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花边浪子之彩虹剑 > 第四十二章花好月圆

第四十二章花好月圆

第一章风雷之争

巢湖边上的白石山,山不甚高,却极峻峭,尤其北首,面临湖水,崖壁百尺,陡削天成。山顶怪石如立,十数老松,围绕着一片不太大的平地,青草如茵,登山游客,可以在这里歇足,或坐或卧,仰观白云舒卷,俯瞰碧湖烟波,询足使人俗虑顿涤,呼吸清新。

这是某一天的夜晚,初更时分,一弯蛾眉新月,斜挂在古­干­拿云的松树梢头,月光淡而无力。这时正有一条人影,从山下起落如飞,登上山颠。此人身穿青布长衫、浓眉、朗目,年约四句,生得极为轩昂,他登上山顶,两道目光就朝四周扫掠了一转,似在寻找什么?但当他看清孤峰寂寂,不见人影,不期而然仰首望了一眼星斗,心中好像在说:“这时候该是初更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范大侠来得很准时。”被称为「范大侠」的青衫人微微一怔,循声看去,只见从一方巨石后面缓步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材瘦高,脸如淡金,穿着一身黑衣,举止之间,使人有诡异之感。

青衫人心头暗暗攒了下眉,抱拳道:“在下正是范大成,阁下大概就是邀约在下前来的令狐楚令狐大侠了?”原来他就是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这就是了,他老人家就住在白石山附近的金牛村。

“正是,正是。”令狐楚(黑衣人)大笑道:“不过,兄弟并不是什么大侠,大侠的称呼,实在愧不敢当。”他虽在大笑,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笑的表情,双目只有在黑夜之中,闪着炯炯神光。

范大成道:“老哥邀约在下,到此相晤,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令狐楚依然深沉的道:“兄弟奉邀范大侠,只想请教范大侠一件事……”他故意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范大成道:“老哥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数年前听江湖传说,范大侠和夏大侠(淮南大侠夏云峰)在皖山一处石窟中,无意得到了一册风雷门的武功秘笈,二位各人分得了「旋风掌」、「雷火指」两种绝艺,不知可有其事?”

范大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此事除了自己和义兄夏云峰之外,连妻子都不知道,他说听江湖传言,自然不足为信,但他如何知道的呢?一面含笑道:“老哥这是听谁说的?”

令狐楚道:“听谁说的,这似乎并不重要,范大侠能否告诉兄弟,是否确有其事?”他深沉一笑,接着道:“范大侠是信人,只要说一句并无其事,只是江湖上人空岤来风,捕风捉影之言,兄弟立时就告退,决不敢再读清神,范大侠名满大江南北,当然不会对兄弟撒谎的了。””

青衫客范大成当然不肯撒谎,微笑道:“如果确有其事,老哥又待如何呢?”

令狐楚眼睛一亮,豁然笑道:“范大侠放心,兄弟可不是觊觎秘笈而来,在范大侠面前,兄弟也不敢妄存此心,只是兄弟一生酷爱武功,在武林中九大门派,和十三异派的功夫,兄弟差不多全都见识过了。只有昔年久已无闻的风雷门武功,和域外密宗神功闻名已久,未曾见识过,兄弟本来行将前往西域,一究密宗种功,但听到范大侠和夏大侠得到了风雷门的绝艺,心之所好,故而特地邀约范大侠一晤,并想见识一下范大侠所得的「旋风掌」,范大侠总不至于使兄弟失望吧?”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九大门派和十三异派的功夫,他都见识过了。照说他令狐楚三字,不是名不见经传之辈,但自己却偏偏从未听人说过!哦,他居然连自己分得的「旋风掌」,都打听清楚了!人家既然说得这么清楚,自己自然不好推倭。”

心念转动,不觉目注令狐楚,缓缓的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者,老哥既然已经提出来了,在下也毋须隐瞒,在下分得的确是「旋风掌」,但因年代久远,咱们所发现的只是残缺不全的手抄本,缺少嫡传心法,练习困难,在下能领悟的实在不多,因此就搁了下来,并未再练,只怕要使老哥失望了。”

“这是范大侠客气了。”令狐楚诡笑道:“兄弟只是好奇,范大侠露上一招半式,让兄弟开开眼界就够了。”

范大成道:“在下已经坦诚相告,老哥何以不肯见信?”

令狐楚大笑道:“范大侠此话有谁能信?”

范大成道:“老哥不肯见信,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在下无可奉告,那就少陪了。”一话声一落,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令狐楚突然冷喝一声道:“站住。”这句话,口气相当不善。

范大成听得不觉微有怒意,转身道:“阁下还有什么见教?”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好不容易找到范大侠,范大侠岂可轻易言去?”

范大成道:“老哥意伿何为?”

令狐梦道:“范大侠成名多年,盛名决非虚致,一身所学,自然不弱,但以兄弟想来,范大使一身武功之中,最厉害的功夫,当以费时五载,苦练而来的「旋风掌」了。”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什么意恩?”

“没有什么。”令狐楚双目之中,流露出诡异之­色­,说道:“兄弟之意,总觉得范大侠既然深藏不露,不肯施展绝学,但一个人若是到了生死关头,自然非把压箱子的本领施展出来不可了。”

范大成浓眉微剔,双目之中迸­射­出两道慑人的­精­芒,沉声在:“老哥莫非想和在下动手么?”

令狐楚嘿然笑道:“读书人和练武的人,虽然文武殊途,但有一个通病,却是十分相似。”范大成只「哦」了一声,没有开口。

令狐楚续道:“读书人写文章,本是拿手杰作,但非通不可,没有人逼他,是写不出好文章的。练武的人也是如此,身怀绝艺,偏偏深藏不露,也是非通不可,没有人逼他,是不肯出手的,因此兄弟为了满足好奇,只好抛砖引玉,逼你范大侠一逼了。”话声出口,左手挥手一掌,迎面劈来。

江湖上有一句行话,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令狐楚这一掌只是随手拍出,便觉劲气如潮,应掌而生,直逼过来。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身手果然不弱。”一面冷笑道:“老哥一定能把在下逼出来么?”身子突的一转,左手斜拍出去,他这身子一转,正好避开对方掌势,左手斜拍,也只是把逼近身侧的掌劲推出,故而算不得还击。

青衫客范大成侠名久着,岂肯随便和人动手?令狐楚左手这一掌,只不过是试探­性­质,此时眼看范大成只转过身.避开自己掌势,不肯还击,口中嘿然笑道:“所以兄弟口中说的还算谦虚……”但人已随着范大成转了过来,腾身一跃双足悬空,右手一招「五丁开山」,直劈范大成左肩。他这一掌才使右手,可见才是真正出手,掌势由上劈落,势如巨斧开山,力逾千斤。

范大成不禁心中有气,自己和他无怨无仇,他居然在第二招上,就全力扑攻,当下浓眉微蹩,冷声道:“令狐老哥这又何必?”说来从容,人却斜退一步,让开三尺,左手来了一招「天王托塔」,暗中运集内劲,朝对方劈来的掌式迎会。

一个下劈,一个上迎,说来较慢,其实双方势道之快,何殊电光石火,但听蓬然一声,双掌接实,两人身前激起一阵飞卷的旋风。令狐楚大笑一声,身子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飘落地上,身形一旋,倏然欺来,沉声道:“范大侠,再接兄弟几招。”话声出口,双掌连环劈击出手,掌影重叠,瞬息之间,连续拍出一十三掌。

此人功力,果然是非同小可,这一轮急攻,掌挟轻啸,刀如狂风骤雨,几乎使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范大成原以为自己硬接他一掌,至少可使对方知难而退,但接下一掌之后,才发现自己两人,竟然功力悉敌,心中不禁暗暗一凛:“此人究竟是何来历,一身功力,如此高强,岂会是江湖无名之辈?”就在他这一沉思之际,令狐楚业已发动攻势,来势如惊涛骇浪,凶猛无比。

范大成心知今晚遇上劲敌,对方既然找上自己,只怕无法善了,心念一动,立即一提丹田真气,身子离地数寸,向后飞退数步,但也只让开了对方三掌,沉笑道:“老哥一定要和在下见个真章么?”

令狐楚道:“不错。”第四掌随着劈来。

范大成道:“好。”「好」字出口,力贯双掌,挥手反击,侧身进招,左手封拆对方掌势,右手连发八掌,想以迅快无比的迫攻之势,看看对方闪避封架的身法,和武功路数。范大成一只左手,就封拆了对方十掌。令狐楚脚下连连移动也把范大成反击的八招,完全让避开去。范大成八掌,依然无法看出对方武功路数,心中正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再次出手?

令狐楚大笑一声道:“范大侠身手不凡,兄弟今晚倒是找对了人。”此人虽在大笑,但脸上依然冷峻如故,一无表情。

范大成看在眼里,心头突然一动,暗道:“此人莫非戴了面具?”但是他何以要掩去本来面目呢?不觉心生疑念,没有开口。

令狐楚看他没有作声,接着道:“范大侠怎不进招了?”

范大成目光直注,沉喝道:“朋友究是何人?”

令狐楚道:“兄弟令狐楚,方才不是已经奉告了么?”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真面目么?”

“嘿,嘿。”令狐深沉一笑道:“范大侠好像对兄弟起了疑心?兄弟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令狐楚只是江湖上一个小脚­色­而已,难道还会有人冒名顶替不成?”

范大成突然朗笑一声道:“老哥既然不肯说,在下自信也能捍各了,珲。”说到这里,双眉一皱,凛然叫然:“朋友,小心了。”右手抬处,他一掌,直击过去。这一掌乃是他凝聚功力,蓄势而发的一记劈空掌,一股强劲而绝伦的掌风,凌空撞去,威势十分凌厉。

令狐楚大笑道:“看来现在是范大侠在逼兄弟了。”双手当胸直竖,双臂半弯,朝左推出。范大成这一记「劈空掌」,差不多凝聚了七八成功力,志在试探对方究竟有多大功夫?因为劈空掌隔空伤人,全凭本身功力而发,有一分修为,才能发一分力道,丝毫也假借不得,正是试探对手功力的最好方法。

两人掌力很快就接触上了。在范大成的本意想来,这一记「劈空掌」,对方纵能接得下去,至少也要被自己震退一、二步,哪知双方掌力一合,突觉自己直劈过去的掌力,忽然被一股极­阴­柔的暗劲化解,微感反弹之力,就立被消解­干­无形。心头不觉大为震动,暗道:“此人莫非是长白一派?”念头一转之际,左手抬处,骄指若戟,闪电朝令狐楚「玄机岤」上点去。这回他出手不再客气,指风出手,嘶然有声,宛若离弦之箭,夹着轻啸,激­射­过去。

令狐楚不慌不忙,右手衣袖向上扬起,有如一道帘幕,护住前胸。范大成点去的一指,果然又被他衣袖挥出的一股­阴­柔力道,化解开去。令狐楚不待范大成出手,­阴­声道:“范大侠已经连攻两招,这第三招,该由兄弟出手了吧v”

范大成道:“老哥只管请。”令狐楚目注对方,猛地吐气出声,左手由下而上,手掌翻起,朝前拍了出来。他这一记手势,说他拍出,不如说是朝上抬手来得恰当,也极似打练子镖的手法,尤其是在抬手之际,吐气开声,好像十分威猛,但掌风出手,却又并不凶猛,只是一股轻柔的和风。

范大成一掌、一指,俱为他­阴­柔内劲所化解,已经猜想到对方极可能是关外长白派的人。长白一派,很少到关内走动,武功更尚奇诡,练的是­阴­劲功夫。一时自然不敢大意,身形凝土,气聚丹田,双手缓缓提胸,直待对方那股轻柔和风快到身前,才双掌疾发,往前推去。

但听一阵狂啸,两人身前旋风飞卷,两股不同的劲力同时化解开去。不,就在双方掌风交接之际,令狐楚右手从侧面闪电般拍出一掌,朝范大成左肋悄无声息的袭来。范大成双掌平胸推出,肋下自然成了空门,此时两股强而坚的掌力,随着旋风狂啸,两相抵消之际,突觉另一股­阴­柔劲力,袭到了左肋,心头不免大吃一惊,急忙身形斜退,挥手一掌,斜拍出去,才算避开。

这下可真把青衫客范大成激怒了,双目­精­芒电­射­,洪笑一声道:“在下和令狐老哥无怨无仇,你这般出手偷袭,不嫌太过份了么?”

令狐楚嘿然道:“兵不厌诈,动手过招,志在克敌,岂能说是兄弟偷袭呢?”

范大成怒哼一声道:“好,你老哥敢不敢接范某这一招?”双肩一晃,人已直欺过去,右手抬处,一招「独劈华山」,朝对方当头劈去。

令狐楚大笑道:“兄弟哪有不敢之理?”潜运功力,同样右臂一抬,举掌硬接。但听「啪」的一声,双掌交击,功力悉敌,这一掌两人都有了一争高下之心,谁也不肯先撤手。

令狐楚­阴­森的道:“范大侠,咱们还有左手,也别空着。”喊声中左手疾出一掌,当胸印来。

范大成怒哼道:“很好。”同样左手一招,朝前迎出。

两人四掌交接,各自运起功力,逐渐加重掌上的力道,双方缰持原处,半晌未曾移动,显然两人功力悉敌,谁也无法胜得了谁。就在此时,离两人不远的一方大石后面,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条高大人影。这人敢情已经隐伏很久了,举动显得鬼祟诡异,头脸蒙着一方黑布,看不清他的面貌,只有一双熠熠如星的眼神,在两个布孔中­射­出­阴­毒而得意的光芒。

高大人影悄悄的朝两人逼近,不,他轻悄无声的掩到范大成的身后,相距还有八尺来远,就停住了步,左手缓缓举起,觑准范大成后心,振腕就是一指,点了过去。范大成和令狐楚正在比拼上乘内力,自然无暇兼顾身后有人施袭,直到这一缕指风快要及身,他才惊然警觉。一时来不及闪避,百忙之中,功运背脊,硬行扭转了半个身躯,但听「扑」的一声,指风击在右脚骨上,全身如遭雷击,功力几乎悉被震散。心头又惊又骇,暗道:“会是雷……”

左手随着往后挥去,他左手堪堪挥出,一个人已经应指飞起,朝百大悬崖外直摔出去,但他在中指之后,左手往后这一挥,却是他五年来悉力以赴,勤修苦练的风雷门绝艺「旋风掌」。高大黑影点出一指之后,急急往后掠退。

令狐楚不知就里,眼看范大成飞摔出去,依然站在原地,口冲发出一声­阴­森的笑声,说道:“可惜兄弟还是没有见识到「旋风掌」……”话声未落,突觉一股劲急掌风,起自身后,这股掌力竟然带着强猛的旋转力道,正朝自己涌卷过来,要待闪避,已是不及,但觉劲风愈卷愈急,把自己一个人紧紧裹住,任你武功再高,也无法施展。这一阵旋风,扫地而来,呼啸而去,归向崖外,令狐楚随着这阵旋风刮过,失去了踪影。

山顶上只剩下那个高大黑影站在原处,低嘿了声:“旋风掌果然厉害。”

深夜,金牛村的人,全已入了梦乡。古老的农村嘛,作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刻二更已过,在乡人的感觉上,这时候已经是半夜里了,乡村风俗淳朴,从没有深夜不归的人。

金牛村有一条小河,把村子划分为南北两岸。在南岸一个小河湾的边上,围着一排土垣,三间瓦屋,那正是侠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的家了。青衫客范大成在江湖上虽然是盛名久着,但他家里,可是十分朴素,人口简单,三十亩薄田,适足糊口。

今晚夜虽然深了,范家院子里还透出荧荧烛火,范大娘一手拉着花锭,一手摇着纺车,正在纺花。丈夫没有回来,闲着也是闲着,她是个持家勤俭的人。老仆范义独自坐在门口的角落上,抽着旱烟,主人出去还没回来,主母还在纺花,他自然也要守着。其实范大娘不知多少次要范义先去睡,范义兀自不肯,他宁愿坐在角落上抽烟,打瞌睡。

说起范义,可也不简单,当年老主人在金陵开设镖局的时候,他跟随老主人走遍南七北六,手中一口单刀,一简袖箭,也着实出过风头。如今年纪老了,背也弯了,但你若是和识起当年闯关东、走关西的事来,他会口沫横飞,­精­神极好。现在快接近三更了,门外老远传来一阵犬吠的声音。

范义快七十岁的人了,耳中依然十分敏锐,尽管嘴­唇­搭着旱烟管,正在打吨,尽管犬吠的声音,还远着哩,他却霍然警觉过来,抬头道:“是大爷回来了。”范大娘纺棉花的人,心可念着丈夫,听到范义的话,也不觉停住了手。犬吠的声音,忽然停住,范义江湖跑多了,已然听出有异,猛地站了起来。

狗见到生人才会叫,既然叫了,决不会突然停住,范大娘看的有些奇怪,忍不住道:“老管家,你怎么了?”

范义神情一松,笑了笑道:“没什么,老奴在听狗叫的声音,好像突然不叫了。”

范大娘也笑了,说道:“一犬吠影,百犬吠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因一犬吠影,怎会忽然没了声音?”范义就因想到了这一点,才凝神聆听的,他没说出口来,拿着旱烟管,吸了口烟,烟斗的火早就熄了,他横着烟管,轻轻在手掌上敲了一下,磕去烟灰,正待装烟,突然目光一抬,沉喝道:“门外是什么人?”

「砰」,两扇木门被人踢开了,像一阵旋风,掠进来三个手持钢刀的蒙面黑衣大汉。范义本来弯着的腰,忽然挺了起来,手中旱烟管当胸一横,双目灼灼扫过三人,拦在范大娘前面,沉声道:“三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深更半夜,闯到这里来,想­干­什么?”三个黑衣汉子闯进屋来之后,左二右一,只是盯着范义,没有作声。

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汉子,所不同的他手上并没握着刀,这时略一抱拳,­阴­恻恻说道:“老管家不用慌张,咱们只想问一声,这里可是青衫客范大侠的府上么?”

“笑话,老汉当年走南闯北,跑遍南七北六,朋友这点阵仗,老汉还用得着慌张?”范义口中说着,心里可起了疙瘩,对方明知这里是范大爷的家,还敢闯进来,分明来者不善,一面沉着脸道:“没错,朋友找上范家,有什么见教?”

为首黑衣汉子道:“范大侠不在家么?”

范义道:“大爷在不在都是一样,有什么话,和老汉说就是了。,为首黑衣汉子沉笑道:“这么说,范大侠当真不在了?”

范大娘早已退到有首房门口,她虽然还算镇定,但也变了脸­色­。­妇­道人家咯,不会武功,遇上这样的阵仗,自然难免胆怯。范义两道花白浓眉,掀了一下,沉声道:“朋友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为首黑衣汉子目光左右转动了一下,轻松的道:“咱们只想在这屋子里瞧瞧。”

范义听得大怒,喝道:“你们既知这里是范大爷的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

为首汉子轻笑道:“老管家哪来这大的火气,咱们只是瞧瞧,决不伤人,老管家最好让开一点。”

范义双目之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手中旱烟管一掂,沉声一笑道:“那要看老汉的这个伙计答不答应了?”

为首黑衣汉子低「哦」一声道:“在下倒是忘了老管家也是会家子,那好办。”话声甫出,右手食中二指一骄,朝范义肩头点来。

范义沉嘿一声道:“来得好。”

左手化掌护胸,脚下后退半步,右手旱烟管顺势地一记「朱笔点额」,迎面敲去。你别看他上了年纪,出手功架可不含糊,居然以攻还攻,宝刀未老。

为首黑衣汉子一击不中,身形一偏,避过范义一记旱烟管,随口嘿然道:“老管家果然有一手。”右手一圈,依然骄指如前,朝范义右手脉门点来。

范义看得大怒,沉喝道:“老汉岂止一手?”当胸左手,突然伸开五指,勾曲似爪,左足随着抢进,施展「大力鹰爪功」,朝对方当胸抓去。为首黑衣人似是没料到一个老苍头竟有这般船功力,急忙后退一步,双手连发三招辣招,才把范义逼退了一步。

范义年岁大了,火气却是不小.他被对方逼退一来,竟然拼上了老命,一退即进,左手施展「鹰爪功」,右手一支旱烟管,连环出手,一连攻了五招,尤其他那支旱烟管,当作点岤撅用,每一记都指向为首黑衣汉子的要害。

为首黑衣人空手和他搏斗.竟自占不了使宜,他似是不欲恋战,突然手法一变,双手忽指忽掌.亦拿亦拍.疾攻而上,一时指影缤纷,掌势如刀,变化繁复,渗杂了各种家数,当真凌厉无匹。范义究竟上了年纪,一时接应不暇,但觉左臂一麻,再待封解,已是不及,身上连中三指,旱烟管跌落地上,人也随着扑倒下去。

范大娘吃惊的道:“你把老管家怎么了?”

为首黑衣人­阴­森一笑道:“大娘放心,老管家只是被在下点了岤道而已。”随着话声,朝范大娘走了过来。

范大娘畏缩的退到房门口,望着黑衣人道:“你要做什么?”

为首黑衣人道:“在下说过要在屋子里瞧瞧。”

范大娘忽然间似乎坚强了许多,身子挡着房门,凛然道:“你们要什么东西,只管拿去,别惊醒了房里睡着的孩子。”天底下只有母亲,在孩子危急的时候,才会表示出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来。

为首黑衣人道:“大娘但请放心,在下说过决不伤人……”随手一指,点了过来,范大娘避无可避,自然应指倒地。为首黑衣人得意一笑,回身走到门前,举手轻轻击了一掌。

击掌,自然是暗号无疑。他掌声甫落,果然从大门前像幽灵般的闪进一个高大的人影,此人脸上同样蒙着一方黑布,身法快捷轻灵,而且似乎对范家的情形极为熟悉,一下就问进了东厢房,那正是青衫客平日读书和练功的所在,就是范大娘轻易都不进去的。

高大黑影进来之后,为首黑衣人朝三个持刀汉子挥了挥手,三个持刀汉子立即退出屋去,迅快在屋前散开。客堂上只剩下为首黑衣人一个,他依然站着没动,敢情真正的主子是那个高大人影,没有他的吩咐,为首黑衣人就不敢擅自行动了。

高大黑影似是要找什么东西来的,此刻东厢房发出翻箱倒柜、倾筐、翻书、拉抽屉的声音。这样足足忙了半个更次,高大黑影才从东厢退出,朝西厢走去,西厢房是范大娘和孩子的房间。青衫客范大成只有一个孩子,叫做范子云,今年才六岁,这时早已睡熟了。

高大黑影闪入房中,第一眼就看到范子云,他蒙面黑布的两个瞳孔中,突然­射­出了­阴­毒而凶残的光芒,一个箭步,跨到床前,举起右手,骄指如戟,正待朝范子云眉心点去。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目光接触到范子云红薄薄像苹果般的小脸,虽然睡梦之中,依然带着甜蜜的笑容。看来竟然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

高大黑影充满了杀机的目光,忽然间流露出蔼然喜爱之­色­,正待指向范子云眉心的指头,也随着改变岤道,点了他睡岤。接着他又在西厢房中,大肆搜索起来。他搜得很仔细,每一只箱笼,每一只抽屉,和每一件衣服,都不肯放过,就是床上。被褥、枕头,也都要逐一掏摸。

明明客堂里站着一个为首的黑衣人,门外还有三个持刀的汉子,他就是不让他们进来,帮同搜索,每一件东西,都必须亲手摸过才放心。这一阵翻箱倒筐,便已接近五更天了,远处隐隐传来破晓的­鸡­鸣声。高大黑影依然一无所获,抬目望望窗外,正待退出,他又看到了睡熟的范子云。「斩草除根」,他从心底又升起一缕杀机,右手骄起两个指头,要待戳下。

耳际忽然好似听到一个亲切带着稚气的呼声:“伯伯……”他忽然觉得手软了,心也软了。

“孩子是无辜的,就饶了他这条小命吧。”他忽然疾冲而出,朝门外奔行而去。高大黑影这一走,为首的黑衣人带着三个持刀汉子也紧跟着奔行而去。

这是一个多么险恶的晚上,但终于过去了。青衫客范大成自从那一晚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江湖上也从此没人再看到过青衫客范大成。

江湖,不知是谁替江湖上取了这个名字?江湖中人,岂不就像江湖里的水一样,滔滔不绝,逝者如斯。江湖后浪推前浪,有谁会记得已经流过去的水?一晃眼已经十年了!江湖上对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字,也早已淡忘久矣。

金牛村,还是老样子。金牛村的人,也依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没有丝毫改变。范大娘这十年来,身心憔悴,苍老了许多,江湖上虽把青衫客范大成渐渐遗忘,但范大娘的心里,她丈夫永远活着的,他只是出门没有回来而已。

老管家范义自然更老了,一头白发,腰背也弯了,但他功夫可一点也没有搁下。自从十年前,他被黑衣人点倒,他心里一直不服气,这十年来,他勤练「大力鹰爪功」,嘴里也经常挂着:“那免崽子如敢再来,老汉非抓碎他那颗贼头不可。”

真可说是老当益壮,尤其在主人没有回来之前,他不但要担负起保护这个家的责任,而且也充当了小主人范子云的武术启蒙老师。他时常说:“老汉这身武功,并不高明,当年也出之于老主人的指点,也可说是范家的家传武功,小主人等年岁大了,可以出外寻求明师,但根基是要从小扎的,老汉只能说是替小主人扎根基罢了。”

范子云今年十六岁了,其实他并不是范大成的亲生儿子,而是范大成捡回来的,只不过除了范家的人,没人知道。小伙子不但长得俊,也长得很结实,这就得归功于老苍头范义了。他打从小主人七岁那年起,就教他练武,根基扎得早,扎得好。

凡是老管家会的单刀、袖箭。点岤撅,他都学会了,就是范义的压箱子本领「大力鹰爪功」,也练得有了几分火候,山上碗口粗的松树,他一抓下去,已可抓上五个指印。老管家自然十分得意,常常在范大娘面前,夸赞小主人天资聪明,只要有名师指点,一定可以名扬天下。说起名师,范子云可早就拜了一位师傅,只是瞒着娘和老苍头而已。

那是三年前,范子云才十三岁的时候,那年春天,老苍头刚教了他一套「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游身擒拿」,那是一种近身搏斗的技术,游身,是闪避对方的攻击,擒拿,是在闪避敌招时擒拿对方。老苍头范义教了这套手法,就要他到山上竹林里练习,因为竹林天生就比树林紧密,在竹林中间练习闪挪身法,自然是最理想了。

这天,范义到附近伏镇去采办日常用品,范子云就一个人到附近的山上去练「游身擒拿手」,正当他在绵密的竹林中腾挪移动,手出如风,练到心领神会,意气飞扬之际。突听有人轻咳一声,说道:“小哥身手倒是灵活得很。”

范子云听到有人说话,不觉停下手来,回头望去,只见竹林外站着一个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老化子,手拄着一支短拐,含笑望着自己。范子云只打量了他一眼,也并不在意,依然自顾自的练习起来。只听那老化子「唉」了一声,续道:“这是白花力气,就算练会了,也未必管用。”说完,拄着那根短拐,回头就走。

范子云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平日听老苍头时常称赞自己,说自己根基扎得好,学会了这套「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就是四五个大汉也近不了身,如今听老化子说自己白花力气,练会了也不管用,心里自然是大大的不服,这就一下闪了出去,叫道:“喂,你说什么?”

老化子回头笑了笑道:“老汉只是说着玩的,小哥莫要认真。”

范子云哪肯甘休,说道:“不,你方才说的很认真,说我练会了也不管用,对不?”

老化子点点头道:“这话老汉是说过,因为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练会了也只能和牛羊,不能和人动手。”

范子云哼了一声,心里虽然有气,但看他缺了一条右腿,走路一拐一拐的,不觉挥挥手道:“你走吧,我不和你计较了。”

这话大出老化子的意外,重又盯了范子云一眼,暗暗点头,一面回过身来,说道:“小哥这话的意思,本来是要和老汉计较的了?”

范子云道:“是啊,本来你说我练的不管用,我想让你试试,但是你是个残废的人,我不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道:“残废的人,为什么不计较呢?”

范子云道:“我娘说的遇上残废的人,要帮助他,我怎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笑道:“没关系,小哥不妨出手试试,就知你练的管不管用了?”

范子云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试,老管家也时常告诫我,练武志在防身,不能好勇斗狠,和人家动手。”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小哥,这样吧,你只要抓得到老汉一点衣衫,就算你赢了。”范子云心中自然不服,自己练了七年武功,还会连你一点衣衫都抓不住?他心里不服,脸上自然流露出不信之­色­。

老化子笑着道:“来,小哥别怕拉破老汉的衣衫,只管出手好了。”

范子云究竟还是小孩,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出手了。”右手一探,朝老化子肩头抓去。

“太慢了。”老化子嫌他出手太慢,但他却并没躲开。

范子云眼看自己的五指就快要落到老化子的肩头,就在这一瞬间,明明站在面前的老化子,忽然不见了,心中不觉一怔,急忙住手。只听老化子的声音在身后笑道:“小哥学的不是「游身擒拿手」么?怎么不转过身来呢?”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果然顺手一圈,身形随着一个急旋,朝身后抓去。这一手,最为难练,他练了很久,才算练会,出手果然快了很多,但等他转过身去,那老化子依然没了踪影。

“还是太慢,这样怎么抓得到老汉?”老化子的声音依然从背后传来。

范子云这回学乖了,不待他话声说完,身形疾转,再次朝身后抓去,但你快,人家更快,依然没看到老化子的影子。范子云停住了手,说道:“你老是躲在我后面,叫我如何抓得着你?”

老化子笑道:“看来小哥还不服气哩。”范子云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化子不是拄着短拐,好端端的站在前面,含笑望着自己?

“老丈好快的身法。”突然出手,朝老化子左手脉腕扣去,也没见老化子闪动,只觉自己抓了一个空,再定睛看去,老化子.明明就站在原处,心中确实有些不信,左手突出,横肘拿去,这回他看得十分真切,老化子果然没有闪动,但自己却又拿了个空,好像老化子的身子,就是空的。范子云一脸俱是惊异之­色­,没再出手,就是出手也是抓不到他的了。

老化子朝他得意的笑了笑,伸出右手,说道:“小哥,咱们再换一种试试,来,你用力抓住老汉脉门,看看抓得住,抓不住?”

他横着手臂,让人家抓,还会抓不住?范子云自然不信,偏头问道:“老丈是要我用力抓紧,你再从我手里挣脱?”

老化子笑道:“小哥抓住就知道了,老汉用不着挣。”用不着挣?范子云觉得好奇,点点头道:“好。”五指箕张,一把扣住了老化子的脉门。老化子望着他笑了笑道:“小哥,你抓紧了。”

范子云自然抓紧了,他把全身力气,都使到了手把上,把他右手脉门扣得牢牢的。哪知就在此时,突觉老化子手腕上微微一震,这一震,好像有一股无形力道,随着膨胀。范子云抓得牢牢的手指,再也使不出力道来。不,五根手指竟然被这股无形力道弹开,连同手掌,被震起数寸来高。

范子云大吃一惊,说道:“你会法术?”

老化子呵呵一笑道:“这不是法术,小哥总还记得老汉方才说过的话,因为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老汉只要一使真力,就会把你的手震开了。”

范子云一时福至心灵,连忙拜了下去,说道:“老丈原来是高人,我时常听老管家说,他只能给我扎根基,要学好武功,就得另投名师,老支武功这么高,我就拜你做师傅……”

“好了,好了。”老化子伸手把他拉起,目光之中,满是慈爱之­色­,一面接着道:“小哥资质好,根基也扎得不错,老汉自然很高兴收你为徒,但是不是现在,此刻老管家也快回来了,你也可以回家去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老丈是不肯收我做徒弟了?”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收你,自然要收你为徒了,只是老汉不欲人知,你此时回去,切不可告诉你母亲和老管家,等到晚上过了初更,一个人悄悄的到这里来,老汉会在这里等你。”

范子云道:“拜师傅是正大光明的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娘和老管家呢?”

老化子微喟一声道:“你年纪还小,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你拜老汉为师,老汉收你为徒,本是正大光明之事,自然应该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但这一来,别的人自然很快也会知道,所以目前还不能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你白天也依然和往日一样,跟着老管家练武,不可露出一点形迹来。”

范子云偏着头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老化子道:“因为老汉是避一个仇家,才到这里来的,如果有人知道了老汉的踪迹,就有人来找老汉,所以你要守口如瓶,什么人都不能说。”

范子云听得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了”。

老化子道:“好,你可以回去了,记住,晚上过了初更再来。”

范子云点头道:“我记住了,师傅,那我走了。”说罢,兴匆匆的往山下奔去。

老化子望着他身形,低低的道:“孺子可教。”伸手从地上拾起了一粒石子,隔林弹去。

竹林那一边,正有一个人伏在草丛里打吨,忽然身子一动,口中「啊」了一声,揉揉眼睛,然后摇摇头道:“该死,我怎会这么困,今天一个早上,连一担柴都没斫完?”这人一身樵子打扮,约摸四十出头,脸型瘦削,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他正是范家的近邻王老实。搬到金牛村来,也快有六七个年头了,平日就是靠砍柴过日,是个老光棍。

每天范子云跟老管家上山来练武,他也肩着一根扁担,几根绳子,上山来砍柴,今天不知怎的会在草堆里打起盹来,这时只好没­精­打采的肩着扁担回去了。

初夏时分,范子云悄悄的一个人赶到小山上。老化子已经先到了,坐在一方大石上,一手摸着苍须,含笑道:“小哥来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走到老化子面前,扑的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师傅在上,弟子范子云给你叩头。”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

老化子口中说着:“好,好,徒儿起来。”他那双炯炯双目,却隐隐有了泪光。

范子云站起身,望着老化子,说道:“师傅,弟子已经拜过师了,但是弟子还不知道你老人家到底是谁呢?”

老化子点点头道:“徒儿这话问得不错,拜了师傅,自然应该知道师傅是谁?为师姓屈,江湖上人因为师终年支着一支短拐,就叫为师屈一拐。也有人因为师生­性­怪僻,就叫我屈一怪,为师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比为师本来的名字好听。尤其屈一怪,比一拐更爽口,所以也自称屈一怪了,不过为师虽然告诉了你,你却不可在人前提起,切记切记。”

范子云道:“弟子记下了。”

屈一怪道:“好,时间不多了,徒儿,你且坐下来,为师这就传你口诀。”

范子云依言坐下,问道:“师傅,你教弟子什么呢?”

屈一怪笑道:“徒儿已经跟老管家练过几年的拳脚,只是没有练过功,为师教你的自然是练功的口诀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也教弟子练「大力鹰爪功」,那不是功么?”

屈一怪道:“大力鹰爪功,乃是外家功夫,为师教你的是内家功夫,俗话说:「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所以外功练的是筋骨皮,纯走阳刚一路,内功却是以气为主,凝气为功,柔以克刚,从现在起,白天还是跟老管家练,晚上也用不着每天都到这里来,为师传了你口诀之后,你可每晚依诀练功,为师自会随时指点于你。”

当下就把如何盘膝,如何纳气,要绮念不生,凝神敛气的诀要,详细解说了一遍,直等范子云完全领悟,才颔首道:“好,今晚就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还待再说,哪知抬头之间,方才明明还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傅,这一眨眼,就已不见了踪影!心知自己师傅一定是一位异人无疑,这就向空拜了两拜,说道:“弟子走了。”

满怀高兴,举步往山下奔去。回到家里,悄悄越过墙垣,从后窗进入左厢,然后又轻轻的关好窗门,解衣上床,盘膝坐好,照着师傅教自己的口诀,眼观鼻、鼻观心,练起吐纳功夫来。

哪知坐了一会,只觉思潮起伏,呼吸重浊,就是静不下心来。就在此时,只听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徒儿,一呼一吸,要徐徐行之,一吸便提,气气归脐,一提便咽,水火相见,心神定宁,气才能清,以神驭气,使神入气中,始能天人一气。”这是师傅的声音。

范子云知道师傅就在窗外,指点自己,一时不敢怠慢,依着师傅的提示,澄心静虑,缓缓呼吸,这样做了不知多少时间,渐渐进入了忘我境界,等到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他感到十分惊奇,自己竟然坐了一晚,没有睡觉,但却耳目清爽,比平日一觉睡醒,还想再睡,懒洋洋的情形,完全不同。

第二章千里寻父

从这天起,范子云每天晚上,都按时静坐练功,师傅好像每晚都来,随时指点,有时只要自己稍有差错,师傅虽然隔着窗子,就好像亲眼看到一般,立时会指了出来。

三个月后,范子云觉得耳目比从前敏锐多了,步履轻捷,练起老管家的「游身擒拿手」和「大力鹰爪功」来,也得心应手的多了。老管农不知他另有名师指点,练习内功,只当范子云用功苦练的成就,自然十分高兴。

从第三个月起,老化子屈一怪又教他一套以指代剑的剑法,和八式旋身发掌的掌法,要他夹杂在「游身擒拿手」中练习。这三年工夫,范子云朝夕勤练,把师傅和老管家教他的武功,都已练得滚瓜烂熟,得心应手了。

这天晚上,初更方过。范子云又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独自到小山来了。这是他每天的课程,晚上一定要到山上来练武,有时师傅没来,他就一个人在这里练习。有时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师傅,他就自己练习,练完了,自己回去,已经习以为常。其实他师傅屈一怪自从收了他这个徒弟,没一天不在他身边,只是范子云不知道罢了。他没看到师傅,只当师傅没来。

今晚他来的较早,但当他登上小山,就看到师傅已经坐在他经常坐的大石之上,慌忙趋步上前,叫了声:“师傅。”

屈一怪望着他点点头,蔼然道:“徒儿,你来得很早,晤,坐下来。为师有话和你说。”

范子云觉得有些奇怪,垂手问道:“师傅,弟子今晚不要练了么?”

屈一怪道:“你已经都练会了,以后只要自己努力就好,今晚不用练了。你也坐下来,为师有话要和你说。”范子云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他已从师傅的口气中,听出师傅今晚好像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他望望师傅,就傍着师傅坐。

范子云道:“师傅,你老人家有事么?”

屈一怪含笑道:“不错,你跟为师学了三年武,为师已把一身武功,全教给你了,虽然你年纪还很小,火候尚嫌不足,但武功一道,我们一向把它称做工夫,功夫二字,就是要有熟练的功夫,你下一分工夫,就只能有一分的收获,你下十分工夫,就有十分的收获,这也是时间和经验的累积,不可能一蹴即就,必须全靠你自己去用功,师傅是无能为力的………”

范子云道:“师傅,你说的,弟子都懂。”

“懂就好。”屈一怪笑了笑道:“为师是说为师为了你,足足在这里待了三年,如今师傅已经把我会的全教给你了……”

范子云早已听出师傅的口气,没待师傅说下去,吃惊的道:“师傅,你老人家要走了?”

屈一怪含笑点点头,说道:“为师本来有一件事要去办,就是为了你,才耽搁下来的,现在为师将要远行……”

范子云听说师傅要走了,不觉扑的跪了下去,眼中包着泪水,说道:“师傅,你老人家要到哪里去呢?弟子明天去禀明家母,跟你老人家去好不好?”

屈一怪用手摸着他头顶,就像慈父摸他孩子的头一般,蔼然笑道:“徒儿,快起来,为师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很远,你如何能跟我去呢?”

范子云拭拭眼泪,又傍着师傅坐下,问道:“那师傅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屈一怪道:“为师自然要回来,但时间可不一定。”

范子云道:“那…………”

屈一怪摇摇手,没待他说下去,就道:“为师即将远行,有几件事,你必须仔细听着。”范子云应了声「是」。

屈一怪一手摸着苍须,徐徐说道:“第一、为师教你的「迥身八掌」,要你夹杂在「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中,只是为了使你灵活使用。但这八掌乃是为师­精­研的救命绝招,出必伤人,若非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施展,即使是你最亲近的人,也不可泄露只字,切切记住了。”

范子云道:“徒儿自当谨记在心”。

屈一怪又道:“第二,你今年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以你一身所学,除了火候稍嫌不足,只要不遇上一流高手,也已足够应付,大丈夫志在四海,也应该出去磨练磨练……”

范子云抓到了机会,哪肯错过,没待师傅说完,脸有喜­色­,抢着道:“师傅,所以弟子要跟你老人家去咯。”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屈一怪打断他话头,接着道:“为师不妨实言相告,为师昔年和令尊原是知交……”

提起了爹,不禁触动了范子云的心事,自己从小对爹的印象十分模糊,听娘和老管家说,爹是出门去了,但这多年来,爹就没有回来过,他对爹爹多么思慕,多么渴望着有一天爹会回来?他睁大眼睛,问道:“师傅,原来你老人家和家父是朋友,你知道爹在哪里么?”

屈一怪眼角有些湿润,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为师和他分别已经十多年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爹他会到哪里去了呢?这些年他都没有回来看我们。”

屈一怪轻蜎道:“令尊在你六岁那年,因事外出,至今算来已经十年了。”他没待范子云开口,续道:“所以为师的意思,你的年纪不小了,应该到江湖上去历练历练,也可以打听你爹的消息……”

范子云含泪道:“师傅说得是,我……要找爹去。”

屈一怪道:“令尊有一位义兄,叫做夏云峰,人称淮南大侠,他和令尊昔年有八拜之交,现居洪泽湖,你不防禀明令堂,先去找他,夏大侠在江湖上名声极隆,交游广阔,也许会知道令尊的下落。”

范子云喜道:“我听娘说过夏伯伯,他从前到我家来过,如今已有多年没通音信了。”

屈一怪道:“淮南大侠为人急公好义,交游广阔,对你找寻令尊,必有很大帮助,你前去投奔他,令堂也必可放心。”

范子云道:“师傅也认识夏伯伯?”

屈一怪微微摇头道:“为师和他不熟,哦,你见到他时,也不用提起为师,只说武功是跟老管家学的好了。”

范子云道:“弟子知道。”

屈一怪点头道:“好,徒儿,今后你好自为之。”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仰头问道:“师傅,你要走了么?”说话之时,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情。

屈一怪呵呵一笑道:“为师要走了,今晚为师和你说的话,你都要切记在心。”

范子云含泪道:“弟子自当谨记。”

“好。”屈一怪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跪倒地上,叩头道:“今晚一别,弟子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傅呢?”

屈一怪笑道:“为师虽有远行,不久就可回来,江湖上随时都可相见。”

范子云道:“你老人家说个日期咯。”

屈一怪道:“为师此行,日期很难预定,但回来之后,自会去找你的,时间不早了,徒儿,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又拜了几拜,才行站起,拭着泪说道:“师傅,弟子那就回去了。”口中说着回去,脚下却并未走动,两眼望着师傅,一脸俱是依依孺慕之容。

屈一怪含笑道:“痴儿,这不过是小别而已,为师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年纪已经不小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像孩子一般?快回去吧,为师也要走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举步往山下走去,但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望来,这一转身,山上哪里还有师傅的影子?急忙又跪到地上,向空叩头道:“弟子恭送师傅。”

天­色­已经大亮,范大娘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在后院喂­鸡­。老苍头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在扫着庭院。范子云昨晚回来之后,一直想着师傅说的话,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爹出门去,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没有回来过,也十年没有音讯了。师傅说得对,自己身为人子,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爹去,即使天涯海角,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因此天­色­才亮,他匆匆洗了把脸,就急不待缓的来找娘了。

“娘……”范大娘慈爱的望了他一眼,含笑道:“孩子,你不在前院练武,找娘有事么?”

范子云点点头道:“娘,孩儿有一件事,要和娘商量。”

范大娘道:“有事到里面去再说不迟。”她放下手中喂­鸡­的饭箩,回身走入。

范子云跟在娘的身后,一直走入后堂。范大娘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问道:“孩子,你要和娘商量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范子云道:“娘,孩儿想找爹去。”

范大娘心头一震,望着自己儿子,说道:“你怎么想起要找爹去呢?”

范子云扑的在娘面前跪了下来,眼包泪水,说道:“娘,孩儿昨晚想了一晚,爹出门去了已经有十年了,十年来,爹没有回来过,也一直没有爹的音讯,从前孩儿年纪还小,现在孩儿已经长大了,所以孩儿想找爹去,娘,你答应孩儿……”

范大娘给儿子这一提起丈夫,心头不禁一阵悲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抱着儿子道:“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娘很高兴,只是你年纪还小。”

范子云仰起头,说道:“娘,孩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娘,你老人家就答应孩儿吧。”

范大娘拭着泪,说道:“孩子,你起来。”

范子云喜得一跃而起,兴奋的道:“娘,你答应了?”

范大娘道:“娘几时答应你了?”

范子云不依道:“是娘几时孩儿起来的嘛。”

范大娘道:“你不是说,有事和娘商量么?商量,不就是和娘合计么,怎么一说出来,就要娘答应你呢?”

范子云道:“娘要如何合计呢?”

范大娘道:“孩子,你也坐下来,娘有话问你。”

范子云依言在娘对面的一条凳子上坐下,说道:“娘要问什么?”

范大娘道:“你小小年纪,要到哪里找爹去呢?”

范子云道:“孩儿早已想到一个人。”

范大娘问道:“谁?”

范子云道:“夏伯伯,人称淮南大侠的夏伯伯。”

范大娘道:“你怎会想到夏伯伯的呢?”

范子云道:“孩儿一直在想,夏伯伯既然人称淮南大侠,必定是交游广阔的人,他一定会知道爹的行踪。”

范大娘听得暗暗点头,一面说道:“只是咱们已有多年没和夏伯伯往来了。”

范子云道:“据孩儿所知,夏伯伯和爹是昔年有过八拜之交,就算多年没通音信,交谊仍在,孩儿向他打听爹的下落,他一定会帮助孩儿的。”

范大娘看着他,觉得这些话,不像是一个孩子的口气,这就注目问道:“孩子,这些话,是老管家教你的么?”范子云被娘问得一怔,还没开口。

只听老管家范义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是老奴教的?”随着话声,他已经走了过来。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找他爹去。”

范义听得挺了挺腰,望望范子云,含笑说道:“好哇,老奴没有说出来,心里也一直在想,大爷出门多年,一直没有音信,如今少爷也不小了,正该让他出门去磨练磨练,顺便也可以在江湖上打听大爷的下落。”

范大娘道:“老管家说的原也没错,大爷出门已有十年,自该到江湖上去打听他的消息,只是云儿年纪还小……”

范子云心道:“娘,孩儿已经不小了.何况孩儿还练付十年武工,娘,你瞧,孩儿这身功夫,也不弱呢。”目光一瞥,他看到了两扇门边的墙角上,竖放着一根门闩,这就走过去伸手拿来,左手骄起食中二指,「笃」的一声,往门闩中Сhā入。这根门闩,乃是极为坚硬的实木,足有六寸厚.居然被他随手一戳就把两个丰指一齐Сhā了进去。这一手,就是老管家范义都无法做到。

范义睁大双目,望着他,过了半晌,才道:“少爷,你这是什么人教你的?”老管家纵然是上了年纪,但老眼可不瞎。

范子云道:“这是我自己练的,每天到山上竹林子里去练鹰爪擒拿手月那是用的爪功,有时我也用手指去戳,觉得用手指直戳比抓更有力道,所以我每天就用这两个指头戳石块,昨天我一用劲,就把石块戳了一个很深的小洞,所以今天我要表演给娘看看。”这自然是他临时编的了。

范义忽然低下头去,低喟一声道:“可惜得很。”

范大娘道:“老管家,你说什么可惜呀?”

范义老脸神­色­一黯,说道:“少爷资质奇佳,真是练武的奇材,可惜没有名师指点,凭老奴这几手三脚猫,实在是埋没了天才。”

“哦。”他忽然「哦」了一声,续道:“少爷要出门去找大爷,老奴倒是十分赞成,不但可以在外历练,也可以寻访名师,不至埋没了少爷天生奇材。”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去找夏伯泊。”

范义道:“少爷说的可是淮南夏大爷么?”

范大娘点点头道:“正是。”

范义突然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好像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连连点头,说道:“夏大爷昔年和老爷齐名,两人惺惺相惜,义结金兰,当年也曾在咱们这里盘恒过好些日子,自从大爷十年前出门不归,就没通过信息,少爷说要去找夏大爷,倒是个好主意。”

范大娘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云儿说要找更大爷,是老管家的主意了。”

范义摇着手道:“不,那不是老奴的主意,老奴根本没和少爷提起过夏大爷的事。”但他接下去道:“不过少爷这主意是没错,夏大爷为人四海,大江南北,提起夏大爷,没有不翘起大拇指,称他一声大侠,大爷的行踪,夏大爷不会不知道。”

范大娘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很难说,咱们是大爷的亲人,都没有一点消息………”

范义道:“这也不然,夏大爷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人缘好,交游广,再说他府上进出的人多,消息自然灵通,少爷去找他,一定可以打听到大爷的下落,何况咱两家,也算是世交,少爷如能得到夏大爷的指点,也比跟老奴学些庄稼把式,强过十倍。”

范大娘听得心动了,点点头道:“老管家昔年跟公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你说云儿该去找夏伯伯,那自然不会错的了,只是我总担心云儿年纪还小……”

范义呵呵一笑道:“少爷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算得成了了,记得大爷十五岁那年,就跟老奴到金陵去,跨刀骑马,大家都称他一声少镖头呢。大娘若真不放心,由老奴陪着少爷去一趟淮南,你看如何?”

范大娘想了想,点点头道:“既然老管家这么说了,自然可行的了。”

范子云大喜过望,说道:“娘,你答应了。”事情就这样决定,由老管家范义陪同范子云到淮南去。

从金牛村,到洪泽湖北的夏家堡路程本来也算不得太远,但从前交通不便,横跨两个省份,自然算是出远门了。范大娘替儿子赶做了几件新衣,筹措盘缠,足足忙了几天,才算妥贴。

这天一早,范子云拜别母亲,老管家范义背着包裹,腰Сhā旱烟管,挺了挺已经弯了很久的腰,相偕踏出金牛村,踏上了走向江湖的第一步。他们赶到舒城,买了两匹牲口代步,循着大路往北进发。范义虽然已有十多年没出过门,但他终究是老江湖了,范子云有他同行照料,晓行夜宿,自是不在话下。

这天他们从蚌埠渡淮,在渡船上,范义指点远处隐隐的青山,说道:“那是石门山,夏大爷的老家,就在石门山,他搬到洪泽湖去,还是十年前的事。”

范子云道:“夏伯伯为什么要搬到洪泽湖去呢?”

范义道:“也许夏大爷喜欢洪泽湖吧。”说话之时,但听一阵扑扑声响,只见一只灰鸽,从头上飞过,往北岸投去。

范义抬头望望灰鸽,说道:“一只信鸽。”

范子云问道:“什么叫信鸽?”

范义道:“信鸽就是替人传书的鸽子,老汉只是奇怪,它怎么会从咱们头上飞过?”渡过江,就在上岸之际,范义突觉有一团劲风,迎面­射­来,急忙伸手一捞,把它抄在手里,觉得轻若无物,好像只是一个纸团,心中暗暗奇怪,低头一看抄在手中的果然是一个纸团。

“此人打来纸团,用意何在?”心中想着,这就把纸团打了开来,只见纸上写着:“前途有警,但尔主仆不可出手。”这是示警。

范义急忙举首四下一顾,但埠头上渡河的人,你来我往,此时哪里还想找得出来投掷纸团的人?

范子云看到范义脸­色­有异,不觉问道:“老管家,什么事?”

范义本待不告诉他,但继而一想,如果前途果然有警,少爷年轻喜事,万一要抢着出手,自己如何拦阻,倒不如给他看了字条,让他心里先有个谱儿,心念这一转,就随手把字条递过去,说道:“少爷请看。”

范子云接过字条,看了一眼,说道:“这是谁写的?”

范义道:“刚才有人掷过来的。”

范子云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范义道:“他这是示警,好像前面会遇上事故,他要咱们不要Сhā手。”

范子云学了一身武功,从未试过,听说前面可能会发生事故,不觉­精­神一振,问道:“老管家,你看会发生什么事故呢?”

范义道:“这很难说,譬如打劫财物,或是寻仇比斗,唉,反正江湖勾当罢了。”

范子云道:“如果遇上拦路打劫,杀人越货,老管家,咱们也不Сhā手么?”

范义道:“照江湖过节,人家事前已经打过招呼,咱们就不该Сhā手过问了。”

范子云道:“他在前途做伤天害理的事,咱们遇上了也不管么?”

范义道:“这也不是这样说,纵然对方跟咱们打过招呼,但真要遇上伤天害理、国法难容的事儿,咱们自然不能袖手,但如果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尽管不出手,自然最好。”

范子云道:“这人为什么要掷纸团给你呢?”

范义道:“也许他已经看出咱们是会家子了。”

两人牵着牲口,边说边走,走了一段路,才相继上马,中午在临淮关打了个尖,继续上路,走了约摸七八里光景,这一带地势较僻,前不靠村,后不靠店,除了一片疏朗朗的松林,两边尽是一人高的蓬蒿。

范义坐在马上,心里已经有些嘀咕,那人说的「前途有警」,莫要就在这里?心念方动,突听草丛间起了一声唿哨,立时有十几条人影,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这十几个人,都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各自手持兵刃,来势汹汹的拦住了去路。

范义看得暗暗一怔,那人纸团示警,自己还以为他要自己两人不用多管闲事,原来这批人竟是冲着自己两人而来的。只听为首的那人冷冷喝道:“朋友,识相些,自己下马来吧。”

范义扫了这些人一眼,拱拱手问道:“诸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

为首那人道:“你不用多说,先下马来再说。”

范义点点头道:“好吧。”一面回头道:“少爷,咱们就下马去,看他们说些什么?”说话之时,暗暗朝范子云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务必忍耐,不可鲁莽。主仆两人,果然翻身下了马背。

那为首的朝范子云挥挥手道:“你站开些……”

范子云道:“我为什么要站开?”

为首的道:“因为这码子事,和你无关,年纪轻轻,别白送了­性­命。”

范子云道:“就凭你们几个?”他年轻喜事,听对方出言不逊,心中就忍不下去。

范义听对方口气,却似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不禁大奇,急忙一抬手道:“少爷,你就退后一步来,老汉想问问他们。”范子云心中虽然不愿意,但娘在出门之时,一再嘱咐,路上都得听老管家的,因此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范义虽然已是近八十岁的人了,但他一向从不服老,武功不但从未搁下,这十年来,为了教小少爷的武功,他自己也­精­进了不少,对方虽然有十几个人,自问还可以对付得下来。尤其方才那个纸团,来得突兀,此人似乎是早已知道对方会在这里埋伏下人,他要自己二人不可出手,必有用意。

老管家昔日行走江湖,经验老到,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他等少爷退下以后,立即跨上一步,朝为首那人抱抱拳道:“听这位朋友的口气,诸位好像是冲着老汉来的了?”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不错,咱们要找的正是你老儿。”他因自己这边,共有十几个人,自然不把范义放在眼里,口气也大大的不善。

范义奇道:“诸位没找错人?”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错不了。”

范义心中大感惊异,忍不住道:“那么诸位倒说说看,老汉是谁?”

为首那人道:“你不是范义么?”

范义道:“不错,老汉正是范义。”

为首那人道:“这就是了。”

他手中雁翎刀朝围着范义的六七个人一挥,喝道:“大家上。”

原来他们一共有十三个人,除了为首那人之外,有七个人围在范义两边,另外五个人却围住了范子云,因为尚未动手,大家只是虎视眈眈的围着没动。这情形十分明显,他们把重点放在老管家的身上,对范子云,只是采取隔离形势而已。

范义一听他下令动手,不由心头大怒.双目一瞪,沉喝道:“慢点。”他这一声大喝,声若洪钟,十分惊人。

为首那人道:“你还有何话说?”

范义道:“老汉自问和诸位近日无怨,往日无仇,诸位冲着老汉而来,应该有个说法?”

为首那人道:“就算在下要你的命吧。”

范子云听得大怒,剑眉一挑,朗声喝道:“老管家好好的问你,你敢如此说话?”

范义朝他摇手,倏地从腰间取下旱烟管,洪笑道:“朋友藏头缩尾,算得什么人物,诸位要老汉的命可以,先取下你们蒙面黑巾来。”

为首那人­阴­恻侧一笑道:“你要知道在下是谁?那很好,你就去问阎老二吧。”说到这里,左手一挥,喝道:“你们给我剁了他。”围着范义的七个汉子,依然手持兵刃,作出欲上之势,但并未真个出手。

为首那个人看出情形有异,大喝道:“你们还不……”忽然身躯一震,底下的话就没有再说出来。

就在此时,范义只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老管家,你们可以走了。”范义一怔,再看那为首之人目中露出焦急之­色­,只是站着不动,心知必有高人暗中相助,制住了对方的岤道。这人自然是那个在埠头上投纸团给自己的那人无疑。

他心中虽觉疑团重重,这些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以黑巾蒙面,冲着自己而来,自己和他们又无怨无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真想伸手去撕下对方蒙面黑巾,看看那为首之人究竟是谁?但他毕竟昔年闯过江湖,知道江湖的忌讳,既然这隐身暗处的高人,要自己二人走,其中必有缘故。心念迅快的一转,这就回身道:“少爷,咱们走吧。”

范子云望望围着自己二人的十几个蒙面人,迟疑的道:“他们……

范义道:“少爷不用理他们,咱们只管走就是了。”

范子云惊奇的道:“老管家,是你制住他们的?”

范义催道:“少爷不用多问,你上了马,老汉慢慢再告诉你。”范子云没有再问,依言上马,范义跟着也翻身上马,一抖僵绳,两匹马酒开四蹄,往官道上绝尘而去。

十几个蒙面汉子依然原式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连为首那人也睁着眼睛,任由二人离去,一句没吭。直等两匹马走得没了影子,右首一片松林间,一拐一拐的走出一个人来。这人长发披肩,身上鹑衣百结,右肩挂一个破布袋,右胁拄一支短拐,走起路来弯着腰,短拐点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笃」、「笃」之声,原来是个老以叫化。

他以拐拄地,走的自然不快,等他好不容易弯腰驼背的走到为首那人身边,左手在为首那人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含笑道:“这位大爷是在打盹么?”

为首那人但觉身躯一震,如释重负,方才被制的岤道,顿告消解,心头暗暗一惊,目注老叫化,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叫化斜视着他,说道:“大爷看我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道:“这么说,在下的岤道,是你朋友解开的?”

老化子露齿一笑道:“我只会要饭,哪会解岤?”

为首那人嘿然道:“朋友真人不露相;你替在下解开岤道,那是好事,在下感激不尽,老哥何用推托?”

老叫化忽然眼睛一亮牌笑道:“我原是路过此地,看你大爷一直站着没动,只当你等人等得不耐烦了,在打吨呢,所以拍了你大爷一下肩膀,没想歪打正着,倒给你大爷解了岤道,大爷是不是要赏我几文?”

为首那人目中异芒一闪,问道:“你怎知我在等人?”

老化子耸耸肩,笑道:“这个嘛……”他没往下说。

为首那人道:“你老哥不是要几文铜子么?”

老化子听得大喜,连连地点头道:“正是,正是,我……小人总算是替大爷解了岤,大爷随便赏,随便赏……”

为首那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左掌心一摊,说道:“你老哥只要说出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等人,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老叫化只希望他赏几文铜钱,他取出来这锭银子,却足有二三两重,这下老叫化可瞪大了眼,咽下了口水,连连陪笑道:“我说。我说,那是方才者叫化已有两天没有进食了,肚子饿得心头发慌…”

为首那人道:“在下已经说过,你只要说出来,在下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足够你吃上七八顿,你别尽说废话。”

“就是、就是,小人说的可不是废话。”

老化子陪着笑道:“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小人在前面林子里,看到一只低飞的鸽子………”

为首那人问道:“鸽子如何?”

老叫化道:“小人从小会打弹弓……”

他左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张用树权缚着两条极细牛筋的弹弓,朝为首那人面前晃了晃说道:“小人既然看到那鸽子飞得很低,自然不肯放过,就用石子把它弹了下来。不想那鸽子脚上缚着一个竹筒,那是一头信鸽……”他手中这张弹弓,原来只是小孩玩的。

为首那人急忙问道:“你可曾打开来看?”

老叫化道:“不看怎会知道你老在这里等人,要杀一个叫范什么的老管家?”

“你……”为首那人突然目­射­凶光,喝道:“……该死…”「刷」的一声,雁翎刀横着朝老叫化肩头劈来。

老叫化道:“你大爷说过,就得算数,这锭银子就是我的了。”伸手就朝为首那人手上来抢银子。

两人动作,几乎是同一时候发生的,老叫化一下就抢到了银子,为首那人一刀也斫到了老叫化的颈上。为首那人只觉左手一松,银子被人抢走,但他的右手也同样的一松。原来雁翎刀快斫上老叫化的时候,老叫化抢到银子,满心欢喜,往后退了一步,刀锋顺着他肩头划过,劈了个空。

为首那人岂肯罢休,倏地跟上一步,雁翎刀一转,刀光一闪,直向老叫化心窝便扎。这一刀递得更快,几乎令人目不暇接!老叫化连后退都来不及,口中不觉怪叫一声。为首那人只当已经扎中了对方要害,定睛瞧去,但见自己一柄雁翎刀,不知怎的,竟然被老叫化紧紧的抉在右肋之下,心头方自一惊。

老叫化陪笑道:“大爷这又何必?为了一锭银子,就要杀人,好了,老叫化这锭银子也不要了,大爷拿去吧。”左手掌心一摊,朝为首那人当面送了过来。

为首那人眼看钢刀被挟住,用力一抽,哪想抽得回来?此时借见老叫化左掌还托着银子,朝当胸送来,一时无暇再收回钢刀,只得手指一松,弃刀往后跃退。

老叫化望着他,耸耸肩,笑道:“大爷怎么了,银子不要,连刀也不要了么?”他先把银子往怀中一塞,左手握刀,歪着头,朝刀上看了一眼,笑嘻嘻的道:“大爷这柄刀,大概杀过不少人了,刀上血腥味重得很,但这柄刀;要杀老叫化,就不够锋利了,大爷信不信?”他随着话声,往前凑上了一步。

为首那人手中失去了雁翎刀,眼看老叫化凑上来,他­色­厉内荏,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老叫化嘻嘻一笑道:“说实在,大爷这柄刀,比老叫化的手指头,还不结实呢。”他左手玩弄着刀,右手伸出一两根手指,用食指叠着中指,轻轻朝刀尖口弹去。但听「喀」的一声,刀尖竟然应指折断,一点寒芒,嘶然有声,朝三丈外一棵松树电­射­过去,一下没入树身之中。

老叫化得意一笑,说道:“我说得没错吧?大爷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用这种没钢白铁刀,没的辱没了你老名头。”

随手一扔,把断了刀尖的雁翎刀掷到地上,含笑道:“不过老叫化还是要谢谢你大爷的银子,大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老叫化可要到前村喝酒去了。”转过身,拄着短拐,正待离去。

为首那人心知遇见了高人,光凭人家这一手,自己就和人家差了老大一截,此时一听对方要走,不觉抱抱拳道:“尊驾请留步。”

老叫化回头道:“大爷有什么事么?”

