙承宗,心道:住哪里都是住,上辈子进故宫还要买门票呢,趁这个机会先住几天转转也好。不过时rì久了可不行,以琳那边还等着呢。

王承恩很快便领着一个身穿红sè法衣的喇嘛走了过来。

那喇嘛方头大耳,皮肤黝黑,一眼可知是个蒙古人。三丹在蒙古语中是檀香的意思,多半也是个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和尚。

在藏地、蒙古,喇嘛属于贵族阶层,受过良好的教育。许多喇嘛都jīng通数种文字,三丹也不例外。他的官话中带着西北口音,但咬文嚼字十分讲究,几乎堪比秀才了。

“小僧从呼和浩特来,见京中不雨,愿为皇帝陛下解忧。”三丹喇嘛合什躬身,毕恭毕敬。

钱逸群不知道崇祯怎么想,只见孙承宗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便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内涵。

如今的呼和浩特还不在大明版图内,应该是林丹汗的地盘。自从林丹汗改奉红教之后,信奉黄教的漠北蒙古便与他疏远开来。

喇嘛作为贵族阶级的一部分,从来没有离开过世俗政治。诸如嘎巴达瓦那样一心修行的喇嘛,无论是教门地位还是政治地位都不会很高,说不定在藏地还会被视作“野僧”。然而能够觐见大明皇帝的喇嘛,绝对不会是个野僧。

——是林丹汗在寻求大明的协助,共同抵御女真人的崛起么?

钱逸群难免又有些忧国忧民了。

“大师求雨,所需者何?”崇祯问道。

“只求一块五丈见方之地,建立法坛庭。”三丹喇嘛道,“若是陛下能派遣大官来上香祈愿,小僧相信能表现出更大的诚意,让上苍降雨。”

如果有官员参与,那就是公祭了。钱逸群心中暗道:这和尚明显是想跟大明扯上关系。这种外交把戏倒是很巧妙,只要在祈雨时候跟祈愿的大臣做好联络,等到法事结束,那位大臣总得在回命时禀报皇帝。

如此林丹汗不丢脸,却也表达了足够的善意。

——若是目光局限在佛道相争,那就是坏了国家大事啊。

钱逸群暗道:别说我不会祈雨,就算真有什么法子让我祈来了雨,这回也少不得给国家外交让路了。

崇祯微微点头,道:“曹化淳,这事交给司礼监妥办。”

一个站在不远处的老太监,穿着与王承恩相似的大红蟒袍,头戴乌纱帽,闻言走出,口称领旨。

钱逸群见了这历史上有名的大太监,不由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曹化淳便已经回视过来,反应之快超出了钱逸群所料。

——原来也是个灵蕴觉醒的。

钱逸群看到曹化淳眼中jīng光,心中暗道:只是不知道是否真有葵花宝典这种东西。

“道长,”崇祯站起身,“朕还有些奏本要批,等晚膳时咱们再细说养生之法。孙师傅,也一起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遵旨。”孙承宗起身应道。

钱逸群也跟着打了个躬,道了一声:“慈悲。”

崇祯一乐:“还从未有人说朕慈悲的。”

“陛下勤勉政事,便是对天下苍生的慈悲了。”钱逸群笑道,“不过小道只是习惯xìng客气一下,犹如常人所谓‘叨扰’,谢陛下留饭而已,陛下不用太过在意。”

崇祯半气半笑,手比剑指,点了两下,却摇了摇头作罢,只道:“你这道士,率真得气死人!”

钱逸群又打了个躬:“多谢陛下。”

崇祯翻了翻眼便要走,三位后妃自然起身相随。周后突然道:“陛下,妾有一事想求。”

“哦?皇后所为何事?”崇祯停步问道。

“陛下,”周后垂下头,传出悲声,“怀隐王薨后,妾总觉得坤宁宫中总有些yīn气,想请厚道长做个法事。”

崇祯望向厚道人,却不敢以帝王之尊去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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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七)

钱逸群虽然不明所以,只是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祈雨不行,看看有没有yīn灵作祟还是很轻松见的事。他行礼道:“举手之劳,小道焉能推搪。”

“有劳道长。”崇祯走了两步,见了那三丹喇嘛,方才想起自己还没结束觐见,便道:“大师请回去准备法事吧。”

三丹喇嘛这才躬身告退,走时还若有深意地看了钱逸群一眼。

钱逸群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似敌非友的目光,暂别孙承宗,跟着周后的车驾返回坤宁宫。张皇后住在端本宫,同行了没多远便散开了。

周后确定了身边都是自己用久了的可靠女官,这才传令厚道长,让他来凤辇之侧听命。

“道长可是苏州人氏?”周后低声用吴语问道。

钱逸群正想打个哈哈岔开这查户口似的问题,只听周后又道:“钱家哥哥,你不记得我了么?我还记得小小呢。”

钱逸群顿时脑袋一懵!

天下之大,自己从未被人认出来过,怎么跑到深宫大院了,竟然被当朝国母皇后娘娘给认出来了!

这是巧合么?

这是老天爷玩我呢吧!

钱逸群良久方才笑了笑:“娘娘怕是认错人了。”

周后盯着钱逸群良久,道:“不会错的,你额角上这道疤,岂不是幼年时与东街那些浪子打架时留下的么?”

钱逸群下意识弹了弹手,差点真的摸上去,脑中却怎么都搜不出有这么一位幼年玩伴。

“我是丁姨娘的女儿。”周后用更小的声音说道。

钱逸群心中咯噔一下:哎呀。这我有印象啊!

是对丁姨娘做的糖果子有印象!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唔,对我来说还得加个五六年。

钱逸群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街坊四邻的孩子常聚在一起玩。其中有个挺白净的小萝莉,大家都叫她小丁香。她娘便是丁姨娘。

当时玩伴之中多是男孩子,只有小丁香与小小两个女孩,所以常混在一起。丁姨娘做了糖果子,也会分一些给小小。小小自然会拿回家跟哥哥一起吃……

回想起幼年时候的种种趣事,钱逸群颇有些恍惚,连忙摇头道:“娘娘千金之体,怎么会认得我这样的野道士呢?小道结缘天家,正是从今rì始。”

周后心中一沉,脸上顿时显露失望之sè。暗道:是了,小时候我又不是长成这个模样。就连爹爹都说我一rì不见就像是变了个人,他那时候不过七八岁,能记住什么?而且我家又搬到了京师,有十年不曾通过音讯了吧。

钱逸群余光扫到周后表情失落,心中暗道:小时候就觉得这姑娘有些木,如今看来还是一般。唉,听说宫斗很刺激火辣,一句话可以飞上天。一句话可以打入地,以这姑娘的资质,能行么?

仔细翻找了前世的记忆,钱逸群总算想起周后是京师沦陷时在坤宁宫自尽的。而田妃在崇祯十五年就病死了。

起码她没输。

这一翻之下,却让钱逸群翻出了不少明宫中帝后轶事。其中便有周后、崇祯、田妃三角关系的故事。

不同于周后的娘家穷得几乎揭不开锅,田贵妃的父亲是锦衣卫千总。取了好些扬州名jì当侍妾,并让这些名jì将一身本领传授给女儿田秀英。可以说。田贵妃从小就是为了宫斗而接受训练。

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捕捉男人的心思。玩弄手段,这位贵妃都要高出周后数个段位。

而钱逸群记得的那个故事,便是田妃的一个小计谋。

田妃以宫女抬辇,引起了崇祯的好奇。崇祯问她:为什么不用太监抬呢?太监力气大,抬得稳些。田妃回答说:我在皇后那边见到太监与宫女乱搞,嫌他们脏,所以将他们都赶走了。

明宫中太监与宫女结成对食、菜户,玩些望梅止渴的游戏,这是很有历史渊源的。最近便有魏忠贤与客氏这么一对对食。而客氏在魏忠贤之前还有王安、魏朝两位“丈夫”。崇祯打击阉党,清洗内宫,只能排除异己,却无法消灭这种人xìng根子上的产物。

然而皇帝肯定是有jīng神洁癖的。他派人查了周后的寝宫,竟然真的找到了太监与宫女游戏用的狎具。崇祯三个月没有去坤宁宫,周后也被气得吐血。

“为什么田妃的辇驾是宫女抬着的?”钱逸群突然问道。

周后犹自感伤岁月如刀,刀刀了断人情,被厚道人这么一问,登时愣住了。

“道人听说明宫犹似百姓家,”钱逸群换了吴语低声沉吟道,“然而百姓家里还少不了妻妾争宠呢。娘娘独自在深宫,又没兄弟外戚能为助力,尤当谨慎呀。”

周后微微后靠,听着乡音,总算明白了“与天家结缘乃从今rì始”的意思。她心中暗道:看来真是钱家哥哥无疑,不知他家出了什么变故,竟然沦为道士。真是缘分,竟然我在宫中碰到了他,这若是不帮一把,菩萨也是不会答应的。

钱逸群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心中无奈,暗道:哥一个道人,难道还得陪你玩宫斗的把戏?也罢,权当还你娘糖果子的情罢。

皇后凤驾回了坤宁宫,摆下茶宴招待钱逸群。她原本的本意是跟钱逸群叙旧,但是见厚道人颇为回避,又得了道长“不可相认”的jǐng示,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钱逸群取出寻鬼司南,过女官之手呈递给周后,道:“若是有yīn灵作祟,此物必有应验。”

周后看着里面的水墨宫图,惊讶道:“这不正是坤宁宫么?真是画得惟妙惟肖!”

钱逸群笑而不语,讨回了寻鬼司南,道:“小道要在宫中走一圈,请娘娘紧闭宫门,只派心腹女官跟着小道。一应太监,全都等在院中。”

“如道长吩咐。”周后点头应道。

钱逸群领了人,手托司南,根本看也不看,问清楚了太监宫女的宿处,直接带着女官进去。什么都不用说,直接节隐剑破开箱柜,拿了­棒­子便往外挑。那些女官不知道这道人要­干­什么,一边嚷嚷阻止一边回报皇后娘娘。

钱逸群哪里是她们能够阻止得了的?但凡有人敢拦在前面,一个鬼步已经穿身而过,足以吓得她们吱哇乱叫。

等周后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多了好几件狎具。

“就是这些污秽之物惊扰了娘娘。”钱逸群随手一指,“放火焚化即可。娘娘是天女临凡,清静贵体,对这些东西最为敏感,哪怕只有一件都会害病,何况这么许多!”

这话却是说给那些宫女太监们听的。对食这种事已经近乎潜规则了,但攀上皇后娘娘的身体健康,那些女官们就再也不会容忍。须知,一旦皇后有恙,她们的地位和待遇可就彻底保不住了。

周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嘴­唇­紧咬。

钱逸群见了不忍,劝道:“这事防不了,人xìng所在,怎么防?你也不必为之伤神,皇帝问起来,只说有忌讳之物就行了。不过我猜田妃不rì就要发难了,你身为皇后,该大方些。只要两家都查,你怕谁呢?”

周后闻言,眼眶已经红了,道:“钱、道长……我没兄弟,自幼将你视作哥哥一般,你当助我。”

其实一共也没见过几次吧?

钱逸群笑了笑,也不多话。

女孩子十岁以前还可以一起玩玩,十岁之后就要帮着家里做事。到了十二三岁,有了xìng别意识,等闲连门都不出。周后又搬走得早,故而钱逸群真心没见过她几面。

周后见左右女官都在数步之外,抓紧机会道:“张皇后说,田妃这次举荐番僧祈雨,已经是后妃­干­政了,要我以礼法惩治她……可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一来怕那番僧祈雨得愿,田妃愈加受宠。二来,若是不下雨,苦的又是百姓……所以,还求道长来祈这雨吧!”

果然是宫斗啊……

钱逸群很想给她解释法术的应用范围和原理,让她明白:祈雨这种高端的法术,不是逮着个道士就能做的。而且一旦开了法坛,高功法师便不能受到外界影响,这护法之人就十分讲究了。

这些内容十分复杂,尤其是对毫无基础的凡人解释,必须打好腹稿。钱逸群正在打腹稿的时候,突然天上传来一声鹰唳。

“咦?宫里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鸟。”周后抬头看天,惊疑地发现那鸟正在往下俯冲。

扑棱棱!

山鹰打着翅膀,落在了院里的树上,朝钱逸群鸣啼两声。

“啊!”周皇后吓了一跳,连忙跳开。

钱逸群安抚道:“没事,是我朋友。”他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山鹰背上多了个小布袋,穿过翅根虚虚缠着。

“这鸟真是道长养的?”周后惊魂未定,轻抚胸口。

钱逸群口中应着,打开布袋,里面却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蓝sè的封皮上没有写书名,翻开一页,里面却是师父清秀的字迹。

钱逸群看了脑袋又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因为这赫赫然是本教人祈雨的册子!

除了总纲,再往后翻还有法坛的建制、法器的配备、护法的要求、时辰的择选……最后还说:行法如仪,其效必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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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八)

京师西门之外的真觉寺,是明初时候兴建的喇嘛庙。

三丹喇嘛坐在床上,双目微闭,突然之间猛地睁开。

门外随之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便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进来。”三丹喇嘛沉声道。

“上师。”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喇嘛,手中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放了两碗马nǎi。

“伊勒德,是你来了。”三丹喇嘛端坐在铺满红sè绸缎的床上,目光中带着一丝幽怨。

“上师,”中年喇嘛将马nǎi放在床前,在床下的蒲团上坐定,“宫中传出消息,汉人皇帝同意在内宫御花园中设立法坛了。”

三丹喇嘛重又闭起了眼睛:“伊勒德,你们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上师,难道你还没有下定决心么?”伊勒德脸上显露出焦急的神情道,“佛祖已经再明显不过地降下了圣训,金人肯定会建立一个不逊于蒙古帝国的大帝国啊。”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多尔衮给出的条件有多优渥。”三丹喇嘛叹了口气,“然而,我担心这回我们会失败。”

“上师,这是为什么?”伊勒德边问边起身端起一碗马nǎi,敬给三丹。

三丹推了推,示意伊勒德喝掉。他直见伊勒德将碗中马nǎi喝得一­干­二净,方才道:“昨rì我见了皇帝回来,一直无法忘记那个厚道人。”

伊勒德轻笑道:“上师多虑了。我们不是已经收罗了那个厚道人的所有消息么?从现在所知道的消息中,他不过是个体术与法术并修的普通修士。与他交手的那些人,无非是因为不会体术。或是不会法术,所以才败的。”

厚道人几次三番的大杀戮早就在江湖之中传开了。又有《墨憨斋志异》作证,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早就对“厚道人”三个字不再陌生。他们甚至从充满了文学xìng的笔墨中。挖掘出了钱逸群偏爱的战斗方式。

剑法刺杀为主,雷法为辅,步法诡异,身法飘忽……

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厚道人原本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游侠,因为机缘巧合之下学会了一些法术。

“所以此番前来的铁­棒­喇嘛,各个都是年轻习武,年长修法,绝不会让他轻易逃脱。”伊勒德道。

“你可想过,若是我们事成。也未必能活着逃出去。”三丹喇嘛道。

“愿以我­肉­身化灰,弘扬佛法。”伊勒德诚挚说道。

“那你为何还要对我下毒手呢?”三丹喇嘛随手泼掉了床前的马nǎi,眼看着rǔ白sè的**渗入地砖缝隙之中。

“你!”

伊勒德团身后跳,已经站在了门口,狞笑道:“你现在才发现,已经太晚了!”

“伊勒德,我视你为我的衣钵弟子,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三丹喇嘛紧蹙眉头,体内的毒气已经侵入心经。

“因为你收受了多尔衮的贿赂。刺杀大明皇帝嫁祸给林丹汗的事,已经被可汗知晓了。”伊勒德道,“我奉了可汗的命令,要在你举事之前杀掉你。”

三丹越发觉得呼吸急促。手指伊勒德:“你、你不是多尔衮的人么……”

“上师,你的智慧已经蒙蔽了。”伊勒德笑道,“多尔衮只是许诺入关之后的事。而林丹汗却答应我事成之后便修一座寺庙,封我为法王。唔。还差一步,那便是取了你的头颅去明廷进献。到底你才是刺杀明国皇帝的主谋。”

“你、你、你这个脚踏两……”三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一头栽倒在床上,再无声息。

伊勒德又等了片刻,这才上前探了探三丹的鼻息,得意地转身出了僧房。

僧房之外的花园中,站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从他脸上的沟壑可以看出,他的一生十分辛劳。同样,这份辛劳为他挣来了一身的富贵之气,光是手指上一排猫眼玛瑙戒指,便让人炫目。

“成功了么?”那人用西北口音柔声问道。

其实只是个寒暄。伊勒德走出来的刹那,他便已经知道事成了。

“将毒下在我身上,你还真想得出来。”伊勒德脱去了身上的褂子,扔在一旁,“他若是也喝下了那碗马**,你岂不是白费心机了?”

毒气藏在人身上,而解药却在极端可疑的马nǎi之中。哪一个发现中了毒的人,还敢去喝敌人送来的马nǎi?三丹喇嘛大半身都在寺庙之中,这等匪夷所思的心机实在无从抵抗。

“他不会喝的。”那人柔柔说道,“前天供给他的马nǎi有点酸,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再喝汉地的马nǎi了。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他死了之后,你是否真的能够如承诺所言,变成他的样子,刺杀皇帝。”

伊勒德眯了眯眼睛:“这是藏地苯教的秘法,万无一失。”

“很好,”那人的声音yīn沉下来,“你知道失败的后果,王爷是不会对失败者有丝毫怜悯的。尤其还是你这样一个要占尽天下便宜的失败者。”

“放心。”伊勒德转身要走,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了,想个办法把厚道人骗走吧,你有那么多主意。”

“你怕了么?”那人冷笑起来,“当初你说替我儿子报仇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一副模样。”

“你们汉人说的,一马归一马,一牛归一牛。”伊勒德特意加上了牛,表示自己对汉语的jīng纯,也表示此事的重要。他道:“如今大事在前,给你儿子报仇大可放在后面,你着急什么?”

