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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闯宫

?吴歌也不知道是怎么从驿馆里出来的,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周遭喧嚣的街市恍如隔世。他也不知道在闹市中走了多久,直到华灯初上,道旁夜宵摊贩叫卖声起伏,他一ρi股坐在一条凳子上,痴痴无语。

摆摊的老人陪着笑脸过来询问:“客官来碗饺子?”

吴歌木然点了点头。老人十分开心,道:“好勒,您稍待,马上就来。”不过一会,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

吴歌抓了一个饺子放在口中大嚼,忽然“吧哒”一声,一颗泪珠自眼中滚落。他吃了一惊,暗道:吴歌啊吴歌,你忒没出息。你以前跟自己说,要做一个象爹爹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今时今日,不过受了一点挫折,却在此自伤自艾。你究竟要待怎样?毓秀公主身为一国公主,为她万千百姓谋福,她又有何错?难道要她抛家弃国地跟了你,你才高兴?那你不成了自私自利的无耻小人。她心中有你,已是你三生之幸。你帮不了她,已是汗颜,又怎能怪她?

他这般想,心中伤痛减少了许多,代之而起的是更多的愧疚。想到从此毓秀公主可能困守深宫,不由心酸欲碎,再也吃不下去,匆匆会了钞,忍不住往皇城方向走去。

转过了棋盘街,便看见了皇宫的正门——大明门,夜­色­中看去,威严得便似传说中的灵宵宝殿。吴歌抬头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心道:这城门如此高大雄伟,站在城楼上,俯看万民,想来便跟上天俯看苍生一般,那是什么样感觉?

他瞧见门前值守的禁军虎视眈眈,不敢靠近,缓缓离开,绕着皇宫城墙而行,只是绕到北侧的北安门,就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大明皇宫的布局是前朝后寝,正门大明门,其后经奉天门,端门,午门,直至三大殿,那是皇帝理政之地。而北安门靠近**,是皇室人员,宫内采办等常常出入之地。这时,北安门前却有一个少女在来回走动,显得烦躁不安。

吴歌眼尖,一眼认出这少女正是毓秀公主的贴身宫女——夕舞,不由又惊又喜,叫道:“夕舞。”

夕舞蓦地看见他,大喜道:“吴公子。”快步奔了上来。

吴歌道:“夕舞,你在这里做什么?”

夕舞回头望了一眼北安门前的禁军,示意吴歌往前又走了十余步,这才压低声音道:“郑贵妃派人把公主接进宫里去了。”

吴歌一愣,道:“郑贵妃?”

夕舞道:“是啊。就是那个最受皇上宠爱的郑贵妃啊。”她见吴歌还是不明所以,急忙道:“郑贵妃和我家公主素昧平生,她怎么知道我家公主今日到了北京?夜深突然召见我家公主,又……又不让奴婢跟随。奴婢怕她不怀好意。”

吴歌倒吸一口冷气,道:“不会吧。她与公主又无冤无仇,而且公主怎么说也是国宾,她一个**妃子,焉敢胡来?”

夕舞急道:“吴大哥你有所不知。这郑贵妃虽然艳冠六宫,却是个妒­妇­,奴婢只怕她嫉恨公主……“她说到这里,霍地惊觉,不由住了口,偷眼看了眼吴歌,见吴歌似乎并未查觉,这才又道:“传言她专宠跋扈,而且是个自以为是,行事不计后果的人。她仗着皇上的恩宠,连皇长子都敢随意喝骂训斥,更何况是我家公主?”

吴歌听她这么一说,登时也着急起来,不禁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夕舞见他也没了主意,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吴歌心中更慌,略一思索,道:“你们在京城中有没有相识的大臣,能不能请他们帮忙啊?”

夕舞摇了摇头,道:“我们初到京城,人地两疏,不要说不认识朝廷的大臣,便是认识,现在无凭无据,又怎敢怀疑贵妃,那不是要落个不敬之罪吗?”

吴歌一想也是。他虽然聪明机变,终究缺少人生阅历,宫闱中事又知道多少?见夕舞如此恐惧焦急,想到毓秀公主面临的危险,所谓“关心则乱”,顿时一时热血直冲脑门,压低声音道:“求人不如求己,左右无法,不如我入宫走一趟。”

这句惊世骇俗的话一出口,登时把夕舞吓得目瞪口呆。吴歌道:“你回驿馆,等我的消息。明日辰时,若我还未回来,那就不用等了。”

他一言说完,转身欲走。夕舞低呼一声:“公子。”

吴歌转过身来,道:“怎么?”

夕舞道:“私闯禁宫,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啊。你……你想清楚了?”

吴歌抬头望着半空中皎洁的明月,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冷笑,道:“要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这句话轻描淡写地说来,却有一股奇特的魔力。夕舞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月光沐浴下的他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神奇的魅力,竟然让人不觉得他这句话有半点狂悖之处。吴歌见她呆立不语,忽然想起一事,道:“姑娘放心。吴歌若是失手,决不会牵累到你和你家公主。”

夕舞一惊,急忙道:“公子误会了,公子义薄云天,奴婢怎敢看轻公子?奴婢是想……和公子一齐进宫。”

吴歌微微一征,道:“不是我小看姑娘身手。实是那深宫大内,高手如云,戒备深严。万一有事,只怕我照顾不到姑娘。”

夕舞道:“奴婢自有法子自保,不会让公子掣肘。公子为我们冒此大险,奴婢只想能助一臂之力。”她顿了一顿,道:“那皇宫之中,有房间九千九百九十九间,若无人带路,只怕不易找到公主的下落。”

吴歌早已想到此节,但听到“九千九百九十九间”还是吓了一跳,道:“你认识路?”

夕舞道:“奴婢虽然不曾进过天朝皇宫,但我们朝鲜王宫仿自天朝,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吴歌默然,他原先是想潜入宫后,抓一个侍卫或是太监来带路,那是无奈之举,若是夕舞识的路,自然可以免此凶险。他思索再三,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北安门,走到一处僻静的城墙下。吴歌抬头望去,城高五丈,这在寻常人看来不可逾越的高墙在他看来不外如是。他低声道:“我先上去接应你。”夕舞点了点头,道:“这里只是外城,里面还有一道内城,有玄武门的禁军驻扎,公子小心。”

吴歌点了点头,运起《雷神诀》中的“五蕴神通”,眼耳口鼻心无不灵敏了百倍,侧耳倾听了一会,确定这一段城墙哨兵刚过,左近暂时无人,当即拔身纵起,腾空三丈,随即伸足在墙上一点,借力又翻上两丈,悄无声息地落在城头。

他再次确定左右无人,方才从城垛探出身去,要待接应夕舞。却见夕舞背贴在城墙之上,竟如壁虎一般游了上来,速度奇快。吴歌暗暗惊奇:好高明的壁虎游墙功。

两人如法炮制,又翻入内城——紫禁城。他们两人一个身怀绝世神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巡夜的禁军尚在二三十丈外,便能查觉藏身。一个熟识路径,进退有方。两人小心翼翼,隐身潜形,在宫中走了大半个时辰,越过无数宫墙庭院,忽见前方一座宏伟的大殿中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似乎是一个极不寻常的所在。

吴歌心中“砰砰”乱跳,用眼神询问夕舞是不是这里?夕舞眼中露出迟疑之­色­,似乎也不大确定。吴歌打手势示意摸过去瞧瞧。

两人从殿后绕了过去。这大殿四周都有侍卫翼护,竟然守得如铁桶一般,只有屋顶上没人。但不论从哪个角度翻上殿顶,只怕都逃不过殿前侍卫的耳目。

吴歌正自犯难,却见夕舞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打手势说一会拉他手臂,迅速上殿顶。吴歌见她手帕中有一些细粉,微感诧异,点了点头。夕舞将手帕卷起,深吸一口气,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出去。

那些细粉极轻极细,融在夜­色­之中,既难发现,更易飘散。但在夕舞一口纯­阴­之气的驾御之下,却悄无声息得飘到了殿前。吴歌暗暗喝了一声彩,不由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好俊的一手气功。

殿前四名侍卫吸入这些细粉,登时眼辣口­干­,不住揉眼。夕舞见状,一拉吴歌手臂。吴歌早已蓄势待发,拉住夕舞的左臂,一缕轻烟般飘上了殿顶。

两人静伏在殿顶之上,轻轻揭开一块琉璃瓦,往下瞧去。只见殿内灯火如昼,富丽堂皇。居中上首的一张龙案之后,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头戴双龙翼善冠,身穿明黄衮龙袍,正拿着一个折子在看。

吴歌大吃一惊,心道:听说明黄是天子才用的颜­色­。这人身穿明黄龙袍,难不成他就是万历皇帝?这里是皇帝的寝宫?他望了一眼夕舞,将头移开了些。夕舞往下一看,登时脸­色­大变,看着吴歌,眼中满是慌张恐惧的­色­彩。

吴歌见状,情知所疑不差,那青年男子必是万历皇帝朱翊钧无疑。他虽是艺高人胆大,但陡然间见到了大明帝国的九五至尊,也忍不住心跳加速。又按捺不住好奇,定睛细看,只见万历皇帝身量不高,比自己至少矮了一个头,但面目清秀,只是眉稍眼角尽显沧桑疲惫之态,与年龄颇不相称。

忽见殿门外一个小太监进来禀道:“皇上,兵部侍郎宋大人奉诏觐见,正在殿外侯旨。”

万历放下折子,伸了个懒腰,道:“叫他进来吧。”

小太监领旨出去宣召。不一会,一个中年官员快步进来,跪叩在地,高声道:“臣兵部侍郎宋应昌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淡淡地道:“宋爱卿平身吧。”

宋应昌谢恩站起,偷偷伸衣袖拭了拭眼角。万历眉头微微一皱,道:“宋爱卿有何事伤感啊?”

宋应昌一惊,忙道:“臣不是伤感,是高兴。臣已有五年不曾见到吾皇龙颜,今日得蒙圣上召见,臣心里高兴……高兴……”

他言辞恳切自然。万历冷眼旁观,知他并未作伪,也不见怪,还有一丝感动,道:“这几年朕身体常有小恙,国事繁重,多亏众位臣工分忧解难。诸位爱卿的功劳,朕是会记在心里的。”

宋应昌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臣子们的本份,何敢言功劳?只是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常年不上朝,恐遭人非议……”

他有心进谏,但话只说了一半,万历已拂然不悦,道:“宋爱卿是兵部侍郎吧,什么时侯做起了言官?”

这句话淡淡说来,却是杀机四伏。宋应昌后背登时冒出冷汗,他久居庙堂,自然知道万历痛恨言官,只是大明有祖制,为君者不杀言官。所以有明一代,出了许多傲骨铮铮,直言敢谏的御史言官,经常把皇帝骂得体无完肤。万历怠政,朝中传言纷杂,大多是指皇帝沉迷酒­色­,却也有另一种说法,说是万历恼恨言官,不待见他们,怄气罢朝。现在万历把他比作言官,失望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宋应昌平素虽然沉默寡言,其实极富机变,急忙跪倒道:“臣不忿皇上遭人垢病,一时越职失言,请皇上恕罪。皇上惫夜召见臣,商议军政,外人又何能明白皇上苦心?”

万历哈哈一笑,道:“你倒是机灵,起来说话吧。”

宋应昌听了皇帝的语气,似已不再见怪,暗暗吁了一口气,道:“谢皇上恩典。”站了起来。

万历将手头的折子交由太监递了过去,道:“这是今日收到的朝鲜国书,李昖请求渡江内附。这件事你怎么看?”

宋应昌匆匆将折子看了一遍,朝鲜国王李昖显然是被日本人打怕了,这份国书写得极为谦卑,尤其那一句“与其死于贼手,毋宁死于父母之国”,看得宋应昌也忍不住想笑,难道这位朝鲜国王过了江就想赖在大明,不回去了?

宋应昌合上折子,道:“臣接兵部线报,朝鲜陆军虽然斗志已失,但水师在其将领李舜臣的指挥下连战皆捷,大败日军水师。此时朝鲜国王若放弃寸土,渡江内附,只怕朝鲜全军就次一蹶不振。故臣以为宜令其坚守,待我援兵。”

万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待我援兵?你主张出兵援朝?”

宋应昌落地有声:“是,臣主战。”

万历笑了,道:“朝中各臣工是何建议?”

宋应昌道:“大多数大臣都是主战,只是如何战法,各有所表。”

万历“哦”了一声,道:“说来听听。”

宋应昌道:“兵科给事中许弘纲等大臣认为,我朝此时正在对宁夏叛乱用兵,这时再调兵援朝,只怕陷入两线作战,糜耗钱粮。日本不过是弹丸小国,只要御敌于国门便可,不必千里入朝。”

万历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持这种观点的有多少人?”