为首那人道:“尊驾深藏不露,身手高绝,在下十分敬佩。”

老叫化摸摸下巴,笑道:“好说,好说。”

为首那人接着道:“尊驾既然露出了这一手,总留个万儿再走吧?”

“万儿?”老叫化摇摇头道:“可惜老叫化没有万儿。”

「笃」的一声,短拐一拄,人已跨出去一丈多远,忽然脚下一停,又回过头来,说道:“对了,大爷率众而来,办砸了事,回去没法交差,这样吧,老叫化叫做屈一怪。”话声一落,自顾自的一拐一拐的走去。

为首那人俯首从地上拾起断了刀尖的雁翎刀,回刀入鞘,口中低低的道:“屈一怪,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逐一替其余的人解开了被制岤道,挥挥手道:“走。”率着十几个蒙面汉子,像一阵风般奔行而去。

夏家堡在泅阳与淮­阴­之间,南临洪泽湖。一条平整宽阔的石板路,衔接官道,足有十里来长,两边绿树成荫,马匹走在这条路上,除了有节拍的蹄声,不扬点尘。夏家堡新建了不过十年,占地之广,周围足有三里见方,坐北朝南,围墙耸立,俨然一座小城。

堡主淮南大侠夏云峰,在江湖上,黑白两道人物的心目中,是一位交游广阔,为人四海而又急人之急,富有正义感的人。因此夏家堡一年四季,经常是豪客满座,凡是经过这里,或作客来的,住进夏家堡,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好在堡中房屋众多,来的是白道中人,就接待到白道中人的客舍居住,来的是黑道中人,另有接待黑道朋友的客舍。所以在夏家堡中,从没有江湖恩怨所引起的争执,道上朋友,不论黑白,都能和平相处。就这样,淮南大侠的万儿,也愈来愈响亮,夏家堡三个字,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武林之中,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天己牌时光,堡前十里长的石板路上,蹄声得得,赶来了两匹马,马是一老一少二人,年少的约摸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朗目,被太阳晒成了一张紫­色­脸,颀长的身材,看去壮健而英俊。

老的腰背微弯,头盘一条银白小辫,龙眉白髯,身穿蓝布大褂,腰Сhā旱烟管,是一名老苍头,虽然上了些年纪,­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光。这两人正是投奔夏家堡而来的范子云和老管家范义。他们到得大门前面,便自下马。

老管家范义拾级而登,走上石阶,手持钢环,轻轻叩了两下。只听右边一扇木门呀然开启,走出一名青衣汉子,朝范义打量了一眼,含笑抱拳道:“老人家,你是找谁?”淮南大使果然好客,连下人们都彬彬有礼。

范义连忙含笑道:“小哥,烦请你进去通报堡主一声,就说是堡主的故人之子范子云求见。”

青衣汉子道:“老人家,你说的范子云是谁?”

范义道:“是老汉的小主人。”

青衣汉子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范义道:“庐江。”

青衣汉子又道:“老人家是说你家小主人是堡主的故人之子?”

范义道:“是的,家主人就是人称青衫客的范大成,和堡主有八拜之交。”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号,江湖上已有十年没人提及了。

青衣汉子「啊」了一声,忙道:“老人家与范公子请稍候,在下立即进去禀告总管。”转身往里就走。

过了不多一会,那青衣汉子引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约莫四十五六,中等身材,细眉小眼,脸型瘦平,嘴上留着两撇胡子,身穿一袭蓝布长袍,但走起路来,却是一摇一摆,好像很有身份。

这人跨出大门,没待那青衣汉子开口,立即堆起一脸笑容,拱拱手道:“兄弟翟开诚,不知范公子驾临,迎接来迟,还望多多恕罪。”

范义心知此人一定是夏府总管无疑,但听他口音,好像有些耳熟,好像是多年老朋友一般,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一面急忙回身说道:“少爷,这位大概是夏府总管了。”

范子云这就迎上一步,拱手道:“翟总管好说,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的。”

翟开谈道:“范公子与老管家远来,快请里面待茶。”说罢,连连抬手肃客。

范子云、范义由他陪同,进入大门,由二门左首一道门户,进入一条长廊,这是大厅左侧的一进院子。庭前是一个小天井,铺着青石板,两排青石长凳上,放满了盆景花卉,长廊间有一排三间­精­舍,十二扇雕花落地长门,十分气派,这是东花厅。翟开诚把二人让人厅中,分宾主落坐,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翟开诚含笑道:“范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道:“翟总管,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的,烦请总管……”

翟开诚满脸堆笑,没待说下去,就连连点头道:“是、是、只是……”

范义看他言语吞吐,不觉心中起疑,问道:“翟总管之意,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么?”不便,这是说的客气,意思就是夏堡主不肯接见么?

翟开诚能当上夏家堡的总管,自是淮南大侠的左右手,老于世故,范义这话的口气,哪会听不出来的,连忙摇着手,陪笑道:“不,不,老管家不可误会,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实因堡主早在三天前已经出门去了。”

范义心中暗暗冷笑,说道:“这么说,咱们少爷来得不凑巧了?”

“是,是。”翟开诚依然满脸堆笑,说道:“堡主大概要后天才回来。”

范子云看了范义一眼,说道:“老管家,那我们后天再来吧。”

“不,不。”翟开诚连连摇手道:“范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怎好说走,再说堡主和范大爷昔年情同手足,范公子,老管家不是外人,到了夏家堡,和到了自己家一样,堡主在不在都是一样,二位先请住下来,一、两天堡主就可回来了。”

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笑道:“堡主事业多,一个月中间,总有十天、八天不在家的,从前范大爷经常到堡里来,堡主不在,他一样住下来,范大爷说得好,自己兄弟嘛,分什么彼此,到了夏家堡,不就和回到金牛村一样……”

范子云听他提到爹,不由问道:“爹时常到这里来么?”

“快十年了。”翟开诚道:“范大爷差不多有十年没到这里来了,头一年,范大爷没来,堡主还觉得奇怪,曾打发家丁到金牛村去问讯,后来听说范大爷也没回家去,心头十分着急,四出打听范大爷的下落,但江湖上谁都没有见过范大爷……”

范子云心头一沉,自己原想找夏伯伯帮忙,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爹的下落了。心中想着,接着问道:“后来也一直没有消息么?”

翟开诚微微摇头道:“这十年来,堡主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范大爷,只要有人从岭南、漠北各地来的江湖同道,就要问他们范大爷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消息。”

范子云说道:“我这次来叩谒夏伯伯,就是想跟他打听爹的消息来的。”

“是,是。”翟开诚道:“范公子只管放心,在下听堡主说过,范大爷一生好武,十年不见他踪影,在平常人来说,这是失踪,但在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也并不足奇。”

“哦。”范子云听得眼睛一亮,问道:“夏伯伯这怎么说呢?”

翟开诚笑了一笑道:“在下当时听了堡主的话,也觉得很奇怪,后来堡主说,范大爷是个嗜武如命的人,他也许在哪一座名山大川,遇上了异人,在面壁练功,一个练武的人为了­精­益求­精­,抛妻别子,花上十年时间,也是常有之事,不然的话,以范大爷的名气,江湖上谁不认识他,怎会没有一个人见到他的影子,连自己家里也没回去过一次?”

范子云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不禁充满了希望,说道:“翟总管说得对极,爹一定在什么地方练武了。”

翟开诚笑道:“这是堡主说的,堡主和范大爷情同手足,范大侠的脾气,堡主自然清楚了。”

范义点点头,含笑道:“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我家大爷从小就嗜武如命,老汉还记得他十三岁那年,在金陵的时候,不知听谁说的,栖霞寺老当家是一位有道高僧,他把高僧当作了武林高手,有一天就一个人偷偷的跑到城外栖霞寺去找老当家,要拜他为师,闹得镖局的人全体出动,才算把他找回来。”

范子云这回经老管家这一说,心头更是踏实,说道:“这就不错了,夏伯伯说的对极了。”

翟开诚乘机道:“所以范公子不用担心,就算不去找他,有一天,范大爷也会突然回来的,范公子且在这里住下来,好在堡主后天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接着又陪笑道:“堡里有一座院子,是专门留着给范大爷下榻的,大爷只要一来,就自己去住,不用下人招呼,如今范公子来了,正好住到那院子里去,那里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天天有人打扫,原是准备范大爷随时来住的。”

范义听得也极为感动,说道:“堡主真是故人情深。”

翟开诚笑道:“堡主和范大侠,岂止故人,他们是兄弟嘛。”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笑道:“方才在下听说范公子来了,就想到了公子的住处,那里是范大爷住的地方,范公子住进去,一定会有亲切之感,在下这就陪二位进去看看。”说罢,就站了起来。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多谢翟总管。”

翟开诚陪笑道:“范公子说谢,就见外了,在下替范公子带路。”

「哦」范义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口中轻哦一声,然后才又说道:“翟总管,老汉想起一件事来了。”

翟开诚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范义道:“我家大爷和堡主是八拜之交,通家之好,如今堡主虽然外出,少爷初来,应该先去拜见堡主夫人,才是道理。”

翟开诚道:“老管家说得极是,只是……”

范义望了他一眼道:“翟总管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翟开诚堆笑道:“老管家说的想必是楚夫人了?”

范义道:“不错,算来老汉十几年前,去过一次石门山,曾拜见过楚夫人。”

翟开诚道:“楚夫人过世已有九年了。”

范义吃惊的道:“原来楚夫人已经过世了,只不知堡主可曾继娶?”

翟开诚道:“堡主偌大一片基业,不可能没有人帮他照料,现在续娶的是位邢夫人,是八年前进门的。”

范义道:“既然堡主娶了邢夫人,邢夫人就是我家少爷的婶母,理该进去叩拜。”

翟开诚道:“邢夫人­性­喜清静,嫌这里进出的人杂,通常都住在老子山。”

范义道:“老汉记得楚夫人有一位小姐,好像比我家少爷还长上三岁,如今该有十九岁了。”

翟开诚笑了笑道:“老管家记­性­真好。”他笑得有些勉强,立即掉转话头,说道:“来,在下替范公子带路,先安顿下来再说。”先安顿下来了再说,正是推宕的最好办法,轻描淡写的一笔带了过去。

范子云道:“翟总管请。”

于是由总管翟开诚走在前面领路,三人转过长廊,出了东角门,但见一片花圃,种植不少名花异卉,以青砖砌成各种图形!或圆或方,或如弯月,或如犬齿,因地制宜,繁花盛开,嫣红姹紫,花香袭人,花圃间砌着白石小径,曲折相通。

翟开诚领着范子云、范义二人,穿花拂柳,跨进一处以紫藤花扎成的三座圆形花门。才看到迎面一排三间­精­舍,朱栏画檐,曲槛长廊,清幽之中,颇饶有富丽堂皇之概。

三人刚走近阶前,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急忙迎了出来,恭敬的躬下身去,说道:“小婢如玉,叩见总管。”

翟开诚一抬手道:“如玉,快去见过范公子,老管家。”

如玉口中应了声「是」,又朝范子云福了福,低着头道:“小婢如玉,叩见公子,老管家。”

范子云从未和女孩子说过话,不觉俊脸微微一热,欠着身道:“姑娘请起。”

如王盈盈站起,秋波微抬,立即又垂下头去,娇声道:“范公子,姑娘这称呼,小婢万万不敢当,公子以后就叫小婢名字好了。”回身朝范义道:“老管家,你把范公子的行李交给小婢吧。”伸手来接范义手中的包裹。

范义只得把包裹交给了她,口中说道:“多谢姑娘了。”

如玉道:“老管家不用客气。”

翟开诚抬抬手道:“范公子请。”

范子云跨进­精­舍,举目看去,中间是一间小客室,上首悬挂着一幅中堂,画的是风尘三侠。两边粉壁上,悬挂四幅书画屏条,室内摆设,也极简单,中间是一张紫檀八仙桌,两旁放着六把紫檀雕花椅几,但却雅而不俗。

翟开诚伸手推开左首壁间的两扇厢房,说道:“这是书房,范大爷经常在书房阅读图书,有时也和堡主在这里下棋。”

范子云不觉举步走入,这间书房,布置­精­雅,除了入门处,左右壁间两排书橱,玉轴牙签,放着不少书籍,三面俱是窗户,可以观赏花圃中的花木。南首窗下,放一张花梨木书案,古­色­古香,别饶古趣,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一只细瓷茗碗,一部宋刻李太白诗集。

翟开诚含笑道:“这书房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这是范大爷用的茶碗,这部李太白诗,也是范大爷平日最喜爱的,兴之所致,还高吟「黄河之水天上来」呢。”范子云在家里很少听母亲谈起爹的这些事,如今刚到夏家堡,就听到了爹不少事迹,心头自然是十分兴奋。

范义在旁笑道:“翟总管说得是,这句话,老汉也时常听大爷口中念着,原来他是吟诗。”翟开诚笑了笑,领着两人退出书房,走近西厢,如玉迅快的开启了房门。

翟开诚道:“这是卧室,被褥都是现成的,范公子住在这里,定会有亲切之感。”卧室略呈长方,也是三面有窗室中除了一张床,一口橱,南首临窗还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范子云道:“这里只有一张床,老管家睡到哪里呢?”

翟开诚笑道:“这里本是范大爷住的地方,范公子来了,自然该住在这里,老管家住处,不劳范公子费心,在下自会安排的。”

范义道:“翟总管不用客气,老汉在这里搭个铺就好了,少爷是第一次出门,老汉在这里作个伴的好。”

“这个……”翟开诚略为沉吟,接着点头道:“这样也好,搭铺倒是不必,后面还有三间小屋,一间是如玉睡的,另外一间正好空着,只是委屈老管家………”

范义道:“咱们是一家人,说委屈就见外了,老汉只要有个铺就够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去看看咯。”

如玉道:“小婢带路。”说罢,走在前面领路。

翟开诚陪着二人走出卧室,从小客室转过屏门,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又是一排三间。翟开诚用手一指,道:“左边一间,是如玉的卧房,中间一间,堆放着杂物,右边一间一直空着,老管家看看如果还可以,就要如玉叫人来收拾一下就好。”在他说话之时,如王已经过去打开了木门。

这间空屋,里面原有一张木床,两把椅子,和一个洗脸架,虽然空置已久,铺上了一层灰尘,但只要收拾一下,比起客店里的上房,还要宽敞舒适。范义呵呵笑道:“翟总管,就是这里好了,待会老汉自己会打扫的。”

翟开诚笑道:“只要老管家不嫌简慢就好,你远来是客,怎好要你动手?”回头吩咐道:“如玉,你去吩咐院丁,把这间屋子打扫于净,并把被褥铺好,如果还缺什么,到前院去领。”

如玉躬身道:“小婢遵命。”

翟开诚抬手道:“范公子,咱们前面坐。”三人回到前面小客室落坐,如玉送上三盅茗茶,就退了出去。

翟开诚含笑道:“二位初来,总算安顿好了,如果还缺什么,不用客气,只管吩咐如玉好了,二位一路辛苦,也该休息一会了,在下有事咱们待会儿见了。”

范义道:“翟总管只管请便,咱们不用招呼。”

翟开诚拱拱手道:“那么在下告退。”转身往外行去。

范子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起身走到门口,说道:“这里真是不错。”

范义跟在范子云的身后,接口道:“夏大爷是故人情殷,这一大片院子,为了是大爷住的,一直留了十年……”

范子云不知道老管家心里有很多感触,他却兴奋的道:“老管家,我从小到大,很少听我娘说起爹的事,今天才到夏伯伯这里,就听到了许多关于爹的事,譬如爹喜欢李太白的诗,我看爹一定也喜欢花木,不然这里怎会有这一大片花圃。”

说话之时,只见如玉俏生生的走了进来,手中提着把开水壶,含笑道:“范公子,小婢给你冲水来了。”

范子云道:“多谢姑娘了。”

“不用谢。”如玉替二人茶盏里冲满了水,然后说道:“公子和老管家需要什么,随时吩咐婢子好了。”

范子云问道:“姑娘一直是在这里的么?”她想她如果一直在这里,自然知道爹的往事了,但继而一想,她年纪同自己差不多,十年前,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如玉嫣然一笑道:“小婢是昨天才调到这里来的。”

范义问道:“如玉姑娘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如玉道:“小婢是从后院调来的,因为小婢年纪最小,翟总管说:「范公子年纪不大,伺候范公子,也要年纪小一点的,范公子才好使唤。」”

范义听得一怔,暗忖:“自己二人今天才到,原来翟总管昨天就知道了。”

如玉接口笑道:“小婢调到这里来,是连升了二级,这是托范步子的福呢。”

范子云道:“原来你们还分等级。”

如玉道:“自然有了,小婢本来是在后院打杂的小丫头,只有第三级,调到这里来,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就是第一级了。”

“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这句话听到范义耳中,又是一怔,暗道:“翟开诚明明说这里是大爷昔年住的地方,他何用对自己二人说这些谎话呢?”

范子云也发觉了,问道:“如玉姑娘,你说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住的?”

如玉忽然警觉自己说错了话,害怕得粉脸变了­色­,支吾的道:“小婢也不详细,对不住,小…婢刚到这里来,小婢也不清楚。”

范义含笑道:“如玉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告诉翟总管的。”

如玉脸­色­渐渐恢复过来,说道:“小婢知道老管家是好人。”

范义故意问道:“这里的翟总管很凶么?”

如玉举目望望外面,才道:“小婢只要说错了话,会受到很严厉、很严厉的处分。”

范义道:“如何严厉处分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很严厉就是了。”她脸上不禁流露出害怕之­色­。

第三章故交情殷

如玉想了想,低低的道:“去年,有一位贵客路过,在堡里作客,伺候他的玉花姐姐,和小婢最要好了,她不知说了什么话,翟总管说泄漏了堡里的机密,后来玉花姐姐就不见了……”她脸上忽然有了惊怖之­色­,嗫嚅的道:“后来小婢听人说,玉花姐姐死了。”

范子云道:“有这等事?”

如玉变了­色­道:“范公子,你­干­万不能说啊。”

范义连连摇摇手道:“少爷不会说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如玉长长吸了口气,说道:“小婢也只是听人说的,哦,公子和老管家都是好人,住在堡里,最好不要问堡里的事情。”

范义点点头,问道:“姑娘到堡里,有几年了?”

如玉道:“有一年多了。”

范义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如玉道:“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哥哥,我哥哥也在堡里当差。”

范义问道:“姑娘回家去过么?”

如玉道:“没有,堡里的规矩,进了堡里,就不准回去,我娘的生活也是堡里照顾的。”说到这里,轻嗯一声道:“小婢要走了,我要去告诉院丁,替老管家收拾房间呢。”说罢,欠了欠身,很快退了出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里……”

范义没待他说下去,立即摇手制止,说道:“少爷要记住了,最好把她说的话,当作没听到,见到翟总管更不可多问。”

范子云道:“老管家是说,她说的不是真话了?”

“不。”范义面­色­凝重,说道:“她说的话是实话,但这些和咱们无关,咱们只当不知道就好。”

范子云低声:“我看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范义神­色­微变,说道:“少爷,出门在外,凡事少开口为上,更不可自作聪明,江湖上最犯忌的莫过于探听人家隐私,小则翻脸这仇,大则丢了­性­命,这一点,你务必紧记在心。”接着,略作沉吟,低声道:“依老汉之见,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范子云道:“但夏伯伯要后天才回来。”

范义道:“咱们既然来的,自然要等夏堡主回来,你见了夏伯伯,只说是向他打听大爷消息来了,希望他能协助你寻找大爷下落,咱们还要到金陵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到金陵去做什么?”

范义道:“你爷爷昔年在金陵开设镖局,有几十年之久,有许多故交,和大爷都是世交,老汉也有不少熟人,咱们到了那里,也许会打听到大爷的消息。”

范子云喜道:“老管家,你怎不早说呢?’”

范义笑了笑道:“因为这里的夏堡主,和大爷有八拜之交,咱的们第一步,自然该到这里来了,说起来,当年大爷和夏堡主也是在金陵结识的呢。”

两人站在小客室的门口说话,只见两名青衣汉子手中提着食盒,匆匆走入,在客室的八仙桌上,摆好三付杯筷,各自从食盒中取出几盘菜肴,放到桌上,便自退出,接着又有两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走入,也各自把食盒中的菜肴,放到桌上,退了出去。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看范子云二人一眼,好像产是送酒菜来的,酒菜放好之后,就匆匆退走。范义暗自留心,只见送酒菜来的四名汉子,脚下十分轻捷,分明个个都有极好身手,心头更是增加几分警惕。

四名青衣汉子堪堪退走,总管翟开诚跟着匆匆走入,脸带笑容,说道:“堡主不在,在下要厨下略备粗肴淡酒,算是替范公子,老管家二位洗尘,洗尘………”

范义道:“翟总管太费事了。”

翟开诚道:“公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范公子和夏家堡的关系不同,在下若不替堡主稍尽地主之谊,堡主回来,不痛骂在下慢客才怪。”他不待二人答话,连连抬手道:“请请,范公子请上坐。”范子云再三谦让,还是坐了上首一位,范义和翟开诚分坐了左右两个位子。如玉手捧银壶,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翟开诚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范公子,在下敬你。”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范子云道:“我不会喝酒。”他看了翟开诚­干­了,也只好一口把酒喝­干­,如玉连忙给二人杯中斟上了酒。

翟开诚又站了起来,朝范义含笑道:“老管家,你是范府的三代元老,如果算起来,你老还是在下的前辈,在下这杯酒是对你老真正表示敬意,在下­干­了。”一口喝了下去。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奉承,何况翟开诚又奉承得十分得体。

范义呵呵一笑道:“翟总管说得太客气了,来,老汉敬翟总管的。”举杯一饮而尽。范子云不善饮酒,就吃饭了。

翟开诚和范义却酒逢知己,愈谈愈入港,这一顿酒,翟开诚有心巴结,范义是老当益壮,两人杯到酒­干­,豪兴不浅,只是忙了如玉,手捧银壶,不停的给两人斟酒,现在两人都有几分酒意。

范义忽然间觉得翟开诚的中等身材,和说话的声音,极似十年前那晚破门而入为首蒙面黑衣汉子,他有了这一发现,心头不由一沉,人也登时清醒了不少,故意眯着醉眼,举起酒杯,笑道:“翟总管,你可曾去过金牛村么?”

翟开诚微微一惊,但瞬即平复,笑了笑道:“没有,因为堡主经常外出,在下杂务多,哪有时间跑得开?”

“说得也是,老汉忘了翟总管也是忙人。”范义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接着笑道:“几时翟总管忙里偷闲,到金牛村去玩,老汉也好稍尽地主之谊,陪你喝个痛快。”

翟开诚笑道:“有机会,在下也真想去呢。”

范义道:“翟总管今年刚四十出头?”他这句话,只是普通寒暄。

翟开诚摸摸下巴,笑道:“快五十了。”

范义道:“中年正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哦,翟总管是哪一门派出身?”他这句话,才是真正的主题,但若是没有前面的普通寒暄,这句话岂不显得突然了么?这就是老江湖,说话另有技巧,问的不落痕迹。

翟开诚道:“小门派,在下是螳螂门出身。”

酒后吐真言,平日不肯说的话,三杯下肚,就会轻易的说出来,范义目光闪动一下,心中暗道:“果然不错,那晚为首黑衣人虽然竭力掩饰,但他爪指多于拳掌,明眼人依然可以看得出他使的分明是螳螂门的路数。”心中想着,不觉脱口说道:“这就是了。”

翟开诚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老管家说什么?”

范义心头惊然一惊,连忙呵呵笑道:“老汉是说这就对了,老汉记得十多年前,大爷从贵堡回去,夸说过翟总管指上功夫了得,那时老汉不过六十多岁,人老心不老,心想:「几时有空,好好和翟总管讨教几手」。这话一晃眼十四五年了,如今也老了,再没有当年的雄心了。”

翟开诚笑道:“老管家好说,在下听说老管家出身鹰爪门,一身功夫,从未搁下,数十年功夫,想必更是­精­湛,几时露上一手,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范义心里暗暗冷笑,忖道:“你怎会知道我出身鹰爪门?又怎知我功夫从未搁下过?”一面呵呵笑道:“翟总管说笑了,老汉已有十多年没拉架式了,人老了,骨头都发硬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功夫?”

翟开诚话题一转,说道:“咱们只顾喝酒,可把范公子给冷落了。”

范子云道:“没关系,我不会喝酒,却没想到老管家酒量很好。”

范义呵呵笑道:“少爷可是从没见过老汉喝酒么,当年老汉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有醉这个字,如今不中用了,喝了这几杯,就有些气粗心跳了呢。”

翟开诚忙道:“在下平日也很少喝酒,今天是和老管家谈得投机,多喝了几杯,在下其实早已不胜酒力了。”三人一起离席,如玉赶紧送上三条热面巾。

翟开诚抹了把脸,说道:“范公子来堡,在下已经飞鸽传书禀报堡主,如果没什么耽搁,堡主明天也许就会赶回来了。”「飞鸽」二字,听到范义耳中,不禁想起今晨渡河之时,曾看到的一只信鸽,心头又是一动。

范子云道:“多谢老管家费心。”

翟开诚道:“公子又客气了,这是在下份内之事。”说罢,起身告辞而出。

范义上了年纪的人,这一顿酒,确实有些醉了,一张脸红红的,双眉也蹙得很拢,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本来嘛,醉酒的人,都比平时容易触景生感。范子云道:“老管家你到房中休息一会吧。”

范义目光一撇,眼看如玉不在,低低的道:“少爷,老汉没醉,老汉只是在想,明天见了夏大爷,咱们还是早些去金陵的好。”

范子云注视着他,问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没有。”范义笑了笑道:“这也是老汉离开金陵太久了,一想到金陵,就恨不得早些赶去。”

第二天午牌方过,如玉莲步细碎而急促的奔了进来,娇声的叫道:“范公子、老管家,堡主已经回来啦。”

范义急忙问道:“如玉姑娘,你是听谁说的?”

如玉道:“小婢刚才到厨房里去,是听下房姥姥说的,她是伺候堡主的人,到厨房里去,吩咐厨下做一碗三鲜面儿,说是堡主吃的,小婢听到了,所以赶来告诉二位的。”

范子云从房里走出,喜道:“多谢姑娘,夏伯伯现在哪里?”他急于去见爹的八拜义兄,自然是急于想从夏伯伯口中,打听爹的消息了。

如玉嫣然一笑道:“堡主刚刚回来,至少也要休息一会儿,等会吃过面,自然会要翟总管来请公子去的。”

范义点点头道:“如玉姑娘说得是,堡主刚回来,鞍马劳顿,总得歇一会儿。”

如玉回身道:“小婢给公子沏茶去。”

范义叮咛道:“少爷记住了,待会儿见到夏大爷,你就说咱们这次出门是找寻大爷来的,希望他能帮你打听大爷下落。夏大爷如果要留咱们在这里盘桓些日子再走,你就说咱们还要赶到金陵去,等金陵回来,再来打扰好了。”

范子云看老管家一直催自己前去金陵,心中不禁觉得奇怪,师傅曾说,要自己前来投奔夏伯伯,当时自己曾向娘提出到夏伯伯这里来,老管家心里高兴,还说夏伯伯武功高强,他可以指点自己,如今不知怎的,老管家忽然改变心意,一直说要到金陵去,这是为什么呢?

眼看老管家说得郑重,他自小爱护自己,不好拂逆,只得点点头道:“我见了夏伯伯,自会照老管家的话说的。”

范义缓缓吁了口气道:“老汉急于要到金陵,也是为了好早日找到大爷,因为多几个人协助咱们查访大爷的下落,总是多几分希望……”

如玉提着开水壶,俏生生的走出,说道:“老管家,你们见过堡主,就要走了么?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呢?”她虽是和老管家说话,但一双清澈的眼神,却含着说不出的期待,朝范子云望来。

范义道:“少爷是找大爷来的,自然要多走几处地方。多拜访几个人才是。”

如玉一面替两人沏茶,一面说道:“老管家说的也是,若不是你们还有事去,小婢真希望二位多住些日子再走呢。”

范义道:“咱们到金陵去,很快就会回来的。”

如王喜形于­色­道:“真的?”院子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如玉急忙退后一步。

只见翟开诚匆匆走入,一脸堆笑,拱拱手道:“堡主回来了,特命在下来请范公子到书房相见。”

如玉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婢见过总管。”翟开诚只摆了摆手,如玉不敢多说,就退了下去。

范义道:“堡主回来得好快啊。”

翟开诚陪笑道:“堡主听说范公子来了,急着赶回堡来,一进门就催在下来请范公子呢。”

范子云道:“老管家我们快些去了,别让更伯伯久等。”

翟开诚笑道:“在下替公子带路。”当先转身走出院子,在前引路,范子云、范义跟着他身后而行,由东角门折入一条长廊,进入第二进。

再穿过两个院子,才行到一处雕廊画轩的­精­舍前面,院中栽着一丛修竹,一拳瘦石,石阶上放了几盆素蕊兰花,别饶幽趣。翟开诚急忙趋近阶前,恭声道:“回堡主,范公子来了。”

“哈哈。”书房中传出一声洪亮的笑声,说道:“快请,快请。”

翟开诚急忙后退一步,侧身让路,低声道:“堡主有请。”范子云没见到夏伯伯之前,急于想见见夏伯伯,如今真的要见到夏伯伯了,心里反而有些怯怯的感觉,急忙整了整衣衫,举步跨上石阶,跨进书房,只见一个高大身材,脸­色­红润的老者,已经笑容可掬的迎了出来。

范义跟在身后,立即低声说道:“少爷,快见过夏堡主。”

范子云听了老管家的话,慌忙双膝一屈,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小侄范子云叩见夏伯伯。”

范义也赶忙一屈单膝,说道:“老奴范义叩见夏大爷。”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贤侄,老管家快快请起。”范子云刚屈膝跪下,就有两只又厚又软的手掌,把他扶了起来。夏云峰拉着范子云的手,脸上流露出十分喜悦,蔼然道:“老夫记得十年前,看到贤侄的时候,贤侄还只有两三岁,老夫最爱抱你了,因为你小嘴甜,一见到老夫就叫伯伯,哈哈,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之间,贤侄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打量着范公子全身上下,显得异常亲切,其中还有一份关切之情。范子云只觉握住自己的手,柔和之中,另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心中大为感动。

夏云峰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一面抬头道:“老管家,你也请坐。”

范义道:“在夏大爷的书房里,哪有老奴的坐位?”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元老,连大成都是你一手拉大的,老夫和大成是义结金兰的异姓兄弟,情同骨­肉­,在老夫这里,不是和在范家一样的么?你年纪大了,哪有站立之理?快快请坐。”

范义躬躬身道:“如此老奴谢坐。”就在下首一张椅子上落坐。范子云暗暗打量着夏伯伯,只见他生得方面大耳,浓眉柳。目,狮子海口,貌相庄重,虽然在谈笑之中,仍有一种不怒而成的慑人气慨。

夏云峰转过脸,蔼然笑道:“老夫昨晚才得知贤侄来堡,今天一早,特地快马赶回来,贤侄在堡里还住得惯吧?”

范子云道:“住得惯。”

夏云峰缓缓放开范子云的手,摸摸垂胸黑须,点头道:“住得惯就好,贤侄既然来了,这里和你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

范子云道:“小侄这次来拜见夏伯伯,是为了家父出门已有多年,一直没有消息,夏伯伯交游广阔,不知是否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平日事无大小,无不告诉老夫,十年前他回家之前,还在老夫堡里住了两天才走,事前也并未和老夫说起……”

范子云道:“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道家父的去向了?”

夏云峰道:“后来老夫听说今尊离家很久,没有回去,也足足有一年没到老夫这里来,老夫觉得事出非常,当时曾派人到金牛村去探问消息,令堂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不待范子云开口,接着道:“老夫听得十分焦急,曾派人四处打听令尊下落,但大江南北的江湖同道,都说不曾见过令尊,老夫仔细推想,令尊在江湖上侠名久著,但并未和人有过深仇大怨,当然不会有什么凶险,因此老夫却想到了一件事。”

范子云问道:“夏伯伯想到了什么?”

夏云峰一手持须,莞尔一笑道:“令尊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有一样,那就是武学,也许游览某处名山之处,无意中给他遇上了一位世外高人,正在面壁潜修,亦未可知……”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着笑道:“十年了,十年时间在世人的眼中,自然是漫长的岁月,在一个练武的人,十年也并不算得太长,因为较为高深的功夫,往往非十年的苦练不为功。不过话得说回来,令尊离家已有整整十年,就算埋首深山,潜心修练上乘武功,论时日,也该快圆满了,因此贤侄也不须焦急,说不定再过几天,令尊就会自己回来。”

范子云道:“小侄此次出门,就是找寻家父来的,还要夏伯伯大力协助才好。”

“这个自然。”夏云峰含笑道:“老夫和令尊情胜手足,就是贤侄不说,这十年来,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只要遇上有从名山大川归来的武林同道,老夫都要探问令尊的行踪。”

范子云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道:“贤侄和老管家来了就好,本来老夫也在计较,从前贤侄还小,怕弟­妇­不放心,如今贤侄已经成年了。你们如果不来,老夫也正打算把贤侄接到堡里来住,贤侄且安心住下来,老夫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令尊的。”

范子云道:“小侄出门之时,家母交待过小侄,拜见了夏伯伯之后,小侄和老管家还要到金陵去拜几位前辈。”这话自然是老管家范义教他的了。

夏云峰微微一怔:“贤侄不在堡中多住几天,到金陵去作甚?”

范子云道:“家母的意思,先祖在日,曾在金陵开过镖局,有不少世交故友,小侄既然出来了,也该去—一登门叩谒,也许有人会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令堂说的也没错,只是金陵几家镖局,他们总镖头,和老夫是非常熟的朋友,若是有令尊消息,他们自会着人前来通知老夫,贤侄只管在堡里住下来,你没有出过门,何用再去长途跋涉?”

范义道:“堡主故人情殷,这份厚谊,自是十分可感,但少爷初涉江湖,理该前去登门拜谒,这也是礼貌。大娘的意思,正想把少爷托付给堡主教导指点,所以老奴陪同少爷前往金陵,等从金陵回来,再来打扰。”

夏云峰微微颔首,笑道:“既然是弟­妇­的意思,你们去一趟金陵也好,这也不急,你们来了,那就先在堡中住几天再说。”范义不好多说,只是唯唯应是。

夏云峰回过头来,含笑道:“贤侄今年十六岁了,可曾练过武么?”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小侄练过几年,那是老管家教的。”

夏云峰点点头笑道:“老管家练的是鹰爪门的功夫,有他给你扎根基,以后再练别的武功,基础已经有了。”

范义道:“堡主夸奖,老奴这点庄稼把式,在堡主面前,那就是萤火之与皓月,微不足道了,少爷练了几年粗浅功夫,还要堡主多加指点才好。”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还用说,老夫膝下无儿,贤侄就是老夫犹子,老夫有多少能耐,自会倾囊传授,过一天,老夫先要看看他练的如何?”

范子云喜道:“夏伯伯肯教小侄,那是小侄之幸。”

正说之间,只见总管翟开诚匆匆走入,垂手道:“回堡主,峨嵋青云道长路过此地,特来拜候。”

“哦。”夏云峰不由的站了起来,问道:“青云道长人在哪里?”

翟开诚道:“属下已把他请入前厅。”

范义朝范子云使了一个眼­色­,站起身道:“少爷,堡主有外客来访,咱们暂且告退。”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夏伯伯,小侄告退。”

夏云峰道:“你们在这里稍坐无妨,峨嵋青云道长是难得来的稀客,老夫要出去一下。”说罢,匆匆往外行去。

范子云偕同老管家范义,也自退了出来。刚转过迥廊,瞥见前面正有一人迎面走来,看到两人,忽然转身闪避。范义发觉此人身形看来十分眼熟,而且行动鬼祟,心中疑窦更深,不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低喝一声道:“站住。”那人本是存心迎避,经老管家这一喝,心头不由得发慌,拔脚就跑。

范义虽然上了年纪,一身功夫,从未搁下,岂会让他在眼皮底下溜走,心中暗暗好笑,猛然双脚一顿,呼的一声,宛如大鹏凌空,一下从那人头顶越过,落到他面前,一把搭上他肩头,口中喝道:“老汉叫你站住,你为何慌慌张张的想逃?”

那人逃无可逃,只得以抽掩面,低着头道:“小人是刚来的,走迷了路,怕总管责骂,你老就放了小人吧。”

范子云也跟着走上来,问道:“老管家,这人怎么了?”

范义道:“此人行动鬼祟,形迹可疑,老汉故而追上来看看。”

范子云道:“也许他是新来的,不认识路,故而露出慌张之­色­,老管家就放了他吧。”

那人连声应是:“是,是,你老快请放手。”

范义看他始终不肯抬头,胸中疑念未释,哼道:“你抬起头来。”左手一下格开他掩面手肘,目光一注,不由的一怔,说道:“你是王老实。”那人虽然穿了堡丁的衣衫,但一眼仍可认得出来,他不是范家近邻,靠斫柴为生的光棍汉王老实,还有谁来?

“不,不。”那人目露惊慌,连连摇头道:“小的不是王老实,小的是新来的张得禄。”王老实忽然变成了张得禄,名字可以改变,但他瘦削的脸上,被太阳晒得黑黑的,这可半点也改变不了。

范义依然没有放松一指,嘿然道:“你可认识老汉?”

那人道:“小的从没见过你老。”

范义道:“你没到过金牛村?”

那人惶恐的道:“小的一向住在淮北,从没到过金牛村,你老一定认错人了。”

范义哼了一声,五指一松,点点头道:“那是老汉看走眼了,你去吧。”那人连声应是,抱头鼠窜而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人看来和王老实确实很像。”范义脸上神­色­显得十分凝重,只「唔」了一声,没有多说。

回到东院,如玉迎着道:“范公子,老管家,回来啦,见过堡主了?”

范子云因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从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看她笑靥相迎,只点了点头。范义则是双眉微拢,好似怀着什么心事,回入小客厅,自顾自的在椅上坐下,装了一袋烟,打起火石吸烟。如玉看两人没有说话,也不便多问,转身倒了两盅热茶送上。

范义心中只是思索着王老实怎会到夏家堡来的?他从六七年前,王老实搬去金牛村落户,偏偏又住在范家隔邻,一直想到昨晚自己酒后发现翟开诚口音、身材,和十年前夜间范家的为首黑衣蒙面汉子,十分相似。再想到前日林前那一伙蒙面汉子,好像是冲着自己而来,这几件事,经他这一连贯,就觉得事情并不单纯,一时就有如坐针毯的感觉,只是捧着旱烟管狂吸。

范子云看他半天没有说话,不觉抬目道:“老管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还是进去休息一会吧。”

范义喷了一口烟,点头道:“是,老汉告退。”他提着旱烟管往里行去。

如玉望望老管家背影,悄声道:“老管家怎么啦?”她眨着一双又亮又圆的眼珠,一付黠慧而又淘气的模样。

范子云不敢看她,只是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如玉咬着下­唇­,问道:“小婢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老管家一向是豪爽的人,心里放不住话,不会有什么心事。”

如玉认真的道:“小婢看得出来,老管家心事很重。”

范子云笑道:“老管家天天嚷着要去金陵,方才更伯伯要留我们多住几天,故他心里就开始闷闷不乐了。”

如玉哈的笑道:“既然来了,总该多住几天再走,这样就闷闷不乐,不就成了小孩子了?”

这一天傍晚,东花厅上,灯火通明,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两名青衣俏婢,一个手捧银壶,侍立斟酒,一个却忙着从花厅后端上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但主客却只有两个,主人是堡主夏云峰,客人是范子云。今晚这席酒,是堡主替世任接风。

另外前厅的一座侧屋里,这时同样灯火点得很亮,屋中也摆上了一席酒菜,菜肴和花厅上同样的丰盛,同样的­精­致。席上也只有两人对酌,一个夏家堡总管翟开诚,一个则是老管家范义。这席酒是堡主赐的,因为堡主替范子云接风,人家是叔侄,老管家自然不能和堡主同席,因此改由总管作陪。

这两席酒也同样的宾主尽欢,等到两边散席,范子云没有醉,那是他不会喝酒,夏伯伯当然不会勉强他喝;但老管家范义和翟开诚可是棋逢对手,两个都喝得醉醺醺的,已经差不多了。回到东院,如玉早已替范公子、老管家彻好浓茶。范义坐下来抽了一简烟,也就回房歇着去了。

范子云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如玉款步走近,垂手伺候道:“小婢已经准备好浴汤,范公子要沐浴么?”

范子云道:“不用了,你也去休息吧,哦,老管家今晚好像多喝了几杯,待会如果要茶水,就烦劳姑娘多加照顾了。”

如玉道:“这个不劳公子吩咐,小婢省得。”说罢欠身退去。范子云回到房中,随手就掩上了房门,脱鞋上床,盘膝坐定,运气调息,做了一会功夫,才脱衣就寝。就在他朦胧入睡之际,突听有人叩着房门,叫道:”范公子,范公子……”那是如玉的声音,门虽然叩得不急,但声音却十分惶急。

范子云翻起身坐起,问道:“如玉姑娘,有什么事么?”

如玉道:“公子快请开门,老管家他………”

范子云急忙披了长衫,一面扣着衣钮,一面开门出去,问道:“老管家怎么了?”

如玉脸有惶急之­色­,说道:“老管家他好像……不大对………”

范子云听得一急问道:“什么不大对”

如玉道:“你快随我来。”说罢,急匆匆走了出去。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问道:“如玉姑娘,者管家到底怎么了?”

如玉急步疾行,一面说道:“老管家方才呕吐得厉害,后来……后来…”

范子云心头一紧,追问道:“后来怎样了?”

如玉道:“他……昏厥了两次,口中喊着公子,小婢看他情形不对,才赶来请公子的。”

范子云甚是惶急,说道:“老管家身体一向很好,怎会昏厥的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知道,好像中风……”

几句话的工会,已经奔到老管家住的房门口,房门敞着,屋中灯光黯淡,不闻一点声息。如玉脚下一停,侧身让范子云走上前面,自己跟着他身后走入。范子云心头惶急,迅快冲入房中,只见老管家直挺挺卧在床上,定着两眼,气息十分微弱?急忙奔过去,叫道:“老管家……”只叫了三个字,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

范义听到「老管家」三字,本来定着的眼睛,缓慢的转动了一下,两颗失去神光的眼珠,朝范子云望来,张了张口,极为艰难的道:“少……少……快……快……”他几乎已经不能成声。

范子云道:“老管家,你不可以多说话,我这就去找翟总管,替你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很快就会好的……”范义眼珠没有眨动,但他眼角却滚落了两行老泪,没再说话。范子云话声一落,正待转身朝外行去。

如玉拭拭眼泪,低低的道:“范公子,老管家他……”声音一咽,用手帕捂住小嘴,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回身道:“如玉姑娘,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找翟总管请大夫去。”

如玉悲切的道:“范公子,你瞧瞧老管家,他只怕已经不成了。”范子云只觉脑门「轰」的一声,回近床前,定睛瞧去,老管家脸如死灰,定着的双目,似乎连微弱的气息,都已停住了。死了,他已经溘然长逝了。

范子云呆得一呆,他几乎不相信老管家好端端的人,会这么快离他而去,突然他一下扑了过去,抱住老管家,嘶声叫道:“老管家……”两膝缓缓的跪了下去,失声痛哭。

老管家自幼抱他背他,把肩胛当马骑,这十年来教他练功夫,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老管家,如今老管家忽然离他而去,教他如何不伤心欲绝,抚尸大哭。如玉看他哭得伤心,也陪着他流泪,过了一会,如玉拭着泪,低低的道:“范公子,俗语说,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已经去了,哭也没有什么用,………”

范子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如玉姑娘,老管家方才可有什么话说么?”

如玉机警的拿眼望望前院,低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果然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前院传来,只见总管翟开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朝范子云拱拱手道:“范公子也在这里,在下刚才听巡夜的堡了来报,这里隐隐有哭泣之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如玉急忙迎着,在门口欠身道:“小婢正要去禀报总管,老管家死了。”

崔开诚一步跨入房门,问道:“老管家如何死的?得了什么急症,你怎不赶快来报?”走近床前,仔细的看着老管家的尸体,泫然泪下,说道:“老管家,你晚餐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在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表示敬意?”举手拭泪,一面朝范子云道:“老管家走的时候,范公子可在场么?”

范子云流着泪道:“如玉姑娘来叫我,说老管家不对了,等我赶来,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翟开诚回头问道:“如玉,老管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遗言么?”

如玉惊然一惊,低首道:“小婢是听到老管家在呕吐,才赶来的,小婢给他倒了一盅开水,一面把床前的呕吐物打扫­干­净,忽然发现老管家张口结舌,望着小婢,好像要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来,小婢看他情形不对,就赶去请范公子,老管家并没有遗

范子云心中暗道:“如玉说的,并非真话,她为什么要和翟总管撒谎呢?”

翟开诚沉吟道:“看来他是中风了。”一面回身拱拱手道:“范公子,老管家不幸过世,在下这就去禀报堡主,再来料理。”说罢,转身急步而去。

范子云回头道:“如玉姑娘,老管家真的设和你说什么吗?”

如玉走到门口,朝院子望了一眼,低低的道:“老管家呕吐的时候,小婢早就在这里伺候,他吐了很多,最后连血都呕出来了。”

范子云垂泪道:“他上了年纪,就不该喝这么多酒。”

如玉道:“小婢也这么说,老管家听了摇摇头,说他酒没喝醉,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呕吐,这是他用真气逼出来的。小婢问他吐出来了,是不是会舒服一点,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小婢不敢惊动,就把地上收拾­干­净,忽听老管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老汉只怕不成了……」”

范子云道:“你就赶来叫我了么?”

如玉道:“不,老管家说,这时候不能去告诉公子。”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接下去道:“老管家问小婢,肯不肯帮他一个忙,小婢点点头说:老管家是好人,你要小婢做什么,小婢万死不辞,老管家说:他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小婢转告公子,但除了公子,不能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道:“那是什么话,一定很重要了?”

如王道:“老管家说,这句话要等他死了以后,才能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如玉道:“公子先听小婢把话说完,老管家那时身子抖得很厉害,但他不准小婢来告诉你……”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低声道:“他说这是为了公子好,要等他不能出声的时候,小婢才可以去禀报公子,就是方才小婢回翟总管的话,也是老管家教的。”

“老管家,你这是为什么呢?”范子云流着泪,忽然问道:“姑娘现在可以把老管家的遗言,告诉我了吧?”

如玉说话之时,身子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忽然走近范子云身边,低低的道:“老管家要小婢告诉公子,这里不可久留,要你到金陵去找盛记镖局总源头盛锦堂。”

范子云听了一怔,说道:“此地不可久留?”

如玉柔顺的轻轻颔了下首,低声道:“小婢也觉得公子不宜在这里久留,等料理了老管家的丧事,还是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的好。”

范子云道:“姑娘也认为我应该走么?”

如玉低垂粉颈,轻声道:“小婢觉得老管家对公子忠心耿耿,他说的话,总不会错的了。”刚说到这里,夏云峰在前,翟开诚在后,匆匆赶来。

范子云急忙迎了出去,恭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夏伯伯,老管家他……过世了。”提起老管家,他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这真是意外得很。”夏云峰脸上也有怆然之­色­,接道:“老夫听翟总管说,老管家是中风死的,唉,若论年岁,他已是快八十岁的人了,也算是得享高龄,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边说边走,当先跨进房中。

如玉急忙单膝一届,说道:“小婢叩见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笔直走近榻前,亲自察看了范义的尸体,双手一拱,黯然道:“老管家,你是范家三代忠仆,你的责任,到此已了,就好好的安息吧,范贤侄自有老夫会照顾他的,你只管放心吧。”说罢,一脸虔敬的拜了两拜,才回身道:“贤侄,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年事已高,人生百岁,总会有撒手尘寰的一天,贤侄也不用难过了。”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得是。”

夏云峰道:“老夫已经告诉翟总管,老管家是范家的忠仆,要好好厚殓,好了,咱们到前面去,这里自有翟总管会料理的。”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跟随他身后,到了前面客室。夏云峰在上首一张椅子坐下,说道:“贤侄也坐下来。”范子云应了声「是」,才在他下首落坐。

夏云峰蔼然道:“咱们夏范二家,谊如骨­肉­,贤侄在老夫面前,不用太过拘束了。”范子云又应了声「是」。

夏云峰道:“本来老夫之意,让你好好住上几日,等你环境熟悉了,再看看你练的武功,是否已经入门?但老管家突然去世,你如果长日无事,准会因怀念老管家而伤心,故而老夫决定从后天起,贤侄每日早晨,到前面练武功去,老夫先看了你练过的功夫,就可传你武功,你可愿意。”

范子云听夏伯伯说出要传授自己武功,心里自然愿意,只是老管家临终曾说此地不可久留,要自己投奔盛记镖局的总镖头盛锦堂,这该如何是好呢?一时不禁脸上略现犹豫之­色­,说道:“夏伯伯肯指点小侄武功,小侄是求之不得的事,只是………”他不善词令,「只是」下面,就说不上口来。

夏云峰双目望着他,蔼然笑道:“贤侄有什么为难之处,夏伯伯和你爹情同骨­肉­,但说无妨。”

范子云俯首道:“小侄觉得老管家在寒家已有三代,他过世了,小侄想护送他灵枢回金牛村去,择地营葬,顺便把小侄跟夏伯伯学武之事,禀明家母,也好让家母放心。”他想回家和母亲商量,再作决定。

夏云峰一手拂着黑须,呵呵笑道:“贤侄这就多虑了,老管家的事,老夫已交翟总管厚殓,不过贤侄想得也是,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忠仆,自该把骸骨葬在范家祖墓之旁。此事何用贤侄跋涉往返,再说此事也不用烦劳令堂,老夫明日要翟总管亲自护送老管家灵枢到金牛村去。一切营葬之事,翟总管自会妥善料理,贤侄只要修书一封,禀明令堂,贤侄住在老夫这里,令堂自然放心的了。”

范子云不好再说,只得点点头道:“夏伯伯既然这么说了,小侄自当听夏伯伯的吩咐。”

夏云峰满意一笑,颔首道:“贤侄总该知道,我和你爹情同骨­肉­,你是我义弟之子,也是老夫的犹子,夏伯伯自然希望你能奋发上进,学业有成,也可成为夏伯伯一条有力的臂膀,所以夏伯怕要把你留在身边,这点贤侄该明白吧?”他说得极为亲切,诚恳,极为感人。

范子云点头道:“小侄明白。”

夏云峰接着道:“至于你爹,一别十年,迄无消息,不是夏伯伯夸口,南七北六,江湖道上,和夏家堡都有声息相通。只要一有你爹的行踪,定可很快得到消息,贤侄住在这里,岂不比你到处奔波,天涯寻父,更为有利,这点贤侄自是更可放心的了。”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说的,都是实话,何况师傅也这么说过,这就抬目道:“找寻家父之事,那就全仗夏伯伯了。”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这还用说?好了,时间不早,贤侄也该休息了。”说罢站起身,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急忙站起,垂手道:“小侄恭送夏伯伯。”

夏云峰走出客室,回头笑道:“你娘把你教得太重礼数了,夏伯伯不是外人,不必拘泥俗礼。”

第四章夜窥隐秘

第二天早晨,范子云一早起来,推出门去,只见一名陌生的青衣使女端着铜面盆,送来脸水,一面娇声道:“范公子,洗脸了。”声音很柔,很美,但她不是如玉。

这青衣女子看去比如玉大上一、二岁,个子也比如玉略高,身材显得更苗条,说话的时候,目澄秋水,­嫩­脸红匀,红菱般的嘴角,含着轻盈笑意,很甜、很美。青衣使女看到范子云双目一眨不眨的瞪着她直瞧,脸上忽然飞起一片红晕,低下头去,说道:“范公子可以洗脸了。”

范子云问道:“姑娘是新来的?”

“是。”那青衣使女应了声「是」,娇柔的道:“小婢叫做紫玉,公子以后叫小婢紫玉就好了。”

范子云问道:“如玉呢?”他忽然间连自己也不知道,居然关心起如玉来了。

紫玉道:“如玉妹子身子不舒眼,所以总管指派小婢伺候范公子来的。”

如玉病了,她好端端的怎会生病?范子云忽然想起昨晚翟总管向如玉问起老管家可有遗言?如玉是依着老管家的嘱咐说的,莫非翟总管不相信,故而把如玉调开了?他接着又想起如玉说过,只要说错了话,就会遭受到很严厉的处分,甚至像玉花,因为泄漏机密而处死了。想到这里,只觉一颗心忽然起了一阵收缩,禁不住目注紫玉,问道:“她现在哪里?”

紫玉撇撇嘴,笑道:“如玉妹子只不过身子不舒服,瞧你就急成这个样子?”

范子云被她笑碍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道:“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紫玉道:“那么范公子快去洗脸吧,今天翟总管要送老管家的灵枢回到金牛村去,范公子用过早点,就好给老夫人修一封家书,待会翟总管就要来拿呢。”

范子云点点头,匆匆盥洗完毕,紫玉伺候着吃过早点,就回到房中,取出信笺,把老管家中风过世,详细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翟开诚已经来了,说是老管家大殓,请范子云前去,夏家堡有的是财力和人力,堡主吩咐过翟总管,要厚殓老管家。

翟开诚为了巴结范子云,因此对老管家的后事,办得十分体面,就算是富豪人家的老太爷过世,也不过如此,范子云内心自然感激万分。翟开诚奉夏堡主之命,另外又准备了八­色­丰盛的礼物,和三千两白银,另外还拨了一名丫头,是去伺候范大娘的。

范子云过意不去,再三恳辞,但夏云峰说得好:“贤侄,你还和夏伯伯客气什么,我本来还以为你爹多少有些积蓄,这次你们来了,夏伯伯才听翟总管从老管家口里说出来你家的情况,只是靠几十亩田过活,这都是夏伯伯的不好,你爹离家之后,没有好好照顾你家生活。贤侄想想看,夏伯伯知道了,心里有多愧疚,我要翟总管去,只是要他代表我向令堂深致歉意,这些东西,值得了什么,我和你爹情同骨­肉­,难道我不该照顾弟妹么?”他这么说了,范子云就不好再推辞。

午后夏堡主亲自祭奠过老管家,范子云跟着拜了一番,翟开诚就率同八名堡丁,押运老管家的枢车和两辆马车,一齐启程。范子云亲送枢车上路之后,一个人回转东院,心中自然有着无限哀思。

老管家从小把自己带大不说,就是这次到夏家堡来吧,两人一同住进这幢­精­含,不过两天工夫,老管家就突然离他而去,剩下自己一人,能不使他触景伤情?就在他眼中包着泪水,缓步经过藤花架之时,忽听右首花丛间,正有两人喟喟细语。他自从跟师傅练习内功之后,耳目敏锐,已然听出说话的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只听那男子声音道:“时间定在今晚二更。”

女子声音道:“我知道了。”这女子声音,虽然说得轻,但话声甚为娇柔,一听就知是紫玉的口音。堡中使唤的使女、堡了不在少数,男女相悦,相约幽会也是常有之事,范子云只当未闻,依然缓步走去。

就在他走了六七步远,只听那男的道:“咱们说的话,会不会被他听去了?”

女的道:“不会的,这姓范的只是个雏儿罢了。”

男的道:“那我走了。”接着但听「刷」的一声轻响,那人以极快身法,朝院外闪了出去。

范子云暗道:“夏家堡一名堡丁,就有这等快捷的身手,如此看来,夏伯伯的一身武功,自然是更高了。”一脚跨进书房,还未坐下,紫玉已经跟在身后,俏生生的走入,欠身道:“范公子回来了,老管家枢车,一定已经启程了。”她说话之时,不但声音娇柔,而且笑靥迎人,另有一番娇态。

范子云心中暗道:“好哇,你背后说我雏儿,当面却这般奉承于我。”

紫玉眨了眨眼睛,嫣然道:“范公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范子云暗暗一惊,忖道:“这个丫头心思灵巧得很。”一面淡淡说道:“没有什么。”

紫玉一个转身,轻俏的道:“小婢给公子倒茶去。”

范子云没有理她,自顾自的在书桌上坐下,随手拿起李太白诗集,翻了两页,但又看不下去。心中只是想着老管家临终说的此地不宜久留,要自己到金陵去找盛记镖局的总镖头盛锦堂,但自己并不知道盛锦堂和自己父亲,究竟是什么交情?

再说夏伯伯和爹究是结义兄弟,待自己不薄,自己怎好说走?何祝师傅临行之时,也是说要自己投奔夏伯伯来的。到底自已该不该听老管家的话呢?他手中翻着书,目光却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连紫玉走近书案,都一无所觉。

紫玉手捧茶盏,轻轻放到桌上,说道:“范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哦」了一声,说道:“多谢姑娘。”紫玉甜甜一笑道:“范公子怎么和小婢客气起来了?嗯,我看范公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子云本来没有看她,这时掩上书,抬目道:“没有。”

紫玉巧笑道:“范公子不说,小婢也看得出来。”

范子云道:“你看得出什么?”

紫玉神秘一笑道:“公子可要小婢说出来么?”

范子云道:“你倒说说看?”

紫玉伸出一根纤纤玉指,低声道:“公子心里闷闷不乐,一定在想念一个人。”范子云「哦」了一声。紫玉道:“公子一定是嫌小婢伺候得不好,所以在想念如玉妹子,对不?”

范子云被她说得俊脸一热,笑道:“这是姑娘多心。”

紫玉一双俏眼瞅着他,俏皮的道:“是小婢多心么?依小婢看,该是公子多情才对。”

范子云神­色­一正,说道:“姑娘体得乱说。”

紫玉欠欠身道:“范公子原谅小婢失言。”

范子云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紫玉垂下头道:“多谢范公子。”

范子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你出去吧。”紫玉口中应着「是」,偷偷的望了他一眼,才转身退出。

范子云坐了一会,心头兀自觉得无聊,又站起身,走近南首窗下,看着花圃中的花木。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他依然一个人负手站在窗口,没有移动。紫玉手捧烛台,款步走入,柔声道:“范公子,请用膳了。”范子云口中哦了一声,随着她走出书房,小客室一张方桌上,已经摆上菜饭。

紫玉把烛台放到桌上,说道:“公子可要饮酒么?”

范子云道:“我不喝酒。”

紫玉巧笑道:“小婢知道公子不善饮酒,所以没把酒壶拿上来,小婢给你装饭。”

范子云住进东院,一直和老管家同桌吃饭,今晚却只有一个人吃了,心中不禁又触动了哀思。而且这几天吃饭时,都是由如玉伺候,如今又换了一个紫玉,虽然她笑靥迎人,善解人意,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当下默然坐下,紫玉装了一碗饭送上,范子云接过饭碗,吃了几口,竟然食不下咽,勉强地吃完了一碗。

紫玉道:“小婢给公子添饭。”

范子云微微摇头道:“不用了。”喝了两口汤,就站了起来。

紫王送上面巾,又替他沏了一盅茶,才收捡菜肴,退出屋去。不多一会,她已吃毕晚餐,回身走入,含笑道:“范公子可有事要小婢伺候么?”

范子云心中暗暗哦了一声,忖道:“是了,他今晚和情郎有约,所以想早些去休息了。”一面含笑道:“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紫玉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了。”转身退了出去。

范子云回到房中,随手掩上房门,就盘膝坐在床上,运气调息,但觉许多杂念,泛上心头,竟是难以安心行功。索­性­就躺了下来,准备睡觉,哪知睡到枕上,依然思潮起伏.无法入睡,听到远处更锣两响,已是夏天了。就在此时,突闻屋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分明有人踏着屋瓦掠过。

“夜行人。”范子云心头不禁一动,想起紫玉和那男子声音约定二更之言,暗自忖道:“此人轻功极高,莫非他们不是幽会,是另有图谋不成?”心念方转,只听院子前面,又有一阵极轻的衣袂飘风之声,由西而北,快速掠过。

范子云不觉披衣而起,轻轻打开北首窗户,双足一点,穿窗而出,落到后面庭院之中,再一吸气,纵身上屋,但觉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心神为之一清,抬目望去,果见远处正有两条人影,去势极快,在屋宇间一闪而没,似是往北掠去。

他虽在夏家堡住了两天,因堡中房屋栉比,不知这两个夜行人目的何在?但自己既然发现了,就得跟下去看个究竟,心念闪电一动,人已长身掠起,朝两人身后,跟了下去。穿越过两重屋宇,迎面是一堵两丈余高的风火墙,等他纵上墙头,才发现外面是一条通往后园的市道,此时一片黑暗,不见灯光。

范子云暗哦一声,前面两人忽然隐没不见,是从秘道往后园去的。他们要从这条秘道走的原因,定是这条市道平日就很少有人行走,晚上自然更为僻静无人,不会发现他们的行踪。

范子云心中想着,脚下却并不慢,他怕被对方发现,一路提气而行,落步甚轻,不久工夫,便已到了秘道尽头,一道矮垣挡住了去路,墙上有一道回洞门,两扇木门紧闭着,门上有一把铁锁,却不见前面两人的影子。这道垣墙,不过丈许来高,两人自然越垣而过了。

范子云毫不怠慢,人还未到垣下,双脚轻点,飞越过墙头,等他落到地上,放眼望去,但见一条方砖铺成的小路,两边一排花架,不知通向何处?黑夜之间,只觉到处树木隐隐,假山亭台,楼阁如画,这里已经到了夏家堡的后花园。

方才两条人影,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心中暗暗叫了声「糟糕」,这片花园,占地极广,别说两人,就是二十个人,投身其中,只怕也无法找寻得到了。就在此时,瞥见远处一座假山上,忽然飞起一道人影,快得如同流星一般,只在空中一转,就倏然隐去。

“好快的身法。”范子云看得暗暗喝采,他既然有了这一发现,岂肯轻易放过,立即施展轻功,藉着树林隐身,跟踪掠去,但等他赶到假山左侧,对方早已没了踪影,以对方的身法判断,似乎还在自己连丢的两人之上,心中更是怀疑不止,好像今晚来人还不止两个,他们究竟是­干­什么来的呢,莫非是夏伯伯的仇家?