那男人长出一口气,道:“好吧,调虎离山之事,就交给我吧。不过,报仇……”

“知道了知道了!”伊勒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踱着步朝正殿走去。

要彻底变成三丹喇嘛,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

阿牛白枫等人仍旧住在了孙承宗府上。

白氏兄弟整rì被薛玉拉着去见年轻士子。究经论道。白枫对此苦不堪言,权当磨砺自己心xìng。白沙却从中收罗了许多消息。每天都要用蝇头小楷写下满满的纸鹤符,然后送进宫里,请钱逸群传递给远在苏州的忆盈楼诸人。

阿牛却是陪着柳定定整rì在京师的大街小巷流连忘返,看看杂耍听听曲弹小鼓,买些时髦玩意,一天光yīn转眼就过去了。

柳姑娘如此花钱如流水,自然有孙阁老帮着会钞。厚道人油盐不进,便只能从他的师兄嫂嫂入手了。

钱逸群住在皇帝的寝宫,与崇祯隔舍起居。一时荣宠无二。甚至于崇祯批奏本的时候,他也在一旁看祈雨的册子,两人互不回避。只有崇祯面见大臣的时候,钱逸群怕吵,这才会换个暖阁,继续看书。

等崇祯忙完了政务,钱逸群便拉着崇祯在御花园里跑步。开头两天还是跑跑停停,等过了三五rì,崇祯自己也能坚持跑完全程了。整个人的jīng气神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对钱逸群越发信任。

虽然有皇帝的这般宠信,钱逸群对于国政却越发不肯Сhā嘴了。身在御书房听了几天皇帝与大臣的问对,他才发现高度不同。所考虑的问题就不同。大明沉疴之重,远非自己所想象得那么简单,绝不是重点土豆就能解决的。

粮食、作物、天灾、藩王、信仰、利益……各种环节交织。整个大明就像是一团麻线,找不到个头。钱逸群只是旁观。便很难理解那些一心盘踞高位的人。

“道长,陛下请您御书房问对。”

这一rì。钱逸群坐在西暖阁的书桌前,专心看着宫中的藏书,王承恩便找来了。

“今rì陛下不是要见礼部的人么?”钱逸群站起身,颇有些意外。

“是礼部尚书徐光启上了一道奏本,论说祈雨之事的。”王承恩本不该多嘴,但为了卖个好,仍旧说得清楚。

钱逸群却没领情。

对于一般官员,提前知道皇帝召见的目的,能够有所准备,势必会对这种友善回以重报。然而钱逸群却丝毫不在乎皇帝的态度,根本没想过准备什么,所以只是“哦”了一声,让王承恩颇有些抛媚眼给瞎子看的苦恼。

随着领路太监到了东暖阁,今rì崇祯便是在这里召见徐光启与一­干­礼部主事。钱逸群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位大名鼎鼎,自己曾寄以厚望的明末大科学家。

一上来,徐光启苍老的容颜上就充满了敌视。

“道长,”崇祯见了钱逸群,开口道,“适才徐尚书给朕讲了一些泰西学说,论述天雨不可能求得成功。道长怎么看?”

我站门口看。

钱逸群觉得自己的心境真的豁达了。面对徐光启的敌视,他竟然能够由衷地报以微笑,和蔼道:“是因为云层积水饱和之后,自然落雨的缘故么?”

“咦,道长对泰西法也有研究么?”崇祯惊讶道。

“略懂。”钱逸群实事求是,心中暗道:微积分以下的数学,简单些的还是没问题。自然常识什么的,当然更不在话下。

“那道长竟以为求雨可得么?”徐光启敌意更甚。

若是茫然无知之徒,还可以教化。然而明知天地自然之理,还要妄行惑众,这不是妖道是什么?

“我听说徐尚书是受洗的天主教徒吧。”钱逸群问道。

徐光启脸上一寒:“是又如何!”

“照贵教的说法,这世上一切不都是全能的天主所安排的么?而天主又是你们仁慈的父,作为他的孩子,你求求他下点雨,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么?”钱逸群淡淡笑着。

ps:今天好大雨啊!

六三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九)

..om徐光启是个讲究逻辑的人,竟然发现如果遵循天主教的教义,钱逸群这套说辞的确无法驳回。

东方宗教的偶像在绝大部分情况是以老师、救世主出现,绝不会以主宰的面孔临事。无论道佛儒,都追求的是“敬畏”,而非“恐惧”。

天主教却不同,此教的立教根本就是恐吓。整部《旧约》就是一本终极调/教手册,它告诉信徒,不遵从主的教诲,就杀你儿子,杀你牛羊,杀你满城……对于敌人——埃及人来说,欺负主的人,主就杀你们的长子!

当天主以主宰的面孔临世,自然推导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主的安排,人只要遵从就行了。

对于简单愚昧的欧洲人,这种说法颇能给人安全感。然而对于东方文明教育出来的子弟,这就显得荒谬而且不可接受了。

钱逸群真心想知道,东方最早的一拨天主教徒,是如何解决这个思想矛盾的。

然而,徐光启表现得很踏实。他回避了思想上的问题,只从科学上论证求雨的问题。钱逸群自己对道教的五炁世界观,只是有感而无学,可以用,但无从辩论。他见徐光启避重就轻,方才恍然大悟:“徐大人,你没读过《圣经》吧?”

徐光启当然不能在皇帝面前吹牛说读过。

全世界还没有一本汉语版的《圣经》。

因为,利玛窦到了中国,发现这个文明丝毫不弱于西方文明,在许多领域更是远远超出了当时的西方文明,所以他明智地提出了“合儒”。故而这位教廷称之为“东亚宗徒”的利玛窦教士,也被大明士人称作“泰西大儒”。

作为一个对儒学有深入了解的传教士,利玛窦怎么可能敢于将全本的《圣经》老老实实翻译过来?只能择其部分,零散地传播一些天主教思想罢了。而那些谦恭、节制、服从等思想,与儒学并不排异。这才让天主教在中华大地站住了脚。

利玛窦死后,龙华民只是禁止大明教徒祭祀祖先,便引发了南京教案,差点将在华天主教势力彻底葬送。可以想见,如果真有一本正牌子《圣经》出现,这些泰西传教士哪里还能找到供养?

“好吧,等我有空的时候,带几本《圣经》回来。大家研究一下。”钱逸群促狭道,“不过这祈雨嘛,大明有大明的国情。未必是真要祈到雨,重要的是让百姓们知道圣天子在关心着他们,对不对?所以徐大人,看问题不能只看表象和结果,要挖掘一下深刻内涵啊。否则你的甘薯一辈子都没人种。”

徐光启被这一通抢白说得脸上yīn晴不定,礼部随员们更是战战兢兢。

“呵呵呵,”崇祯笑了起来,“道长所言极是。看来与朕呆了这些天,道行更加jīng进了。”

——你还要脸不要?

钱逸群别过头。仔细打量起徐光启来。

“不过,真的求不来雨么?”崇祯脸上蒙上了一层yīn霾,显然十分不悦。

“也不是,”钱逸群道,“刚才那些话是劝徐大人的。其实泰西的数学、天文,满打满算也不过百年时间,在文艺复兴之前。欧洲——呃,就是欧罗巴一直被天主教黑暗统治,比如哥白尼。因为说太阳才是宇宙核心,结果就被活活烧死了。”

崇祯龇牙道:“真有此事么!”

“真的,”钱逸群认真道,“现在耶稣会在我大明的主教是谁?汤若望?”

徐光启吃惊地看着钱逸群,却不得不回答皇帝陛下的发问:“的确是汤若望,现于钦天监供职。”

钱逸群道:“让汤先生来一趟,看他怎么说呗。”

崇祯点头道:“去传汤若望觐见。”

徐光启见状,心中暗道:看来这道人圣眷极厚,可不能让大明皇帝再去炼丹才好。

钱逸群见徐光启神情纠结,心中无奈。之前嘉靖帝做得太过分,弄得现在文臣只要看到皇帝身边有道士,就胆战心惊。可以说,他们在心理上已经防道甚于防阉了。

总算道士最多就是窃取一些教权、神权,没有向中世纪天主教那般连世俗权柄都一并握在手中,否则文官集团肯定会以更激烈的手段对抗道门。

趁着汤若望没来,钱逸群问起了徐光启关于甘薯的问题。

徐光启这时候脸sè才好看一些。他早在崇祯二年就上了《甘薯疏》,但是并不为内廷重视,皇帝也一直没有回话。能借着这个机会,将甘薯高产的重要xìng让皇帝听见,无疑是极好的机会。

文臣们常常害怕因为无关紧要的事触犯天颜,实际上却没想过,皇帝也是凡人。凡人都有好奇心,都有jīng力受限的时候,逮着机会挑起皇帝的好奇心,那就可以畅所yù言了。何况徐光启历任三朝,如今是礼部尚书,阁老候选,年纪一大把,皇帝怎么也不可能不给点面子。

“甘薯真能救活那么多百姓,为何各地百姓不肯种植?”崇祯听了徐光启的介绍,不由疑惑。

“因为甘薯不值钱。”钱逸群替徐光启说道。

崇祯是藩王入继大统,只是在信邸的时候跟天启帝一起读过几天书。听徐光启这类鸿儒说话着实有些费劲,更乐意听钱逸群的大白话。

钱逸群也因此才不得已抢抢徐光启的风头,他道:“一块地的面积是固定的,地主当然愿意种更值钱的作物。譬如江南的地主都喜欢开桑园,种桑树,养蚕收丝,连稻子都不舍得种。湖广土地肥沃,能种稻谷,为何要去种甘薯?”

“那山陕本就土地贫瘠,为何也不劝农种甘薯?”崇祯心头像是被一只猫挠了又挠,痒中带痛。

“山陕那边,”钱逸群哂笑道,“别说甘薯了,就连草都没了。”

崇祯身子一沉:“天下之大,竟然没一块让朕立足的土地!”

“陛下也别着急,臣在扬州有一块地,到时候流民、甘薯都可以放在那儿。”钱逸群安慰崇祯道。这些rì子朝夕相处,两人年纪又相近,崇祯又没什么帝王霸气,颇让钱逸群觉得此人可交。

实际上,明朝的皇帝虽然不算勤政,对于文治武功上的追求也不算迫切,但从做人而言,却是中国历代皇帝之中最有人情味的。这或许便是朱元璋只许小户人家女儿当选后妃的收获。

“道长私产,终究有限得很……”崇祯摇了摇头,轻轻扶住额角,面露疲sè。

钱逸群见状,收了手里的书,道:“这屋里空气混浊,咱们外面边走边说吧。”

徐光启暗道:你这道人真是异想天开,哪有皇帝大臣在外面边走边说的道理?

崇祯却习惯xìng地站了起来,上前挽起徐光启的手臂,道:“玄扈先生,如今看来你这甘薯的确是极好的,否则也得不到厚道长如此推崇。”

徐光启闻言心中悲凉:老夫在天津种了那么多年甘薯,竟然还得靠一个道士才能学以致用。

“至于如何天下推广,就由朕想办法,你回去荐些能吏,用以劝农种植甘薯。”崇祯继续道。

钱逸群跟在一侧,心道:你大概不知道玉钩洞天到底有多大吧?

事实上,钱逸群也不知道。不过他却知道那里有极其广阔的平原,有植物需要的光照和雨水,温度适宜,没有旱涝地震之灾。说实话,用来种甘薯都浪费了。

一行人在花园里逛了片刻,一个大鼻子欧洲人终于赶来了。

这人就是汤若望。

钱逸群看着这张明显迥异华人的脸,大约四十余岁的年纪,心中暗道:比我想象中还要年长一些,不过对于科学家来说却是黄金年龄啊。如今的大明,貌似已经开始落后西方了?

汤若望一来,见了徐光启,心中稍定,严格按照宫中礼仪向崇祯叩首行礼,等待皇帝垂询。

“你们的天主,能管到大明的求雨么?”崇祯直截了当问道。

汤若望是秉承利玛窦之学的,努力不让天主教义与华夏儒学发生冲突,在敬天法祖的问题上尤其谨慎。如今在天子口中吐出了“天主”一词,这其中祸福实在是难测得很了。

“陛下,我主只是制定规则,而且将规则藏了起来。”汤若望谨慎地择选词句,“我们的数学、天文,只是去发现规则,并且利用它。而在我们的认知中,如果天不下雨,必然有它的道理,绝不是人能够­干­涉左右的。”

“汤先生,”钱逸群上前道,“小道好奇问一声:现在欧罗巴的天文和数学,能够预测天气了么?不用说亚里士多德的《天象论》,小道问的是大面积,准确地预测未来数rì的天气状况。”

汤若望知道明国的道士常有官身品秩,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小道士又是什么身份,谨慎且诚实地答道:“还不行。”

——当然不行,起码得等无线电发明之后才有可能。

钱逸群心中一乐,板起面孔道:“既然你们连预测天气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我们对于规则的利用?”

“这不科学!”汤若望叫了起来,“不可能因为一群人举行一个仪式,上帝就下雨!你们这是纯粹地浪费银子!”

“其实,你只是借这个机会,想证明一下天主教的先知先觉吧。”钱逸群一针见血道。

汤若望的脸上变得十分jīng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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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四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十)

..om不得不说,崇祯其实是位十分开明的皇帝。他不顾朝中保守派的反对,同意徐光启、汤若望以泰西历法修订《崇祯历书》,这足以说明他对先进技术的包容xìng和接受程度,绝对值得称道。

但是因为对钱逸群的信任,使得这位皇帝对天主教所谓的科学产生了成见和反感。

——这是一群自大的家伙。

崇祯心中暗道。

钱逸群身为神职人员,专业道士,肯定不能让天主教这个怪胎进入华夏,起码不能在华夏蔓延开来。光是天主教宣扬的那套末rì审判,在他眼中就是邪教的标志!

然而换个角度,即便灵xìng文明真的在大明生根发芽,引导华夏走上另一条道路,但仍旧有绝大部分人是注定无法开启灵蕴的。这些人的出路何在?

难道让未来的华夏变成一个两极分化严重的帝国?掌握了灵蕴和玄术的“仙人”,统治着愚昧落后的“凡人”?

——这不是我的初衷啊!

钱逸群看着窘迫的汤若望,道:“其实你们的数学、天文,乃至化学、物理,都有可取之处,应当在大明推广开来。然而妄自议论指摘自己不了解的内容,这是对所有人,乃至对你们的信仰不负责任。”

“我奉主的荣光来到这里,必要传播真理。”汤若望已经感觉到了皇帝身上传来的冷漠,按着胸口的十字架,虔诚说道。

“真理?”钱逸群轻笑一声,“只是你们拓展教脉,维护教权的借口吧?难道要我向陛下讲述一下你们烧死女巫的历史?”

汤若望惊诧地望向钱逸群。

“唔,好像现在仍旧在烧吧?”钱逸群算了算排巫运动的时间,“说不定等我大明与你们德意志建交,皇帝陛下的大使还能亲眼见证一番排巫的壮阔。”

“你、你知道德意志!”汤若望震惊了。

在这个国度,只有与天主教会走得近的开明绅士能够分辨欧洲各个国家的区别。而道士、和尚这种在传教士眼中的巫婆神汉,愚昧的原始巫者。根本不可能知道千万里之外的世界。

“现在还是在神圣罗马帝国辖下吧?那个既不神圣也没罗马,更谈不上帝国的国家。”钱逸群笑了笑,“呵呵,我知道的不多,但显然比你以为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道长是如何得知的?”崇祯也好奇了。

“神游啊。”钱逸群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静定之中,神游八荒,纵横古今。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么?说起来,对了,一三四八年黑死病大流行的事,汤先生还记得么?”

“什么病?”崇祯倒是来了兴致。

汤若望脸sè惨白,他是被“一三四八”这个准确地教历年份吓到的。

即便是明国的教徒,也很难搞清楚“格里高利”纪年。

“就是我们说的鼠疫,”钱逸群道,“从意大利佛罗伦萨开始蔓延到了整个欧罗巴大陆,死了近千万人。然而让人受不了的是,这种由老鼠传播的疫病。被认为是女巫借用猫施展的巫术。人们见猫就杀,从而导致鼠疫更加无法控制。”

崇祯吸了口气。道:“真是愚昧。”

——回过头看看,的确很愚昧。

“汤先生,小道可有虚言?”钱逸群问道。

汤若望垂下头,道:“当时的人们正是因为不了解主父的规矩,才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他们当时却是相信自己没错,”钱逸群道,“诚如你现在坚信自己没有错。”

“但是祈雨。这是不可能的,这不科学!”汤若望坚持道。

“事实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钱逸群盯着汤若望,“你想用不过百年的科学来挑战我们数千年的传承。太自不量力了。”

“作为主的牧羊人,我无意挑战什么!我只是希望不要给帝国带来无谓的损失!”汤若望坚持道,“我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八年,我热爱这里一如热爱我的故乡……”

“你其实只是想获得朝廷的重视,允许你们大范围传教吧。”钱逸群打断了汤若望的表白。

“天主的教会,理应受到公平的待遇。”汤若望毫不避讳道,“在你们这些和尚道士浪费国家财力的时候,我们正为国家做着努力,为什么不能受到一样的对待?”

汤若望在八年前刚刚入京的时候,就已经通过准确预测月食,在士林中取得了不小的声望。然而在取得平等传教权的问题上,却迟迟无法得到进展。这些明国人看似没有信仰,或者信仰斑驳混杂,一旦触摸到天主真正的福音,却又会掀起极大的抵抗。

这让汤若望一度产生了绝望的心情。

然而,作为一名虔诚的信徒,汤若望还是在这一片漆黑的世界努力着,努力将天主的荣光带到这里,洒下光明。

——除非皇帝成为教宗,成为上帝在人间的唯一代言人,否则你这个幻想始终是虚幻。

钱逸群听到汤若望提出的平等教权,不由心中暗笑。

“陛下,臣以为,以事实检验真理,此言极善。”徐光启找准机会进言道,“若是此番祈雨不成,可知西教果然有其殊胜之处,该与佛道一视同仁,准开道场。陛下,想当年白马驮经,佛宗初来,谁又知道它能有今rì这般不可诋毁之教化之功?”

崇祯轻轻捻了捻胡须,问钱逸群道:“道长怎么看?”

“西教若是传播数学、天文,自然之理,臣以为是可以鼓励的。”钱逸群道,“但是要在大明传教,还需谨慎。徐大人说了白马驮经的故事,臣却看到擅自传教的白莲、闻香之乱啊。”

“若是允许主教传播,邪教异端自然也就多了个敌人!”汤若望连忙争辩道。

现在各地还有天主堂,属于公开传教状态,缺的只是大明官方的认可。如果一旦被打入白莲、闻香教一列,那就连公开传教都做不到了。

崇祯微微颌首:“此事不急,且看祈雨结果再论。若是果真求来了雨,那又如何?”

“那……说明就算不祈雨,也该下雨了。”汤若望到底还不是官僚,不能理解平衡之道需要有舍有得。他自己站在了只赢不败的立场上,谁还跟他玩这个游戏呢?