宋应昌道:“有四十三位大臣附此议。”

万历冷冷地道:“鼠目寸光,见识还不如一个商贾布衣,枉为大臣。”

万历骂那些大臣“鼠目寸光”,这个宋应昌是懂的,但后一句就不是很明白。万历见他不解,拿起龙案上另一个折子,道:“这是去年福建巡抚的奏折,你看看。”

宋应昌接过细看,原来早在前两年,大明一位经常在琉球,日本经商的商人便发现了日本的异动。这个商人虽然无官无职,却心系大明。他发现日本在海外大肆购买军火和各种海图,并在本土厉兵秣马,恐对大明不利,便通过好友联系上福建巡抚,向朝廷上了这个折子。为避免朝廷轻敌,奏折中还详细描述了日军的战力,言明日军以武士传道,又经百年战乱,个个骁勇凶悍,不可小觑。这封奏折送到内阁,内阁每天处理来自全国的奏折数百封,这等“捕风捉影”的折子自然束之高阁,不以为意。想不到,怠政多年的万历一旦有心,竟然针对­性­地详看多年来有关日本的奏折,将它挖了出来。

宋应昌隐隐已知皇帝的心思,心中暗喜,道:“臣愚钝,请皇上示下。”

万历道:“你觉得丰臣秀吉做了这许多年的准备,只想对付一个朝鲜吗?”

宋应昌恨道:“此贼狼子野心,大逆不道。”

万历微微一笑,道:“日本侵我之心已决,此仗早晚要打。若能在朝鲜打,自然好过在大明本土与其开战。兵凶战危,若被日军侵入辽东,纵然我们最后得胜,只怕辽东也已兵连祸结,动荡难安,到时可不是‘靡耗钱粮’的代价。”

他这番话说来,听得吴歌暗暗心惊:不是说万历皇帝怠政吗?怎么他对军国大事好象全然在握,成竹在胸?

宋应昌喜得身子微颤,道:“那皇上的旨意是……?”

万历看着他,道:“宜速援朝。”

宋应昌大喜,道:“请问皇上,以谁为将?”

万历笑道:“卿心中早有所定,还来问朕?”

宋应昌道:“是。只是此人现在还在宁夏平乱,难解燃眉之急。”

万历微一沉吟,道:“着令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兵先期入朝,先给李昖吃个定心丸子,叫他不可轻言弃守,静侯我天朝大军。”

宋应昌接旨而去。万历伸了个懒腰,问身旁的太监:“毓秀公主来了吗?”

此言一出,殿顶上的两个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案旁的太监躬身道:“启禀皇上,毓秀公主早来了,在偏殿候旨。”

万历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道:“宣她觐见吧。”

吴歌一征,望了夕舞一眼,心道:你不是说是郑贵妃召见公主吗?怎么变成了皇帝?

不过一会,步履细碎,一身宫装的毓秀公主进入殿内,跪叩道:“藩属朝鲜国臣毓秀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道:“平身吧。”

毓秀公主谢恩站起。万历道:“你抬起脸来让朕看看。”

毓秀公主缓缓地抬起俏脸。一时满室无声,万历默然半晌,道:“果然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啊。”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抬头对着殿顶,道:“你的心上人就在这里,还不快下来见她。”

此言一出,所有人尽皆大惊失­色­。吴歌,夕舞面面相觑,还不相信皇帝这句话是对他们说的。

只听万历又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吴藏神的儿子连架子也与老子的一样大,难道还要朕亲自请吗?”

这句话明明白白是对吴歌说的。话音未落,吴歌忽觉身下气流有异,似乎有一股暗劲如江海暗流般顺着琉璃瓦袭向夕舞,而夕舞还一无所觉。危急之中不及细言,吴歌一把提起夕舞,一个倒翻筋斗,从殿顶翻下地来。

登时四面大哗。“有刺客”“护驾”之声此起彼伏。一众侍卫刀剑出鞘,将吴歌,夕舞二人团团围住。

吴歌又惊又怒,环视四周,想找出刚才偷袭的人,只可惜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股凌厉之极的暗劲来自何处?原本想杀出重围,一走了之,转念又想,适才已被万历一语道破来历,若想逃走,只怕会连累毓秀公主,一时手足无措,怔在当场。

只听殿内万历道:“带他进来。”

侍卫长应道:“是。”正要喝令吴歌,夕舞受缚。忽听万历又道:“不必绑了。以他的武功,谅你们也绑不住。”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锁住刺客,贸然带他们去见皇帝,万一他们暴起伤人,谁能担当得了?正迟疑间,万历怒道:“还不带进来,磨噌什么?”

侍卫们见皇帝发怒,不敢稍待,只好将吴歌,夕舞二人围在中央,往殿内走去。绕到殿门前,吴歌抬头一看,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大匾,上书三个大字——“乾清宫”,原来这里果然是皇帝的寝宫。

第十一回 秘谈

?吴歌,夕舞被押进“乾清宫”。毓秀公主一见是他们两个,脸­色­刷地白了,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

万历见押进来的是两个人,倒是怔了一怔,仔细打量了两人几眼,望着夕舞,道:“刚才在殿顶发出声响的是你吧?”

吴歌一惊,他们两人潜伏在殿顶,一直屏息静气,只是在毓秀公主进入“乾清宫”时,夕舞心情激动之下,微微长吸了一口气。难道便是这一些微疏漏,便被人发觉,还是被万历发觉的?

万历又看着吴歌,道:“原来如此。朕早就觉得,吴藏神的儿子不应该如此没用。”

吴歌听他三番两次提到父亲,不由好奇心起,道:“皇上认识家父?”

一旁的侍卫已然喝道:“大胆,皇上没有问话,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跪下。”

夕舞早已心胆俱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吴歌望了一眼毓秀公主,终于将牙一咬,缓缓跪下。

万历道:“私闯禁宫,等同谋反,那是灭族的死罪,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吴歌初时六神无主,这时心情渐定,无数疑虑掠过心头,又听到万历多此一举的问话,心念更坚,道:“草民无话可说,只不知皇上有什么话要对草民说?”

他此言一出,旁观的人都觉得他失心疯了。只有万历皇帝微微一笑,道:“果然是个聪明人。”转头对身旁的那个太监道:“刘全,你去试试他的武功。”

那太监刘全躬身领命,走到吴歌身前,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闪到一旁。

侍卫们又惊又奇,虽不知缘由,却哪里敢多问,拉起夕舞,纷纷退到一旁。

刘全­阴­阳怪气地道:“皇上要咱家试试你的身手,你有什么绝活不妨都施展出来,让皇上看得尽兴。”

吴歌听他如此托大,不由打量了他几眼,心想:难道在殿顶上偷袭的便是此人。不敢怠慢,起身道:“我若赢了当如何?败了又如何?”

刘全冷笑道:“你待罪之身,还敢提条件?”

吴歌瞧见他这副自大张狂的模样,不由有气,反­唇­相讥道:“你阉宦之身,焉敢向我挑战。”

此言一出,一旁的侍卫们心中大呼过瘾,都忍不住想笑。刘全气得双眉倒竖,喝道:“竖子敢尔。”

“尔“字一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刘全的身影动了一动,定睛看时。刘全又站在原地,似乎并未动过。但他的脸­色­却一片苍白,似乎吃了什么暗亏。

再看吴歌,只见他脸­色­凝重,赞道:“好快的身手。我只道东瀛‘一刀流’的刀法已是天下之至快,想不到阁下身手之快,尤在‘一刀流’宗主春田正雄之上。只可惜你内功未臻大成,一味求奇求快,终非绝顶之境。”

他此话说完,众人大吃一惊,原来他们两人刚刚竟然已交过了手,可是如何过招,旁观这么多双眼睛竟没看出来。一众侍卫平日里多受刘全的气,但只道他是狗仗人势,这时见了他这等身手,不由脸如死灰,惊怒俱至。

刘全原是敬事房总管,颇通文墨,自从十年前整理皇帝起居注时,无意中发现了一部永乐朝时的武功宝典,习成一些功法,一次出宫办差时,格毙了直隶三十六个快刀响马,自此不可一世,升任西厂督主,只道这世上除了皇上之外,老子天下第一。直到刚才与吴歌交锋,他一出手就伸指戳吴歌死­茓­。想不到他快吴歌也快,以指对指,两人指力相撞,刘全整个人如受电击,血气翻腾,差点没呕出血来。

他心中惧意已生,回头去看万历。万历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刘全无奈,长吸一口气,平复了胸中血气,霍然间身影晃动,猛地朝吴歌攻了过去。

这一下他全力施为,绕着吴歌猛攻,身法之快,平空生出了许多幻影,似乎有一圈的人围着吴歌猛攻。吴歌身形不动,双手左挡右拒,前封后堵,竟然也快得幻影叠生,千手观音一般。两人以快打快,吴歌似乎并不急着进攻,只是抵挡。这般快打了半柱香时间,霍地人影一收,刘全又退回原地,胸膛不住起伏,看来果然是内力不继,难以长时间维持这般快攻。

吴歌却是好整以暇,只是战到此时,倒也佩服刘全的身手。若单以快论,刘全是绕着吴歌进攻,吴歌只是原地防守。事实上刘全的身手较之吴歌还快上三分,只是他内力不及,纵然有时快过了吴歌的拳招,但吴歌拳掌间带起的劲力持久不散,尽可以弥合拳招间的缝隙。刘全不敢正樱其锋,自然功亏一篑。

吴歌不愿再讥讽于他,正要交待几句场面话。忽听刘全又是一声怪叫,又扑了上来。

吴歌微怒,心道:不识好歹。这一交上手,他拳力渐放,身手一快之下,气劲回旋不息,登时将刘全远远逼在丈五之外,不能近身。只是刘全拼了老命,绕着吴歌大兜圈子,身法快得霆不暇发,电不及飞。吴歌一时要拿住这个太监,倒也不易。

只是这个刘全不知是累昏了头,还是心慌意乱,他人在丈五之外,已是无法出手,却还是一味一个方向地绕着吴歌猛转。他身法再快,吴歌若是算准了他的速度位置,一记重击拍在他前头,不等于他自己撞上去送死?

吴歌身在险地,早已不耐久斗,正拟出招了结刘全纠缠,突然足底一股凶猛无比的劲力猛窜上来,正中脚心的“涌泉­茓­”。

这一下变生肘腋,事先全无半点怔兆。那“涌泉­茓­”是肾经第一要­茓­,若被击破,非死即伤。吴歌惊喝一声,拔地而起,落在三丈之外,趔趄了几步,这才战稳。

毓秀公主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听到吴歌惊呼,不由芳心大乱,脱口道:“吴大……”话未说完,忽然警觉,又生生忍住,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满是关切之­色­,看着吴歌。

吴歌急忙运气内视,发现没有受伤,暗中吁了口气,又转了转双足,虽然脚底仍然发麻,但显然无碍。他环目四顾,道:“是哪位高人出手暗袭?”

刚才那一击显然不是出自刘全之手,那时刘全疲于奔命,早已无暇他顾。那一击来自地下,所以才能在吴歌密不透风的拳势中破势而入。这一击倒是与殿顶那一击同出一源。只是琉璃瓦传劲时微有震动,吴歌能够发觉。而殿中地砖厚实,又铺了厚毯,劲力来去无踪。以吴歌感应之灵,竟也不能分辨出劲力的来龙去脉。

殿中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有刘全叹息了一声,看向万历。

万历脸­色­古怪,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吴歌,道:“原来你也练了‘神龙之息’。”

吴歌一头雾水,道:“什么神龙之息?”

万历怒道:“直到此时,你还在装疯卖傻。”言罢,伸手在龙椅上重重一拍。

刹时之间,一股劲力如毒龙出­茓­,猛地自地下窜了上来。吴歌吃了一次亏,早已有备,立刻劲贯双足,猛跺下去,只听碰的一声巨响,两股巨力交会,顿时砖碎毯裂,平地现出一个深坑来。

众人齐都大惊失­色­。吴歌望着万历,颤声道:“原来……是你。”直到此时,他才确定施加暗袭的人,竟然是万历皇帝。这个大明帝国的九五至尊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一众侍卫早围在皇帝面前。万历摆了摆手,叫他们退下,道:“朕的这手‘潜龙变’,是鲁班门前卖大斧,关公门前耍大刀。其余八变是什么样的,你不防施展出来看看。”

吴歌又气又急,道:“皇上的神功,草民从所未见,闻所未闻,何以皇上一口咬定草民­精­擅此功?草民若是知晓此功,何以两次遇袭都无所防备,险遭重创?”