他知道自己只是暗中跟踪,自然不宜和对方照面,因此在他掠近假山之际,早已隐入一排花丛后面。方才只顾探首张望,这一停下身来,陡见高自己不远,地上躺卧着一个人影,一时不觉吃了一惊,再凝目看去,那人身上穿的正是堡丁模样,此时扑卧在地,一动不动,极似被人所制。这就悄悄闪了过去,到得近前,俯身一看,此人果然是个堡丁,被人从背后一掌震断心脉,早已气绝多时。

范子云看得不觉怒气上冲,暗道:“此人好狠毒的手法,不用说是方才在假山上现身的那个人下的手了,因为他用的是内家重手法,故而没有出声,就被击毙,由此看来,今晚来人果然是夏伯伯的仇家了。”

“哦。”他忽然暗哦一声,忖道:“紫玉这丫头,敢情早已被人买通,故而和人约在二更,难怪她说自己只是一个雏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哼,看她笑靥迎人,娇柔多姿,竟然敢卖主求荣,勾结匪类,今晚给自己遇上了,非揭穿她­阴­谋不可。”

他因此地既有堡丁遭人毒手,想来对方应该不会走的太远,这就悄悄移动,以花丛作为掩护,绕过一片池塘,前面有一座半圆形的小石桥,再过去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中间五座­精­舍,隐隐­射­出灯光,朱栏画栋,有长廊可通。范子云因前面一片草坪,毫无掩蔽,屋中又有灯光,显有人住,就在隔岸花丛间,停住身形。

“哈哈。”屋中忽然响起一声冷森的笑声,接着一个苍老声音缓缓说道:“诸位既然进了夏家堡,又何用再藏头缩尾?莫非嫌老夫接待不周么?”这人话声­阴­阳怪气,听来好不舒服。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人不是夏伯伯,不知是谁?听他口气,好像甚是托大。”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只听一声敞笑,起自右侧。

笑声摇曳,一道人影已然在草坪中间泻落,那是一个身穿宝蓝长衫的老者,背负长剑,看去甚是飘逸。范子云藏身之处,和草坪隔着一个池塘,又在黑夜之间,看到的只是一个侧形,自然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觉此人约莫五十出头,但神态之间,似乎极为斯文,暗暗忖道:“这人大概就是方才假山现身的那人了。”

蓝衫人飞落草坪,口中朗声说道:“姜某已经出来了,阁下何人,也该请出来了吧?”

屋中那人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人称金毛吼的姜大侠……”此人说话慢条斯理,但在话声中,已经缓吞吞的从屋中走出一个身穿古铜­色­长袍的人来,口中继续说道:“老夫真是失迎之至。”

屋中有灯光,那人走得缓慢,故而范子云看清了他的面貌。这人少说也有五十出头,一张马脸,又狭又长,配着一双炯炯发光的小眼睛,一个鹰钩鼻,颔下留着一把疏朗朗的苍须,个子又瘦又高。范子云一眼看去,就觉得这人有着一身邪气。

他对面的金毛吼骤睹此人,似乎深感意外,怔然道:“会是索老哥。”他这句话,不仅意外,而且还着实大吃一惊。

狭长脸老者­阴­侧侧一笑道:“不错,正是兄弟,索寒心,姜大侠是不是有些意外?”范子云没在江湖上走动过,自然不知道金毛吼姜子贞名动大江南北,一生见过多少阵仗,江湖上还没有令他大吃一惊的事儿,有之,那就是会在这里遇上索寒心。索寒心,外号九头鸟,是十三异派中极具凶名的人物。

金毛吼姜子贞一惊之后,立即恢复镇静,徐声道:“今晚会在这里遇上索老哥,确实使委某感到意外。”

索寒心笑了笑道:“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兄弟身为夏家堡总管。”

姜子贞听得更为一怔,九头鸟索寒心成名数十年,一向目空一切,居然会屈居夏家堡的总管。范子云也同样听得一怔,他虽然不知索寒心的来历,但夏家堡总管,明明是翟开诚,他怎么也自称是夏家堡的总管呢?

姜子贞大笑一声道:“原来索老哥荣膺了夏家堡的总管,兄弟当真失敬得很。”

“姜大快好说。”索寒心依然皮笑向不笑的裂了裂嘴,续道:“不知姜大侠深夜宠临夏家堡,有甚贵­干­,兄弟可有效劳之处么?”嘴里说得好听,但就是毫无江湖经验的范子云也可以听得出来,索寒心决不会真的帮金毛吼的忙,因为他口气说得极为森冷,分明有着极深的敌意。

姜子贞道:“索老哥问得好,兄弟是探看青云道兄来的。”范子云想起来了,昨天自己和老管家去见夏伯伯的时候,翟总管曾进来禀报,说是峨嵋青云道长来访,夏伯伯就匆匆迎了出去。

索寒心口中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声,说道:“姜大侠果然耳目灵通,青云道长是夏家堡贵宾,被接待在延月楼中,姜大侠都知道了。”「耳目灵通」,是说姜子贞若无内应,怎会知道青云道长的住处?

这话范子云当然听不出来;但姜子贞是老江湖了,听得不觉神­色­微变,说道:“索老哥是夏家堡的总管,兄弟已经说出来意,那就烦请索老哥通报一声了。”

索寒心道:“这个只怕不成。”

姜子贞道:“是索老哥不肯通报么?”

“非也。”索寒心道:“第一是青云道长不见外客;第二,则是姜大侠来的不是时候。”

姜子贞道:“索老哥此话怎说?”

索寒心­阴­侧侧说道:“姜大侠在江湖上侠名久着,莅临夏家堡,如是以礼来访,不失为夏家堡的贵宾,但你姜大侠夜闯敝堡,又找到延月楼来……”他缓缓抬起那张狭长的脸孔,脸上死板板的一无表情,续道:“延月楼是夏家堡三处禁地之一,兄弟身为夏家堡总管,就算想卖姜大侠一个交情,也实有未便,因此……只好……”他说到后面四个字,忽然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姜子贞久走江湖,自然听得出九头鸟索寒心口气不善,不觉沉声道:“蒙老哥怎么不往下说了?”

索寒心森然道:“兄弟不敢询私,只好把姜大快拿下,送请堡主发落了。”

姜子贞朗笑一声道:“索老哥可是要和兄弟动手吗?”

索寒心道:“如有必要,那也只好冒犯了。”

姜子贞道:“好,今晚遇上索老哥,姜某早就知道无法善了的了。”

“这就叫做势如冰炭吧?”索寒心说道:“好了,兄弟想再请教一声,姜大侠今晚一共带了几个人?”

姜子贞道:“姜某只有一个,并无同来的人。”

“哈哈。”索寒心大笑一声道:“姜大侠只怕言不由衷吧?”

姜子贞道:“索老哥可是不信么?”

索寒心道:“信与不信,都得有真凭实据,对么?兄弟想让姜大侠看两个人,不知姜大侠认不认得出来?”话声一落,立即转过身去,喝道:“来人呀,把两个J细押上来。”他喝声甫出,只见四名劲装汉子手握钢刀,推着两个被捆绑了双手的人走了出来。

那两人一个年约四旬,生得五短身材,个子瘦小的是流星樊同,一个三十出头,身材健壮的则是金毛吼的师侄吕秀。金毛吼姜子贞出身峨嵋派,和青云道长原是同门师兄弟,他和九头鸟索寒心说话之余,流星樊同和吕秀二人,却乘机由屋后潜入,前去施救青云道长,不料竟被对方不动声­色­,就给逮住了。

姜子贞看得心头大怒,厉喝道:“索寒心,你……”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姜大侠歇怒,延月楼是敞堡接待贵宾之处,目前青云道长下榻于此,岂容外人乱闯,兄弟手下把他们拿下也是应该的了。”

姜子贞道:“你们把青云道兄怎样了?”

索寒心道:“姜大快这话就不对了,青云道长是敝堡贵宾,你说本堡会怎样?”

“贵宾。”姜子贞仰脸敞笑一声道:“据姜某所知,你们已把青云道兄软禁起来,延月楼正是你们囚人之处,这话没错吧?”范子云听得暗暗奇怪,据自己所知,峨嵋派是八大门派之一,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夏伯伯为什么要把峨嵋派的青云道长囚禁起来呢?

只听索寒心发出一声刺耳的­阴­笑,说道:“姜大侠知道的倒是不少。”

姜子贞道:“索老哥请转告夏堡主,一世英名,得来不易,速把青云道兄释放出来,还可无事,否则………”

索寒心道:“姜大侠听人说过一不作,二不休这句话么?”

姜子贞怒声道:“你们这是存心和峨嵋派为敌了?”

索寒心冷森一晒道:“峨嵋派何足道哉?就是九大门派也未必会在堡主的眼里,姜大侠最好莫要抬出峨嵋派来压人。”

姜子贞听得大怒,双目­精­光暴­射­,抬手之间,从肩头抽出长剑,剑尖一指,喝道:“姓索的,来,姜某先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喝声中,突然双足一点,身如闪电,朝押着流星樊同和师侄吕秀的四个青衣汉子当头扑去。身子扑起之际,手中长剑已然快疾无伦,连续劈出了四剑,但见四道剑光,宛如缨珞下垂,凌空击了下去。

九头鸟索寒心面情冷漠,只是负手望着姜子贞的突起发难,丝毫不予理会,也没有出手之意。就在此时,那四个青衣汉子居然临危不乱,毫不含糊,两个抬臂上迎,两柄钢刀交叉划起,「当」的一声,架在了姜子贞击下的剑势,另外两个钢刀直竖,向空劈出,两道刀光,分取姜子贞两肋。

四人在这一招之间,居然有攻有守,深得联手合击之妙。姜子贞心头微凛,急忙借着对方双刀一架之势,腾身飞退。索寒心也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令四名青衣汉子押着两人退下,才­阴­侧侧说道:“姜大侠,一叶知秋,本堡的堡丁还不算饭桶吧?依兄弟相劝,姜大侠最好弃去手中兵刃,束手成擒,方为上策。”

姜子贞怒笑道:“姓索的,你少在姜某面前卖狂,有多少能耐,咱们不妨在手底下见个真章。”

索寒心冷冷一笑道:“你要和兄弟动手?”言下之意,似是不屑和姜子贞动手。

这下更把姜子贞激得怒不可遏,大喝一声道:“索寒心,你再不出手,姜某可要出手了。”索寒心冷笑一声,左手轻轻一挥,就在他挥手之际,一个青衣佩剑汉子飞快的从门口奔行而出。

索寒心缓缓的朝姜子贞抬目道:“你去接姜大侠几招。”

那青衣汉子应了声道:“属下遵命。”倏地转过身来,目注姜子贞,一抱拳道:“姜大侠请赏招。”这人不过三十五六岁,脸­色­姜黄,目光深沉,但却炯炯有光。

姜子贞目光注视着对方,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青衣人道:“在下奉命向姜大侠讨教,各凭技艺决胜,似乎用不着通姓报名。”

姜子贞冷然道:“你没有姓名么?姜某不与无名之辈动手。”

索寒心­阴­笑道:“姜大侠只要知道他是本堡的人就好了,他代表兄弟出手,姜大快要胜得过他,才能和兄弟动手,若是连他也胜不过,那还是依兄弟相劝,束手成擒的好了。”

姜子贞被激得大怒,嘿然道:“好吧,阁下可以进招了。”

青衣人冷冷的道:“在下有僭了。”呛然发剑,寒光一闪,直踏中宫刺来。

姜子贞看的暗暗冷哼:“这小子好生狂妄。”身形一偏,避剑还剑,一个「盘龙梨步」,抢到侧首,刷、刷、刷一连三剑,急刺而去。他出身峨嵋,只要给他出手的机会,三招连绵,一气攻出,后面的剑法,也就可随着绵连而上,源源出手。

峨嵋派「乱披风剑法」,一经展开,就如疾风暴雨,剑光飘忽,一柄剑就可化成十几柄一般,到处剑花错乱,漫天乱洒。那青衣人剑法也极纯熟,但一上手,就被姜子贞抢了先机,重重剑影,把他围了起来,一时东架西封,几乎有接应不暇之势,给迫得连连躲闪。

姜子贞虽然占了上风,但心头也自暗暗吃惊,像对方这样的青衣人,在夏家堡中身份自然不会太高,居然能接得上自己十数剑之多。可见夏家堡果然卧虎藏龙,不可轻视!心念闪电一动,手中长剑突然一紧,「乱披风剑法」东一剑、西一剑,发得更快更乱,剑光在天空中,不住的乱闪,更令人不可捉摸,不可抵御。

“住手。”索寒心口中沉喝一声,人已随着喝声,飞身扑起,快得有如扭影一般,一下闪入错落剑影之中。剑光倏敛,人影倏分。那青衣汉子长剑一收,往后跃退。金毛吼姜子贞一柄手中长剑,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到了索寒心的手中。姜子贞这份震惊当真非同小可,他做梦也想不到九头鸟索寒心,竟有如此高绝的身手。

索寒心随手把长剑往草坪上一丢,望着他深沉一笑,说道:“姜大侠,现在该是你束手成擒的时候了吧?”随着话声,缓步朝姜子贞逼来。

姜子贞怒吼一声道:“姜某和你拼了。”飞扑而上,双掌疾发,劈击过去。

索寒心­阴­笑道:“姜大侠真要和兄弟动手么?”右掌横架,左掌直推,硬接对方掌势。但听「啪」「啪」两声,四掌接实,姜子贞只觉心头猛震,脚下不禁连退了三步。

索寒心却是绞风未动,口中嘿嘿笑道:“现在你相信了吧?”他那张狭长脸上,似笑非笑的望着姜子贞,依然一步步逼近过来。姜子贞和他对了两掌,只觉血翻气浮,心知自己内力不如对方,此刻也无暇运气调息,只好步步后退。

范子云纵然没有和人交手的经验,但姜子贞不是索寒心的对手,总看得出来,心中不由得暗自思索着,自己该不该助姜子贞一臂之力。就在他沉思之际,突听就在自己右方,有人低喝一声「打」,一蓬暗器,朝索寒心激­射­过去。

索寒心沉笑一声:“什么人偷袭老夫?”右手大袖一挥,一阵强劲的袖风,把激­射­过去的暗器,悉数反扫,同时一道人影,快得如同风飘电闪,随着那一阵反扫的暗器,急扑过来。

范子云但听身侧有人低呼一声,似乎负伤跌坐下去,这一瞬间,索寒心已经扑到面前。范子云不暇思索,突然从花丛中站起,挥手一掌,迎击过去,这一掌他虽然是凌空拍出,但激于义愤,几乎用上了全力,「呼」的一声,一团暗劲,居然似潮涌而出。索寒心骤不及防,等到发觉,掌风几乎已逼近身前,只得举掌一挥,封解来势,但听蓬然一震,索寒心居然被逼得倒飞出去。

姜子贞大喝一声:“快走。”乘机疾冲而上,右手一扬,朝索寒心当胸按去。他这声大喝,自然是示意那发暗器的人快走,他这不顾生死的疾冲而上,也是为了掩护发暗器的人退走。

范子云人本聪明,听了姜子贞这句「快走」,心头暗暗一凛,急忙身形一隐,正待回身退走。突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急忙住足看去,果见花丛间正有一团人影,蜷伏不动。这就迅疾掠近,口中低低的道:“兄台负了伤吗?”那人又是一声呻吟,没有答话。

范子云心头一急,暗想:“此人伤得不轻,自己好歹先把他救出去再说。”心念一动,立刻俯下身去,双手抄起那人身子,蛇行鹭伏,藉着花丛暗影,急步疾掠。

但听身后隐隐传来「蓬」、「蓬」两声震响,和索寒心刺耳大笑,而且还有几条人影,分头往外追了出去。范子云不敢停留,抱着人循原路退出,这几年来,他勤修师傅教他的内功,再加上每天往山上跑,练成了一身轻功,手中抱着一个人登房越脊,居然毫不费力。差幸这一路上,是往东院来的,故而并没被人发现。

他在路上心头难免慌张,但也早已筹思好了,自己住的地方,自成院落,不易被人发现,不如把他抱回自己房中再说。因此他毫不耽搁,飞落后院,然后悄悄地穿房而入,把那人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床上,一面轻声问道:“兄台伤在哪里,还不要紧吧?”

那人经他抱着一路腾跃,似是已经醒了过来,口中呻吟着道:“姜大叔,咱们已经……脱险了么……我……是被老贼……袖风反震……一把……梅花针……有半数………打在……晚辈身上……”

方才范子云心切救人,抱着他就走,只当他是个男的,他这一开口,竟然会是个女的,心头不由得一怔,低声道:“姑娘是什么人?”

那女子还当他是姜子贞,这回听出声音不对,也大吃一惊,不觉挣动一下,呻吟着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姑娘只管放心,在下不是索寒心一党。”

那女子惊异的道:“是你……救了我……这……是什么地方?”

范子云低声道:“这里虽是夏家堡,但姑娘只管安心养伤,不会有人来的。”

那女子听说仍在夏家堡,心头更惊,颤声道:“你……究竟是谁?”

范子云道:“在下范子云……”

那女子没待范子云说完,惊异的道:“你是范……公子?”

范子云奇道:“姑娘知道在下?”

那女子低呻道:“实不相瞒,小………是紫玉。”

范子云目能夜视,不觉谛视着她,只觉此女口音和紫玉颇为相似,但脸­色­苍白,看去并不像紫玉,不禁惊异的道:“姑娘会是紫玉?”

紫玉道:“小婢……戴了面具,公子……所以认不出来了。”

范子云说道:“那就好,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哦。”他忽然想起紫玉说过,她打出去的一把梅花针,被索寒心一记袖风反震回来,有半数打到了她的身上,这就问道:“姑娘中了梅花针,不知要如何才能救治?”

紫玉道:“这……她只说了一个「这」字,底下的话,就说不出来。

范子云道:“姑娘也不知道么?那该怎么办呢?”

紫玉道:“小婢………小婢……”

范子云急道:“如果不把针起出来,姑娘四肢动弹不得,等到明天,就隐瞒不住了。”

紫玉好似下了决心,低低的道:“范公子,你是正人君子,小婢也顾不得羞耻,只好说了。”

范子云道:“你说,你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把针起下来,你有什么办法,只管直说,只要在下能力所及,一定为你去做。”

紫玉目光之中,充满了感激之­色­,低低的道:“小婢上身中了十几支梅花针,以臻有几处经脉,被针封死,只有用吸铁石才能把它吸出来。”

范子云道:“这就难了,在下到哪里找吸铁石呢?”

紫玉幽幽的道:“小婢……身上有。”这句话,说得如同蚊子叫一般,她脸上差幸戴了面具,不然定会娇羞欲滴。

范子云笑道:“姑娘怎不早说?”但他话声出口,不由得一怔,问道:“姑娘放在哪里?”

紫玉道:“是在小婢……怀里。”姑娘家的怀里,自己如何伸手进去拿?但如果紫玉能够拿得到,早就自己拿出来了。范子云略为犹豫,点上了蜡烛,然后再走近床前,俯下身,伸手朝她怀中探去。

紫玉早已闭上了眼睛,好像闭上眼睛,不看到他,就会减少羞意,其实一颗心早已像小鹿般跳得好凶,如果没有面具,一张脸怕不成了红布?范子云从小没和女孩子接触过,手伸进紫玉热呼呼的怀里,指尖碰到她软绵绵的玉球上,方才鼓起的勇气,突然消失了,只觉得血脉如沸,心头狂跳,五指还没掏摸,就颤动得不听指挥。

女孩儿家那地方最敏感不过,紫玉身躯起了轻微的颤动,口中轻轻「嘤咛」了一声。范子云的手不敢乱掏,但也不得不掏,因为她怀中零碎的小东西可不少,他只好摸一样,就取一样出来那是一方手帕,一个青玉扁瓶,一个白瓷小瓶,几枚四面磨得很锋利的制钱,和用青布包着的一块东西,他分两次把她怀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问道:“姑娘,没有吸铁石啊。”

紫玉一个人被他掏摸得软绵绵的,轻嗯道:“就是那个青布包儿。”

范子云哦了一声,取过青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块黑黝黝圆形的东西,自然是吸铁石了,不觉问道:“姑娘,这个如何吸法?”

紫玉这回反倒镇定下来,幽幽的道:“使用吸铁石,必须贴在针孔上,最好能贯注内力,就可把计吸出来了,小婢身上有十几处中了针,要把计吸出来,只要解开上衣,才看得到……”

范子云不禁一呆,“解开上衣”?姑娘家的上身,岂是容人瞧的地方?他看了她鼓腾腾胸脯一眼,暗想:“解开上衣,即使亲若兄妹,总也男女有别。”他迟疑的道:“这……”

紫玉眨动了下眼睛,幽幽的道:“范公子,小婢死不足惜,只是此事关系太重了,婢不能泄露了身份,所以希望公子加以援手。”

范子云道:“在下把你救回来,自然是有援手之意,只是……只是……男女有别,在下怎好…”

紫玉抬眼道:“公子是救小婢的伤,就是疗伤的大夫了,医者有割股之心,虽是男女有别,但只要行得正,站得直,无愧于心,有什么好顾忌的?圣人说得好,虽袒褐­祼­裎于我侧,尔焉能说我哉?女孩儿家清白之躯,小婢都不在乎,公子还怕什么呢?”

范子云心知除了替她吸出梅花针,实无他法,暗道:“此时此地;我不救她,还有谁能救她?”这就点点头道:“好,在下替你把计吸出来。”

当下把吸铁石放在床边上,然后伸出双手,去解她那件浑身紧扎,一排密扣的上衣。他是为了救她而替她解衣的,心中纵然并没邪念,但解的是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异­性­少女的衣衫。这是他破题儿第一遭,手指触到她丰满的娇躯,心尖就起了一阵激烈的冲动,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

如果紫玉身上穿的也是宽大的衣衫和曳地的长裙,范子云的情绪,也许会好一点,因为只要给她「宽衣解带」就好了。但紫玉此时穿的却是夜行人特制的衣着,夜行人为了行动要求俐落迅捷,衣服必须扣紧全身包得很紧。

这可苦了范子云,他双手发颤,把钮扣一粒一粒要从丰满而富于诱惑的玉体上解开来,真也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手指接触到她胸前的时候,全身血脉沸腾,心头狂跳,连呼吸部几乎窒注了!越是心情紧张,就越发慌乱,有时一颗钮扣,就要解上好一会,这一排钮扣,由下而上,直把范子云闹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夜行人的钮扣是解开了,但他又不禁作难起来。因为呈现在他眼前的,还有一层更具诱惑、更动人遇思的袜胸,紧裹着一对圆滖的玉球。范子云年近弱冠,情窦已开,这一瞧自然更使他一颗心几乎塞上了喉咙,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松解这件亵衣的小粒扣子,但事到如今,不解也由不得他了,他只好定了回神,壮着胆子,解开衣襟上的小扣,眼前立时呈现出一个晶莹如玉丰盈胜雪的半­祼­胴体。

这回他有了先前的经验,小衣襟虽然敞开了,但他能镇定心情,一心只是注视着她身上的针伤,果然发现「筋池」、「命脉」、「玄机」、「血阻」、「肺苗」、「囊岤」等岤和附近肌­肉­上,都有针大的红点,不下十数处之多。心中暗暗叫了声:“好厉害的袖风。”

范子云一时也无暇细看,急忙取过吸铁石,放在掌心,默默功运右掌,朝她有红点的地方按去,手掌按在她光滑如玉柔腻如脂的肌肤上,一个人几乎像触电一般。紫玉在他替她解开衣扣之前,早就羞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呻吟都不敢再出声了。他手掌按上胸脯,她全身就起了轻微的颤抖,胸口起伏,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他像触了电,她何尝不像全身通上了电流?

范子云深深的吸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凝神澄志,缓缓运起内功,然后又慢慢的把吸铁石提起来,注目看去,磁石上果然附着一支带有血丝,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取下了针,又换了一处针孔按下,缓缓吸起,这样足足吸了一刻工夫之久,一共吸出来了十一支针之多,连她肩头三支,合计中了一十四支梅花针。

范子云早已汗出如油,他举手抹了把汗,又仔细看了一遍,如今他已把自己当做看病的大夫,虽然美­色­当前,也并不觉得诱惑,这就低声道:“姑娘,你运气试试看,身上还有没被吸出的针么?”

紫玉闭着眼睛,装作不知道,似乎减少了许多羞涩,但这回她不能不开口了,略为运气之后,口中「嘤」了一声,一下翻身坐起,双手掩着胸口,急急说道:“多谢公子,没有了。”

范子云站在床前,给她这个动作,几乎吓了一大跳,急忙背过身去,说道:“姑娘,请把衣服穿起来。”

紫玉迅快扣好衣衫,幽幽的道:“好啦,公子可以转过身来了。”

范子云转过身去,红着脸道:“恭喜姑娘,已经脱险了。”

紫玉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她美丽的脸上,一片娇红,双膝一屈,朝范子云盈盈拜了下去,说道:“范公子果然是仁心君子,今晚救了小婢一命,小婢无以为报,给你叩头。”

范子云放下吸铁石,手足无措的道:“姑娘快不可如此,快快请起,今晚之事,姑娘切不可放在心上,只当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就好了。”只当没有发生,是要她把发生的事儿忘了就好,但这是安慰她的话,女孩儿家清白之躯,怎能让人宽衣解带,在肌肤上如此抚摩?

紫玉站起身,脸上娇红未褪,星目如水,缓缓低下头去,轻声说道:“范公子救了小婢一命,小婢刻骨铭心,永远也不会忘的。”一个要她忘记了今晚之事,一个却说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范子云道:“姑娘快不可如此说,在下只想请教姑娘一件事……”目光和她一对,发现她盈盈如水的双目之中,望着自己,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之外,有着脉脉含情,欲语还休的神态。他从未和女孩子谈情说爱,虽然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但他是情窦已开的男子,她这样的望着他,他自然会感觉得出来,因此说到一半,不觉停了下来。

紫玉忽然俯首道:“公子要问什么呢,小婢照说应该知无不言,但小婢另有苦衷,公子如要问小婢的出身来历,小婢目前还不能告诉公子。”

范子云忙道:“我不问你身世就是了。”

紫玉眨眨眼睛,嫣然一笑道:“小婢不是故作神秘,实在……公子日后自会明白。”她伸手从几上取过方才范子云由她怀中掏出来的东西,收入怀中,低低的道:“小婢知道公子心里一定有许多疑问,但今晚时候已经不早了,公子折腾半夜,还是早些安歇吧,小婢针虽起出,还要回房去敷药,这样吧,明天晚上,小婢再行奉告吧。”说罢,伸手在床沿上取过十几支从她身上起下的梅花针,翩然往外行去。

第五章初露锋芒

人家还要回房去敷药,范子云自然不好阻拦,等她走后,关上房门,就熄灯上床。这回他躺到床上,只觉枕上香泽微闻,闭上眼皮,方才那一幕幕动人心魄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方才是强自抑制着心猿意马,为她起针治伤,倒也不觉什么。此时这一回想,顿觉面红耳赤,血脉愤张,心神荡漾,哪想睡得着觉?

接着他又想起金毛吼姜子贞和九头鸟索寒心两人的对话,顿觉得今晚之事,似乎另有隐秘。尤其夏家堡总管,明明是翟开诚,怎么索寒心也会是夏家堡的总管?从索寒心­阴­森的面目,和­阴­侧侧的口气,分明不像是什么好人,难道夏伯伯会看不出来?

金毛吼姜子贞好像是来救青云道长的,峨嵋派青云道长,好像是被囚禁在延月楼,夏伯伯为什么要囚禁青云道长呢?他意想愈觉得夏家堡,好像隐藏了许多秘密。他毫无江湖阅历,心中虽觉这夏家堡有些不对,但却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对?

方才睡下来,本已三更多了,这一辗转反侧,不能入寐,很快就五更天了。但听远处传来一、二声­鸡­鸣,眼看窗纸上也已经隐隐透上一点曙光。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这时刻天­色­已亮,就更不想睡了,索­性­披衣而起,开了出房门,再从小旁门走出花圃,但觉晓风吹来,微带轻寒,使人­精­神为之一爽,他缓步走到紫藤花架下面,舒展了下双臂,伸着懒腰,又缓缓舒了口气。

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不多睡一会呢?”

范子云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春花般的脸上,含着甜甜的笑容,俏生生站在面前,不觉微一怔神,忖道:“她一身轻功,可真不弱,到了自己身后,自己居然会一无所知。”

他一早起来,心里就盼望能够早些看到紫玉,如今见到了她,却又有些腼腆,没有什么话好说。这是不是昨晚替她解开上衣,抚摸过她的肌肤,从内心产生了情愫呢?他眼中有了喜­色­,俊脸无端一红,关切的道:“姑娘昨晚负了伤,该多休息一会才是。”

紫玉姑娘剔透玲戏,冰雪聪明,自然可以想得到,他这么早就起来,分明一晚未睡,看到自己,眼中掩不住的喜­色­,和脸上无端发热,这种种如何瞒得过她的眼睛?她粉脸上同时也飞起两朵红云,俯首笑道:“小婢习惯了黎明即起。”

范子云低声问道:“姑娘已经康复了么?”

紫玉道:“谢谢你,小婢已经好了,哦,小婢给公子去倒洗脸水。”她在心理上,也和范子云一样,一早就起来,就想早些看到范子云,见了面又羞怯怯的,借口替他打洗睑水,一阵风般逃进屋去。

范子云望着她后形,心头有些飘荡,也随着进屋范子云盥洗完毕,紫玉伺候着刚吃过早点,只见一名身穿青布长衫的汉子走进院子,垂手在阶前停了下来。紫玉眼尖、看到青衣汉子,就急步迎到门口,招呼道:金管事,有什么事?”

那青衣汉子垂手道:“紫玉姑娘,在下是奉堡王之命请范公子来的。”紫玉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范子云急忙道:“堡王有什么事?”

金管家:“小的也不知道,公子见了堡主不就知道了。”

范子云道:“堡主现在哪里?”

青衣汉子道:“堡主正在练武厅上。”

范子云道:“好,我这就去。”

青衣汉子道:“小的带路。”紫玉抬眼望望范子云,脸上隐有焦灼之­色­。

从长廊穿行了一重院落,才进入第三进大厅西面的一座练武厅。这时场上正有二、三十名武土装束的汉子,拳风呼呼,身手十分俐落。边上站着一个五十出头,五短身材的老者,目光炯炯,注视着他们出拳发掌的姿势,此人自然是教头无疑。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绕过场子,朝厅上走去,自然无暇多看。练武厅,地方相当宽敞,此刻厅前走廊上,放着一把大交椅,坐的正是堡主夏云峰。两边雁翅般放着八把交椅,空无人坐,但在阶前,却站着四五个人,只要看他们装束,敢情都是教头身份了。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从迥廊前,绕到厅前,夏云峰立即含笑道:“贤侄,快过来。”

范子云趋到他面前,恭敬的道:“小侄见过夏伯伯。”

夏云峰伸手拉着范子云的手,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蔼然笑道:“贤侄你先坐下来,看他们练,这些是本堡的堡丁,有几个师傅在教他们。”他伸手指指站在场边的那个五短身材的老者,说道:“那位是任寿大师傅,白鹤门出身,他们练的是「白鹤拳」,进退迎旋,都是摹仿白鹤姿态。”

范子云注目看去,那二。三十名壮汉,果然双手倏开倏阖,转身迥旋,灵活无比。等到一套「白鹤拳」演练完毕,那任师傅朝堡主拱手一礼,回到阶上,他并未在椅子上坐下来,只是站在一旁,负手而立。接着但见一个年约四旬以上的瘦高汉子,走近阶前,朝堡主拱手道:“现在请堡主校阅刀法。”说完,转过身,走落场去。这时那二、三十个武士,已迅速的掣出了佩刀,抱胸静立,看到瘦高汉子下场,立即动作划一,举刀为礼。

夏云峰回头朝范子云道:“这位是禇一飞禇师傅,是北派地趟门的高手,他教的「地趟刀」……”在他说话之时,禇师傅已经朝武士们打了一个手势,那自然是演练开始的号令了。

武士们立即展开刀法,「地趟刀」,顾名思义,是专攻下路的刀法,因此他们演练之时,都是以骑马步和仆步居多,矮着身形,作进退迥旋势,刀法由缓慢,渐渐加快。起先还看得清他们递出的招式,到了后来,但见一团团雪亮的刀光,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见人影,只有二、三十团刀光,进退如一,动作熟练无比。

范子云看得暗暗赞许,觉得一个堡丁,就有如此身手,可见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正在思忖之间,二、三十四刀光,候然尽敛,二、三十名武士在这一瞬之间,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个个脸不红,气不喘,抱刀直立。那诸师傅转身朝上,抱了抱拳,夏云峰朝他颔首说了两个「好」字。

诸师傅随即回到阶上,和任师傅等四五个人站到一起去。阶上雁翅般放着八张椅子,明明是为这几个教头设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在夏堡主左右坐下来。夏云峰朝场中武士抬了抬手,武士们返刀入鞘,迅快的朝两边退开。

夏云峰一手摸着飘胸黑须,回首含笑道:“贤侄,现在该你来了,你从小就跟老管家练武,现在让伯伯瞧瞧你练的如何?”

范子云听说要他当着许多人面前演练,不觉脸上骤然一红,道:“小侄只是跟老管家练了几手庄稼把式,粗浅得很。”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贤侄这话,是听老管家说的吧,你还不知道老管家是鹰爪门有数的高手,他教给你的决不会差到哪里去。来,贤侄不用害羞,在夏伯伯面前,练不好也不要紧,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底子如何,夏伯伯才好传你武功。”他伸手一指站在旁边的四五个人,说道:“这几位师傅,都各有专­精­,以后贤侄每天都会和他们见面,不妨跟他们多多请教。”

任寿、禇一飞等人连连抱拳道:“堡主言重。”

夏云峰道:“他是老夫世侄范子云,还要请诸位师傅多加指点。”范子云朝他们抱拳为礼。

任寿等人连忙拱手道:“指点不敢。”

范子云不得已,只好站起身走上场去,他连长衫都不脱,走到一丈来远,就在中间站定,朝夏云峰抱拳一礼,说道:“小侄练一套「游身擒拿手」,请诸位师傅多多指教。”说完就拉开架式,双手五指半屈,把自己练了多年的一套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缓缓演练起来。他紧记师傅的话,不可把跟师傅学的武功在人向前炫露,因此这一套「游身擒拿手」他只使五成功力。

要知跟师傅修习的乃县内家正宗内功,他虽然尽力隐藏,不敢炫露,但一个人已有十成功力,只使五成功力,在一招一式之间,多少总会流露出招式虽尽,自然而然地使人看了有游刃有余之感。夏云峰看得不住的含笑点头.深力赞许,就是什寿等人,也看出他年事虽轻,功力已然十分老到。范子云练完了「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仍然神­色­自如,潇洒的站定。任寿、禇一飞等人,立即鼓掌起来,几位教头这一鼓掌,两旁的武士们也一起跟着纷纷鼓掌。

范子云朝上面拱手一礼,说道:“小侄练的不好,夏伯伯不要见笑才好。”

夏云峰一手捋须,含笑道:“贤侄这一套游身擒拿手,练的十分纯熟,可见你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出手发劲,已深得鹰爪门的诀要,夏伯伯还要试你一试。”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道:“任师傅,你挑两个武士下场,和范贤侄喂上几招试试。”

任寿抱拳道:“属下遵命。”

范子云听夏伯伯的口气,好像是要两个武士和自己较量,心下不由一急,忙道:“夏伯伯,小侄不成,小侄从没有和人动过手。”

夏云峰蔼然笑道:“贤侄不用害怕,练武就是学以致用,夏伯伯是看你练的是这套擒拿手法,少说已有六成功力,所以任师傅找两个人给你喂招,看你是不是能够应用?贤侄只管放心,夏泊伯不会让你吃亏的。”

任寿转过身,朝阶上叫道:“萧龙欣、杜龙生。”

只见左首有人应着:“属下在。”同时走出两名武士,肃身立正。

任寿道:“堡主要你二人给范公子喂上几招,双手点到为止,出手不可太重,知道么?”

那两名武士一齐躬身道:“属下遵命。”

夏云峰含笑道:“贤侄,这是喂招,并非正式动手,但他们都曾练过挨打的功夫,贤侄初次和人动手,毋须顾忌,只管出手,尽量施展好了。”

范子云究竟是年轻好胜,先前听任寿吩咐两个武士,要他们点到为止,出手不可太重。夏伯伯却叫自己尽管施展,毋须顾忌,这明明是说这两个武士比自己强了。心中想着,不觉大是不服,一面朝上面应了声:“小侄省得。”

那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并肩走到范子云面前五尺来远,便自停住,一齐恭敬的抱拳一礼,说道:“范公子多多指教。”

范子云举目看去,只见这两人都有二十五六岁年纪,不但长得一样高矮,身子也一样壮健,同样一张紫酱脸,双目炯炯有神,一望便知是整天都在练武场熬练武功,才会晒成这样的肤­色­。当下急忙抱拳还礼道:“二位客气了,在下只练过几年粗浅功夫,要二位指点才好。”

两人同说「不敢」,左边的萧龙欣道:“小的奉命给公子唱招,公子请赐教吧。”

范子云道:“在下从没和人动过手,还是二位先发招的好。”

站在右边的杜龙生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范子云道:“不要紧的,你们先发招,在下才能想到化解,如要在下先发招,在下就不知道该出哪一招才好。”他确实没和人动过手,说的全是实话。萧龙欣,杜龙生听得不由好笑。

任寿也早已下了场,他是怕两个武士万一出手稍重,伤着了堡主的侄儿,他可担待不起,故而站到离范子云不远之处,此时眼看二人只说不练,这就接口道:“范公子既然不肯占先,你们就先发招好了。”

萧龙欣、杜龙生应了声「是」.萧龙欣便亮开招式,使的是一招「百鹤展翅」右手一展,五指上翘.朝范子云肩头拂来,他出手一招,不敢便得太快,但出手之际.依然有一股疯然疾风,随掌发出。范子云练的「游身擒拿手」,「游身」二字,正是近身搏斗,近身拿敌,自然也包含着近身避敌的身法,他看到萧龙欣右手直拂肩头,立即侧身避过一尺。

哪知他才侧身避开萧龙欣的手势,杜龙生也已亮开了架势,身形随着半旋,口中叫道:“公子小心了。”左手划起,遥出一掌,指风扫向范子云左肋,他出手当然也不敢太快。范子云左脚忽然朝前跨进,从杜龙生右侧闪过,杜龙生这一招正好擦身而过,落了个空。

萧龙欣第一招被他避开,横拂右手,随着变招,身形一转,到了范子云身后,一式「白鹤抓蛇」,五指半屈,抓向范子云后颈,他因第一招被范子云避开,是因自己发招太慢,所以这第二招出手,就快了许多。他招式才发,范子云好像背后长着眼睛,身子忽然转了过来,左手一招,虎口正好叉住萧龙欣的手背,往外推出。

这时杜龙生因范子云从他右侧闪过,看他右手推出萧龙欣的一抓,右腕上抬,右肋自然的成了空门。这机会岂肯放过,左脚疾然斜欺,右肩下倾,使了一招「展翅探路」,一掌朝范子云肋下拍来。他和萧龙欣心意相同,这一招用的不敢太猛,但也比前面一招,在速度上加快了不少。

这动手过招,虽说出手缓慢,当然也不会缓慢到文质彬彬,慢条斯理,只是使的没有平时那么快而已。其实人还不是你来我往,连接着出手?范子云右手推出,也使的不快,但萧龙欣的招式用老,一个人不由自主被他推得打了一个转,连忙向旁跃开。范子云不慌不忙,右肘突然向下一沉,这一沉,手肘正好格在杜龙生拍来的手掌关节上。杜龙生只觉右腕骤然一麻,心头大惊,同时迅疾后跃。

范子云在这一招之间,推出萧龙欣,格退杜龙生,直看得坐在阶上的夏云峰目中异采飞闪,拈须微笑,连连点头。要知这萧龙欣、杜龙生等三十六名武士,乃是夏家堡­精­选出来正在接受严格训练的「天龙武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身极好的武功,所以名字也用「龙」作排行。范子云居然能在两人中间,应付裕如,自然看得夏云峰大为高兴。

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在出手之间,虽然不敢太快、太重,但究是当着堡主之面,如若表现得太窝囊,岂非有失颜面,同时也可能丢掉「天龙武士」的头衔,被打了下去。两人此刻一个被推得打了一个转,急急向旁跃开,一个右腕看了一下,急急后跃,两人自然大不甘心,为了他们的前程,也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希望小小的挫一挫范子云的锐气。

因此,两人一退即进,身形一闪而至,已然回到了范子云的身边,各递一掌,朝范子云双肩抓落,这番出手,说得上奇快无比。任寿怕他们伤了范子云,看得脸­色­不禁微变,正待出手喝阻。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范子云这回竟然不躲不闪,任由两人袭来,眼看就要沾到肩头衣衫,一个身子忽然转若陀螺,双手疾发,一下扣住了两人的腕脉。

萧龙欣、杜龙生同时一惊,急待沉腕收招,已是不及,不约而同的沉喝一声,右足抬处,「魁星踢斗」飞踢出去。范子云没待两人踢到,双手一抬,五指骤松,把两人身子飞摔出去一丈来远。这一下直看得任寿微微一怔,接着几个教头一齐鼓掌喝采,站在两旁的武士也纷纷鼓掌。

萧龙欣、杜龙生身手也是不弱,飞摔出去的人,随势翻了一个筋斗,就站住了,两人脸上一红,抱拳道:“范公子高明,小的两人不是对手。”

范子云连忙抱拳还礼,说道:“在下一时收不住势,多多得罪了。”任寿挥了挥手,两人立即敛身而退。

夏云峰面有喜­色­,哈哈一笑:“贤侄果然不错,他们是堡中一等武士,若论武功,不在江湖一般武师之下,你能一招之间,把他们拿住摔出,贤侄的武功,就大有可观了。”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笑了笑道:“任师傅,老夫叫你派两个人上场,你现在相信了,老夫没看走眼吧?”

任寿躬身陪笑道:“天下武功,只要展露一手,自然逃不过堡主法眼,方才堡主要属下派出两名武士,属下确实还有些怀疑。”

夏云峰掀髯大笑,说道:“老夫这侄子,就是我义弟青衫客范大成的贤郎,虎父无犬子,老夫早就看出他资质好,是练武的上好材料,你们看,他只跟老管家练了一套「游身擒拿手」,就有如此身手,再经老夫亲自加以调教,不出三年,江湖上就可出一个名满武林的青年高手了。”说完,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范子云究竟是年纪轻,生­性­好强,听了夏云峰的话,觉得面上大有光彩,心头暗暗高兴,回到夏云峰的身边,红着脸道:“夏伯伯谬誉,小侄如何敢当?”

夏云峰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含笑道:“贤侄不用太谦,你是青衫客的儿子,也是夏某的侄子,江湖上自然得有一个响亮的万儿,这不是夏伯伯自己吹嘘,放眼江湖,九大门派,何足道哉?”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想起昨晚九头马索寒心说过的话:“峨嵋派何足道哉?就是九大门派,也未必会在堡主的眼里。”看来夏伯伯真的没把九大门派放在眼里了。自己听老管家说过,九大门派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可是夏伯伯口气之中,好像对九大门派有着敌意。

夏云峰回头道:“贤侄,你在想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没有。”

夏云峰问道:“老管家可曾教你练过兵刃么?”

范子云不敢说出师傅教自己的「指剑十三式」,只是摇头道:“没有。”

夏云峰道:“好,从明天开始,夏伯伯先传你「九宫剑法」。”

范子云喜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呵呵笑道:“孩子,只要你肯学,夏伯伯会把一身武功都传给你,我要在三年之内,造就你成为武林中第一青年高手。”说着,站起身,朝任寿、禇一飞等人颔首道:“好,你们继续练吧。”一面拉着范子云的手,说道:“贤侄,咱们走。”

任寿、禇一飞等五个教头一齐躬身道:“属下恭送堡主。”

范子云随着夏云峰回到书房,夏云峰放开他的手,蔼然道:“孩子,这里是夏伯伯的书房,你随便坐。”一名青衣使女立即替堡主,范子云送上两盏香茗。

范子云看那使女和如玉差不多的年纪,不知她是真的生了病,还是被翟总管故意调走了?他想替如玉说情,但又不敢开口。夏云峰走到北首一排书橱前面,俯身打开下面两扇橱门,取出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来,关好橱门,直起身,含笑道:“贤侄,你看这柄剑如何?”随着话声,「呛」的一声,抽出一柄狭长长剑,看去青光眩目,剑身极薄,一望而知是一柄削金断玉的好剑。

范子云道:“这是夏伯伯用的剑了?”夏云峰称淮南大侠,名满江湖,自然该有一柄好剑。

夏云峰还剑入鞘,微微一笑道:“夏伯伯很少用剑,这柄剑是昔年夏伯伯一位朋友从岭南携带来的,原是一对,一叫青霓,一叫彩虹,这柄就是青霓,剑隐泛青光,另一柄是彩虹,在太阳底下,剑身隐泛彩­色­,故以青霓、彩虹为名。剑锋极为犀利,虽不能切玉断金,但普通刀剑,也一削即断,确是两件利器,夏伯伯嫌它拿在手里太轻了些,就一直放在橱里,从未用过,此剑入手甚轻,最适宜初练剑术的人使用,贤侄如果喜欢,夏伯伯就送给你。”

范子云自然喜欢,他望望夏伯伯,说道:“夏伯伯,这剑一定很名贵了,小侄……”

夏云峰大笑道:“孩子,你是夏伯伯唯一的侄子,夏伯伯和你爹比亲兄弟还亲,你从小夏伯伯就最喜欢你了,一柄剑算得了什么?何况夏伯伯又不用它,你只管拿去,还和夏伯伯客气什么?”说着,把青霓剑交到范子云的手上。

范子云满脸高兴,满眼俱是感激之­色­,喜孜孜的道:“多谢夏伯伯。”他接过剑,口中哦道:“夏伯伯,那柄彩虹剑呢?可否让小侄瞧瞧?”

夏云峰道:“彩虹剑昔年小女吵着要,夏伯伯给了小女。”

范子云道:“小侄听家母说过,夏伯伯膝下有一位姐姐,长小侄三岁,小侄来了几天,还没见过夏姐姐呢。”夏云峰日中轻轻「唉」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范子云见他不说,也就不敢多问。

夏云峰走近书桌,从抽屉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手抄本,朝范子云招招手,说道:“贤侄,你过来,这是九宫门的「九宫剑谱抄本」,这套剑法,使剑之时,脚踏九宫,是初学剑法的人,最好的步法。上面有口诀。图解,也有阐释的文字,讲解的十分详尽,你先拿回去把口诀背熟了,如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找夏伯伯好了。”

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随即接着道:“因为夏伯伯时常不在家,你只要领悟了诀要,自己就可以依图练习了。”说着,随手翻开书页,指着口诀,逐句解释了一遍,问道:“贤侄懂了么?”

范子云跟师傅练过「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道理,他自然一听就懂,这就点点头道:“小侄懂。”夏云峰听得大为高兴,一面夸奖着他,一面又和他说了许多运剑和运劲的诀窍。范子云—一记在心里,他自幼就和爹离开,没有父亲,夏伯伯对他视若子侄,亲若慈父,使他心头极为感动。

中午,夏云峰留他在书房里一同用过午膳,他才带着青霓剑和「九宫剑谱」,喜孜孜的告辞出来回到宾舍,回转东院,就看到紫玉一个人站在花架前面,似在等人。紫玉看到他,脸上不禁飞起两片红晕,急忙迎了上来,幽怨的道:“范公子回来了,小婢给你担心死了。”

范子云道:“姑娘担心什么?”

紫玉俯首道:“小婢怕昨晚的事,给堡主知道了。”

范子云笑道:“这怎么会呢?哦,你吃过了饭么?”他举步往里行去。

紫玉转过身去,跟在他身后,低低的说:“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先吃?”

范子云笑道:“我在夏伯伯书房里已经吃过了,你快进去吃吧。”

紫玉道:“不要紧。”她关切的问道:“范公子去了老半天,在做什么呢?”

范子云道:“是在练武厅里。”

紫玉听到「练武厅」三字,好像很感兴趣,睁大眼睛,偏首道:“堡中的人,未奉堡主之命,不得擅入练武厅一步,据小婢想来,练武厅上,一定有人在练什么秘密武功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她是在试探他的口气。

范子云道:“练武的好像是堡中一等武士,有三十几个人。”

紫玉点头道:“那一定是天龙武士了,不知教他们武功的,又是些什么人?”

范子云道:“教头一共有五个,我只知道一个叫任寿,一个叫禇一飞。”

紫玉轻哼道:“灰鹤任寿,断魂刀禇一飞。”

范子云道:“你认识他们?”

紫玉微微摇头道:“不认识,小婢只是听人说过,这两人都是黑道中的败类。”

范子云惊异的道:“他们会是黑道中人?”

紫玉道:“那任寿就是白鹤门的叛徒,据说白鹤门正在到处找他,敢情他在江湖上站不住脚了,才投到堡中来的。”

范子云望着她,心头暗暗生疑,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不是说过,小婢的出身来历,目前还不能告诉公子么?”她这一笑,就像百合开放,很娇,很美。

范子云看得不禁一呆,连连点头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紫玉转身道:“小婢给公子倒茶去。”翩然往后行去,一会工夫,双手便端着一盏茶进来,放到几上,目光一瞥,望了范子云腰间佩剑一眼,问道:“公子这柄剑,小婢好像没有见过。”

范子云道:“这是伯伯刚才送给我的。”

紫玉斜瞄着他,说道:“公子的剑法一定很好,大概是堡主请公子到练武厅去,是要看看你的剑法了。”

范子云笑道:“我没练过剑,但你也说对了一半,夏伯伯是要看看我的拳脚功夫,还有两个武士都被我摔了出去。”

紫玉不信的道:“天龙武士会被公子摔出去?”

范子云大笑道:“怎么?你不信?哈,你真把范某看成了雏儿。”

“小婢不敢。”紫玉忽然似有所悟,粉脸一红,俯首道:“昨天小婢说的话,公子听到了,还望公子恕小婢出言无状。”

范子云笑了笑道:“在下只是说着玩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多谢公子。”紫玉欠身一礼,忽然低声道:“公子昨晚一夜未睡,这时该去休息一会了,今晚还有事呢。”

范子云霍然道:“今晚有什么事?”

紫玉神秘一笑道:“公子到时自知。”说罢,俏生生退了出去。

范子云昨晚一夜未睡,确也感到有些疲倦,走入房中,随手掩上房门,就在榻上盘膝坐定,缓缓调息行功,渐入忘我之境。休息了良久,忽闻「剥落」扣指之声,接着紫玉在门外娇声叫道:“范公子,你该醒一醒,快要用晚膳了。”范子云睁开眼来,果然发现窗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就一跃下床,开门出去。

紫玉已经端着一盆脸水,站在门外伺候了。范子云洗了把脸,走出起居室,紫玉已在室中点起灯烛。一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进来,紫玉接过食盒,青衣汉子便自退去,紫玉取出菜肴,在桌上摆好,又装了一碗饭,欠身道:“公子请用膳了。”

范子云在椅上坐下,一手端起饭碗,忍不住抬目问道:“姑娘,你说今晚有事,到底是什么事”

紫玉嫣然笑道:“食不语,公子只管用饭,到了适当时候,小婢自然会告诉你的。”

范子云道:“你真会卖关子。”

紫玉竖起一根纤纤玉指,低笑道:“这叫做天机不可泄漏。”范子云只好不问,匆匆吃罢,紫玉绞了一把热面巾送上,又替他冲了茗盏,才收拾过碗筷退了出去。

范子云知道她是到后面吃饭去的,只不知她说的今晚有事,究竟是什么事情,这就一面喝着茶,坐在起居室等她。果然过了不多一会,紫玉轻盈的走入,悄声道:“公子现在还可以稍事休息,待会过了初更,小婢自会来叫你的。”

范子云问道:“姑娘究竟何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紫玉道:“公子到时自知,现在不用多问,小婢告退。”说罢,飘然往后进而去。

范子云只觉紫玉言词闪烁,行动神秘,不知葫芦里卖些什么药?但他相信紫玉不是坏人,决不会坑自己,她说初更时分,会来叫自己,自然不会假的了。当下也就回转房中,虚掩房门,一口吹熄灯火,一个人在椅上坐下,静静的等候着初更的来临。

等人,本是一件使人心焦的事儿,何况他的心中,又有着一个疑团,急于想知道今晚究竟有什么事?因此更觉时间过得慢了。好在距离初更的时间,并不太远,半个时辰过去,就是初更了。听,围墙外面,更夫不是正在打着初更么?

范子云心中暗道:“该是时候了。”正待开门出去。

只听门上有人轻轻弹了一下,响起紫玉的声音,低低的道:“范公子,咱们可以走了。”

范子云开门出去,只见紫玉脸上又戴了那张面具,发包黑布,身上也换了紧扣劲装,腰间Сhā一柄短剑,完全是夜行人的装束。他看到她这身密扣劲装,不禁想起昨晚替她宽衣解扣的事儿,心头也随着狂跳起来,呼吸急促,低低的问道:“姑娘,咱们究竟要去哪里,你现在总可以说了。”

紫玉在黑暗之中,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低笑道:“小婢带你到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这样够了吧?”

“见一个人?”范子云问道:“那是什么人?”

紫玉依然故作神秘,掩掩嘴,低笑道:“公子只要随小婢去,到了那里,自会知道。”她不待范子云再问,低声道:“公子可知道小婢为什么要选在初更去么?”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会知道呢?”

紫玉悄声道:“那是一般夜行人,大都要在二更以后才会出动,因为那时已是更深人静,不易泄露行藏,本堡戒备森严,过了二更,各处都有值巡的武士,初更因为时间尚早,巡逻的人较少。”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

紫玉道:“所以咱们这时候去,只要避开几处岗位,就不会被人发现,但出了咱们东院,公子千万不可和小婢说话,一切看小婢的手势行动,不可有误。”

范子云点点头道:“在下省得。”

紫玉道:“好,那你就快些走了。”话声一落,倏地转身往外掠去,她如今可不像平日那么俏生生的款步而行,一掠之势,居然轻快得有如一阵轻风一般,悄无声息,就飘了出去。范子云心头疑团未释,少年好强,岂肯落后,同样跟着一个箭步,飞掠出去。

紫玉连头也没回,掠出院中,就双足一点,刷的一声,一道娇小的人影,像|­乳­|燕掠波,一下纵上墙头,飞身而下,她走的依然是昨晚的老路,掠下那条长街去了。范子云自然不敢怠慢,跟踪飞越围墙,落到长街之中,举目看去,紫玉一条人影,已在三丈开外,当下略一提气,飞身跟了上去。

紫玉回头一看,范子云追了上来,立即展开轻功,加快奔行,但任你如何加快身法,范子云依然蓝衫飘忽,不徐不疾的跟在她身后,始终不曾落后半步。紫玉心头暗暗惊异,忖道:“自己使的「飞云出岫」身法,听师傅说,武林中如论轻功,当推咱们华山派第一了,范公子年纪不大,这份轻功,似乎还在自己之上。”不觉脚下一停,回头轻笑道:“范公子果然深藏不露,好俊的轻功啊。”

范子云心中暗道:“我轻功若是不好,昨晚还能把你救出来么?”但这话可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笑道:“姑娘夸奖了。”

紫玉悄声道:“到了,小婢先上去。”身形一旋,倏地飞扑而起,纵上墙头,身子迅快伏下,目光略为扫­射­,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落地。

范子云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心头难免忐忑不安,看了她的手势,急忙一提真气,越过围墙,飘落院中,举目看去,只见紫玉已经闪到一条长廊之上,以抱柱作掩护,露出半个身子,朝自己招手,范子云立即跟了过去。

紫玉行动十分小心,不时以背贴壁,悄悄转过边廊,从一道腰门,进入另一座院落,她在掩近腰门之时,右手似乎抬动了一下。范子云跟着闪到门口,才知道门内站着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丁立不动,敢情已被她梅花针定了岤道,这就轻捷的问了进去。

这座院子,共有三排三间房屋,此时靠东首的窗户,还有灯光。紫玉好像对这里极为熟悉,悄然从西首走廊行去,绕过正屋,后面有一个小天井,又有三间房屋,黝黑不见灯光。紫玉走近东首一间门口,抽出短剑,悄悄削断铁锁,朝范子云招招手。

范子云拣到她身边,紫玉悄声道:“公子快进去吧。”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是什么地方?”

紫玉轻「唉」一声道:“你不用多问,快进去吧,到了里面,不就知道了么?咱们时间不多,救人要快,犹豫不得。”

“救人?”范子云一头雾水,脚下还有些趑趄。

紫玉在他背后轻笑道:“多情的公子爷,快进去吧。”一手轻轻推开木门,一手在他肩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范子云身不由己的往屋中跨入。

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在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稚­嫩­而畏缩的少女声音,颤声问道:“是……什么……人……”

范子云目能夜视,他进入暗室,略为闭目,再睁开眼来,屋中的情形,已可清晰看到。这是一间不太宽敞的房屋,除了进来的一扇木门,四面都没有窗户,难怪暗得不透天光了。屋中除了一张木床之外,没有桌凳,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木床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女,一脸仅是惊慌之­色­。这少女你当是谁?她,正是前几天在东院伺候的使女如玉。

范子云不觉一怔,轻咦道:“如玉,是你。”

如玉在这样黝黑的屋中,当然看不到范子云,但她耳朵相当敏锐,一下就听出范子云的声音来了,身躯微震,惊喜的道:“你……是范公子?”

范子云真想不到如玉会被关在这样黑暗的小屋之中,一面点头道:“我是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的。”

如玉听的十分感动,不禁流下泪来,说道:“多谢范公子,小婢很好,公子快些走吧……”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之中,带着十分惶恐。

只听门口有人小声道:“公子还不知道,如玉并非生什么病,她是被严刑逼供,拷打得遍体鳞伤,被囚禁在这里的。”

“严刑逼供?”范子云惊异的道:“是什么人把你囚禁在这里的?”

如玉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心头又急又怕,颤声问道:“门外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那是紫玉,你不用害伯,快说,究竟是什么人把你拷打成这个样子的?”

如玉流着泪,咽声道:“没有人,范公子,你快走吧。”

“不……”范子云激动的道:“我要你说出来,我会去告诉夏伯伯的。”

如玉急道:“求求你,范公子,你还是快点走的好,小婢………就是死了,也会终生感激你的,你快走吧……”

紫玉道:“公子,咱们是救人来的,门外铁锁,被我用剑削断,你不救她出去,如玉真的会没有命了。”

范子云道:“对,如玉,我是来救你的,你快跟我出去。”

如玉咽声道:“不成,小婢不能走,公子盛情,小婢会永远记在心里,这生不能报答你,来世也会报答你的,这里不可久留,求求你快些走的好。”

范子云道:“他们为什么拷打你呢?你总该告诉我吧?”

如玉道:“是……翟总管问小婢……老管家临终时说了什么话,小婢没有说………”

范子云愤然道:“是为了老管家的事,他把你拷打成这样,走,我带你见夏伯伯去。”

门口紫玉接口道:“公子,没有用的,你今晚不把她救出去,她是死定了。”

范子云一时没了主意,为难的道:“把她救到哪里去呢?”

紫玉轻笑道:“小婢若是没有想好退路,怎会冒冒失失的把公子带到这里来呢?公子只管把她救出去,小婢自有道理。”

范子云道:“好,如玉,那就快走吧。”

紫王道:“如玉妹被打得遍体鳞伤,寸步难行,救人救到底,你只有背她出去,才能离开这里。”

范子云毅然道:“好,如玉,我背你出去再说。”

如玉颤声道:“范公子,你不用管小婢了……”

范子云不再多说,走上去,低低的道:“如玉,别怕,我非要把你救出去不可。”说着,伸手去扶如玉臂膀。哪知伸手一握,如玉低低的「啊」了一声,似是触到了她创痛之处。

范子云赶忙放手,切齿道:“翟总管好毒辣的手段。”他只好蹲下身,说道:“如玉,你快伏到我背上,让我背你出去,这件事,我决不能袖手。”

如玉幽幽的道:“这样岂不折煞小婢了?”她还有些畏缩,不敢伏上来。

只听紫玉在外催道:“公子,快些走了,好像有人来了呢。”

范子云点点头,催道:“如玉,快伏上来,惊动了人,就走不成了。”如玉再也顾不得伤痛和内心羞涩,依言伏了上去。

范子云直起身,觉得如玉一个身子又软又轻,行动上还并无多大妨碍,这就闪身掠到门口,朝紫玉问道:“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吧?”