徐光启微微摇头,道:“陛下,若是西教错了,可见其学尚有不足,当责令jīng研,以免误人误国。”

这其实也是只赢不输的立场。所谓责令,是在肯定的前提下做出的。原本就不承认的话,哪里来的“责令jīng研”?

钱逸群心想:所谓上根器者成其仙道,下根器者成其人道。道人我不能断了下根器者的生路,否则太也作孽,且让你一步吧。

崇祯见钱逸群默然无语,当他默认,于是自己也跟着默认了。

……

徐光启与汤若望一起出了大内,这位老尚书方才道:“今rì这事,且不能外传啊。”

汤若望感觉自己丢了传教士能言善辩的脸面,喏喏应承。

“神甫真的确定他们求不来雨么?”徐光启追问道。

汤若望微微摇头:“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很难分辨。比如说真的下雨了,怎么证明是他们求来的呢?”

徐光启若有所思,拈须不语。

……

大内之中,崇祯也为祈雨的事多了一分心思。他问钱逸群道:“番僧真能求来雨么?”

钱逸群微微摇头:“我哪里知道去?不过那个三丹喇嘛看起来有些修为,或许借助密教法门,能够成功也未必。”

崇祯又道:“还有几rì便是祈雨的时辰了,朕却有些焦心。”

“常将有事做无事,陛下rì理万机,不可事事挂心。”钱逸群说着,突然忍不住笑了。

“道长笑什么?”崇祯疑惑道,丝毫没找到笑点。

“臣想到了李万机。”钱逸群忍着笑道。

“李万机?是谁人?”崇祯一脸茫然。

“臣也说不清,不过是个天下数一数二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哦?难道会比朕的皇后还美么?”崇祯信以为真。

——你真没见识,我家以琳就比周后美了百倍!

钱逸群按捺笑意,道:“恐怕是了。否则为何陛下阁老、六部堂官,这么多大人物动辄都要rì李万机呢?”

崇祯愣了愣,旋即一口口水喷了出来:“忒也粗俗!不当人臣!”

钱逸群没料到皇帝反应这么大,连忙遁入翠峦圣境之中,去溪水旁洗了把脸,这才出来。崇祯笑得前仰后合,身子弓得像只虾子,哪里会注意到钱逸群已经消失了那么一瞬。

周围太监不明所以,连忙上前扶住皇帝,帮忙顺气抚背,生怕笑出个三长两短。

等崇祯帝笑得差不多了,王承恩上前呈上一份奏本,却是顺天府尹呈报,说是近来有妖人身拖九尾,面露狐相,以白绫铃铛为器,屠戮生民。顺天府派兵捉拿,业已往北逃窜,不知所踪,请皇帝派出法力高强的道长为民除害。

“这奏本若是放在上个月,定要教顺天府尹丢了顶上乌纱!”崇祯将奏本转给钱逸群,笑骂道。

钱逸群通读一遍,心中顿时勾勒出一个人物形象:这说的不是以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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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十一)

..om王登库坐在敞亮的书房里,头靠在椅背,闭着眼睛,听账房们报出枯燥的流水账。这些账房先生都是王家用惯的老人,知道这位东家看似小憩,其实心中不知道有几付算盘,哪怕一钱银子没对上,都能让他心算出来,故而不敢有丝毫马虎。

在先生们背后,站着一个瘦削的男人,大半个身子都隐没在yīn影之中。虽然已经到了chūn天,他却仍旧身穿一套深sè的袄子,好像十分怕冷。这人无声无息站了许久,直到这一旬的流水账报完。

王登库睁开眼睛,起身朝诸位账房先生拱手,团团作揖,道:“辛苦诸位先生了,请先回去休息吧。”

先生们连忙回礼,鱼贯而出。

王登库这才重又坐下,朝那年轻人道:“介怀,事情办妥了?”

那瘦小的男人这才从yīn影中走了出来,阳光晒到他脸上,苍白得毫无血sè。他道:“父亲,宫中已经回了消息,那道人已经看了奏本,当即就出宫了。咱们在宣武门的耳目也回报说,他骑了一头鹿,直往北边去了。”

“他那些同伙呢?”王登库从案头上取过一张信纸,提笔写了起来。

“都一一核实了身份,全都在京师。”王介怀道,“不过宫里说,他在走前送出了一只纸鹤,不知是否写给那个妖女。”

“只是一只么?”王登库皱了皱眉头。

王介怀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您看……”

“一只不够啊!”王登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重重靠在椅背上,“他还有个天师府的帮手,听说正在上京的路上。若是这纸鹤是传给他的,那他就不跟狐女联络一番么?此事有蹊跷。”

王介怀垂头想了想,道:“父亲,孩儿倒觉得,这一只纸鹤才能说明他上当了。”

“哦?”

“他知道顺天府尹奏请皇帝派人。却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在追那妖女。若是贸然飞鹤传书,让人抓住了尾巴,岂不是暴露了那妖女所在之处?”王介怀不像是与父亲说话,倒像是与自己的东家探讨一般。

王登库想了想,缓缓舒展眉头:“的确也有这可能。且看他这一路赶到哪里。”

“是,孩儿已经飞鸽传书沿路各个据点,把他往北边引。”王介怀道,“他若是反应慢些。恐怕这一路就上赫图阿拉去了。”

王登库对于儿子的玩笑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喷气声。他道:“两rì之后便是喇嘛们登坛祈雨的关头,千万不可大意。”

“父亲,”王介怀犹豫了一下,“孩儿听说了一个消息,但是并未坐实。”

王登库眉头紧了紧,旋即松开,道:“你这孩子从来谨慎,这种风闻之说竟然放在心上,必然有些道理。你且说来听听,就算不实也不是你的过错。”

王介怀这才放心。道:“是宫中传出的消息,说是贵妃派人在法坛之中做了手脚。要毁了祈雨的事。”

“哦?”王登库疑道,“是银子出了问题?”

田贵妃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热心推荐番僧鼓动祈雨,她这么做,只是因为王家给了足够的银子!如今田贵妃倒戈,这其中唯一存在的问题多半也是银子。

“银子是孩儿亲自送到田弘遇府上的,绝不会出错。”王介怀紧张道。

王登库沉吟道:“还是去查查才好,须知小节不谨必酿大祸。”

王介怀点头称是。倒退而出。

……

钱逸群在宫中给符玉泽发了一封纸鹤,让他速度入京,自己径自骑了老鹿向北奔去。

他出了京师之后。在沿途茶铺酒肆落脚,多有人议论这九尾妖狐吸取人阳jīng之事,恍如目见耳闻。钱逸群知道这些话里十停信不得一停,也权当路标,一路北上。

越到北面,这故事也就传得越大。还说来了一群和尚、道士追着她要除妖卫道,甚至连两相争斗的现场都还能得见一二。

“……那狐妖,真好身手!一道白练甩出就要人命。那上哪里绑的是铃铛?分明是催命符啊!……”

说书先生站在台上,说得情形兼备,真把人带入了狐妖取命的故事之中。

钱逸群坐在台下,自顾自叫了一碟炒豆下酒,却只是吃豆子,不喝酒。他听了半晌,起身摇头,暗道:到了山海关,这故事就已经听不得了,再往下走就没意思了。

“这位可是厚道人?”一个武将打扮的壮汉站在了钱逸群桌边,客气问道。

“正是。”钱逸群眼都不抬,“军爷可有事么?”

“在下是团练总兵官吴襄吴军门的家丁,”那壮汉道,“我家老爷听说厚道长法驾降临僻地,想请道长过府一叙。”

“吴襄啊……”钱逸群道,“是吴三桂的父亲?”

“我家公子的确讳三桂。”那壮汉道。

钱逸群侧过身,打量了那人一番,道:“我看你身材魁梧,勇猛彪悍,怎么才是个家丁?”

那人受了钱逸群的吹捧,笑道:“军中亲卫之兵,都是将军们的家丁。”

辽东将门形成势力绝非虚言。一军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就是将军们的亲卫,而这些亲卫却都不是国家的兵士,也不是募兵,而是将军的家丁。只有如此,将军们才放心,这些家丁也有升迁的希望。

即便是军神戚继光,也不能免俗。至于传说中养敌自重的李成梁,那更是将这事做到了极致。

当然,也有的将军与众不同,譬如东江镇的毛文龙喜欢认义子。他经营东江以来,竟然收了上百个义子,皮岛几乎成了毛岛。直到袁崇焕矫诏杀了毛文龙,才让那些人改回本姓。

“既然是吴襄吴军门有请,我得去坐坐。”钱逸群拍了一把豆子进嘴,起身道,“前面带路。”

那壮汉见任务如此简单就完成了,心中高兴,一路上为钱逸群讲解山海关的典故战史。历任督抚的轶事,决不让贵客无聊。

钱逸群盘算着符玉泽入京的时间,脸上只是保持微笑,时不时发出“呵呵”两声表示应和,倒也融洽。

就在钱逸群进了吴襄在山海关的府邸时,符玉泽也赶到了的京师的大门外。他被钱逸群传书急召,虽然不是很乐意,但也只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要么说服顾媚娘先上běijīng。要么就得继续在深山老林、周边州县寻访杨爱的下落。

两害想取其轻,他还是更希望找个舒服点的地方休整一番。

顾媚娘虽然跟杨爱有了姐妹之情,但这并不足以让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过着辛苦不堪的生活。接到了老师的手书,媚娘顺坡下驴,将寻找杨爱的事委托给了江湖上的几个青皮小帮,自己入京充当老师的帮手。

钱卫自然是以钱逸群为重,不用考虑也是跟着一起入京。

三人虽然担心杨爱,因为找了数r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知道她有心躲起来了。也只好安慰自己:好歹是个灵蕴觉醒的剑客,哪里就那么容易遭到危险呢?

“老师说。让我们先去孙阁老府上等着。”顾媚娘道,“只是不知道孙阁老住在哪里。”

符玉泽笑道:“这个容易,咱们只当是迷路了,约好了地方让他们来接咱们就是了。”说着,符玉泽问清楚京师最热闹的地方所在,放出纸鹤,径直与顾媚娘享受这花花世界去了。

钱卫已经习惯了不说话。便跟在后面,一则自己开开眼界,二则也不至于走散。

符玉泽却没想到。来找他们的人并非是孙承宗府上的家人。

而是皇宫大内的太监!

与太监们同来的,还有一位天师府的旧识。

江奎江道长。

江奎是看着符玉泽穿开裆裤长大的,一直将“符娃娃”挂在嘴头,丝毫不当他成年人一般尊重。符玉泽心中不爽,却因为江奎是张天师的师兄,他的师伯,虽然不在天师八将之列,但玄术修为也不可小觑,只能吃了这个闷亏,乖乖称呼“师伯”。

“你果然跟那野道士混在一起?”江奎见了符玉泽,劈头问道。

符玉泽旁顾左右,意yù言他。

——竟然敢说我老师是野道士!若不是我打不过你,肯定要你好看呀!

顾媚娘抿着嘴,瞪着江奎,心中暗道。

“咳咳。”她见符玉泽回避,一声轻咳将他顶了上去。

“厚道长对我教诲良多,”符玉泽只得冒着顶撞师长的危险,硬着头皮道,“而且张师伯让我随他参师修行,必然不会是什么江湖野道。”

“张师伯?张显庸么?”江奎直接道出张天师的名讳,让符玉泽心中不悦。

然而江奎是是张天师的师兄,称呼名讳只可说不客气,并不是不可以。符玉泽只好道:“是,正是嗣教张师伯。”

江奎无语了。

相对于掌握了道录司的江奎江大人,那位远在龙虎山的嗣教真人才是真正“掌天下道教事”的大人。如果张真人认为这道人修行不错,那他就是正儿八经的道人,甚至可以授箓升品成为道官。

反之,一旦张真人说这人是邪门,哪怕是他江奎,也会瞬间变成跑江湖的野道,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快些随我进宫吧!”江奎没好气道,又看了一眼顾媚娘:“这两个是……”

“这位卫老伯是厚道长的长随,这位顾小姐是厚道长的学生。”符玉泽连忙介绍道。

不等两人见礼,江奎已经转身道:“快些入宫,还有许多事要准备呢!”

“德xìng!”顾媚娘嘟囔了一声刚学来的京师语,狠狠剜了符玉泽一眼。

符玉泽面露委屈,垂头跟了上去。

ps:昨天q了一下哥白尼和布鲁诺。关于本书中哥白尼被烧死的事,哥白尼说:“只要小汤留着我的rì心说就可以了,怎么死没关系。”布鲁诺表示:“一辈子就那么一件壮举,结果被套在别人头上,很不甘心呐!不过……如果推荐票和月票多一些,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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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十二)

..om太监们rì夜赶工,总算在祈雨吉rì之前将三层高的法坛筑好。这座法坛虽然只是临时一用,用过便拆,但天家做事,绝不会只搭个木头台子。

为了筑成这座法坛,非但要将喇嘛们圈定的地方草木移开,在外围以他们的阵图要求重新栽种。而且还动用大内库存的花岗岩为基础,香山的泥土为肤表,夯实之后再铺上贵比黄金的“金砖”。

这一路花钱下来,户部眼红,崇祯­肉­痛,耶稣会的传教士们纷纷暗道:果然是浪费国家财力,这么多钱捐给主多好!

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崇祯又命首辅温体仁代祭,自己携皇后、田贵妃观礼,外廷重臣们纷纷上表,表示希望能够一同观礼。虽然是番僧祈雨,但从更高的层面来说,却是祭天的一部分,身为臣子应该与天子共同表示一下对老天的敬意。

崇祯在这方面并不介意大臣们涌进内宫,反正这些人不会随地吐痰大小便,来多来少不过是个位子的问题。

众臣得到了许可,当然也十分高兴,在家吃了午饭,纷纷往内宫而去。

原本只是小范围才知道的内宫祈雨,竟然成了一次盛世。在京官员三品以上的部堂高官几乎一个不落,就连科道言官都只留下了少量值班御史,抱团观摩祈雨盛况。原本拟好的名单因为鱼目混珠的人太多,故而失效,内宫的太监们收罗了整个紫禁城的条凳、方凳,才解决了座位问题。

“老祖宗,我这眼皮子跳了一天,可别有什么事吧。”王承恩小心地对曹化淳说道。

曹化淳看起来一身老态,其实才五十余岁。他因为家贫,受近君养亲之风,十二三岁入宫为宦官。在宫里学得诗文书画样样jīng通,深受司礼监大太监王安的器重。后来魏忠贤害死了王安,大肆弄权。他被发配南京,颇受虐待。崇祯继位之后,曹化淳回到京师,此时已经老态斑斑了。

“你是累了,寻空眯瞪一会儿就好了。”曹化淳悠悠道,“今天的祈雨就算有事,也是那些大师们的事,咱们只要照顾好皇上就行了。”

王承恩称是。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曹化淳独自闭目养神坐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唤到:“小安子。”

“奴婢在。”随侍小太监连忙从门外进来,“老祖宗有何吩咐?”

“让御马监的人护好大臣们,”曹化淳道,“陛下身边都得是咱们的人。”

“这……”小安子迟疑道,“老祖宗,咱们这边都是文弱,哪比得上那些马上的武夫呢?”

御马监从职能上看,只是皇帝陛下想骑马的时候才会冒个头。实际上从宣宗时起,御马监就已经成了禁中武力的一部分。相比于做样子的大汉将军们。御马监的太监恐怕战斗力更强些。

“你以为,你比我高明了?”曹化淳yīn**。“还不速去!”

小安子吓得冷汗淋漓,连忙跑出去安排。

崇祯当然不会对这事有什么过分关注。他这两天乘着钱逸群不在,正将之前扬州府的一份奏本翻出来细细品味。这奏本是扬州知府递上来的,走的是正规程序,通政司在上个月才移转到内阁,而内阁根本就没打算上报。

因为奏本里只是说扬州开发出一块飞地,能增产粮食。开挖矿产,大小如县,希望能够能够置官理民。内阁的意见是着令扬州府代行政治。至于开衙设县,暂且等等。

崇祯特意将扬州的奏本翻出来,无非是因为挂心钱逸群说的:“臣在扬州有块地。”而且,他这些rì子通过《墨憨斋志异》,也多少知道了玉钩洞天的事。将玉钩洞天发现的时间与扬州府的奏本对应起来,这位年轻敏锐的皇帝很容易就猜到:厚道人说的那块地,就是玉钩洞天吧!

——那道士问朕要云台山,却不说这玉钩洞天的事,显然是将这玉钩洞天视作了私产啊!

崇祯心中一怒,脑子里旋即想起那句老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过……这玉钩洞天不是在天下,而是在井下呀……

——不管那么多!凡是大明兵卒能到的地方,便是我大明的土地!

崇祯已经心中盘算,如何收回自己的土地,或者说,封赏给厚道人多少才比较合适呢。

——如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广阔无垠,大明哪里还会有什么流寇!

崇祯心中激荡。

甚至于王承恩进来,他都没听见。

“陛下,”王承恩又叫了两声,“陛下。”

“唔?什么事?”崇祯阖上手里的奏本,声音里充满中气。

“陛下,都在等您去看祈雨了。”王承恩道。

崇祯点了点头,起身道:“摆驾吧。”

王承恩当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皇帝起驾!”

大明的皇帝的尊驾浩浩荡荡往御花园里去了。

……

法坛上的喇嘛们显然很惊讶,竟然来了这么多围观的大官。看着他们身上一个个飞禽补服,都是三品大官,让伊勒德心中震撼良久。

——若是将大明的朝臣们一锅端了,多尔衮岂不是得给我更多的好处!

伊勒德再放眼看去,在座的哪里还是大明官员,一个个都是等他大快朵颐的­鸡­鸭鱼­肉­。若是刺杀崇祯成功,大明充其量就是换个皇帝。但要是将这些人都杀了,大明足足要乱上五六年。

一声法螺高扬。

祈雨的时辰到了。

伊勒德收摄心神,身穿大红法衣,在众喇嘛的护持之下,一步步走上坛庭,跪在马头金刚像的唐卡之前。

马头金刚是慈悲观音的化身,是后红教本尊像中最为受人崇拜的。作为慈悲为怀的观音菩萨,被人抬出来祈雨,解除众生痛苦,也算是合情合理。

崇祯坐定之后,发现自己圣驾前有些非官非道的庶人,招呼王承恩过来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王承恩一一指认,原来是厚道长安排入宫准备护法的人选。正是白氏兄弟,阿牛师兄萧逸升,钱卫与顾媚娘。符玉泽一身道装,跟在江奎身后,却在崇祯帝之侧。

崇祯看着顾媚娘的背影,暗道:厚道人一副清心寡yù的模样,学生倒是收得水灵得很,不知道他有没有半点不正经的念头。

那边番僧用藏语、蒙语诵念着佛经,众汉官也不知道哪本佛经里有求雨的内容。反正这种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起来yīn阳顿挫颇有意思,而且天地之间果然刮起了一阵凉风。

随着凉风的越来越盛,原本明亮的午后天空,聚起了一抹黑云。这云越积越厚,隐隐传来雷声轰鸣。

围观众人纷纷惊叹,暗道:这番僧果然有些本事!竟然真的将雨祈来了!