他最后一句话点出了关键之处。万历皇帝阅人无数,心计极深,在吴歌说话时,紧盯着吴歌的脸,见吴歌目光坚定,神情不似作伪,不由也难以笃定,暗道:看这小子的样子,倒不像说谎。我两次偷袭于他,他手忙脚乱,完全摸不清方向,也不似装出来的。根据锦衣卫的秘档说这小子五岁起便绝迹人间,传言是吴藏神托孤于南少林的和尚,而那时东方婉约已是下落不明,吴藏神早已孑然一身。这么说来,他当真未曾习得‘神龙心经’。可是我那一记‘潜龙变’明明击中了他,他若没有‘神龙之息’护体,怎么会行若无事?难道‘雷神诀’还有如此大威力,大功效?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抬头看着吴歌,缓缓地道:“这是你娘亲的武功,你当真不识得?”

吴歌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我……我娘亲的武功?”一时震骇莫名,呆了片刻后,长吸了一口气,问道:“敢问皇上,那是什么武功?皇上怎么会这神功?皇上是否知道我娘亲的下落?”

他在片刻迷乱之后,便能努力平复心情,问出这三个互有关联,切中要害的问题,着实令万历皇帝心中一凛。他看着吴歌,忽然微微一笑,道:“莫问诸神无觅处,风云万古有神龙。你的‘雷神诀’出自何处,你娘的神功便也来自何方。”

吴歌心情起伏,道:“我娘的武功……也是来自‘诸神殿’?到底诸神殿是个什么地方?又在哪里?”

万历缓缓坐了下来,道:“刘全留下伺候,其他人等先去外面候着吧。”

一众侍卫在宫中当差已久,早已深谙宫里的处世之道。眼见皇帝有隐秘要谈,巴不得早点离开,免遭杀身之祸,当即领旨,带着毓秀公主,夕舞退了出去,关上了宫门。

殿中陡然间安静了下来。万历皇帝良久无语,望着殿顶,似乎陷入了追思之中。吴歌忽然得到母亲的消息,激动万分,浮想连翩,一时也不敢急于追问。过了一会,万历似乎回过神来,道:“二十年前,朕见过你娘亲一面,你娘亲传了这手‘潜龙变’与朕,勉励朕做个好皇帝,说将来如果朕真的是个中兴圣主,她就将余下的八变相传,让朕做一个前所未有的千古一帝。那天是朕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朕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生可以这样,没有宫墙禁苑,没有繁文缛节,只有漫山的桃花,绯红如霞。”

吴歌心中暗自盘算,心想二十年前,娘亲年方二八,万历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童,不由暗松了口气。忽听万历恨恨地道:“可是后来……你爹……却带走了你娘。”吴歌一惊,抬头看去,万历正逼视着他,目中浓浓的尽是杀机,但甫一触到吴歌的眼睛,杀机瞬息逝去不见,叹了一声,道:“不过也只有你爹这般人物,方配得上你娘。”

吴歌默然,这时他心情已完全平复,情知眼前面对的这个帝王城府极深,他若有事要告诉你,你不问他也会相告。他若是不想告诉你,你一意追问,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果不其然,万历见他低头不语,问道:“你不想知道你娘为何要传功于朕?”

吴歌略一迟疑,道:“若是草民猜得没错,应该是为了东方世家。”

万历摇了摇头,道:“这你却错了。当年朕在张居正府上见到东方世家的人,他们的确是为了江南织造而来,但你娘不是。她怜朕孤苦,又赞许朕天资过人,才秘授‘潜龙变’于朕护身。你娘秀外慧中……实是个世所罕有的奇女子,好女子……”

他这番话欲言又止,意犹未尽,颇多隐晦之处,尤其那句“怜朕孤苦”,听得人如坠云雾之中。万历自小丧父,但母后犹在,十岁登基,君临天下。政务又有一代名臣张居正打理得井井有条,搞得风生水起。“孤苦”二字不知从何说起?

殿中一时又是一片沉寂。忽听万历皇帝轻轻拍了下龙案,似乎心情又变,道:“也罢,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们长话短说,你私闯禁宫,罪当灭族。现在却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你替朕办好了这个差事,所有一切既往不咎。甚至便是朝鲜国毓秀公主,朕也可指婚与你,如何?”

这最后一句话一出,吴歌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口来,兴奋得直欲大喊大叫,虽然明知万历以九五之尊,天下何事不可为,如今却要找他办事,那所当之事实是非同小可,但毓秀公主在他心中所占位置极重,一时难以抑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强作冷静,道:“请皇上示下。”

万历道:“你娘当初对朕有诺在先,要将全本‘神龙心经’相传。后来她弃朕而去,现在这个承诺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吴歌心中暗道:岂不论我娘当年有没有做个这个承诺,纵然做过,你万历又何曾做到一个千古明君的本份。这个想法他自然不敢宣之于口,沉吟道:“草民五岁起便与父母别离,‘神龙心经’这四个字,今日还是第一次听闻。皇上说此功出自‘诸神殿’,难道皇上知道‘诸神殿’位于何方?”

万历淡淡一笑,道:“那不过是个江湖传说,焉能尽信。但是朕富有四海,侦骑千万,自然会有线索给你。”他顿了一顿,道:“自从你父母绝迹江湖后,中土再不见神龙之迹。但是五年前,有人在日本国京都见到过神龙一现。”

吴歌一惊,道:“日本国?”

万历道:“不错。当时日本伊贺谷三大上忍高手被人发现毙命在京都岚山的枫林之中。三人全身如遭火焚,但附近决无引火之物,而且他们身下的落叶也都无燃火之象。他们视若­性­命的家传太刀,俱碎如鱼鳞。能造成如此重创的,依朕看来,这个世上只有‘神龙九变’中的‘火龙变’。”

吴歌听得暗暗心惊,忍不住追问道:“那可有人看到施功之人吗?”

万历道:“没有。”说到这里,他盯着吴歌,缓缓地道:“所以朕才要一个文武双全,果敢坚毅之人东渡扶桑。这人最好是个江湖中人,不能在朝中有职。而你,正是不二人选。因为你此去——还有可能找到你娘亲的下落。”

这最后一句话又点中吴歌的要害。这十五年来,吴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父母,现在知道了关系母亲的线索,远渡扶桑,自然也是势在必行之举。他心中百感交集,诸般杂陈,突然心头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一事,看着万历,道:“十八年前东方世家一夜被杀三十二人,连二当家东方诗语这样的高手都死于非命,这桩血案,不知皇上知不知道?”

万历冷笑道:“江湖传言,不是都说是吴藏神做的么?”

吴歌登时涨红了脸,道:“皇上也说了,那是江湖传言。”

万历脸上杀机一现即逝,道:“你怀疑是朕做的?”

吴歌道:“草民不敢。草民只是想皇上眼线布于天下,深居大内,却可掌控千里,或可一解草民多年的疑惑。”

万历见他口中虽然说“不敢”,但双目中神光炯炯,未见如何惶恐惧怕,不由心中也是一凛,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不愿过份逼迫,当下淡淡地道:“当时朕不过十二岁,从张居正处听到这个血案,也深为震惊。这个案子官府和民间都曾全力堪查,无奈凶手手脚­干­净,没有留下半点破绽,到如今依然是个无头悬案。民间谣传是吴藏神所为,也不是毫无道理。只因在这世上,能够一举击杀东方世家三十二个高手的,除了吴藏神,还真不作第二人想。”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首先撇清自己的嫌疑,点出自己当时年龄尚小,又不曾掌控实权,此案于己毫无相­干­。其次倒打一耙,点出吴藏神的嫌疑之处,不软不硬,直噎得吴歌苦怒交加。

“不过……”万历不待吴歌发作,忽然又道:“后来朕曾经多次调阅刑部关于此案的卷宗,倒也不是全无蛛丝马迹可寻。”

吴歌登时眼前一亮,急问道:“什么线索?”

万历淡淡一笑,道:“依你所见,你父亲要一举击杀东方世家三十二名高手,要用几招?”

吴歌一征,细想了想,道:“或要百招之外。”

万历道:“这便是了。若是激斗百招,虽然也不时长,但发声示警的时间总是有的。何以那晚东方世家其他人等一无所觉,整件案子竟然一个目击证人也无,难道这三十二人,个个都是哑巴?”

吴歌后背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道:“莫非凶手是相熟之人?”

万历摇了摇头,道:“熟人下手,自然可以出其不意。但杀了几人后,其他人自然警觉。除非这人可以一招间杀尽三十二人。”

“一招间杀尽三十二人?”吴歌惊道:“这绝无可能。”

万历叹了口气,道:“绝无可能?世事无绝对,苍茫宇宙,天地洪荒,我们又知道多少?”

吴歌无言以对。万历道:“闲话少说,朕只问你,这个差事,你接是不接?”

吴歌心中计较早定,道:“草民斗胆,请皇上御笔一诏。只要此诏一下,草民即赴东瀛,为陛下寻回‘神龙心经’?”

万历眉毛一挑,森然道:“你要朕下什么诏”

吴歌道:“草民恳请皇上收毓秀公主为女,册封为大明公主,诏告天下。”

万历一愣,瞪着吴歌良久无语,忽然大笑,道:“好,好,你这一条不愧为釜底抽薪之计。放眼天下,只怕也只有你敢和朕这般讨价还价”

吴歌道:“放眼天下,只怕也只有草民能给皇上寻回‘神龙心经’。皇上要用草民,自然要让草民无后顾之忧。”

万历钢牙一咬,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朕就依了你。”

吴歌心中一喜,躬身道:“谢皇上。”

万历道:“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朕给你一年期限,一年后的今日,你若不能回京交差,或是挟经私逃……嘿嘿。你武功盖世,朕或许拿不住你。但你的祖家在山东淄博,你外祖家在浙江杭州,甚至是毓秀,他们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这番话只是淡淡说来,并没有如何咬牙切齿,但字里行间杀机之重,纵是初生牛犊的吴歌也不由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久久不能散去。

第十二回 别离

?一大碗冷面端了上来,毓秀公主绯红了脸,道:“吴大哥,仓促之间找不到什么好的酱料,你将就吃点,不好吃的话别见笑啊。”

吴歌早已闻到扑鼻清香,低头看这碗面,汤浓面韧,­色­香俱佳,不由奇道:“这碗面是你做的?”

毓秀公主还未说话。夕舞已抢着说道:“那是当然,我们公主本就做着一手好料理,就是王宫里的御厨也不见的比我们公主高明。只是我们公主平常不出的,纵然是我们王上想吃公主亲手做的菜,可也不是随时都吃得到的。”

吴歌心中一甜,笑道:“那可真要好好尝尝。”端起碗来,呼噜吃了一大口,忽然叫道:“哎呀。”

毓秀公主惊道:“怎么了?”

吴歌本想与她开个玩笑,这时见她一脸紧张之­色­,不由于心不忍,笑道:“太好吃啦,一不小心把舌头吞下去了。”

毓秀公主听他吐字清晰,知他是溢美之词,不由心花怒放,道:“真的好吃吗?”

吴歌道:“当然是真的。冷面我在辽东时也吃过,那原是常见的面食。可是公主能将这家常面食做得这般好吃,当真是化平凡为神奇啊。”

毓秀公主被他说得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两腮晕红,肌肤透明如琥珀一般,加之低头浅笑,那一丝温柔当真美不胜收。吴歌“咕冬”吞了一口口水,急忙端起面大吃。

一番风卷残云,碗­干­筷净,吴歌摸了摸肚子,叹道:“肚子啊肚子,今番你可是享了福了。如果天天都能有这般美食,便是给个神仙也不做了。”

他这句话有感而发,其实是无心之语。毓秀公主却是有心之人,抬头道:“吴大哥,只要你平安回来,毓秀愿意天天为你……为你洗手做羹汤。”

她最后一句话细如蚊吟,但终究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吴歌耳力灵敏,自然是听得清楚,毓秀公主这句话,无疑是以身相许之意,吴歌聪明伶俐,怎会听不出来,不由心头一阵狂跳,平素虽然不羁,这时竟然也脸红了起来。

两人一时欲语还休,千言万语尽付无言。夕舞识趣,收了碗筷,正要离去。门外驿丞的破锣嗓子骤然响起:“启禀公主,宫里的车驾已经在驿馆外等侯,请公主移驾。”

吴歌浑身一震。毓秀公主脸­色­更是刷地发白,她皓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寒光掠处,一络青丝截在手中。

吴歌一惊,道:“公主。”

毓秀公主将青丝结成一束,轻轻放在吴歌手中,道:“天涯思君不可忘,一寸青丝一寸心。”念到后来,美目中已然噙泪,低声道:“吴大哥,我等你回来。”

吴歌的眼睛也已潮了,眼见毓秀公主起身往门外走去,不由一急,唤道:“公主。”

毓秀公主娇躯一颤,站在原处,双肩不住颤抖,却不回头。只怕这一回头,就再也不舍,难以离去。

吴歌看着心上人窈窕的身姿,百感交集,终是将牙一咬,柔声道:“公主,当今皇帝有求于我,今晨既已诏告天下,收公主为女,册封为大明端福公主,轻易是不敢有何妄动。但万历其人,心机深不可测,公主此去宫中为质,定然步步惊心,处处艰难。但请公主记住,不论如何艰难,都不可轻易言弃。我们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论发生何事,都要保全­性­命,天大的事,请等吴歌回来,再做计较。公主在吴歌心中,重于泰山北斗,请公主为了吴歌,善待自身,千万珍重。”

他这番表露心迹,关心备至的话说完,只听“嗒“的一声微响,毓秀公主喜极而泣,她抬起皓腕拭去泪水,回首展颜一笑,登时满室生辉,明艳照人,重重点了点头,道:“吴大哥你放心,毓秀明白。”

吴歌见了她如花笑颜,­阴­霾的心情也为之一散。忽听门外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大叫:“毓秀姐姐,毓秀姐姐,你在哪里?”