紫玉轻笑道:“小婢不说有人来了,你们说个没完哩。”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们走吧。”

紫玉道:“公子想把如玉带回东院去么?”

范子云道:“我想还是先把她带回东院去的好,明天我去见夏伯伯……”

紫玉道:“我的公子爷,这办法行不通的。”

范子云道:“为什么?”

紫玉道:“小婢一时也说不清,公子请快随小婢来。”说罢,当先悄悄往外行去。

范子云背着如玉,跟在紫玉身后,悄悄而行,心头却紧张得怦怦乱跳,幸好没有惊动院中的人。两条人影一先一后,越出围墙,依然回到了那条长街,紫玉一言不发,只是迅快的朝北奔行。朝北,正是往花园去的方向。

范子云心中暗暗动疑,忍不住一提真气,掠上一步,低声问道:“这是到后花园去了。”

紫玉想不到范子云背上背着一个人,依然和自己走得寸步不离,心里暗自忖道:“莫非范公子投到夏家堡来,也是另有目的,以他的轻功而言,足可说已有一流的身手了,一个老管家怎会调教得出来?心念转动,不觉回首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公子不用多问,到了地头,小婢自会告诉你的。”

两人虽在说话,脚下可并没稍停,不大工夫,便已到了长街尽头,紫玉身形一停,左手轻轻往后一摆,示意范子云稍待,让她先上去看看。范子云自然懂得,立即刹住了身形。紫玉更不待慢,双足一点,人已凌空飞起,扑上墙头目光朝下面迅快扫­射­一遍,看看并无动静,才回身朝范子云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飞落。

范子云跟着双足一顿,往墙上纵身而上,他因自己背上背着一个如玉,连自己也不知道能否纵得上这堵两支高的围墙,因此在纵起之时,先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劲运双足,用力一顿,伏身纵起。哪知他这一顿大以用力,一个人就像穿云之箭,「嗖」的一声,一下凌空直上,差不多就拔起三丈多高人到半空,连他自己也不禁为之一怔,急忙沉气下降,飘落地面。

紫玉早已站在园中的一棵大树下,隐住身形等他,看他一下纵起三丈多高,心中更证实了,暗想:“范公子果然身怀绝技。”急忙朝他招了招手。范子云刚奔到树下,还未站定,突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传了过来,但见六道人影分别由附近隐蔽之处,窜了出去。

只听有人叱喝一声:“点子只有两个,快围住他们。”

“糟糕。”就在此时,但见紫玉皓腕扬处,撒出一蓬「梅花针」,窜到身边的三人,立时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范子云背上背着人,自然更不待慢,身形一侧,左手挥手一掌,朝扑到面前的黑影拍去。他虽然从无和人动手的经验,但这侧身发掌,正是师博教他的「迥身八掌」之一,掌势出手,带起一道强烈的旋风,飞卷而出。那汉子连人影都未看清,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就像稻草人一般,「呼」的一声,应手震飞出去七八尺远。

紫玉看他出手一掌,就把人震出去老远,一双美目不由得一亮,闪着欣喜的异彩。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剩下两个汉子眼看自己六人,一转眼就倒下了四个,不由得慌张失措,欺来的人,急急往后跃退。紫玉怎肯让他们逃脱,口中低声道:“公子快向西北方向先行,小婢收拾了他们,立即赶来。”话声出口,双足一点,人如飞燕穿林,朝一名汉子身后追去,人还未到,扬手又是一蓬梅花针­射­过去。

那汉子已经掠出去两支开外,脚下一绊,扑倒地上,另一个汉子因紫玉向他追去,业已逃出三丈多,心头一怕,一路狂奔,口中没命地吹起哨子。紫玉就怕他惊动园中的人,听他吹起哨子,又恨又急,追扑过去的人,突然纤手扬处,把握在掌中的一柄短剑脱手掷出,朝他背后飞­射­过去。

那汉子竹哨堪堪吹起,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短剑贯胸,倒地死去。紫玉跟踪掠到,收起短剑,一路急掠,追了上去。就因那汉子吹了两声竹哨,黑夜之间,哨声可以传出去甚远,其他地方的值岗堡丁,也立即如响斯应,吹哨传警,一时但听远处哨声大作,互相传递。

紫玉追上范子云,低声道:“他们以哨声传递消息,很快就会有人赶到出事地点,也很快会一路搜索下来,小婢设法去把他们引开,公子可由此一路往西北方向奔去……”

范子云急道:“往西北方去,那是什么地方?”

紫玉道:“从这里去,不过半里光景,看到有一道三丈高的围墙,挡住去路,那就是慈云庵,以公子的轻功,自然难不倒你,只要越过围墙,就安全了。”

范子云问道:“把如玉送到庵中就好了?”

紫玉点头道:“正是,公子不可耽搁,离庵之后,再向北行,就是园外了,你可绕着围墙向东,即是东院,到了东院,即使被人发现,也可以说听到哨声才出来看看的,那就不妨事了。”

范子云望望她,关心的问道:“你呢?”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地理较熟,不会被他们发现的。”刚说到这里,只听得一阵哨音,由远而近。

紫玉催道:“公子快走,小婢这就去把他们引开。”身形一闪,纵身扑起。

范子云自然也不敢耽搁,也急急长身掠起,依着紫玉所说,一路往西北方向飞掠。这时哨音传递,此起彼落,整座花园,已在一片沸腾之中。范子云已在奔掠之间,突听有人沉喝一声:“什么人,还不给我站住?”一道人影,嘶然有声,在身前泻落!只要看他泻落时的身法,快若陨星,此人一身武功,就十分高强。

范子云无暇和他纠缠,身形丝毫不停,左手随着朝前挥去。那人因范子云奔来之势极速,不觉后迟半步,沉笑道:“来得好。”右臂一横,竖掌随即迎击而出,这一招,一来一往,双方势道均极快速,但听「啪」的一声,手掌甫接,那汉子忽然闷哼一声,一个人居然应掌飞起,摔了出去。

范子云从没和人交过手,今晚两次出手,都把来人震飞出去,心头不禁又惊又喜,暗道:“师傅教自己的「迥身八掌」,果然管用得很。”他把对方震飞出去,脚下仍然毫不稍停,继续往西北方向奔行,但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不对。

方才到处哨声传递,此起彼落,十分热闹,这一会工夫,哨声忽然停了下来,就显得有万籁俱寂之感。哨声到处传递,听得固然心神紧张,惊慌失措?但哨声这一停止,花园中就显得份外­阴­暗,沉寂如死,树林之间,烟景迷离,黑影幢幢,更使人觉得草木皆兵,自己有已被围起来的感觉。

范子云哪敢耽搁,只是不住的提吸真气,放腿急奔,这是他从小在山上跑惯了的好处,给他在轻功上扎下极佳的基础,后来跟随师傅练习内功,内功­精­进,轻功自然也随着­精­进。此时一经提吸真气,一道人影有如浮云掠空,去势之速,就算有人追踪,也无人能及。半里远近,自然很快就到达了,前面不远,果然矗立着一堵三丈高的巍峨砖墙,望去黑黝黝宛若一座死城。

“总算至到了。”范子云暗暗吁了口气,回头看去,差幸没人追来,当下哪还犹豫,立即一吸气,纵身扑起,越过围墙,飘然落到地面。

围墙里面,是一座很大的庭院,院中种植了很多花树,打扫得极为­干­净,中间一片苍茸细草,一条石板路,通往迎面一座宅院。那宅院前面,是几级石阶,阶上双扉紧闭,不见有一丝灯光,不闻一丝人声。使人感觉出这座宅院,似乎笼罩着森沉之气。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里大概就是慈云庵了。”紫玉去了这么久,一直不见跟来,他无暇多等,自己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没事了。这就举步循着石板路走去,到得阶前,果然看到门额上悬了一方不太大的横匾,白底黑字,写着「慈云庵」三字。

范子云吸了一口气,举步跨上石阶,正待举手去叩门上的铜环。突觉疾风飒然,飘欺近身,连人影还没看清,两支森寒的长剑,奇快无比,一左一右,搁在自己肩头。范子云虽没对敌经验,但师傅教他的武功,他可练得十分纯熟,心头方自一惊,右手抬处,青虹乍现,但听「呛」「呛」两声,已把对方两支长剑一齐荡开。

他这一招,意思方动,剑势已出,比对方两人出手更快,硬把架在肩头的长剑给封了出去,那两人根本没看清范子云是如何出手的,一招之间,居然把他们连人带剑震了出去,口中不觉惊「啊」出声!不,等她们退出去数步之后,才发觉自己手上的长剑,已被人家削断。

范子云一招把两人逼退,听到惊「啊」之声,又尖又脆,分明是两个女子。不觉回身看去,他目能夜视,双方相距不远,这一注目,看清偷袭自己的果然是两个青衣女子。他还未开口,左边一个柳眉一挑,叱道:“狂徒,你是什么人,敢夜闯慈云庵,到这里来撒野?”

范子云急忙回剑入鞘,抱抱拳道:“二位姑娘歇怒,在下是求见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右首一个少女哼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到这里来求见当家师太,真是见你的大头鬼。”

左首一个气鼓鼓的道:“你擅闯禁地,还削断我们两人的宝剑,大概是不想活了?”

范子云一怔,望望两人手中,果然只剩了两柄断剑,心中微感歉意,陪笑拱手:“二位姑娘恕罪,方才实是二位出手太快,在下为了自卫,一时收手不及,不想削断了两位的宝剑,在下深感惶恐,还望二位姑娘见谅,给在下通报一声,就说范子云专诚求见当家师太……”

就在此时,那两扇庵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老婆子,问道:“秋月、秋桂,你们和什么人争吵?”说话声中,目光朝范子云望来。

左首的秋月忙道:“何姥姥,是这狂徒,闯了进来,还削断了小婢两人的宝剑。”

那青衣老婆子摇摇手道:“不用说了,你们两个老喜欢对人家动刀动剑的,这位相公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也不先问问清楚人家来意,就冒冒失失的出手。”

右首秋桂道:“他分明不是什么好人,半夜里,背着一个女的,到处乱闯,看到咱们门上有「慈云庵」三个字,才说要见当家师太。”

何姥姥道:“你们不用说了,还是让老婆子来问问他。”说到这里,目光一抬,朝范子云问道:“这位相公怎会到这里来的?”

范子云抱了抱拳,说道:“老婆婆请了,在下跑了不少路,才找到这里,确是求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老脸微沉,说道:“相公可知慈云庵是夏家堡禁地,擅闯慈云庵,罪该处死么?”

范子云一呆道:“这个在下倒不知道。”

何姥姥道:“老身问你的话,你要老实回答,还有活命的机会,说,你到慈云庵来,究是何事?”

范子云正容道:“在下真是专诚求见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凝声道:“慈云庵没有当家师太。”

“这里没有当家师太?”范子云听得不禁一怔,说道:“老婆婆,在下想请教一声,宝庵有哪一位可以作主,在下请求一见。”

何姥姥还没有说话,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娇脆,也很温柔的声音问道:“何姥姥,外面是什么人?”随着但见门内出现了两盏纱灯,由两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女婢,腰佩双剑,一左一右,持灯而行。两人身后,是一个一身素衣,面垂黑纱的女子。

何姥姥慌忙欠着身道:“老身该死,惊动了姑娘。”

秋月、秋桂跟着单膝一屈,齐声道:“小婢见过小姐。”尼庵里居然会有小姐。

素衣姑娘莲步细碎,跨出庵门,就站定下来,一双目光透过黑纱,直注到范子云身上,问道:“这人是谁?”

何姥姥道:“老身听他自称范子云……”

秋月、秋桂抢着道:“启禀小姐,小婢两柄长剑都被他削断了。”

素衣姑娘目光一抬,又望了范子云一眼,徐徐说道:“何姥姥,他背上背的女子,好像伤势很重,要他进去,先看看她的伤势,再问不迟。”她举止娴雅而安详,话声一落,当先转身朝里行去。

何姥姥脸上微有异­色­,口中应了一声「是」,回头道:“范相公,我家姑娘叫你进去,你随老身来吧。”说罢,跟随素衣姑娘身后,往门中走去。

范子云跟着走入庵门,里面又是一个大天井,越过天井,迎面阶上,一排三间佛堂。中间一个神龛,供的是一尊两尺许高的白玉观音大士佛像。范子云随着素衣姑娘和何姥姥身后,进入佛堂。何姥姥回身道:“范相公可以把你背上的人放下来了。”

范子云依言缓缓蹲下身去.把如玉放到地上,说道:“如玉,你觉得还好么?”

如玉伏在他背上.早已昏了过去,这时才悠悠地醒转,委顿的坐在地上喘息:“多谢公子……小婢……还好……”

紫衣姑娘看得暗暗奇怪,听二人口气,他们分明是主仆,举手摸了一下脸上的面纱,问道:“她好象伤得很重,是什么么人把她打伤的?”

范子云依然穿着一件长衫,只是把下摆卷了起来,如今放下如玉之后,也把卷起的长衫放了下来,就没有方才的狼狈,也就显得斯文康洒多了,他朝素衣姑娘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回姑娘的话,她是如玉,原是夏家堡的使女,是被翟总管严刑拷打成。”

何姥姥嘿然道:“丫头使女犯了错,家法责打,也是常有的事.范相公冒了生命救她,这是为了什么?”范子云少年英俊,如玉娇稚如花,心中已经有些明白,这分明是两人有了暖味之事,被人发觉,如玉才会遭受总管的毒打。她本来对范子云有几分好感,这回却完全成了鄙视,因为他不是正人君子,只是一个滛偎的债薄少年而已。

范子云自然听得出来,俊脸一红,抱拳道:“老婆婆误会了,在下是因如玉为了在下之事,遭受冤屈,严刑拷打,在下不得不冒险把她救出来……”

素衣姑娘轻唉一声道:“不管怎样,伤得很重,先替她服了药再说。”接着吩咐道:“秋月、秋桂,你们先扶她进去,上了药,再给他服药。”

素衣姑娘看了范子云腰间悬挂的青霓剑一眼,问道:“范相公,你这柄剑是从哪来的?”

范子云答道:“是夏堡主赠与在下的。”

何姥姥说道:“我家姑娘问你话,你最好说实话。”

范子云听得微有怒意,暗道:“这老婆子一再叫自己说实话,难道自己说的都不是实话了?”心中这一有气,脸­色­不禁为之一沉,哼道:“老婆婆认为在下一直是在撒谎了,范子云虽然初出江湖,却从未说过半句谎言,也没有理由要在姑娘和老婆婆面前说谎。”他正因从未走过江湖,才会忍不住人家一言半语,就耍起­性­子来了。

何姥姥听得不由一怔,素衣姑娘一摆手,说道:“何姥姥,你别打岔,让他说咯。”

何姥姥道:“好,老身不打岔,范相公,你说吧,你如何认识夏堡主的?”

范子云道:“夏堡主是我世伯,他和家父有八拜之交,在下为了找寻家父,才到夏家堡来的。”

何姥姥这回相信了,点点头道:“这么说,你是青衫客范二爷的公子了。”

范子云道:“老婆婆说的正是家父。”

何姥姥望了素衣姑娘一眼,问道:“那么如玉姑娘,如何会被屈打成伤的呢?”素衣姑娘自然很想知道如玉被拷打的事,只是她是姑娘家,有些话,她不好意思问出口来。

范子云不好隐瞒,就把自己奉母命前来投奔夏伯伯,老管家突然死去,那时只有如下一人在场,崔总和为了逼问老管家可有遗言,因此把如玉拷打成伤.大略说了一遍。

何姥姥问道:“范相公怎知如玉被拷打的呢?”这话问得很对,夏家堡房屋甚多,拷打如玉,逼问口供,范子云决不会知道。

范子云道:“在下是听紫玉说的,她是接替如玉,派到东院去的使女。”

何姥姥道:“那么范相公怎么又会找到慈云庵来的?”

范子云道:“也是紫玉说的,她今晚领在下到囚禁如玉的地方,救出如玉,还告诉在下,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有救了。”

何姥姥哼了一声道:“这丫头知道的很多。”

素衣姑娘问道:“她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范子云道:“没有了。”

素衣姑娘道:“好,你把如玉留在慈云庵吧。”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姑娘,在下那就告辞了。”

素衣姑娘道:“慢点。”

范子云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素衣姑娘道:“今晚之事,相公不可对人泄漏只字。”

范子云道:“在下自当谨记。”

素衣姑娘回头道:“此时园中必然警戒森严,只要出了围墙,就会被人发现,何姥姥,你送范相公从后面出去吧。”

何姥姥点点头:“范相公,你随老身来吧。”范子云朝素衣姑娘拱了拱手,就随着何姥姥身后,往外行去。

出了正殿,何姥姥绕过迥廊,转向后进,一面回头问道:“范相公,堡主对你还好么?”

范子云道:“夏伯伯对我很好。”

何姥姥笑着道:“那你今晚所做的事,要是让堡主知道了,他会十分震怒。”

范子云惶然道:“这……

何姥姥笑道:“别怕,我家小姐既然收留了如玉,自然不会告诉堡主的了。”

范子云问道:“你家小姐和堡主很熟么?”

何姥姥嗤的笑道:“我家的小姐就是堡主的小姐,怎会和堡主不熟?”

范子云听得一惊,低啊道:“她就是玉容姐姐?”

何姥姥回头道:“范相公知道我家小姐的闺名?”

范子云道:“在下曾听家母说过。”

何姥姥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家夫人在的时候,范大娘曾来过一次,那年是我家小姐周岁,唉,算来快十八个年头了,范相公今年几岁了。”

范子云道:“十六。”

何姥姥道:“你比我家小姐小了三岁,但一身功力却俊得很。”

范子云道:“何姥姥夸奖了,何姥姥也练过武么?”

“没有。“何姥姥道:“老身从前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过世之后,就跟着小姐,从来没练过武功。”

范子云道:“那么何姥姥怎么看出在下武功好呢?”

何姥姥笑道:“跟着小姐的四个丫头,都有一身功夫,尤其是秋月、秋桂那两个丫头,一柄剑就是堡里的武士,也不是她们对手,但方才范相公一招之间,就削断了她们的长剑,范相公的武功,不是胜过她们很多么?”

范子云笑道:“那是夏伯伯送我的青霓剑锋利,才削断了她们的兵刃。”

何姥姥口中「哦」了一声,即转过身来,望着范子云问道:“青霓剑?就是和彩虹剑一对的宝剑么?”

范子云道:“是的,在下昨天听夏伯伯说过,那是夏伯伯的朋友从岭南携来的。”

“唔。”何姥姥口中哈了一声,连连点头道:“这就是了,唉,堡主眼光总算不错。”

范子云道:“何姥姥,你说什么?”

何姥姥一脸俱是喜­色­,笑吟吟的道:“到了,范相公从这堵墙出去,已是花园外面了,虽然还是夏家堡,但园外平常很少有人巡夜,你住在东边,可循围墙绕过去,到了东院,再翻墙进去,就是东院了。”原来这一路行来,已经到了慈云庵后面,这里有一片空地,迎面就是一堵高墙。

范子云道:“多谢何姥姥。”

“不用谢。”何姥姥一脸关切,叮咛道:“范相公一路小心。”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关照,在下走了。”说完,双足一点,纵上墙头,再一点足,飞落墙外,那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接连着远处起伏的山岗。

第六章荣任教习

范子云记着何姥姥的话,要他绕着围墙向东去,紫玉也这么说过,他不敢怠慢,四顾无人,立即放腿朝东奔去,就在他奔出二、三十丈远近,耳中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冷笑。范子云笑声入耳,不觉一惊,急忙住足,举目看去,只见前面六七丈远处,站着一个瘦高人影,挡住了去路。这一瞬间,但见四周暗影之中,同时出现了四五条人影,正好把范子云图在中间。

范子云心头暗暗焦急,他连人影还没看清,对面瘦高人影已经­阴­侧侧的笑道:“小子,你自己束手就缚吧,难道要老夫动手么?”

范子云一听声音,已知来人就是自称夏家堡总管的九头鸟索寒心。心想:“此时双方虽己照面,但夜­色­黝黑,对方未必看得清自己面貌,如能冲得过去,自是最好,否则给他们逮住了,自己如何向夏伯伯解释呢?”

一念及此,他立时作了决定,先下手为强,口中一声不作,突然双足一顿,身形飞朴而起,挥手一掌,朝索寒心凌空拍去。他动作虽快,但九头马索寒心是何等人物?早就计算到他有此一着,口中­阴­森一笑,沉喝道:“来得好。”

好字出口,竖掌当胸,迎击过来,但听蓬然一声,双掌接实,索寒心身上长袍一阵波动,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一步。范子云吃亏在身子凌空飞扑,但觉身子一震,一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七八尺远,落到地上,几乎还拿不住桩,心头不禁大为震骇,此人功力,竟有这般厉害。

他昨晚同样发过一掌索寒心被倒震回去,因此并未把索寒心放在心上,他这可把九头鸟索寒心估计错误了,须知昨晚范子云隐身暗处,索寒心只当偷袭他的人,紫玉已被他一记「流云飞岫」把暗器悉数震飞回去,重伤倒地,心中毫无准备。

范子云一记掌风,又用了八成力道,仓猝之间,毫无防备,他硬接了范子云一掌,急急倒飞回去,可并未负伤,即此一点,就可见他功力何等深厚了。今晚情形,完全不同,索寒心早已有了准备,范子云却凌空飞扑过来,和昨晚主客形势互易,范子云纵然已得屈一怪真传,究属火候尚浅,所以反被索寒心震飞出去。

但饶是如此,九头鸟索寒心心头还是十分震惊,以他的功力,以逸待劳,居然还会被对方震退了一步,暗自忖道:“此人莫非就是昨晚偷袭自己那人?”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范子云堪堪落到地上,那另外四条黑影已风飘电闪,一欺而至,刀光乍现,四柄刀,像四道冷电一般,交臂叉来,快到无以复加。

范子云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自然更不容他有拔剑机会。幸他跟师傅练的「指剑十三式」,原是以指代剑的功夫,此时已无暇多想,右手迅快捏了个剑诀,身形一个轻旋,指风随着划出。他虽以指代剑,但「指剑十三式」,乃是屈一怪集各家剑法,取­精­用宏独创的手法,一招出手,剑风戛然,一股强劲的内力,阻挡住右首一人的攻势,把他逼退了一步。

范子云趁这一丝空隙,闪身避开了三人的刀劈,但这四个使刀汉子一身武功,却也非同小可,一人被逼后退,其余三人三柄钢刀,立即迅捷无伦的攻到。范子云一招出手,右手挥舞,十三式剑法,源源出手,他手上就像握着一支无形的长剑,划出的指风,发出嘶嘶轻啸,浑身上下,一片指影,门户封得极严!对方四柄钢刀,左右前后,联手合击,配合得妙到毫巅,招数更是狠毒之极,着着都是杀手,就是无法得逞。

范子云把一身功力,都运到了指上,指风扫过,连四周的草木都籁籁作响,但用尽全力,也只能和对方四人打成平手,其实以徒手对付四个使刀高手,能打成平手,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却愈打愈躁急了,对方四个人,如此难缠,边上还有一个九头鸟索寒心俟机而动,尚未出手,何况夏家堡高手不在少数,再加上数以百计,身手不弱的堡丁,自己若不求脱身,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心念转动之际,接连抢攻了数招,但不论你如何抢攻,对方四人此退彼进,以一敌四,永远有顾此失彼之感,任你右臂如剑,纵横开阖,没有稍缓的时间,连想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他心头惶急之际,突听一声叱喝,一道剑光,像经天长虹般扫了过来。

九头鸟索寒心忽然警觉,沉喝一声:“什么人?”他喝声未落,但听接连响起「当」、「当」轻响,四柄钢刀全被荡开。这一刹那,四个使刀汉子居然全楞住了。

刀势乍停,范子云方觉压力一松,突听耳边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道:“你还不快走?”声音虽轻,但可听得出是少女的声音。范子云只觉这声音极为耳熟,但却想不起是谁来,急忙回头看去,夜­色­之中,只见来人黑布蒙脸,只有两个眼睛,在布孔中闪着星星般的光亮。

九头鸟索寒心瞥见四个手下,给来人一招之间就被制住,心头猛然一惊,口中­阴­喝了一声:“好小子,果然还有帮手。”声音出口,人已随声扑起,朝那蒙面人飞扑过去,人还没有到,右手一挥,大袖鼓风,直向面门拂去。

范子云抬手抽剑,青霓剑向空挥起,大喝道:“姓索的,在下……”他挥剑拦截,剑才挥起,就听那少女声音道:“我会对付他的,你再不快走,等后援赶到,就来不及了。”

但见蒙面人不待索寒心扑到,双足一点,腾身而上,右手一送,剑光直刺,迎着对方拂出的大袖戳去。双方身形,都是快逾掣电,身形一发即至,但听「扑」的一声,剑光一闪,把索寒心贯注功力,袖坚如铁的一记「流云飞袖」,刺了个大窟窿。

索寒心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一个人纵身跃起,身在半空,自然不可能停留得太久,索寒心刚说了一个「你」字,身形就疾然泻落。

就在他泻落之际,蒙面人自然也随着泻落,但索寒心等到双脚落地时,忽然发觉自己头颈上凉冰冰的,捆着一支锋利森寒的剑尖。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形苗条的蒙面人,冷然道:“你什么呀,是不是要我剑下留情?”

索寒心江湖阅历,打斗经验,何等丰富,身形落地,发觉对方剑尖,居然搁在他颈上,心头这份震惊,自不待言,立即一吸真气,迅如飘风,一下滑退出去七八尺远。哪知对方那支剑尖,搁在他项颈上,就像黏着皮肤一般,你退出去多远,他就跟着飘进,连身子都原式不变,站在面前。

这时蒙面人又冷冷说道:“索寒心,你最好莫动,刀剑无眼,割断了喉咙,可划不来。”

范子云几乎看得呆了,九头鸟索寒心的武功,方才那一掌他已经领教过,功力之深,估量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但这蒙面少女居然一下就把剑尖搁到对方项颈之上,索寒心居然连退让都退让不开,这女子会是谁呢?

“放心,我还不想杀你。”蒙面少女眼稍一动,发现范子云依然站着没动,不觉冷声道:“你还不快走?”声音虽冷峭,但娇音犹在,听来依然十分悦耳。

范子云道:“姑娘……”

蒙面少女道:“不用多说,你快走吧。”索寒心趁和范子云说话之际,左手凝聚功力,正待朝蒙面少女拍去。蒙面少女冷笑道:“索寒心,你不要命了?”索寒心一生生­性­多疑,对方这蒙面少女武功高深莫测,自己若是发出一掌,仍然不能摆脱对方搁在颈上的长剑,后果就非常严重,他衡量当前情势,只好缓缓的垂下左手。

范子云听了蒙面少女的话,眼看九头鸟已被她制住,这就拱拱手道:“多谢姑娘援手,在下那就走了。”说完,转身飞掠而去。

蒙面少女直等范子云走后,才冷冷的道:“今晚便宜了你。”搁在他颈上的长剑倏然一收,转身待走,她正要飞身跃起

索寒心眼见范子云已走的没有了踪影,心中对这蒙面少女,真是恨到极点,没由眼望蒙面少女,森然道:“姑娘且留步。”

蒙面少女冷笑道:“你待如何?”

索寒心道:“姑娘剑术高绝,在下自感不如,但姑娘既敢Сhā手,总不至­干­不敢留个万儿吧‘吧?”

蒙面少女轻哼道:“凭你还不配问我姓名。”「呛」的一声,返剑入鞘。

索寒心­阴­笑道:“好,在下不问姑娘姓名,但姑娘总该取下蒙面黑布来吧?”突然侧身欺近,右手一记「赤手缚龙」,五指箕张,疾扣蒙面少女右腕,左手一记「月移花影」,向她蒙面黑布抓去,他这一下双手齐发,当真快得无以复加。

蒙面少女站着没动,冷喝道:“找死。”右手抬处,骄起两根纤纤玉指,迎着索寒心抓来的掌心点出。

索寒心见多识广,乍见蒙面少女出指点来,口中不觉惊呼一声:“拈花指。”身形随着暴退出去,就在这一瞬间,蒙面少女已经翩若惊鸿,走得不知去向。

范子云一路急奔,总算没有被人发现,翻过围墙,飘落地面,这里已是他居住的东院,不由长长的舒了口气,正打算回转卧室。突然间,只觉一只粗壮的手掌,一下搭在自己的肩头,心头猛然一惊。耳中同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道:“孩子,快说,老管家是怎么死的?”

范子云不用问已经听出了是谁的声音来了,不由惊喜的道:“师傅,是你老人家来了。”转过身,正待拜了下去。

屈一怪拄着一根铁拐,双目炯炯,一头乱发更自无风拂拂自动,一摆手道:“徒儿不用多礼,赶快说,老管家好端端的,是怎么死的?”

范子云道:“老管家好像是中风死的。”

屈一怪目光逼注,问道:“你相信?”

范子云被问得一怔,说道:“老管家临终之时,弟子就在他身边……”

屈一怪问道:“他可有什么遗言么?”

范子云还未答话,只听院外响起了一声清朗的大笑,说道:“何方高人,夜莅寒庄,夏某倒是失迎了。”

那是堡主夏云峰的口音,话声入耳,夏云峰高大的人影,已经走了进来。夏云峰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那正是灰鹤任寿和断魂刀禇一飞。范子云方自一惊,突听师傅以「传音入密」,在自己耳边说道:“徒儿,记住了,你只说为师是老管家的朋友,曾在渡口和为师见过一次就好。”

范子云等夏云峰走近,立即迎着躬身道:“小侄见过夏伯伯。”

夏云峰望了屈一怪一眼,含笑问道:“贤侄,这位朋友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他是老管家的朋友,找老管家来的。”

屈一怪抱抱拳道:“在下屈一怪,尊驾大概就是夏堡主了。”

“不敢。”夏云峰也略为抱拳,答礼道:“兄弟正是夏某。”他两道目光,只是盯着屈一怪,徐徐说道:“兄弟在江湖上浪得虚名,但知名之士,差不多都有个耳闻,屈老哥的大号,兄弟还是今晚第一次听到。”

屈一怪微晒道:“夏堡主侠名满天下,结交的都是一方豪杰,知名之士,在下只是个老化子,并非知名之士,夏堡主自然不会听到过。”

夏云峰仰首大笑一声道:“但以夏某看来,老哥决非无名之辈。”

屈一怪抱拳道:“夏堡主夸奖了。”

夏云峰目中­精­芒飞闪,一抬手道:“屈老哥请到里面坐吧。”

屈一怪淡淡一笑道:“夏堡主不用客气,老化子是找范义范管家来的,既然时候不当,在下那就告辞了。”说罢,「笃」的一声,铁拐拄地,发出沉重的声音,转身移动了一步。

夏云峰一身功力,何等­精­湛,只此一声,就已听出对方铁拐十分沉重,从这支铁拐,就可想见此人功力之高,几乎不在自己之下,目光异彩连闪,朗笑一声道:“屈老哥以为寒庄徒具虚名,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

屈一怪佝偻着身子,微微一笑道:“夏堡主之意,要在下如何呢?”

夏云峰道:“今晚敝堡后国传警,据报有不开眼的贼子,劫走敝堡一名丫头,兄弟闻讯赶来,却在这里遇上了屈老哥,你说这算不算巧合?”

屈一怪目中­精­芒飞闪,豁然笑道:“夏堡主那是把在下看作劫走贵堡丫头的喊党了?”

夏云峰一手持须,嘿然道:“屈老哥来得突兀,不能不使人起疑。”

范子云眼看夏伯伯和师傅在言语上,就将引起冲突,不由拱手道:“夏伯伯,这位屈师傅确是老管家的朋友,小侄曾在渡口见过他一面。”

夏云峰道:“贤侄不曾在江湖走动,此事不用多管。”

屈一怪微晒道:“夏堡主之意,可是要把在下留下了?”

夏云峰道:“兄弟正有此意,要屈留屈老哥几天,等……”

他这「等」字下面,自然是等敝堡查清楚一类的话,但屈一怪没待夏云峰说完,豁然大笑道:“夏堡主留得了老化子么?”

夏云峰神­色­微变,掀须笑道:“兄弟已看出屈老哥身手不凡,但若说敝堡留不下屈老哥,兄弟倒是不敢相信。”

屈一怪洪笑道:“夏堡主那就不妨试试,就会相信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那很好。”回头朝灰鹤任寿道:“任师傅,你去接他几招。”

灰鹤任寿抱抱拳道:“属下遵命。”举步走上几步,再一抱拳,说道:“兄弟任寿,向屈朋友讨教。”他虽未摆出架势来,但这几步路,就走得鹤立鸷距,步步生根,可以看出他一身功力,十分深厚。

屈一怪铁拐拄地,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任朋友原来还是白鹤门的高手,在下倒是失敬了。”范子云心中暗暗佩服,任师傅只走了几步路,帅博就叫出他的来历来了。

任寿最讨厌人家提起白鹤门,闻言不觉脸­色­一沉,哼道:“兄弟奉堡主之命,向屈朋友讨教拳掌功夫,咱们不必讨论出身。”

屈一怪大笑道:“白鹤门名列九大门派,难道辱没了任朋友不成?”

任寿知道他故意拿白鹤门来讽刺自己,心头不禁大怒,沉声道:“屈朋友多说无益,现在你可以出招了。”

屈一怪点头道:“在下久闻白鹤门爪法天下无敌,今晚有幸,正好一试,来,这地方花架栏杆,布置幽雅,毁了可惜,咱们到空地上去。”「笃」的一声,铁拐拄地,一个人随着倒飞出去四丈多远,落在一片草坪中间。

灰鹤任寿口中轻啸一声,跟着如鹰隼穿林,飞掠过去,落在屈一怪的对面。范子云眼看任寿飞扑过去的身法,当真有如一头灰鹤,心中暗道:“他外号叫灰鹤,果然是名不虚传。”

屈一怪道:“任朋友既然施展出「鹤舞中庭」之势,怎不出手?”

任寿冷声道:“兄弟在恭候屈朋友发招。”

“哈哈。”屈一怪洪笑道:“任朋友太客气了,老化子那就有僭。”话声出口,又是「笃」的一声,铁拐一撑,踏中宫欺身直进,左手一探,使了一招「青龙探爪」,平胸抓出,这一记只是极普通的擒拿手法,毫无出奇之处。

任寿看的暗暗冷笑,左手挥臂一格,右手五指如钩,直抓肋下。这一抓,五指暗蓄功力,五道劲气,就已笼罩了屈一怪肋间几处岤道。你别看屈一怪拄着一支沉重的铁拐,行动不便,这下只见他身形一闪,落地无声,一下到了任寿身边,低笑道:“这就是贵门的白鹤爪了。”任寿声音入耳,右手反手一掌,横拍出去。

屈一怪没避没让,左手同样化爪,疾向任寿手腕刁来。夏云峰一直注视着屈一怪的手法,直到此时,才暗「哦」一声,忖道:“他使的是鹰爪功,原来还是老管家范义的同门。”

转瞬之间,双方互相封拆了七八招之多,一个使的是白鹤门的「白鹤爪」,一个使的果然是鹰爪门的擒拿手法「鹰爪功」。两人同样五指如爪,但一个以爪攻敌,专取人身要害,一个却以擒拿为主,专取关节,抓法各异,变化取敌,也各异其趣。

经过这七八招的抢攻,各无破绽,两条人影倏地分别退开,相距约半丈,屹立对峙,双方互相注视,却并未再立即出手。这一阵工夫,连范子云也看出来了,心中暗暗奇怪:“师博使的怎么也会是鹰爪门的武功呢7”

场中二人一停之后,又由分而合,爪影漫天,爪风嘶啸,没一招不是立可制敌的凶狠手法。三十招之后,旁观的人已可隐约的看出端倪来,屈一怪使的确是鹰爪门手法,出手把式,­精­奥多变,「鹰爪功」的威力,更是强极一时。

灰鹤任寿白鹤门的武功,果然也非同小可,尤其身法特别,爪式诡异,但两人相比之下,他仍然略见逊­色­。转眼工夫,两人又战了三十余招,依然旗鼓相当,势均力敌,谁也没占到谁的上风。屈一怪忽然笑一声道:“灰鹤任寿,看来也不过如此。”

任寿虽然没被逼落下风,但已经感到打的十分吃力,闻言不B觉忿然道:“屈朋友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两人口中虽在互相喝叱,但攻拒之势,却是毫不松懈,两句话的时间,就各自抢攻了四五招之多。

夏云峰一手拈着黑须,只是静静的观战,他武功阅历,何等老到,这一阵工夫下来,已然看出灰鹤任寿几乎已把一身所学,全施展出来了。屈一怪虽然右腿已残,功力似极深厚,对付灰鹤,游刃有余,他和灰鹤周旋了六十招之多,实是有意深藏不露了。一念及此,不觉呵呵一笑道:“任师傅小心,屈老哥只怕尚有绝艺不曾施展呢。”

屈一怪大笑道:“夏堡主太抬举我老化子了。”身子倏然一个轻旋,左手突出,一掌拍在任寿右肩之上。他这一掌出手极轻,但拍上任寿肩头之际,好似卷起了一阵轻微的旋风,任寿只觉一阵天族地转,一个人身不由己,被拍得打了一个旋转,哪里还想站立得稳,一下摔出了七八尺远,一跤跌坐在草地之上。

屈一怪一掌出手,并未追击,只是拄着铁拐,双手抱了下幸,洪声道:“承让,承让,老化子多有得罪了。”他这一掌,只有范子云认得是师傅教自己的「迥身八掌」中的一招。

夏云峰一生见多识广,但屈一怪这一掌是如何出手的,连地也没有看得清楚,一时不禁脸­色­微微一变。断魂刀禇一飞大喝一声,从斜刺里飞掠出去,一下抢到屈一怪面前,喝道:“屈朋友,诸某也想讨教几招。”

屈一怪倚拐而立,微笑道:“老化子打得一身是汗,你老哥可是想捡便宜?”

断魂刀禇一飞嗔目喝道:“少废话,你准备了。”「呛」的一声,寒光一闪,抽出一架青光闪闪的厚背扑刀来。

屈一怪看了他扑刀一眼,回道:“你老哥要动兵刃?”

禇一飞道:“不错。”

屈一怪道:“老哥可知在下还有一个外号么?”

禇一飞道:“屈朋友说出来听听看?”

屈一怪道:“在下别人称我为屈一怪,因为在下只有一拐,它是用来代步的,若是和人动兵刃的话……”他拖长语气,竟然没有往下说去。

禇一飞等着他说下去,但却久久不见下文,忍不住问道:“和人动兵刃,又是怎样?”

屈一怪笑道:“铁拐既是老化子代步用的,拿它当兵刃刀用,自然不能用得太久,因此在下……嘿嘿,最多只能奉陪一招。”

“一招。”禇一飞冷笑一声,轻蔑的说道:“此话怎说?”

屈一怪铁拐拄地,悠闲的道:“速战速决,一招胜负。”

禇一飞道:“你能在一招之间,决定胜负么?”

屈一怪大笑道:“老化子若是一招之间,不能决定胜负,江湖上还有人叫我屈一拐么?”

禇一飞作­色­道:“好狂的口气。”

“一点也不狂。”屈一怪笑道:“阁下试过屈某一拐,就知道了。”

禇一飞洪笑道:“禇某当然要试。”话声未落,身形倏然一矮,手中扑刀一招「秋风扫叶」,刀光如练,横扫屈一怪左足,出手之快,几乎只是眨下眼的工夫。

屈一怪既未向上纵起,也没有躲闪,看去动也没动,刀光已经贴地扫过,好像他并无双脚,连铁拐也没拄在地上一般。禇一飞出身地趟门,「地趟刀法」专攻下盘,一刀出手,就连绵不断,一口气可以劈上四十九刀,岂会只此一刀就算?

因此遇上地趟门的人,就算你轻功再好,善于跃腾,纵然让你避过第一刀,也决避不过一刀后面的四十八刀,除非你一直停在空中,等他劈完了四十九刀再下来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人非飞鸟,就是飞鸟也不能老停在空中不动。

诸一飞当然不在乎他避开第一刀,口中冷笑一声,刀风雀霍,一刀快过一刀,宛如浪潮一般,在一丈方圆之内,距地面三尺光景,尽是他的滚滚刀光。屈一怪当然不能退出这一丈方圆以外,否则就不叫比试了。他当然也不可能老吸着气,把身子提升到三尺以上,不下来,就算他轻功再好,手中一支铁拐就有几十斤重。

范子云看过断魂刀禇一飞教天龙武士的「地趟刀」,这时眼看禇一飞使出「地趟刀」来,不禁暗暗地替师傅担心。就在猪一飞刀法越使越快之际,大家耳朵之中,都可以听到屈一怪铁拐落地发出的「笃」、「笃」之声,刀光愈劈愈快,「笃」、「笃」之声,也随着愈落愈快。

这就是说屈一怪并未浮在空中,他仍然要落到地上来,只是他在滚滚刀光之中,拄着铁拐,以纵跳如飞,来闪避贴地横扫的刀光。这可并不简单,因为他必须看清楚刀光刚扫过他才能落地,但等你刀光再扫来的时候,他又纵身跃起。

试想禇一飞的「地趟刀」,快得比闪电还快还急,你要正好在这一丝空隙间落足再起,又岂是寻常人所能办得到的?刀光如飞,「笃」「笃」之声密如连珠,这就是说禇一飞运刀虽快,却没有一刀能砍上屈一怪。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禇一飞一口气少说也劈出了三十来刀。

只听屈一怪大声叫道:“老哥你到底要劈多少刀才算完?老化子一拐还没使呢。”

断魂刀禇一飞使得­性­起,口中沉声道:“姓屈的,有本领只管使出来,尽是这般躲躲闪闪,算得了什么?”

“好。”屈一怪道:“那你就接着了。”突然间,爆出「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大震,黑夜之中,也同时飞起一串火花。那是和禇一飞的厚背扑刀交击上了,大家仍然没看清屈一怪这一记铁拐是如何出手的?但在金铁交鸣声中,只见一道刀光突然冲天而起,禇一飞的扑刀脱手了,一下飞起三丈多高,又是「当」的一声,落到数丈开外。

屈一怪依然拄着铁拐,生似没和人交过手一样,站在原地上,含笑道:“在下屈一拐这外号,还算不错吧?”断魂刀诸一飞兵刃已经脱手,自知不是对方敌手,只是狠毒的哼了一声,自顾自去捡他震出去的扑刀。

夏云峰目中­精­芒连闪,呵呵一笑,拱手道:“屈老哥果然身手高明之至,兄弟今晚得识高人,至感荣幸,屈老哥可否稍留,屈驾书房一叙如何?”他忽然前倔后恭,大有宠络之意。

屈一怪得意的一笑,洪声道:“夏堡主现在相信了吧?”

夏云峰大笑道:“兄弟早已看出屈老哥身手不凡,只是要他们一试而已。”

屈一怪道:“那么堡主之意………”

夏云峰含笑拱手道:“夏某最敬重的就是江湖奇才异能之士,屈老哥如不嫌弃,就请在敞堡稍事盘桓,容夏某请益。”

屈一怪道:“夏堡主太客气了,你是要屈某留下来?”

夏云峰谦恭的道:“兄弟正有此意,兄弟想留下屈老哥,谈谈武林大势……”

屈一怪笑了笑道:“屈某粗人,夏堡主有什么见教,但请明说,谈什么武林大势,老化子可不大清楚。”这话十分率直,言如其人。

夏云峰脸上现出诚恳之­色­,拱拱手道:“屈老哥快人快语,兄弟也是爽快的人,这样吧,兄弟对屈老哥十分敬仰,想请屈老哥暂时屈就敝堡总教头之职,月致俸金三千两,不知屈老哥意下如何?”每月有三千两白银的俸金,这比跟皇帝老子当宰相还高得多。

屈一怪似乎有些动心,略为沉吟,问道:“夏堡主要在下暂时屈就贵堡总教头,这暂时二字,是不是只是临时工作?”

夏云峰道:“屈老哥不欲暂时,如要正名,小弟也可考虑。”

“不用了。”屈一怪沉笑道:“在下先想听听堡主的意思。”他急于想知道有三千两白银一个月的工作,究竟如何?

夏云峰微微一笑道:“况弟说的暂时,是指暂且请屈老哥屈就敝堡总教头,等过了相当时日,可能有更佳的机会……”

屈一怪目光如炬,露出贪婪之­色­,探首问道:“月俸比三千两还高么?”

夏云峰笑道:“自然要高得多了。”

屈一怪问道:“那是什么工作?”

夏云峰淡淡一笑道:“屈老哥不用多问,到时自知。”

屈一怪略为俯首沉思,欣然道:“在下­干­了。”范子云想不到师傅竟是个贪图金钱的人,但继而一想,师傅是个穷化子,穷了一辈子,有人请他当总教头,月俸三千两,也算是熬出头来了,这有何不对?

夏云峰大喜过望,说道:“好,好,屈老哥从现在起,就是敝堡的总教头了,任师傅、诸师傅,你们不打不成相识,就陪屈老哥到宾舍休息去吧。”

屈一怪连忙摇手道:“堡主不用客气,在下今晚住在一处破庙里,还有些随身东西,留在那里,明日一早再来贵堡就职吧2”

夏云峰点点头笑道:“如此也好,明日一早,兄弟恭候屈老哥大驾了。”

屈一怪拱拱手道:“在下那就告退了。”说罢,口中发出一声大笑,一道人影,随着笑声冲天飞起,眨个眼的工夫,但听笑声摇曳,已经去得甚远。

夏云峰右手一挥,但见左首墙头,同时飞起两道人影,疾如流星,一闪而逝。范子云心中暗道:“原来夏伯伯在墙头上早已埋伏了人,他们一定是追踪师傅去的了。”他对师傅的武功,已经有了极大的信心,当然不会替师傅担心,他心中啼咕的却是师傅答应夏伯伯担任夏家堡总教头的事。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矛盾,他自己住在夏家堡,而且夏伯伯又对他视如子侄,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师傅不该当夏家堡总教头的,有什么不对,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大大的不妥罢了。在他心里,总觉得夏家堡总教头不该是正人君子­干­的,这也许是受了紫玉的影响吧?紫玉说过灰鹤任寿是白鹤门的逐徒,他和断魂刀诸一飞,都是江湖黑道的凶人。他们都当了教头,物以类聚,名门正派中人,还有谁肯­干­总教头?

夏云峰说服了屈一怪,似是甚为高兴,一手拍着范子云的肩膀,含笑问道:“贤侄,今晚你怎么发现屈一怪的?”

范子云方才看到墙头飞起的两条人影,不知他们是跟随夏伯伯来的?还是早就埋伏在墙头的?因此回头道:“小侄本已睡了,睡梦之中,忽然听到一阵哨子,小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纵身上墙,想听听方向,哪知就在小侄纵上墙头,哨声忽然停了,再也听不到什么?小侄只好回来,就在走近花架之际,却被屈师傅一把抓住肩头,问老管家的下落……”

夏云峰道:“你本来就认识他?”

“不认识。”范子云道:“小侄只是在渡口见过他一次,老管家要小侄称呼他屈师傅。”

“唔。”夏云峰口中唔着,忽然回头道:“金管事。”一名青衫汉子急忙答应一声,趋了过来。

夏云峰一手捋须,说道:“老夫已经来了半天,怎么不见在这里伺候的使女?”

金管事忙道:“丫头们也许是睡熟了,属下这就去叫她起来。”说罢,急匆匆的往屋中奔去。

夏云峰举步走入起居室,范子云也跟着走入,早有一名堡丁迅快的在屋中点起灯火。过了好一会,才见金管事扶着一个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的少女,从屋后走了出来。夏云峰坐在上首一张椅中,目光一注,问道:“金管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狼狈的青衣少女正是紫玉,这时已走到夏云峰的面前,外的跪了下去,说道:“小婢叩见堡主,小婢该死……”

金管事同时躬着身道:“回堡主,紫玉是着了人家的道,是小的从床下找到的,她手脚被捆,嘴里也塞着破布……”

范子云看得心头暗暗一惊,忖道:“她是什么时候被人制住的呢?”

夏云峰目中神芒飞闪,摆了下手,命他住口,一面朝紫玉问道:“你叫紫玉?”

紫玉跪在地上道:“是。”

夏云峰道:“你是什么时候被人制住的?”

紫玉想了想才道:“回堡主,小婢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前天早晨……”

“前天?”夏云峰转过头来,朝范子云道:“贤侄,这两天,没人伺候你么?”

范子云也大感意外,迅速忖道:“如此说来,那前晚负伤,和今晚带自己去救如玉的紫玉,都不是真的紫玉了。”一脸惊异的道:“有的,这两天替小侄沏茶,装饭的,明明就是紫玉。”

“晤。”夏云峰一手持须,点头道:“老夫知道了,好,紫玉,你起来。”紫玉俯首应「是」,缓慢而艰难的从地上站起。

范子云故意流露出意外之­色­,问道:“夏伯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夏云峰一手捋须,微微笑道:“这自然是有人制住紫玉,冒名顶替的了。”接着朝紫玉一挥手道:“你去休息吧。”

紫玉躬躬身道:“多谢堡主,小婢告退。”

范子云故作不解,又问道:“那为什么呢?”

夏云峰含笑道:“贤侄年纪还轻,江湖上的事,你还不懂。”站起身道:“时间不早,贤侄也可以休息了。”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一直送到院门,方始回转,跨进起居室,一手端起烛台,走近房门,推门而入,突觉一股轻风,把手中烛火吹熄。范子云练过几年玄门内功,自然立时分辨得出这股轻风,并非天风,而是发自一个内功相当­精­纯的人的掌风,他故意把掌风发得很轻,所以极像天风!心念迅速一动,立即后退半步,沉声喝道:“什么人?”

他本可目能夜视,但烛火骤熄,等于由亮处走入暗处,一时之间,目光未能适应过来,所以看不到对方人影。只听房中人低声说道:“徒儿,是为师。”

范子云听出果然是师傅的声音,不觉惊喜的道:“是师傅。”急忙走入房中,正待取火点起灯烛。

屈一怪低声道:“徒儿,不可点灯,咱们就这样说话,免得有人注意。”范子云应声「是」,就把熄去的烛台放到桌上。

这一瞬间,他目光已经恢复过来,果见师傅坐在临窗一把椅子上,这就走了过去。屈一怪伸手指指他旁边一张椅子,说道:“徒儿,你也坐下来,为师有话问你。”

范子云依言坐下,问道:“师傅要问什么?”

屈一怪道:“为师要问的,老管家究竟如何死的?”

范子云惊异的抬眼望望师傅,说道:“老管家确是中风死的,那天晚上多喝了几杯酒,吐得很厉害,后来就死了。”

“吐得很厉害?”屈一怪目中­射­出了光芒,问道:“你把当时情景,详细说给为师听听,不可有一点遗漏。”

范子云就把那天晚上,自己已经睡了,如玉前来敲门说起,等自己赶去,老管家已经不能说话,后来如玉偷偷告诉自己,老管家要她转告,此地不可久留,要自己去金陵找盛记镖局总镖头盛锦堂,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屈一怪道:“那如玉没把这些话告诉翟总管么?”

“没有。”范子云道:“如玉为了这件事,还给翟总管关禁起来,拷打得遍体鳞伤呢。”

“唔,果然不出为师所料。”屈一怪一手摸着他连鬓虬髯,说道:“你和老管家到夏家堡这几天之中,不论看到、听到、或遇到的什么人。什么事,仔细说给为师听听。”

范子云听得暗暗奇怪,只得把自己和老管家初到夏家堡,当晚翟总管替自己两人接风,老管家和翟总管谈得极为投机。屈一怪似是极为注意,问道:“他们谈些什么,你还记得么?”

范子云想了想,就把当晚两人说的话,大概说了一遍,接着说到夏伯伯回堡,老管家一再嘱咐见了夏伯伯,就说要到金陵,后来夏伯伯也点头同意。说话之间,因有峨嵋青云道长来访,自己和老管家就辞了出来,在走廊上如何遇上一名堡丁,他和从前的邻居王老实生得十分相似。老管家问了他几句,也就放他走了,回到东院,老管家好像有着很重大的心事,后来晚上他就中风了。

屈一怪双拳紧握,脸上似有切齿之­色­,问道:“你如何会知道如玉被翟总管拷打之事?”范子云接着又将老管家死后,如玉换了紫玉来,以及自己听到紫玉和人说话,约定二更行事,自己为了好奇,悄悄跟去,如何看到姜子贞和索寒心动手,自己如何一掌击退索寒心,救回紫玉。

只是把替紫玉解衣起针之事略过,说是她自己取出吸铁石,吸出肩头梅花针,接着是今晚初更紫玉引着自己去救如玉,自己如何把如玉送到慈云庵才回来,直到方才金管事找来紫玉,竟是有人假冒了她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

屈一怪沉哼一声道:“这老贼果然另有图谋。”

范子云道:“师傅,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屈一怪叮咛道:“听你所说,夏家堡中,似乎在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但这些事情都和你无关,差幸你去救如玉之事,正好有人假冒紫玉,可以替你把事情揽去,以后不可夜出,也不可再向人提及,如今为师答应了夏堡主担任总教头,有什么事,为师的自会来告诉你的,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起了夏堡主对你的疑心。”

范子云道:“弟子知道。”忽然抬头道:“师傅,你老人家真的要担任这里的总教头么?”

屈一怪自然听得出徒儿的口气,微微一笑道:“徒儿,你日后自知,唔,为师要走了。”站起身,往外就走。

这时夏家堡的书房里,灯光通明,两名一身青­色­劲装腰佩钢刀的堡丁,站在书房门口,一动山不动,守卫森严。书房里,两名一身青­色­衣裙的使女,却像两朵轻云,忙着伺候茶水。

居中坐的正是堡主夏云峰。他左首一把椅上坐着一个头顶道髯,一身青衣道袍,貌相清朗有神,黑须飘胸的道人,看年龄当在四十有余,五十不到,正是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他出掌峨嵋门户,至今还不到十年。青云道长下首,则是面容深沉的九头鸟索寒心。

夏堡主右首,则是一个身穿青布大褂的老者,紫脸浓髯,年在六旬以上,他是峨嵋派名宿人称紫面神的娄树棠,算来还是青云道长的师兄,他下首则是金毛吼姜子贞、流星樊同和娄树棠的门人吕秀。这几位客人,几乎清一­色­都是峨嵋派的人。

只听夏云峰爽朗的笑道:“能得道长千金一诺,允与敝堡合作,兄弟深感荣幸,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道长何须客气?”

青云道长稽首道:“堡主正直无私,侠名满天下,能够出任盟主,乃是江湖武林之福,贫道自当竭诚拥护。”

娄树棠道:“此事掌门人还得先和华山商掌门人,武当玉清道长,有个磋商,如能有三派出面,联名推荐,则在中秋黄山大会上,可获顺利通过了。”

青云道长道:“师兄说得极是,小弟预定明日起程,前往金陵,目前商道兄正在金陵,下榻盛记镖局,先和他谈妥了,再去武当一行。”

夏云峰拱手道:“兄弟那就有劳道兄了。”

娄树棠朝金毛吼姜子贞道:“姜师弟、樊师弟可随掌门人先回金陵去,愚兄和八卦门封道长,相交数十年,顺道去看看他地许要稍晚几日才回来。”金毛吼姜子贞欠身应是。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娄老哥这般支持,真是难得得很,兄弟总算没白交娄老哥这个朋友。”

娄树棠大笑道:“堡主望重武林,这是名至实归,兄弟只是略尽棉薄而已。”

青云道长适时站起,稽首道:“堡主如若别无见教,夜­色­已深,贫道告退了。”他这一站起,娄树棠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夏云峰连忙站起拱拱手道:“道见诸位正该去休息了,索总管,你代老夫送青云道长、娄老哥诸位,至宾舍去吧。”九头鸟索寒心应了声「是」,趋前一步,陪同青云道长等人走出书房。

夏云峰亲自送到书房门口,才行回转,刚在椅上坐下,从门口走入灰鹤任寿,断魂刀诸一飞二人,一齐拱手,口称:“堡主。”

夏云峰含笑抬头道:“任兄、诸兄请坐,方才对屈一怪之事,不知二位有何高见?”任寿、请一飞在下首椅上坐下。

任寿欠身道:“堡主垂询,属下正有一事,想跟堡主报告。”

夏云峰道:“任兄请说。”

任寿道:“属下觉得屈一怪一身武功,如此高强,江湖上却名不见经传,似乎有悻常情。”

夏云峰手持黑须笑了笑道:“任兄之意,他是改名换姓,投到咱们这里来的了?”

任寿道:“属下正有此意。”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老夫用人惟才,即使他别有所图,老夫也并不在乎。”

任寿老脸一红,俯首道:“堡主神武,自然不虞他有诈,属下只是提供堡主参考罢了。”

夏云峰和蔼的一笑,说道:“二位是老夫心腹,此事老夫自有安排……”刚说到这里,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启禀堡主,孙国彪、马全义求见。”

夏云峰道:“叫他们进来。”

接着只见两个一身黑衣的汉子走了进来,一齐抱拳道:“属下孙国彪、马全义见过堡主。”夏云峰一摆手,含笑道:“你们可曾看到他落脚何处么?”

孙国彪面貌白皙,中等身材,向上抱抱拳道:“回堡主,属下惭愧,那厮一身轻功,已有登峰造极之境,属下二人用尽全力,追出一里之外,已和他落后甚远,看他明明走进了一处树林,但属下追到,已经不见他的影子,在附近搜索了一遍,也毫无踪影,只好回来向堡主领罪。”原来他们两人,就是追踪屈一怪去的。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一个外号草上飞,一个外号天马是本堡武师中轻功最高之人,今晚却遇上了高人。”

孙国彪、马全义二人脸­色­发白,躬身道:“属下该死……”

夏云峰笑了笑道:“好在他已经是本堡总教头,你们输给总教头,也不算丢人之事,好好地去休息吧。”

二人如释重负,躬躬身道:“多谢堡主。”一齐转身退了出去。接着但见青影一闪,九头鸟索寒心悄无声的走了进来。

任寿、诸一飞立即站起身,拱手道:“索总管。”只要看他二人对索寒心态度恭敬,可见这九头鸟在夏家堡的身份相当高了。

索寒心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朝二人点点头道:“你们请坐。”

夏云峰望着索寒心,问道:“索总管可是还有事吗?”

“有。”索寒心脸上笑容已经敛去,徐徐走近,在堡主右首一张椅上坐下,才抬头道:“今晚园中发生之事,堡主大概还不大清楚吧?”

夏云峰哦了一声,答道:“正要和你商量。”他对索寒心,口气似乎说得特别客气,由此可见索寒心在堡主面前,份量如何重了。

索寒心面情凝重,徐徐说道:“今晚第一件事,是如玉被人劫走,此人一路向西北奔行……”

夏云峰一怔道:“你是说他向西北方向逃逸?”

索寒心道:“是的,此人一路上出手甚重,连伤了几名巡夜堡丁,但他劫走如玉,只是调虎离山之计。”

夏云峰惊异的道:“此人还有同伴?”

索寒心道:“是的,因为他一路奔行,引起堡丁哨声传警,其实只是他们的计划而已,另外有人却在此时悄悄潜入延月楼。”原来范子云背了如玉,朝西北方向奔行,紫玉没和他一起走,是去了延月楼。

夏云峰微笑道:“他们计划是营救青云道长来的,但他们焉知青云道长已经归顺了本堡?”归顺,那是说青云道长已经投降了。

索寒心诡然一笑道:“此人本系前晚和姜子贞一路,但今晚他潜入延月楼,却遭到姜子贞和流星樊同的截击,使他惊惶逸去,只可惜属下率人循哨声追查敌踪,未曾把此人截下。”紫玉和姜子贞、樊同本是一路之人,今晚紫玉进入延月楼,却遭到妻子贞和樊同的截击,显然其中大有文章,这一段却借索寒心口中叙出。

夏云峰道:“那劫走如玉的人呢?”

索寒心道:“进入了慈云庵。”

夏云峰神­色­一变,问道:“此话当真?”

索寒心冷漠的道:“是属下亲自追去,只可惜迟了一步,没有把他截下,他已经越墙而入。”

夏云峰沉吟着,问道:“后来呢?”

索寒心道:“属下料定他会从庵后逸走,故而率人埋伏庵后墙外,约莫二更光景那人果然从庵后越墙而出……”

夏云峰一手持须,问道:“你看清此人是谁么?”

索寒心道:“今晚星月无光,夜­色­幽暗,属下无法看清此人面貌,不过据属下看他举止,年事似乎极轻,一身武功却极为可观。”夏云峰目中神光一动,但却没有开口。

索寒心续道:“那时他已被属下四名刀手困住,不料突然出现一个蒙面女子,一招之间,就把四名刀手的单刀荡开,制住了他们的岤道。”

夏云峰动容道:“此女能在一招之间,制住四名刀手,剑法之高,已可列入武林一流高手了。”

索寒心道:“属下看得大怒,纵身扑去……”他说到这里,口气忽然一顿,抬目问道:“堡主可知她对属下扑去,使了一招什么武功么?”

夏云峰微笑道:“索总管一定遇上了某种独门功夫。”

“是的。”索寒心­阴­森一笑,说道:“她使的是「拈花指」。”

夏云峰面­色­变得灰白,说道:“你说会是小女?”