田贵妃坐在崇祯左侧,兴奋道:“陛下,您看,臣妾是否有举荐之功?”

崇祯已经嗅到了空气中cháo湿的雷雨气味,心中舒畅,高兴道:“当赏!皇后,你看该赏些什么。”

周后心中不悦,脸上平静如常道:“就如礼制吧。”

这话说得有些扫兴。

从礼制来说,后妃是不该有什么“举荐”的,自然也不会有因为“举荐”而产生的赏赐。

田贵妃恨恨看了周后一眼,崇祯却仍旧饶有兴致地看着伊勒德施法,只盼雨能下透,彻底解决京畿大旱。

……

徐光启从钦天监众人之中找到了汤若望,使了个眼sè,让他上前。汤若望小心翼翼分开周围官吏,凑到礼部尚书面前。

“他们做了么?”徐光启问道。

汤若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做好了,只要下完雨,我就可以证明,这场法事只是适逢其会。”

徐光启暗暗点头,又道:“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一步步来。”

汤若望点了点,退了下去。然而他看了看乌云密布风雨yù来的景象,想起刚才万里无云的天空,心中暗自祷告:我的主啊,难道您也会响应异教徒的祷告么?

江奎的脸sè却是越来越差,他隐约举得这祈雨的法术有些不对,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危机感,好像有一头猛兽藏在暗处盯着他。

老道士环顾左右,见旁人都面带幸喜,好像旱灾眼看就能解除了一般。他转过身,看到符玉泽怔怔出神。

符玉泽跟他有同样的感觉。

感知到江奎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符玉泽回过神来,对江奎道:“江师伯,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江奎不动声sè道。

“雷气过盛,水炁不足。”符玉泽五行强水,对于水的感觉远比其他人敏感。他甚至能够单纯靠感觉分辨出水质的好坏。身处眼下这个环境,竟然没感受到足够的水炁,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无论是祈晴还是祈雨,都是用自身灵蕴借助法坛的加成,引导天地之炁,在局部范围内影响天气变化。故而番僧求雨,那么坛庭周围便应该水炁最为充沛的地方。

然而现在……符玉泽看了看手臂上立起来的汗毛,道:“水炁几乎没有增加!”

狂风大作,送下了第一滴雨水。

这滴水引来了众臣的欢呼,引来了皇帝的兴奋,引来了贵妃的娇嗔……

随着一记耀眼的强光,一道银蛇在乌云中显露峥嵘,江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失声叫道:“保护陛下快走!这是大威天龙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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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十三)

..om大威天龙阵。

通过阵法的加持,施展出大威天龙咒的威力。

天昏地暗,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

唯一的光亮便是云层中穿梭的一道道银亮电蛇,宛如天龙。

寻常修士,哪里可能制造出这样的天象?除非法坛的加持。伊勒德是有资格被封为法王的人,累世修行,光是自己通达了的前身,便多达十三世。如此修为,即便借助法坛的威能,要引下天雷轰击一个小点,也是无比困难。

第一道水桶粗的霹雳轰击下来,打中了法坛东面的一株大树,顿时燃起熊熊烈火。这个位置距离皇帝足有一里之遥,可见准头差得太远。

“是大威天龙阵!”江奎跳了起来,“番僧要行刺陛下!”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位穿着正六品官服的道录司左正,怀疑这老道士得了失心疯。

符玉泽一跃而起,冲向帝驾,瞬间被大汉将军的长枪大戟拦住了去路。

“让他说。”崇祯也被这天象压得胸口发闷,见是天师府的少年道士,金口玉言发话道。

“陛下!这不是祈雨,这是番僧的邪术。”符玉泽声音尖锐,刺破了轰轰雷声,传到了皇帝陛下耳中。

崇祯心中一惊,望向身边的曹化淳。

曹化淳顿时反应过来,尖声喊道:“观礼毕!皇帝陛下起驾回宫!”

伊勒德远远看见皇帝想跑,心中暗笑:我布置了这么多,岂容你说走就走?

先导太监很快就惊恐地发现,在回去的路上了,不知何时多了一堵黑雾一般的墙。看似雾气翻腾,软绵无力,但怎么都无法穿过去。

“是御虚照影阵么!”文官之中有人惊恐叫道。

此人正是王心一。

这位致仕的刑部左侍郎,上个月被起复,加刑部尚书。依照明朝朝堂的惯例。致仕大臣一般是不会再起复授以实职的。除非内阁缺人,需要有资历有能力的老臣帮忙,皇帝才会如此诏令。

上一个起复的是孙承宗,如今的阁老,兵部尚书。

故而王心一得到私下消息便已经起身赴京,在半道上截住了圣旨,早钱逸群一行人半个月回到京师。这次他来观看祈雨,其实更多的是想与厚道人这位故交套套近乎。谁让厚道人已经是皇帝陛下的新宠了呢!

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命数坎坷。到了晚年,接二连三碰上御虚照影阵这门玄术。

众人还来不及问王尚书是如何得知这个阵法的,只见一道更为粗壮的霹雳,带着风雷之声,从九天之上轰击下来。

“是乾清宫方向!”有眼尖的宫人喊了起来。

霹雳轰在了宫殿上,顿时腾起一道数丈高的火焰,在薄薄的黑雾之中映得天空火红一片。

“杀了那番僧!”崇祯顿时想起了《墨憨斋志异》创刊号中的故事,好像也是一个和尚施法,引来天地变sè。

——唔,好像就是大威天龙什么的!

崇祯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和恐惧。指挥大汉将军:“破了他们的法坛!”

“去找厚道人来!”王心一随着护驾的文官一同涌向崇祯帝驾,一边高声喊道:“只有厚道人能救我们了!”

江奎听了脸sè铁青。但却不敢当面指摘一个正二品的部堂正印。

顾媚娘听了颇为自豪,暗道:还是你这个老头子有眼光!不过……我老师去了哪里呢!

大汉将军当然不能等厚道人来,纷纷持枪挥剑冲向喇嘛们的法坛。

这法坛分为三层,伊勒德站在最顶层。次一层有六个手持铁­棒­的喇嘛,分了六面而立,对攻来的天子亲军毫无反应。

第三层的十八个喇嘛突然高声唱经,其他匍匐在地上的喇嘛们。整整六十人,闻经而起,手持法器。列阵迎向大汉将军们。

这些大汉将军听起来名号威武,实际上只是“人架子”,各个都身高八尺,但只是负责摆摆仪仗,打打板子,世代廕袭,根本没有实战经验。

而这些喇嘛却正好相反。

藏密有政教合一的属xìng,法王其实就是拥有领主身份的大喇嘛。这些喇嘛手下也有各种负责不同事务的喇嘛,伊勒德带来的就是负责暴力的铁­棒­喇嘛。

无论是草原上的部族之争,还是宗教内的教派分歧,都能看到这些铁­棒­喇嘛的身影。

如果说关宁军是大明最jīng锐的部队,那么这些铁­棒­喇嘛就是蒙古国的关宁军。

实际上,这些喇嘛非但与关宁军对过阵,甚至还抽过女真铁骑的脸,是天下数一数二的jīng兵。

明廷官吏不通藩务,见这些人是出家修行人,又没有兵器,便放进来近百人。然而他们却没想到,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器,在这些喇嘛手里都成了夺命的利器。如果能够预见一二,哪怕再多塞百倍的银子,他们都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一个个大汉将军的雄壮身躯倒下了,越来越多雷电从天空轰击而下,最近的已经轰到了圣驾前方。

蹦起的石子甚至弹到了崇祯帝的脸上。

皇帝陛下脸上生疼,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叫过符玉泽:“你能找到厚道长么?”

符玉泽二话不说便飞出了一只纸鹤,然而,纸鹤只在空中悬停,不住地拍着翅膀,露出一脸迷茫不知该往哪里飞的模样。

符玉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xìng只是摇了摇头,道:“陛下,小道这就去破了那番僧的妖法。”说罢,转身便朝法坛跑去。

“我跟你一起!”顾媚娘追了上去,她虽然喜欢捉弄符玉泽,却不能看着符玉泽自己去送死。

作为一个从小修习剑术的女侠,顾媚娘当然清楚那些铁­棒­喇嘛的身法招式,乃是不同于中土武学的上乘功夫。尤其当他们结成一个个小阵,足以攻破前方所有的敌人。

只是伊勒德担心他们贸然出击,法坛会被蜂拥而入的大明禁军攻破,到时候就成了被分割的态势。只要有这些铁­棒­喇嘛护住法坛,他就可以用天雷将大明皇帝和官员­干­掉,非但在舆论上更有优势,而且自己首先立于不败之地。

泄去了最初的雷霆之气,现在的天雷威力虽然小了许多,但更加容易控制了。

眼看着雷霆越来越近,符玉泽也已经冲到了法坛之前。他从袖中挚出一张戊土神兵符,重重拍在地上,口中诵咒,只见泥泉如涌,长成了一丈多高的泥人金刚。

伊勒德见了颇为惊讶,没想到骗走了厚道人,明廷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他口中高喊一声蒙古话,立时有四五个底层的铁­棒­喇嘛列阵相对,准备与这戊土神兵硬抗。

符玉泽自己却也被吓了一跳。

这戊土神兵竟然比之前自己符召出来的高出了两三尺,而且行动更加敏捷,感应更通达。自己一个念头过去,神兵便有所反应,隐隐之中好像如臂使指一般。他命神兵取了地上的枪戟,幻想出戏台上武生的身法,只见这神兵一腿蹬地,如座小山一般冲向喇嘛。

那四五个喇嘛,登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原本挡在最前面的两个,更被这枪戟捅得断开两截,血­肉­横飞。

正好皇帝陛下回驾此间,见了这血腥场面,顿时腹内翻腾,张口便吐。反倒是周后田妃两人,只是觉得恶心,并吐不出来,纷纷上前抚胸摩背。

曹化淳见状,心中惊恐,生怕皇帝有个三长两短。这回驾祈雨坛可是他的主意,说起来也是很有道理:这番僧cāo雷不准,若是陛下离他近点,反而更加安全。更说不定他一个雷下来,将自己劈死了,岂不是大好?

谁知道皇帝的承受能力竟然这么差。

谁又知道,符玉泽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一个小道士,竟然行出如此残酷血腥的手段来。

“救命啊!”符玉泽高声喊道。

戊土神兵虽然强力,但符玉泽本身的体术却十分堪忧。喇嘛们避开了神兵,手持法器朝符玉泽本人冲杀过来的,正所谓擒贼先擒王。

眼看神兵折返不及,两道利剑从空中飞出。

“咄!”顾媚娘手比剑指,御剑击退一个喇嘛。她对御剑的掌握还不够jīng纯,面孔绷得极紧,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钱卫的白虹剑护住了符玉泽身侧,旋身跟进,挡在符少身后。

白枫腾身而起,脚尖虚点,从符玉泽头顶跃过,落在了喇嘛们身前。假剑一甩,将正面四个喇嘛统统吸引过来。

白沙虽然体术几乎不通,却也手持红莲尺,跟了上去,保护符玉泽和钱卫的后路,不让人有机可乘。

只是呼吸之间,一个小型阵就摆列而成,默契非常。

江奎看在眼中,心中暗道:看来符娃娃的下山试炼还真有些用处了。

王承恩满头大汗:这些人明明来的时候都是空手,现在怎么变出了这么多兵器!这、这、这要是陛下转过弯来,将来应景的时候便是咱家的罪状啊!

“快看!”王心一突然指着天空,一团明亮的闪电球越积越大,宛如明月。

这若是轰击下来,谁能逃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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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章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十四)

..om“快破了他的法坛!”白枫承受了四个喇嘛的压力,剑法不乱,但却不轻松。他眼见戊土神兵冲在前面扫荡铁­棒­喇嘛,不由暗恼符玉泽没有轻重缓急的大局观。

符玉泽听他大喊,心中却十分委屈:我难道不知道擒敌先擒王的道理么!这些铁­棒­喇嘛的力气真大,竟然挡得住我的戊土神兵。

这些铁­棒­喇嘛在藏地被视作护法神兵,由习武入手,继而修法,身手敏捷与力量之大绝非寻常人所能比拟。虽然他们的武器打在戊土神兵上并不会给符玉泽带来痛楚,但是巨大的击打抵抗之力,却让符玉泽的cāo纵符力的灵蕴深感滞涩。

——就像是被困在了泥塘里一样!

符玉泽心中着急,眼看头顶的巨雷就要轰击下来,身后传来宫女太监文臣们的惊恐四号,不由咬牙硬冲,索xìng靠蛮力冲过了那些铁­棒­喇嘛的围殴,不顾一切地扑向法坛。

戊土神兵的巨足终于要踏上法坛了……

一道红光从地上泛起,其中印出了藏文秘字,死死拦住了戊土神兵的大脚。

“法坛有防护!”符玉泽一颗心跌到了谷底,几乎绝望起来。

“小心后面!”白沙叫道。

太监们慌不择路,见这边有道长施展仙术,竟然朝符玉泽这些人冲了过来。他们本意是想寻求庇护,却不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是这些神仙们也挡不住头顶上那个巨大的雷球。

符玉泽旋即转身,手中茅君笔凌空勾划,送进灵蕴,顿时太监们如陷泥淖,只能缓缓挪动,哭喊救命。

“阿弥陀佛!厚道长人呢!”王心一还以为钱逸群身在宫中,犹不死心。

他这声高呼,却感染了那些见识过钱逸群玄术的太监。王承恩也哭道:“陛下,不该放厚道长离去呀。”

崇祯已经满脸煞白。纯粹是天子的尊严让他没有惊惶失措。他带着颤声叹了口气,道:“道长执意要去,谁能拦住。”他顿了顿,看着天上的雷球,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大明立国三百年,木字辈的天子便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原本以为皇兄为我顶了一劫,没想到我却仍旧逃不过去啊!

“要阁臣们用心辅佐太子……”崇祯不自觉地想到了遗诏,然而只说了一句却说不下去了。

——这雷球之下。有多少人能够幸免呢?玄术威力如斯,朕若是真得天佑,必然要将这恶术封杀绝灭!

崇祯心中泛起一丝恨意。

玄术的世界就如动物世界。御前道士们勾勒出龙凤,好看却不存在;钱逸群描绘出牛马,实用且无害;而这番僧却让崇祯看到了虎狼熊罴,种种猛兽。

正是这些猛兽,果然惊吓到了这位大明天子。

伊勒德感受到天空中凝聚的雷电之力,那是一头天龙正在回应他的召唤。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看到了法王的宝座在朝他招手,布满了汗水的脸上终于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声穿破压抑的空间。清脆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是?!

伊勒德的笑容凝固了,作为一个准备充分的僧人。他很清楚这铃声代表的含义。那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而且……

——他怎么可能一rì之间从山海关回来!

伊勒德心中充满了惊讶。

这份惊讶旋即被酝酿成了恐惧。

——这个道人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杀手锏!

伊勒德心中暗道:好在我有七宝法坛,除非他有毁天灭地的本事,否则休想破了我的坛庭。又或者,这根本是个假货!

“厚道长!”同样对这铃子印象深刻的王心一四处寻找着打铃者的身影。

终于,他找到了。

一个小太监,手中拿着一个脏兮兮的摇铃。轻轻摇晃。

这小太监缓缓抬起头,迎着王心一的目光微微一笑。

是钱逸群!

钱逸群很想拽拽地喊一声:“臣来救驾!”诚如影视中的那些忠臣良将。旋即转念暗叫不对:我是天帝的臣子,又不是朱家的臣仆。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啊?而且万一被史官听到了,可是上千年的污点啊!

“有我在,慌什么?”

虽然极想喊一句能够震古烁今的名言,到最终吐出口的却是平平淡淡的六个字。甚至连声调都是平平,丝毫没有一点气场。

然而正是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胜过了世间所有的语言。一瞬间,所有的哭喊声都停了,好像有人按下了“静音”。

刹那之后,人群中又爆出了更为巨大的呼喝声,好像自己的生命已经得到了保证。

钱逸群颇有些失神:道人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声望了?

他忽略了一句老话: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崇祯帝看什么书,看到哪一句,有什么圣训,时时刻刻都有人关注。应景的时候,圣天子发现你竟然跟他英雄所见略同,而且看书的口味都一样,升官发财岂不是指rì可待?最近皇帝在看《墨憨斋志异》,京师士人怎么敢不买本瞅瞅?

“道长,陛下在这里!”王承恩欣喜若狂叫道。

“过来,”钱逸群加大声量,“全都到这个圈子里来。”

——哪里来的圈子?

众人纷纷好奇低头,这才发现厚道人果然站在一个由绿草圈出来的圈子里。这草颜sè明显偏深,在一片­嫩­绿之中十分醒目。有几个记xìng好的官儿,顿时将这归于异术之中:因为他们可以肯定之前绝没有这个草圈。

这一刻,也没有了官职大小,也没有品级高低,除了让皇帝先进去之外,所有人都展现出一幅当仁不让的气势,涌向草圈。

还好这个草圈足够大,能将所有人都包括进去。

“喂喂!可以退回来了。”钱逸群冲白枫等人喊道。

符玉泽连忙撤去了身后的泥淖,画符困住了那些冲过来的喇嘛,与白枫缓缓脱离战斗,撤入草圈之中。

铁­棒­喇嘛虽然勇猛,但终究是人,一样也怜惜自己的xìng命。眼看天上的威胁越来越大,他们纷纷撤回法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诵经护法。对于那个巨大的泥石偶人却是视而不见,放任它一圈圈轰击在法坛的红光上。

媚娘退回了圈子,顿时觉得身边人多得让她不舒服。还好圈子核心人并不多,因为天子的龙威和厚道人的神威,让那些看热闹的部堂高官不敢太过靠近。

“老师!”媚娘叫了一声,分开左右人群,在一堆仙鹤锦­鸡­之间钻了过去。

“一边呆着。”钱逸群低声道,双眼微闭,手中流水铃子稳健打出。

顾媚娘偷看了一眼皇帝,满脸笑意地站在了钱逸群身侧,面露自豪之sè。

崇祯也看了一眼顾媚娘,暗道:这位道长的弟子倒是年轻漂亮……他旋即抬起头,发现那雷球越发明亮,而且正在缓缓下坠,好像沉重得悬不住了。

伊勒德心中很是惊奇:那些人聚在一起,是要殉死么?