庭院之中步履庞杂,似乎涌入了不少人。毓秀公主推门出去,只见迎面跑过来一个宫装的女孩儿,不过八九岁年纪,粉妆玉琢一般,一看见毓秀公主,便发出一声大喊:“哇,好漂亮。你一定就是毓秀姐姐。”

毓秀公主见了这女孩儿的仪仗,也已猜到她的身份,笑道:“是啊。你是寿宁公主吧。”

吴歌在屋中听到她们说话,心中一动,心道:这女孩儿就是万历最宠爱的女儿寿宁公主?日后毓秀在宫中就是与她同住。听她口音,不过是个孩子,想来毓秀的委屈也会少受点—念又想:万历让他女儿亲来迎接,是示我以诚,让我放心吗?嘿嘿,他若有此顾虑,倒也不是坏事。

只听那寿宁公主又欢呼起来:“哇,好可爱的白狐,姐姐,我能抱一下它吗?”想来是看见了跟在毓秀身后的小白狐。

毓秀公主笑道:“好啊。小夕舞,寿宁公主要抱你,你可要乖乖的,不能挠人哦。”

跟着便只听寿宁公主格格笑个不停,似乎抱住白狐小夕舞乐不可支。只听她道:“姐姐,我今儿太开心了。不但多了姐姐这个伴,还多了小夕舞,呵呵,父皇真是疼我。姐姐快随我进宫吧,母后急着想见你呢。”

说话声音渐行渐远,一行人慢慢离去,远远地听到锣声开道,仪仗开拔。不一会儿,一切尽归宁静。

吴歌心中空落落的,宛若被人剜了一大块­肉­去。在屋中静静地发了一会呆,推门出去,只见庭院森森,落叶可闻,周遭的一切安静得有些虚无起来。

他定了定神,微微苦笑,正要离去。忽听身后脚步细碎,有人跟了出来。吴歌悚然一惊,叫道:“夕舞。”一回头间,果然看见了一身男装打扮的夕舞,背着包裹,站在面前。

“夕舞,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没跟公主去,怎么还在这里?”

吴歌一急之下,连发三问。他适才与毓秀公主依依惜别,意乱神迷,竟然一直忘了还有一个去了后间准备行囊的夕舞。这时陡然看到,想起宫中车驾已经走得久了,不由大急起来。

夕舞咬了咬嘴­唇­,道:“是……是公主的意思,公主要奴婢跟随公子同往扶桑,照顾公子。”

吴歌又惊又怒,喝道:“什么意思?吴某堂堂七尺男儿,不需要他人照顾。你是公主贴身宫女,公主待你情同姐妹,恩重如山。如今公主只身在宫中为质,更需要你与她患难与共,守望相助。你却畏险不去,让公主在宫中孤苦伶仃,连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你对得起公主的相待之恩吗?”

他情急之下,雷霆大发。夕舞自认识吴歌以来,从来都是见他和颜悦­色­,几时见过他这般凶恶,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不由全身颤抖,脸­色­发白,抖抖索索地道:“公主之恩,夕舞从未敢忘。如果……可以用夕舞的命去换公主的自由之身,夕舞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可是……可是……昨晚公主跪着求奴婢,她说……她说她在宫中处境虽然艰难,可也比不得公子远在异国他乡办差来得险恶。她说她虽然不知道皇帝要公子办什么差事,但是连皇帝都办不成的事,可想而知有多么凶险可怕。别的什么都不说,单单语言这一关,公子便怎么办?日本人­阴­狠狡诈,语言不通,公子遭了暗算怎么办?公主知道奴婢家里原来是在海上讨生活的,粗通一些倭语,所以……所以求奴婢跟随公子,助公子一臂之力。奴婢也不愿离开公主,可是公主一直恳求,奴婢也是无法。公子可以骂奴婢无用,但不能诬陷奴婢不忠。奴婢对公主之心,天地可鉴。”她越说越委屈,说到一半,珠泪已是涔涔而下,待说到“鉴”字,忽然手中寒光闪动,一把短剑竟猛地往胸膛Сhā了下去。

吴歌大骇,还好夕舞的武功与他相差太多,加之两人近在咫尺,吴歌后发先至,一伸手间,已将短剑夺了过来。夕舞全身瘫软,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哭声惊动了驿丞,探头探脑地过来查看。吴歌正没好气,见状怒道:“看什么看?”那驿丞早已知道吴歌是个狠角­色­,被他一喝,吓了一跳,再不敢多待,急忙溜了出去。

吴歌见自己一言之失,逼得夕舞差点自杀明志,不由也感愧疚。见夕舞哭得伤心,他伸手在怀里想掏块拭泪的手帕,掏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根本未有此物。只好苦笑一下,长身施了一礼,道:“夕舞姑娘,是吴歌不对,失言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夕舞却只是哭泣。吴歌颇为尴尬,略一沉吟,忽然挥手,“啪”的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夕舞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吴歌右颊上五根红红的指印,肿起了一片,竟然是动真格的。眼见吴歌又要挥手,夕舞急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吴歌的手,道:“公子,你……你做什么?”

吴歌苦笑道:“姑娘既然不肯见谅,吴歌唯有受罚。听说按‘大明律’,诬陷他人的,处掌嘴之刑,所以吴歌只好自己动手领罚。”说完,又要挥手掌嘴。

夕舞大急,紧紧地抓住吴歌的手,叫道:“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吴歌道:“当真?”

夕舞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公子有为之身,怎可为这一点小事自残。只要公子以后不再说那样的话,夕舞……夕舞便心满意足了。”

吴歌道:“好。本来应当受一百刑的,那九十九次便记在你那里了,如果将来再犯,姑娘尽可以连本带息的拿回去。”

夕舞忍不住“扑哧”一笑,心想这种事哪还有记利息的?忽然想起自己还抓着吴歌的手,不由小脸一红,急忙放开。

吴歌摸了摸脸颊,吸了口冷气,暗道:下手重了,还真得疼得要命,道:“走吧。”

夕舞道:“公子让奴婢跟随吗?”

吴歌叹了口气,望着天边的浮云,道:“公主所虑,也不无道理。我若能得你臂助,早一日功成归来,也能早一日救公主于苦海。若是我栽了,则万事皆休。况且现在公主的车驾只怕早已进了紫禁城,总不成我们再闯一回宫吧。若是那般,只怕万历立刻就翻脸了。”

两人出了鸿胪寺驿馆,取了马匹,径自出城。吴歌心中早有计较,东渡日本,本来取道朝鲜是最近之路,但此时朝鲜基本已全境沦陷,兵连祸结,此路已是不通。为今之计,只有取道海路。

他早听人说,卫戍京师的天津卫就有一个出海的良港,此去天津,不过百十里路,当是最近之途。

第二日午间,两人到了天津卫。几番打探之下,找到了塘沽口,在附近的茶楼上远远望去,港口里团几十艘大船,船头都Сhā着朝廷漕运的旗帜。只有一艘三桅大船似乎不是官家的船只,却也停在港口,在装填货物,似乎将要远航。

码头上还有不少锦衣卫在来回走动,督查船运。天津卫是锦衣卫的老巢,锦衣卫北镇抚司便设在天津,可说是独霸一方,权势熏天,就连当地的地方官也唯恐避之不及。但那艘三桅大船泊在港口,竟没有一个锦衣卫上前敲诈勒索,显然也不是寻常的船只。

吴歌蹙紧了双眉,苦思良策,虽说到万历朝时,禁海令早已放松,但一介平民,贸然出海,还是要担许多风险,若是遭到官府刁难,更有无妄之灾。如何出海,倒成了一个难题。

茶壶渐凉,正要叫小二再续新茶,忽听小二高声招呼:“哟,沈爷,您可是贵客,楼上请啊。”

只听一个男子笑道:“阿贵,近来掌柜的又进了什么好茶啊?”

小二赔笑道:“上好的雨前龙井给爷留着呢,就等爷来品品。”说话声中,小二陪着一个中年文士走上楼来。那文士三十来岁年纪,相貌平平,但神态据傲,似乎来头不小。

掌柜的亲自沏茶上来,笑道:“沈爷这回又走哪发财啊?”

那文士微笑道:“还能去哪里?不过就是琉球,暹罗地转一转罢了。”

掌柜的闻言“啧啧”赞道:“能人就是能人啊,走个海外就跟走自个后园似的。不象我们这般庸人,连天津卫的地界都没走出去过。”

吴歌突然听到“琉球”两字,霍地眼前一亮,他四岁时跟着父母从海外归国,曾在琉球小停。虽然对这个大明属国早已无甚印象,却记得父亲说过,琉球距日本极近,不过一水之隔。若是能假道琉球,那里往日本的船只必多,不失为一条上策。

一念及此,他起身跟随掌柜下楼,到柜台前打听那文士的身份。掌柜的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问道:“这位小哥,你打探人家来历做什么?”

吴歌笑道:“自然是有事相求。”一边说一边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掌柜的登时眉开眼笑,道:“那位爷大名沈惟敬,嘉兴人,听说能说好几国的话。这几年在‘海龙号’上做通译,发了不少洋财,威风得紧哪。”

吴歌道:“海龙号?”

掌柜的道:“小爷没瞧见港里那艘三桅大船?那就是‘海龙号’,济南府上官世家的货船。上官世家小爷总听说过吧,嘿嘿,那可是山东第一门第,齐鲁第一世家啊,财雄势大,手眼通天,便是东厂和锦衣卫,也都卖他们面子。”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道:“小爷若是要出海,傍上‘海龙号’那绝对是错不了的。”

吴歌笑道:“多谢掌柜提那位沈爷的茶钱便记在我的账上吧。”

他回身上楼,继续与夕舞喝茶,也不急着与沈惟敬结交。过了一会,沈惟敬要会钞走人,才得知有人已替自己结了账,不由一征,走到吴歌桌前,拱手道:“沈某认识二位吗?”

吴歌起身抱拳道:“沈爷是上层人物,怎么会认识在下。是在下想认识沈爷,不知沈爷可否赏脸再喝杯茶?”

沈惟敬看了看吴歌,夕舞两人,见他们衣饰虽然普通,但人物却不一般,当下笑道:“如此叨扰了。”坐了下来。

夕舞急忙奉上新茶。沈惟敬盯着她紧看了两眼,眼前一亮,暗道:原来是个雏儿,难怪这么俊俏。一时间不由心猿意马,笑迷迷地道:“两位有何事相询,但说无妨。沈某别的没有,生来一副热心肠,最喜欢助人为乐。”

吴歌见了他一副­色­迷迷的模样,已知其为人,不由心生厌恶,只是有求于他,只得捺住­性­子,笑道:“早就听闻沈爷古道热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顿了一顿,道:“我们兄弟二人有个远房亲戚在琉球经商,赚下了好大一份家业。这几年年成不好,我兄弟二人在乡下也混不出什么模样,就想去投奔这个亲戚。恰好听闻沈爷有船要去琉球,若能搭载我们一程,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自当重谢。”

沈惟敬哦了一声,道:“在琉球经商?沈某常在琉球走动,琉球的达官贵人,名商巨贾沈某倒也认识多半,请问贵亲戚尊姓大名?”

吴歌知道他在试探自己,淡淡一笑,道:“在下这位亲戚虽然业有所成,却还称不上名商巨贾,恐怕还入不了沈爷的法眼。”

沈惟敬道:“琉球弹丸小国,举国不过十余万人,华人更是屈指可数,岂有沈某不识得的?小哥既是诚意结交,自然应当坦承相待。”

吴歌脑子转得极快,见状笑道:“沈爷说得是。我这位亲戚姓吴,双名上善下德,不知沈爷可曾认识?”

沈惟敬见吴歌顺口说出,从容不迫,显然不假,于是作惊讶状,道:“原来小哥是吴善德吴大官人的亲友,失敬失敬。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吴歌随口胡诌,正在盘算若被对方揭穿,下一步该当如何?听了沈惟敬这一句话,差点没把喝在口中的一口茶给喷了出来。他放下茶杯,道:“在下吴夕,我兄弟吴舞。沈爷认识家叔?”