索寒心­阴­侧侧的道:“只有堡主令媛,是九华老尼的记名弟子。”「拈花指」正是九华老尼的独门佛门神功。

夏云峰似有未信,微微摇头道:“小女虽是神尼弟子,但也只是记名而已,从未跟神尼练过功夫,她不可能会「拈花指」。”

索寒心道:“就算不是令媛,也一定和令媛有关的了。”

“晤。”夏云峰点着头,徐徐说道:“此事老夫把小女叫来,一问便知。”

索寒心道:“那倒不急,依属下看,令媛只怕不会把真相告诉堡主,堡主不妨过上一、二天,再去把何姥姥叫来,问何姥姥岂不胜过问令媛么?”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索总管说得不错,老夫没想到这一层。”说到这里口气一转,说道:“老夫有一件事,正要和索总管相商。”

索寒心忙道:“堡主请说。”

夏云峰道:“老夫今晚发现了一个绝顶的高手,此人名屈一怪,老夫许以重金,已经聘他为本堡总教头。”

“屈一怪?”索寒心微微攒了下眉,说道:“属下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

夏云峰得意一笑道:“不错,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但他一身武功,确实高明得很。”

索寒心望望夏云峰,问道:“堡主之意,是要把此人收为己用了?”「收为己用」这四个字,就大有文章,读者不可不注意。

夏云峰大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索寒心皮笑­肉­不笑的道:“此事好办。”

夏云峰道:“屈一怪定明日一早,就前来本堡到差,老夫想在明日中午,给他接风,顺便也给大家引见。”

索寒心点点头道:“属下省得。”

第七章酒中下毒

旭日初升,道路两旁青草上,宿露未­干­。屈一怪蓬着一头鸟巢似的乱发,肋下拄一支铁拐,走一步,就发出「笃」的一声重响,他走在夏家堡前面一条十里长的石板路,正朝夏家堡走来。他如今是夏家堡的总教头,今天,正是到差来的。一个月有三千两银子的俸金,这可以说是练武的人,最高的报酬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屈一怪确实感到­精­神爽朗,走起路来也特别轻松,就在他要走近夏家堡门前一片广场之时,突然间,大门敞开,走出四名一身青衣堡丁朝两边闪开,垂手恭立。屈一怪心下暗暗一怔,忖道:“自己还没到门口,他们就打开正门,迎接我来了,看来这总教头真还风光得很。”

就在他思索之际,只见从大门缓步走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人一身道装,黑须飘胸,正是峨嵋青云道长,接着便是峨嵋名宿紫面神娄树棠、金毛吼姜子贞、流星樊同和娄树棠的门人吕秀。紧跟着这一行人后面走出来的,则是堡主夏云峰和九头鸟索寒心。

屈一怪看到青云道长等人,立即很快闪到路旁,心中暗暗忖道:“据自己得到的消息,是紫面神娄树棠应夏云峰之邀,进人夏家堡,从此就杳无音讯,适值青云道长来到金陵,得知娄树棠失踪,就专程赶来夏家堡,探询师兄下落,结果也为夏家堡所软禁。

接着是姜子贞、樊同夜探夏家堡,复为所擒,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擒下了峨嵋的人,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夏家堡设计好的预谋,其中说不定有着什么企图,以夏云峰的为人,城府极深,自然知道擒虎容易纵虎难的道理,岂肯轻易把他们放了?”

青云道长、娄树棠等人已在大门前站停下来,对夏云峰、索寒心再三拦阻,不让再送.夏云峰、索寒心也一一同诸人道别,宾主之间,看去似乎十分融洽。青云道长一行人别过夏堡主.飘然而云,夏云峰、索寒心依然站在门口,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目送众人远去。

青云道长走后,屈一怪拄着铁拐,往前走去。夏云峰一眼看到屈一怪.不觉喜逐颜开,呵呵一笑,迎了上来,说道:“总教头果然信人.兄弟已恭候多时了。”

屈一怪脸上十分感激,连忙拱手道:“屈某江湖落拓之人,得蒙堡主不以残废见弃,委以重任,屈某心感知遇,故而一早即来投效,怎敢有劳堡主迎进,教屈某如何敢当?”

夏云峰看他一脸感恩了­色­,心中甚是得意,双手紧握屈一怪的双手,大声笑道:“屈老哥不必客气,以屈老哥一身绝艺,到敝堡来屈就总教头职务,已经十分委屈了,兄弟以万分诚敬之心,欢迎屈老哥,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来来,兄弟给二位引见,这位是本堡总管索寒心,这位就是本堡新任总教头屈一怪,二位多多亲近亲近。”

索寒心立即趋上一步,双手抱拳,说道:“兄弟久闻屈老哥的大名,幸会得很。”

屈一怪也抱着拳,呵呵笑道:“索总管好说,兄弟落拓江湖,草莽之人,若非蒙堡主慧眼识人,委以重任,只是一名要饭的化子而已,倒是索总管的大名,屈某闻名久矣。”

索寒心笑了笑道:“屈老哥太客气了,江湖上多少奇人异士,莫不隐迹风尘,不求闻达,屈老哥肯惠然光临,屈就总教头,辅佐堡主,正是本堡之幸,今后还要屈老哥多多指教。”

屈一怪爽朗的笑道:“屈某初来,一切全仗总管提携才是。”

夏云峰对屈一怪的举动,表示十分满意,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都不用客气,屈老哥新来,快请到里面再谈。”

屈一怪拱拱手道:“堡主请。”夏云峰也不再客气,当先走在前面。

屈一怪和索寒心互相谦让,还是由屈一怪走在前面,索寒心随后相陪,大家由大门进入二门,再由长廊转入夏堡主的书房。分宾主落座,一名青衣使女替二人送上香茗。

夏云峰含笑起身,从书桌上取过来一个红­色­封袋,朝屈一怪说道:“总教头初来,兄弟为了聊表敬意,这里是一万八千两银子银票一纸,屈老哥六个月的俸银,先请屈老哥笑纳。”说罢,从红封袋中抽出一张银票,上面赫然写着纹银一万八千两等字,他让屈一怪过目之后,依然放入红封袋中,双手递到屈一怪面前。

屈一怪一生从未看到过这许多银子的银票.目光之中巾不禁露出贪婪之­色­,脸上又惊又喜,伸出了手,一时不知去接好,还是不接的好?五根又粗又黑的手指,以他这般功力的人,居然起了一轻微的颤抖,抬起头,望着夏云峰,嗫嚅的道:“堡主,这……这许多银子,叫属……属…属下如何好收?”看到银子,改口称「属下」了,他这付见钱眼开的模样,装作得真像。

夏云峰看在眼里,笑容可掬的道:“总教头只管收下,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快不可客气了。”

屈一怪终于接了过去,神情激动的道:“无功不受禄,属下还未替堡主做事,怎好……”

“哈哈。”夏云峰仰首敞笑一声道:“总教头不是已到职了么?这些俸银,本是你应得之数,兄弟不过先付给你罢了,区区之数,何足挂齿,江湖上道义为重,多说就俗气了,兄弟之意,只不过暂时委屈屈兄担任总教头职务,若有机缘,还当借重屈老哥呢。”

屈一怪手里拿着红封袋,感激的道:“堡主言重,堡主知遇之恩,对属下山高水深,只要用得着属下之处,敢不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夏云峰点头道:“老夫昨晚一见屈老哥,就知是忠义之士,有范教头这番话,老夫就放心了。”

索寒心道:“兄弟今朝听堡主说起昨晚屈老哥大显身手,可未曾目睹其盛,不知屈老哥是哪一门派出身的?”这话自然是夏云峰叫他他问的了。

屈一怪微微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兄弟出身鹰爪门,少年被逐,三十年来,兄弟从未向人提过。”夏家堡收容的大都是白道叛徒.黑道败举.他说出鹰爪门逐徒,自然可信,不然以他这身功夫,怎会在江湖上默默无闻?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就是了,老夫昨晚看你使的,正是鹰爪门的手法。”

屈一怪笑了笑,抱拳道:“不瞒堡主说,属下自从师门见逐,就远走关外,另行投在长白派门下,只是从小练的武功,习惯成自然,有时还会在无意中使出来,逃不过堡主法眼。”他心存感恩图报,所以对夏云峰毫不隐瞒,全都说出来了。这就是说他一向都在关外,无怪中原武林,没有人知道他屈一怪三字了。

夏云峰微笑道:“这么说,总教头这屈一怪三字,大概不是原来的姓名了?”他还有些不大放心。

屈一怪苦笑了笑道:“堡主圣明,属下原来的名宇,确非一怪二字,这是到了关外才改的名,如今算来已有三十多年了,屈一怪三字,也就成了属下的真姓实名,再也不会更改了。”

夏云峰听得不住的点头,一面持须问道:“总教头和老夫义弟的老管家范义很熟么?”

屈一怪道:“这事说来话长,属下当年未去关外之前,潦倒江湖,曾在金陵蒙范老管家资助过,后来才知道他还是鹰爪门的前辈。前些日子,曾在渡口遇上,依稀相识,始知他是送一位公子前来投奔堡主的。在路上曾有一批不长眼睛的毛贼,企图暗算老管家,给属下教训了一顿,唉,这也不能算是报答昔年之恩,昨晚路过,想进来看看老管家,不道却遇上了堡主,属下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夏云峰听屈一怪说完,黯然道:“总似可知范老管家已经过世了么?”

“什么?”屈一怪身躯猛然一震,张目问道:“堡主是说老管家过世了?”

夏云峰神­色­一黯,点点头道:“是的,老管家已经上了年纪,也许这趟长途跋涉,鞍马劳累,到了本堡,过没几天,就中风去世了。”

屈一怪环眼之中,不觉隐有泪光,急忙拱手道:“属下请求堡主,不知范老管家停枢何处?可否容属下前往一拜?”其实他早已知道翟总管护送老管家的灵柩回去,但却故作不知,表示范子云并没有告诉他了。

夏云峰道:“范老管家的灵枢,已由本堡另一总管护送回去了。”

屈一怪轻喟一声道:“老管家大恩,屈某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的了。”说到这里,忽然单膝一屈,朝夏云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堡主仁人,让老管家入土为安,请受属下一拜,也算聊报老管家的大恩。”

夏云峰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扶,说道:“总教头快快不可多礼,快请坐下好谈,老夫这也是应该的。”屈一怪回到椅上坐下。

如今夏云峰对屈一怪的来龙去脉,全弄清楚了,他对屈—怪的为人,也有了初步认识。他年轻时可能做错了某一件事,致为师门所不容,他年轻气盛,落魄江湖,心有不甘,于是改名远走关外,另投名师。此人昔年虽见逐师门,但生­性­耿直,要使他感恩图报,倒是个忠心不二的人。只是从他口气中听出,此人是颇有正气感,如果一旦发现……不过这也不足虑,自己对他早已有了安排。夏云峰想到得意之处,不觉脸上微有笑容。

索寒心看看天­色­,适时起立,含笑道:“时间差不多了,堡主总教头请到西花厅去吧。”他生成一副皮笑­肉­不笑模样,虽然在笑,总使人有­阴­沉之感。

夏云峰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总教头今天新来,老夫略备水酒,算是替你洗尘………”

屈一怪感激的站起身,连连拱手道:“属下初来,寸功未立,堡主如此厚爱,属下如何敢当?”

夏云峰蔼然一笑道:“总教头毋须客气,这是老夫对总教头略表敬意,再说本堡还有几位教头,以后都是总教头的辖下,要总教头多加督导,大家初次见面,也可算是联欢吧。”

屈一怪谦恭的道:“既然堡主吩咐,属下敢不从命?”当下仍由夏云峰领先,大家出了书房,一路往西花厅而来。

西花厅,即是西院,和范子云的东院遥遥相对,出了月洞门,眼前一片花圃,依墙一座假山,比围墙还高。花厅一排五间,中间打通成一间敞厅,画廊雕栏,曲槛临风,别有一番豪华气象。花厅上此时早已有四个人坐在那里,一眼看到堡主驾到,一齐站了起来。

夏云峰含笑点头,引着屈一怪走入花厅,然后摆了摆手,说道:“大家请坐。”他自己居中站定,把屈一怪让到左上首一个位子,屈一怪再三谦让,才一起落坐。

夏云峰含笑道:“四位教头,老夫给你们引见本堡新任总教头,就是这位屈一怪屈老哥。”接着指着四人,逐一介绍,灰鹤任寿、断魂刀诸一飞、草上飞孙国彪、天马马全义。

四人一齐抱拳道:“属下见过总教头,以后还要总教头多多指教。”屈一怪铁拐拄地,连连拱手,惶恐的道:“四位老哥好说,兄弟蒙堡主不弃,滥竿充数,今后全仗四位老哥时加鞭策,同时协力,才能稍报堡主于万一。”

夏云峰对屈一怪口口声声感恩图报,自然是极为满意,呵呵一笑道:“好了,大家今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大家快请坐吧。”这时花厅右首,已有两名青衣使女摆好杯盏,陆续送上酒菜。索寒心起身道:“堡主请入席了。”

夏云峰含笑起身,一抬手道:“总教头今天初来,该请上坐。”这是堡主器重总教头。

屈一怪拄着铁拐,连连躬身道:“这个属下如何敢当?”

索寒心道:“总教头,你是初来,虽非宾客,但今天这席酒,是堡主替总教头接风,你理该上坐,再客气,岂不见外了?”

屈一怪是个爽直的人,这就朝夏堡主拱手:“属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拄着铁拐,在上首宾位入席。夏云峰坐了主位,索寒心和四名教头依次入坐.在左右作陪。两名青衣使女子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

夏云峰当先端起桌上酒杯,朝屈一怪道:“本堡能聘到屈老哥担任总教头,可说深庆得人,总教头这一杯酒.算中老夫略表敬意,老夫先­干­了”说罢一饮而尽。

屈一怪双手举杯,惶恐的道:“堡主言重,属下得能追随堡主,是属下遇到了明主,属下理该敬堡主才对。”同样举杯就­唇­,一饮而­干­。两名使女立即手捧银壶,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

索寒心随着起立,举杯道:“属下这杯酒,是敬堡主深庆得人,敬总教头荣任之喜。”一口喝­干­了杯中之酒。夏云峰呵呵一笑,和屈一怪同时喝­干­了酒。接着是任寿等四位教头,也—一敬酒。

夏云峰得到屈一怪这么一个武功高强,又肯为己用的人,心里确实深庆得人,高兴非凡,杯到酒­干­,兴致甚好。屈一怪落拓江湖几十年,如今一跃当上了总教头,怀中又塞了一张一万八­干­两的银票,也是踌躇满志,意兴飞扬,露出了粗豪的本­色­,毫无半点戒心,同样的杯到酒­干­,来者不拒。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暗喜,只是和大家洪声谈笑。

桌上珍馐杂陈,大家开怀畅饮,酒至半酣,索寒心喝完一杯酒,站在他身侧的使女,正好壶中已空,回身退下,另一个使女立即过来替他斟满了酒。索寒心起身道:“堡主,属下再敬你一杯。”先敬堡主,正是为轮下来敬总教头作伏笔也。

夏云峰心中会意,呵呵一笑道:“好,今晚咱们就喝个痛快。”果然和他对­干­了一杯。这时退下去的使女,已经手捧银壶,走了过来。索寒心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那使女低下头,替索寒心面前空杯斟酒。

索寒心故意目光一抬,说道:“你也不看看,总教头面前酒杯已空,怎么先替我斟起酒,还不快过去替总教头斟满了?”那使女娇应一声,索寒心斟满之后,又替屈一怪杯中斟满了酒。

索寒心极自然的举杯道:“总教头原来是海量,古人说得好,酒逢知己­干­杯少,来,兄弟再敬你三杯。”他这杯酒,和屈一怪原是同一壶中斟出来的,自然不会引起屈一怪的疑心。

其实屈一怪生­性­粗豪,根本不在意这些,闻言大笑道:“总管说的是,一杯杯的喝,太闷气了,三杯一起喝才有意思。”

于是两人连­干­了三杯,那随后送酒来的使女只好站在屈一怪身旁,替他斟满了三杯。索寒心那边,只好由另一个使女侍酒了。接着灰鹤任寿。断魂刀锗一飞、草上飞孙国彪、天马马全也依次向屈一怪敬酒,同样每人三杯。

屈一怪在饮酒上,是个直­性­子,这种人容易交朋友,他又竭力的想结交眼前这些朋友,何况他本来就是海量,因此来者不拒,不过一会工夫,那使女手中的一壶酒,又已喝尽。这壶酒,除了上来之初,替索寒心斟过一杯之外,如今都倒进了屈一怪的肚里。

先前夏云峰看屈一怪和索寒心对喝之时,脸上还有些戒备神­色­,后来看他一壶酒都喝了下去,心头顿时大定,只是手拈着长须,脸含微笑,看他们拼酒。就在此时,突听屈一怪口中「啊」了一声,虎的站了起来。夏云峰暗暗吃惊,急忙离座,假意问道:“总教头怎么了?”

屈一怪一支铁拐就放在他坐椅背后,但他并未去拿,只是单足拄地,屹然如金­鸡­独立,鬓发如戟,眼中布满了红丝,双手摸额,说道:“属……属下……头好………疼……”他还不疑有他。

索寒心暗暗朝夏云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差不多了一面皮笑向不笑说道:“总教头大概酒喝得太猛了。”

“不………不……对……”屈一怪口齿渐渐不清,身子晃动,柱地左脚,摇摆不停,随着一个踉跄,冲出去两三步之多,还是给他站住了。口中忽然发出怪笑一声,举手一掌,朝他身前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劈落,但听「咯」的一声,一把檀木交椅,竟被他这一掌成粉碎。

试想檀木交椅,何等结实,一个人掌力再强,顶多把椅子劈得四分五裂,已是了得,他这一掌,居然把檀木交椅劈成粉碎,这分功力,岂不骇人?这下连堡主夏云峰都不禁看得耸然动容。任寿、锗一飞、孙国彪、马全义四人,一齐看得脸­色­大变,不约而同身形疾退一步,正待各掣腰间兵刃。

索寒心急忙摇手道:“总教头喝醉了,不碍事。”

屈一怪似是神志渐失,一掌劈碎椅子,口中又发一阵得意的怪笑,笑得声震屋瓦。他究竟是右足已残,一只左脚站立不稳,就在笑声中,脚下又是一个踉跄,朝前跌扑下去。不,他这下翻出去七八尺远,忽然双手抱头,像竖蜻蜓一般,头下脚上,倒立起来。敢情他此刻头痛如裂,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他果然没有说谎,练的是关外长白派的「倒卓功」。”这一想,对屈一怪的来历,也就深信不疑。这「倒卓功」,乃是长白派与天下武林所有内功,完全大异其趣,据说长白派的「倒卓功」,传自西域,逆气倒行,不惧点岤。倒卓,是谓丁倒卓立,候册醉中诗「烂醉归来驴失脚,破靴指天冠倒卓」是也。

夏云峰、索寒心和任寿等四位教头,还有吓得花容失­色­的两名青衣使女,大家都站得远远的,看着在地上倒竖乱转的屈一怪,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好像在看他变戏法一般。花厅上这一阵工夫,竟然静得坠针可闻,没有一丝声音。

有的,那就是逐地乱转的屈一怪,衣带鼓风,发出来的呼呼轻啸,人就像陀螺一般,愈转愈快,那是药­性­发作了。屈一怪虽已失去了神志,但他体内­精­纯的内功,并未丝毫消失,此刻正在自动的和药­性­搏斗。才会使他有如此奇特的行动,这样足足转了一刻工夫之久,陀螺终于缓缓慢下来了。不,屈一怪一个人砰然一声,摔倒下去,扑卧地上,就一动不动了。

夏云峰关切的望望索寒心,问道:“索总管………”

索寒心深沉一笑,挥挥右手,朝两名青衣使女吩咐道:“总教头酒后疲乏,你们扶他去宾舍休息去吧。”两名使女唯唯应是,双双走了过去,搀扶起屈一怪,出了花厅,往宾舍而去,任寿等四名教头也随着一齐辞出。

夏云峰急急问道:“索总管,屈一怪何时可以醒来?”

索寒心道:“他功力深厚,方才服了「迷迭散」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内力耗损甚多,大概要睡到明天,才会清醒过来。”原来方才那壶酒内,他暗中放下了「迷迭散」。

「迷迭散」是岭南温家的独门秘方,岭南温家在江湖上以迷香闻名海内。「迷迭散」的主要药物叫做迷迭香,据说还是魏文帝从西域移植来的,香气芬芳,毒­性­甚烈,温家配制的「迷迭散」可以使人迷失本­性­,受人奴役,而武功不失,是M药中唯一中了迷,依然会和常人一般,看不出丝毫异处的一种害人奇药,岭南温家把「迷迭散」视作异宝,据说每钱要卖到千两纹银以上。

夏云峰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就好。”

索寒心深沉的道:“堡主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么?”

夏云峰道:“怎么?你还怀疑他的来意?”

索寒心嘿然道:“正是。”

夏云峰笑了笑道:“就算他是有企图来的,但服下了「迷迭散」,还有什么作用?”

索寒心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声,说道:“他虽已服下「迷迭散」,但他所为何来?有什么羽党?咱们总该弄清楚才是。”

夏云峰惊然道:“索总管说得极是。”

夜­色­已深,范子云今天很清静的过了一天。师傅叫他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引起夏伯伯的疑心,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出过东院一步。没有事,就取出夏伯伯给他的「九宫剑谱」来看。他练的是「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诀窍他懂。

何况「九宫剑谱」注解的十分详细,上面还有夏伯伯的朱批,对一招一式,都说得很详尽。因此有很多招式,他都能融会于心,尤其九宫步法,游走穿行,变化复杂,使他看得津津有味,一整天,都消磨在这本剑谱上。

晚餐之后,他很早就熄灯睡了,此时他已经酣然进入了睡乡。忽地他在睡梦中依稀听到窗外有人弹指的声音,一个练武的人,虽在睡梦中,依然会保持着相当的警觉。范子云自幼练武,又经名师学艺,内功已有相当火候,声音入耳,自然很快就警觉了,他心头暗暗一惊,立即翻身坐起,轻悄的一跃下床,飘近窗口,低声问道:“什么人?”

窗外那人低低的道:“是我,你快出来。”

范子云本来还当是师傅,此时听那人声音不像师傅,心下不禁起疑,问道:“你是什么人?”窗外那人没有再作声。

范子云心中疑窦更甚,一手抓起青霓剑,打开窗子,身形一耸,穿窗而出,举目四顾,但觉微风拂面,星斗在天,看不到半个人影,心中更觉纳罕,瞥见远处花影间正有一条人影,朝他招了扬手,就倏然飞起,疾如飞隼,朝墙外飞去。

范子云不知这人是谁,不知他找自己何事?但他有了前面两晚的经验,心知必然又是潜入夏家堡来的夜行人无异。他心中正惦记着那个冒充紫玉的姑娘,不知是谁,心知此人夜入夏家堡,必然和那负伤的假紫玉是一路的人,自己正好问问他假紫玉的下落,心念这一动,立即猛一吸气,双足点动,飞身追了过去,等他越过围墙,那人已在十二三丈之外,看到范子云追出,一声不作,就转身飞掠而去。

范子云既然追出来了,自然不肯轻易放弃,立即长身追去,虽已出了东院围墙,但还是夏家堡之中,前面那人,似是对夏家堡的地形极熟,又抢先了一步,因此虽是一前一后,追逐奔行,依然没有追得上他。前面那人身法极快,时隐时现,所经之处,都是僻静之处,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巡夜的堡丁,一会工夫,就出了夏家堡,那人奔行更快,范子云也不住的提吸真气,施展轻功,往前急起直追。

两人越奔越快,也越迫越远,眼看快要追上,前面那人忽然身形一闪,朝一片树林中投入。范子云追到林前,忽然脚下一停,心中暗道:“师傅说过,江湖上有一句话,叫做「遇林莫入」,是因为树林隐秘,容易中人暗算,这人把自己引到此地,又忽然闪入林去,莫非有什么埋伏不成,自己可不能上他的当。”

心中这一想,就在林前站停下来,大声说道:“朋友您把在下引来,究竟有何见教?就请出来明说好了。”说完,等了半晌,林内黑沉沉的没人回答。

范子云又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识,深更半夜,把在下引来此地,不是和在下开玩笑吧?”

“嗤。”有人在林内发出极轻的笑声,接着树林子左首,轻悄悄闪出一个人影,说道:“范公子,我在这里。”这下声音说得较响,听来很娇,很脆,显然是个女子。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看的不禁一怔?原来月光之下,俏生上站着一个紫衣女郎,这女郎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清新、娇美,在她眉梢眼角间,还掩不住稚气,但使人有明亮的感觉。她,他从未见过,此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范子云,正在掩口轻笑。

范子云望着她,问道:“刚才是姑娘引在下来的了?”

紫衣女郎浅浅的道:“不是我,你说是谁?”

范子云道:“姑娘是什么人?”

紫衣女郎抿一笑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吗?”

范子云道:“在下听不出来。”

紫衣女郎眨眨眼睛,又道:“那你就猜猜看?”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猜得出来?”

紫衣女郎俏生生的走前一步,昂首道:“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范子云目能夜视,早就看得很清楚了,这时她逼近跟前,看着她­嫩­脸匀红,一付娇憨模样,心头怦然跳动,一面微微摇头道:“在下觉得姑娘眼生的很,好像没见过。”

“啊哟,真是木头人。”紫衣女郎轻轻跺了下小剑靴,展齿一笑,说道:“好吧,我叫商小雯,商是商量的商,大小的小,要是雨字下面一个文字,你听清楚了吧?”她口齿清脆,说得很快,但听来十分悦耳。

范子云抱抱拳道:“原来是商姑娘。”

商小委噗呼一笑,欠欠身道:“原来是范公子。”

范子云觉得她很顽皮,不觉笑了,笑得很开心,问道:“姑娘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商小斐道:“老实告诉你,我是大白星君的化身,特地下凡来救你的。”

范子云道:“姑娘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商小雯道:“你认为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范子云看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心中觉得奇怪,问道:“难道姑娘不是在和在下开玩笑么?”

商小雯道:“我才不是呢?人家巴巴的赶了二三十里路远,谁是来和你开玩笑的?这玩笑有什么好开的?”

范子云道:“那么姑娘究竟是为什么把我引来此地的呢?”

商小雯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是为了救你呀。”

“救我?”范子云道:“姑娘是说在下有什么危险,姑娘才来救我的了?”

商小雯点头道:“就是咯,你若是没有危险,太白星君会来救你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么姑娘倒说说看,在下究竟有什么危险?”

商小雯道:“老管家临终时,叫你离开夏家堡,到金陵去,你为什么不走呢?”

范子云听得一怔,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商小雯道:“我还知道他要你到金陵盛记镖局去找盛锦堂盛老镖头,对不?”

范子云目光盯着她,问道:“你究竟是谁?”

商小雯展齿笑道:“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咯。”她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很妩媚,也很调皮。

范子云道:“我们说正经话好不?”

“我说的本来就是正经话咯。”商小雯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范子云道:“你说吧。”

商小雯走上一步,低低的道:“你师傅不是投到夏家堡去当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商姑娘不知是什么人,她好像又自己事情,知道得很多,一面故意问道:“我师傅?我没有师傅。

“你骗谁?”商小雯披披嘴道:“那屈一怪不是你师傅?我明明听你叫他师傅,这还会错?”

范子云道:“姑娘……”

商小雯不待她说下去,即抢着道:“你等我说完了以后再说好不?我要告诉你的,就是有关你师傅的事。”

范子云问道:“我师傅有什么事?”

“你现在不是承认了?”商小雯得意的一笑,接着一本正经的道:“你师傅今天到职中午夏堡主给他接风,在酒里不知放了什么药……”

“你说什么?”范子云听得心头猛然一震,急着问道:“他们在酒中下了什么?”

商小雯掠掠鬓发,说道:“下了什么药,我可不知道,不过一定是很猛烈的药。”

范子云道:“你怎么知道的。”

商小雯道:“你忘了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

范子云道:“你知道我师傅后来怎样了?”

商小雯道:“他喝下那一壶酒之后,就一掌劈碎了一把椅子接着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范子云凛然道:“对了,那一定是毒药,你知道是谁下的毒么?”

商小雯摇摇头道:“不知道。”

“多谢姑娘见告。”范子云朝商小雯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商小雯道:“你要到哪里去?”

范子云道:“在下要赶回去。”

商小雯失­色­道:“你不能回去。”

范子云道:“在下为什么不能回去?我要去问夏伯伯,谁下的毒,害死了我师傅?”

商小雯道:“你这人也真是的,谁说你师傅死了?”

范子云愤怒的道:“我师傅喝了一壶毒酒,在地上乱转,就是毒­性­发作了。”

“你听我说呀。”商小雯急得直跺脚,说道:“后来你师傅倒在地上,夏堡主要人把他扶到宾舍去休息,听说明天早上就可以醒过来,怎么会死?”

范子云松了口气道:“那就不是毒药了。”

“谁说毒药来着?”商小雯道:“不过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范子云道:“他们有什么­阴­谋?”

商小雯道:“这我不知道,但你不能再在夏家堡待下去了。”她刚说到这里,树林内忽然闪进一条人影,距离两人,不过五六丈远近,但因来人恍如一缕轻烟,来得无声无息,所以两人依然一无所觉。

范子云道:“为什么?”

商小雯道:“你难道忘了老管家要你去金陵盛记镖局么?”

范子云道:“我没有忘记。”

商小雯甜甜一笑道:“这就是了,我今晚把你引出来,就是约你到金陵去的。”

范子云道:“不,我非赶回去不可。”

商小雯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在下相信。”范子云道:“但在下非回去不可。”

商小雯气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大概你是想做夏家堡的女婿,才这般舍不得走。”说完跺跺脚要走,但又回过头来,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转身疾奔而去。

范子云望着她纤小的人影,摇摇头,同样转过身,依然朝夏家堡方向奔去。商小雯掠出去十几丈远,忽然又停住身形,转过身来,她以为范子云还站在那里,哪知范子云早就走了。这下她好似遭受到很大的委屈,一跺脚,正待回身,突听身后有人叫道:“姑娘慢点走。”

商小雯一怔,侧脸看去,只见从林间缓步走出一个高大人影。这人身穿天蓝缎袍,方面长须,目光炯炯有神,他虽然走得不快,却有一股慑人的威势。商小雯见到此人,心头暗暗吃惊,但故意横了他一眼,问道:“是你在和我说话么?”

蓝袍老者脸含微笑,说道:“不错,老夫想和姑娘说几句话。”这几句话,他已经走到商小雯面前,脚下便自停住。

商小雯暗暗戒备,一面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说的?”

蓝袍老者一手捋须,微微一笑道:“老夫夏云峰,姑娘总知道吧?”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依然含笑道:“方才走的范子云,你不是和他很熟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敞笑一声道:“你和他不熟,会约他到这里来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你就是这几句话,现在说完了吧?”说完,转身欲走。

夏云峰道:“老夫要问的话,还没完,姑娘自信走得了?”

商小雯显然有些着急,冷冷的道:“你要怎样?”

夏云峰轻咬一声,一手依然持着他垂胸的黑须,徐徐说道:“老夫并无为难你之意,只要你实话实说,回答老夫,老夫就可放你回去。”

商小雯道:“你要问什么?”

夏云峰目若寒星,注在她脸上,徐徐说道:“你先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商小雯嘻的一笑道:“我叫小仙女,仙女自然是天上来的。”

夏云峰睑­色­一沉,哼道:“小姑娘,你在老夫面前,这般胡扯,只怕不会有便宜的。”

商小雯道:“那你叫我怎么说呢?”

夏云峰冷然道:“实话实说。”

商小雯答道:“好,你问吧。”

夏云峰冷厉的目光紧紧迫注着商小雯,问道:“你就是潜入夏家堡,假冒紫玉姑娘,救走如玉的那人了?”

商小雯连连摇头道:“不是,那不是我。”

夏云峰通问道:“不是你,是谁?”

商小雯道:“不是我,就是不是我,我怎么晓得是谁呢?”

夏云峰道:“好,那么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商小雯道:“我叫小雯。”

夏云峰道:“你没有姓?”

商小雯道:“我师傅只叫我小雯,他老人家没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

夏云峰道:“你师傅又是谁呢?”

商小雯眨眨眼睛道:“师傅就是师傅咯,我从小就叫他师傅,师傅没告诉我他是谁,我怎么知道师傅是谁?”

夏云峰问道:“那你师傅呢?”

商小雯随手一指,说道:“师傅要我在这里等他,大概也快来了。”

夏云峰道:“你如何认识老夫侄子的?”

第八章闭眼丐婆

“他……”商小雯一张粉脸忽然红了起来,腼腆的道:“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是我师傅要我把他引出来的。”

夏云峰道:“把他引出来有什么事?”

商小雯道:“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夏云峰道:“老夫要你说出来。”

商小雯道:“我师傅要他到金陵去呀。”

夏云峰道:“去金陵作甚?”

商小雯道:“去盛记镖局,好打听他爹的下落呀。”

夏云峰口中「唔」了一声,向道:“还有呢?”

商小雯看他没有起疑,心中暗暗放下了一块石头,忖道:“原来自己前面所说的话,他统统都没有听到。”一面摇摇头道:“没有了。”

夏云峰道:“你没有欺骗老夫?”

商小雯道:“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呢?人家好心把他引出来,他还不肯听呢?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她故意装出很生气的样子。

夏云峰道:“好,你既然没骗老夫,那乖乖的跟老夫到夏家堡去。”

商小雯暗暗吃惊,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到夏家堡去?”

夏云峰沉笑道:“没有为什么,老夫只是要你去作几天客。”

商小雯道:“我不去。”她早就觑好了退路,话声出口,身子忽然一缩,奇快无比的往后倒纵出去。这一纵少说也有一丈四五尺远近,然后一个转身,拔腿飞奔。

她后纵之时,夏云峰明明没动,她旋身飞掠,眼前明明没有人影。可是就在她掠到五丈开外之时,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夏云峰就已经站在她身前一丈多远处。

“嘿嘿,你在老夫面前,如何逃得出去?”

夏云峰的笑声,具有一种无形的震力,商小雯大吃一惊,不但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而且连头脑都被震得有些发昏。与其束手就擒,自然得尽力一拼,商小雯倏地从身边拔出一柄短剑,剑光一闪,朝夏云峰刺去。

以她的武功,当然刺不到夏云峰,但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及时的喝道:“徒儿不得无礼。”话声起自大路旁一棵高大树荫之下,也正是夏云峰的身后。

夏云峰心头不禁一震,急忙转过身去,但见距自已四五丈远处的一棵大树底下,坐着一个一头白发的老叫化婆。夏云峰目光如炬,一眼就看清那老叫化婆脸长如驴,闭着双眼,只露一线,看去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她身边斜放着一支八尺长的打狗­棒­,在星月之下,碧光莹莹,甚是夺目。夏云峰一眼看到她那根碧油油的打狗­棒­,心头猛然一震。

老叫化婆歉然道:“是夏堡主么?真是抱歉,小徒多有开罪之处,还望堡主原谅才好。”

商小雯心头暗道:“真是活见你的鬼,谁是你的徒儿来了?”但这话只是心里想着,可没说出口来,因为她已看到夏云峰见了老化婆,脚下显得有些踟蹰,这是说他见了老化婆,似乎有忌惮之意。

果然,她判断得没错,只见夏云峰口中「哦」了一声,连忙抱拳道:“在下还当是谁,原是神丐婆婆在此,在下真是失敬之至,这位小姑娘既是前辈的令高徒,在下岂敢有责怪之心?方才只是和今高徒说着玩的,前辈幸勿介意。”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笑了笑道:“这是夏堡主抬举老婆子,堡主如果没有贵­干­,那就请吧。”

夏云峰陪着笑道:“前辈侠驾难得莅临敝地,这是夏某平日请都请不到的,自该枉驾寒庄,盘桓数日,容夏某稍尽地主之谊

“堡主好意,老婆子心领了。”老叫化婆­干­咳一声道:“老婆子最厌俗礼,等老婆子想去的时候,自会去的,夏堡主请便吧。”

夏云峰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夏某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告退了。”说罢一个转身,身形登时凌空飞起,宛如一头灰鹤,瞬息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忽然睁开一线,­射­出寒电般一缕­精­光,自言自语的道:“好个「百步凌虚」,夏云峰这是在向老婆子示威了。”一面回过头,说道:“徒儿,还不过来,站在那里发什么楞?”她这话自然是对商小雯说的了。

商小雯自然没有过去,心中暗道:“夏云峰走了,你倒认真起来了。”她只是略为拱手道:“老婆婆,谢谢你替晚辈解了围,晚辈还有事去,也得走了。”说罢,没待老叫化婆开口,一个转身,急着就跑。

哪知跑出去了七八步路,就好像有人在后面拉住了衣衫,任你如何用力,就是跑不出去,心中不觉暗暗称怪,脚下一停,回头看去,那老叫化婆依然上身靠着树根,似坐非坐,似躺非躺的坐在那里,双目紧阖,不言不动,好像和自己为难的,并不是她。

这就尽力往前挣窜出去,哪知你前窜之力越大,往后的拉力也越大,这一窜一拉,一个人几乎仰天跌倒,心中不禁又气又怒,猛的抽出短剑,一个旋身,往后乱砍了一阵,却是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一时之间,真急得她哭笑不得,心知准是那老叫化婆暗中捣鬼,索­性­站停下来,正待开口。

忽听一个苍老声音嘻的笑道:“老伴,你­干­么拴着人家女娃不放?”这是老头的声音。

商小雯心中暗道:“果然是那老叫化婆作怪。”

只听那老叫化婆冷冷的道:“你不用多问。”

那老头低哦一声,又道:“我想起来了,这女娃儿不是华山商翰飞的女儿吗,人家哪里又得罪你了?”

“叫你不用多问,你就不用多问。”老叫化婆冷冷的道:“这女娃儿,老婆子已经收她为徒,她还不认帐呢,难道凭我闭目丐婆还不配当她师傅?你说要不要把她拴起来?”

「闭目丐婆」这四个字听进商小雯的耳朵,心中蓦地一惊,暗道:“难怪方才夏云峰见了她,这般恭敬。哦,那么这说话的老头声音,准是笑面神丐了。自己曾听爷爷说过,这一对丐公、丐婆,还是当今大江南北唯一大帮丐帮帮主的师伯,他们两人年岁已在九十以上,一身武功,更是登峰造极……”心念这一动,一时不由福至心灵,急忙回头跪倒在地上,说道:“师博这是冤枉弟子了,弟子实是有要事……”

话声还未说完,抬头之际,瞥见那棵大树底下,哪还有老叫化婆的人影?心头方自一怔。只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在身边响起:“女娃,我老伴早已走了,她把拴在你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的手法,也留给了你,你要好生勤练才是。”这说话的,正是那个老头的声音。

“老叫化婆把拴住自己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手法,留给了自己。”商小雯回于往背上一摸,果然有一根细如头发的丝线,钩在了自己的衣服,丝线前端,还有一根很小的钢钩,就象钓钓一般。她一路用手围着丝线,一直走到那棵大树底下,那丝线就拴在一根露出土外的树根上,她收好圈成了一团的丝线,连同小钢钩,一起收入身边青袋之中。

再一注视,方才老叫化婆坐过的地方,似有一张白纸,俯身拾起,凝目看去,依稀可见上面第一行较大的字体,写着「隔空钓法」四字,心中不禁大喜,急忙揣入怀中,一面想道:“我只要练会了师傅传我的手法,就用不着和人动手,可以把敌人凭空钓过来,岂不是好?”心头转动,当下就急步飞掠而去。

再说范子云一路奔行之际,突听身后有人低低的叫道:“徒儿,快快止步。”范子云听出是师傅的口音,心头不禁一怔,急忙站停下来。

只听师傅的声音又道:“快到右首树林中来。”范子云依百双足一点,人往右侧林中投入,果见暗影之问,师傅倚着一棵大树,站在那里,心中一喜,不禁大产声叫道:“师傅。”

屈一怪口中轻「嘘」一声,压低声音道:“夏云峰也来了,你说话小心些。”

范子云奇道:“夏伯伯也来了?”

屈一怪道:“他刚过去。”

范子云他并不关心夏伯伯,他关心的是师博,因此急着问道:“师博,听说你老人家中午喝醉了,身子没有什么不舒适吧?”

屈一怪一手摸着连鬓虬髯,微微一笑道:“你是听那姓商的丫头说的,怕为师中了毒是不?”

范子云道:“这么说师傅没有中毒了,那是商小雯骗弟子的了?”

“她没有骗你。”屈一怪压低声音,说道:“索寒心确曾在为师的酒中做了手脚,所幸为师已有准备,事前预服了解毒药丸,方保无事。”

范子云满腹狐疑的道:“夏伯伯为什么要索寒心在你酒中下毒呢?”

屈一怪道:“此事说来话长,为师也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解释,总之夏云峰野心极大,意欲网罗黑白两道中人,收归己用,他下的这种毒药,名叫迷迭散,服后依然神志清明,武功不失、但却一心一意服从于他,永无二心,据为师预料,武林中凡是到过夏家堡的人,大都被他暗下M药,变成了他的心腹,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范子云道:“有这么严重么?”

屈一怪轻轻叹息一声道:“为师本来和夏云峰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但最近发现了此一江湖大患的暗流,才答应了总教头的职司,留下来看看他们的动静,但你却不可在夏家堡待下去了。”

范子云一怔道:“师傅之意,是要徒儿离开夏家堡么?”

“不错。”屈一怪道:“你应该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投靠老镖头,他和你祖、父二代,都有交谊,住在他那里,为师也可以放心了。”

范子云道:“弟子留在夏家堡,也可以做师傅的帮手不好么?”

屈一怪莞尔一笑道:“徒儿,你也太低估夏家堡了,你留在堡中,不但帮不了为师的忙,而且还会给为师许多累赘,这就是为师要你离开的缘故。”

范子云道:“弟子要走,也总得向夏伯伯说一声才对。”

“按道理,应该如此。”屈一怪笑了笑道:“你和他说了,还走得成么?”

范子云道:“但……但……”

屈一怪含笑道:“不用说了,待会等夏云峰过去之后,你也该走了。”他不待范子云多说,接着道:“你见到盛锦堂,不可提起为师,哦,还有一点,十分重要,你要他转告华山商掌门人,峨嵋青云道长和娄树棠等人,极有可能已经被夏云峰所蛊惑,说的话已经是不可尽信……”刚说到这里,忽然低喝一声道:“徒儿不可作声。”话声未落,但听林外「嘶」的一声,一道人影疾如流星,在大路上划空而逝,去得好快。

屈一怪脸­色­微变,说道:“夏云峰一身造诣,较十年前,果然­精­进了甚多。”

范子云道:“师傅,刚才那道人影,就是夏伯伯么?”

屈一怪道:“为师也要走了,徒儿,这里有六十两银子,你放在身边,可作盘川,路上小心。”说完,把一封银子塞到范子云的手中。

范子云要待再问,哪知刚一抬头,师傅已经走得不知去向,心中暗暗惊凛,忖道:“看来夏伯伯一身轻功虽然已臻上乘,但比起师傅来,还是略逊了一筹。”心中想着,也就悄悄闪出林去,须知他从未出过远门,此刻听了师傅的嘱咐,要他不别而行,去投奔金陵盛记镖局,心中总觉得这么做,对不起夏伯伯,但师命难违,说不得也只好走了。

只是这一跨出树林,前面虽有一条大路,但他不知道往金陵该从哪一条路去才对?心中方在犹豫之际。忽听有人大声道:“前面不是范公子么?好了,好了,总算找到了。”声音入耳,一道人影已然迎面飞奔而来。这人范子云自然认识,那正是夏家堡教头天马马全义,跟在马全又身后,还有四五个人,都是夏家堡的堡丁。

范子云暗暗攒了下眉,师傅要自己离开夏家堡,这回给他们找上了,看来是走不成了。心中想着,只好迎了上去,拱拱手道:“马教头,你们来得正好,在下正是迷了路,不知从哪里走才好。”

马全又含笑道:“在下和孙国彪奉堡主之命,出来分头找寻范公子的,既然遇上公子,那就请你回去吧。”范子云说了声「请」。

马全义道:“在下带路。”范子云没再和他多说,各自展开脚程,回到夏家堡。

夏云峰还在书房等候,范子云跨进书房,叫了声:“夏伯伯。”

夏云峰看到范子云回来,一手拂须,蔼然含笑道:“贤侄回来就好,老夫方才据报,贤侄是追踪一个女子出去的,老夫怕你有失,才要孙国彪、马全义追了出去,把你追回来。”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心,小侄本来早就回来了,只是夜晚不认识路,迷了方向。”

这话夏云峰相信,他看到范子云回堡来的,这就点点头道:“贤侄可知那女子来历么?”

范子云人本聪明,想起方才看到夏伯伯从林前飞过,可能就是尾随自己出来的,这就微微地摇摇头道:“她自称姓商,小侄不认识她。”

夏云峰微微~笑道:“贤侄真的认不出她来么?皆如她的举动,和说话的声音等等。”

范子云听得一呆,说道:“小侄真的看不出来。”

夏云峰道:“像不像那个假扮紫玉的人?”

范子云吃惊的道:“她……会是假扮紫玉的人,这个小侄并未留意。”

夏云峰目光一抬,问道:“她把贤侄引出堡外,和你说了些什么?”这是有意试探范子云的,其实他们的谈话,他已经听到了一小部分了。

范子云俊脸一红,说道:“她……约小便到金陵去……”

夏云峰听得很满意,范子云没有瞒他,笑了笑道:“老管家在世之日,也曾提过,要你去一趟金陵,其实你想去金陵,去游历一趟,亦无不可,嗯,时间已经很晚了,贤侄快回去睡吧。”范子云眼见夏伯伯没有再多问,心头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就应了声「是」,退出书房,回转东院。

夏云峰一手捋须,独自沉吟道:“这丫头姓商,会不会是商翰飞的女儿?她居然看中了范贤侄。”女孩儿家若非对你钟了情,岂会约你到金陵去?

他想起商小雯最后对范子云说的那句话:“哼,你大慨想做夏家堡的女婿,才这般舍不得走。”夏云峰不觉得意的一拍巴掌,大笑道:“对,老夫就这么办。”

第二天,总管翟开诚从金牛村回来了,也带来了范大娘的书信,一封是给夏云峰的,感谢他对范子云的照顾,一封是给儿子的,叮嘱他住在夏家堡,务必要听夏伯伯的话。夏云峰看了信,甚为满意,朝翟开诚点头道:“好,翟总管,你办得很好。”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夏云峰目光朝门外一抬,叫道:“金管事。”

“有。”金管事答应一声,匆匆走入,垂手道:“堡主有何吩咐?”

夏云峰道:“你到慈云庵去一趟,叫何姥姥到书房来见我。”

金管事应了声「是」,匆匆退出,过了一会,他领着问姥姥来至书房门口,说道:“启禀堡主,何姥姥来了。”

夏云峰道:“叫她进来。”

何姥姥行入书房,行了一礼,说道:“何婆子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含笑道:“何姥姥,不用多礼,请坐。”

何姥姥道:“堡主书房里,哪有何婆子的座位。”

夏云峰含笑道:“你是容儿的­奶­娘,这些年来,一直由你照料着容几,老夫几时把你当下人、外人看了?”

何姥姥道:“多谢堡主看得起何婆子。”

夏云峰道:“你且坐下来,老夫有事和你商量。”

何姥姥欠身道:“如此何婆子就告坐了。”就在下首椅子落坐,一面问道:“堡主有什么吩咐?”

夏云峰一手捋须,微笑道:“何姥姥,你知道容儿今年几岁了?”

何姥姥道:“小姐今年十九。”

“唔。”夏云峰点头微笑道:“不错,也该是及笄之年了。”

何姥姥目光不由的一抬,微愕道:“堡主之意,可是要小姐?”

“老夫正有此意。”夏云峰捋须道:“所以老夫要和你商量。”

何姥姥道:“堡主……”她只叫了声「堡主」,底下的话,没有说出来,那是等候堡主的下文。

夏云峰道:“何姥姥可知老夫有一个义弟么?”

何姥姥道:“何婆子听说过,好象是范二爷,和堡主义结金兰,昔年老婆子随侍夫人,曾经见过,据说范二爷十年前无故离家不返,至今尚无消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范二弟有一个儿子,名叫范子云,今年十六岁,前几天奉他母亲之命,来到堡中……”提起范子云,何姥姥心头一阵跳动,不敢望堡主一眼。

夏云峰续道:“此子人品武功,都是千中挑一之选……”

何姥姥道:“老婆子是下人,此事由堡主作主,但……”「但」字下面,忽然停住,没说下去。

夏云峰道:“何姥姥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容儿她娘已经过世,你是她的­奶­娘,容儿从小一直就是你照料她的,老夫叫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问姥姥道:“堡主言重,老婆子觉得小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婚姻大事,应该听听她自己的意见才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老夫也有此意,只是目前为时尚早,老夫想让他们先见见面,看看容儿的意思如何,晤,这话老夫不便问容儿,就要你从旁探探她的口气,当然你也不用和她明说,如果容儿觉得可以,老夫就可以差人跟范夫人去说了。”

何姥姥迟疑了下,问道:“还有邢夫人呢?”

夏云峰道:“容儿和她继母有着很深的成见,她继母才住到老子山去的,她今天也要赶回来,但此事还是由容儿自己作主就好了。”

“哦。”说到这里,口中哦了一声,又道:“今天下午,四川唐门少庄主夫­妇­,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要到本堡来,其中有二位是女眷.所以秋娘必须赶回来,你去告诉容儿,也出来和她们见见面。”

何姥姥道:“小姐和刑夫人见面,只怕不大好吧?”

“不要紧。”夏云峰道:“这两家都是通家之好,有外客在场,她们母女不会有什么的,何况只是借此为由,老夫也要范子云参加,那就不落痕迹了,你就等容儿见过了范子云,不妨私底下探探口气,看她对子云的印象如何,再来告诉老夫,但事前不可对容儿明说。”

何姥姥心中暗暗好笑,小姐早已见过范相公了,但这话只是心里想想而已,自然不敢说出口来,点头道:“老婆子省得。”

夏云峰一摆手道:“好,你回去吧,下午你可陪容儿同来。”

何姥姥欠身道:“老婆子那就告退了。”

下午,范子云独自站在花架前面,怔怔的出神。他昨晚回来之后,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现在心里更觉得烦了。师傅要自己到金陵去投奔盛锦堂,自己没有走得成,该如何向师博说呢?若是要去金陵,又如何向夏伯伯开口?

这已经够他为难了,如今翟总、管回来,捎来娘的信,又叮嘱自己在在夏家堡,不可任­性­,尤其因自己从未出过门,不可往江湖上乱跑,一切要听夏伯伯的。这一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他真想去找师傅商量商量。

“范公子。”一个娇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俏婷婷的走了出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眼,以帕抿嘴,低笑道:“你在想心事?”范子云突然感觉她说话的声音,和举止之间,竟然有几分和从前的紫玉相似,心中不禁微微一怔,一时望着她发愣。

紫玉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低垂粉颈,腼腆的道:“公子­干­么这般看着小婢?”

范子云越看越觉得她像从前的紫玉,口气急促的道:“你………”他真想问问她:“你到底是不是从前的紫玉?”但这话如何问得出口呢?

紫玉幽幽的道:“小婢怎么了?”

范子云道:“在下从前认识一个朋友,她和姑娘长得十分相似……”

紫玉轻笑道:“所以你想问问我,是不是她?”这说话的口气,这一声轻笑,竟然又极像商小雯。范子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时之间,只觉眼前这个紫玉,身份十分可疑。

紫玉没待他说话,五指轻轻前门外一指,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罢,翩然往屋中走去。

范子云回头看去,只见金管事正从院门外走入,看到范子云,就连忙拱着手道:“范公子,堡主有请。”

范子云问道:“堡主现在哪里?”

金管事道:“前厅,方才来了几位贵宾,堡主才打发小的来请范公子的。”

范子云道:“来的是什么人?”

金管刮陪笑道:“下午一共来了二拨人,一拨是从四川来的,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和他新婚不久的少夫人,一拨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和他妹子青凤万飞琼,为了款待两家的女眷,邢夫人也远巴巴的从老子山赶来了呢。”

范子云道:“耶夫人一直住在老子山,很少回堡里来么?”

金管事笑了笑道:“老子山也有一座夏家堡,地方比这里还大得多呢,本来是堡主亲自管理的,现在那一片基业,交给了刑夫人掌管,自然很少回到这里来了。”

范子云随着金管事,来到前厅,金管事脚下一停,欠身道:“范公子请。”范子云跨进厅门,就看到厅上已有二男二女坐在那里,正和主人谈话。

这四人都很年轻,看去约摸二十出头,男的俊逸出众,女的娇婉多姿,敢情就是四川唐门和黄山万家的两位少庄主了。坐在夏云峰身侧的是一个满头珠翠,身穿绿­色­衣裙的­妇­人,柳眉凤眼,生得颇为妖娆,敢情就是夏伯伯继室邢夫人了。

夏云峰一眼看到范子云走入,立即含笑道:“范贤侄,快来,老夫给你引见两位年轻朋友……”就在夏云峰说话之时那四位客人都已站起身来。

夏云峰指着上首身穿蓝袍的青年和身穿鲜红软缎衣裙的少­妇­,说道:“这位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唐老弟,和唐少夫人。”

接着又指着身穿锦袍的青年和一身青­色­衣裙的姑娘说道:“这二位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万老弟,这是万老弟的令妹,人称青凤万飞琼的万姑娘。”一面又含笑地道:“他是老夫故人之子范子云范贤侄,他今草就是人称青衫客的范大成,说起来,你们就知道了。”双方经夏云峰引见之后,就各自说了些久仰的话。

夏云峰才含笑一指绿衣­妇­人,朝范子云说道:“范贤侄,来,这是你夏伯母,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范子云急忙走前一步,恭敬的叫了声:“夏伯母。”

邢夫人笑颜逐开,轻「唷」一声道:“范大官人,瞧你一副斯文模样,真教人家当你是中了秀才的读书相公呢,贱妾还是今儿个才听堡主说起,你一身武功,连咱们堡里久经训练的天龙武士,合几人都不是你的对手,难怪你夏伯伯见了人就夸奖着你哩。”

范子云被她说得俊脸一红,嗫嚅的道:“那是夏伯伯过奖。”

刑夫人含笑道:“大家请坐,到了夏家堡,都是自己人,快别客气了。”黄山青凤万飞琼斜飞的凤眼,只是偷偷的打量着范子云,一张匀红的粉脸上,红红的,一派脉脉会情的模样。

就在此时,厅前檐廊上响起一阵环佩之声.走进一个一身素衣的姑娘,她身后紧跟着身穿青布衣衫的何姥姥。那素衣姑娘正是住在慈云庵里的夏玉容,她今天脸上没戴黑纱,出落得眉黛如画,星目如水,举止娴雅,只是脸­色­微嫌苍白,也更衬托的淡雅脱俗之美。

夏姑娘跨进大厅,看到邢夫人,脸­色­微微一冷,但依然举步走入,朝夏云峰福了福道:“是爹爹召唤女儿?”

夏云峰掀须笑道:“容儿,今天来了几位年轻的贵宾,其中唐少夫人和万姑娘,都是巾帼英雄,所以为父特地叫你出来作陪,来来,为父给你引见……”

他先介绍唐文焕夫­妇­和万选青兄妹,然后又指着范子云,说道:“这是你二叔的令郎范子云,你总记得在你小时候,范二叔最喜欢你了,一上咱们堡里来,第一个就是抱你,你看如今子云也这么大了,他比你还小三岁呢,你们就以姐弟相称好了。”

一面又朝范子云道:“她以玉容,老夫还记得有一年你跟令堂一起来,玉容拉着你的手,一口一声弟弟,还一直喂你糖吃哩。”他这一说,把范子云、夏玉容都说红了脸。

范子云赶忙作了个揖道:“小弟见过玉容姐姐。”

夏玉容飞红双颊,也还了一礼,低低的叫了声:“子云弟。”大家随着各自坐下。

青凤万飞琼坐到夏玉容身边,喜孜孜娇声道:“夏姐姐,小妹听说你是九华神尼的高足,神尼号称空门第一高手,姐姐一定尽得神尼真传,小妹早就想来看姐姐了,这回不是我哥哥奉命前往金陵,顺道先到这里来看看夏前辈,我娘还不放我来呢。”

夏玉容道:“万姐姐说得太客气了,小妹久闻黄山世家,剑法独步武林,小妹只是家师一名寄名弟子,学不到家师千分之一,说来反教小妹脸红。”两位姑娘家一见面,就卿卿哝哝的说个没完。唐少夫人究竟是少­妇­了,有些矜持,不像少女般那样活泼,只是傍着夫婿唐文焕坐着,很少说话。

夏云峰掀须笑道:“万少兄迟来了一日,峨嵋青云道长昨日一早才走,他好像是上武当山去的,如今只有华山商掌门人还在金陵,万少兄赴金陵迎接,最多只能接到商掌门人一位,本来老夫有意邀约商道兄前来敝堡盘桓几日,后来听说商道兄到金陵去,是为了他们华山派的事情,因而未果,万少兄迎迓商道兄,回程之日,再来敝堡小住几日,老夫也可摒挡成行了。”

万选青道:“家母因会期不远,前辈众望所归,故而家母命晚辈前来向前辈请示。”

“好说,好说。”夏云峰道:“黄山大会,为期尚有一月,上次大会,是由贵派和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老夫在会前不好多表示意见。”接着朝唐文焕笑道:“万少兄要去金陵迎迓华山、峨嵋二派掌门,不克在敞堡久留,唐少兄贤伉俪东来不易,如今离会期尚远,就可在敝堡多盘桓些时日了。”

唐文焕欠身道:“打扰前辈,实在不好意思。”

夏云峰大笑道:“老夫昔年人川,就在贵堡住了一个多月,和令尊越谈越觉投机,临行前令尊还坚不放行呢,咱们是老交情了,贤伉俪住在敞堡,就和住在自己家里一样。”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庄丁在厅上点起了灯,两名侍女在大厅左侧,摆好酒席,恭请堡主、夫人陪同来宾入席。

第九章识破J计

酒席间,范子云和万选青、唐文焕都谈得极为投机,其间也和夏玉容、万飞琼二位姑娘交谈过几句话,倒是那位邢夫人对范子云十分关切,不时的夹着菜往他面前送来。这一席酒,吃得宾主尽欢,万选青、唐文焕也都有了几分酒意。

夏玉容起身告退,临行之时,转身朝范子云低低的道:“欢迎你到慈云庵来玩。”

范子云连忙欠身道:“小弟一定前去趋访姐姐。”夏玉容嫣然一笑,才由何姥姥陪同,莲步细碎,走出厅去。两人说的话,夏云峰自然极为注意,尤其慈云庵是楚夫人停枢之所,平日不准任何人进入,她会欢迎范子云去,而且临行说出,自然绝非敷衍的客套可比,由此可见对范子云定然极有好感了。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暗高兴,一面随着站起身来,掀须笑道:“万少兄、唐少兄,请到老夫书房里坐,关于此次黄山大会之事,老夫还要和二位好好交换意见。”

万选青、唐文焕同时站起,说道:“但凭前辈吩咐。”

邢夫人也及时站了起来,笑吟吟的道:“唐少夫人、万姑娘,咱们到后堂去。”

夏云峰点头道:“时间也不早了,贤侄早些回去休息也好。”

范子云别过万选青、唐文焕等人,退了出来,他回转东院,必须经过两重院落,正当他转过长廊之际,耳中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你在此等候片刻,目前堡主刚陪同他们进入书房,还不到时候。”

这人话声说得极低,但范子云练的是玄门内功,十丈以内的声音,都可听得十分清楚。话声入耳,心头不禁暗暗一动,忖道:“这说话的口音,分明就是翟总管,莫非他勾结外人,有对夏伯伯不利的行动?”心念这一转,立刻身形闪动,隐入暗瞰,仔细看去,话声是从左首一间房中传出,他放轻脚步,走到窗下,凑着脸往室中看去。

室内并无灯火,但范子云目能夜视,没有灯火,他只要稍为闭目,再睁开眼来,就可看得清楚了。这间房,地方不大,此时翟总管敢情说完话,就已经走了,只有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里。这人身穿天蓝长衫,面如冠玉,浓眉朗目,貌相甚是英俊。

他,正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刚才还和他握手道别,范子云自然认得,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唐文焕勾结翟开诚,不知有什么图谋?咦,不对,自己离开大厅之时夏伯伯也正好引着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到书房里去,这时应该在书房里才对,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翟总管把他带到这里来,要他在此等候片刻,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但觉心头疑念难消,不由的就在暗中站定下来,要看个究竟。时间渐渐过去,约莫过了一刻工夫之久,才听到一阵轻快的步履声,走入室中,范子云急忙凑近窗前,往里看去,只见翟开诚组匆走入,低声道:“快跟我来,是时候了。”唐文焕迅快的站起身来,点点头,跟着翟开诚往室外就走,

范子云心里暗暗好笑,急忙退入暗处。翟开诚已经引着唐文焕转出走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循着走廊,往书房行去。范子云怕被他门发觉,放轻脚步,远远的尾随他们身后而行。一会功大,就已到了书房门口,这书房的前面,是一个广大的花圃,范子云悄悄隐入花树丛中。

只见翟开诚往后摆了下手,示意唐文焕站住,然后举手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翟开诚转身朝唐文焕招招手,唐文焕急步趋入,翟开诚也相继侧身而入,那青衣侍女立即掩上房门。范子云看到这里,暗道:“看来他们果然正有一件预谋在暗中进行,连侍候夏伯伯书房的侍女女都给买通了,哼,今晚既然给我撞见了,你们的­阴­谋就休想得逞。”心念转动,人已随着飘近窗前。

这靠南首的一排窗户,并未关上,连淡黄铯的窗帘,都分南边拉开着,轻风吹拂窗帘,正在轻微的飘动。范子云侧着身于,以背贴壁,隐身窗下,举目望去:只见书房中灯火通明,夏伯伯端坐在他那张高背人师椅上,万选青敢情已经离去,在夏伯伯身边不远的一张椅子上,正中一个身穿蓝衫的人伏身而卧,这入赫然正是唐文焕。

范子云看得方自一怔,转身看去,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书房的,不山是唐文焕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的唐文焕看到夏云峰,立即恭敬的人了一礼,口中说道:“属下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手持须,抬目问道:“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那唐文焕躬身道:“是的,属下已经揣摩熟悉了,”

“那好………”夏云峰二抬下眼时,目光忽然朝范子云投来。

范子云方自一惊,耳边突然听师傅的声音低喝道:“徒儿速退。”范子云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来不及,急忙往后斜掠出去。但就当他脚跟站定,面前已经多了一个高大人影,他,正是夏伯伯。

范子云惊骇交集,胀红了脸,道:“夏伯伯。”和夏云峰同时现身的是屈一怪,他有如一道黑­色­的电光,疾然泻落在范子云的身后三尺光景,等他落到地上,才发出「当」的一声铁拐拄地之声。

夏云峰本来一脸俱是严肃之­色­,但当他看清是范子云的时候,脸上登时有了笑容,一于摸着长须,不由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范贤侄。”

范子云低声的道:“小侄回去之时,在走廊上听翟总管和人说话,说要他等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侄以为他和外人勾结,有不利于夏伯伯的行动,所以就跟他们身后而来……”

“不用说了。”夏云峰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一面朝飞身泻落的屈一怪摆摆手,大声笑道:“总教头,这里没事了。”屈一怪躬了躬身,身形立即腾空­射­起,在半空中像陀螺般一个急旋,朝邻院飞去;

夏云峰看着他飞出的身法,暗暗点头,一面前范子云含笑道:“范贤侄既然来了,就到老夫书房去坐一会吧。”说着一手拉起范子云的手来,缓步往书房中走去。

青衣侍女早已打开了门,范子云跟着夏伯伯走进书房,目光一抬,只见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那张椅上,也坐着一个唐文焕,看到夏云峰跨入书房,立即神­色­恭敬的站了起来。范子云看他对夏伯伯恭敬的模样,立时可以猜到此人乃是翟开诚领来的那个唐文焕,决非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

只不知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给他们弄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唐文焕,分明是假的了,夏伯伯为什么要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呢?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夏云峰已呵呵一笑道:“唐少兄请坐,咱们都是自己人,以后千万不用这些客套。”唐文焕唯唯应「是」,才行落坐。

夏云峰目光严厉,望了翟开诚一服,说道:“老夫要你去请唐少见,那时老夫正与万少兄商谈黄山大会之事,要你稍等再去,你怎么去了之后,要唐少兄等一等再来,这话就不该说的,而且你说的话,给范贤侄听到了,还以为你勾结外人,计算老夫呢,此事虽然没有什么,但足见你没有把事办好了。”他这番解释当然是说给范子云听的了。

范子云虽然不知道夏伯伯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亲眼目睹,岂会被夏伯伯这几句话,就能掩饰得过去?翟开诚惶恐的道:“属下该死,属下确然不该对唐少庄主说的这般不礼貌,属下下次不敢了。”

唐文焕起身拱拱手道:“翟总管只是要晚辈稍等,并未多说,还望前辈原谅。”

夏云峰淡淡一笑道:“这回有唐少兄说情,老夫就权且饶你一次。”

翟开诚躬身道:“多谢堡主。”

范子云起身道:“夏伯伯,你和唐兄有正事要谈,小侄那就告退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好,你去吧。”范子云别过唐文焕,回身退出书房而去。

总管翟开诚惶恐的道:“堡主,这件事,范公子好像都看到了。”

夏云峰一手持须,微微摇头道:“不要紧,老夫自有安排。”一面朝唐文焕道:“好了,你也可以去休息了,只是不可露出破绽来。”

唐文焕躬身道:“属下省得。”

夏云峰朝伺立一旁的青衣使女吩咐道:“你送唐少庄主回宾舍去。”

青衣使女躬身道:“小婢遵命。”接着回身道:“唐少庄主请随小婢来。”举步朝书房外走去。

唐文焕别过夏堡主,跟着青衣诗女出了书房,穿行曲廊,行到宾馆楼前。青衣使女脚下一停,抿抿嘴,笑道:“快进去吧,少夫人还等着你呢。”

唐文焕满心高兴,伸手朝她肩头搭去,低笑道:“在下不会忘记姐姐好处的。”

青衣使女脸­色­一寒,闪身让开,沉声道:“你想找死。”唐文焕正待赔礼,只见一名在宾馆伺候的青衣使女走了出来,看到唐文焕,立即欠身道:“唐少庄主回来了。”

带路的青衣使女道:“这里由桂香姐姐伺候,小­妇­告退了。”说完,转身自去。

宾馆的青衣使女欠身道:“唐少庄主请。”唐文焕轻咳一声,挺挺身躯,举步往楼梯上行去。桂香跟在他身后走上楼梯,轻举皓腕,在门上叩了两下。

里面唐少夫人的声音,娇滴滴问道:“是谁?”