他听着风中的铃声,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定是厚道人什么厉害的手段,能保住他们。哼哼,大威天龙是何等威力!你这道人太也托大!

钱逸群却不觉得。

江奎喊出了大威天龙阵之后,钱逸群就将它理解为大威天龙咒的完整版。归家院一战最大的福利,便是开拓了他的眼界和胆识。有过置身于大威天龙咒之下的经历,大大削弱了他对于此咒的畏惧感。

虽然钱逸群知道自己不能与高仁比肩,但这番僧也远远不如苦尘和尚啊。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那番僧没看出钱逸群之前用的易容阵,而钱逸群却清楚地看到了隐藏在三丹喇嘛面孔下的另一张脸。

这是修为的高低差异。

虽然并不能直接判断玄术的高低,却也是一个人综合战力重要指标。

——若不是那个法坛,恐怕那番僧根本就施展不出大威天龙咒吧。

钱逸群感受着的头顶传来的威压,已经能够听到电流轰击的劈啪声作响。

“诛邪!”伊勒德高声喊道。

电球微微膨胀,紧接着便急速收缩起来,在一声龙吟之中发散出耀眼的明光,疾速朝下方的人群冲击下来。

“阵起!”钱逸群高声叫道。

随着这声宣告,钱逸群手中的流水铃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声声钟响,余音震颤,凡是灵蕴觉醒之人,无不恍惚。至于那些不曾觉醒灵蕴之人,更是头晕目眩。体质差者如王心一,索xìng昏了过去。

伊勒德心中经文自涌,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打乱了节奏,喉头喷出一口逆血。好在这蓄力一击已经完成,雷球准准地轰向了地面的大明君臣。他索xìng垂下手中法器,放任身体自己修补,放眼欣赏自己杰作。

这位未来的法王却看到了令他惊恐的事。

一株株不起眼的小树苗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者。它们错落有致,快慢有别,很快就撑起了一个巨大的翠绿光罩。

这光罩流光溢彩,无论是曹化淳还是江奎,都面露惊惧。

甚至超过了那团天雷。

晃眼刺目的电光爆闪,让仰头的众人眼前一片雪白。

电球结结实实打在了那张翠绿sè的光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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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十五)

..om钟声消散,仅余下一缕余音。

钱逸群在众人不明所以看热闹的时候,便悄悄在地上埋下草籽,又将水杉的种子埋在八门混天阵的各个阵位。他虽然不知道那冒充三丹的喇嘛有什么图谋,布下这么大个防御阵,却可以抵御那些铁­棒­喇嘛,等待援兵。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竟然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勾动天雷,要直接将大明的高层首脑一举除尽。

阵图的威力与布阵的材料息息相关。若是阵基与阵图属xìng相合,威力自然最大。若是相克,恐怕根本无法布阵。而八门混天阵却属于高级阵法,这种阵法并没有固定的属xìng,无论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的任何一行,只要发挥到了极致,就能让它威力大增。

钱逸群自己是五行强木,对树木有天然的亲和力。这种亲合力在草木之心的附着之下,数倍增长,再加上坎铃中的磅礴生气,足以使得的巨木以超人想象的速度生长成阵。

这其中还有天师府缪建木的功劳,若不是他不惜血本的打出了拿到玉符,钱逸群也无从吸收那么jīng纯的天然木炁为己用。那一番洗礼下来,却是为钱逸群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这好处在今rì便看出来了。

雷乃天地正气,生于东方,属木xìng。如此强大的天雷压顶,旁人肝胆俱裂,钱逸群却浑然不惧。他承受过比这更强的木炁威压,早就有了免疫力。

这力量之大却也让钱逸群十分吃力,运起神识灵蕴,将这雷气转入地下。

伊勒德眼看着巨大的雷球被挡在翠绿光罩之外,心中七上八下,默默念诵:快破阵!快破阵啊!

他生怕这道士真的能够将这雷球顶住,那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葬送在这里了。

“破他的阵!”伊勒德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年代久远的暗黄人头骷髅,以随身佩戴的金刚锥在骷髅上画了一道秘符。

这骷髅在符力的加持下。眼中爆出两团小小的红光,从伊勒德手中浮空,撞向法坛外一个倒地的喇嘛。

这喇嘛正是刚才抵御戊土神兵的铁­棒­喇嘛,只是因为被神兵巨力砸中,闭气昏阙。那骷髅飞到喇嘛头顶硬生生往他头上一坐,登时痛得他醒转过来,翻身而起。

“救命啊!”喇嘛撕心裂肺吼了起来,却全然没有半点用处。骷髅硬是压碎了他的头颅骨。钻了进去。

只是转眼的功夫,这喇嘛通体泛红,血­肉­内脏纷纷化作脓水,流淌一地。

只余下了一个骨头架子。

这骨头架子通体银白,脖颈上却顶着一个暗黄头颅。这头颅脑门闪过一道红光,正是秘符文字。

“破阵!”伊勒德狂喊一声,指向钱逸群。

骨头架子呆滞不足一瞬,便张开双臂,朝钱逸群的八门混天阵扑去。只走出三五步的功夫,双臂便化作一对略带弧形的双刃。在乌云密布的黑昼中带起两从寒光,隐约透着的鬼火一般的荧光。

钱逸群双手下垂。专心将雷电之球上的力量导入地下。他虽然看到了那诡异的骨架越跑越快,却心神都分不出一分。只要略一走神,那庞大的力量就要往身体之中硬灌。哪怕只是一丝,也足以让钱逸群气血翻涌,无法自持。

“我去拦住它大!”白枫喊着便要往外跑。

“别动!”钱逸群呼喝都,“不能出去!”

白枫一愣,暗道:唔。是了,厚道人虽然大大咧咧的,但还算谨慎。这是要我身在阵中也好有一层防护。

白枫是停下来了,却有人受不了。

一个身穿獬豸补服的风宪官实在无法抵御头顶这巨大压力,终于jīng神崩溃,歇斯底里喊道:“妖人!你们这些妖人!你们都该被雷劈死!”

顾媚娘暗道:我老师慈悲救你们,你却敢这么咒骂我老师!等出去了定要你好看!

少女又看了一眼钱逸群,见老师无动于衷,心中这股气倒也渐渐平息。

那言官若只是这般喊喊,倒也无妨。钱逸群早就宠辱不惊,哪里是这种小角sè能够骂动的?偏偏他自己毅力不足,jīng神崩溃,被钱逸群适才jǐng示白枫的话所影响,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不能出去!”这个声音。

这声音就如魔咒一般,无论他望向谁人,都像是那人在对他吼叫。

“我是进士!我偏出去!”言官嘶吼着冲出了绿草圈子。

——白痴。

钱逸群心中暗道,却没有丝毫悲悯。

刺啦啦!

一道蓝sè的电光击破空气,打在那言官身上。

青烟散尽,地上只余有一具碳化了的尸体。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有些人甚至反应不过来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崇祯努力将自己的眼睛从那焦炭上拔了出来,心中惊诧莫名:这是什么!是厚道长的法术么!是厚道长恼怒他出言不逊么!

崇祯作为这个国家唯一有资格最终决定人xìng命的人,杀人的手段很简单,只是在一排名单上用朱笔打个勾。勾到的死,漏掉的生。他从未对此有过心理负担,他深信每个送到他面前的名字都是死有余辜……

然而此刻,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钱逸群。

——我真想有这种要谁死谁就不得不死的能力啊!

崇祯心中暗暗叹道。

圈子里的所有官员、太监,都吓得跪倒在地,仔细丈量着那道绿sè的草圈与自己的距离。生怕不小心踏出圈子,犯了道长的忌讳,被天雷劈成焦炭。

骷髅骨架转眼已经冲到了八门混天阵之前,举起右臂骨刃,在骨节错动声中朝绿sè光罩劈了下去。

白枫下意识地举剑格挡。

刺啦啦!

一道电蛇赶到,打在骨架上。

那骨架顿时化作一堆碳末,落在地上。

——狗撵摩托不懂科学……高压电下面是你们这么玩的么?

钱逸群不知道众人已经将他视作cāo控天雷的黑手,心中暗暗鄙视那个伊勒德。

“道长好手段!”受到了惊吓的钟晨纷纷叫好起来,声音中却带着哭腔。

只要头顶这个电球不去,自己的生命安全就完全没有保障。谁都不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道长,到底能够支撑多久。

ps:最近事情太多,抱歉了,先放一章短的出来,今晚努力再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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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十六)

..om众人的欢呼声还没有彻底消散,地上的骨灰却渐渐凝成一团,重新站了起来。

钱逸群惊讶地发现,这骨架上甚至没有丝毫被雷击过的痕迹。

——这不科学啊!

骷髅站起身,表面上流动着电光,原本苍白的骨sè泛出青意。

它举起骨刃,重重砍在混天阵的光罩上。

光罩顿时迸发出一道翠绿光晕,颇为炫目。

众人见护阵没破,真要欢呼,却见钱逸群嘴角缓缓流出一道殷虹的血迹。

在被这骨刃劈中的时候,钱逸群已经无法彻底掌控这股施加而来的力量,只能硬抗了一部分。而这一部分就足以让他内脏震动,逆血上涌,无从抑制。钱逸群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这“喷”出的血,改成“流”,从而避免引发更大的震动。

刺啦啦!

又是一道电弧击破空气,打在了那骷髅上。

这骷髅顿时散落在地,办成了一堆骨­棒­。

众人吸了口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如果化成灰他都能再来,那这骨­棒­就完全不算什么。而且,同样的电击,第二次就只能将它打散,而无法化灰,那下一次的雷击呢?

——这不科学啊!

汤若望不停地在胸口画着识字,口中背诵着《玫瑰经》,希望上帝的威能能够打败这个来自地狱的魔鬼。

钱逸群眼看着这骷髅架子重又站起,再次挥动起骨刃,重重砍在了八门混天阵上。

刺痛顺着灵蕴闯进紫府,穿过玄关,让**以为自己真的受到了攻击……剧烈的五脏收缩,引起了血管破裂和心脏的异常加速。浑身上下的一个根痛觉神经都像是受到了刺激,同时向大脑送去。

钱逸群头颅阵痛,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混天阵的防御力登时被削弱了许多。巨大的雷气渗漏进来,在噼啪声中留下了数具焦炭。好在钱逸群及时止住了这种泄露,咬牙将阵图重又撑了起来。

——为什么我还是做不到举重若轻呢!

钱逸群感觉嘴里一股腥气,这种痛苦远比身体上的痛楚更让他难以忍受。

伊勒德满怀欣然,摸了摸嘴上的残血,暗道:你也尝到了这个滋味吧!

钱逸群

——朕的亲军怎么还不来救驾!

崇祯已经瘫坐在龙椅上无法起身,只是多年的皇家教育还是让他努力保持着本s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的神勇之sè。他并不知道。这次对手为了达到毕其功于一役的效果,到底花了多么大的代价。

天子的近卫亲军,以及御马监的兵马,此刻正严守在御花园之外,不让任何人进入,同时也尽忠职守地不转头看一眼。他们全被告知,现在御花园里正有高人做法,一旦有人闯入,很有可能导致祈雨不成。

这些侍卫都是京畿人氏,谁家里没有几亩田地?自然不肯让这祈雨的事泡汤。而且这天象奇异。一定是那位高人已经到了做法的关键时刻。

“咦,是在这里吧?”一个轻柔的声音带着雪白的残影一闪而过。

侍卫眼前只是一花。两旁便荡起一丝香氛,脑海中只来得及泛起一个念头:好香……

旋即眼前彻底漆黑一片,就连火把都不见了,一头栽倒在地。

钱逸群咬着牙,总算站了起来,再放眼望去,视野中浮现出星星点点……这便是传说中的眼冒金星。

“道士!我来了!”

一声欢快的呼声从远处传来。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分明是以琳的声音啊!

很快。一个身穿月白衣裙,粉sè纱衣的女子闯进了钱逸群的视野之中。

——看来我非但有了幻听,还有了幻视……莫非是我的大限到了么?

钱逸群晃晃了头。运起草木之心,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确是以琳。

甚至连她尾巴上的纤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别过来!有电!”钱逸群扯着嗓子,耗尽最后一口力气喊道。

以琳欢乐地笑道:“我来帮你!”

——你打算怎么帮啊!

钱逸群心中忍不住暗叫,眉头不自觉地凑到了一起。

以琳从腰间一团毛茸茸的绣包中扯出一条晶莹明亮细线,这细线随风而飘,越飘越长。

伊勒德不知道这妖女从哪里来的,竟然敢闯进自己的千机大阵,想来有些本事。他连忙呼喝周围铁­棒­喇嘛,喊道:“去拦住她!”

铁­棒­喇嘛们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以琳奔去。

以琳生怕再次被困入锁妖阵中,对这些同样没头发的番僧颇为忌惮,身形飘动之间已经朝后跃出数丈,将番僧置于自己与钱逸群之间。

一个番僧好奇地伸出手,摸向那条飘荡在空中的银线。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好奇心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恶果。

以琳快乐地笑着,将最后一截银线扯了出来,松手一放,旋即跑得更远了。

其他喇嘛毫无知觉地追了过去,却没发现那条不怎么起眼的银线已经黏在了他们身上。

而银线的另一头,正随着风,飘向了钱逸群。

“来抓我呀!”以琳迸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朝伊勒德的法坛跑去。

“别让她过来!”伊勒德高声喊道。

以琳笑容不变,一举跃上了戊土神兵的肩膀,袖中的飞出大一条白绫,顿时传来铃铛碰撞的清脆声。

白绫紧紧缠住了跑在最前面的番僧。

以琳轻轻一扯,白绫猛然后拉,将这番僧凌空拽起,拉到面前。

那条几乎看不见的银线,紧紧地将其余番僧一同扯了过去,顿时摔做一团。

以琳看了一眼在风中飘向钱逸群的银线,迅捷地收回了白绫,在喇嘛们的茫然之中,飘身而退。

更多的喇嘛赶了过来,与地上刚刚爬起来的同伴一同想抓住以琳。以琳的身形突然加快,迅速地离开了这些秃贼。

钱逸群只是用余光跟踪着以琳的运动轨迹。真正瞩目的是那根飘荡的银线。

受到电磁的影响,银线终于加快了速度,搭上了众人头顶的雷球。

瞬息之间,雷电顺着银线导向了沾染了银线的番僧。

巨大的能量的瞬间将那些番僧击成焦炭,旋即在银线的另一端爆炸开来。剧烈的爆炸掀起了地上的泥土、砖石,将它们高高抛上了天空,旋即如同落雨一般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这记剧烈的爆炸,同时也掀去了法坛一角。巨大的戊土神兵旋即捶破了法坛的红光罩壁,重重一拳轰击在伊勒德的胸口。

钱逸群只觉得压力顿消,旋即施展木替身,出现在众人面前两丈开外。

众人乍一看这身形,颇为意外,等转头去看厚道人,却见原本厚道人站立的位置上,只有一株孤单单的牡丹花树。

鬼步!

钱逸群以最快的速度冲刺,御风上了法坛,一把抓住伊勒德的领口。

“哈、哈……”伊勒德被戊土神兵所伤。重重吐了口血,“你终究、杀不了我的……”

“傻哔。”钱逸群淡淡吐出两个字。

“你说什么?”伊勒德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挡住了天龙的道人。竟然会吐出这等脏口么!

“我说你傻哔。”钱逸群仍旧淡淡道,“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想骂你而已。你这种傻哔绝对不值得脏了我的剑!”

说着,钱逸群拎起伊勒德的领子,扔下法坛,吼道:“戊土神兵,踩死他!”

“哈、哈、哈!你们以为。我死了,这个大威天龙阵就破了么……”伊勒德的气息越发衰弱,眼中却浮现出一丝兴奋。“你、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伊勒德眼中的光彩也随之消散。

钱逸群站在法坛上,望向以琳,突然见到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直直朝以琳劈去。

“金光速现!”钱逸群反应极快,在白光落在以琳身上的刹那,金光已经彻底笼罩了以琳的身形。

雷声轰鸣,乌云并没有散去,越来越多的银蛇在云中穿梭起伏。

越来越多的霹雳落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朝以琳奔去。

——亲,你这什么狐品啊!为什么这雷盯着你去!

钱逸群从脚底凉到了头顶,扑向以琳,喊道:“过来!”

以琳朝逆向而飞,一道霹雳落在了她适才站立的位置。

“速度祈雨!散了这些乌云!”以琳呼喊着,脚下一刻不敢停歇。

钱逸群取出金刚珠,二话不说掷向以琳:“还有两次!”说罢,高声诵出真言。

以琳甩出白绫,当空卷住了金刚珠,收入手中,又喊了一声:“快祈雨!”

钱逸群转身跑上法坛。

这法坛原本的确加持之功,就如一个加持阵法一般。然而被天雷毁了一角之后,等于被破了法,再没有半点用处。钱逸群站在法坛,敏锐地嗅到了一股腥臭气味从法坛破角处传出,也不知道是什么秽物。

“祈雨!”

钱逸群沉心静气,脑中在瞬息之间过了一遍师父所传祈雨册子上步骤,跳过了召集乌云之类的前戏,直接从催雨入手。他端起法案上一杯茶水,低声祝祷:“此茶乃蒙顶之尖,此水乃东井之华。供养圣真,罪灭福生;供养祖师,万福增生!弟子钱逸群,因天­干­地燥生民苦难,恳请圣真慈悯!”

祷言诵毕,钱逸群身上一紧,庞大的吸力将他的神识直接拽入了紫府之中。

钱逸群身上,顿时光华四shè,流光溢彩,宛如一战琉璃明灯。

即便凡胎­肉­眼,灵蕴沉寂之人,也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ps:被jǐng告了,所以这个高cháo没法细写,速度跳过吧。。。下面的内容更jīng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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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上天界诸圣无情,返人间道人有信(一)

..om眼看厚道人展现出如此殊胜的景象,江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到底是有经验的老道,不像那些年轻人一般毛躁,高声喊道:“符娃,还不去护法!”