沈惟敬正­色­道:“令叔可是主营茶叶,丝绸的?”

吴歌惊疑不定,心道:难道真的是人有重名,赶巧被我撞上了?便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沈惟敬大笑道:“那便错不了了。”顿了一顿,低声道:“以沈某与吴大官人的交情,相助二位本来是义无反顾之事。只是希望二位明白,沈某在‘海龙号’上虽能说得上话,但毕竟不是船主。要带两位上船,许多地方还是要打点的。”

吴歌知道他不过是在索贿,笑道:“明白,明白。”向夕舞使了个眼­色­。夕舞掏出一张银票递了上去。

沈惟敬瞥了一眼,见不过是张贰百两的银票,心中有点不乐意,道:“‘海龙号’上下管事的总有五六个人,另加上外头那些东厂和锦衣卫的大爷,需要打点的怎么说也有十余人。小哥好歹也是吴大官人的亲侄,这当中的关系难道一点都不懂吗?”

吴歌当初离开辽东时走得匆忙,只带了几十两银子,至北京时早已花得所剩无己。若不是毓秀公主顾虑周到,临入宫时留下了这些银票,只怕到了天津卫连这茶楼都进不来。这时见沈惟敬狮子大开口,不由在心中大骂其黑心,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沈爷勿怪。我这位兄弟乡下出身,没见过场面,让沈爷见笑了。”接过夕舞手中的包裹,翻出一张面值最大的五百两银票,一并放在沈惟敬手中,道:“我兄弟二人初出茅庐,未有所成,手头也不宽裕。若得沈爷相助,待到了琉球,见到了家叔,自然另有重谢。”

沈惟敬见好就收,收了银票,笑道:“小哥通达人情,圆熟世故,年纪虽轻,却有眼光远见,将来必成大器呀。沈某看好小哥,今日就卖小哥这个人情。沈某这就回去安排一下,酉牌时分,二位便到码头来。”

吴歌,夕舞二人齐声称谢。沈惟敬拱手回礼,施施然离去。夕舞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不无忧虑地道:“公子,他会不会黑了咱们的钱,转眼就不认账了?”

吴歌道:“这人虽然未必有什么真本事,但带两个人上船,倒不是什么难事。这种举手之劳,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再说,他还想着要吴大官人的谢银呢。”

说到这里,夕舞不禁莞迩,道:“公子,你真是聪明,那般急迫之下,你便能立刻编出这似模似样的名字。叫我就编不出,至多能想个小华,小明的便差不多啦。”

吴歌哈哈一笑,低声道:“其实也不用编。‘善德’其人还是有的,只不过不是什么大财主,大官人,而是一个和尚。”

夕舞大奇,道:“和尚?”

吴歌道:“是啊。我红爷伯伯的师弟,福建南少林的高僧——善德大师。若论辈份,我确实也要叫他一声叔啊。”

夕舞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十三回 破釜

?酉牌时分,吴歌,夕舞来到码头边上,直等到将近末刻,才见沈惟敬出来。两人跟在沈惟敬身后,一路畅通无阻∵到近前,才发觉这艘“海龙号”委实巨大,在茶楼远望还不觉得,到了近前,顿有泰山压顶之感。三人登上甲板,这时已是晚饭时分,甲板上空无一人。沈惟敬低声道:“二位勿怪,这趟货运是上官世家的五少爷上官连城亲自押运。这位上官少爷素喜清净,不爱见生人,所以二位无事便呆在仓中,不要出来走动。”

吴歌明白沈惟敬带人上船,并没知会船主,想来那七百两银子多半都是沈惟敬自己吞了,只怕并没打点几个人,心中暗惊这人不但心黑,更兼胆大。果然,沈惟敬把他两人带到船底的货仓,寻了一个角落,那里随便放了两床被褥,便是两人的容身之所了。临走叮嘱了几句,无非是不要露面等等,最后还皮笑­肉­不笑地撂下一句狠话:“二位若是不听劝告,招惹到了我家少爷,半道上被撵下海去也是有可能的。”

夕舞待沈惟敬走远,立即整理被褥。那被褥不知几月没洗晒了,一股子霉味。夕舞又气又恼,心里暗骂,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就差没丢下来。

吴歌只道女孩儿爱洁,住不惯这等地方,叹了口气,道:“寄人篱下是这般的,好歹忍上十天半月的,到了琉球,没有禁海之缚,咱们就坐大客船,洗热水澡。”说话间,他就着沈惟敬留下的一盏灯笼,翻了一下被褥,挑了一床相对­干­净一些的,递给夕舞,道:“这床­干­净,给你吧。”

夕舞道:“奴婢没事,奴婢是替公子难过,公子受苦了。”

吴歌一怔,哈哈笑道:“这有什么?若是这样也叫受苦,那这世上岂不尽是苦处了。”

夕舞道:“这还不叫受苦吗?在我们宫里,下人仆役住的地方也比这好上百倍呢。”

吴歌看着她,笑道:“你也说了,那是宫里,以一国众生之辛苦供养的一城之福乐。却不知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为了碗中有米,身上有衣,一世劳碌奔波,颠沛流离呢。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应当明白。”

夕舞身子微微一颤,道:“公子……”

吴歌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要叫我公子了,我又是哪门子的公子啊,这要被上官公子听到,还不笑掉大牙。更别自称奴婢,我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姑娘若是不弃,我痴长你几岁,你便叫我大哥吧。要不然叫名字也成啊。”

夕舞道:“那……那……那……还是叫大哥吧。”说到“大哥“两字时,俏脸不由红了,她急忙低下头去,:道:“那公子……大哥也不要以姑娘相称,就叫我名字吧。”

两人正说话,忽觉船身微动,似乎扬帆起航了。吴歌跳了起来,一脸兴奋之­色­,想起沈惟敬的叮瞩,又悻悻然地坐了下来。

夕舞道:“吴大哥,怎么了?”

吴歌道:“我四岁之后,便没有坐船出海过了,刚刚想起了小时侯的事。”

夕舞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们可以夜里出去啊。”

吴歌哈哈一笑,道:“我正有此意。”

货仓中不知时辰,初时尚有些光线,没过多久,除了灯笼烛照之处,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吴歌腹中饥肠漉漉,不由大骂沈惟敬丧尽天良,竟然温饱通通不给解决。

又捱了一会,吴歌估莫已入夜,正要摸出去弄点吃食。忽听脚步声响,上层有人提灯下来,老远就闻到一股酒­肉­香味。吴歌大喜,料定是沈惟敬。果不其然,那沈惟敬带了一个食盒,里面除了米饭,竟然还有一只烧­鸡­,花生,豆芽两碟小菜,更有一瓶酒。沈惟敬满脸歉疚,说让二位久等,实是一时走不开,匆匆说了几句,又急急离开,似乎这“海龙号”离了他便不能动了一般。

夕舞将酒递给吴歌,道:“吴大哥,你先吃酒,我给你呈饭。”

吴歌早已食指大动,接过酒来,仰脖就是一大口。但酒水刚刚入口,他的脸­色­已是一变,低头全都吐了出来。

夕舞惊道:“大哥,怎么了?”

吴歌低声道:“酒里被人下了药。”

夕舞大吃一惊,道:“沈惟敬他……他要谋财害命?”

吴歌冷笑道:“看不出来这个人还有这般恶胆,只可惜手段也太拙劣了些,他用耗子药来毒咱们,当咱们是什么?”

夕舞一愣,道:“耗子药?”

吴歌道:“是啊。这酒喝着就有一股甜腻的异味,显然是下了‘百步倒’的耗子药。这种药以前我家药铺里常有,还是我自己按方配置的。因为这事,我红叶伯伯还恼过我几回,后来还逼着我给耗子念‘往生咒’,之后就再不敢配了。好家伙,后来我家耗子成­精­,个个偷吃人参,鹿茸长大,壮得能和猫打架。”

夕舞忍不住笑道:“他当我们是耗子呢,那这饭菜也不能吃了。”

吴歌端起米饭闻了闻,道:“米饭无毒,可以吃。烧­鸡­有香味掩盖,小心起见,还是不吃为妙。”

两人便将白米饭吃了,倒在地上装死。过不多时,只听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近。吴歌对这脚步声早已知之已稔,闭着眼睛都知道是沈惟敬。待他走近,这才突然睁开眼睛,嚎道:“我死得好惨啊。”

沈惟敬吓得“妈呀”一声叫,跳起来就跑。只可惜再给他四条腿他也快不过吴歌。吴歌一伸手间,已扣住了他的右手脉门。沈惟敬顿时全身瘫软,动弹不得,他只道鬼上身,吓得大叫:“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不是存心要害爷爷,实在是我家公子逼的,冤有头,债有主,爷爷要讨命,就找我家公子。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爷爷饶命啊。”

他这番话一出,吴歌倒吃了一惊,再也无心与之纠缠,将他提起,往地上一墩,登时将沈惟敬摔得七荤八素。吴歌沉声道:“你个该杀的狗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爷爷是人是鬼?”

沈惟敬闻言一征,眯着眼看去,灯光下吴歌虽然凶神恶煞,看上去倒是人样,再一看地上,果然拖着长长的人影,登时心中宽了几分,道:“原来爷爷是人。”

吴歌冷笑道:“是人却也未必是你的造化。鬼能生吞了你,爷爷却能活剐了你。”言罢,他将手一伸。夕舞很默契地递上匕首。吴歌反手接过,寒光闪处,一剑扎进了沈惟敬的大腿。

沈惟敬痛得杀猪般大叫起来,只是他甫一张口,嘴巴已被吴歌按住,只发出“呜呜呜”的惨叫。吴歌冷冷地道:“怎样?现在认识爷爷的手段了?”

沈惟敬大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住点头。吴歌道:“爷爷问话,你要老实交待。若是让爷爷满意,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狗命。若有欺瞒,爷爷碎了你喂鲨鱼。”

沈惟敬更是将头点得­鸡­啄米一般。吴歌放开按住他嘴巴的手掌,冷冷地道:“你因何要毒害我们,从实说来。”

沈惟敬猛抽冷气,战战兢兢地道:“那实在不是小人的主意。小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谋财害命这种杀头的事,借小人十个胆,小人也是不敢做的。是上官连城要害爷爷,逼着小人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小人只是个通译,是个奴才,靠着上官世家吃饭,主人家有令,小人怎敢不从?上官世家有财有势,黑白两道通吃,捏死小人就跟捏死只蚂蚁一般。求爷爷明鉴,饶小人一条贱命,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

他还待叙叙叨叨说个没完。吴歌喝道:“住口。你说上官连城要害我,他与我无怨无仇,他因何要害我?”

沈惟敬道:“因为……因为……”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当说不当说。吴歌怒道:“死到临头,还敢隐瞒。”

沈惟敬急忙道:“爷爷息怒,爷爷息怒。我说我说,因为上官连城要杀人灭口。”

吴歌一怔,道:“他又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中。杀什么人?灭什么口?”

沈惟敬愁眉苦脸地道:“他的把柄就在爷爷的身边。”

吴歌一愣,环眼看了看四周堆积成山的货柜,心中突然一凛,道:“这些货柜里装的是什么?”

沈惟敬道:“是……是佛朗机炮。”

吴歌大吃一惊,道:“佛朗机炮?你是说上官连城走私军火?”

沈惟敬哭丧着脸,道:“爷爷若是不信,大可以开一箱看看。”

吴歌伸指点了沈惟敬的“膻中­茓­”,让他委顿在地,不能动弹,这才起身,将高处的一口大木箱扛了下来。

这口箱子一上肩,吴歌已觉得沈惟敬所言不虚。这口箱子起码有四百斤的重量,如果装的只是茶叶等寻常货物,不会有如此之重。他将箱子轻放在地,右手扳住箱盖,指力到处,已将铁钉钉死的箱盖掀了起来。

沈惟敬见了吴歌举重若轻,空手起钉的功夫,直吓得面如土­色­,心中更是叫苦不迭:日日贪财,今次却贪到活阎罗的身上去了,谁能想到一个臭小子,竟然有这么硬的身手。

箱盖起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茶叶的清香。夕舞走近去看,箱中满满的都是上好的茶叶,正觉奇怪。却见吴歌将茶叶扒开,箱底果然露出了一堆乌黑锃亮的铁管。

吴歌将这些管状之物起出细看,前后共取出十一个,俱是­精­铁打造。其中最大的一个全长六尺左右,前有准星,后有罩门,显然是大炮的炮身,另外十个应该是子铳。这竟然是大明军中最新锐的火器——百出佛朗机。

嘉靖初年,大明海道副使汪宏在一次海上遭遇战中击败了葡萄牙船队,缴获了一批葡萄牙船炮。当时葡萄牙称雄西欧,火器技术先进,优于明军的火器。汪宏将这批­精­锐船炮上交朝廷,建议仿制。明廷十分重视,内阁即令工部组织能工巧匠参研仿造。到嘉靖二十六年,工部已能批量生产,而且根据不同所需,衍生出了许多型号。不但有威力巨大的船炮,更有体积较小,便于携带的陆炮,手炮☆能展现明人智慧的是居然衍生出了连珠炮,解决了当时各国火器所无法解决的连­射­的问题。

这便是百出佛朗机了,所谓百出,就是子母铳。母铳就是炮身,子铳的口径小于母铳,事先可以装填好火药,弹丸。随身携带。到用时,直接将子铳塞入母铳,点火发­射­。一铳用毕,拉出来塞入第二铳。因为省略了装药等过程,是以火力持续,威力极大。因为明人都将西洋人叫做佛朗机人,而此炮最初源自佛朗机,故称之为佛朗机炮。

吴歌小时听父亲说过这种火器,戚家军之所以所向披靡,除了“鸳鸯阵”正是日本刀的克星之外,便是军中大量使用手炮等火器。每次接敌,火器先发,总是杀得敌人人仰马翻,己方几无伤亡。这时见到传说中的镇国利器,不由全身发抖,转身冲到沈惟敬面前,厉声道:“说,这些火器都是从哪里来的?上官连城要跟谁交易?”