桂香应道:“回少夫人,唐少庄主回来了。”房门呀然开启,唐少夫人面含娇笑,嫣然迎着唐文焕入内。

桂香并未进屋,识趣的在门外欠身道:“小婢告退。”随手掩上房门。

唐文焕作出潇洒之状,迎向唐少夫人,含笑道:“娘子,在下回来了。”

唐少夫人白了他一眼,轻轻道:“你从哪里学来了戏台上的辙儿,娘子、在下的,叫人听了,不笑死才怪。”

唐文焕嘻皮笑脸的挨近她身边,说道:“我不叫你娘子,那要叫你什么呢?”

唐少夫人看了他一眼,粉脸微变,低低的说道:“你平时叫我什么,难道忘记了?”

唐文焕双手搭上她香肩,轻轻吻着她秀发,低笑道:“这是闺房之内,娘子亲口说出来,不是更有意思么了?”

唐少夫人轻轻扭动了一下腰肢,娇声道:“我偏不说。”

唐文焕意乱情迷,把嘴凑了过去,低低的道:“你不说,我就吻你的嘴。”

唐少夫人玉指一伸,朝他隔肢下搔去,娇声道:“看你敢。”

唐文焕大笑道:“我不怕痒,你只管呵好了。”唐夫人在他隔肢下搔了几下,他果然并不怕痒,任由她搔着。

唐少夫人暗暗觉得奇怪,自己夫婿最怕痒了,今晚怎会不怕痒呢?她螓首微抬,望着他发楞。不,她突然发觉他一双眼睛,­色­迷迷的望着自己,两颗眼珠包满了红丝,流露出贪婪之­色­。这种眼­色­,有如饿狼一般,自己从未在夫君的眼神中看到过,也绝不像夫婿平日对待自己的温柔眼光,心头不觉起了几分疑心。

不,他这笑声也不对,自己夫婿的笑声,清朗流畅,他笑得使人油生怖意,一时不禁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盯着唐文焕,问道:“你今晚怎么了,连声音都变了。”

唐文焕机警的­干­咳一声,说道:“方才多喝了几杯,喉咙觉得­干­燥,有些怪怪的,不要紧,也许喝口水,润润喉咙,可以好些。”他转身拿起几上一把茶壶,对着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唐少夫人和唐少庄主结婚不过三月,但她知道夫婿虽是武林世家子弟,不但为人温文有礼,平日总是要把茶倒在茶盏里才喝,哪有如此粗鲁,拿起茶壶,对着嘴就喝的?她祝秀娥,原是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的掌珠,生­性­内向,更是个极为细心的人,此时心内已经起了疑窦,顿觉事有可疑,心头暗暗惊颤,但依然不露声­色­,娇声道:“你只顾得喝茶,连叫都不叫我一声了吗?”

唐文焕用衣袖抹了下口角流下来的茶水,笑道:“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你什么?这总可以了吧?”

唐少夫人轻嗯了一声,故作羞涩的道:“我小名珍珠,你平日不是叫我珠妹的么?”珍珠,是侍候她的侍女,她是故意试试他的。

唐文焕缓缓朝她走来,压低嗓子邪笑道:“好,好,我就叫你珠妹,好妹子,时间不早,咱们快些睡了。”

这下唐少夫人试出来了,眼前此人,果然不是夫婿,他居然会是假冒之人,她一颗心直往下沉,脚下一直往后连退,一下退到床边。唐文焕看着她,笑得更邪恶,就像饿虎扑羊般朝她扑了过来,口中叫道:“珠妹,春宵……”

他只说出「春宵」两个字,但话未说完,人已扑到她面前,但就在此时,耳中听到「锵」的一声,眼前银光乍闪,一柄雪亮的长剑,已经对准他胸口。唐少夫人脸­色­铁青,手中握着长剑,还在轻微的颤动,娇叱一声道:“你敢再过来,你就叫你一剑穿心。”

唐文焕大吃一惊,急忙刹住身形,失­色­道:“珠妹,你这是?”

“住口。”唐少夫人剑光依然抵着他胸口喝道:“你说,你是什么人?”

“我,我……”唐文焕举起双手,苦笑道:“自然是唐文焕,你怎么啦?”

唐少夫人切齿道:“恶贼,你敢假冒,那是不要命了。”

唐文焕道:“你……你……这是……”左手疾拍,身子迅快的后退了一步,他这一掌,正拍在剑叶之上,把长剑震荡开去,跟着身形疾然欺进,右手一探,朝唐少夫人执剑右手抓去。唐少夫人似是没防他有这一着,一把被他扣住了手腕。

唐文焕邪恶的一笑,说道:“在下早就说了,春宵一刻值­干­金,你偏要和在下闹别扭,现在……”他发觉唐少夫人没有挣扎,只是望着他冷笑,心中暗自奇怪,她明明发现自己露了马脚,怎会毫无挣扎?因此目光不由的朝她被扣的手腕看去,她手腕有如羊脂白玉,又软又腻,明明扣在自己手上。

哦,他这下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钉上了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针身闪着异样的银­色­光芒。他儿乎要惊叫出声,这是淬过毒的。她是四川唐门的少夫人,这针自然是唐门独门暗器,传媳不传女的夺命神针「袖里银芒」,无怪自己扣着她手腕,毫无感觉,原来连整条手臂,都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唐门「袖里银芒」,据说是最厉害的剧毒,被打中人身,顷刻之间,就会失去功力,全身麻痹,除了他们独门解药,无药可解,十二个时辰之后,全身僵曲而死。唐少夫人执剑右腕轻轻一挣,脱去唐文焕的手掌,冷冷的道:“你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唐文焕整条右臂,已经若废,但在这一瞬间,他已经镇定下来,左手一伸,说道:“拿来。”

唐少夫人道:“你要什么?”

唐文焕道:“自然是解药了。”

唐少夫人冷哼道:“你要解药,那是想要­性­命了?解药我可以给你,但得从实说来。”

唐文焕深沉一笑道:“在下自然要­性­命,但不知少夫人还要不要丈夫的­性­命?”

唐少夫人听得一怔,怒声道:“你威胁我?”

假唐文焕嘿嘿冷笑道:“事实如此,在下活不成,唐少庄主只怕……”

唐少夫人道:“好,只要你说出我丈夫在哪里,是什么人主使的?我就给你解药。”

假唐文焕微晒道:“少夫人把在下看成了三岁童子?”

唐少夫人微微蹩了下眉,说道:“那你要怎么样呢?”

假唐文焕道:“少夫人先给在下解药,我领你去见唐少庄主。”

“不成。”唐少夫人坚决的道:“你必须先说出是谁主使的,我丈夫现在何处,我给你一半解药,等找到我丈夫,我再给你一半。”

假唐文焕在说话之时,已经觉到全身都已起了一阵麻痹之感,心头暗暗凛骇,冷哼道:“就算在下说出来了,少夫人能救出你丈夫,逃得出去么?”

唐少夫人听他口气,不觉怵然一惊,失声道:“会是夏家堡。”

房门忽然开启,邢夫人站在门外,笑吟吟的「唷」了一声,说道:“少庄主、少夫人,你们也真是的,小两口儿拌拌嘴,总是有的,怎么认真起来了?动刀动剑,可不是玩的,我听了桂香赶来来报,就急急忙忙的赶来,原来已经没事了。”她从房门外又笑又说,随着走进屋来。

邢夫人的身后,还随侍了两名翠衣使女,年纪极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生得眉目如画,妖娆多姿。唐少夫人看到邢夫人,就像遇见了亲人一般,急忙返剑入鞘,迎了上去,说道:“夫人来得正好,他……他不是我……夫君

邢夫人轻笑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少夫人切莫这么说,夫妻吵架是常事,古人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就和好了,一点小事情,何必认真呢?”

唐少夫人急道:“夫人,我不是和他吵架,这贼子是假冒的,他不是我夫君。”

邢夫人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轻笑道:“这怎么会呢?他明明是唐少庄主咯。”

唐少夫人道:“不是的,他是假冒的人,他用易容术,假扮我夫君。”

“这不可能。”邢夫人缓缓的道:“夏家堡虽非铜墙铁壁,但外人决难混得进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扮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但事实如此,他是假扮的人。”

邢夫人格的娇笑一声道:“这是你和他口角之后,心里产生的一种幻想,别人没有假冒唐少庄主的理由,再说他刚从堡主书房里议事回来,而且还有在书房伺候的丫头送他回来的,怎么假得了?好啦,我看你们小两日别再闹了,早些睡吧。”

唐少夫人听了她的话,心头突然一怔,暗道:“对呀,方才夫君是和万少庄主、夏家堡主一同到书房去的,当然不会出事,这贼子又是刚从夏家堡主书房回来,而且还是夏堡主书房里的使女,送他回来的,当然也不会中途被人假冒,那么莫非……”

邢夫人这一回头,忽然发现假唐文焕目光痪散,脸­色­灰败,左手紧紧的握着右腕,右手背上,钉着一支极细的银针,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口中「唷」了一声,吃惊的道:“少庄主你是怎么啦?你……哦……他手背上钉着的,就是唐家传媳不传女的「袖里银芒」了。这一定是唐老夫人新授给你的了,但少夫人总不能用这种歹毒暗器,打自己丈夫呀,依我相劝,还是救人要紧,少夫人快把解药取出来,再迟只怕来不及了。”她一直认定那假唐文焕,不是假的。

唐少夫人心里早就犯疑,这时全明白了,假冒夫君一事,由此看来,全然是夏家堡预先布置好的­阴­谋,也由此可见夫君已然落在他们的手里了。心里这一想,不禁从心底打了一个寒噤,暗暗功凝左臂,准备挣脱她握着自己的左手,右手正待去抓剑柄,一面说道:“好,我去拿解药。”

邢夫人格的笑道:“你答应的太爽快,你不是说他不是你丈夫么?怎么会肯给他解药呢?”唐少夫人突觉她拉着的左手,掌心微微一麻。

直到此时才明白,邢夫人一进来就拉住自己左手,是有意的,因为自己正好把「袖里银芒」练在左手,她拉住自己,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施展唐门独门的暗器。此时掌心头微微一麻,顿使唐少夫人心生警惕,急忙手腕一缩,一下挣脱邢夫人的手,右手迅快握住了剑柄,往后退了两步,日注邢夫人,说道:“听夫人的口气,好像……”

邢夫人笑吟吟的道:“好像什么?你的意思,是认为这件事,是我主使的,对么?”

唐少夫人惊讶的道:“你……承认了?”

邢夫人娇笑道:“就算是吧”

唐少夫人惊颤的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邢夫人问道:“你想知道?”

唐少夫人道:“我只想知道,我夫君现在哪里?”

邢夫人一脸邪笑,指了指假唐文焕,说道:“从现在起,你的夫君就是他了,丈夫明明就在眼前,还问我­干­么?”

“不……不。”唐少夫人心胆欲裂,尖声道:“他是假的,你们把我夫君弄到哪里去了?”

“少夫人稍安毋躁。”邢夫人徐徐说道:“你丈夫是唐文焕,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一个唐文焕,这不是已经够了么?”

唐少夫人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指着邢大人道:“你如果不放找夫君,我就和你拼了。”

邢夫人冷晒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和你丈夫,有什么不同。”

唐少夫人柳眉一挑,切齿道:“我真不敢相信,侠名满天下的夏堡主,他夫人竟然如此卑鄙,如此毒辣,你总该清楚,你这样做的后果?”

邢夫人娇笑道:“我清楚得很,四川唐门和形意门都是很难招惹得起的门派。”

唐少夫人道:“你知道就好。”

邢夫人格格的笑道:“这些我早就知道,正因为这些,我才要给你换个丈夫的。现在,你就听我的话,乖乖的顺从他吧,你一样是唐门的少夫人,一样是你爹的好女儿,你一点也没缺少什么,你说是么?”

唐少夫人银牙咬得格格直响,怒叱道:“你这无耻的女人,这些话亏你说得出来的,你……”说到「你」字,左手也随着抬动,她抬动左手,正是要施放「袖里银芒」;但她左腕只抬了一下,「袖里银芒」根本没有­射­得出去。

那是因为「袖里银芒」只是一支极细的银针,它必须使用唐门的特殊手法,才能­射­得出去。这种特殊手法,必须和内力互相配合,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才能得心应手。她嫁到唐家去,才不过三个月,还是初学乍练,手法当然并未纯熟,但在普通两丈之内,她还很少失手。

但这时她的­射­不出银芒,却和手法无关,因为她抬手之际,忽然发觉自己左手五根手指,竟然又僵又麻,不听使唤了。这下使得唐少夫人心头猛然一沉,她登时想到方才邢夫人拉着自已的手,掌心似乎微微一麻,分明是她在自己掌心做了手脚。

邢夫人望着她,发出格格娇笑,说道:“是不是「袖里银芒」失灵了?我不是说过,你早些死了这条心吧?凭你这点能耐,能翻得出我如来佛的掌心?”说到这里,回头朝身后两个翠衣使女吩咐道:“唐少夫人累了,你们过去扶着她,小心伺候。”两名翠衣使女「唷」一声,一左一右从她身后闪出,双双朝唐少夫人欺来。

唐少夫人冷然道:“你们谁敢过来?”右手横剑,一步步的后退。

邢夫人并未出手,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嫣然道:“你已是强弓之末,还是放下剑来的好。”

唐少夫人在后退之时,脑际突然灵光一动,暗道:“夫君已经落在他们手里,如果自己再落到他们手中,这件疑案就永远也没人知道了,目前只有自己设法逃出去,他们才不敢害死夫君。”心念转动,那两个翠衣使女,已然一步步逼过来,回头看去距身后三尺不到,就是一排花格子窗,一时哪还犹豫,口中娇叱一声:“站住。”

右手挥处,长剑划出一道扇面形的寒光,朝两个使女飞洒出去,同时双足一顿,奋起全身力道,连人带背,猛向花格子窗撞去,但听「砰」然一声巨响,两扇花格子窗立被撞开,唐少夫人一个人随同往窗外飞了出去。

邢夫人看得脸­色­微变,冷哼道:“这婆娘倒是烈­性­得很。”

两个翠衣使女躬身请示道:“夫人,要不要追。”

邢夫人那微现皱纹的娇靥上,飞起一丝冷森笑容,说道:“不用了,我来的时候,已经要桂香通知了翟总管,谅她也逃不出多远去。”

话声甫落,只听楼下响起翟开诚的声音,说道:“夫人,楼上可是出了事么?”

邢夫人走近窗口,叱道:“你是死人,难道没看到唐少夫人从窗口跳下来么?”

翟开诚仰脸道:“回夫人,属……属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没看到人?”

邢夫人气道:“你们这些真是饭桶,连她跳窗逃了,都会没看见,还不快给我去追?”翟开诚连声应「是」,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凌空扑起,往院外­射­去。

时间已经过了三更,夏堡主的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夏堡主坐在地那紫檀雕花高背椅上,神­色­显得异样沉重,在他身边坐的是一身绿衣,形态妖妩的邢夫人。在两人下首一把椅上,坐着的却是面目深沉的九头鸟索寒心,边上还站着一个人,那是翟开诚。他们两人,同样是夏家堡的总管,但看来索寒心的地位,要比翟开诚高得多。

邢夫人手里捧着纯银的水烟袋,皱了下画得浓浓弯弯的黛眉,说道:“你是说,在咱们夏家堡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没有她的影子?那她会到哪里去了呢?再说,她已经中了我的慢­性­「散功散」,也跑不出五十里以外去呀。”

翟开诚惶恐的道:“回夫人的话,属下已经用讯号通知了各处通道的哨岗,密切注意唐少夫人的行踪。方才都已有回活传来,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邢夫人从长长的烟嘴里,吸了一日烟,说道:“这么说,她是生了翅膀了?”

翟开诚道:“属下正有一件事,要向堡主、夫人报告。”

夏云峰道:“你说。”

翟开诚道:“属下是听孙国彪说的,属下方才奉到夫人之命,赶去宾舍,同时也派孙国彪在宾舍附近的屋上巡视,据孙国彪说:他在巡到宾舍第三座楼宇之时,那正好是在第二座楼宇的对面,耳中听到第二座楼宇上,砰然一声大响,他抬目望来,就看到从窗口飞出一团人影……”

邢夫人口中「晤」了一声,冷冷的道:“那时你就在楼下,怎会没有看见?”

夏云峰道:“秋娘,你让他说下去。”

翟开诚道:“孙国彪站处较远,没看得清是谁,只是那团人形飞出窗口,好像往下一沉……”

邢夫人冷笑道:“她从窗口冲出去,自然会往下落去。”

翟开诚道:“但据孙国彪说,他只看到那团黑影,只往下一沉,就朝上飞起,而巨速度极快,一闪就不见了,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这是咱们堡里唯一看到唐少夫人跳出窗口的人。”

邢夫人道:“姓唐的婆娘会是天仙化身?奔到月宫里去了?”

夏云峰对翟开诚的每一句话,却极为注意,问道:“孙国彪外号草上飞,他既然看到了,后来又如何呢?”

翟开诚道:“他发现此一奇事,立即赶了过来,正好遇上属下,就分头在附近搜索,结果连一点踪影也没有。其实唐少夫人跳窗之时,属下正在楼下,因有屋檐遮住视线,在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看到有人跳下来,也是事实。等属下一个箭步掠到院中,才听夫人说,唐少夫人已经跳窗逃走,那窗门口无落脚之处,她从窗口跳出,不曾落到实地,决不可能凌空就腾身飞起,这是一个极大的疑问。”

夏云峰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果然大有可疑,但唐少夫人逃逸无踪也是铁的事实,她能在你们监视之下,能逃出宾舍,逃出夏家堡,已是不可思议,而各处通路哨岗,一直不曾发现她的踪影,方圆五十里,没有她的人影,更是离奇之事,难道咱们夏家堡,真的如此疏忽,连人如何走的,都会查不出一点头绪来?”

翟开诚惶恐的躬躬身道:“属下该死,这是属下平日疏于监督。”

一直没有开口的索寒心,此时冷冷的道:“此事不能全怪翟总管,堡主,依属下之见,今晚咱们堡中,只怕来了高人,才把唐少夫人救出去了。”

夏云峰瞿然道:“索总管想必有何高见?”

索寒心­阴­侧侧的道:“属下只是依据翟总管方才说的,加以推断,试想唐少夫人身中夫人散功之毒,撞开窗户,连人冲出窗口,必然力道已尽,按一般常理来说,势非下沉及地不可,但据孙国彪目击她身躯一沉之后,立即往上飞起,而且速度极快,一闪不见,岂非有高人把她救走,此人能在翟总管掠出、孙国彪赶来之前,把人救走,而且无迹可寻,咱们派在各处哨岗上的堡丁,自然更不容易发现了。”

“不错。”夏云峰一手掀须,沉吟道:“但……”他只说了一个字,底下的话,还没出口,邢夫人就急急接着问道:“索总管,以你看这会是谁呢?”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能把人从高空救走,放眼江湖,放出数得出来。”

夏云峰神­色­一变,陪道:“是了,极可能就是她……”

邢夫人迎眼道:“你说是谁?”

夏云峰道:“闭眼丐婆,老夫昨晚就曾遇见过她?”

索寒心听得耸然动容道:“堡主昨晚遇上闭眼丐婆?”

邢夫人奇道:“这老丐婆不是已有多年没在江湖露面了吗?”

夏云峰道:“她有一个徒弟,昨晚潜入本堡,把范贤侄引了出去,要他前去金陵……”

索寒心­干­咳一声道:“堡主是否觉得范公子有可疑之处么?”他早就对范子云起了疑。

夏云峰微微摇头道:“这倒没有,范贤侄从未在江湖走动过;他也并没有欺瞒老夫之处。”他把昨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接着道:“而且老夫也另有安排。”

邢夫人娇笑道:“堡主心事,贱妾早就看出来了,你是想招他做女婿。”

索寒心冷冷的道:“堡主对唐少夫人失踪一事,该如何办呢?”

夏云峰抬目望了他一眼,才道:“依索总管之见呢?”

索寒心道:“为今之计,咱们原先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只有仍让唐文焕参加大会,反正让他服下「迷迭散」,一样可以对堡主归心,纵然没有咱们派人去那样方便,但也相差无几,大会上他们翁婿见了面,就不致闹出事来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回头朝翟开诚吩咐道:“翟总管,这件事,由你去办吧厂”

翟开诚一直垂手站在边上,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这时才连声应「是」,说道:“属下省得。”

范子云回转东院,紫玉迎着道:“公子回来了。”

范子云道:“你还没睡?”

紫玉嫣然道:“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上先睡呢?”

范子云道:“时间已经晚了,你只管去睡吧。”

紫玉望望他,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范子云等她退去,也就行入卧室。”

只听师傅的声音,在暗中*道:“徒儿,快掩上门。”范子云一口吹熄灯火,很快掩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听师傅早就来了?”

屈一怪道:“你今晚好险。”

范子云道:“弟子方才听到师傅「传音入密」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但依弟子看,夏伯伯……”

“不用说了。”屈一怪轻叹一声道:“今晚之事,夏堡主可能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为师这里有一颗药丸,你好好收藏起来,明天如果夏堡主叫你到书房去,不论他问什么,你都要答应下来,记住,不论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你必须立即把这颗药丸吞下,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说罢,伸手把一颗药丸递了过来。

范子云接过药丸,问道:“师傅,难道……”

屈一怪道:“你不用多问,为师不便久留,你记住为师的话就好。哦,还有,你多留意紫玉,此女只怕也不简单,好了,为师走了。”人影一闪,已经穿窗而去。

范子云把药丸贴身藏好,心头只觉得自己来到夏家堡之后,遇上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自己简直弄不清夏家堡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不论夏家堡的好坏,夏伯伯对自己总是不错的。

这是第二天,红日已高三丈透。宾馆第二座楼宇上,唐文焕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他只觉得脑袋昏胀,头痛欲裂,睁眼一看,从花格子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十分刺眼,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来。翻身坐起,没有看到娇妻,身在作客,大概自己起来得迟了,她当然不好一直陪着自己躺在床上。

于是他揉揉眼睛,跨下卧榻,房中依然不见娇妻的影子,倒是伺候的使女桂香,却很快的推门而入,躬躬身道:“唐少庄主起来了,小婢给你倒脸水去。”

唐文焕立即叫住她:“桂香姑娘,少夫人呢?”

桂香听他提起少夫人,不觉用手抿抿嘴,神秘的轻笑道:“唐少庄主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唐文焕讶异的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桂香道:“自然是唐少庄主和少夫人的事了。”

唐文焕更加惊异,瞠目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桂香姑娘,你快说吧。”

桂香望着他,说道:“这么说,唐少庄主真的都不记得了,事情是这样,昨晚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大概都喝得有了几分酒意,少庄主从书房回来之后………小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吵了起来,小婢怕二位吵僵了,不可收拾,赶紧去禀报夫人……”

唐文焕一手摸摸脑袋,一脸惊诧的道:“我和少夫人吵起来了,你听到我们为什么吵的呢?”

桂香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二位吵得很凶……”

“我的天。”唐文焕以手加额,说道:“我和秀姑从来也没拌过嘴,哦,后来呢?你快说下去。”

桂香想了想道:“后来夫人来了,劝二位不可争吵,少夫人好像,好像是……”她脸­色­微酡,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唐文焕急道:“姑娘快些说吧,内子好像是什么呢?唉,其急死人。”

桂香抿抿嘴,低首轻笑道:“少夫人说唐少庄主是假的。”

“假的。”唐文焕睁大双目,奇道:“她说我假的,我怎么会假了呢?哦,她是不是喝醉了?”

佳香道:“据小婢看,少夫人八成是醉了,她一张脸红得好迷人,也不肯听夫人的劝告,硬说少庄主不是她丈夫,夫人要二个使女去扶她,她还说夫人要害她……”

“胡闹。”唐文焕攒攒眉头道:“后来呢?”

桂香道:“少夫人不肯让伺候大人的两个使女扶,一下撞开窗户,往窗外飞了出去……”

“啊。”唐文焕望了窗口一眼,急急问道:“后来怎么了?”

桂香道:“夫人吃了一惊,急忙派人去找,但找遍本堡,都不见少夫人的人影,后来翟总管派出好几拨人,分路找寻,也找不到少夫人……”

“唉。”唐文焕搓着双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道:“她……会到哪里去了呢?”

桂香道:“唐少庄主不用着急,小婢听翟总管说,少夫人负气离堡而去,等酒醒了,可能不好意思再回来,所以极可能已经上九宫山去了。”

唐文焕又「唉」了一声,说道:“但她从未出过门。”

桂香道:“昨晚夫人也这么说。翟总管说;少夫人是祝掌门人的掌珠,从小练武,还怕走失了?后来还是夫人不放心,今天一早,就派人赶到九宫山去了。”

唐文焕道:“你快去给我打脸水,我也要尽快的赶上九宫山去。”

中午,夏堡主的书房里,又摆上了一席盛筵。把酒席摆在书房里,不用说,自然都是男客了。酒席已经摆好,一共四个坐位,四副杯盏,只差还没有上菜。从四副杯盏看,一位主人,一位主客,和二位陪客。如今书房里已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堡主夏云峰,他当然是主人。一个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他当然是客人。

另外一个则是面目冷森的九头马索寒心,他在名义上,虽是夏家堡二位总管之一,但从各种迹象看来,他是夏堡主的左右手,地位远超过总管翟开诚,他此刻仍留在书房里,可见他准是陪客之一了。由这情形看来,唐少庄主唐文焕,敢情已经起程,匆匆赶上九宫山找娇妻了。只不知另外还有一位陪客是谁?但这个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因为从书房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范子云。

范子云跨进书房,就朝夏云峰拱手一礼,说道:“夏伯伯召唤小侄,不知有何吩咐?”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贤侄快坐下来,万少兄在堡中作客,你们都是年轻人,容易谈得拢,所以老夫特地要金管事把你请来作陪。”说到这里,回头看看索寒心,口中忽然「哦」了一声,接道:“你们大概没有见过面,来,老夫给你们引见,这是本堡索总索总管。”一面朝索寒心道:“这位就是老夫常常和你提起的范贤侄范子云。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范公子,兄弟久仰了。”这本来是客套话,但他口气冷森,令人听来觉得并不客气。

范子云和他交过两次才,自然认得,但也只装不识,含笑道:“索总管好说,在下倒是真的久仰索总管大名了。”

索寒心目注范子云道:“范公子,兄弟虽是初次会面,但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

范子云这几天,已经老练多了,闻言淡淡一笑道:“在下住在堡里,已有多日,索总管也许见过在下也说不定了。”

万选青道:“范兄请坐下再说。”

范子云拱拱手道:“小弟告坐。”他心中惦记着昨晚那一局,不觉游目四顾了一眼。

夏云峰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意,一手拂着黑须,含笑道:“范贤侄可是不见唐少兄在座么?昨晚唐少见贤伉俪大概有了几分酒意,拌起嘴来,唐少夫人一怒离去,唐少兄今天酒醒了,忙着赶上九宫山,找他老丈人赔礼去了。”

范子云亲眼目睹,昨夜书房里闹着双包案,夏云峰这番话,他自然不会深信,但他心里紧记着师傅的嘱咐,不敢多说,只是拘谨的道:“无怪小侄没看到唐兄哩。”他落坐之后,一名使女立即端着一盏香茗送上。

索寒心吩咐道:“人已到齐,可以开席了。”那使女躬身应是,很快进去,接着由两名青衣使女陆续端上菜来。夏云峰招呼着万选青,范子云一同落坐。

席间,夏云峰朝范子云笑道:“范贤侄,万少兄兄妹,此次奉太夫人之命,前往金陵,迎迓黄山、峨嵋二位掌门人去的,因为今年端午黄山大会,是由黄山。华山、峨嵋三派值年,万少兄兄妹,预定明日启程……”

他口气微顿,抬脸续道:“这就使老夫想起范贤侄不是也要去金陵么?而且华山商掌门人,正好就下榻盛记镖局,因此贤侄不妨和万少兄贤兄妹同行,顺便也可以代表老夫,向商掌门人致敬,未知贤侄意下如何?”

范子云听夏伯伯要自己和万选青兄妹同去金陵,自是求之不得之事,急忙欠身道:“小侄一切听凭夏伯伯吩咐。”

“哈哈,如此就好。”夏云峰得意一笑,说道:“不过贤侄前往金陵之前,老夫想和贤侄提一件事…”他一脸蔼然微笑,眼光望着范子云,忽然停杯不语。

范子云道:“夏伯伯有何吩咐,小侄恭聆。”

夏云峰道:“老夫和令尊八拜论交,谊同手足,令尊在日,不,老夫是说就是令尊在此,也要听我老哥哥的,范贤侄,老夫此话不假吧?”

范子云不知夏伯伯说此话的用意何在?但他不得不点点头。道:“夏伯伯说得是。”

夏云峰大笑道:“这么说,贤侄之事,老夫也可以作主了。”他不待范子云开口,亲切的道:“范贤侄,小女玉容,你昨天已经见过了,虽然大你三岁,相貌还不算丑吧,老夫和令尊是结义兄弟,咱们两家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更好?因此老夫打算把玉容许配贤侄,你不反对吧?”

范子云一张俊脸登时胀得通红,嗫嚅的道:“小侄………年纪还小,小侄是出外寻父来的,何况家父还未找到,老母在堂,小侄怎敢自主……”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你寻父之事,也是老夫之事,不用贤侄费心,老夫是问你对这件事反对不反对?这是你们终身大事,贤侄如果不反对,老夫自会打发人和令堂说去,不妨先订下婚,贤侄觉得如何?”

夏玉容娇美娴雅,对自己含情脉脉,范子云自然一百个愿意,只是少年脸­嫩­,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二人,怎好说得出口来,一时双颊火红,不敢说话。索寒心在旁说道:“范公子脸­嫩­,依属下看,范公子是答应了。”

“哈哈。”夏云峰得意的大笑一声,说道:“贤侄毋须怕羞,此事就此一言为定,老夫自会派人和令堂去说的。”

万选青起身举杯道:“恭喜前辈,恭喜范兄,小侄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夏云峰和范子云一齐举杯喝­干­。

索寒心也跟着站了起来,堆笑道:“属下也要恭喜堡主,恭喜范公子,敬堡主和范公子一杯。”说完,朝身后使女一招手。一名使女手托银盘,送上酒壶,索寒心亲自替堡主和范子云面前斟了酒,然后自己举杯一口喝­干­。

夏云峰含笑­干­了一杯,范子云也只好和他­干­了一杯。这一席酒,当然喝得宾主尽欢,但范子云心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一直紧记着师傅的话,要他在书房里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千万不可忘了吞服师傅交给他的那颗药丸。

同时也凛惕着昨晚看到唐文焕伏在茶几上,而出现另一个假唐文焕的事,因此在回敬了夏伯伯和索寒心一杯之后,就假说要小解,走出书房,四顾无人,取出药丸,吞了下去。等他回入书房,酒席业已撤去,使女们送上香茗,万选青正在和夏云峰、索寒心讨论着前往金陵之事。

范子云在旁坐下,也乘机向夏云峰请示:“夏伯伯,小侄还是第一次到金陵去,不知夏伯伯有何指示?”

夏云峰一手持须,含笑道:“金陵盛记镖局局主盛锦堂,和令祖、令尊有两代交谊,贤侄自然去投奔盛记镖局为宜,你是找寻令尊去的,要他相助,这是极正当的理由,不用老夫多作交代,路上有万少兄贤兄妹同行作伴,不仅可增进历练,老夫也放心多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向万少兄请教。”范子云唯唯应是。

万选青含笑道:“请教不敢,有范兄同行,一路上就可解岑寂了。”

范子云又问道:“夏伯伯,小侄就在金陵住下来么?”

夏云峰笑了笑道:“那也不必,万少兄是迎迓商掌门人去的,如今距端午黄山之会,已不过一月,届时老夫也会赶去黄山,贤侄和万少兄同行,不妨先去黄山,此次黄山大会,各门各派的人都将与会这是十年一次的盛会,对贤侄来说,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来可以增长阅历,二来也可以在会中打听令尊的消息,岂不正好?”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不但要把掌上明珠许配自己,而且也处处替自己着想,他实在想不出夏伯伯对自己有哪一点不好?自然更无害自己的理由,反倒觉得师傅多疑,一时不禁感激的道:“多谢夏伯伯。”夏云峰没有作声,只是慈蔼的望着他笑了笑。

就在此时,范子云耳边忽然响起师傅的声音:“孩子,此时你向堡主说,你觉得有些头痛,向堡主告辞了。”

范子云听了师傅的话,只好以手加额,说道:“夏伯伯,小侄觉得有些头痛,先告辞了。”

夏云峰关切的笑道:“贤侄方才酒喝得太快了,快去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第十章暗施迷迭

范子云又向万选青、索寒心二人说了告退的话,才退出书房,在他想来,师傅要自己假装头痛,离开书房,必然会在走廊上等候,或者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哪知一直回到东院,并没有遇到师傅。紫玉却在院中等候着,看到范子云跨出院门,立即含笑迎了上来,凝眸说道:“范公子,你喝了酒哪?”

范子云想起昨晚师傅说过,紫玉并不简单,心中一动,暗想:“自己跟夏伯伯说了头痛,在她面前,可不能露出破绽来。”当下以手加额,攒攒眉道:“酒喝得不多,只是有些头痛,所以先告退了。”

紫玉关切的道:“公子一定喝醉了,小婢扶你进去。”正待伸手来扶。

“这倒不劳姑娘。”范子云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头痛,可并没喝醉酒。”

紫玉道:“那就快些进去休息,小婢给你沏一盅浓茶,可醒酒。”范子云跨进左首书房,在临窗一张椅子坐下。

紫玉已经沏了盅浓茶,还绞了一把热面巾走入,说道:“公子怎么不回房去歇一会呢?”

范子云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就好。”

紫玉放下茶盏,轻轻把一方热面巾,折成一条,款步走到他身边,说道:“公子靠着,小婢给你敷在额头,头痛就会好些了。”

范子云伸手去接面巾,说道:“还是我自己来。”

紫玉幽幽的道:“公子不避嫌疑,给小婢治伤,小婢给公子敷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范子云听了她的话,不觉猛地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紫玉的手腕,惊喜的道:“你……就是紫玉,我一直还当不是你呢,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惦记着你……”他确实一直在惦记着她,因为太高兴了,才不加掩饰,实话实说,把积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紫玉被他吓了一跳,心里自然甜甜的,一张粉脸,也羞了个通红,低着头,忙道:“公子快放手,给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范子云急忙放开了手,说道:“姑娘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紫玉羞涩的道:“现在不是告诉了么?你头痛,还不快坐下来?”

范子云道:“在下头不痛了,哦,那天晚上,你是假装的?”紫玉被人点了岤道、手脚被捆,嘴里塞了破布,藏在床下。

紫玉一双晶莹美眸,凝注着他,低低一笑道:“不是那样,如何瞒得过金管事和夏堡主?”

“你连我也蒙得好苦。”范子云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直望着她,想了想,问道:“在下想问你一句话,不知姑娘肯不肯说?”

紫玉俏皮一笑道:“那要看你问什么了?”

范子云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尊姓芳名,可以告诉在下么?”

紫玉眨眨眼睛,轻声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范子云道:“依在下猜想,姑娘不会在这里待得很久的,姑娘今天再不告诉我,以后叫我到哪里找你去呢?”

紫玉手指绕着手绢,轻声道:“过几天再告诉你不是一样吗?”

范子云道:“在下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了。”

“公子明天就要到金陵去。”紫玉颇感意外,惊异的望着他,旋即点点头,说道:“公子是应该到金陵去,这是老管家临终时最大的心愿……”

范子云跨上一步,双手握住她纤小柔软的一双玉手,低低说道:“紫玉,不要叫我公子,我叫范子云,你就叫我子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紫玉,你应该告诉我真实姓名了。”

紫玉郝然低头,一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幽幽的道:“子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请你相信我……”

范子云握着她双手,轻轻摇了摇,点头道:“我相信你。”然后才轻轻放开了她的手。

紫玉抬了下眼睛,问道:“堡主答应了?”

范子云道:“是夏伯伯要我去的,明天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一同去。”

紫玉眼中闪起一丝异芒,奇道:“这就奇了,会是夏堡主要你去的?”

范子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紫玉微微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我想不出其中道理来。”范子云心中暗道:“紫玉的想法,和师博差不多,他们对夏伯伯好像有着很深的成见,唉,这也不能怪他们,夏伯伯有好些地方,实在不无令人生疑……”

紫玉看他沉思不语,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范子云抬起头,笑了笑道:“等我金陵回来,你还在这里么?”

“那很难说。”紫玉低下头,幽幽的道:“就是我不在这里了,我也会找得到你的。”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问道:“你到金陵去,住在哪里呢?”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盛记镖局老局主,和在下有两代交谊,要我到盛镖镜局去。”

“这样就好。”紫玉脸上飞过一丝喜­色­,眼珠一转,说道:“我有一封信,你给我带去好么?”

范子云道:“你要我带给谁的?”

紫玉道:“我会写在信封上的。”

范子云道:“好,那你就去写吧。”

紫玉道:“你方才还说头痛,还是进房去休息一会吧。”范子云点点头,就站起身往卧房走去,他并不是真的要休息,而是自己休息了,就不用紫玉伺候,她可以回房去写信了。

他回转房中,闲着无事,本待在榻上做一会功夫,哪知才一坐定,就觉得思潮起伏,很难安得下心来。一会想起玉容姊姊清瘦娴雅,淡雅绝尘的容貌,和她对自己似乎有着一份真挚的情意,这可以从她和自己说话的神情中,看得出来。

今天夏伯伯竟会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的面,和自己提亲这件事,似乎已成定局。自从自己第一次见到玉容姊姊,虽然她戴着面纱,但目已可以感觉得出来,她有些近乎多愁善感,昨天见了面,她果然有些消瘦,也可以看出她内心似乎有些忧郁,和落落寡欢的模样,但自己对她有着一份感激的心情,和美好的印象。

一会又想到紫玉,想到自己替她起出梅花针时的情形,和紫玉走后,自己对她念念不忘,时时刻刻会想起她,才知道自己对她已经发生了情愫。这二位姑娘,有如春花秋月,难下评章,也更难取舍,有这二位姑娘的纤影,不时在他闭着眼睛的眼前浮现,教他如何静得下心,澄得下念,更不用说运气做工夫了。

既然安不下心,索­性­不再跌坐,就和衣躺了下来,这下却迷迷糊糊的睡熟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听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练武的人,都特别警觉,范子云倏地睁开眼来,看到进房来的是紫玉,急忙翻身坐起,说道:“是你。”

紫玉轻啊一声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范子云道:“我只是躺着,并未睡熟。”

紫玉嗤的笑道:“你还说没睡熟呢,我方才进来,你就睡得很熟呢。”她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说道:“我信写好了,你要藏好,别让人家看到了。”

范子云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并没收信人的姓名,只是一个白信封,忍不住问道:“你不写姓名,叫我捎给谁去呢。”

紫玉朝他甜甜一笑,低声道:“我是怕人看见,所以用了两个信封,你到金陵,拆开外面的信封,就可看到里面信封上写的地址和姓名了,只是此事十分重要,你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看她说得神秘,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小心藏好的。”说话之时,就把书信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紫玉感激的瞥了他一眼,才道:“我先谢谢你了。”

范子云道:“你和我,还用得着说谢字么?”

紫玉有些羞涩,但也喜悦的轻轻的道:“嗯,那我不说就好了。”忽然她「哦」了一声,抬头道:“我要出去了,方才翟总管来探望你,我进来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惊动你,翟总管曾说待一会再来,我在这里不方便,此人城府很深,你可得小心。”说罢匆匆退了出去,刚走到小客室,就看到翟开诚施施然从外走了进来,急忙迎上去欠身道:“小婢见过总管。”

翟开诚口中“唔了一声,一手摸着下巴,抬头问道:“范公子醒来了么?”

紫玉道:“回总管,范公子刚起来,小婢是打水去的。”翟开诚口中又「晤」了一声。紫玉回转身,像青翅蝴蝶一般,翩然往里奔去,娇声道:“范公子,翟总管来了。”

范子云走出客室,翟开诚急忙趋前一步,恭敬的躬身道:“在下见过范公子。”堡主把女儿亲口许给范子云,他焉得不曲尽奉承?

范子云忙道:“翟总管不可多礼,在下方才听紫玉姑娘说,总管已经来过一次了,不知可是夏伯伯见召?”

翟开诚陪笑道:“公子方才饮酒之时,微感不适,堡主不放心,要在下前来看看,不知公子可曾好了些么了”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怀,在下方才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此就好。”翟开诚道:“堡主因公子和万少庄主兄妹,明日即将前往金陵,今晚设宴饯行,堡主特命在下前来相请。”

范子云道:“既然夏伯伯见召,那就走吧。”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公子请。”两人走出东厢,一路往花厅而来,刚转过长廊。

范子云忽听耳边响起一缕极轻的声音,说道:“徒儿,中午索寒心曾在你酒中,下了「迷迭散」,幸好为师早有防范,才保无虞,不过见了堡主,你要说头还有些昏胀,服下「迷迭散」之人,神智并不迷失,只是奉命唯谨,永无二心,因此不论堡主说什么,你都要一口答应,切不可有考虑之事,好了,有什么疑问,为师自会再和你说的。”这是师傅以「传音入密」说的话。

范子云不觉脚下微微一停,暗自忖道:“夏伯伯居然会要索寒心在酒中下了「迷途散」,他这是为什么呢?”

施展「传音入密」,本身必须有极高深的内功,练音入丝,以内功送出,出我之日,人彼之耳,第三者是无法听到的。因此屈一怪和范子云说的话,跟在范子云身后的翟开诚,自然不会听到,他看到范子云走路的人,忽然停下步来,急忙问道:“范公了怎么了?”

范子云用手摸摸额角,说道:“我觉得有些头晕。”

翟开诚道:“在下扶着公子走吧。”

范子云放下手道:“不要紧,我已经好了。”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翟开诚自然知道,服了「迷迭散」的人,酒醒之后,还会头昏,这是必然的现象,但渐渐就会好起来,当下也就紧跟在范子云身后而行。范子云跨入花厅,夏云峰夫­妇­和万选青兄妹,已经在厅上坐着闲聊,范子云卜前跟夏伯伯夫­妇­行了礼。

夏云峰一睑关切的问道:“范贤侄,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范子云眼看夏伯伯一副慈蔼亲切之容,几乎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要索寒心在自己酒中下毒,一面躬身道:“多谢夏伯伯关注,小侄中午大概多喝了几杯酒,回去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只是头脑还有些昏胀。”

夏云峰微微含笑道:“老夫说过,贤侄不会喝酒,酒喝得太快了,男人喝醉酒是极平常的事,不过你是第一次,才会头昏,但这不要紧,过一会就会好的。”

邢夫人一脸堆笑,接口道:“范公子快请坐,以后不会喝酒,就得少喝些。”范子云唯唯应是,退到下首一把椅子落坐。

万飞琼朝他嫣然一笑道:“范公子,我听哥哥说……我该恭喜你啦。”范子云俊脸一红,一时答不上话来。

邢夫人连忙接口微微含笑道:“万姑娘,这件事还早着呢,保主还得派人去和范夫人商量,你待会见到……”她要说「待会见到玉容,不可提起」,但只说到「见到」,只听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过来,夏玉容已经走入花厅,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万飞琼看到夏玉容,赶忙站起身,翩然迎了上去,叫道:“玉姐姐,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夏玉容拉住了万飞琼的纤手,歉然道:“小妹来迟了,让你久候了。”接着低低的道:“琼姐姐,待会小妹有件事告诉你。”

万飞琼轻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该恭喜你了。”

夏玉容奇道:“恭喜我什么呢?”

“你还装糊涂。”万飞琼道:“你要告诉我的,不是伯父把你许给范公子的事么?”

夏玉容羞急的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倒取笑起我来了。”

万飞琼正­色­道:“谁取笑你了,我是听哥哥说的,伯父今天中午亲口和范公子提的亲,只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就成定局了。”

夏玉容被他说得满脸羞红,低低的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万飞琼道:“也许伯父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再告诉你吧。”

夏玉容哼道:“这大概是邢氏出的主意了,她一直住在老子山,就是嫌我,才……”

万飞琼道:“王姐姐别瞎猜了,哦,那你方才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附着耳朵,说道:“唐夫人昨晚出了事,你知道么?”

万飞琼点头道:“小妹听我哥哥说过。”

夏玉容低声道:“好像其中还另有内情。”

万飞琼一怔道:“那会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道:“大概和邢氏有关,我待会再和你详说。”二位姑娘一见面就手拉着手,一直说个没完,大家也也没去注意她们,等她们说了一阵,才回到边上的两把椅子坐下。

夏玉容姑娘因万飞琼告诉了她,爹当面跟范子云提亲的事少女总是脸­嫩­,见了范子云.就经晕双频,一副腼腆模样,没有昨晚那般亲切。范子云自然也和她一样.不敢把身和她招呼,于是跟万选青说话。不多一会,使女们摆上酒席,这一席酒,是为三人饯行,作为主人的夏云峰夫­妇­,殷勤劝酒。

范子云心里另有一个疙瘩,那就是师傅说的,中午索寒心在酒中下毒之事,推说头脑昏胀,不敢再喝。万选青只道他中午醉了酒,因此也井不劝酒,倒是万姑娘一会要敬范子云的酒,一会要敬夏玉容的酒,直把两人闹得个脸红耳赤,又羞又喜。

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时分,才算散席。夏姑娘拉着万姑娘,先行退席,二人到绿云庵品茗去了。范子云推说头昏,也起身告辞,回转东院。紫玉还在院门口相候,迎着道:“范公子,你不是说过头昏么,不知现在可曾好些了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是我故意说的,不然,今晚又得喝醉了。”

紫玉轻轻的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好坏,连我都相信,人家方才还一直替你担心呢。”说着又道:“你要不要洗一把脸,我给你打脸水去。”

范子云道:“不用了,明天一早就要上路,在下也要休息了。”紫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点点头,回身往里行去。

范子云眼看时光已经不早,不敢耽搁,也就独自走入房中,掩上房门,一口吹熄灯火,静静的坐在椅上,恭候着师傅。直到二鼓之后,只觉窗前微风一凛,屈一怪已在书房现身,低声道:“徒儿,你还没睡么?”

范子云急忙站起身道:“弟子正在恭候师博。”

屈一怪点了点头,在地对面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伸手一指说道:“你也坐下来,为师有话和你说。”范子云依言坐下。

屈一怪道:“堡主今天和你提了亲事?”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首道:“是的,弟子曾对夏伯伯说,弟子是找家父来的,如今家父尚无消息,家母在堂,弟子年纪小,不能作主。”

屈一怪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才道:“玉容这孩子,倒是不错,不过你就要离开这里了……”他略为一顿,又道:“据为师看,万少庄主只怕也已被索寒心在酒中做了手脚,为师这里有一颗解药,你好好收藏,目前暂且不可吐露口风,伺有机会,不妨暗中给他服下。你此去金陵,见到盛老前辈时,可把此地所见所闻不用隐瞒,暗中告诉他,但必须没有第三者在场,这一点,你务必切记。”

“还有。”屈一怪又道:“堡主不知道你「迷迭散」已解,你住到盛记镖局之后,可能会有后命,要你去做什么,你凡事必须和盛老前辈商量,方可行动。好了,你初次出门,凡事自己小心,为师要走了。”不待范子云多问,一道人影,已穿窗而出。

范子云轻轻掩上窗户,正待就寝,只听房门上响起一声极轻的剥啄之声,心中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人?”

门外响起紫玉的声音,轻声道:“是小婢,给公子送茶来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自己明明告诉她已经睡了,这时候她还做什么来呢?”心中想着,还是起身打开门闩,房门开处,紫玉一手端着灯盏,一手果然端着一盏香茗,轻盈的走了进来,清澈的眼神看了范子云一眼,嫣然笑道:“公子果然还没有睡,小婢给你送茶来,没有错吧。”

说着一手把灯盏放到桌上,然后又双手捧着茶碗,送到范子云面前,娇声道:“公子请用茶呀。”

范子云从她手上接过茶碗,含笑道:“多谢姑娘,夜­色­已深,你­干­么还要给我送茶来?”

紫玉缓缓低下头去,说道:“因为……明天一早,你就要走了,不知哪一天才能见到你……所以……所以……”她连说了两个「所以」,头垂得更低,幽幽的道:“我……再想来看看你……”

范子云走上一步,感动的道:“谢谢你,其实我心里出和你一样,再想看你一眼。”

紫玉道:“方才你问我姓名,我没有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是特地来告诉我的么了”

“不,我说过日后你自会知道。”紫玉背着身,幽幽的道:“但我想……”

范子云不待她说下去,急着问道:“你想什么?”

紫玉声音说得更低,轻声道:“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再见到我,你也许不会再认识我了。”

范子云道:“那怎么会呢?我水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紫玉摇摇头,羞涩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子云道:“那你是说……”

紫玉缓缓转过身来,举手掠掠鬓发,嫣然一笑道:“因为你认识的是紫玉,不是我,见了面,自然认不出了。”

范子云轻哦一声,诧异的望着她,低声问道:“你易了容?”

紫玉轻轻点了下头,又轻轻摇了下,说道:“我如果易了容,这里的人,都是老江湖了,能瞒得过谁?我只是稍微化了些妆,掩去了本来的我。”

范子云喜道:“那你是为了要给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来的了?”

紫玉点点头道:“这就是我不避嫌疑,要在深夜来的缘故了。”

范子云道:“不敢请耳,因所愿也。”

紫玉道:“那你就不许偷看。”她很快转过身,背着他,用手绢在脸上轻拭了一阵,倏地转过身来,低声道:“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我了。”

紫玉本来就是生得面目清秀,甚是娟好,但她这一转过身来,竟然完全变了个人。不,她脸型是不会变的,但黛眉如画,没有方才那么粗了,一双灵活清澈的眼睛,却比方才大多了,瑶鼻更挺,樱­唇­像水红菱一般,更有棱角,本来脸­色­稍嫌白中透黄,如今却白中透了红,白得像羊脂白玉,晶莹有光。他几乎不敢相信,转眼之间,她会变得像天仙下凡。

夏玉容也很美,但美得文静,只是稍嫌冷肃。青凤万飞琼也很美,轻盈得像头百灵鸟。紫玉和她们都不同,她在娇婉妩媚之中,另有一股英气,像朝阳中含苞初放的玫瑰花,散发着清新有生命的朝气。他看得呆了,怔怔的望着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一双清澈的眼神,也脉脉含情的望着她,双颊有些红晕,低低的道:“你现在认识了吧。”

范子云嗫嚅的道:“你真美。”

紫玉羞涩的白了他一眼,轻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咯。”

范子云心头跳动,伸手抓住她双手,低声央告道:“你再仔细给我看看好么?”

紫玉没有挣动,柔顺的嗯了一声,缓缓的抬起头道:“你还没看够么?”

范子云壮着胆,顺势把她拉入怀里,低声道:“我永远也不会看够的。”他搂着她柔软的娇躯,一颗头缓缓的低了下去。

紫玉轻微的挣了一下,颤声道:“你………”她底下的话,就给两片火热的嘴­唇­给堵住了。她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无言胜有言,两个人都可听听到对方的心跳。房中立时沉寂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喷。”,紫玉轻轻推开了他,羞不可仰,映红着脸,说道:“你坏……我不来啦。”

范子云也胀红了脸,嗫嚅的道:“姑娘,在下是情不自禁,你不生气吧?”

“谁生你的气了?”紫玉脸上娇红欲滴,幽幽的低声说道:“明天你要走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范子云道:“你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紫玉红着脸,低声说道:“前次……你替我……起针……我是女儿家,冰清玉洁之躯,都……给你……看到了……我此生此世,除了你……我……我……”她眼中忽然间蕴育两点晶莹的水珠,盈盈夺眶而出。

范子云急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薄悻之辈,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紫玉心里甜甜的,含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时间已经不早,你该休息了。”她转身欲去。

范子云低低口叫道:“紫玉……”又将紫玉一把搂了过来,头一低,紧紧地拥吻在一起。范子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愣小子,以前老官家范义曾给他讲过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以前他是没与女孩子接触过,所以有些拘谨,如今紫玉剖心示爱,也给了他无穷的勇气。

范子云把紫玉拦腰抱起来走到床边,紫玉已经猜到范子云想要做什么了,她的脸一阵阵地发烧,心也蹦个不停。范子云把紫玉放到床上,开始给她解带宽衣,紫玉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范子云摆布。范子云温柔地解开紫玉衣衫的扣子,紫­色­的衣襟敞开两边,红­色­的肚兜落入眼前。范子云的目光向下探视,深深的|­乳­|沟、半露的球峰、雪白的肌肤,不禁让他有点眼花缭乱了。

范子云的手顺着紫玉光滑的肩头滑到她的脊背上,把兜肚上的细绳拉开,脱下她的兜肚。立刻一对浑圆高耸的|­乳­|峰蹦了出来,在雪白的圆球上,两颗粉红的|­乳­|头镶嵌在上面,发出诱人的光泽。范子云欣赏着紫玉美丽的胸部,他忍不住用手抓捏揉按着她挺起的蓓蕾。紫玉身上发出阵阵幽香,细­嫩­光滑的肌肤触感极佳,让范子云不停地在她丰满的玉|­乳­|上亲吻。

紫玉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她的嘴里微微轻吟着。范子云的嘴含着紫玉挺起的|­乳­|头,而他的手则身到紫玉的腰间把她的裙裤剥了下来。范子云站起身来,他一面脱着自己的衣服,一面欣赏紫玉美妙无比的娇躯。这是范子云第一次看到女­性­的身体,而且是极其美丽的女­性­身体。

那漂亮的脸庞,圆润挺拔的|­乳­|峰,细小光滑的纤腰,结实高翘的美臀,修长­嫩­白的双腿,玲珑可爱的­嫩­足,更让范子云动心的是她芳草茂盛的少女S处,上面还沾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那是紫玉忍不住分泌出来的一丝滛水。

范子云脱下衣服,在这样的赤­祼­­祼­的美女面前,他的宝贝早就硬梆梆的了。他上了床把紫玉搂在怀里,俩人相互亲吻着,舌头搅在了一起。而俩人的手则在对方的身体上游走着。范子云的手掰开紫玉的双腿,低头去吻她的­嫩­岤,紫玉惊骇地说:“不……不要啊……这很……很脏的啊……”

可范子云并不理会她,而是一个劲的在她的­阴­沪上猛舔。范子云的整条舌头,几乎全钻进紫玉的身体里面,这把紫玉美的要命。她起初只是微微轻吟着,手也不在推范子云的肩头,而是摁在他的后脑上,把范子云的头往自己的­阴­沪上压。范子云舔了紫玉的荫道后,又去欺负那小豆豆,舌尖忙碌的挑衅,害得那­阴­D也充血变得红润膨胀起来。

紫玉浑身颤抖,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啊……啊……对……对……是这样我……不行了……小岤里……里面好……好痒啊……真的好痒啊……啊……”

范子云也感到紫玉挺不住了,她的滛水顺着荫道不停的往外流着。因此他不在挑逗紫玉,范子云让她舒适地躺在床上,用膝盖拨开她的双腿,把自己硬的发疼的宝贝,对准她张开的岤口慢慢往里推进去。竃头刚进入紫玉的­肉­洞里,就感到她那儿嗳液早已泛滥了。在大量的嗳液的润滑下,范子云粗大的竃头毫不费力地就冲破了C女膜的阻拦,深入到荫道内部。

紫玉感到下­体­一阵轻微的疼痛,她小声呻吟了几声。范子云的宝贝随着扭动着的身子的起伏而慢慢地深入,直到竃头触到紫玉的花心。范子云停下来,他抱着紫玉说:“紫玉姐,感觉好吗?”

紫玉紧皱着眉头说:“好疼啊?”

范子云安慰道:“我听人说过,女孩子第一次是会有点痛的。”

紫玉拍了范子云一下,她感到荫道里越来越痒了,可是少女的羞涩,让她不好意思催范子云挺动他的R棍,她只好轻轻地动着娇躯,来减轻滛岤里的马蚤痒。可她越是轻动,荫道里越是麻痒难当,情急之下,紫玉忍不住哼哼起来:“啊……你快快啊……我……啊……快啊。”

范子云问她:“紫玉姐姐,快什么啊?”

紫玉嗟着嘴说:“你……你就只会欺负我……”

范子云听她又嗔又娇的,忍不住去亲吻她的­唇­。紫玉扭头想躲,可她被范子云死死地压在身下,根本就躲闪不开。范子云的嘴­唇­重重地沾在她的香­唇­上,紫玉也是情不自禁地抬起香­唇­,让范子云的舌头钻进她的嘴里,并自动的用小舌回应他。

范子云也开始抽动起宝贝来,俩人搂得死紧,两条蛇一样的缠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在范子云的大宝贝慢慢地抽送下,紫玉已经没了痛苦,反倒美了起来,脸上又浮现舒服的表情。范子云抽动的宝贝勾起了紫玉内心的本能,她也变的滛浪起来。

范子云逐渐加快抽锸的速度,她也都已承受得了。紫玉的滛水又多又滑,虽然范子云的宝贝把她的荫道涨的满满的,可每一次竃头退出小岤时,总会刮带出一大滩来。不一会儿床上就被紫玉的滛水湿了一大片。范子云猛烈地起伏着身子,他喘着说∶“紫玉姐姐,你……舒服吗?”