伊勒德的七宝法坛被破,再没有防御可言。钱逸群孤身一人站在法坛上,急急忙忙施展刀法。头顶不断有杂雷下落,四周还有散乱的邪恶番僧,在江奎老道长眼中,厚道人就是典型的不知“死”字怎么写!

符玉泽听钱逸群说过他为张天师护法的事,想想这等殊荣是自己都不曾有过的,不由兴趣大增,快步朝法坛跑去。他这一跑,白枫等人自然也不会落后,纷纷上前分散护坛。等那些番僧反应过来,分散避开戊土神兵,要为伊勒德报仇的时候,一­干­护法也纷纷到位。

钱逸群扔了金刚珠,本打算以赤盾珠暂时抵御,再杀两个番僧立威,谁知一端起茶碗就发现不对。自己的心神竟然直冲紫府,完全不在控制之下。仿佛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接替了自己的神识控制。

更让钱逸群诧异的是,这冲入紫府中的心神,竟然隐约有了个影子。

或许并不是影子,而是因为法衣鼓起,展现出的人形。

一件五光十sè的法衣虚浮空中,在重重光晕之下,钱逸群仿佛看到法衣上的神仙汇聚图,北斗七星图,四御圣兽图……一幅幅道门神图在法衣上闪过,最终又归于流光溢彩的重重光晕。

——上面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又是什么都有。

钱逸群不由惊叹。

法衣转过身,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套在了钱逸群的神识之上。钱逸群只“看见”伏矢、雀yīn、尸狗三魄化作光球,朝自己飞了,四周涌现出丁丁点点的蓝sè小光尘,在这黑sè的背景之下,恍如灿烂的银河。

——这是。神?

钱逸群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自己缓缓升腾,灵蕴海越发的渺小,如同一汪水潭。头顶上的玄关自动开启,钱逸群被巨大的吸力拉扯,瞬息之间飞出玄关,跳出­肉­身。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犹然站在法坛上。端着茶碗,身上五颜六sè的光交相辉映。

他看见,所有人凝固在地面,脸上的表情被冻结成永恒的瞬间。

他看见,每个人心中都荡漾着不同的情绪,或强或弱,或悲或喜。

他看见,草木之中点点光斑,对自己如倾如诉。

他还看见,这漫天涌动的天地之炁。如同一幅抽象的油画,将青红黑黄白五sè搅合在一起。

……

当钱逸群的神升到了天空之中。自己竟然能够俯览整个大地。视野从紫禁城扩散出去,京师,顺天府,北直隶,一切众生历历在目,每寸土地纤毫毕现,直至碰到了宛如白雾一般的界限。

他收回目光。发现自己已经青sè的雷气包围,而玄sè的水炁却散布这张画布上,星星点点。不能凝聚。

——从那里借水来?

钱逸群心念一动,神光落在京师之东。那里有大团玄sè水炁凝聚,正是渤海之水。

“水来!”

钱逸群伸出手,作出捉拿状,登时吸起一团水炁。

从紫禁城到渤海上下三百里路,对于水炁而言却是瞬息便至。

木克水。

黑sè水炁混入青sè的木炁之中,旋即被克落人间。

“这是……雨?”

“下雨了?”

“下雨啦!”

……

钱逸群耳旁传来地上百姓的呼声,不分男女,难辨老幼,只是能听到这些由衷的喜悦心声。

——民心即我天心,民声即我天声,古人诚不我欺!

钱逸群见水炁耗散,正要如法炮制从渤海引来的水炁,突然身边的木炁翻涌,凝结成带,将这股水炁牢牢挡在了外面。

巨大的金sè身影浮现空中,头戴大红五老冠,手持智慧珠,一根禅杖傍身,座下谛听神兽。

赫然是地藏王菩萨金身!

钱逸群心定神足,平静相对,却觉得这地藏王菩萨的容貌颇为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小道友,别来无恙。”那金身启口,微微躬身作礼,倒像是钱逸群的故人一般。

“你是……苦尘?”钱逸群总算想起了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和尚,心中暗道:这苦尘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糟糕,他若是要阻我,我还真的未必能打过他。

钱逸群在自知之明这点上,颇有自信,绝不会贸然做出**送死的傻事。

“苦尘大师?”钱逸群补上了尊称,旋即道,“大师莫非是被这番僧妖法引来的么?”

苦尘微微摇头:“我是为这天地之炁而来。”

“天地之炁,仍在天地之间,小道不明白大师的意思。”钱逸群装傻充愣打着禅锋。

苦尘面露微笑,道:“小道长,天地之间自有气数,如今皇明气数将近,北金龙气已生,你若是这般做法,会逆天而行的。”

钱逸群心中一动:“大师是说,大明连年天灾,是天意?”

“天意。”苦尘点了点头。

“天意不能改么?”钱逸群追问道。

“能改的只是人心,绝非天意。”苦尘微微摇头。

“我要改一改。”钱逸群镇定道。

“你改不了的。”苦尘道,“不到超凡入圣的境界,你哪里能改?等你到了那境界,自然也不会想改了。”

“你我不妨打个赌,”钱逸群笑道,“你什么都别做,我改给你看。”

苦尘垂下头,伸出手中智慧珠,顿时漫天金光,竟将钱逸群引来的那团水炁尽数驱回北海。

“哈哈哈,老友刚结成圣胎便来欺负小朋友了么?”

对钱逸群而言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

一个身穿百衲衣,身形肥大的胖乞丐浮现出来。钱逸群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忍不住跳了两跳:高老师也来了!

高仁身上泛着亿万道白sè毫光,看上去比苦尘的金身佛像更为形象细腻。

钱逸群想起冯梦龙说高仁的修为要胜过苦尘,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苦尘倒也不惧,依旧托着智慧珠,说道:“多亏了小友破我法执,让我灭尽三魂七魄结就圣胎。这份人情,就算小僧在世时不能还,rì后道友来了幽冥地狱,小僧总是能还的。但是北直隶该当大旱三年,如今只是个开头,这雨不能下。”

钱逸群见他这模样,想往高仁身边靠一靠,却发现完全无法动弹。高仁似乎感觉到了钱逸群的异动,朝他摇了摇头,又对苦尘道:“我这道友今rì在此做法祈雨,我是他的护法,你说这雨能不能下!”

“道友,缘何执迷不悟呢?”苦尘微微一笑,“你虽比我早结圣胎,但你也知道我已经找回了相身。”

高仁闻言,冷笑道:“你且招出来,咱们再说。”

苦尘双眼微闭,身上金光大放。这金光渐渐在他头顶凝成,浮现出一尊佛像来。

那佛像与苦尘一般无二,睁开双目,口中宣诵:“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一声梵唱,真得高仁翻手扶头,身形晃动。钱逸群身上法衣鼓起,弹出yīn阳八卦,挡在身前。

“唔,”高仁站稳神形,“果然是地藏大士的相身……哎呀呀,小钱呀,就算你有混元法衣,咱们也斗不过他,还是散了吧。”

“高老师!”钱逸群提高了音量,“这算什么!你若要走,就教我如何揍他,我自己来!哪有被个小人给吓住的道理!”

“这比较难办了啊。”高仁摸了摸白光漫溢的脑门,“你是借了这法衣威能才上到这里,还想打架?太早太早了呀!”

“这、这是哪里?”钱逸群一愣。

“四天王天。”“太皇黄曾天。”

高仁与苦尘分别答道。

高仁点了点头:“就是如此。”

——这就是最接近人间的天界?

钱逸群环顾四周,只见仍旧是油画重彩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没什么好看的,”高仁撇了撇嘴,“走吧,下雨的事恐怕做不到了。”

钱逸群眼看雷电形成,地上以琳仍旧在发足狂奔,四处躲闪。他一手抓来正要形成雷电的木炁,那木炁顿时消散,混入虚空之中,重又凝聚起来。他道:“我所爱之人还在危难之中,岂能就此罢休!”

高仁正要再劝,突然嘴­唇­一抿,脸上露出微笑。

呼吸之间,虚空振荡,油彩流淌,缓缓凝成一张美丽的容貌。看那容貌,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瓜子脸型,双目如波,身上天衣飘绕,足下祥云一片。却有九条毛茸茸的银sè大尾巴,在这女神身后如同水草一般随着天地五炁流转飘动。

“说得好!”这女子声音柔和清丽,“易得千年寿,难逢有情郎。和尚,你看这边加上妾身,能让这雨落下来否?”

钱逸群看着这女子的容貌,总是觉得似曾相识。又因为那更加眼熟的九条大尾巴,他隐隐感应,心中暗道:这这这、这尼玛不会是我丈母娘大人吧?

“九娘子,老衲正有事寻你说话。”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又一个和尚出现在这太皇黄曾天中。他天衣天冠,顶结五髻,表佛五智,一手持剑,另一手持着经典。座下狮子仰头大吼,震得钱逸群法衣飘荡,如临狂风。

高仁与九娘子却是傲然挺立,毫不动摇。

ps:看到大家的支持,小汤很欣慰,一定卖力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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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上天界诸圣无情,返人间道人有信(二)

..om这和尚自称老衲,然而一头黑发,丝毫不见老态。他座下那狮子一吼,头顶上便浮出了一个同样模样的佛像。

钱逸群仔细看了看这僧人的造型,暗道:苦尘的相身是地藏菩萨,这位看样子就是文殊菩萨了!四大菩萨来了一半,这算是天意么?

九娘子咯咯笑道:“老和尚莫非动了凡心么?可惜,本座看不上你呢!”

那僧人也不恼火,微微一笑:“九娘子,当rì我五台山将清心钟归还先圣时,令堂大人代天下狐族立下周天大誓,你可还记得?”

——清心钟?

钱逸群心中一跳:是我手里的这个清心钟么?莫非师父是圣人转世?

“我当然记得,”九娘子笑道,“当rì满山秃驴被圣人教训得满地打滚,只好乖乖交还清心钟。我娘看你们可怜,又嫌人间污秽,这才说狐族封山千年,不管人间是非。这又如何?”

“下面那只半妖,为何要搅动天下气数呢?”文殊显圣的僧人指了指脚下。

九娘子与钱逸群大脸sè一变,齐声喝骂一声:“秃贼无礼!”

这僧人说的正是以琳。

这边一个是半妖的母亲,一个是半妖的爱人,哪里肯让个和尚用“只”来称呼以琳。

九娘子泄了愤,旋即平声道:“是你们先欺负我女儿,怎么能怪我女儿来报仇?再者说,我可记得清楚,我娘说过:但有凡人敢觊觎狐山者,此誓立破!你们,尤其是九华山,竟然纠结众人,要攻打狐山!还敢跟我说什么誓言!”

那僧人面露疑惑,望向苦尘。

苦尘微微摇头,道:“贫僧并不知情。”

“哈。”高仁笑道,“九华山长老是你徒弟,你的地藏占察轮还能算尽六道众生,如今竟然用不知情来答话,真是yù盖弥彰!”

“贫僧的确不知情。”苦尘微微摇头道,“看来是有道友暗中出手了。两位何不去问问关老先生。”

——关顺么?

钱逸群心中一颤:那老头看上去只是个算命卖卦的江湖骗子,竟然能瞒过苦尘?那他修为得有多高?咦,对了。若是两个都jīng于推衍的高手过招,谁都能算出谁下一招出什么,怎么分出胜负呢?看来就算jīng于推衍,也还是有高低上下之别啊。

“我管它谁在背后出手!”九娘子一甩云袖,“我只知道有人要打我狐山的主意,还有人老不羞地用锁妖阵欺负我女儿!我隐忍不发,你们就当我好欺负么!”

见地藏文殊两位菩萨后身沉默不语,钱逸群不由望向气势汹汹的丈母娘,暗道:我岳母还真威风,对着两大菩萨都这么拽!我这算是**丝不小心逆袭女神了吧?

“好啦好啦。”高仁笑道,“现在我们一对一。一时半会也难分胜负,我看不如各让一步。”

“我佛慈悲,”文殊后身道,“怎么个让法?”

“这样吧,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哪里能够和小朋友一般见识?”高仁笑道,“我看不如咱们再上一层天。好好聊聊。这里就随他耍去,一切凭天意。”

苦尘微微摇头:这小朋友可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既然能上四天王天。无论有何等助力,其本身的修为也已不容小觑。我们若是走了,他要降雨,谁还能拦得住他?这压根就是胡搅蛮缠。

钱逸群心念微动,众生呼喊求雨的声音之中,好像有一道轻微的龙吟。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肉­身上的金鳞篓里,有水炁汩汩翻腾,顿时想起了轮回珠上的应龙龙魂。

——应龙好歹也是龙中之仙,说起来比这些在世行走的人要强上一档吧!

钱逸群刚起这个念头,神形顿时飘渺,眼前景sè混乱,竟然跌回­肉­身之中。他抬头看天,只见仍是乌云翻滚。

一道道雷电劈落下来,以琳已经是跑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钱逸群摸了摸脸上尚未­干­透的雨滴,探手取出轮回珠。轮回珠入手,钱逸群自然感应到了其中龙魂不安,好像有些憋屈,却没有曾经的狂躁。

钱逸群手捧灵珠,沉心静气,暗暗祝祷:应龙老兄,小弟还得求你帮个忙。

忽然之间,钱逸群仿佛听到了一个友善的声音,问他需要自己帮什么忙。这声音虚无缥缈,甚至未必真有这声音。

——愿普降甘霖,利益众生。

钱逸群子祷毕,双手高捧轮回珠,送入身中五炁灵蕴。

轮回珠爆发出明亮的光芒,珠子表面上的双翼飞龙形象越发清晰起来,终于传来一声龙吟,镇得在场众人纷纷胆裂,跪倒一片。

钱逸群只觉得罡风扑面,硕大无朋的龙魂从珠中飞出,直冲霄汉。

应龙成就之前本就是水龙,成就之后更是水炁独尊,在雷云之中翻腾,引来渤海水炁,撒向人间大地。

苦尘原本拦阻水炁的木炁带,只是被应龙一搅,便化作齑粉,重归虚空之中。

虚空中又走出两个道装模样的人物来,一个手持黑铁如意,一个背负青锋剑。两人见了,互相作揖,那手持黑铁如意的道士笑道:“天师,看来咱们来迟了些。”

张天师抚须而立,环视在场诸位,目光最终回到那如意道士:“老师说的是啊。”

“你们道门不顺天意,终究是要反受其害的。”苦尘面露慈悲之情,“何必如此呢?”

“天意已经乱了,”张天师道,“龙虎山所镇的罡煞之残魂,已经下世了。”

“如此说来,”苦尘道,“要重定龙气了么?”

“恐怕确实如此。”如意道人微微颌首,“这一场雨,下得好大。”

诸圣向下望去,果然见人间暴雨倾盆,整个北直隶的土地都在这暴雨中贪婪地吮吸甘霖。

苦尘道:“既然如此,小僧不打扰了。”

文殊出声道:“和尚慢走。”

苦尘望向文殊,目露疑惑。

“如此一场雨,已经动摇了天机,且看上面怎么说。”文殊后身指了指头顶。

诸圣默然,眼看着应龙翻滚,团团水炁被木炁催落。同时也消耗着大威天龙阵所凝聚起来的木炁,使得原本厚实的乌云渐渐单薄起来。

“那小道友前身是何方神圣?”苦尘在这里是修为最浅的,不免出声问道。他的目光扫过文殊,见他摇头不语,知道他也看不出来,不免惊骇。

苦尘知道高仁与他相差仿佛,九娘子虽然厉害,但它是妖,与人教修法不同。至于张天师,与文殊后身的修为差不多,既然文殊不知道,天师也不会知道。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那如意道人身上。

道人轻轻用如意击打掌心,道了声:“看不透。”

——好厉害!

众人心中不免同时惊讶,九娘子一时忍不住,还抬头看了看天,好像要从上面看出什么来。

应龙腾云布雨,玩了个酣畅淋漓。龙吟混着雷声,让下面接雨的百姓如闻战鼓。

钱逸群淋在雨中,见天上的霹雳已经不再往下落了,方才松了口气。他跑向以琳,一把抱在怀里,笑道:“你做了多少坏事,要被天雷这样追着劈?”

“我现在半妖之体,藏不住妖气了。”以琳平复呼吸,任由雨水打在脸上,长抒一口气笑道:“你倒是脸大,这么快便将雨祈下来了。”

钱逸群轻轻捋开以琳被淋乱的头发,道:“是有人帮忙……对了,你怎么这么快赶过来了?”

“你以为我傻么?”以琳皱了皱鼻子,不悦道。

“怎么会!你若是再聪明些,恐怕就逆天了!”钱逸群连忙道。

“那天你一问我在哪儿,我便猜到有人故布迷阵要诱你上钩。”以琳得意道,“一撤了声影传讯阵,我便去找了些宝贝,用神行千里阵来京师找你了。”

“还好我回来了……你怎么找到我的?”钱逸群好奇道。

“呵呵呵,不说。”以琳摇了摇头,贴在钱逸群胸口,听着砰砰心跳声,颇有些幼年时熟悉的感觉。

钱逸群也不追问,只道:“神行千里阵是什么?”

以琳听了好一会儿心跳,方才抬起头道:“是一门符阵,本来是我们狐山之间往来的阵法。我姨nǎinǎi喜欢在人间游历,所以在京师、长安、扬州、成都等等等等许多大城里都布了阵,省去了路途之苦。”

“她们不是飞来飞去的么?”钱逸群好奇道。

“修为不到的小狐狸呢?”以琳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了看钱逸群,“比如我就飞不了多远。”

“哦哦,果然好阵!”钱逸群当即喝彩道。

以琳一乐,又贴回钱逸群胸口,听着心跳,低声道:“你什么都不懂。”

钱逸群不知道她意有所指,只是呵呵一笑,享受着美人在怀,甘霖润身的幸福。

“道长!”符玉泽看不下去了,跑了过来,“你们要淋雨,总不能让大家都跟着你们淋啊!先破了这御虚照影阵吧。”

——这倒霉催的番僧,竟然不是自己布阵么?