沈惟敬哪里还敢隐瞒,急忙道:“小的只是一个下人,上官公子从哪里搞来这些火器,又岂是小人能知道的?只是小人知道这批火器是要运去北海,是……是日本国的德川大名要的。”

吴歌更惊,道:“日本国?我只知道日本有一个丰臣秀吉,横得不可一世,只道天下唾手可得。哪里又来一个德川?他是­干­什么的?和丰臣秀吉是什么关系?”

沈惟敬哭笑不得,道:“这个德川……他叫德川家康,是日本国的一个大名,曾经跟丰臣秀吉争过天下。只是后来争输了,就做了丰臣秀吉的家臣。”

吴歌冷笑道:“原来如此,想来是他心中不服,荫养势力,想与丰臣秀吉再争一日之雄长了?”

沈惟敬道:“正是,正是。我们卖他火器,让他们内耗火拼,我们渔翁得利,乃是上上之策。”

他话音刚落,吴歌猛地一转匕首,拔了出来,顿时痛得沈惟敬全身抽筋,趴在地上只有吸气的份。吴歌喝道:“你个无耻小人,做汉­奸­竟然还有这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又焉知德川家康不是第二个丰臣秀吉,你将国之重器走私于他,有朝一日,他掉转枪头对准我们,受苦的还不是大明百姓。”

沈惟敬连忙大叫:“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家公子,我只是个奴才,爷爷看在我说了这许多,饶……饶小的一命啊。”

吴歌倒不想真的就要了他的命,运指如风,点了他伤口旁几处­茓­道,出血立缓,道:“你的言语中有太多不尽不实之处,还想讨命?”

沈惟敬道:“冤枉啊,小的早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片诚心,天地可鉴啊。”

吴歌“呸”了一声,道:“上官公子要杀我,怎么也得用点‘十香软筋散’之类的高档货,怎么会用到耗子药,难不成他还走私耗子药不成?”

夕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在紧张凝重的气氛之中,却也不由佩服吴歌心思缜密,所虑极广。

沈惟敬道:“这……这耗子药不是公子的,是……是小人自己的。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只道乘公子一时不在,偷偷挟带两个人上船,不会被公子知道。可是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狗才告了密。开船不久,公子就传小的去,将小的骂得狗血淋头,末了要小的自行解决此事。小的苦苦哀求,说二位是小的亲戚,请公子高抬贵手。哪知公子这回毫不容情,说不解决二位就解决小的自己。还说若由他出手,只怕二位死得更惨。小的无法,只好……只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爷爷,小的身上有一千两的银票,都给爷爷,求爷爷饶小的一命。”

吴歌哪里还会跟这种人客气,伸手到他怀里,将银票摸了出来,交给夕舞,道:“饶你一命,却也不难,只要你听我吩咐,我姑且放你一次。”

沈惟敬好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道:“听,听,爷爷但管吩咐下来,小的决无二话。”

吴歌道:“好。我问你,海龙号上可备有小艇?”

沈惟敬忙道:“有,有。就在船尾。”

吴歌道:“有多少艘?可容纳多少人?”

沈惟敬心头一颤,隐隐猜到吴歌的用意,道:“有十艘小艇,真到危难之时,放下水去,每艘挤上十一二个人,刚好可将全部船员装下。”

吴歌点了点头,道:“这批镇国利器决对不能落入日本人的手中,为今之计,只有炸了海龙号,让这些火器永沉海底。”

沈惟敬吓得心惊­肉­跳,颤声道:“炸了海龙号,那……那船上这许多人……?”

吴歌冷笑道:“现在船行不过二三时辰,有这些救生小艇,难道还不够你们捡回条命?”

夕舞道:“似你这等见利忘义,卖国求荣的小人,便死上一千次也不为过。现在我大哥看在船上有众多无辜­性­命,大发慈悲心,让你戴罪立功,你还不愿意?”

沈惟敬忙道:“愿意,愿意,但教爷爷吩咐,小的无所不从。”顿了一顿,犹犹豫豫地道:“只是……只是这些货柜里装的都是炮管,并没有炸药啊。”

吴歌哼了一声,道:“货舱里没有,未必上面就没有。傍晚上船之时,我就看到海龙号的舷侧开了十多个小窗口,如果小爷所料不差,那应该是船炮的炮口吧。上官世家财雄势大,似这等远洋巨舰,为防海盗,定然有所武装。既然有炮,那弹药自然是少不了的。”

沈惟敬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爷爷真是厉害,什么都瞒不过爷爷。只是……只是舷炮那一层住了几十个水手,不当值时通宵达旦地赌钱,要想人鬼不知的偷出弹药来,只怕不容易。”

吴歌冷冷地道:“所以才要沈爷帮忙啊,以沈爷的聪明,拿几个弹药出来,总没有什么难处吧。”

沈惟敬听他语气不善,不由打了个寒战,道:“没有,没有。只要爷爷信得过小的,小的定然不辱使命。”

吴歌拍手道:“好。”突然伸指在他“陶道­茓­”上一沈惟敬只觉脊梁上一阵发麻,似乎Сhā入了一把锥子,吓得“啊”的一声,但随即麻感消失,也无异样。只听吴歌道:“我以独门手法点了你的死­茓­,十二个时辰之后,子午流注之时,若不解­茓­,气血阻塞,立刻毙命。当今之世,除了爷爷我,再无第二人能解此独门秘法,你若是不信,大可去找上官连城,看看他能不能救你?”

沈惟敬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吴歌解了沈惟敬腿上的­茓­道,让他将伤口包扎停当,去取弹药。夕舞见沈惟敬一瘸一拐地走了,忍不住问道:“吴大哥,这回姓沈的该不会又耍什么诡计吧?”

吴歌道:“他­性­命在于我手,谅他不敢。”

他话虽这般说,心中也自没底。两人在货舱中如坐针毡,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沈惟敬折返了回来,背着一个麻袋,沉甸甸地似乎颇有份量。

吴歌大喜,接过一看,麻袋中果然装了四个黑黝黝的大炮弹,他心情大好,再看沈惟敬,登时便觉得顺眼了几分,拍了拍沈惟敬的肩膀,道:“真有你的,辛苦你了。”

沈惟敬涎着脸道:“只要爷爷欢喜,小的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夕舞道:“你是怎么弄到这四个炮弹的?”

沈惟敬道:“回­奶­­奶­的话,小的原以为此事颇为棘手。哪料那些浑人赌钱赌昏了眼,领头的炮长原本就欠我的钱,见了面却又要借钱,我说借钱容易,只是上次的欠账还没清,这次却得有所抵押。他便让我随便拿他一样东西,我便要了这四个炮弹。他输红了眼,也不管不顾,就把这炮弹抵给我了。”

夕舞被他一句“­奶­­奶­”叫得面红耳赤,看了吴歌一眼,虽见吴歌并未留意,依然芳心乱跳,沈惟敬后面说些什么,却也没怎么听得进去。吴歌哈哈笑道:“好,果然是天助我也。”

吴歌,夕舞两人都没接触过军火,当下由沈惟敬将四个炮弹引信系在一处,再连上一条长长的引信,延到楼梯处。吴歌正要点火,沈惟敬道:“爷爷,呆会炮弹一炸,惊天动地,小的腿脚慢,求爷爷先解了小的的­茓­道吧。”

吴歌料他也跑不了,点头应允,解了他的­茓­道,举火点着了引信。那一蔟火舌“哧哧”狂叫着扑向四个炮弹。三人急忙奔到上层。吴歌本拟在此住足,沈惟敬叫道:“不行,还得上一层。”

三人又奔上一层,堪堪站稳,只听“轰”的一声惊天巨响,整艘海龙号颠了一颠,夕舞手里的灯笼瞬时灭了。

黑暗中只听哨声四起,人声鼎沸,有人不住喝问:“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触礁了吗?”“快去禀告公子。”

沈惟敬结结巴巴地道:“二位快走吧,一会船就要沉了。”言罢,掉头就跑。吴歌,夕舞不虞有他,并肩往船尾跑去。

黑暗中人影憧憧,乱作一团。跑出十余丈后,灯火渐明,虽然这时人来人往,煞是热闹,但也无人去在意吴歌,夕舞这两个陌生人。两人一口气跑到船尾甲板上,见舷侧果然绑着一排小艇,正要动手解绳,忽听有人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解艇?”

喝声中,一个壮实的水手扑了过来,伸手抓向吴歌。劲风凌厉,用的是上乘的铁臂鹰爪功。吴歌冷笑一声,道:“走开。”振臂一挥,气劲涌出,将那水手甩了出去。

那水手跌出三丈之外,摔得七荤八素,甫一起身,右手一抬,哧的一声锐响,一枝响箭高高飞了起来,碰的一声,在空中炸出一片瑰丽的烟霞。

夕舞惊道:“他在示警。”

吴歌冷笑道:“上官世家的人果然训练有素。”一边说话,一边运掌如刀,直接将绑住小艇的麻绳削断,正要放艇入海,忽听一声鹰唳般的长啸,一道刺目的刀光从天而降,直刺吴歌的眉心,刀势之厉,连舷旁的明月似乎也为之一颤。

第十四回 惜败

?这一刀忽如其来,刀势之烈,连吴歌也不敢正樱其锋。他拉着夕舞急退,同时右掌横扫,在身前布下“雷神封印”之势。只听“波“的一声裂帛般的锐响,这一刀破势直入,但只刺破了”雷神封印“的半重守势,刀尖距离吴歌眉心尚有半尺,刀势已衰。吴歌反应极快,立刻变招出指,在刀身上一弹,当的一声脆响,悠然不绝。那名刀客人在半空,吃不住吴歌偌大的雷神指力,借势后翻了三个筋斗,消去了刀上传来的大力,这才落地站住。

两人各换一招,都快得霆不暇发,电不及飞。虽然月夜下都未曾看清对方面目,但口中都已喊了出来。一个叫道:“春田正雄。”一个叫道:“吴歌。”

月夜下,那刀客轻袍缓带,头挽高髻,正关切地横着手中那一弘秋水般的长刀在细看,果然是有日本第一高手之称的春田正雄。

吴歌陡遇强敌,心中震骇莫名,暗道:红叶伯伯不是说他中了我的雷神第一击,非两月不能复原吗?怎么不到一月,会在这里撞上了他?

春田正雄手中那一把流光四­射­的长刀乃是丰臣秀吉亲赐的日本十大名刀之一的“鬼彻”,据说此刀极是妖异,能无上增强刀主的功力。刚刚刀指相交,刀发异响,春田正雄只怕宝刀被震坏,待见宝刀无恙,心神大定,振刀道:“姓吴的小子,近月不见,功力大进啊。”

吴歌低声道:“夕舞,一会但有机会,你自先走。”

夕舞急道:“我不……”话刚出口,只听呼的一声,吴歌已一掌扫出。掌力到处,数十斤重的小艇横空飞出,落向海中。吴歌喝道:“快走。”左肩一撞,夕舞啊的一声惊呼,身不由己的飞出,竟然毫厘不差地落向小艇,回头望去,吴歌运掌如风,已与春田正雄斗在一处。

这中日两大高手二次相逢,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吴歌虽然空手,但招招气劲排空,威猛异常,但十余招一过,竟然迭遇险着。原来春田正雄手中的那把“鬼彻”不但锋锐无比,而且似乎有“破气”之能。每每吴歌以掌力封挡时,此刀竟能破势直入,若不是吴歌身法灵动,收发如电,早有断肢残身之祸。

不到五十招,吴歌已步步后退,似乎只有闪避之力,无还手之能。春田正雄大喜过望,劲注宝刀,人刀合一,“鬼彻”发出凄厉的怪鸣,刀光大盛,饶着吴歌追击不休。

忽听吴歌一声大喝,拔身而起,纵高足有三丈,右臂挥出,右掌自上而下斩落。只听“铮”的一声异响,竟似乎是兵刃破空声。春田正雄只觉虚空中好似有刀光一闪,急切间不及细想,横刀一挡,“乒”的一声,“鬼彻”的刀身上火星四溅,竟似隔开了一把千锤百炼的­精­钢利刃。

再看吴歌,他人在两丈之外,手里何曾有过兵刃。春田正雄大吃一惊,道:“雷神沛然刀?”