紫玉也是娇喘连连:“嗯……嗯……我好美……啊……啊……我好美啊……”

听了紫玉的欢叫,范子云更加卖力地­干­着她的小岤。而紫玉也将两腿夹着他,使范子云感到紫玉的­嫩­岤十分的紧固。他一棍一棍的穿刺在­嫩­岤里,紫玉也叫的更媚人了:“啊……啊……你好坏……太用力了……啊……我会难过……啊……小岤会被Сhā坏的……啊……啊……好美……啊……我死了啦……让我去死吧……啊……死了……嗯……嗯……”

紫玉的欢声浪语深深的刺激着范子云,他把狂风暴雨撒泄在紫玉身上。范子云重重地用宝贝在她的荫道抽送挺刺,紫玉夜狂乱地摇摆着头,配合着他抽送的。她波浪似地扭动着臀腰,满足地叫着,深度的结合加大对宝贝的刺激。在范子云猛烈地进攻下,俩人在忘情地扭动下半身当中,最後达到了高嘲。

范子云也不禁发出了吼声,他的竃头顶着紫玉的芓宫口,向里面疾喷而出大股大股的阳­精­。紫玉被这阳­精­一烫一冲,花心又被大竃头死命的抵住,一阵晕眩倒在床上不动了。

紫玉慢慢地睁开眼睛,范子云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俩人已经从狂暴转为柔情,相互舔舐去对方脸上的汗水。范子云轻轻地说:“紫玉姐姐,嫁给我吧?”

紫玉温柔地点了点头,她用一块白手帕擦拭了一下­嫩­血,C女的鲜血立即就把手帕染成了红­色­。紫玉拿着手帕对范子云说:“都是你搞的,我不嫁你谁还要我啊?”说着她把贴身的红兜肚扯开,把血红手帕藏到里面。

范子云怜惜地吻着她道:“还疼吗?”

紫玉羞涩地道:“还有一点疼,你刚才弄得我好舒服好痛快,原来做这种事是如此美妙。”说着狐疑地望着范子云道:“你……好像……很老练的……”

范子云俯到她耳旁轻柔道:“这种事情,我当然听人说过,但是却是姐姐破了我的童子之身呢,好姐姐,你还连要了我好多次,累坏了我呢。”顺便吻了吻她诱人的白洁耳垂,紫玉羞得钻入他的怀里,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金陵,这名称的由来,相传战国时楚灭了吴,占领吴的疆域,恐怕这地方有「帝王之气」,就把金子埋到地下,作为镇压,所以有金陵夕称。三国时代,诸葛亮就说过:“钟阜龙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盛记镖局在金陵开业已经有四十年历史。不但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镖局,就是在江湖上,南七北六同样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盛记镖局的局主盛锦堂,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不但躯­干­挺得笔直,健步如飞,就是脸­色­也是红光满面,看去不过五十出头。你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这位老探头手上总是盘着两枚铁胆,滚转如飞,因为他的外号就叫「铁胆」。

这外号可不简单,据说盛锦堂的身上,有五枚铁胆,飞胆取岤,百发百中,而且还可以五胆同发,从不虚发,据说从他出道以来,最多只用四枚,同时出手,也从未用过五玫。盛老镖头出身华山,还是当今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的师兄,就凭这一点,金陵盛记镖局的镖,江湖上还有哪个敢动。

盛老镖头早就把盛记镖局交给了他儿子盛振华掌管,这么说,他该享清福了,但他可并没享清福,他把总镖头的职务交给儿子之后,他却屈居其下,反而当起盛记镇局的镖头来了。

原来盛老镖头是个好动的人,他说:“流水不腐,户枢常新,一个人生下来,就是要动的,不动连铁都会生锈。”他把总镖头交给儿子,是把­操­心的事儿交出去了,他只当一名镖头,可以随着镖车,到处走走,看看老朋友,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盛记镖局在金陵,无异是华山派在金陵的会馆,只要是华山派的人,到了金陵,都会到盛记镖局落脚。这回,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到金陵来,就住在盛记镖局里。

范子云和万选青兄妹,赶到金陵,已是傍晚时候,万选青兄妹是奉慈母之命,来迎接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和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的,因为今年端午的黄山大会,是由黄山、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迎迓掌门人,总不能傍晚去,因此万选青兄妹就在西城,找了一家客店落脚。

范子云是投奔盛锦堂来的,他只在店里洗了把脸,就别过万家兄妹,按址找到盛记镖局而来。盛记镖局开设在南城大街的一条横街上,那是一所五间三进的大宅子,门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前面,种着一排十几颗桐树,前面就面临横街石板大路。

盛记镖局大门敞开着,大门左首,有一块长型的白铜招牌,写着「盛记镖局」四个黑字,白铜招牌擦得光可鉴人,四个黑字,也就分外清楚。范子云在大路旁跳下马,把马系在树下,越过空地,走近门前,就看到大门里面一条长板凳上,正有三个穿蓝布短靠的汉子,坐着聊天。

其中一个汉子看到范子云走来,已经站起身来,招呼着道:“公子找谁?”

范子云跨进门,拱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拜谒盛局主来的。”这三个汉子当然是镖局的趟子手了,他们终年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招子自然极亮,范子云年纪虽轻,气宇轩昂,一身锦袍,腰佩名剑,一望而知是大有来头的人。

那汉子连忙含笑道:“公子请到里面奉茶。”说罢,举手肃客,引着范子云穿过大天井,进入客厅,然后陪笑道:“公子贵姓大号,如何称呼?在下好进去通报。”

范子云道:“不敢,在下范子云,从巢湖来的。”

那汉子客气地抬抬手道:“公子请坐,在下这就进去通报。”

范子云道:“老哥请。”那汉子转身退出客厅,急步行去。

范子云略一打量,这间大厅相当宽敞.正面上首,高悬一方朱漆金字的横匾,上书「我武维扬」四个金字,四面墙上也挂满了不少横匾,那都是盛记镖局护运官饷,由官府颁发的匾额以及各地殷商鸣谢的横匾,不下十余方之多,由此可见盛记镖局信誉如何卓著了。

范子云正在仰首观看之际.一名汉子送卜一盏香茗,放到几上,含笑道:“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进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年轻汉子,朝范子云拱手道:“范公子光临,在下失迎,还劳公子久候,真是抱歉之至。”

范子云看他不过三十出头,紫膛脸,生相甚是英武,听他口气,好像是镖局的负责人一般,当下连忙还礼道:“不敢,在下还未请教兄台……”

“范公子请坐。”青袍汉子抬着手,等范子云坐下,他也在下首一把椅上坐下作陪,说道:“在下盛振华,范公子远莅,不知有何见教?”

“原来是盛老哥。”范子云朝他拱拱手,心想:“不知此人是盛老爷子的什么人?”一面略为欠身,说道:“在下是专诚叩谒局主来的。”

盛振华含笑道:“敝局就是由在下负责,范公子有何贵­干­,但请直说。”他就是局主。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望着他,说道:“在下先祖、家父,和这里盛老爷子是世谊,在下远从巢湖而来,是叩谒盛老爷子来的。”

盛振华起身笑道:“范公子是从巢湖来,令尊莫非就是青衫客范大叔?”

范子云跟着起身,接口道:“老哥说的正是家父。”

“自己人,哈哈。”盛振华大笑着,亲切的道:“家父多年不曾见到范大叔,还时常在心中惦记着呢,恕我不客气,称你一声范兄弟,快请到里面坐,家父正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你随我来。”说完,引着范子云往外就走。

范子云跟着他转过长廊,进入第二进,但见天井中两边木架上,放着不少盆栽花卉,比起前进,就清幽多了。盛振华却领着他从左首迥廊折入另一道腰门,那是另一座院落。天井里栽着几棵碧绿的芭蕉,和几盆盛开的兰花,跨进门,就可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东首一排三间,几明窗净,隐隐可闻有人正在谈话。

盛振华走近门前,就笑道:“爹,有位远客前来见你老人家。”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问道:“谁?”

盛振华笑着道:“孩儿已经把他请进来了,爹见了一定会十分惊喜。”一面回身道:“范兄弟请进。”

这是两间打通的一间­精­雅起居室兼书房,此时一张紫檀雕花的木榻上,隔着小搁几,正坐着两个人。左首坐着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青袍中年人,生得长眉入鬓,朗目如星,脸­色­白皙,胸飘黑须,举止从容,就是盛振华方才不说「家父正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也可以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正派的人物,他自然是万选青专程来请的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了。

右首一个身穿蓝缎大褂的老人,个子高大,生得满脸红光,除了头发和颏下一把疏朗朗的胡子已见花白,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老态来,这人不用说就是铁胆盛锦堂盛老爷子了。盛振华摊手朝老父一抬.给范子云引见道:“范兄弟,这位就是家父了。”

盛锦堂不认识范子云,连忙从榻上站起,愕然道:“振华,这位公子……”

盛振华含笑道:“你老人家不是时常惦记着范大叔么?他就是范大叔的哲嗣范子云。”

范子云已经走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再晚范子云叩见老爷子。”

“哦?呵呵。”盛锦堂随着呵呵大笑,一把把范子云扶住,说道:“老侄台快不可多礼,令尊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范子云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再晚前来金陵,就是打听家父消息来的。”

“哈哈,老侄台也有这么大了。”盛锦堂高兴的打量着范子云,一面说道:“来,老夫给你引见,这位是华山派商掌门人,和令尊也是素识,你就称他一声商老伯就好。”

范子云转身又朝商翰飞作了个长揖道:“晚辈见过商伯父。”

商翰飞站起身,含笑道:“范贤侄远道而来,快请坐下好说。”

盛振华道:“范兄弟请坐,我外面有事,恕不奉陪了。”

范子云道:“盛老哥请便。”盛振华走后,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商翰飞含笑道:“令堂可好?”

范子云欠身道:“多谢老伯,家母幸托粗安。”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胡子,问道:“老管家呢,身子还健朗吧?”

范子云神­色­一黯,说道:“老管家已经过世了。”

盛锦堂一怔道:“这是几时的事?”

范子云道:“就是上个月,他陪同再晚前去夏家堡,中风死的。”

盛锦堂道:“老侄台见过夏堡主了?”

范子云道:“再晚就是从夏家堡来的,和再晚同来的,还有黄山少庄主兄妹,他们是迎迓商老伯来的。”

盛锦堂问道:“他们怎么没和你同来?”

范子云道:“万选青兄妹现在落脚西城万安客栈,预定明天再来拜见商老伯。”

盛锦堂道:“万选青兄妹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长根,快去叫局主进来。”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盛振华走入,请示道:“爹叫孩儿,有何吩咐?”

盛锦堂道:“黄山万家少庄主万选青兄妹,奉他们母亲之命,迎迓掌门人来的,现在落脚西城的万安客栈,你快去把他兄妹接来,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

范子云道:“老前辈,再晚和盛老哥同去。”

盛振华道:“这样就好,我和万少庄主从未见过面,有兄弟同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盛锦堂手持苍髯,朝范子云道:“当年令祖在日,他是镖行的前辈,老朽那时刚刚出道江湖,承蒙令祖不弃,和老朽忘年论交,老朽称他老叔,他称我老弟,令尊呢,因令祖称老朽老弟的缘故,坚待称我大叔。其实老朽大令尊不过十四五岁,所以老朽却坚持咱们应该兄弟论交,称他一声老弟,这是老朽和老侄台尊府上两代纠缠不清的称呼。”

他微微一笑又道:“如今老侄台又因老朽曾和令祖认识自称再晚,其实老朽和令尊谊着兄弟,因此老朽觉得老侄台称我一声老伯,你自称小侄,反而来得亲切。江湖上这种情形也多的是,所谓各交各的,别去管祖上三代的事,老朽是个生­性­爽直的人,喜欢­干­脆,老侄台以后就不许再和老朽客气了。”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了,只得躬身道:“老伯吩咐,小侄遵命就是了。”

盛振华催道:“范兄弟,咱们走吧。”

华灯初上,盛振华、范子云把万选青兄妹接到盛记镖局,自有一番寒喧。接着在镖局第二进的客厅上,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算是给万选青和范子云洗尘,另有一番酬醉,不必细表。

席后,盛振华陪同万选青、万飞琼、范子云三人登楼,这是镖局接待宾客的住所,每人一间,收拾得十分整洁,比起客栈来,自然舒服得多了。盛振华辞去之际,三人也就各自回房休息。

范子云掩上房门,从贴身取出紫玉托自己捎来的信,那是一个空白的信封,封得极密。范子云取出信封之后,不禁想起了紫玉,看着信封,怔怔出了神,才轻轻撕开封口,信封里面,果然另有一个折得较小的信封。他不知紫玉托自己把这封信捎给谁的?这就低头看去,紫玉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不觉看得他哑然失笑。原来信封上写着「烦交范公子子云亲启」几个字,而且也封得密密的。

“这是她给自己的信。”范子云从未接到过女孩子写给他的信:“这是情书。”他心头既兴奋又高兴,忙不及待的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素笺,只见上面写道:“华山派商掌门人,就住在盛记镖局门,你可能已经见过面了,他是一位极正派的人,你可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找一个机会,详细的告诉他。我知道你和夏堡主有着极深厚的世谊,但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也可以说今后武林是祸是福,全在你了,看后付丙,知名不具。”

范子云看完之后,心中不禁有些迷惑,是因为他看到信封上是写给自己的,还以为她一定会在信上告诉自己,她叫什么名字,也会在信上表达思慕之情,绵绵之意,现在都没有。还有她为什么甘心在夏家堡当使女,为什么她的说法会和师傅一样,把夏家堡看得像是罪恶之薮,还把今后武林是祸是福,都扯上了,事情会有这么严重吗?心中想着,就随手把信笺在烛火上烧了,就在此时,忽然门上起了剥啄之声,急忙举步走到门口,开出门去。

只见敲门的原来是盛振华,连忙招呼道:“盛老哥请进。”

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还没睡吧?”

范子云道:“没有,不知盛老哥有何见教?”

盛振华道:“是家父要我前来看看,如果范兄弟还没入睡,就请范兄弟到楼下去。”

范子云道:“老伯见召,一定有事了,盛兄请。”

两人相偕下楼,盛振华引着他走入东首一间厢房,然后伸手拉开木门,说道:“这是家父的静室,范兄弟请进。”范子云跨入室中,盛振华并没跟着走入,随手阖起了木门。

室中地方不大,除了一张木榻,只有一张小圆桌,围着四把木椅,盛锦堂就坐在一把椅子上,掌心盘着两颗铁胆,抬头笑道:“老侄台请坐。”

范子云走上几步,在他侧面站停,躬身道:“老伯见召,不知有何教诲?”

盛锦堂伸手取过一只白瓷茶盅,然后取起一把­精­致的茶壶,倒了一盅茶,才道:“老侄台,你先坐下来,这是老朽的静室,没有人敢进来,老朽这时候请你来,就是想问你一些情形。”

范子云想起师傅临行前的嘱咐,欠身道:“就是老伯不见召,小侄也正想单独来见老伯呢?”

盛锦堂「哦」了一声,望着范子云,问道:“老侄台有事?”

范子云恭敬的道:“小侄在临行前,家师曾叮嘱过小侄,见了老伯,可把在夏家堡所见所闻的事,向老伯报告。”

“懊。”盛锦堂注意的问道:“令师是谁?”

范子云答道:“家师姓屈,他老人家右腿已残,用一根铁拐支撑着走路,就自称一拐。家师说,江湖上人因家师脾气古怪,所以都叫他屈一怪。”

盛锦堂听得极为注意,微讶道:“老朽从未听人说过,吼,老侄台是从夏家堡来的,几时见到令师的呢?”

范子云道:“家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

盛锦堂目中闪过一丝异­色­,接着问道:“老侄台几时拜的师?”

范子云道:“那是三年之前,小侄一身武功,都是家师所传……”他把自己投师习艺之事,从头说了一遍。

盛锦堂又问道:“那时令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道:“不是,家师担任夏家堡总教头,还是最近的事。”接着又把师傅最近投入夏家堡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盛锦堂习惯的用左手摸着他一把白胡子,微微点着头,好像他已经知道,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奇怪,据老朽所知,江湖上似乎从未有这么一个人……”

他目光一抬,望着范子云,口中「晤」了一声,才道:“老朽今晚请老侄台到这里,就是想明了一下夏家堡的情形,令师在老侄台临行之时,嘱咐你见了老朽,要把夏家堡的情形见告,足见令师也是有心人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盛老伯连夜见召,原来要问的,也是夏家堡的情形,看来大家都在注意着夏家堡的动静,难道夏家堡真会隐藏着什么事情不成?”他阅历不足,自然不觉得夏家堡有什么重大问题了,一面抬目道:“不知老伯要垂询的是些什么呢’。”

盛锦堂朝他微微一笑道:“既然令师要老侄台把所见所闻见告,老侄台把在夏家堡见到的,听到的说出来,大概差不多了。”

范子云在夏家堡遇上了不少事故,但他从无江湖阅历,是以并不觉得如何?此时经盛锦堂一说,一时之间,但觉事情很多,头绪很乱,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不知道哪一些才为重要?不觉脸­色­微红,说道:“小侄也不知道哪些事情重要,小侄还是把到了夏家堡之后的事,都说出来,只是太琐碎了。”

盛锦堂知道范子云涉世未深,望着他微微一笑,点头道:“不要紧,黄山之会,迫在眉睫,此次各大门派推举第九届武林盟主,夏堡主的呼声最高,大家都希望能对他多了解一点,老侄台在夏家堡停留过一段时间,自然说得越详细越好了。”

这下范子云才听清楚了,原来端午黄山之会,是为了推选第四届武林盟主。原来夏伯伯当选的呼声最高,无怪紫玉信上,曾说此事关系重大,又说什么今后武林是祸是福,全在我身上的话。敢情夏伯伯能不能当选,华山派商老伯一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了。

这么看来,紫玉的投身夏家堡,屈为使女,和师傅的担任总教头,甚至那天在夏伯伯书房看到的两个唐少庄主。以及九头鸟索寒心要在自己酒中下毒,师傅说的万选青也中了「迷迭散」,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要自己暗中设法,替他解去奇毒,凡此种种,都大慨和黄山大会有关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近来在夏家堡所遇上的事情,压在心头的疑团几乎全都得到了答案。这些疑团,虽已解开,但随着而来的一个问题,使他更感到为难。夏泊伯和自己父亲原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自己投奔夏伯伯,他对自己视作犹子,而且还当面说过,要把玉容姐姐许配给自己。他这样厚待自己,如今在他即将当上武林盟主之际,自己应该尽力帮助他才对,至少也不破坏于他。

华山商老伯既然对这次大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自己该不该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呢?据自己推想,若是把这些事情和盘说出来,对夏伯伯的当选盟主,应该是不利的。盛锦堂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不觉拂髯问道:“老侄台,你在想什么心事?”

范子云俊脸一红,嗫嚅的道:“小侄因这些日子来,事情发生的很多,稍加理出一些头绪,才能把不重要的略去…”

盛锦堂微微一笑道:“老侄台只要把经过情形,大概说出来就好。”

这一瞬间,范子云突然有了重大的决定,夏伯伯对自己虽然不错,但据自己这些日子的体认,夏家堡实在有些神秘,好像隐藏着见不得人的隐秘。诸如在自己和师傅身上暗下「迷迭散」,像对唐少庄主,弄出一个假的种种,都不是正派的人应该做的。他目前还未当上武林盟主,就做这等害人的事来,如果当上了武林盟主.岂不是更要害更多的人吗?

师博是自己授业恩师,紫玉和自己两情所钟,都不会陷自己于不义,他们要自己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告诉盛老伯和商掌门人,自然不会错的了。何况盛老伯和自己有三代胜迹,商掌门人和父亲也是素识,自己自然应该告诉他们的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顿觉心头一点私念,豁然开朗,这就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把自己和老管家同去夏家堡说起。老管家如何饮酒过量,中风身死,他在临终时转托如玉,叮嘱自己及早离开夏家堡,前来金陵投奔老伯。

“慢点。”盛锦堂一摆手,拦着话头,问道:“你说老管家饮酒过量中风死的?他喝酒之后,呕吐得很厉害,临终时身躯颤抖,两手抓空,死后双眼突出,嘴角流血,对个对?”

范于云道:“老伯说的极是,老管家死状确是这样。”

盛锦堂晤了一声,目光一抬,沉声道:“听老侄台所说,老管家极可能是中毒死的了。”

「中毒」?范了云只觉头脑间轰的一击,如遭重击,瞪大双目,说道:“这会是什么人毒害老管家的呢?”

盛锦堂轻喟一步,说道:“这是老侄台阅历不足,老管家如此死状,分明是有人在酒中下了穿肠剧毒,唉,依老朽看……”

范子云急急问道:“老伯是否看出什么迹象来了?”

盛锦堂微微摇了下头,沉声说道:“老朽虽然不知害老管家的目的何在,但老管家也许有他致死之因……”他说得很含蓄,「也许有他致死之因」是说老管家也许知道了夏家堡什么隐秘,或是听到、看到了夏家堡的什么。

范子云忽然大声道:“那一定是翟总管,老管家那晚就是和翟开诚一同喝的酒,翟开诚这匹夫,他为什么要毒害老管家?”他十分激动,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盛锦堂望着他,缓缓吁了口气,安慰道:“老侄台,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用不着激动,还是先把在夏家堡的经过情形说出来,老朽也许可以找出一点眉目来。”范子云应了声「是」,接着就把如玉因隐瞒老管家的遗言,被换走了,另外派来的是紫玉。

当天自己从夏伯伯书房回来,听到紫玉和人说话,约在一更,自己怀疑他们有什么不利于夏家堡之事,等到晚上,悄悄尾随紫玉身后,到了后园,看到紫面神娄树棠和九头鸟索寒心动手,听他们口气,好像峨嵋青云道长已落在夏家堡手中。后来紫玉撒出一把梅花针,被索寒心衣袖拂落,自己激于义愤,在紫玉逃走之际,发了一掌,把索寒心逼退。他把紫玉受伤一节,轻轻带过。

盛锦堂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九头鸟索寒心,果然在夏家堡中,此人昔年曾经担任白莲教护法,为官府缉捕之人,已有多年不在江湖露面了,紫玉神娄老哥前几天回转金陵,和老朽见面时,怎么一点也没有提起呢?好,老侄台,你再说下去。”

范子云接着又把当天晚上,紫玉领着自己前去救如玉、送到慈云庵,自己出来之时,如何被索寒心截住,幸有一蒙面女子,救了自己。盛锦堂一手持须笑道:“你知道这蒙面女子是谁?”

范于云愕然道:“小侄至今还不知道她是谁?”

盛锦堂微笑道:“她使的是「拈花指」,九华神尼的独门绝学,夏云峰的女儿,正是九华神尼记名弟子…”

范子云意外的道:“她会是玉容姐姐。”接下去就把当晚自己回转东院,正在和师傅说话的时候,被夏伯伯撞见,如何重聘师博为夏家堡总教头。第二天师傅依约前往夏家堡,看到夏伯伯和索寒心亲送青云道长和紫面神娄树堂等人离堡,中午索寒心如何在酒中暗下「迷迭散」。

盛锦堂听到这里,不禁脸­色­微变,问道:“老侄台是听谁说的?”

范子云接着把商小雯引着自己出堡,告诉自己师傅中毒,并要自己尽快离去,后来在树林间遇到师傅,始知师傅已预先服了解药。第二天,四川唐门唐少庄主夫­妇­和万少庄主兄妹来到夏家堡,晚上夏伯伯设宴为他们接风。席散之后,夏伯伯邀请唐。万二位少庄主至书房议事,自己行经一处,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心中起疑,隐身窗下,往里一看,发现室中坐着的赫然是唐少庄主唐文焕。

盛锦堂忍不住问道:“老侄台不是说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去了夏堡主书房吗?”

“是啊。”范子云接着就把翟开诚,领着唐文焕前去书房,自己如何暗中尾随,看到书房中另有一个唐文焕,伏凡而卧……”

盛锦堂听到这里,手中盘着的两枚铁胆,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凝注着范子云,惊问道:“两个唐文焕,老侄没有看错?”

范子云认真的道:“小侄和唐少壮主同桌吃饭,还交谈过几句话,怎会看错?”

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说捧:“你说下去,后来如何?”显然他对夏堡主书房中出现了那个唐文焕的事,十分注意。范子云就把后来被夏伯伯发现,爬自己叫进书房去,那时伏在几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了。

盛锦堂轻轻哼了一声接道:“好个夏云峰,居然使出以假易真之计,晤,老侄台,他对你没起疑心么?”

“还好,小侄实话实说,夏伯伯总算相信了。”范子云接下去,又把自己回到房中,师傅交给一颗解药,第二天中午,夏伯伯把自己叫去书房,听说昨晚唐文焕夫­妇­口角,唐少夫人一怒而去,唐文焕追他妻子去了。书房中只有万选青和索寒心,席间夏伯泊跟自己提亲,索寒心藉机敬酒,在自己酒中下了「迷迭散」,席散之后,自己推说头晕,回转东厢。

盛锦堂点着头,口中晤道:“索寒心酒中下毒,自然是夏云峰授意的了,他提亲是假,在此借口,索寒心才能下毒,幸亏令师有先见之明,老侄台才安然无事。”说到这里,口中轻哦一声道:“这就是了,他肯放你到金陵来,那是因为你已经服了「迷途散」,对他不致再有二心之故。”

范于云道:“是的,家帅也是这么说,他老人家在临行前一天晚上,再三叮咛小侄,务必把夏家堡的事情,向老伯报告。还说小侄到了这里之后,夏泊们可能会有后命,要小侄去做什么事情,小侄凡事都要和老伯商量,力可行动。”

“会有后命?”盛锦堂突然如有所悟,微微点头道:“令师果然深谋远虑,机智过人,这一点若非令师说出来,老朽真还没有想到。”范子云江湖经验不足,所以没有听懂盛锦堂的意思,只是唯唯应是。

盛锦堂接着问道:“令师还有什么话,交代了老侄台?”

范子云道:“人家交给小侄一颗解药,要小侄不妨暗中给他服下。”

“现在不必给万少庄主服药,此事不妨过几天看看再说。”

“还有。”范子云忽然想起紫玉托带的那封信来,抬目说道:“小侄临行前,紫玉要小侄捎来了一封信。”

盛锦堂微笑道:“她托你捎给谁的?”

范子云道:“她没有说,只是要小侄到了这里再拆开看,小侄刚才回房之时,已经看了,她这封信是给小侄的,要小侄把在夏家堡所见之事,去向商老伯报告,说此举关系极大。”

盛锦堂问道:“信呢?”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她信上曾嘱小侄看后讨丙,小侄已经烧了。”

“很好。”盛锦堂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老朽会和掌门人说的。”他一手盘着铁胆,含笑道:“老侄台来此,果然带来了极大的消息,而且关系今后武林盛衰,老朽真没想到夏云峰侠名在外,居然内包祸心,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范子云忍不注问道:“夏伯伯到底有什么图谋呢?”

“还不是为了第四届武林盟主的宝座。”盛锦堂轻喟了一声道:“其实武林盟主,乃是为武林谋求各门各派的协调合作,排难解纷,诛暴安良,换句话说,只是为江湖同道服务而已,任劳任怨,没有报酬的工作,但如果一旦落入包藏祸心的人手里,却可能引起极大的风波,造成武林劫运……”抬目望望范子云,蔼然道:“时间太晚了,老侄台该回房休息去了。”

范子云起身辞去,回到楼上,推门而入,忽然间,他在感应上,发现有人进过自己房中,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感觉,说不出理由,他迅快站定,举目向房中打量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这就关上房门。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枕头边上,有一张白纸,取出一瞧,上面似有字迹,只是他功力尚未达到十成火候,虽然口能夜视,但仅能看清周遭景物,却看不清白纸上写的小字。

心中可以想得到这字条一定是进入房来的那人留的,只下知道这人是谁?在字条上写的又是什么?人的生­性­,都是好奇的,譬如你接到朋友的信,你先别急着去撕封口,试着猜一猜这封信是谁写给你的如果猜对了寄信的人,你不妨再猜一猜信的内容,这不是很有趣么?

范子云心中就在猜测这闯入房来的人是谁?在字条上会写些什么?一面用火石打着火种,点起了油灯,只见上面写着:“明日己正,在文德桥旁,当遇上一过路之人,此人头戴瓜皮帽,身穿竹布长衫,两肘打着蓝布补钉,夹一把油纸伞,尔尾随而行,及至地头,等彼开口说话,即杀之可也。”这一段话说得十分奇怪,下面也没有人具名。

范子云心中暗道:“他把字条放在自己枕边,自然是给自己的了,这人会是谁呢?哦,师傅说过,索寒心在自己身上下了「迷迭散」,夏伯伯可能会有后命,莫非是夏伯伯派人跟自己下的条子?那么他怎会知道明天己正,会有这样一个人打文德桥经过呢?”他把字条折好,收入衣袋之中,然后就上床睡觉。

第十一章金章令主

第二天一早,范子云刚起床,盥洗完毕,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像旋风般闪了进来,那是青凤万飞琼。她今天穿了一件窄腰天蓝的上衣,玄­色­长裙,一头披肩秀发,也用天蓝丝条束了起来。看去清新脱俗,带着一脸浅笑,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

范子云只觉得眼前一亮,忙道:“万姑娘早。”

万飞琼眨眨眼睛,展齿一笑道:“范相公,我哥哥说,今天要去逛雨花台,那里可以捡到五­色­小石子,玲珑灿烂,非常可爱,我多捡几袋来,以后就拿它做暗器才好玩呢,你没事吧,我们吃过早餐,就一起去好么?”

范子云道:“不成,我今天有事。”

万飞琼一脸高兴的脸上霎时给冻住了,说道:“你有事,不会隔一天再办么,人家昨晚就和哥哥说好了的,高兴了一个晚上,偏偏你扫兴。”

范子云陪笑道:“今天我真的有事,不能改期,姑娘和令兄去吧。”

万飞琼负气的道:“我不去了,什么地方都不去。”说罢,不待范子云答话,转身往门外冲了出去。

范子云看她身法轻灵,心中暗暗赞道:“她真像一只青凤。”但听「砰」然一声,万姑娘回入房去,重重的阖上房门,她真的生气了。

范子云跨出房门,万选青也正好从房中走出.摇摇头,轻声道:“我家那位大小姐.不知又在和谁发脾气了?”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就是和小弟咯,方才万姑娘说和万兄说好了,今天要去逛雨花台,邀小弟一起去,小弟因今天有事……”

万选青道:“范兄既然有事,隔一天去,也就是了,逛雨花台,又不是非今天不可,这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范子云道:“万兄去劝她几句吧,小弟明天一定奉陪。”

“不用理她。”万选青笑了笑,说道:“她是在发小孩子脾气,越劝越坏,不理她,过一会也就好了。”

两人走下楼梯,起居室的一张方桌上.已经放好.碟子菜,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和一锅稀饭。边上伺候着一个老妈子,巴结的迎着陪笑道:“二位公子,请用早餐了。”

万选青一抬手道:“范兄请坐。”

范子云望望楼上,说道:“要不要唤令妹一声呢?”

万选青笑了笑道:“兄弟方才说过不用去理她,这时候,你去请她,她也不会来的,我们只管先用就是了。”说着,和范子云一同落坐,吃过早餐,两人一同往盛锦堂书房而来。

盛锦堂正站在院子里吸着烟,看到两人,招呼道:“二位贤侄昨晚还睡得好吧?”

万选青躬身道:“贵局招待太周到,晚辈正要向老前辈道谢哩。”

盛锦堂一抬手道:“大家书房里坐吧?”

范子云道:“盛老伯,小侄还有点事去。”

盛锦堂哦了一声,问道:“老侄台要到哪里去,你初到金陵,地方不熟,要局子里的趟子手陪你去好了。”

范子云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道:“不用了,小侄会去找的。”说罢,就别过盛锦堂、万选青二人,往外行来。

到得前进,正好遇上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你到前进找我来的吧?”

范子云道:“盛兄早,小弟想出去一趟,只是想请教盛兄,文德桥如何走法?”

盛振华道:“范兄弟要去文德桥?我派人陪你去好了。”

“不用了?”范子云忙道:“小弟还是一个人去方便,盛兄只要告知如何走法就好了。”

盛振华还没说话,范子云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道:“小弟去去就回来,回来再向老伯详细报告,盛兄暂时勿向人提起。”

盛振华看他这么说,只得点点头道:“好吧,范兄弟要去文德桥,那是在秦淮河的北岸……”他把到文德桥去的路径,详细说了一遍。范子云牢牢记住,别过盛振华,出了盛记嫖局,一路往东行去。

金陵东面的名胜,自然是夫子庙和秦淮河了。夫子庙,本来应该是崇高肃穆的,它象征着我们中华五千年道统的优秀文化,但这里却像北平的厂甸、和苏州的玄妙观一样。庙的周围,小店林立,摊贩集中,茶馆酒肆,和各式各样的杂耍,应有尽有,是金陵城里最大的民众游艺场所了。

古庙的边上,就是全国闻名的秦淮河,文人学士歌颂为六朝烟月,南朝金粉的荟萃之地,歌台舞榭,画肪往来,说不尽风光旖旋。文德桥就在秦淮河北岸,夫子庙的边上。

范子云好不容易找到文德桥,但见行人往来,红男绿女,车水马龙,络绎于途,这地方好不热闹!心中不禁有些踌躇起来,像这样一个繁华熙嚷的地方,要找一个普普通通的行路之人,这有多难?抬头看看日头,差不多已快己正,他独个儿站在桥边上,目不转瞬的打的量着每一个行人。

这年头,戴瓜皮帽、穿竹布长衫的人可真不小,你要看他肘后有没有打蓝布补钉.这可得等他走珲云了,从背后才能看得到,范子云几乎看的目不暇接。已正,现在己经己正了门文人到度是过去了,还是还没来呢?范子云心中暗暗嘀咕着,也许未必直有这样一个人,打这里经过。

就在他正在思忖之际,忽然有一个人影映入他的眼帘!这人身材不高,头上戴一顶已经又脏又皱的瓜皮帽,身上穿一件洗得已经发了白的竹布长衫,弯着腰,肋下夹一柄油纸被雨伞,踏中的从桥上走去。范子云急忙注意他双袖肘后,果然打着两块蓝布补钉。就是他,己正,果然有这么一个人,从桥上经过。

范子云心头感到无比的惊奇,昨晚留字条的入,如何会知道这人一定会在今日已正经过文德桥呢?他要自己尾随他下去,到了地头,就杀了他,这到底为什么呢?他本是为了好奇而来,本来还以为未必真有此人,如今居然真有这么一个人打桥上经过,他自然非尾随下去,看个究竟不可。

这一阵工夫,那人已经走出老远,范子云反正是尾随,又不是要追上他,故而远远的跟了下去。那人当然不会知道身后有人跟踪着他,因此只是自顾自的弯着腰,低头走路,一路往西行去。范子云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但觉地势渐渐荒凉,迎面已有一座形势险峻的高山峻岭。那人依然一直往前走去,连头也没回。一会工夫,出了清凉门,山麓间林木­阴­浓。

那人行到林间,忽然脚下一停,没回头,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说道:“到了,树林里的木屋就是了。”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暗想:“他虽没回头,但这话明明是对自己说的了,那么他早就知道自己跟踪着他来的了。不,他明明是昨晚留书那人要他引领自己来的了,那么字条上为什么要自己等他开口说话,把他杀了呢?师傅说过,江湖上有一句话,叫做「逢林莫入」,自己该不该进去呢?留书那人居然如此神秘,他煞费苦心,把自己引来,究竟有何目的?自己既然来了,不入虎岤,焉得虎子?”

林中既有木屋,那留书的人一定就在里面等着自己,至少也要把对方是谁,弄个清楚,听听他的口气。那人话声一落,就绕着树林飞掠而去,方才一路行来,他都走得并不太快,但这回却矫捷如猿,去势甚是快速。范子云当然不会依照字条上的话去做,无缘无故去杀人,他只是依照那人的话,举步朝树林间一条小径行去。

就当他堪堪跨入树林之际,陡听一声凄厉的惨号,传了过来。这惨号之声,正是人类受到最大伤害,临死时发出来的,而且根据声音的来处判断,正是那人掠去的方向。范子云听得不禁一呆,那人遭人杀害了,难道会是昨夜留书的人,因为自己没有杀他,才出手把那人杀死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人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大罪呢’?

范子云觉得这留书之人,定非善类,不然决不会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他不再犹豫,顺着小径,弯弯曲曲的行去,入林渐深,日­色­也愈暗,枝叶交叉,几乎透不进一点天光。小径尽头,果然矗立着一间黑黝黝的木屋,只有一扇木门,也是黑的,深掩未开,静悄悄不闻一点人声。范子云略一瞻顾,举步走到门前,正待举手叩门。

只听木屋中传出一个怪异的声音道:“既然到了门口,推门进来就是了。”

这说话的声音,确实有些怪异,听不出他是年老?还是年轻?总之,听来使人不大舒服。范子云也不去管他是什么人?反正自己既是找他来的,见了面不就知道了么?这就依言推门而入。木屋里面,当然更幽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范子云跨进木屋,只听身后「砰」一声,木门无风自阖。

范子云初入江湖,从没遇上过这等离奇怪诞之事,心头不觉微微的有些紧张,脚下一停,双手暗暗蓄势,双目一闭再睁,运足目力瞧去,这隘小的木屋之中,依然黑黝黝的一无所睹。就在此时,只听那怪异声音缓缓的道:“你是我约你来的,你只管放心,屋中虽黑,决不会有不利于你的事情发生。”

范子云从他说话的方向推测,这人应该就在自己对面,但自己竟然会看不到他,一面问道:“朋友究竟是何人,约我来此,有何见教?”

怪异声音微笑道:“你不用问我是谁?我不是也没有问你是谁么?”

范子云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怪异声音道:“你身边不是有一枚银质的古钱么?把它取出来。”

自己走前,夏伯伯交过一枚银质的大钱,他为何会知道的呢一边想着,一面说:“正是,朋友就是为了这枚银质古钱,才设计把我引来的吧?”

那怪异声音笑了,笑声有些嘶哑,接着说道:“你错了,我叫你取出银质古钱来,只是为了验看而已。”

范子云疑惑的道:“你要验看什么呢?”

“嘿嘿嘿嘿……”那怪异声音发出一阵低森的笑声。

就在他笑声之中,范子云看到离他面前有八九尺远的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人手,掌心摊处,那只怪手的中指间,挂着一根朱丝条,穿了一枚金­色­的古钱,在掌心晃动。那枚古钱,和夏伯伯给自己的一枚银质古钱,花纹大小,几乎完全相同。一间黝黑的小木屋中,不见整个的人,只看到一只怪手,在面前晃动,任何人都会大吃一惊。

范子云不由后退了一步,凛然道:“朋友到底是人是鬼?”

那怪异声音道:“老弟,不用害怕,我自然是人,只是你看不见我罢了,晤,你现在已经看到这枚金钱了?”

范子云点头道:“看到了。”

“好。”怪异声音「好」宇出日,那只怪手手掌一收,又隐没不见,接着只听那怪异声音又道:“现在你该亮出你的银钱来,让我验看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看来夏伯伯给我的这枚银质古钱,果然另有用意,此中也必定隐藏着一件秘密,故而此人一再要看我的古钱,我若是不给他验看,他不会和自己说什么的了。”心念一动,这就从衣袋中拿出那枚银质古钱,也用丝条套在右手中指上,然后说道:“好吧,你要验看,那就看吧。”随着话声,右手一抬,缓缓伸了出去。

怪异声音道:“很好,你果然是银章使者,现在你可以把银钱收起来了。”

范子云收起银质古钱,问道:“你说什么?我是银章使者?”

“不错。”怪异声音道:“你年纪轻轻,能得到银章使者的头衔,已经很不错了。”

范子云问道:“那么你呢?”

怪异声音道:“怎么?堡主授给你银章,没和你说清楚?”

范子云心中暗道:“其中果然有名堂。”一面微微摇头道:“夏伯伯是在我来金陵的那天交给我的,只要我带在身边,不可遗失,没说旁的。””

“好。”怪异声音道:“那就由本座告如你吧,古钱共分为四等,金质的为金章令主,银质为银章使者,铜质的为铜章剑士,铁质的为铁章武士,你是银章使者。如今到了金陵,就得接受金章令主的指挥,明白了么?”

范子云灵机一动,暗道索寒心在洒中下了「迷迭散」,自己应该装作神智受边,听从他的指挥才对。这就朝上面抱抱拳道:“伯伯虽然没和我说清楚,但令主既然有金钱为证,那不会是假的了,不知令主召我来此,有何差遣?”

那怪异声音满意的笑道:“很好,你果然不错,本座召你确实有一件任务,须要交给你办。”

范子云道:“令主请说,在下一定遵办。”

“好。”怪异声音道:“这是一粒药丸,不论放在茶水或酒中,都会立即溶化,无­色­无味,你伺机放入华山商翰飞的茶或酒中,你的任务就完成了。”随着话声,只见那只怪手出现了,掌心一摊,果然有一个小小纸包,朝范子云投掷。范子云一下接到手中,正待问话。

突然那声音说道:“有人跟踪而来,你杀了他。”

范子云应道:“是。”刚跨出木门,一个老者已经出现在门前。

那老者看了范子云一阵,问道:“小哥是什么人?”

范子云答道:“在下范子云,老丈是什么人?”

老者答道:“在下丐帮连三省,小哥在此做何?”

连三省是丐帮左右二位长老,江湖上极有名气,但范子云未在江湖行走,不知对方身份,答道:“原来是连老丈,不知老丈到此做何?”

连三省报出自己的万儿,可看对方神­色­丝毫不变动,还以为范子云深藏不露,不觉呵呵一笑道:“原来小哥是位高人,老化子倒是看走眼了,这么说,小哥就是这座木屋的主人了?”

范子云因来人不是盛振华,因此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反问道:“连老丈有什么见教?

连三省目中­精­芒连闪,哼了一声道:“小哥既住在这片林中,对这片林中发生的事,应该完全负责了。”

范子云疑惑的道:“连老丈所指究系何事?”

连三省沉笑道:“小哥自己做了什么事,还用得着问老化子么?”

范子云道:“连老丈应该把话说清楚了,你这般打着哑谜,在下如何知道了。”

“好。”连三省把「好」宇说得特别沉重,接着道:“老化子正要问你,林间一名丐帮弟子,可是你杀的?”

范子云听得一怔;摇头道:“不是。”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小哥不敢承认?”

范子云道:“如果这人是在下杀的,在下为什么不敢承认?如果这人不是在下杀的,在下为什么要承认呢?

“哈哈。”连三省敞笑一声道:“小哥把这片树林,划为禁地,在树上刻了「入林者死」,丐帮弟子伏尸林间,不是你来的,还会有准?”

范子云突然想到了那个头戴瓜皮帽,肋夹破雨伞的人来,在自己跨入树林之际,曾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原来他是丐帮弟子。他在夏家堡的时候,曾听夏伯泊提起过,丐帮忠义传家,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帮中弟子遍布各省,就是九大门派中的少林。武当也望尘莫及,故而他对丐帮的印象也极为深刻。此时听连三省说出死的是丐帮弟子,不觉惊异的道:“他……会是丐帮弟子?”

连三省沉笑道:“小哥现在承认了,那很好,你杀了本帮弟子,必须至本帮认罪,小哥随老化子走吧。”

“啊……”范子云连忙摇手道:“老丈误会了,贵帮弟子,并非在下所杀。”

伏虎丐浓眉掀动,沉喝道:“小哥反覆其词,你以为老化子可欺么?”

范子云道:“连老丈切莫误会,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连三省不待他说完,沉声道:“老化子不管你什么意思,有话你到丐帮金陵舵上去说吧。”

范子云道:“老丈……”

连三省洪喝道:“如果你自己不想走的话,老化子挟着你去也是一样。

范子云两次都被他打断话头,心中不禁有气,愤然道:“老丈到底讲不讲理?”

连三省道:“老化子哪里不讲理了。”

他话声方落,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接道:“哼,你自然不讲理了。”

伏虎丐不觉一惊,倏地回过头去,朝左首一棵大树上喝道:“什么人?”但见蓝影一闪,一条纤巧苗条的人影「哩」的一声,从树上飞掠而下,落到两人中间。

这少女秀发披肩,上身穿一件天蓝窄腰布衫,玄­色­百折裙,眼珠流动,撇撇樱­唇­,冷冷的道:“是我,怎么样?”

范子云看到她,不禁深感意外,说道:“万姑娘是你。”

她正是青凤万飞琼,她对伏虎丐说话时,神­色­冷冰冰的,但对范子云说话,却换了一副笑吟吟的甜笑,眼波一溜,说道:“我不能来么?”

范子云尴尬的笑笑道:“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万飞琼眨着水样晶盈眼睛,轻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也猜得出来,你是跟随着我来的了。”

万飞琼粉脸一红,披披樱­唇­,身子向侧作了半个轻旋,娇声道:“才不呢……”

伏虎丐连三省沉哼一声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万飞琼横了他一眼、问道:“说完了怎样,没说完又怎样?”

连三省道:“老化子耐心有限,小哥跟我走吧。”

万飞琼哼道:“你凭什么要范相公跟你走?”

连三省道:“因为他杀了丐帮弟子。”

万飞琼冷声道:“丐帮也唬不倒人,范相公杀死丐帮弟子,你有何证据?”

连三省瞪了她一眼道:“现在树林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外面树身上,刻了「入林者死」,丐帮弟子正好死在树林里,这还不够么?”

万飞琼哼道:“真是胡说八道………”

连三省听得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

万飞琼挺挺胸,大声说道:“我说你胡说八道,范相公……”

连三省大喝一声道:“老化子今天非把这小伙子擒回去不可。”突然右手一探,五指如钩,迅急朝范子云手腕抓去。范子云没想对方竟会出手偷袭,来势奇快,一时被逼得后退半步,右手随着翻起,横向连三省手腕切去。

伏虎丐连三省是丐帮两位长老之一,丐帮长老,地位之高,不在帮主之下,能当得丐帮长老,并非易事。江湖上的人地位和盛名,都不可能幸致的。伏虎丐连三省的武动,自有他独到之处,眼看范子云翻掌切来,反应极快,口中不觉嘿然道:“很好。”

右手一缩,让开厂范子云的一掌斜切,蓦地欺身而上,右手一记「顶心肘」,随身直撞过来,你还来不及招架,他两手食、中二指勾曲,快如疾风的攻到。指影错落,直逼面门。范子云虽然不知连三省是丐帮长老身份,但也已看出这老化子武功极高,急忙双手捏诀交剪般向外划出,口中叫道:“老丈住手,这是误会。”

他这一记正是「指剑十三式」中的「星月交辉」,两手剑诀直坚,由胸前向左右划出,虽是手指,但以手代剑,依然右使剑的气概,一指击出,剑气迸发,把对方一片指影,一齐封住。伏虎丐连三省几乎不相信对方一个年轻的小雏儿,竟然会身具上乘的武功,一时惊骇得往后疾退了两步。

两人这近身相搏的一个照面,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惊人的威势,但在行家眼中看来,攻拒之间,已是相当凌厉,出手之快,变招之速,不过是眨眼工夫的事。两人身形一分,连三省炯炯双目望着范子云,嘿然道:“小哥身手大非寻常,来来,老化子已经有几十年没遇到像你这样的年轻高手了,来,咱们到林外去,好好较量较量。”

范子云道:“老丈你误会了。”

连三省道:“老化子有什么误会,咱们这场比试,只以你我二人为限,单打独斗,只要你胜得了老化子,我回头就走,如果老化子胜了,你就得跟老化子去一趟金陵分舵,这样算得公平吧?”

万飞琼Сhā口道:“不公平。”

连三省怪眼一翻,朝万飞琼问道:“老化子说的,哪里不公平了?”

万飞琼披披嘴道:“范子云胜了,你回头就走,他败了,要跟到金陵分舵去,这就不公平,他如果败了,为什么不能和你一样,回头就走呢?”

连三省嘿然道:“因为他杀害了丐帮弟子。”

万飞琼道:“我跟在他身后来的,他根本没有杀害你们丐帮弟子,凶手另有其人,你不去找真正的凶手,却硬要把杀害丐帮弟子的罪名,扣在范相公的头上,难道这能算公平吗?”

连三省听得一怔,问道:“你此话当真?”

万飞琼道:“我骗你作甚?”

连三省回头望望范子云道:“小哥方才为什么不说?”

范子云道:“在下方才几次要说,都让老丈截住话头,没让在下说出来。”

“好。”连三省问道:“那么老化子问你,树林里刻着的「入林者死」,可是你刻的?”

范子云道:“不是。”

连三省又道:“你也不住在这间木屋里了?”

范子云道:“不是。”

连三省目光逼注,问道:“那么小哥到这里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道:“在下在文德桥边,遇上一个头戴瓜皮帽,肋下挟一柄雨伞的人,从在下面前经过,要在下跟他来,在下一时好奇,就跟他到了这里,那人到了林前,要在下从林间这条小径进来,他就绕着树林去了,在下跨入树林,走没有几步,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不知道他已经遭人杀死,更不知道他是丐帮的弟子。”他说的全是实情,只是把那人在床上留柬之事,略过不提。

连三省听他说话之时,两道眼神只是盯注在他脸上,似是在观察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直等范子云把话说完,才道:“小哥一直找到这里,发现这间木屋,后来呢?”

范子云道:“在下觉得好奇,就上前叩门,但一直没人答应,就推门而入,那屋子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好退了出来,就遇到老丈了。”他因怪异声音的事,在没有和盛老伯商量之前,自然不能告诉外人了。

他说的当然有破绽,譬如他昨天刚到金陵来,怎么会独自一人到文德桥去的?这一点连三省当然不会察觉;但却瞒不过剔透玲珑的万飞琼,她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抿嘴一笑。连三省仔细观察,觉得范子云只是个初出江湖的人,他说的不像有假,略一沉吟,说道:“好,老化子权且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走,咱们该进去瞧瞧。”

万飞琼也是个好奇好事的人,闻言叫道:“是啊,我们早该进去瞧瞧了。”说罢,身形飘动,翩然朝木屋掠去。

范子云急忙叫道:“万姑娘,慢点。”

万飞琼听到他的叫声,立即刹住身形,回头问道:“什么事?”

范子云赶上去一步,说道:“木屋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让在下走在前面的好。”

万飞琼看他关心自己,不觉朝他甜甜一笑道:“谢谢你,关心我……”说到「我」字,脸颊上不觉微微有些红晕。

伏虎丐连三省在两人说话之际,已经抢在前面,朝木屋中,推门而入。两人急忙跟了过去,范子云在前,万飞琼在后,进入屋中。这回范子云有了经验,入门之时,随手捡一块山石,把木门挡住,不让它关上,天光就可从门外­射­入,虽然是不太亮,但多少可依稀看得见了。木屋只有一间,略呈长方,靠里处,悬挂了一块黑­色­帷幕,把屋子分隔开前后两间。

连三省抢先入内,此时一手撩开黑布,往后走去。范子云心里暗暗「哦」了一声,忖道:“原来屋中挂了一块黑­色­帷幕,无怪自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躲在幕后说话,自己当然看不到他,他从幕后伸出手来,自己看到的,自然也只是一只手了。”心中想着,也就举步跟了过去。

黑­色­帷幕后面,地方极为狭仄,后面只有一扇木窗,此刻连三省已经推开木窗,往外察看。窗外,依然是一片密林,当然看不到什么。范子云心上暗暗放下一块石头,忖道:“看来那位金章今主已经走了?”

连三省掩上木窗,回过头来,问道:“小哥方才进入此屋,当真没有看到人?”

范子云道:“在下进入此屋,因为太以幽暗,很快就退了出去,没看到人。”

连三省没有说活,只是微微点头,表示他对范子云说的话,已经深信不疑,过了半晌,才道:“大概小哥进屋之时,屋中确实有人潜伏,只是小哥没有看见他罢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吃惊,但故作惊异,问道:“老丈想来必有所见?”

“唔。”连三省日中轻唔一声,抬目笑道:“老化子虽没亲眼看到,但我还闻得出来。”

万飞琼好奇的道:“我怎么闻不出来呢?”

连三省摸着胡子,笑道:“老化子在江湖上跑了一辈子,人的气味,总还分得出来,这人曾在屋中待了一阵,自然会留下人的气味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老化子果然­精­得很。”

万飞琼问道:“那么老丈可曾闻出这人是怎样一个人呢?”

“这……”连三省勉强笑了笑,才道:“老化子也只是闻出有人在此潜伏,至于是怎样一个人,如何闻得出来?”他似乎不愿和两人多谈论潜伏屋中的人,目光一抬,接着道:“走吧,此人既已离去,咱们多留无益,还是出去再说。”说罢,当先往屋外走了出去,范子云、万飞琼跟着走出木屋。

连三省脚下没再停留,一直循着林间小径,往外行去,边走边向范子云问道:“小哥年事甚轻,不会有什么仇人吧?”他这话当然要问,那死去的丐帮弟子,不会无缘无故把范子云从老远的文德桥,把他引到这里来,而且木屋中又有人先行潜伏着,此中自然必有原因。

范子云还没开口,万飞琼已经接着道:“范相公会有什么仇人?我们还是昨天刚到金陵的。”

“哦。”连三省自言自语的道:“这就奇了。”不大工夫,三人已经穿林而出,连三省忽然脚下一停,问过身来,朝范子云道:“老化子虽然相信小哥说的是实情,但你小哥也不能说没有嫌疑吧?”

范子云道:“老丈要待如问,才能相信?”

连三省道:“老化子还是一句老话,咱们在这里好好比划比划,小哥胜了,可以自行离去,败了,就得跟老化子去一趟敝帮金陵分舵,但老化子可以保证,敝帮只是调查被害弟子的死因,小哥去作个证罢了,决没有人难为小哥。”

范子云冷笑道:“在下经过,全已奉告,信不信由你,在下从不受人胁逼,老丈如果需要在下作证,你说川贵帮分舵的地点,在下自然会去,决不失信。”

“不成。”连三省摇摇头道:“咱们这一架,非在此地打个胜负出来不可2”

范子云略一抱拳道:“在下恕不奉陪,少陪了。”说完,正待转身要走。

连三省冷嘿一声,接着但听万飞琼娇呼一声「啊哟」,急叫道:“快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范子云转脸看去,只见连三省左手扣着万飞琼右腕脉门,右掌按在她背后,冷嘿道:“小哥如果不愿和老化子作个公平的搏斗,老化子只好把这位姑娘擒回去作人质了。”

范子云看得大怒,双眉一扬,喝道:“看你已经一大把年纪,居然乘人不备,欺负万姑娘,好,你放开她,我和你在此地作个了断就是了。”

连三省听他答应了,脸­色­也就缓和下来,双手放开万飞琼,说道:“小哥可知老化子为什么非和你动手不可么?”

万飞琼气得双颊通红,愤愤的道:“你这老头,坏死了。”

范子云凛然卓立,冷冷说道:“你不是说要和在下分个胜负么?”他一怒之下连「老丈」也不肯称呼对方了。

“不错。”连三省微微一笑道:“老化子几十年来,从未在一招之间,被人逼退过,方才被小哥一招竟逼退了两步,所以一直没有问小哥师门,主要就是想和小哥一较身手。其二则是因为这个被害的丐帮弟子,乃是本帮八大护法弟子之一,武功极高,老化子也非试试小哥的身手不可,至于方才如拿住这位姑娘手腕,只是有意相激而已,老化子岂会欺负一个姑娘家?”

范子云道:“在下既然答应了,老丈就请出手吧。”

万飞琼心中气愤未消,鼓着双腮,站在一旁,说道:“范相公,这是他自己找的,你还和他客气什么?”

连三省大笑一声道:“老化子那就不客气了。”喝声甫出,忽的踏上一步,直欺中宫,左手勾曲,朝前抓来,右手化学,斜竖胸前,这一招使的只是一记「赤手搏龙」但一抓之间,五指劲气,已然通人而来。

范子云不敢大意,脚下斜退半步,左掌斜引对方抓势,右手剑诀向前直劈出去。武林各家手法之中,用掌、用拳、用爪的很多;但用剑决应敌,却是甚少,所以连三省对他以剑诀应敌,似是极为注意。果然范子云这一记直劈的剑诀,堪堪出手,就有一道冷锋,应指而生,嘶然生风。

连三省心中不禁暗暗纳罕,忖道:“这年轻人究是什么来历?看他使的,明明是剑术招数,以指代剑。”心念方动,口中大笑一声,当胸右掌,势若奔雷,迅击而出,掌势甫发,潜力已自逼人而来。范子云看他功力­精­深,不敢和他硬拼,身形一个轻旋,向斜跨出,避开了对方一掌。

连三省洪声道:“小哥怎么不敢接老化子一掌?”喝声中,振臂抢攻,双掌势如开山,着着逼攻而来。范子云究竟年纪还轻,经不得连三省一激,何况边上还有万飞琼站着观战。

要知凡是年轻人,只要有一位姑娘家站在边上,不论是你什么人,在心理上,就会产生一种鼓励作用,再也不肯认输,何况万飞琼又是黄山万家的人。范子云自然不肯再退,双手同时捏起剑诀,使出「指剑十三式」,和连三省展开抢攻。

他这套「指剑十三式」,正是他师傅屈一怪花了十几年心血,从各门各派的剑招中,取­精­用宏,所独创的以指出剑的招式。名虽十三式,实则每一式中,各有三至七个变化不等,更以剑术走青,不和敌人硬拼硬搏,所以指法更须配合身法、步法,以轻灵为主。

但屈一怪传他的「迥身八掌」,却是至刚至猛的掌法,曾再三叮嘱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施展,而且要他把八记掌法,渗杂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和「大力鹰爪功」中使用,不准单独使用。因此之故,范子云在练习之时,索­性­把几种武功都渗杂在一起练习,久而久之,「指剑十三式」,「迥身八掌」,「大力鹰爪功」,和「一百单八式擒拿手」,都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混合施展。

「指剑十三式」,是以躲闪敌招,乘隙进招为主,但他因连三省说他不敢接招,因此又间以「大力鹰爪功」和「迥身八掌」。这一来,在搏斗中,不仅有善于趋避敌人的招式,也有乘隙进招的擒拿手法,和带着划空风声的开碑掌力,忽掌、忽指、忽爪,极尽手法变化之能事。

伏虎丐愈打愈觉惊奇,发现这年轻人不但内力绵长,手上变化,更出人意料。老化子逼着非和范子云动手不可,就是方才试出范子云年纪虽轻,掌上功夫,却极为了得,是他数十年来从未遇上过的年轻高手,因此动了好奇,也是好强之心,要和他一较身手。

此时眼看范子云忽掌、忽指、忽爪,变化繁多,他只看范子云的爪法,极似鹰爪门的路数,心中暗暗惊奇:“鹰爪门几时出了这么一个少年高手?”心头兴致不觉更浓,掌上力道,也逐渐的加强。

数合之后,双方掌指交融,人影起落,形成了一片手舞足蹈的淡影,但从两人手上发出来的潜力,却远远波及到八、九尺以外,几乎是沙飞石走,声势极为骇人。直把站在一旁观战的青凤万飞琼看得眼花镜乱,心头暗暗惊奇不止,心想:“看不出范相公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真是便宜了夏玉容,他们名份还没定呢,就算订了亲,自己也……”她突然感到脸颊上一阵热烘烘的,暗自啐一口,连两人的战况,都没心去看了。

范子云初动手时,还因连三省出掌威猛,功力­精­深,心头不无顾忌,尤其他终究初出江湖,和人动手过招的经验不足,以致平时练得滚瓜烂熟的招式,一到应用之时,还是感到有些生疏,不知出哪一招好?等到斗了一阵之后,手法和应用的技术,也逐渐纯熟了,全付­精­神都集中在对敌之上,一招一式,自然也得心应手多了。

只是他究竟只练了十年功夫,不像伏虎丐连三省,成名了几十年,一身功力,有几十年火候。因此尽管他“指剑十三式’集各派剑法的­精­华,「大力鹰爪功」,以指力和掌力强着称,但要和功力深厚的连三省相抗衡,总嫌不是旗鼓相当的敌手。

但范子云每次被连三省开山巨斧似的掌势,逼得难以封架之时,就使出一见「迥身八掌」,举掌硬接,双方掌力交接,发出蓬然巨震,则又难分高下,打成平手,叫人都各自后退了一、两步。

伏虎丐连三省一向以阳刚功力见长,掌势雄厚,故而有伏虎之名,江湖上人遇上他时,都不愿以掌力和他硬拼,却想不到范子云轻轻年纪,居然能在几招之间,和他硬拼上一招。他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被带得不得已时,才和自己硬拼,但硬拼的一招,居然能和自己分庭抗礼,不分轩轾。

这一来,不由更激起了伏虎丐的兴趣,也误会范子云故意深藏不露,因此更存心要试试范子,每一记掌力,都提聚真力,全力抢攻,不住的加强掌上力道,记记如巨斧开山,呼呼有声。

范子云眼看对方掌力愈个愈强,几乎第一掌都重逾千钧,心头暗暗惊凛不止。到了此时,他以指代剑的「剑指十三式」加上「鹰爪功」几乎无法施展,只有夹杂使用的「迥身八掌」才能和对方硬打硬拼,也只有在每一记「迥身八掌」使出之时,才能挽回颓势,可以把对方逼退半步。

这是说他若是连续施展「迥身八掌」,定能反败为胜,击败对方,但这是师傅再三告诫,绝不能如此做的。因此范子云这一战,可说是相当艰苦。但这山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这么一个武林顶尖高手,和他过手喂招,使他在艰苦的搏斗之中,吸取了不少对敌经验,和败中求平,平中求胜的技巧。

伏虎丐连三省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在这一阵拼搏之中,也已发现范子云指、爪功虽然不够,但对方真正的武功,却在几一招之间夹杂着使出来的一记怪异掌法。看他和自己动手,神情似是极为紧张,并非故意伪装,那么分明是他师长教他练武之时,故意把某一种神秘武功,夹杂在其他手法之中,传给他的了,他本人似乎并不知情。

这会是什么武功呢?以这娃儿年岁看来,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就算他一出娘胎,就修习上乘内功,也未必能修练到如此功力,可以和自己硬拼硬搏,由此推想,他能和自己打成平手,就全仗着这隐藏不露的怪异掌法了。

老化子一边动手,一边细心观察,但任你如何仔细察看,发觉范子云在使出一记怪异掌法之时,身子必然作极快的迥旋,迥旋之时,手掌就已递出。换句话说,他发掌之时,必然以身子挡着你的视线,使你无法看清他出手时的手势和掌式的变化,也就是你看到他手掌,他掌势劲力已然像怒潮汹涌直逼卷来。

连三省看了一阵,依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心头也更是惊疑,细数当代武林,以掌力著称的名家,也从没有听人说过有这样一种迥身掌的手法。一时对范子云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奇绝身手,心中又佩服,又惊疑,正待出声喝停,问问范子云的来历。

就在此时,突见一道人影,如飞而来,口中大声叫道:“连长老消快住手……”

连三省双掌一收,向后跃退,口中叫道:“小哥住手。”范子云听到他的喝声,也就依言收手。

只见来人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壮汉,年纪约二十四五岁,生得浓眉大眼,一张紫膛脸,身材扎实,称得上虎背熊腰,看去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他站定身子,就朝连三省恭敬的抱抱拳道:“连长老,师傅有书相商,请立即回金陵分舵去。”

连三省刚发现了一个年轻高手,岂肯失之交臂,一面点点头道:“老朽知道了,你先回去,老朽就来。”

那蓝布衣衫壮汉口中应了声「是」,朝连三省拱拱手道:“弟子那就先走了。”回脸望了范子云、万飞琼二人一眼,立即回身奔行而去。

连三省脸上挂着笑容,说道:“他是敝帮帮主的唯一传人凌江涛。”

万飞琼道:“范相公,我们走。”

连三省陪笑道:“这位姑娘,大概还在生老化子的气吧?”