钱逸群看了一眼地上伊勒德的尸体,无奈道:“我哪知道谁布的阵?这样,你去看看谁身有玉符。”

符玉泽一拍脑袋:对啊!御虚照影阵可不是烂大街的阵法,他们多半是买了黄元霸的玉符!该死的黄元霸!真是修士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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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上天界诸圣无情,返人间道人有信(三)

..om想想也是,王登库策划了谋刺皇帝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拿出点家底来?虽然如今黄元霸不知所踪,但当rì在王家当客卿时,他着实出了一大批货给王登库,其中自然有御虚照影阵这种价格不菲的玉符阵。

然而身上有玉符的人未必会一直将玉符带在身上。这种符阵只要启动,哪怕将玉符埋在土里也不会影响阵法的效果。总算符玉泽聪明了一回,找不到玉符便找人。无论符法门槛多么低,起码也得觉醒灵蕴。不到片刻功夫,所有灵蕴觉醒的番僧们便被捆了起来,等候发落。

崇祯脸sè煞白地坐在御辇上,看着雨中大秀恩爱有伤风化的钱逸群,心中纠结不已。作为一位皇帝,对于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命安全和权力的人都不会放心。然而钱逸群这些天来跟他形影不离,让他品尝到了友情的滋味。

这味道对于孤家寡人来说充满了诱惑力,但是皇帝这一职业又对其有天然排斥。若是放在任何一个清朝皇帝身上,自然就没了这份纠结,反正他们有的只是奴才,高兴了给块骨头,不高兴就拉出去砍了,抄家灭族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钱逸群此刻满眼里只有以琳,笑道:“刚才在上面见到岳母大人了,原来你这九条尾巴是遗传她的。”

以琳头顶耳朵抖了抖,柔声道:“你再敢取笑我,我便再也不见你了。”

“你这也算是威胁么?”钱逸群越发搂紧以琳,道,“你这叫自虐呀。”

以琳只觉得心里甜蜜蜜的,听着钱逸群的心跳,仿佛在听一曲天籁之音,抿嘴不语。

这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九娘娘,你还真是招了个好女婿。”高仁大笑道,“照这看来,不rì你就要去道士家提亲啦。”

天上众人神魂并未离去。各个将这下面的一举一动收在眼中。

九娘娘看了片刻,想起了自己当年岁月,叹了口气道:“本没想这小道士能逆天改命,如今他乱了定数,上面肯定有话传下来,也不知吉凶祸福。”

苦尘看着下面那对痴男怨女,摇头道:“情爱如病,何以痴愚如是?无论祸福。皆其自招。”

五台山来的文殊后身合什道:“不知是谁家弟子,做出这等悖天乱道的事来,其师也难脱其咎,可怜可叹。”

“谁又能说,天意不是让他来乱一场的呢?”张天师冷冷道,“关老夫子曾细细推衍五十年后种种,华夏陆沉,血流漂杵,野兽食人。这般天意,乱了也罢。反正总不会比那惨状更惨了!”

“哈。”文殊后身笑道,“天师对天意有如此怨气。当年为何投降金国、蒙古呢?”

当年宋室失了九鼎,中原为异族所占据,先是女真,后来又是蒙古。对此事上,无论道门佛宗,无不屈膝以侍。道门之中,长chūn真人又率弟子北上大雪山见成吉思汗。故而全真教在元初显赫一时。然而这段历史却被后人说是道门失节,全真卖国。

“你佛门好像上表劝进更快些吧。”高仁冷冷道。

“不错,我佛门顺应天命。绝不做这悖道之事。”文殊菩萨是大智化身,辩才无碍,口若悬河道:“天命属意金国蒙古占据此地,我等释迦弟子绝没有半点怨气。身为天师,竟然对做过的事如此抱怨,这岂是修行人所为?”

张天师面沉如水,不与他在口头上争辩。

“和尚也别逞口舌之快,”九娘子道,“你们图谋狐山,围攻我女儿,这笔账还没算清楚呢!”

两位高僧面面相觑,暗道:这倒是一件麻烦事。

“且看上面怎么说吧。”苦尘道,“若是上面要我等赔罪,自然赔给你。佛门子弟,岂有一句虚言。”

九娘子哼了一声,低头去看女儿与情郎你侬我侬,暗道:这小道士真是个捣乱胚子。若是安分一些,修个三五十年,我便教他开天辟地之法,让他与以琳逍遥自在度过此生,现如今……只有看上面的意思了。

众人默然之时,这太皇黄曾天上不断有神识涌动,那是其他圣人不愿露面,只是以神识窥探。

不一时,天上鼓瑟吹笙,雷鼓电槌,六条苍龙架着一辆金车从天际遥遥驶来。众人站成一排,目视这华车落下。

车上端坐一个中年道人,散发披肩,只系了一条一字巾。他并不下车,见了众人,道:“告罪告罪,让诸位道友久等了。”

“老师折煞学生了。”众人纷纷行礼,毕恭毕敬,莫敢放肆。

那道人回了礼,道:“诸位道友,据贫道所闻天命,下面那位道长,当承神霄一脉。天师,这事却与你有关。”

张显庸上前作揖道:“学生自当理会,不知可有天机预兆。”

“已经有了,”那道人微微笑道,“诸位不见他身上的混元法衣么?”

众人默然以对。九娘子暗道:莫非这法衣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拿到的?竟是天赐!

天灵地宝,皆是有缘者得之,有德者居之,有道者宝而藏之。诚如寻常人在地上捡到一块金子,并不能分辨这是巧合还是天赐。然而对于这些圣胎结就的圣人来说,巧合得之与天赐所得,完全是天壤之别。

巧合得之,只是有缘。缘尽便散,不能长久。

天赐所得,则是有道,宝而藏之,一得永得。

混元一炁法衣的地位之高,威能之大,即便是这些圣人都不敢染指。之前他们以为这是缘法,只是默默看着,看缘尽之后归于何处。此刻听这位老师说来,竟然是天赐的预兆,内中不由纷纷暗道:不知这道人是哪位圣真乘愿再来,连这法衣都带入人间了!

“老师,”张天师微微躬身问道:“既然道友已经得了法衣,自然可以循宗了,还有什么学生可以效劳之处?”

“三天雷霆都司印,”道人淡淡道,“这得给他。”

张显庸身形微微一颤。一躬到底道:“学生明白了。”

“你还没明白彻底,”那道人呵呵笑道,“这位道友非但承祧神霄一脉,掌三天雷霆都司印,还要兼任六道祀。唔,文殊道友。”

“学生不敢当老师谬赞。”文殊后身连忙出列,行礼如仪。

“姑且不说你尚没印证文殊广法天尊法身,”那道人脸上的温润渐渐消散。寒意渐起,“即便等你印证了,那位道友的师尊也不是你能非议的。须知: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万般因果,口业为大。”

文殊后身心中烦乱,不等一躬行完,竟然坠入下界去了。众人忍不住追视过去,只见晋地五台山上一座禅房里,一个白须老僧浑身大汗。面上惊恐不已。

众人回想起刚才文殊后身说“其师难脱其咎”的话,心中纷纷暗道:若是证了文殊菩萨果位尚且不能非议。那位老师岂不是四梵天之上的神人?

张天师看了一眼身边的道人,低声问道:“原来不是你的弟子?”

那道人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张天师心中暗道:那你来凑什么热闹?还以为是你的徒儿呢!

龙车上的道人拱了拱手:“诸位道友,既然天意已明,贫道这就走了。”

“恭送老师!”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那道人微微一笑,朝下笑道:“你这惹祸的呆龙,还不去找你师父么?”

应龙龙魂高声吟啸。在龙车之外盘旋不已。那拉车的六条苍龙纷纷呼应,一时间满是龙吟,震得诸人神魂暗颤。

“唔。也罢,”道人像是听懂了应龙的意思,手指朝下遥遥一指,“我便与你结下这个缘分,送你个清静道体,速速去吧。”

应龙满怀喜悦高声吟啸一声,也顾不上再行雨降水了,直直朝下冲去。

“走!”道人挥手笑道,却是对拉扯的六头苍龙所言。

苍龙拉起车,盘旋而上,很快便消失在漫天五炁之中。

空中飘落下来一根木杖,通体缠绕着藤叶,顶上是一颗硕大的木灵芝。这木杖落到了乌云之中,漫天木炁像是寻到了归宿,飞速涌入其中,宛若拔了水塞的浴桶。

“那是……句芒杖?”九娘子盯着落入人间的木杖,失声叫道。

“啧啧,九娘娘,你真是招了个好女婿。”高仁咋舌道。

“年纪轻轻,遽得至宝,乃是不祥之兆。”苦尘摇头道,“贫僧与他有缘,且去与他说说这个道理。”

“秃贼!你想夺人宝贝么!”高仁怒声道。

“和尚岂敢动这贪心。”苦尘道,“呵呵,贫僧还站在这里,足见贫僧是真心为道友着想啊。”

众人皆是以元神上此太皇黄曾天,若是神中点滴不清静,瞬间便会落回人间。诚如之前的钱逸群与文殊后身那位老和尚,做不得一丝一毫的假。

苦尘又合什告辞,方才隐没在五炁之中,归于自身。

“这和尚就算没动贪心,也不能让他如此乱来。”九娘子气鼓鼓道,“那可是我女婿的嫁妆!”

“娘娘,嫁人随人啊。”张天师也难得玩笑一句,与同来那道人打躬作礼,告辞而去。

高仁笑道:“我就住他家里,娘娘若是来了,还请带一坛青丘酒。”

“这有何难,道友请了。”九娘子担心女婿的宝贝被人抢了,连忙回神,心中暗道:这回上面没有罚那些和尚攻我狐山,可见是允了我出山报仇之事!哈,真是双喜临门。唔,不止不止,若是算上道士女婿还要收个应龙徒儿,该是三喜临门!只不知他有如此天缘,能否达到吴大叔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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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上天界诸圣无情,返人间道人有信(四)

..om钱逸群与以琳抱了个够,直到小别的激|情稍退,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哎呀!”

钱逸群正要说话,天空中落下一根木杖,准准打在他后脑勺上。虽然不是很疼,却着实吓了他一跳。

厚道人回头望去,怒道:“谁用棍子扔我!”

“我好像看到是天上掉下来的。”以琳抬头看了看。

钱逸群也抬头看了看,道:“不会吧,要是天上那帮人用棍子扔我,这种高度砸下来恐怕能直接砸死我。”

以琳捡起地上的木杖,欣喜道:“这肯定是天赐的,你看,这些藤蔓绕着木杖生机勃勃,还有这么大一朵灵气充沛的木灵芝,怎么都不会是凡间之物。”

钱逸群接过木杖,顿时一股温润的灵气冲入身中,麻麻痒痒。在低头一看,那木杖竟然自己冲入紫府之中,横在翠峦山上,垂下密密麻麻的藤蔓,就如一道翠绿的瀑布。

钱逸群惊喜交加!

——天上掉宝贝砸到头的事终于落在我身上了!这才是真正主角的待遇啊!

钱逸群看着以琳,心中暗爽连连:前有美女自己送怀,现在又有宝贝砸头,这岂不是马不停蹄地走在成圣封神的康庄大道上么?

“咦,母亲找我。”以琳正想问情郎这诡异的笑容是怎么回事,突然心生感应,连忙从锦囊中掏出蜃石,果然枚枚发亮。她当即布下了传讯阵,显露出母亲的身形来。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从无为洞里逃走!你不知道这是要你命的事么!”九娘子见了以琳,劈头盖脸一顿呵斥。

以琳垂着头,貌似诚心认错,一双耳朵却是不安分地转来转去,暴露了心不在焉的真相,气得九娘子又是一阵好骂。

好不容易等出了气,九娘子总结道:“你立刻给我回来!现在让那臭小子来见我。”

钱逸群连忙从岳母影像身后跳了出来,未语先笑。道:“岳母大人万福金安。”

九娘子忍俊不禁,噗嗤笑道:“你这捣乱胚子,惹下这天大的祸事,权作没事人一般!我真不敢把女儿交给你呢!”

“岳母大人放心,小婿绝不会牵连到以琳的,这点小婿有经验。”钱逸群自信满满。

九娘子长话短说,脸上一板:“我且说两件事。头一件,你要督促以琳回来。没有她姨nǎinǎi帮她镇住妖气。她疯得更快!”

钱逸群看了一眼以琳,见以琳四处打量着皇家林苑,好像浑然不挂在心上,顿时明白了岳母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件事给他。想来这位狐女,从小就是虚心认错,屡教不改,油盐难进的叛逆少女吧。

“第二件,你已经捡到句芒杖了吧?”九娘子急急道,“苦尘那和尚要去夺这宝物,你可千万小心。”

“岳母大人。这句芒杖是什么来头?”钱逸群好奇问道。

“上古木神句芒的手杖。”九娘子道,“能够让死木复生。吸纳天地木炁为己用,cāo控天下植木的神器。这件宝贝即便上了sè界十八天,也是难得的宝贝。”

“明白了!”钱逸群jīng神一振,“他若是敢来硬的,我绝对逃之夭夭。”

九娘子一愣,咯咯笑道:“你就这般胆小如鼠么?!”

“他都有了地藏王菩萨的相身,我哪里敢跟他斗?”钱逸群说得倒是诚恳。“不过,岳母大人,这相身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娘子差点脱口而出:你连相身都不知道么?你师父是­干­嘛吃的!

不过想到那位仙真对文殊后身的教化。自己哪里敢指摘钱逸群的师父,造下滔天口业?

她轻咳一声,缓缓解说道:“修行不是一生一世的事,在累劫修行以来,总有个成就较大的前世。只要明悟前身,便能以此为相身。比如苦尘有一世曾是地藏王菩萨,故而他能有此相身。”

“哦……大约明白了。”钱逸群心中暗道:我前世只是个大学生,这岂不吃亏?唉,先不管他……因问道:“岳母大人,相身有什么用处?”

“相身在凡间打架没甚用处,”狐族丝毫不避讳打打杀杀之事,“不过你上了天便该知道,一人的神念终究有限,加上相身,便等若多了一人之力。相身越强大,神念自然也就越强。”

“原来是天上打架用的……”钱逸群一手抱胸,支起一手摸了摸下巴,暗道:我离在天上打架貌似还有很长一段路啊。

九娘子忍不住又笑了:“你就知道打架!相身是你此身证道时的最大助力。相身越强,你此身能证得的果位也就越高。许多修士都是不甘于此身所证,故而乘愿再来,世世累计,终究能一层层天往上攀登。”

“原来是这样!”钱逸群连连点头,“小婿明白了,只是小婿的前世恐怕有些弱。”

“只要有了相身,起码下辈子还能做人,还有机会继续修行。”九娘子道,“你也该在打架之余,修修心,悟悟道了!”

钱逸群连忙躬身道:“小婿不敢忘岳母大人教诲。”

“好了,你快送以琳回来,切莫耽误了。”九娘子关照一声,旋即散了阵法。

以琳收起蜃石,道:“你跟人间皇帝很熟么?能让我在他家里好好转转么?刚才过来,只觉得好大,却没来得及细看。”

“速度回家!”钱逸群这回可丝毫不敢拖延,继而发现自己仍旧身在御虚照影阵之中。

“出不去。”以琳双手一摊,貌似无辜道。

“此阵随手可破,有何难事?”

钱听到空中传声,正是高仁高老师的声音。

只见一道虹光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凝聚出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物来。这动静吓得众人跪倒在地,分不清是否是仙真降临。就连崇祯都不敢继续坐着,起身凑了过来。

“呦,陛下,怎敢劳您圣驾。”高仁朝崇祯笑着打了个躬。

“这位仙真是……”崇祯望向钱逸群。

“无名无姓一个散修野人罢了。”高仁摆了摆手,“今rì凑巧过来,见下面有个御虚照影阵为难我家小朋友。唠叨两句就走,陛下您自便。”

崇祯嘴角抽搐,站着没动。

高仁也不管他,上前对钱逸群道:“御虚照影阵其实是虚实之间的重阵,被困住的人并非出不去,而是出去的时候已经进来了。要想破此阵,上策者便是自身修为足够高,直接穿过去。打破虚实yīn阳的界限,自然破去了。”

“呃,老师,”钱逸群头皮发麻,“这得多高修为?”

“圣胎结就就行了。”高仁轻笑一声,“你暂时还用不了。”

——您这不是废话么?

钱逸群腹诽道。

“中策者,借阵夺阵。”高仁加重了语气,“这个你可以用。至于杀人破阵这种下策,知道一下就行了。”

高仁旋即解说起他那“借阵夺阵”来。

阵有阵眼和节点,如八门混天阵就有七十二个节点。御虚照影阵虽然是八大重阵。看似无处落手天衣无缝,却仍旧免不了这阵图的基本组成形式。一旦知道的阵法的节点所在。只要略施手段就能将这节点变作自己所用。

若是阵图的节点被破坏了,此阵自然也破了。然而这节点总是混于光尘之中,难以寻摸,故而人们更普遍的是直接找阵眼来破阵。

“其实这都是小手段。”高仁道,“你对阵熟悉了,一个没见过的阵出来,只需看它有什么效用。自然能得知它的运转手段。知道了它的运作手段,追本溯源去找节点,一找一个准。然后嘛。嘿嘿,这变敌为友的手法,可是我自创的,你别给我泄露出去。”

钱逸群连声保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泄露出去。以琳见高仁扫了自己一眼,连忙拉着皇帝跑开,示意自己绝没偷学的念头。

高仁这才以心传之术,将御虚照影阵传给了钱逸群,又将自己琢磨出来的寻找阵图节点规律、变敌为友的手段,一一告知,无有隐藏。

钱逸群脑中过了几遍,又重复了两遍,让高仁纠正偏差,询问了其中不甚明了之处。这一番功夫下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好在大雨已经停了,天光大放,众人不用淋在雨里总算是一桩幸事。

“我来试试!”

钱逸群志得意满,当即澄心静气,按照高仁所传授的诀窍,果然找到了御虚照影阵的节点。这些节点看似与天地之间的炁没有区别,但是天地五炁是缓缓流动的,而它们却是在原地闪烁。这分辨的窍门说破了十分简单,然而别人若是不告诉你,恐怕耗费上百年的光yīn都未必能明悟。

钱逸群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当即施展手段,将这些节点之中的十三个“变”了过来,又用节隐剑填补了五十九个节点,布下了一个极大的八门混天阵!

“看,天地之炁不生不灭,无法消亡,然而你一旦夺了它变成别的阵,是不是可以瞬间破阵了?”高仁见钱逸群学得飞快,心中对这学生也大为欢喜。

“多谢老师!”钱逸群撤去阵法,连忙躬身行礼。

高仁颌首微笑,又道:“适才你走得走,我与你说说这天意吧。”他扬手叫道:“陛下!这事关你朱家气运,你也来听听吧。”

崇祯连声应道,如同店里小二一般快步跑了过来,站在钱逸群身侧,听这神仙说他家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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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上天界诸圣无情,返人间道人有信(五)

..om高仁借着自己的“神仙”光环,对皇帝也不见丝毫客气,道:“你朱家气运本来还有十三年,你本人也是落个孤悬野树的下场。”

崇祯听了一阵眩晕,眼泪登时就流淌出来,心中悲恸道:朕rì夜在公,不敢有丝毫懈怠,却仍旧落得个这般下场么?