吴歌冷笑道:“不错,比你的气刀如何?”说话间,双掌凌空连砍四刀,四道刀光浮光掠影,直攻春田正雄胸腹。春田正雄急展刀法,叮叮当当架了开去,心中一片妒恨:这小子竟然将“雷神诀”练到了如此地步。

吴歌这时施展的正是“雷神诀”中的无双绝技——雷神沛然刀。这一路刀法乃是化气为刀,虽非真刀,但威力之大,还在真正的钢铁利刃之上,若练到至高境界,隔空杀人,无形无相。吴歌的“雷神之息”终究尚未到绝顶之境,一月之前,还不能炼化出气刀,后来得红叶传功,内力倍增,此番际遇强敌,全力以赴,居然顺利化出此刀,只是他运掌之时,虚空中时有刀光隐现,那是气刀未臻圆熟,不免着了形相。

春田正雄昔年在福建平海与吴藏神一战,不出十招即败,而且正是败在“沛然刀”之下。他拼死逃得残命,回到日本后,矢志复仇,遍访各地名师,苦练武艺,只是后来武功越高,越觉与吴藏神的修为相距太远,由恨转怕,由怕转敬,不由对吴藏神的修为无比尊崇起来。他回想当日惊鸿一战,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神奇的武功?最后他甚至许下宏愿,若能习得“沛然刀”这般绝学,朝闻道,夕死可矣。此后,他穷尽智慧,一门心思参研这门功法,却一直不得要领。直到有一日,遇到了一个不世出的绝顶高手,为他指点了一条明路,他方窥到门径,于是穷十年之功,终于练成一记气刀。只是他所学的内功心法根本不能与“雷神之息”相提并论,所以这一记气刀已是他能力之极至,无法象“沛然刀”那般形成一路刀法。饶是如此,仅凭这一招气刀,他几乎败尽日本当世英豪,遂有了“日本第一高手”之誉。

此后他效忠丰臣秀吉,甘为马前驱,王京城下,一招格杀朝鲜第一高手朴国梁,睥倪一切,只道吴藏神一死,当世再无人是其对手。哪料进入辽东之后,履履受挫,最后更伤在吴歌手中。若不是得有灵药,只怕两月之内,无法复原。痛定思痛之下,请出丰臣秀吉所赐的妖刀——鬼彻,再不作败论。

这是他相隔二十年后,再见“雷神沛然刀”的威力,心中妒恨无以复加,仗着鬼彻之力,与吴歌斗得旗鼓相当。这一场决战,当真是一番奇景,对阵双方,一持宝刀,一为空手,但漫天刀光飞舞,刀气纵横。修为较低的人从旁观望,只觉得春田正雄似乎在与一个幽灵搏斗,每一刀斩在虚空之中,却时有兵刃相交之声,火星四溅之象,直看得心惊­肉­跳,不知所以。

转瞬间已斗了三百余招,楼船的过道,甲板上站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的水手自恃身手,爬到桅杆上观战。吴歌暗觉不对,心道:我炸了海龙号,船沉在即,怎么这些人都不逃命,还在好整以暇地观战?难道上了沈惟敬的当了?

他越想越是心惊,出手稍慢,立刻被春田正雄欺近身前,连环三刀,逼得吴歌左支右拙,险些中刀。吴歌奋起­精­神,大喝一声:“沛然有雨。”运掌如飞,连砍六刀,六道刀气或直或曲,或斩或刺,分六个方向攻向春田正雄前胸后背,周身上下。

这一招是“沛然刀法”中的杀招,刀气曲折如意,极是难防,攻敌所必救。春田正雄知道厉害,急展八方藏刀式,鬼彻绕身布防。忽见吴歌双掌合什,高举过顶,猛喝一声:“六式合一。”急斩而下,那六道刀气合为一道,当的一声,与春田正雄的手中的鬼彻相交,直震得春田正雄臂麻腕颤,周身发热,连他手里的鬼彻似乎也吃不住这六刀合一之威,发出骇人的鬼哭之声。

春田正雄暗道不妙,果然吴歌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铁掌扫处,月夜下一道刀光中宫直进,劈向春田正雄前胸。春田正雄受了六刀合一之威,体内气息纷杂,身法滞涩,情知避不开去,只得回刀全力一挡,当的一声,半身如遭雷击,酸麻难当,手中的鬼彻竟似乎变得如有千斤之重,再也握持不住,当琅落地。

连环三杀招后,吴歌已察觉到敌人内力不继,不由大喜,就在这立时便可杀敌立威之际,突然之间,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魂在何方?

这般诡异的情形当然只是一闪而过,瞬息之间,吴歌便已恢复神智,但高手相争,生死胜负原本就取决于一刹那间。春田正雄纵横半生,实战经验何等丰富,陡见吴歌留招不发,眼神黯淡,立刻不退反进,直扑上前,奋起全力,碰的一声,双掌结结实实地击在吴歌胸前。

吴歌被打得飞出两丈之外,摔落在地。春田正雄情知刚刚那两掌于内息未复之时发出,掌力不纯,只怕重伤不了吴歌,吴歌尚未落地,他已拾刀抢上,意欲痛下杀手,了却此生平大敌。

吴歌直到摔倒在地,还不明白自己何以反胜为败?心中震惊莫名,坐起时寒光耀目,鬼彻已斩到面前,他还在懵懂之中。只听耳边有人惊叫道:“大哥快走。”风声飒然,有人自身旁掠上,乒的一声,架开了这夺命一刀。

吴歌悚然一惊,彻底清醒过来,见夕舞不知何时又回到船上,这时正势若疯虎,与春田正雄斗在一处。吴歌大惊,他知道夕舞的武功与春田正雄相差太远,只怕十招不到就会伤在春田正雄手里,急忙跳起,却觉一阵天旋地转,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情知已受内伤,试一运气,雷神之息到了肺脉立时沉了下去,伤势虽然不重,但已无法祭出气刀。只在这片刻间,只听当的一声,夕舞手中那把朝鲜国王御赐的短剑“断水”已被鬼彻一削而断。吴歌大骇,情知春田正雄的后着杀招夕舞根本避不开去,当即合身扑上,双掌齐出,全力推向春田正雄,想以围魏救赵之法,逼春田正雄回招自救。

刹时之间,风雷大作,这一招正是月前大败春田正雄的“雷神第一击”,只是此时威力明显不及当初。春田正雄目欲喷火,喝道:“雷神第一击,来得好。”竟不出鬼彻,左掌劈出,以十年修持的气刀硬憾雷神掌力,要一雪月前的奇耻大辱。

波的一声异响,双方巨力交会,气劲四溢,夕舞惊呼一声,躲避不及,吴歌猛一侧身,抱住夕舞滚了出去。他这一下是舍己救人,春田正雄气刀的劲力尚未衰减,他陡然撤掌救人,处境实是凶险之极。饶是他身法极快,抱住夕舞的一刹那间,后背已被春田正雄气刀的偏锋掠到,顿时便好似被厚厚的刀背拍中一般,痛彻入骨,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夕舞知道吴歌是舍命救她,只叫了一声:“大哥。”眼泪已掉了下来。吴歌道:“快走。”奋起全力,将她往船舷外扔了出去,不顾后背卖给了敌人。春田正雄猱身扑到,一记开碑裂石的东瀛大拍手正要拍中吴歌的后心要害,突然化掌为指,从“大椎­茓­”开始,一连点了吴歌督脉十三个大­茓­。

吴歌身子晃了晃,终于坐倒在地。春田正雄见他十三­茓­受制,方才坐倒,不由心惊,运指如风,又点了他任脉十三­茓­,这才放心。忽听高处有人叫道:“柳生君,好俊的拂­茓­手。”

春田正雄听到这个人的声音,长袖拂出,又暗点了吴歌后颈的“哑门­茓­”,叫吴歌无法出声。只听清风微动,一个锦衣公子已从楼上轻跃而下,落地时不发出丝毫声响,一身轻功,堪称上乘。

春田正雄躬身施礼,道:“上官公子。”

吴歌心中一动:上官连城?抬眼看去,这位上官公子剑眉星目,玉树临风,虽然比不上前几日在京中遇到的那位上官玉成的风采,却也别有一番气度,上官世家一方望族,果然个个人物风流。

上官连城回礼道:“多蒙柳生君出手相助,拿住这个细作,若是靠我这些个不中用的手下,只怕早已叫他跑了。”

吴歌听上官连城称呼春田正雄作“柳生君”,心中登时疑窦丛生,奈何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试运内息,但任督二脉是人体中枢,真气必行之络,此二脉二十六­茓­被制,便如拦河巨坝一般,将丹田中如渊之深的内息拦得严严实实。只听春田正雄道:“公子见外了,在下只不过是恰好在窗前赏月,遇见此贼行凶,自不能袖手旁观。其时公子未至,若是公子在场,以公子的盖世武功,自可擒拿此贼,又怎轮到在下卖弄。”

上官连城得他吹捧,很是受用,哈哈笑道:“柳生君过谦了,东瀛新­阴­流的剑道独树一帜,不输中原各大剑派,本公子早闻盛名,得空还要向柳生君请教啊。”

春田正雄道:“不敢,不敢。请问公子,此人是怎么混到船上的,方才舱中巨响,船身震动,莫不与此人有关?”

上官连城道:“不错。方才舱中巨响,乃是爆炸所致。我方才到货舱中查看,有人在舱中放置了弹药引信,欲图毁船。”

春田正雄大吃一惊,道:“炸船?那……海龙号现况如何?”

上官连城哈哈一笑,道:“柳生君放心,此事还多亏了我一个手下机灵。他无意中发现此贼藏身货舱,本拟向我禀报,奈何他不会武功,被此贼轻易拿住,吃了不少苦头。此贼逼他协同炸船,他将计就计,假意应允,拿了四个炮弹与贼。其实这四个中只有一个是开花弹,其余三个都是实心弹,根本不会爆炸。他又将炮弹放在货舱中央,远离船壁,虽有一弹爆炸,不过摧毁了几箱货物和中间一层船板,于偌大的船身却无大碍。他逃脱敌手,急来报我,我急去货舱查看,是以来迟,赶来时正见柳生君大展神威,拿住了此贼。”

他这番话说完,吴歌差点气得晕了过去,看上官连城的神­色­,显然不似作伪,而且他也无需作伪,那吴歌便是被沈惟敬给摆了一道。沈惟敬说得什么“受命于人”只怕是假的,极有可能是他真的见财起意,要谋财害命,被吴歌拿住后,急中生智,编了一个受命于人,不得已而为之的谎言。这人虽然不会武功,但诡诈机变,谎话连篇,实是个厉害角­色­,以吴歌的聪明,竟然也上了如此恶当。

上官连城道:“此贼敢打我上官世家的主意,只怕有些来头,今夜要好好审审。”着令两个手下,将吴歌抬到三楼的议事堂。

两名水手应声上前,将吴歌抬了起来。吴歌暗运了无数次内息,丹田中浩荡如海的“雷神之息”都是只升起数寸,便沉了下去。这时眼见形势紧迫,不由心急如焚,又试着连运了数次,丹田中一如之前,倒是带脉中忽有气息一动,如春湖解冻,碧水起皱,涓涓流动起来。

吴歌大奇,不知自己的带脉中何以突然生出这一股深厚之极的真气内息。带脉是人体奇经八脉之一,人体经脉皆为纵向,唯有带脉是横向,起于季肋,绕身一周,状如腰带,故名带脉。此脉为先天之本,人体在尚为胎儿时,依靠此脉与母体经络相通,得脐血滋养,方能长大成形,待到胎儿娩出,脐部封闭,各脉舒张,带脉依然起到约束纵脉,协调各经的重要作用,是养身健体的要脉。但在于武学之士看来,带脉终究不是存储内息的气海,丹田,虽然不致轻视,却比不得任督二脉那般重要。这时吴歌带脉中忽然出现第四个丹田,连他自己也意料不到,只是生死悠关之际,也顾不得细究,急忙默运心法,要导引这股真气自奇经进入任督二脉,冲破被封之­茓­。

哪知这股真气与雷神之息不是一路,不要说雷神之息现在已被封在丹田,纵然能行到带脉,只怕也同化不了它。雷神之息的导引心法,竟然调动不了它分毫,吴歌只能任由这股内息如长江大河,姿意游走各脉,却无法将它聚为一线,破­茓­解封。

他心中这一份气苦又有谁知?两名水手将他扔在议事堂地上,伺立在旁。上官连城在上首懒洋洋地坐了,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子跪伏在他脚下,斟茶递酒,尽显温柔。

一名水手拿来一个皮囊,在吴歌面前展开,里面林林总总装着十三把锋利的小刀。吴歌不明何意,冷眼看着上官连城。上官连城悠然自得地品着酒,淡淡地道:“我上官世家有一路‘解牛剑’,不知柳生君可有耳闻?”