万飞琼冷冷的道:“我才不生气呢。”

“不生气就好。”连三省微微一笑,伸手拍拍范子云肩膀道:“小哥,你是老化子生平遇上的第一个年轻高手,咱们不打不相识,你小哥如不嫌弃,老化子很想和你做个忘年之交,不知你意下如何?”

万飞琼撇撇嘴道:“他不是你眼里的杀人凶嫌么?”

连三省笑了笑道:“老化子先前确是有些想法,但进入木屋之后,老化子已觉得范小哥说的不假,经过刚才一番拼斗,老化子已可确定杀害丐帮弟子的凶手,另有其人,不是范小哥所为的了。”

万飞琼问道:“为什么呢?”

连三省道:“老化子和范小哥动手,将近三十来招,范小哥的招式,奇而不邪,一个人的出手,就可看出他们心术正不正。那被杀的弟子,剑从背后刺入,名为「毒蛇入洞」,招式毒辣,可见出手之人,心机­阴­狠毒辣,决非范小哥所为。”

万飞琼撇撇嘴道:“总算你还有些眼光。”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老化子若是连这点眼光也没有,还配称伏虎丐吗?”

优虎丐,范子云依然没听人说过,所以不知他在江湖上名气有多大?但「伏虎丐」三字听到青凤万飞琼耳里,心头不禁猛然一怔,暗道:“自己听人说,伏虎丐称丐帮第三高手,铁掌无敌,范公子居然能和他打成平手。”一面惊奇的望着连三省,问道:“你就是丐帮右长老的伏虎丐?”

连三省呵呵一笑道:“姑娘听人说过老化子?”

万飞琼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娘时常说,偌大江湖,只有前辈是个快肝义胆、嫉恶如仇的血­性­中人,小女子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不见怪才好。”

“不敢。”连三省得意的笑道:“至于说老化子嫉恶如仇,那可不假,那些江湖宵小,只要恶迹昭彰,老化子就不会放过他的……”忽然他举起衣袖,抹了下口角,问道:“姑娘令堂,是哪一位高人?”

万飞琼道:“我娘是黄山万家的老当家。”

“啊……呵呵……”连三省连忙抱拳笑道:“万老夫人,老化子如何不知道?这么说,姑娘就是人称青凤的万姑娘了?”

万飞琼粉脸微生红晕,说道:“小女子正是飞琼。”

“姑娘怎不早说?”连三省望望范子云,问道:“这位范小哥呢?和万姑娘同行,想必也是哪一门派的名门高弟了。”

万飞琼秋波一溜范子云,嫣然笑道:“你老总听说过青衫客范大侠吧?范相公就是……”

“呵呵。”连三省不待万飞琼说完,又是一声大笑,说道:“范大侠,老化子自然知道,小哥原来是范大侠的公子,这真是太好了,小哥一身所学,原来家学渊源,这就无怪老化子看来眼熟,却摸不准路数了。”他说的原也没错,青衫客范大成一身武功,出自家传,家传的武功,和某一门某一派的武功,差别很大。

因为某门、某派,历代相传,练的只是某一门派武功,但家传武功可不同,他祖父纵然出身某一门派,但一个人在江湖上阅历深了,他的武功也往往会因所见所闻之广,而吸收了其他门派的功夫,祖传父。父传子,代代都有增删,功夫也就驳杂了。因此武林世家的武功,很难看得出哪一门、哪一派来,也即所谓自成家数者是也。

范子云道:“在下所学,乃是跟家师练的。”

连三省注视着他,问道:“小哥尊师是谁?”

范子云道:“家师姓屈,讳一怪。”

连三省听得微微一怔,屈一怪三字,他从未听说过,江湖道上,还没有他没听说过的人物!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徒弟已有如此能耐,师傅的身手不用说了,口中依然呵呵一笑说道:“名师出高徒,无怪小哥身手不同凡响。”

范子云抱拳道:“老丈夸奖,晚辈微末之技,哪里敢当?”

连三省道:“好了,咱们不谈客套,老化子说要和小哥结个忘年之交,小哥意下如何?”

范子云道:“老丈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前辈高人,晚辈有幸,今日得识老丈,这结交二字,晚生如何……”

连三省不待他说下去,问道:“老化子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和老化子做朋友,小哥不用前辈、后辈的说上一大套,愿意就说愿意,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岂不­干­脆?”

万飞琼斜睨着他,在旁道:“是嘛,范相公,我看你真有些婆婆妈妈的。”

范子云俊脸被说得一红,忙道:“老丈垂爱,晚辈自然就愿意了。”

连三省大喜道:“好极了,咱们哥儿俩既是忘年论交,小哥不许再称呼老丈、晚辈的了,你叫我一声老哥哥,我叫你一声老弟,岂不是好?”

范子云道:“这样称呼,晚辈怎么……”

万飞琼抿抿嘴道:“瞧你,又来了,连前辈既要和你忘年之交,兄弟相称,你再推辞,不是矫情了么?”

连三省大笑道:“还是万姑娘­干­脆,不过你也得改改口,称我一声老哥哥才是,不许再叫前辈了。”

万飞琼脸上一热,含着几分羞意,低低的道:“老哥哥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范子云神­色­恭敬的朝连三省作了个长揖,说道:“小弟蒙老哥哥不弃,请老哥哥受小弟一拜。”

伏虎丐连三省高兴得双手握住范子云的手,连连摇撼,大笑道:“小兄弟,老哥哥太高兴了,老哥哥帮主见召,还有事去,你住在哪里,老哥哥会去看你的。”

范子云道:“小弟下榻盛记镖局,不过老哥哥来看小弟,小弟如何敢当,这样吧,明天早晨,小弟到贵帮分舵看老哥哥去,不知老哥哥意下如何?””

“好。”连三省点头道:“老哥哥那就在分舵等你,晤,万姑娘,你和小兄弟一同来吧?”

万飞琼看他把自己和范子云拉扯到一起,虽有羞意,却也喜在心里,低着头问道:“老哥哥欢迎我么?”

连三省笑道:“当然欢迎,你不是也叫我老哥哥吗?做哥哥的,哪有不欢迎弟妹的?”老化子把弟妹连在一起,当真妙语双关。万飞琼心思灵巧,自然听出来了,脸上一热,羞意更浓,心头也甜蜜蜜的。连三省不待范子云出口,含笑道:“好了,老哥哥要走了。”说完,双脚一顿,匆匆奔行而去。

范子云道:“万姑娘,咱们也该走了。”

“嗯。”万飞琼轻嗯一声,举步走去,一面回头道:“范相公,你比我大哥小几岁?”

范子云道:“万兄今年好像二十出头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大哥今年二十一岁。”

范子云道:“我比万兄小了五岁。”

万飞琼目中闪过一丝亮光,偏着头道:“那你是十六岁,几月生的?”

范子云道:“正月。”

万飞琼欣喜道:“那你比我足足大了十一个月。”

范子云道:“姑娘也是十六岁?”

万飞琼红着脸,低低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几岁么?”

范子云道:“不知道。”

万飞琼道:“因为我一直叫你范相公,让人家听了,怪不好听的,所以……所以如果我比你大,就该叫你范兄弟……”

范子云得意的道:“现在证明我比你大了。”

“嗯。”她笑得很甜,笑得有点羞意。范子云看得不禁一呆,问道:“那我该怎么叫你呢?”

万飞琼看他两只眼睛盯着自己,脸上一红,说道:“我大哥叫我什么,你也叫我什么好了?”说完,忽然低垂着头,往前跑去。范子云只觉心头一荡,紧跟着她奔了上去。

第十二章依计行事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会,万飞琼又转过身来,问道:“范大哥,我要问你一句话。”

范子云道:“你要问什么?”

万飞琼道:“你今天一早,到文德桥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个……我只是久闻夫子庙。秦淮河之名,想随便走走罢了。”

万飞琼眨眨眼睛,望着他道:“就在桥上遇上那个丐帮弟子?”

范子云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丐帮弟子?”

万飞琼笑了笑,偏头问道:“你不是等他来的吧?”

范子云心头一跳,说道:“我又不认识他,怎么会等他呢?”

万飞琼低笑一声道:“范大哥,你忘了我是跟着你身后来的,你先前一直站在桥这边,那人根本没和你说话是你跟踪着他下来的,对不?你还有何说?”

范子云听得不禁大感为难,暗想:“自己该不该和她说呢?”忽然心中一动,暗想:“万选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索寒心下了「迷迭散」,师傅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自己正苦于无法让万兄服下,如果把内情告诉了她,由她暗中把解药让万兄服下,岂不比自己方便多了?”

万飞琼看他没有说话,问道:“范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范子云目光四顾,眼看附近没有别人,这才低低的道:“这中间有一个很大隐秘,而且还要你帮忙才行,只是此事关系极为重大.现在时间不多,我们该回去了,这样吧,老哥哥不是约我们到金陵分舵去么?明天在路上再告诉你吧。”

万飞琼不依道:“你现在说嘛,等到明天,不把人闷死才怪。”

范子云还未回答,瞥见远处正有一条人影,如飞而来,目光锐利,老远就看出来人正是盛振华,忙道:“万姑娘,盛兄来了。”

万飞琼道:“哪个盛兄?”

范子云道:“就是盛记镖局的盛振华老哥了。”

万飞琼道:“他来作甚?”

范子云道:“自然是找我们来的了。”

万飞琼低声道:“我们要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呢?”

范子云想了想道:“暂时最好不用告诉他,哦,令兄面前,你也不可提起。”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知道。”几句话的工夫,盛振华已经奔到面前。

范子云急忙迎上去,说道:“盛兄怎么找来的?”万飞琼因自己和范子云在一起,虽是武林儿女,脸上也讪讪的,略现红晕。

盛振华含笑道:“老弟出门时,只说到文德桥去的,家父因你初来金陵,恐你地方不熟,正待派人找你,正好万兄来说,万姑娘不在房内,他怕你走迷了路,后来据敝局的一名趟子手说,他看到万姑娘是尾随范兄弟身后,也是往文德桥方向来的。本来万兄也要来的,兄弟因恐他路径不熟,还是兄弟一人来找的好,兄弟一路找了来,半路上遇上丐帮凌兄,他说看到二位好像和连长老发生争执,地点是在鬼脸城,兄弟听得一急,就向这里找来了。”目光一转,问道:“范兄弟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又怎么会和丐帮的连长老发生争执的?”

范子云道:“没有什么,小弟先前也不知道他是丐帮的长老,他看到小弟,就说小弟杀了他们丐帮弟子,非和小弟较量不可,后来误会澄清了,他要和小弟忘年论交,就这样走了。”

盛振华自然听得出,其中另有缘故,但他没有多问,吁了口气道:“连长老在丐帮中,地位极高,是江湖上出名难惹的人物,他对人很少许可,能对范兄弟如此垂青,要和你结为忘年之交,实是难得的很。”

万飞琼问道:“盛大哥,你方才说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清凉山。”盛振华道:“你们遇到连长老的地方,叫做鬼脸城。”

万飞琼凛然道:“鬼脸城是不是有鬼,那地方真有些­阴­森森的,会使人毛骨惊然。”

盛振华笑道:“不,那里有一座清凉门,在历史上是古石头城的遗址,地形险峻,城墙年代久远,高低不平,好像许多雕刻的假面具,所以金陵人就称这一带叫鬼脸城,地势较为荒凉,平常很少有人到那里去。”

万飞琼粲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差点吓我一跳呢。”

回到盛记镖局,已是午牌时候,盛锦堂正在书房里等着大家吃饭,万选青团妹子平日里骄纵惯了,看她和范子云一同回来,也就没有多问。范子云因不见商翰飞,问了一句,才知他到栖霞寺访友去了。

饭后,盛锦堂把范子云叫到静室,问起他早晨出去,究是何事?范子云也不隐瞒,把昨晚在枕务收到字条,和今日在鬼脸域遇上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沉吟道:“由此看来,夏云峰居然网罗了不少高手,以金、银、铜、铁分等,这金章令主,不知是谁?”说到这里,口中忽然沉哼一声,没有再说。

范子云道:“盛老伯,依你之见,小侄该如何办呢?”

盛锦堂道:“此事须等掌门人回来,再作计较,你暂时自然要虚与委蛇,和金章令主保持联系,才能尽得他们究竟还有什么­阴­谋……

“晤。”他口中轻晤一声,又道:“你老侄不来,老朽还不知道咱们镖局之中,竟然隐藏了卧底之人。”

范子云吃惊道:“老伯认为镖局中也有他们的人?”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长髯,微微一笑道:“你老侄台昨日才来,就有人送信给你,试想老朽这盛记镖局,开设了已有数十年之久,纵然没有严密防守,但若无内线,外人如何进得来,更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字条送到你老侄的房中?即此一点,可见这送字条的人,必是镖局中人无疑。”

范子云心中一动,说道:“老伯,此事很快就会查得出来。”

盛锦堂看看他,微笑道:“老侄倒说说看?”

范子云道:“那金章令主住处已被丐帮连长老发现,他自然不会再住在那木屋里了。”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

范子云又道:“他没有和小侄约定如何联系,如果有什么后命,一定再会派人送给小侄的……”

“不错。”盛锦堂似是对范子云极为称许,点点头,含笑道:“老侄台初涉江湖,虽然阅历尚浅,但你甚是聪明,老朽方才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咱们不妨分头行事,你仍然依他命令行事不用多管,老朽自会在暗中注意,先把局中卧底之人找出来。这样才能知己知彼,不为对方所暗算,好了,其余的事,等掌门人回来再作计较,你在老朽密室中待久了,会引起对方疑窦,可以出去了。”范子云应了声是,刚站起身。

盛锦堂又道:“老侄台,看样子,那万姑娘似乎并未被迷吧?”

范子云道:“她好像没有。”

“那就好。”盛锦堂道:“令师交给你的一颗解药,你如果没有机会,倒不妨交与万姑娘,她和万老弟是兄妹,较为接近,不过此事你得先和万姑娘商量好了才行。”

范子云道:“小侄也有此意,只是还没有和万姑娘说过。”

盛锦堂缓缓说道:“不过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须得先把万姑娘拢络好了,才能告诉她。”

拢络好,正是示意范子云对姑娘家须以情动之。他虽不知两人感情深度如何?但以他丰富的阅历,就以今天早晨,万姑娘跟踪范子云身后而去一事来说,即可猜想得到万姑娘的心意,姑娘家如不关心这个人,岂会偷偷的跟下去?而且从两人回来之后万姑娘一脸俱是欣喜之­色­,吃饭时和范子云谈笑极为亲密,这种种也瞒不过他的老眼。

范子云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盛老伯的弦外之音,一时之间,俊脸不禁一红,随口应了声「是」,就告辞出去。回到宾舍,还没上楼,就见万飞琼款款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当她一眼看到范子云,不觉笑上娇靥,喜孜孜的道:“我正要找你去呢。”

还有三四级楼梯,她就像扑向花朵的蝴蝶,翩然飘飞而下,落到范子云面前。范子云怕她有所闪失,赶忙用手去扶,一面说道:“你小心些”他这一伸手,正好握住一双柔荑。

万飞琼给他握住双手,粉脸微红,轻轻的挣了一下,低声说道:“谢谢你。”她挣得很轻,其实只是缩了一下,依然任由他握着。

范子云只觉她一双柔荑,又软又滑,心中不禁一荡,立即放开了手,赧然道:“对不起。”

万飞琼嫣然一笑道:“你是我哥哥,为了怕我倾跌,当然要扶妹妹的了。”

范子云经她一说,心清也随着放开,笑了笑道:“是啊,你真有些顽皮,方才还吓了我一大跳。”

“哈。”万飞琼甜甜的轻笑出声,问道:“范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不及的跳下来?”

范子云道:“这个我如何猜得出来?”

万飞琼道:“我要你陪我到雨花台捡石子去。”

范子云道:“这时候去?”

“嗯。”万飞琼转动了下她那乌黑而闪着光亮的眸子,说道:“本来我和大哥说好早上要去的,都是你,扫了人家的兴,所以我要你赔。”她不待范子云接口,俏皮的一笑,又道:“何况,早上我陪你去了鬼脸城,现在你陪我到雨花台去,也是应该的了。”

“好吧。”范子云点点头问道:“万兄呢?”

万飞琼披了下樱­唇­,说道:“大哥方才只喝了几杯酒,就醉了,说他头痛,不想去了,才要我来找你的。”万选青不去。

范子云问道:“还有什么人去?”

万飞琼道:“没有了。

“这……”范子云还未说出来,万飞琼就喜孜孜的,抢着道:“我们两个人去才好呢……”她忽然发觉这句话,有了语病,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接下去道:“范大哥,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到了那里,一边捡石子,一边告诉我不好么?”

范子云明白了,她是等不到明天,才出了这个主意,故意嚷着要去雨花台玩,目的就是要找机会,好让自己告诉她今天早晨的事儿。他也同时想到了方才盛伯父说的话,要自己多拢络万姑娘,自己正好乘机把万兄中迷之事告诉她。想到这里,立即含笑道:“只是我们两人都不认识路。”

万飞琼甜笑一声道:“这怕什么,路在嘴边,不会问么?”

范子云道:“走,我们去问盛兄。”

万飞琼娇嗔道:“谁要你去问盛兄了,我们到了外面,再去问路人不好么?”姑娘家脸­嫩­,她是伯盛振华看到她和范子云同进同出的,总是不好意思,说完,像一阵风般往外走去。

雨花台,是金陵南区的著名胜景,这里产一种五­色­的小石子,玲珑灿烂,非常可爱。相传梁武帝时,有一个云光法师在这里讲经,忽然天花乱坠,所以叫做做雨花台。

范子云和万飞琼两人一路上问着路人才找到雨花台。这一路上,他们虽然没有手携着手,但万飞琼和他靠得很近,又一口一声的「范大哥」,也叫得又娇又脆。何况男的是英俊少年,如临风玉树,女的豆蔻年华,娟美多娇,一对壁人,一时不知羡慕了多少路人。雨花台虽是名胜之地,风景优美,但毕竟荒僻了些,游人不多。

万飞琼眨着清盈如水的美目,喜得轻呼一声:“到啦,范大哥,快来。”一手拉着范子云的手就跑。

范子云跟着她,笑道:“已经到了,你还跑什么?”

万飞琼娇声道:“我要你帮我捡石子咯。”少年男女,情窦初开,就像磁铁一般,互相有着吸力,自然容易接近,何况又是郊外,没有第三个人,心理上就先少了一层束缚。

万飞琼先前只想拉着他跑得快些,但到了地头,她依然没有放开手,只是用另一只手掠着被风吹乱的鬓发,娇嗔道:“这里风景好美。”她脸上是红通通的,眼睛里也飘漾着异样的光彩,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

范子云给她拉着手,一个人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只是望着她,点头道:“美极了。”

万飞琼看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脸上不禁一红,含羞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坏死了。”她轻轻一摔,放开了他的手。

范子云吃了一惊,嗫嚅的道:“你生气了?”

万飞琼俯着身子,拾起几颗玲珑小石子,一面欣喜的道:“范大哥,你看,这石子多美,我们多捡一些回去,以后我就用它当暗器,江湖上就会给我取一个很美的外号,你说,他们叫我什么呢?”

范子云看着她那娇憨模样,含笑道:“飞花仙子好不好?”

万飞琼抬起头,问道:“那么你呢?”

范子云道:“我从不使用暗器。”

万飞琼不依道:“你自然也要用这石子做暗器咯!我们一起用,才有意思,嗯,我也给你想一个外号………”

忽然她咭的笑道:“飞花公子,好不?”

范子云忍不住笑道:“不好,人家听了,还当我是花花公子呢。”

万飞琼脉脉含情的瞟了他一眼,噗哧笑道:“你本来就是花花公子咯。”

范子云道:“好,你敢编排我。”双手作势要去捉她。万飞琼「啊」的一声,像惊飞的花蝴蝶一般,翩然飞起,朝旁门飞出去。范子云也激起了童心,真的要去捉她,口中说道:“看你还跑到哪里去?”两人就在雨花台上,一个躲,一个追,捉起迷藏来。

万飞琼东躲西门,口中不时发出银铃般的欢笑,这样追逐了一会,万飞琼笑得花枝招展,喘着气央告道:“范哥哥,我不敢啦。”脚下一绊,几乎跌倒。

范子云看得吃了一惊,连忙飞掠过去,伸手把她扶住。万飞琼娇躯一软,一下扑入范子云的怀里。范子云情不自禁,两手一拢,紧紧的抱实了她软玉般的身子,低低的道:“琼妹,你怎么了?”他平日不敢叫出口来的「琼妹」,这时也叫出来了。

“嗯。”万飞琼一颗头贴在他怀里,口中含糊的应了一声。范子云可以感到一个绵软的娇躯紧贴着自己身子,尤其她一对绵软的玉球,紧贴在自己胸膛上,使人有窒息之感,他情不自禁的缓缓低下头去,吻着她秀发,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投,他像渴骥奔泉,迅快的低下头去,两片炽热的嘴­唇­,落在她瓠犀微露,兰息轻喘的樱­唇­之上。

万飞琼吃了一惊,口中唔了一声;但立时被他嘴­唇­封住,这一刹那,她身上好像通过一道电流,起了一阵又惊又喜的颤抖。她感到他双手搂得越来越紧,使她快要窒息,也把她带进了奇妙美好的幻想,她一双玉臂也很自然的环抱住他。

足足过了一刻工夫,范子云才松开了双臂,万飞琼胀红了脸,一颗头躲在他怀里,再也不敢抬起来。范子云柔声道:“琼妹,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

万飞琼满脸娇羞,轻轻推开他的手,从他怀中离开。心头甜得像吃了一块糖似的,脸上娇红未褪,理理鬓发,摇着头道:“我们先检石子,范大哥,你帮我捡好不,要捡小的,才能用手指弹出,还有,要捡颜­色­漂亮的。”

范子云顺着她道:“好吧,我帮你捡。”

两人分头捡了许多小巧的石子,万飞琼取出一个布袋,装了满满一袋,嫣然笑道:“这些石子,足够我用上一年呢,等用完了,再到金陵来捡。”直起腰,口中「哦」道:“范大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你该告诉我早晨的事了吧?”说着,目光一溜,看到左首下面一条水潭旁,有一个长方形的大石,石面光滑,不觉喜道:“范大哥快来。”一个人随着话声,像小鸟投林一般,往台下掠出。

范子云跟着下去,走近潭边,万飞琼在大石上坐了下来,纤手拍拍身边石头,说道:“范大哥,这里还可以坐一个人呢。”

待他坐下之后,万飞琼侧着脸,说道:“这里没人会听到,你可以说了。”她不但娇憨,也不避形迹,这一侧过脸来,口脂微闻,看得范子云心头又是一荡。

范子云低声道:“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大哥在内。”

万飞琼晶莹如玉的脸上,忽然飞起两片红云,点点头,低着头,幽幽的道:“范大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说的话,我自然会……放在心里,不会告诉人家的……”她说出口来,好像十分吃力,也不胜羞涩,一个人又缓缓朝范子云的怀里偎来,一颗头低得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范子云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时俊脸也胀红了,万飞琼把脸埋在他怀里,说道:“你说呢,我会听得到的。”她秀发上散发着一缕淡淡的幽香,钻进范子云鼻孔,他一颗心起了剧烈的跳动,双手不自禁的抱住她娇躯。她身子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只是像小鸟依人般伏着不动。

两人都有快要窒息之感,但在快要窒息之中,却产生了一种梦幻似的美妙之境。这样拥抱了一会,范子云才缓缓松开了手,万飞琼一张美玉般娇面,红得像柿子一般,举手掠掠鬓发,羞涩的道:“范大哥,你说有话要告诉我,怎么一直没有说呢?”

范子云口中哦了一声,伸手拉起她软软的柔荑,说道:“来,我告诉你。”接着就把自己昨晚回房,发现字条,所以今天早上就一个人找到文德桥去,和在木屋中看到金章令主,和她说了一遍。

万飞琼惊奇的道:“这人是谁呢?他怎么知道你身边有一枚银质古钱?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听他的话呢?”她一连串提出了三个问题。

范子云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话,这就低低的道:“因为我已经被人下了「迷迭散」,一定会听他们的命令行事。”

万飞琼惊异的道:“什么叫「迷迭散」?是有人在你身上下了毒?”

范子云道:“服了「迷迭散」的人,心智就会受人控制,就会听人指挥。”

万飞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流露出十分关切之情,却又不信的道:“范大哥,我看你不像迷失心智的人。”

范子云道:“服了「迷迭散」的人,神志依然十分清明,从外形上是看不出来的。”

万飞琼心头一急,问道:“那怎么办呢?有没有解药?”

范子云看她焦急的模样,心头十分感动,声音说得极轻,道:“我已经服过解药了,不然怎么会把秘密告诉你呢?”

「啊」,万飞琼脸上有了喜­色­,不依的道:“范大哥,你坏,方才差点把人家急死了,哦,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

范子云道:“是索寒心。”

万飞琼奇道:“他敢在你身上下毒,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夏堡主呢?”

范子云道:“这件事可能夏伯伯也知道……”

“啊。”万飞琼惊异的啊出声来。

范子云趁机道:“不但我,只怕万兄也被索寒心在酒中下了「迷迭散」……”

万飞琼吃惊道:“我大哥也着了他们的道,但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范子云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服了「迷迭散」的人,在外形上,是看不出来的。”

万飞琼道:“范大哥,你不是服了解药么,这解药是哪里来的,还有没有?”

范子云道:“解药我还有一颗,只是令兄是不是中了「迷迭散」,目前还不敢确定,这件事就要你协助才行。”

万飞琼道:“什么事?”

范子云低低的道:“因为你和令兄较为接近,往后这几天,暗中多注意他的行动,如果确定他已经中迷,才能给他解药。”

万飞琼道:“你不是说服了「迷迭散」的人,外形看不出来的吗?”

范子云笑了笑,才道:“是的,从外形是看不出来的,但从他行动上,就不难发现,譬如我,一到金陵,就有人和我联络。令兄如果也中了迷,金章令主也一定会和他联系,或者也会有什么任务交付给他,你只要随时注意,就不难发现。”

万飞琼点点头,接着问:“发现了,又怎么办?”

范子云道:“你就赶快告诉我,以后的事,就只好再作商量了。”

万飞琼又兴奋,又好奇,点着头道:“好,我会的。”她伸出纤纤小指,朝范子云道:“我们来勾勾手,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范子云也伸出小指和她勾了勾手,说道:“我们已经出来了大半天,也该回去了。”

万飞琼喜孜孜的提着一包小石子,站起身,举手掠掠鬓发,甜笑道:“范大哥,今天真好玩。”

回到盛记镖局,差不多已是傍晚时候。盛振华只道两人本是一对情侣,也并不在意,万选青是自己不想去,才要妹子找范子云的,也不疑有他。华山掌门人商翰飞这时也访友回来,正在书房和盛锦堂聊天。

一会工会,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了,书房外面的小客厅上,点起了灯,也摆上了一桌丰盛的筵席,等到开筵,大家依次入席,却不见盛振华的影子。万选青目光一动,问道:“盛前辈,振华兄呢?”

盛锦堂含笑道:“振华刚出去了,他说有个朋友,今天到金陵来,他要去看看,不知来了没有,咱们不用等他。”

这一顿酒,是正式替万选青兄妹和范子云的接风酒,自然比昨晚丰盛多了。主客五人,虽然只少了一个盛振华,但商翰飞和盛锦堂是武林前辈,三人多少总会受到拘束。万选青、范子云酒量都很浅,只是听商翰飞和盛锦堂说些武林掌故,倒也听得三人津津有味,晚饭后,大家又谈了一会,才各自回房。

范子云回到房中,脱下长衫,正待熄灯就寝,瞥见枕下露出一角白­色­纸角,心头不觉一怔,暗自付道:“莫非又有人送字条来了?”

心念一动,立即伸手翻起枕头,果见又有一张字条,压在枕下,纸下另有一方黑布,急忙取出,就着灯光瞧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晚三更以前,赶赴鬼脸城,埋伏左侧林内,入林之后,可以黑布蒙脸,届时听候本令主口令行事,不得有误,金章令主。”

范子云看得一呆,暗道:“今晚三更又要到鬼脸城,而且用黑布把脸蒙起来,这是做什么?唔,今晚之事,自己该去告诉盛老伯才是。”但继而一想:镖局之中,显然已有内J,自己接到字条,就去找盛老伯,岂不泄露了行藏?对了,还是找万飞琼,要她把字条送给盛老伯,较为妥当。

当下立即一口吹熄灯火,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出,从前面来廊.掩到万姑娘的卧房窗下,贴壁站停,用手指轻轻叩了两下花格子窗户。万飞琼正待就寝,听到窗下有人轻轻叩着窗子,女孩子家心思较细,她想到这人叩窗的声音极小,必定是怕人听到了,这就一口吹熄了灯火,闪到窗下,隔着窗子低声问道:“什么人?”

范子云是怕给万选青听到了,这时听到万飞琼隔着窗子问话,这就凑着嘴巴,低低的道:“是我,你别弄出声音来。轻轻把窗子开了,我有话跟你说。”

万飞琼心头小鹿一阵狂跳,但还是依着他把窗户轻手轻脚的打开了半扇,探出头来,问道:“你有什么事?”

范子云回头朝身后张望了下,看看无人,就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回到房中,又发现了一张字条,要我三更前到鬼脸城去,此事必须尽快告诉盛老伯,我怕被人看到了,泄露了我的行藏,所以前来找你,你把字条送去,就不会引人注意。”说罢,就把手中字条捏成一团,塞了过去。

万飞琼迅快接过,问道:“还有什么事?”

范子云道:“我在房中等你,下去小心些,别让人家看到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知道。”

范子云轻声道:“那我走了,哦,我房门没掩上。”说完,悄悄退下,万飞琼很快就掩上窗户。

范子云蹑手蹑脚的回入房中,就在房门口站着等候,这样足足过了一刻工夫,才听到一阵阵极轻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来,慌忙轻轻拉开房门。那脚步声上楼之后,走得更轻,范子云目能夜视,看到上来的果是万飞琼,急忙迎着她站在门口,等她走近,才轻轻「嘘」了一声,万飞琼轻灵的侧身闪入。

范子云很快掩上房门,细声道:“你见到盛老伯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见到了。”

范子云问道:“盛老伯怎么说?”

万飞琼从身边取出一支白­色­鹅毛,细声道:“盛老伯说,你只管会赴约,如果有什么行动,要你把这支鹅毛别在衣领上。”

范子云接过鹅毛,说道:“这是做什么的?”

万飞琼道:“我也不知道,盛老伯就是这么说咯。”她忽然兴奋的一笑,又从身边取出一支鹅毛来,在手上扬了扬,低声地道:“盛老伯说,我也可以去,而且是和你一起去。”

范子云道:“这怎么成?万一给对方看到了怎么办?”

万飞琼道:“盛老伯说的,金章令主要你三更前去,他可能会提前就赶去,所以咱们要比他去得更早,现在就得走了。”

范子云道:“这时候才不过初更。”

万飞琼道:“早去,才不会被别人发现,而且可以发现别人呀。”

范子云道:“但你又没有蒙面黑布。”

万飞琼嫣然笑道:“谁说我没有?你看,这不是蒙面黑布么?”随着话声,果然从怀中抽出一方黑布,在手上扬了扬。

范子云奇道:“你这黑布是盛老伯给你的?”

万飞琼道:“别多问了,我还要回房去取兵刃呢,你也别忘了随身兵刃,哦,还有,盛老伯要我们从后进出去,就不会惊动人,还有,你把房门上了闩,从后窗出去,先到屋上去等,我去去就来。”说着,轻轻拉开房门,探首往外瞧了瞧,很快的飘身闪出。

范子云把一支鹅毛揣入怀中,他不知道盛老伯有何安排,回身取过青霓剑,佩到腰上,然后关上房门,轻轻打开后窗而出,再掩上窗门,举目看去,盛记镖局除了镖头的书房,还有灯光,其余房屋,均已熄了灯火,一片黑压压的。

就在他打量之际,万飞琼已从卧房后窗,穿窗而出,像一阵轻风,飘拂过来,她这时已经换了一身青­色­紧身劲装,青布包头,背上斜背着长剑,一副夜行人的装束!看到范子云依然穿着长衫,不觉轻声道:“你怎么穿着长衫呢?”

范子云道:“我不穿长衫,要穿什么?”

万飞琼道:“晚上行动,自然要穿夜行衣了。”

范子云道:“哪有这么麻烦,穿着长衫,难道就不能夜行了?”

“不和你说啦。”万飞琼扭了下腰肢,催道:“我们快些走吧。”

两人展开轻功,翻房越脊,一路从镖局后进,飘落地面,再折而向西,这条路白天已经走过,自然极熟,只是此刻还只是初更方过,路上还有来往行人。两人为了不让人家发现,只好专拣较为幽暗之处,掩藏身形,直等过了文德桥,地势才渐渐偏僻,可以展足疾奔,赶到鬼脸城,还不到二更时分。

范子云抬头看看天­色­,低声道:“我们来得太早了。”

万飞琼扭扭头道:“才不早呢,我方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们早来,才不会被人发现,还可以发现别人。”

范子云道:“发现什么人?”

万飞琼拉了他一把嗔道:“瞧你,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老站在这里­干­么?我们快到树林子里藏起来才是。”

范子云道:“那就到左侧树林里去。”

“不。”万飞琼拉着他奔到右侧林内,才道:“他要你在左边埋伏,我们就要躲到右边来,这样才能觑看他们动静,盛老伯说的,也许他们另有­阴­谋,要你不可露了行迹,更不可鲁莽行动,一切都要看清楚了再说。”

范子云道:“好吧,我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

万飞琼回头朝他嫣然一笑,柔顺的道:“你是我大哥咯,我应该听你的才是。”口中说道,一面轻轻扯了他一下,又道:“大概我们到得最早了,现在该先找个隐蔽所在,最好既要不让别人发现我们,但我们却可以看得到人家的地方。”

她一边说话,一边脚下移动,只顾朝四下不停的打量,走了几丈远近,终于给她找到两棵并生的合抱大树,从上面垂下长长短短的藤蔓,好像垂着珠帘一般,稍前是一丛一人来高的野草,正好可以掩护两人的身形。

万飞琼喜道:“范大哥,就在这里吧。”她撩开藤蔓,一闪身隐入林后,低声道:“你快来呀,这里最理想不过了,还有地方可以坐呢。”

范子云跟着走入,万飞琼已经在树根上坐了下来,纤手拍着她身边的树根,低声说道:“你也坐下来咯,看,这地方好不?”

树拗地方不大,范子云傍着她坐下,含笑道:“琼妹,看不出你真能­干­?”

万飞琼偏头轻笑道:“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就算能­干­了么?我娘时常骂我傻丫头呢。”

范子云道:“那是伯母疼爱你,才这样说你的。”

“才不呢。”万飞琼撇撇嘴道:“我娘最偏心了,她老人家不论人前人后,只会夸奖大哥,就会编排我淘气呀,多嘴呀,好像我就没一样好的了。”范子云听得好笑,不觉朝她笑了一笑。

万飞琼不依道:“你笑我,我不和你说啦。”小嘴一噘,装作生气模样,自顾自别过头去。

范子云道:“你怎么生气了,我是听你说得很可笑。”

万飞琼负气的道:“是啊,我是很可笑嘛。”

范子云道:“不,我是说你说的话,好像一个小孩子,会逗人发笑。”万飞琼不再说话了。

范子云道:“好,你不想说话,就休息一会吧。”万飞琼还是没有说话。范子云见她没有开口,也就没有再说,两人默默的坐了一会,忽然口中轻哦一声道:“琼妹,有人来了。”

万飞琼哼道:“我才不相信呢。”

范子云道:“真的有人来了。”

万飞琼撇撇嘴道:“人在哪里?”

范子云低声道:“快别作声。”

万飞琼看他说得不像有假,蹲起身子,用手轻轻拨开了些青草,凑着头往前望去,果见一条黑影,起落如飞,往林前飞奔而来。这人来势极快,但并未朝自己这边过来,快到一箭来遥,身形一闪,朝北首林中投去。

万飞琼低声道:“这人大概也是金章令主派来埋伏的人了。”

范子云道:“光看他身法,就可看出此人身手极高了。”

万飞琼轻哼道:“我不和你说话,怎么又和你说话了。”

范子云微笑道:“琼妹,别再顽皮了,啊,快别作声,又有人来了。”这四万飞琼相信了,果然没再作声,只是凝注目光,从草缝中往外望去,果然又有一道人影,像浮矢掠空飞­射­而来!这人身法之高,较先前那人犹有过之,不过眨眼工夫,已到林前。

范子云轻声道:“快伏下来,他是朝我们这边来的。”两人堪堪伏下身子,但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从头顶上掠过,瞬即不闻声音,敢情投入林中去了。

范子云侧耳倾听了一阵,才低低的道:“这人好快的身法。”

万飞琼压低声音问道:“他已经去远了么?”

范子云低低的道:“他埋伏之处,就在我们这片林中,方才我们应该躲到左边树林里去的,从这情形看来,每一片林中,都有指定埋伏的人,我们和他藏在一个树林里,说话就不方便了。”

万飞琼道:“他会听得到么?”

范子云道:“我可以听到十丈左右,此人武功比我高出甚多,自然听得更远了。”

万飞琼道:“那就不要再说了。”

两人果然没有再说话,但万飞琼一个人却缓缓的偎了过来。黝黑的天­色­,黝黑的树林藤蔓像珠帘一般,把两人和整个大地都隔绝了。在这小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人,肩并肩的坐着。就因为没有说话,两颗心就禁不住浮荡起来,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缓缓的偎依着他。他更肆无忌惮的搂住了她的腰,不需要说话,心灵已经结合一起了,这比千言万语倾诉着衷情,更好得多。

时光静悄悄的过去,突然一阵沙沙之声,由远而近,业已近近林前。范子云惊然一惊,急忙附着她耳朵,细声道:“琼妹,有人来了,快不可出声。”万飞琼两颊红馥馥的,听了他的话,急待伸手去拨开青草,往外瞧去。

范子云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细声道:“此人已到林外,你这拨动草梗,立即会被对方发现。”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喝道:“连某已经依约来了,主人呢?怎么还不现出身来?”范子云听得不禁一呆。

万飞琼已经附着他耳朵,吹气如兰,说道:“来的会是老哥哥。”

范子云也回过头去,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你看会不会是金章令主把他约来的?”

万飞琼附耳道:“很有可能。”

这时但听另一个人的声音,­阴­侧侧的说道:“连大侠果然是信人,兄弟已经恭候多时了。”

一听这声音,范子云就已听出正是金章令主的怪异声音,估计这声音发自左首八九丈远处,正是在自己两人隐伏的这片树林之内。那准是方才扑入林来的那道黑影了,他居然已经掩到左首十丈之内,自己竟会一无察觉,差幸自己两人没有说话,否则岂不早被他发现了?

金章令主已经随着他的话声,履声槖槖,走了出去。万飞琼轻轻拨开了些草梗,凑着头往外看去。只见老哥哥伏虎丐连三省依然早上那身打扮,此时已经退出去四五丈远,凝立不动,黑夜之中,一双炯炯如电的眼神,直向林间­射­来,他看的当然是金章令主,因为金章令主刚从林中走出,位置就在两人隐身之处的左首。所以万飞琼看到连三省的目光,就像朝自己投来一般,心头不觉暗暗一跳。

再转过脸去,但见左侧林中,缓步走出一个瘦高黑影,这人一身黑衣,连头脸都用黑布蒙了起来,只留了两个眼孔,闪闪发光。就因他个子又瘦又高,又穿了一身黑衣,举步又极缓慢,看去轻飘飘的,就像从树林子里出现了一个幽灵一般。

万飞琼看得身子机伶伶的有些寒意,一手紧紧抓住了范子云的手,附着他耳朵问道:“这人不知是谁?”

范子云轻声道:“他就是金章今主。”

万飞琼轻哼道:“瞧他装神弄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她这话,说得虽然不响,但也轻不到哪里去。

幸好此时连三省已和金章令主对了面,洪声道:“阁下就是自称鬼脸城的主人了?”他声音洪亮,才把万飞琼的轻哼盖了过去。

范子云轻声道:“你说话小心些,别露了我们的行藏。”

金章令主­阴­森森的道:“不错,正是在下。”

连三省微晒道:“连某走南闯北,还没听说过阁下这样一号人物。”

金章令主依然声音低沉的笑了笑道:“那是老哥孤陋寡闻。”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阁下既以鬼脸城主自居,想来也是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不取下蒙面黑布来,让老化子瞻仰瞻仰你城主的庐山真面目?”

金章令主森然道:“用不着。”

连三省炯炯双目逼注着对方,沉哼一声道:“也好,那么阁下就说说今晚邀约老化子到这里来,有什么见教?”

金章令主冷冷的道:“奉邀老哥来此,只是想和老哥奉商一事……”说到这里,忽然拖长语气,停住下来,目光一抬,徐徐问道:“你已经到过林中木屋?”

连三省道:“不错。”

金章令主又道:“是调查丐帮一名护法弟子被杀而来?”

连三省道:“不错。”

金章今主冷然道:“在下希望你在明日正午以前,离开金陵。”他语气甚冷,而且咄咄逼人。

连三省目中­精­芒闪动,嘿然:“连某碍着阁下了?”

金章令主道:“你最好不用多问。”

连三省大笑道:“老化子有个臭脾气,就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不但要问问清楚,老化子若是不离开金陵,碍着了阁下什么?而且对阁下这位鬼脸城主,老化子也很感兴趣,想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阁下肯见告么?”

金章令主­阴­森的道:“连三省,在下要你离开金陵,只是顾念你成名不易,你若以为在下是在和你谈条件,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哈哈。”连三省仰天大笑一声,目注对方,说道:“阁下用心,老化子大概可以猜得到几分,阁下就是不取下蒙面黑布来,老化子也可以猜想得出来,因此嘛……”他也卖起关子来,拖长语气,不往下说。

万飞琼低声道:“范大哥,听他口气,好像已经知道金章令主的来历呢。”范子云正在全神贯注,听两人说话,口中轻轻「嘘」了一声,叫她不可说话。

金章令主霍地逼上一步,沉声道:“因此什么?”

连三省巍然凝立,正容道:“因此希望阁下洗心革面,不可再自误下去。”

“连三省。”金章令主目中隐­射­杀机,指名直呼,冷然道:“就凭你这几句话,你今晚就不用离开这鬼脸城了。”

连三省洪笑道:“阁下能留得下老化子么?”

金章令主厉声道:“在下要你留下命来。”

“那很好。”连三省洪喝一声道:“老化子正想领教领教你的绝招。”喝声未落,身形突然急欺而上,右掌虚晃一招,左手疾出,快逾闪电,朝金章令主迎面抓去。这一记「金龙探爪」,他是蓄势已久,因此声到、人到、爪到,当真快得无以复加。

但金章令主也不含糊,上身斜侧,左手一探,抓向连三省抓来的左腕,右手同时直切如刀,朝连三省当胸印到,他出手之快,功力之深,不但丝毫无逊­干­连三省,甚而有过之无不及。连三省心头微凛,立即收回左手,右掌跟着推出,硬接对方一掌。但听「啪」的一声,两掌接实,双方各自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连三省目中­精­光暴­射­,嘿然道:“阁下果然功力非凡。”

金章令主厉笑一声,倏然后退数尺,举手连击两掌,喝道:“银章使者何在?”

万飞琼低低的道:“他在叫你了。”

范子云道:“快别出声。”两人说话之间,但听「刷」「刷」两声,两道人影,疾如鹰隼,分从右首和对面林中,飞­射­而出,泻落当场。

那是两个面蒙黑布的青衣人,手执长剑,凝立不动,这一来,正好鼎足而三,把伏虎丐连三省围在中间。不,应该说他们只围住了连三省后、左、前三面,还空出了连三省的右首。金章今主目光闪着诧异之­色­,不觉朝左侧林中望了一眼。

范子云立时明白,暗暗忖道:“那左首的空位,应该是自己的了。”

连三省仰天洪笑一声,目光一掠两个蒙面青衣人,说道:“阁下的阵仗,就只这两个人么?”

金章今主沉喝一声:“上。”人随声发,疾扑而上,挥手一掌,朝连三省迎面击去。

两个青衣蒙面人,一声不作,手中长剑一挥,同时左右夹击过来,这两人出剑手法各异,但剑光乍展,逼攻过来的剑势,却异常强烈,一看即知武功极高。万飞琼口中轻咦一声,不觉注视着本来落到连三省身后,如今却已经抢到左首的那个青衣人,微微发怔。

范子云眼看金章令主和两个青衣蒙面人,围攻一个连三省,心头大是着急,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是以对万飞琼这轻「咦」,和她脸上的表情,都没去注意。连三省刚才和金章令主对过一掌,知道这个自号鬼脸城主的人一身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这两个蒙面青衣人,只要看他们飞­射­而来的身法,也极非弱手。

这三人联手抢攻过来,自然势道极强,而且不论自己封解和攻向哪一个人,其余的两人势必乘机出手,以作声援。只要一动上手,以一攻三,自然就得全力应付,这种打法,最。耗损真气,同时也难以持久,看来对方是早有预谋,布置好人手,准备要自己老命的了。

他正思忖之际,对方三人业已发动,金章今主正面扑到,劈来的一掌,如巨斧开山,隐挟风雷之势,强劲已极。连三省不想和他硬拼,脚尖微一用力,向左移退数尺,左掌斜劈,「呼」的一声,一记掌风,朝左首青衣人攻来的剑叶上撞去。他这一左移,就巧妙的避开了正面和右侧两人的攻势。

左首青衣人没想到他会不避反进,尤其他这一掌发如迅雷,撞向自己剑叶,自己手中的百练­精­钢长剑,虽然不虑他掌力震断,但一经撞上,剑招势必被他撞歪。他自然不愿让人家撞到剑叶,一面转腕化解,一面向后退下了一步。

左首青衣人方始一退,金章今主和右首青衣人已同时攻上,一个双掌齐出,连环劈击,一个剑势飞洒,寒锋乱问,掌风剑势,激荡如涛,声势极为骇人!左首青衣人一退即上,长剑横扫如练,像走马灯一般。连番抢攻。

连三省杀得兴起,口中大笑一声:“来得好。”身形在三人中间不住闪动,双掌开阖,大袖飞舞,力拒对方三人的攻势。这一场拼搏,称得上有风云丕变,星月失­色­之概。

万飞琼越看越觉紧张,忍不住双手紧紧抓住范子云的手臂,低声道:“范大哥,他……会不会……是我大哥…”

范子云一凛道:“你说的是谁?”

万飞琼伸手一指,道:“就是左首那个蒙面的咯。”

范子云问道:“你看出是令兄来了?”

“不。”万飞琼道:“他第一招使出来的,就是咱们的黄山剑招,如今越看越像了。”

“这有可能。”范子云想到自己因服过「迷迭散」,成为银章使者,万选青也被在酒中下了「迷迭散」,当然也是「银章使者」了,一面接着道:“只不知还有一个是谁?”

万飞琼焦急的道:“那该怎么办呢?”

范子云道:“这……”他只说了一个「这」字,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万飞琼只听耳边响起了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万姑娘,是时候了,你和范侄快蒙上黑布,可以一同出去了,你们两人去对付右首那个蒙面人,但必须记住,只能逼他,不可和他力拼。”

万飞琼业已听出这说话的是盛老伯,心中一喜,忍不住脱口道:“好。”

范子云听得奇道:“你说什么。”

万飞琼悄悄的道:“你快蒙上黑布,我们出去。”

范子云道:“我们出去做什么呢?”

万飞琼道:“自然是帮老哥哥了,我们两人联手,去对付右首那个蒙面人。”

范子云道:“你不是说左首那个是令兄么?”

万飞琼道:“所以盛老伯要我们对付右首那个了。”

范子云奇道:“盛老伯要我们对付右首那个?”

万飞琼急道:“啊哟,这是什么时候,你还问个没完,告诉你,盛老伯已经来了,他要我们两人联手,去对付右首那人,只要逼住他就好,不可和他硬拼,好了,现在你听懂了吧?”范子云点头,两人迅快的取出黑布,蒙住头脸。

万飞琼又取出一支白鹅毛,Сhā在衣襟上,一面悄声道:“范大哥,你莫忘了这个……”话尚未完,只听风声嘶然,已有两条人影,连袂横空飞来,泻落林前。

万飞琼催道:“我们快走吧。”拉着范子云双双站起,两人足尖一点,同时飞掠出林,落到战场之上。

第十三章敌友难分

范子云目光一掠,看清对面两人,衣襟上也别着一支白鹅毛,心知定是盛老伯安排的了。就在此时,只见对面两人之中,有一个忽然抬手掣剑,长身而起,朝连三省左首的蒙面青衣汉子欺去。范子云、万飞琼也不敢怠慢,同时「呛」「呛」两声,抽出长剑,朝连三省右首的蒙面青衣人逼过去。

伏虎丐连三省力敌三人,这一阵工夫,已经拼搏了三四十个回合,他正面的金章令主,不使兵刃,但一双向掌,记记如开山巨斧,掌势如波,掌风如涛,一身功力,和他在伯仲之间。加上左右两个蒙面青衣人,剑势如风,同样十分凌厉。

尤其右首那个,在剑势迥转之际,左手寻隙蹈暇,不时发出一缕缕的指风,强劲加矢,使人防不胜防,这三四十个回合,打得老叫化子几乎手忙脚乱,穷于应付。这时陡然发现又有四个蒙面青衣人,飞落战场,心中暗暗想道:“看来老叫化今晚真的要归天了。”但口里却丝毫不愿认输,洪声道:“好哇,你们有多少人,全上来好了。”呼呼两掌,朝金章令主直劈过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那衣襟上Сhā着白鹅毛的蒙面人一下逼近左首蒙面青衣人,长剑一挑,「哨」的一声,架开左首青衣人的长剑,两人立时动上了手。这时范子云、万飞琼两人,也已一左一右逼到右首青衣人的身后。右首蒙面人久经大敌,就在两人还未欺上,他已然警觉,倏地转过身来。

万飞琼哼了一声,右手抬处,抖手就是一剑,斜刺过去。蒙面青衣人看得一怔,左手拍出一掌,一团掌风,逼住了万飞琼的长剑。范子云看出此人功力深厚,立即跨上一步,青霓剑划出一道光芒,疾刺而出。蒙面青衣人右手长剑倏然翻起,「锵」的一声,压住了范子云的剑身,喝道:“你们……”他故意改变声音,但话声说得甚是重浊;但掩不住声音的苍老。

万飞琼不肯开口,长剑一收再发,剑光幻起三点银星,飞洒而出,范子云也不答话,青霓剑光华门处,展开了剑法,配合万飞琼,朝蒙面人夹击而上。蒙面青衣人打鼻孔沉哼一声,长剑飞闪,和两人展开了反击。金章令主也和连三省硬拼了两掌,两人各自被震得往后退出一步,瞥见场中多出了四个蒙面人来,心中方自暗暗一怔。

连三省眼看围攻自己的左右两个敌人,已被三个后来的蒙面人接了过去,动起手来,不由­精­神一振,望着金章令主,呵呵大笑道:“来,来,现在咱们两个,可以好好的打一场了。”喝声中,身子一跃而上,双掌连环劈出。他方才被三个高手。围攻,处处掣肘,早已蹩了一肚子气,这回左右两人有人替他接了过去,自己只要对付一个鬼脸城主,自然­精­神抖擞,掌发如风。

金章令主因突然之间,平空出现了四个黑布蒙面的人来,心头大为震动,此时眼看对方三个蒙面人,一下就把他两个帮手接了过去。伏虎丐连三省功力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要想胜他,已是不易,何况还有一个蒙面人,站在林下,并未出手,更使他心存顾忌。

连三省一跃而上,劈来的这两掌,掌风呼啸,力足开碑,他自然不肯硬接,大袖一排,迅快绝伦的往斜闪退数尺。连三省岂肯容他退让,口中又是一声狂笑:“阁下可是气馁了?”笑声中,人已随着逼进,右掌「青龙探爪」,直对金章令主胸口击去。这一掌,他几乎用出了八成的力道,掌势凌厉无匹,一团强劲的掌力,应手而发,就像怒潮汹涌一般,迳向对方胸口撞到。

金章今主眼看他数近自己面前,迫得口中沉嘿一声,旋身发掌,还击过去。连三省右掌甫出,身形一矮,左臂一舒,五指张开,掌心吐力,紧接着右掌,印向对方胸下。他这一掌藏在右掌之后发出,招式奇诡,令人防不胜防,正是伏虎丐成名绝招,「拒虎取胆」,意思是右掌拒虎,左掌取胆。

金章令主右掌堪堪出手,瞥见连三省忽然身形一矮,变成骑马式,立时想到他会使出「拒虎取胆」来了,心头既惊且怒,当即左足后退半步,掌随着往下迎会。他使的是一招「上下交征」,和「拒虎取胆」,颇相仿佛,也是双掌一上一下,同时发出,也正是硬接「拒虎取胆」的招式。双方出手,何等神速,但听「啪」、「啪」两声,四只手掌,同时接实。两个人同样身子晃动,各自后退了一步,竟然秋­色­平分,各不相让。

连三省心中暗暗纳罕:“此人对自己拳路似乎熟悉。”他想到今天上午,在木屋中闻到的人气,心头暗暗一凛,两道炯炯目光,直注对方,冷然道:“就凭这招,老化子和阁下,大概不会太陌生吧。”

金章令主冷冷的道:“江湖上不是仇人,就是朋友,你不用套我口气。”

连三省道:“那就在手底下分个真章。”双足一顿,虎扑过去,双掌急如奔雷,猛然击去。

金章令主眼看今晚胜算已失,虽有退意,但被连三省连番逼攻,也不由得怒气暗生,口中沉嘿一声道:“本城主难道还会怕你不成?”奋起双掌,出手抢攻。

两人这一动上手,各以全力相拼,举手投足,无不杀机隐伏,掌风拳劲,在一大方圆,划起了盈耳嘶啸之声,称得上凶险无比。武林中,只要双方动上了手,没有不凶险的。

这时衣襟上Сhā着白鹅毛的蒙面人和本来在连三省左首的蒙面青衣人双剑突击,也打得十分凶险。Сhā鹅毛的蒙面人一柄长剑,施展开来,轻灵得有如出岫之云,白练飞洒,舒卷自如,着着俱是进手招术,但也每每点到为止,似乎不敢放手施为。

左首蒙面青衣人可不同了,他本来配合金章令主,联手围攻连三省,但中途被捕白鹅毛的蒙面人拦着接过他的剑招,两人变成单打独斗,他心头自然极为愤怒,长剑一紧,剑光连闪.像雨点般朝Сhā白鹅毛的蒙面人攻去。他这一痛下杀手,奇招迭出,登时流露出他的剑法路数来了,他使的正是黄山「苍龙剑法」。

站在林下观战的蒙面人,看得暗暗点头,忖道:“果然是他,看来他确是中了「迷迭散」,他剑法虽奇,对敌经验不足,还不是振华的敌手。”

原来他就是铁胆盛锦堂,和左首蒙面青衣人动手的,则是盛振华。盛振华的「华山剑法」不但熟练­精­纯,造诣极深,对敌技巧,也胜过了对方甚多,因此一任左首家面人如何抢攻,都能从容应付,虽也有守有攻,但攻出去的剑招,往往适可而止,避免伤人。

和范子云、万飞琼动手的右首那个蒙面青衣人,剑法、武功十分了得,一柄长剑力敌两人,依然丝毫不见逊­色­。尤其他左手忽掌忽指,乘隙蹈暇,专找两人创中破绽下手,掌劈指戳,就像捏着一支点岤撅一般,对两人的威胁,不下于右手长剑,不时把两人还得闪避不迭。

盛锦堂看了一会,心头不禁暗暗震动,忖道:“难道他会是紫面神娄树棠?峨嵋派中,除了青云道长,只有他才有这般深厚的功力。”

范子云和他打了十几个回会,看他左手指掌齐施,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自己怎不也把指掌同施,配合剑法,试试看呢?”心念一转,右手「九宫剑法」忽然一缓,左手五指勾屈,朝蒙面人肩头抓去。

右首蒙面人看他居然也用左手抓来,厂中沉哼一声,抬腕点出一指。万飞琼挥手一剑,朝他手腕削去。范子云左手使了一记「擒拿手」,出手无功,但右手剑法,却因左手出招之故,不觉为之一缓。这一缓,正好给右首蒙面人可乘之机,长剑一抖,七、八点寒星,参差飞­射­而来。

范子云在家的时候,因为家中没有长剑,练的只是以指代剑的「指剑十三式」。后来到了夏家堡,夏伯伯送给他的一本「九宫剑法」,一柄青霓剑,他刚把「九宫剑法」练热,就离开夏家堡,到金陵来了。

师傅教他的「指剑十三式」,本是剑法,但也没有工夫拿剑演练,所以一直没敢使用。这时骤睹对方七八点剑芒,一闪而至,业已攻到身前,本想问避,都已不及,就在这一瞬问,他心头一慌,不知不觉就把长剑在胸前疾然划起,像扇面般洒出。这一招,无意之间,居然使出了「指剑十三式」的剑势,但听一连响起一阵连珠般的金铁交鸣,右首蒙而人密集刺出的七八点剑光,被他一招封开。

范子云因对方方才一剑,几乎把自己前胸刺上七八个窟窿,心中不禁有气,身形一个轻旋,左手在旋身之际,拍出一掌,一道奇强的掌风,挟着轻啸,横向右首蒙面人席卷过去。这一掌,他使的正是「迥身八掌」,师傅传他武功中,威力最强的一种。

右首获面人剑招刚被他封开,心中有些奇怪,这人使的明明是一种「九宫剑法」,但封开自己剑势的,却是一记怪招。就在此时,突觉一道强猛绝伦的掌风,横卷而来,势若狂飙,一时也没看清是谁发的掌,急忙左手挥出,发掌硬接,两股潜力,在中途撞上.发出「蓬」伙一声,旋风四卷。

范子云凛立如故,右首蒙面人因发觉较迟,未能运起功力来迎敌,此时就像被人推了一把,身不由已的往后退了一大步。不,他并不知道范子云,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蒙面黑布,身上穿着青衫的汉子。心头不禁一凛,一时不由得激起他的怒火,重浊的喝了声:“好。”

忽然剑交左手,左足猛然朝前跨进了一大步,右手迎面一掌,朝范子云拍了过来,此人明明年事已高.但火­性­犹存。他在掌上吃了范子云的亏,自然要在掌上找回来。万飞琼一见有机可乘,身形飘闪,刷的一剑,从斜刺出。

右首蒙面人口中重浊的断喝一声:“你给老夫站开去。”右手长剑当一声,架开万飞琼的长剑。

他在在愤怒之间,就显出他深厚的功力来,这一剑居然将万飞琼震退了一步,生震得她握剑五指,隐隐生痛。范子云少年气盛,又岂前退避,见他逼近过来,同样剑交左手,右爿中出「大力鹰爪功」,手掌张开,直推出去,但听「啪」的一声,双掌按实。

范子云动地「大力鹰爪功」,虽以阳刚掌力见称,但究竟功力尚浅,这一掌突击,使他突觉胸口一窒,血气翻腾,一个人登登连退了三步。右首蒙面人得意的沉嘿一声,喝道:“你再接老夫一掌。”又是一掌急拍而来。

万飞琼看得大惊,急切之间,左手掏出三颗石子,扬手如蒙面人打去。范子云堪堪站住,右首蒙面人已经追击而至,一时之间,不暇思索,身形一个急旋,右手也跟着挥出。这一手,他使的当然又是「迥身八掌」。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