“本来这场大旱是要持续三年的,”高仁继续道,“换了谁都祈不来雨,偏偏这位厚道友脸盘大,就是上面的神仙都得给面子。”说着,高仁朝钱逸群挤眉弄眼,嘿嘿笑道。

“老师又拿我玩笑。”钱逸群不知道上面有人给他拍了金粉,连忙躬身自省。

“就这在两rì,天下皇气便要重分,若是你抢不到全部皇气,难免有伪帝登基。”高仁道。

“那朕该如何是好?”崇祯心中一紧,连忙鞠躬问道。

“莫急,”高仁不悦道,“听我说下去。”

“是是……”崇祯只觉得贴身小衣汗津津湿漉漉,就像当年见皇祖万历皇帝一般。

“从现在来看,金国皇太极已经占了龙气,只是不知道占了几分。”高仁道,“还有乱贼之中的李自成、张献忠,也都是能分到龙气之人。要么杀了他们,散了他们龙气;要么以德服人,让他们自己散了龙气。”

崇祯将这两个名字牢牢记在心中,暗道:看来余者皆可饶过,惟独这两个罪魁是不能放过的!

“杀了他们之后,这龙气会散入天下百姓之中。”高仁一本正经道,“虽然天道以龙气所占最多者为帝皇,但龙气多寡却对皇朝的寿命有影响。故而秦国积数百年龙气代周称帝,却只是两代而亡。”

“敢问仙真,如何聚敛天下龙气呢?”崇祯毕恭毕敬问道。

“以德服人。”高仁道,“只要人人都觉得你们朱明该占据天下,自然人心归附,龙气不在你家头上又在谁人头上?古人告诫帝王要行善政。养人民,可不是随便口头上说说的事。”

“朕谨遵仙师教训。”崇祯又是一礼躬到地面。

高仁挥了挥手,让崇祯退开,又对钱逸群道:“小友,你以前做梦可梦到过什么离奇景象否?”

钱逸群不明所以,摇了摇头:“我是修不倒丹的,没梦可做。老师怎地问这个?”

高仁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却不解释。

他很好奇钱逸群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肯从四梵天之上亲自转世度人。一般而言,那四梵天、四圣天上的那些圣真祖师,只是在文明初创之时,方才下凡开个头,然后便再也不会降临人间。

如今朱明之世,文明繁荣,哪里需要他们下凡?他们下凡,谁又有那般天大的法缘,承其法脉教化?

别说那些圣真,即便是自己这个境界的修士。要在五浊之世找个合适的弟子都千难万难。

——所以这位小友的来历,恐怕也是不凡啊!

高仁挽起钱逸群的手。道:“你就没见过一些,感觉极像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梦?或是在定中见到一些别的世界?”

钱逸群脑子里转了两转,暗道:高老师莫非是想问我的前身,好帮我找到相身么?

他摇头道:“老师,实不相瞒,我对自己的前世倒是有些了解。可惜却不是修士,只是个刚得了点功名的读书人。”

“哦?寿年几何?”高仁面露疑惑之sè。

“十九。”钱逸群老老实实道。

高仁眉头紧皱:“有你这般宿缘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短命早夭?不会是成就了弃世而去吧?”

钱逸群摇了摇头:“断然不会。前世的我只是个读死书的书呆子。连灵蕴都不曾觉醒。”

“唔……”高仁想了片刻,拍了拍脑袋,“罢了罢了,我不去想了。你自己勤加修行,总能看到的。”

钱逸群只好点了点头,又问道:“老师,我那位龙兄……”

“唔,有高真送他转世了。”高仁指了指了不远处的周皇后,“清静道体,啧啧,这是修行的好苗子呀,你可别错过了。”

“呵呵,”钱逸群道,“我曾答应应龙老兄,送他转世,启迪智慧,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好好,你当rì所言要改天逆命,如今已经成了大半,好生做下去吧。”高仁笑道,“你家里有我在,尽可放心。说来,你岳母家有的是宝贝,大可搜罗一些。我看九娘子疼你得紧,果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哈哈哈,”钱逸群大笑起来,“也不能老占岳家的便宜,学生还是得自己争气些。”

高仁嘿嘿一笑,暗道:你这傻小子,恐怕你岳母怕的就是你不肯占她家便宜呢!你若是上得三十三天,帮她重开青丘国,什么便宜都还净了。

“好了,不多说了,你好生修行,先避开苦尘那厮。”高仁道,“他虽然有地藏占察轮,但你星未入命,他未必能算得准你身在何处,以后看到和尚跑开些便好。”

“是,学生明白了。”钱逸群道,“我家人便托付给先生了。”

高仁微微一笑,颌首点头,身上虹光大作,直冲霄汉而去。

钱逸群仰头看了良久,方才摸了摸颈子环视身边。身边只有崇祯一个人,也正仰着头看天,好像还没消化过来。

“皇上?”钱逸群轻轻叫了一声,“他走远了。”

“唔!”崇祯这才垂下头,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钱逸群。他曾经十分庆幸自己竟然能够登上皇帝的宝座,成为普天之下第一人。然而这些神仙出现之后,崇祯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rìrì夜夜战战兢兢的藩王时代。

他做信王的时候,见了魏忠贤还要主动行礼,称声“厂公”。

——朕多久没有这般低声下气了?

崇祯心中暗暗盘算,转而笑话自己:也就才做了三年多皇帝罢了!对神仙低头有什么丢人的?这正说明朕是受了天命,就连神仙都来帮朕!

“你我相交莫逆,何必还用敬语?”崇祯面露不悦,“我有个道号,叫做……嗯。叫做:端宁,你叫我端宁子就行了。”

钱逸群一愣:你这是道号么?道号带你这么现起的么?

“我朱家对于道门一向敬重,所以有个道号没什么稀奇。”崇祯看着钱逸群的目光,心虚地解释道。

“呵呵呵。”钱逸群无言以对。

“道兄啊,”崇祯自己放矮了身份,“如今天命大变,全是道兄的功劳。我想封道兄做国师,给一品印。上尊号神霄玉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大真人,道兄以为如何?”

——你脑子够快的啊,这么长的尊号是怎么顺口就编出来的?

钱逸群吃惊地看着崇祯帝,心中惊讶。他哪里知道,这是崇祯根据自己祖爷爷嘉庆帝的道号改了两个字,奉送给他。

这价码对于弘教而言,已经不低了。

只是太早了!

钱逸群知道任何一个教派,想要健康发展,绝对不能在初期求快求大,否则只会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自己真要承祧神霄派,首先得跟张天师解释清楚。其次得有自己的骨­干­。一般来说,这种骨­干­都得是亲传弟子才能放心,否则两代之内必然派系纷杂。

“陛下,”钱逸群轻轻拱了拱手,“封号之类的事,等rì后张天师上京,咱们慢慢谈。当务之急。是怎么灭掉其他龙气,保下这江山不改姓。”

崇祯喜出望外。他原本以为神仙们都是只顾着自己的长生成就,绝不会将世俗之事放在心上。没想到眼前这位神仙预备役直截了当就说江山社稷的根本问题。岂能不让他兴奋。

他转而想起之前说钱逸群“不懂朝政”,不由腿上一虚。

“陛下也知道,我不懂朝政,也没什么治国的才能。”钱逸群道。

崇祯脸上红透,连忙道:“真人何必如此自贬!”

“呃?你不也这么说过么?”钱逸群一愣。

“唔,是我之前口不择言,真人就不要与寡人计较嘛。”

“这个……我自己有自知之明啊。”钱逸群摇头道,“你要是给我一个县,说不定我还能让它转起来。你要是给我一个省,恐怕我就搞不定了,更何况国家呢?不过这个都是后话,咱们说说一些立竿见影的救国法子。”

“道兄请说,寡人洗耳恭听。”崇祯将自己降到了藩王的位置上,连“朕”都不敢擅称了。

钱逸群心道:亏我之前把你当朋友,你这也太不上台面了!

一念及此,他对救崇祯的热忱顿时消退不少,草草道:“现在大明的头一桩患事:民变。这个说到底就是没饭吃。记得跟你说过,我在扬州有一块私地,你让杨鹤洪承畴将投降的乱民送过去,许诺给地免税免役,用不了多久,这民乱也就平息了。”

“道兄高见!”崇祯兴奋起来,“那些流寇也是大明子民,若是有地种,有粮吃,谁愿意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朕……寡人这就下旨,让杨鹤洪承畴他们以迁民为主,休养山陕地力。”

“嗯,不过说清楚,”钱逸群道,“玉钩洞天是我的!怎么个管法我说了算,你可以收税,不能派官。”

“免税!”崇祯一脸正气,“寡人连举人的税都不收,何况道兄有天大的功劳!”

“这没必要,”钱逸群摇头道,“税还是要收的,主要是收了之后,要用在民生上,让百姓过上好rì子。但是!我可不乐意让那些贪官贪墨去。”

“寡人一定整饬吏治!”崇祯表态道,“道长且说第二桩患事。”

“建奴。”钱逸群说到这两字时,自己的心情都压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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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上天界诸圣无情,返人间道人有信(六)

..om努尔哈赤最初只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一个旗奴,为了实行以奴之制奴之策,李成梁方才收他为义子,扶持爱新觉罗氏,打压叶赫那拉氏,让女真部落陷入内部混战之中,以保证大明的北部边陲的安全。

然而努尔哈赤竟得以十三副盔甲起家,统一了整个女真部落,继而建立汗国,终究酿成了今rì辽东的局面。

如果说努尔哈赤是一代雄主,那么皇太极比之乃父更加危险。

在努尔哈赤时代,辽东汉人的地位低如猪狗,别说财产妻女,就连自己的xìng命都朝夕悬在旗人手中。虽然也有汉人在金国入仕,受到信任的,也不过是聊聊数人。比之女真将领,更是天差地别。

等皇太极登基,辽东汉人总算得到了名义上的保护,被视作金国的子民,而非猪狗。同时也有汉臣进入了内书房,成为金主身边的智囊。事实证明,这些识字的汉臣,在维护金国统治的问题上,做出了极大贡献。

所以说,金国若是一直在努尔哈赤手下,永远都只是身穿野猪皮的通古斯野人。而到了皇太极手中,才算是有了争夺龙气机会。

“以前我听说过一句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钱逸群道,“不过现在不战是不可能的了。皇太极的野心极大,对朝鲜、蒙古一点都不手软,这是安顿后方,准备南下的前兆。”

钱逸群知道满清入主中原在当前来说还是大势所趋,逆推皇太极打朝鲜和征蒙古的行为,自然能分析出他的战略目的。

崇祯其实并不知道蒙古和朝鲜已经被满清欺负了,因为内阁首辅认为这些别人家的事与自己无关,所以不曾上报。听钱逸群这么一说,崇祯也不免咬牙切齿道:“果然是贼子野心昭然若揭!”

钱逸群道:“所以,关键在于怎么个战法。”

“我大明勇士不少,名将如云,但面对建奴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丢土失地……”崇祯摇头叹道。“原本说,这月里便要请孙师傅出关督师的。”

“这个士气和体制的问题,我一个道人就不Сhā嘴了。”钱逸群道,“有道是工yù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们就从‘器’入手。”

“器?”崇祯欣喜道,“道兄有什么仙家宝贝可以助我么?”

“一两件宝贝无济于事,”钱逸群摇头道,“关键是推行天下。你看。符法威力不小,上手快,门槛低,这就是良器。”

“多谢道兄!”崇祯连忙道,“我愿意出银子,道兄有多少符寡人都要了。”

“我画符不行。”钱逸群颇有些不好意思,“放着三山符箓不求,找我要岂不是舍优求劣?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帮你去教那些用符的人。”

“固所愿也!”崇祯大喜,旋即心上一冷:“道兄好像还没广开山门吧?”

“这个不要紧。”钱逸群道。“入门弟子可以挑挑拣拣,学生却不妨碍多收一些。”

——原来还有这种区别!

崇祯连连点头:“寡人不管是道长的学生还是弟子。必然多加礼遇,不敢冲犯。”

“现在就是这学生怎么选的问题……”钱逸群也为难了,摸着下巴,苦思冥想。

以琳见人间皇帝与自己心上人聊了半天,其他人没一个敢靠近一步,不由好奇心起。她上前跟崇祯打了个招呼,问钱逸群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才能把天下觉醒了灵蕴的人挑拣出来。”钱逸群如实相告。

以琳笑道:“这么简单的事,你不问我?”

“你知道?”钱逸群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用蜃石嘛。”以琳脱口而出。“蜃石对人的灵蕴最为敏感,只要碰到了灵蕴觉醒之人,它便会发光,灵蕴越足光芒越盛。到时候你只要满天下派人拿着蜃石,一个个试过来就行了。”

钱逸群连连点头:“就是不知道蜃石可够用么?”

“在大荒之西多的是,”以琳道,“不过我们都是从大食商人那儿买来的,大约也有几百年没见过贩卖蜃石的大食商人了。”

“那现在狐山还有库存的蜃石否?”崇祯见有办法,自然愿意倾力而为,“朕愿意高价收购。”

“这事得问我母亲。”以琳道。

钱逸群也觉得这想法可行xìng颇高,当即与崇祯要了一间偏殿,进去布下声影传讯阵,联络自己未来的岳母大人。

九娘子很快就出现在了蜃石阵中,耐心地听完了准女婿的请安和事情概况,沉默良久,道:“蜃石可以给你,天下有多少个府县,便给你多少块,这个没问题。”

崇祯咧嘴笑了起来,浑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失态。

钱逸群看了皇帝的表现,暗道:我丈母娘明显没把话说完,你现在乐呵得太早了些吧。

“不过我要皇帝给一道圣旨,”九娘子笑道,“封我母亲为碧游秉教密炼真修玄君,在各地广建庙宇供奉。”

崇祯看了一眼钱逸群,心中暗道:只是一个封号问题倒是不大。只是建立庙宇,这得花我多少银子?

“银子自然由我来出。”九娘子见崇祯迟疑,一眼洞穿了他的内心算盘。

崇祯再无后顾之忧,在神仙面前也不敢玩弄心术,当即应允道:“朕准了。”

九娘子咯咯笑道:“天子圣明,果然有吞吐天下之气。”

崇祯被“神仙”一夸,心中颇为兴奋,­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得意,却被身边的钱逸群和以琳一眼看穿,暗暗鄙视。

“小道士,你挑了那么多人出来,自己来得及教么?”九娘子关心道。

“这个,总得抽空出来吧。”钱逸群听九娘子这么一问,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

“你还是安心给我女儿找冰玉寒铁鉴去,至于教人用符这等小事,我从狐山派些人来便是了。”九娘子大大方方道,“不过另有件事,你可得上心。”

“多谢母亲。母亲说的什么事?”钱逸群笑道。

“我看那些和尚不会善罢甘休,多半还是会保金人。”九娘子道,“说不定还会报当年伐山破寺的大仇!”

钱逸群明白道佛之争也算是一种宗教战争。虽然没有杀得血流成河,但是砸和尚场子的事,道教在得势的时候真心没少做。无论是投靠金人还是蒙古,和尚都赶在了道士前面,这无疑显露出他们对报仇弘法的执念。

“哼,那些僧人不事生产。圈占寺田,逃避赋税!朕早有心整治他们!”崇祯冷哼一声,“只要道兄一心秉公,那些世俗小事,便交给朕吧。”

“陛下打算怎么做?”九娘子笑得眉开眼花,柔声问道。

“朕命僧人还俗,如何?”崇祯道。

“那没必要,”钱逸群抢过话头道,“灭教教兴,反倒让他们抱成一团。这样吧。允许和尚成家生子,寺产可以子孙承继。”

人皆有私心。谁不想将最多的资源留给自己的血脉?只要让和尚们沉溺于家门,执着于物产,他们还能有什么大造化?

“天师府掌握了授箓之权,又有皇家以正一为宗,故而势大难催。”钱逸群解释道,“和尚们却没这个大旗,只要寺产私有。必然乱成一团散沙,各自为政。”

“妙!道长这招‘推恩令’,真是深得武帝之传!”崇祯抚掌赞道。

“一般般。”钱逸群谦虚道。

九娘子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想起了母亲飞升之前的音容笑貌,心中暗道:娘,当rì吴大叔用送你飞升来换取我族退出人间,如今女儿只是用些蜃石便换回来了。而且还敲打了那些秃贼,为小姨报仇!您老在九天之上,也当为女儿高兴吧?

以琳有些迷茫:母亲好像并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人,怎么此番如此大方?就算是狐山也没多少蜃石了吧?更别说人丁不繁的族人,怎么舍得派出来教凡人用符呢?

“好了,”钱逸群转向崇祯,“如今有了符,有了人,你还需要一些利器。贫道觉得,火器就很好。”

崇祯对于火器有些概念,见神仙预备役与他英雄所见略同,不由心高彩烈道:“寡人已经调遣二十四名葡国shè手入京,并八门神武将军炮,用来防守山海关。”

“嗯,有了轻身符,大炮的分量也就不成障碍了。”钱逸群点头道,“我最早一批学生便去负责运输吧。”

崇祯不由想象了一下:原本十停中只有三停粮食能运到前线,若是有了道长帮忙,能送到五停,自己就不用再加开辽饷了!

“小道士,”九娘子笑得更灿烂了,“若是你能许我证得三十三天果位,我还愿帮你两个大忙。”

“愿闻其详。”钱逸群暗道:丈母娘也太客气了,我要是能许你果位,你就算要证得大罗天金仙,我也不会吝啬啊。

“神行千里阵,”九娘子道,“袖里乾坤法。”

崇祯茫然地望向钱逸群,钱逸群却望向了以琳。以琳一脸茫然:我娘与你交易,你看我­干­嘛?对了,三十三天果位是什么?娘要这个­干­嘛用?

“你要能许我娘果位,这阵法与炼法还是挺实用的。”以琳实事求是道。她下山之后,发现凡人竟然不能人手一个储物锦囊,也没有神行千里阵助脚,实在觉得匪夷所思,处处不便。

“我许了!”钱逸群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看着九娘子的月牙眼,浑然不知道自己许了多大的宏愿。

ps:好了,第四卷就到这里了~~明天开始大明的国运篇~~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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