随坐在左首的春田正雄欠身道:“久仰大名,据说这一路剑法以‘­精­,奇,准’见长,招招妙到毫巅,练到上乘境界,纵然手里是切金断玉的宝剑,也能做到剑尖打­茓­,不伤寸肤,这当中力道拿捏之妙,实有鬼神造化之工。在下早已心向往之,奈何一直无缘一见。”

上官连城缓缓地道:“要练成这一路剑法,需要有一双稳若磐石的手。要练成这样一双手,就需要不断的训练,而我以为最好的训练,莫过于庖丁解牛。”

春田正雄恍然大悟,道:“上官世家的这路剑法,想必是出自《庄子·养生主》吧。”

吴歌心中一动,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红叶是当代高僧,所知甚博,自小栽培吴歌,也给他讲了许多生动有趣的寓言故事,当中就包括这个道家的典故。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这几句话讲的是庖丁杀牛的技艺高超,已到了目无全牛的地步。平常的厨师一年就要换一把刀,而庖丁十九年来,解牛数千,所用之刀依然锋利得如同新铸。盖因为他对牛的结构了如指掌,闭着眼睛也能寻肌入理,分筋错骨,所以能做到因便施巧,技进乎艺的境界。

上官连城嘿嘿一笑,道:“庖丁杀的不过是牛,而当本公子艺有所成时,解的却是人。”

春田正雄笑道:“不错,不错。剑本是用来杀人的,若对人体不够了解,又何能做到一击必杀。”

上官连城道:“一击必杀却也不算真正的本事。我曾经杀过一个人,杀了他三天三夜,最后他是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而活活吓死的,这方叫做有点本事。”

他这番话说得不紧不慢,血腥之气却弥漫了整个大堂。连春田正雄这般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都不禁吸了口冷气,道:“杀了三天三夜,怎么个杀法?”

上官连城冷冷地道:“第一日,剥其皮。第二日,抽其筋。第三日,剖其胸腹。手法要快,刀法要­精­,止血要准,再佐以药石,人便不得死。所剥之皮,完整无缺。所抽之筋,连绵不断。所露脏腑,跳动如初。让他看得真真切切,一览无遗。”

春田正雄脸­色­微变,看了一眼皮囊中那些­精­致的小刀,强笑道:“高明,高明。想来这些刀具便是专为此准备的?”

上官连城起身上前,挑了一把寒光闪烁的小刀,笑道:“今日有暇,此贼若不招供,便请柳生君看一场大剖活人的好戏。”

吴歌惊惧交加,想不到上官连城衣冠楚楚的表相下竟是如此的歹毒狠辣。人到生死关头,往往能激发潜能,突然之间,吴歌的脑海中掠过了一条龙的影子——那条自小便无数次在梦中飞舞的金龙,无比灵动地出现在脑海中。

体内那如汪洋恣肆的内息岂不正是那梦中金龙飞舞的轨迹?巨龙吞吐天地,岂不正是调息之象?吴歌豁然开朗,困扰了十多年的迷题一旦得解,眼前宛若出现了一片从所未见的新天地。他调鼻息,缄舌气,默引真气,那股奔腾浩荡之气竟然渐听驱使,缓缓融汇。

上官连城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体内竟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犹自好整以暇地道:“我且问你,你是什么人,来我船上,受谁的指使?”

吴歌正在紧要关头,他虽然明白了运气之道,但终究初学乍练,引气并不顺畅,要想短时间内冲破被封的任督二脉二十六­茓­,殊所难能。为今之计,唯有拖延时间,以拖待变。他不敢对上官连城的问话置之不理,抬眼看着上官连城,张大嘴巴“啊啊”了两声,意示自己无法说话。

上官连城一愣,道:“你是哑吧?”

吴歌摇了摇头,目中故意流露出焦急之­色­,嘴­唇­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待说明。上官连城大奇,盯着他看了一会,道:“你被点了哑­茓­?”

吴歌急忙点了点头。上官连城略一沉吟,回头笑道:“柳生君,你已点了他诸处大­茓­,他已是俎上之­肉­,又何必制住他的哑­茓­?烦请解开,我好问话。”

春田正雄心中懊悔不已,暗道:这般大敌,实应该早下杀手,永除后患,却不知她为何要留活口?此行事关重大,多生枝节,只怕要坏事。心中忐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上官公子,此人不但武功绝高,而且诡言善辩,擅能颠倒黑白,所以在下将他哑­茓­一并制住,免得他信口雌黄,挑拨离间。”

上官连城“哦”了一声,道:“柳生君对他如此了解,莫非是相识的吗?”

春田正雄势成骑虎,心中急速盘算对策。便在这时,吴歌聚气冲破哑­茓­,嘿的一声,吐气开声,叫道:“他不是柳生,他是一刀流的春田正雄。”

吴歌这句话一吼出来,春田正雄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六大­茓­受制的吴歌怎么还能冲­茓­解封?惊惧之下,方寸大乱,仓的一声,鬼彻出鞘,猛地斩向吴歌。

霍然间刀光闪动,当的一声,鬼彻被荡了开去,一截断刃跌落在地,却是上官连城用手中小刀挡开了这一刀。那小刀虽然锋利,但刃薄身轻,自是断成两截。上官连城脸­色­一沉,道:“柳生君,你这是何意?”

春田正雄见吴歌依然跌坐在地,显然哑­茓­虽解,但要­茓­未通,不由心中一定,他毕竟久经风浪,急忙躬身致歉,道:“公子勿怪,此人武功太高,二十六大­茓­受制,依然能冲破哑­茓­,在下恐他伤害公子,一时失态,请公子见谅。”

上官连城目光炯炯,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道:“原来如此,柳生君不必客气,请回坐。”说话间,似有意似无意地站在了吴歌右侧,这样他问话时,都是面朝春田正雄。

春田正雄知道上官连城已经起了疑心,不由恨得牙痒痒得,一时不敢发作,依言退了回去。上官连城看了一眼吴歌,笑道:“这位柳生十兵卫先生是日本国新­阴­流的大高手,大剑豪,你竟敢诽谤他,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吴歌见了他们两人的神­色­,已知自己所料不差,虽说沈惟敬谎话连篇,但有一点,他说得倒是实情,那就是上官连城这趟军火是走私给德川家康的。而春田正雄却是丰臣秀吉的心腹,又化了假名,这当中的用意只怕不为人道。吴歌一边加紧冲­茓­,一边冷笑道:“他不是柳生十兵卫,他是丰臣秀吉的心腹——春田正雄。”

“春田正雄”的大名,上官连城也是听说过的,知道此人武功极高,曾经败尽新当流,新­阴­流,奥山影神流等日本当世剑豪,有“日本第一高手”之誉。上官连城心头微跳,面上依然笑容淡淡,道:“那请问你又是何人?”

吴歌只求拖延时间,正要随口胡绉,忽然耳中听到一个细若蚊吟,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说自己是德川家康的人。”

吴歌一征,霍然想起这个声音正是自己当日在辽东胡家屯,身陷尸阵时,那位拔刀相助的高人的声音,大喜之下,不虞有他,道:“我才是德川大名的使者,公子你上了春田正雄的当了。”

上官连城一愣。春田正雄已高兴地笑了出来,在他看来,吴歌出此下策,实是在自掘坟墓,当下喝道:“好贼子,果然挑拨离间,只可惜你这个狡言太也低劣。你一个汉人,竟敢自称是德川大名的使者,那请你说一句日语来听听。”

他得意洋洋,满拟一句话将死吴歌,让其自食其言,彻底失信于上官连城。哪料吴歌看着他,缓缓地道:“新级带哭打撒,若旦那。”

此话一出,春田正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看着吴歌,如见鬼魅。上官连城虽然不通日语,但瞧了春田正雄这种神­色­,料来吴歌所言不差。忽见春田正雄猛地站了起来,喝道:“多西达?多西达你洪够嘎喊嘛苏卡?”

吴歌冷冷地道:“­鸡­桑欧几日巴思打。”

春田正雄怒不可遏,四顾叫道:“淳子,淳子,是不是你?”话音未落,突然间剑光暴闪,一剑横空,当胸击至,剑­色­清冷,竟然是上官世家珍藏的十大名剑之一的“秋冷”。

第十五回 变脸

?春田正雄挥刀架开,叫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连城冷冷地道:“我来领教阁下的新­阴­流‘无刀取’。”口中说话,手上剑招竟是毫不停歇,说了十三个字,竟然攻出了十三剑,招招间不容发。

春田正雄听上官连城说出了新­阴­流剑道“无刀取”的­精­髓,不由心中暗惊,不知道上官连城对新­阴­流涉猎多深,不敢贸然冒充,只得以日本广为盛传的户田刀对抗,一边格挡,一边犹不死心,叫道:“公子信那小贼两语三言,却不信我,这是为何?”

上官连城冷笑道:“我不信他,却也不信你。他已受制,你却鹰视在侧。你若是清白,不防弃刀受缚,我仍待你上宾。待到了伊豆,见到了公子秀忠,自能证你真伪。若是本公子冤枉了你,自有大礼赔谢。”

他口中说话,手上剑招越紧。春田正雄早就听闻上官连城生­性­多疑,又听了这一番话,心中一片冰凉,情知行迹已坏,只怕上官连城不仅仅是只听吴歌的一面之词,事前便不知何故,对自己已有所疑心,吴歌这一变故,不过是坐实了他心中的想法而已。事到如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占了“海龙号”再说。

一念及此,春田正雄一声厉喝:“欺人太甚。”鬼彻刀光暴涨,从清冷的剑网中破势而出。上官连城喝道:“斩浪刀,想必这便是春田一刀流了。”

春田正雄道:“是又怎样?”抢手反攻,大堂之内,电光曳目,寒芒四­射­。十余招一过,上官连城顿时觉得压力剧增,对手不但刀法奇绝,而且鬼彻锋锐,每次与秋冷相交,这柄名剑便发异响,似乎抵受不住。上官连城暗暗心惊,再也无暇开口说话,剑招稍沾即走,奋力周旋,心中不由后悔,不该看轻了这个日本人,早知此人武功如此高强,便应暗计取之,不该早早撕破了脸皮。

那两名水手见自家公子形势不妙,互相使个眼­色­,急往门外跑去,欲去般取救兵。春田正雄喝道:“哪里走?”刷刷两刀,逼开上官连城,返身扑向两名水手。上官连城急使一招“九天飞瀑”,剑光如练,径刺春田正雄后心,料想纵然刺不中春田英雄,也要逼他闪避,给自己手下夺门之机。

哪料春田正雄嘿的一声,空中转身,猛地一刀回头斩向上官连城的长剑,这一刀神完劲足,明显是有备而发。上官连城大吃一惊,情知中计,原来春田正雄截杀水手是假,诱他将招式用老是真。只听乒的一声,上官连城变招不及,秋冷强捍鬼彻,竟被鬼彻削成两截。

与此同时,两名水手已夺门而出,却听两声惨呼骤起,两蓬血雾溅上门楣。春田正雄哈哈大笑,道:“岩城,大岛,大功一件啊。”

门外有人用日语道:“弟子在此护法,师尊放心。”

上官连城认得这是春田正雄两名手下的声音,不由又惊又怕,手中握着半截断剑,指节都已泛白。

春田正雄胜券在握,望了一眼地上的半截断剑,志得意满,道:“中国的剑不过如此。”

上官连城嘴­唇­咬得泛白,他虽然惊惧,但自小高傲惯了,虽然知道失了兵器,更非春田正雄之敌,但被对方如此讥讽,一时气愤难平,目欲喷火。

春田正雄倒也不愿就此与上官世家结下大仇,道:“上官公子,你虽对我无礼,但我敬你是名门之后,雅不愿与你为敌,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不但尊你为上宾,还有大好前程相送,如何?”

这番话如同上官连城先前讲的一般,上官连城虽然怎么听怎么逆耳,但此时受制于人,只得硬着头皮,道:“什么条件?”

春田正雄微微一笑,道:“其实你们上官世家不过是求财罢了,只要能收到钱,船上这批火器究竟是卖给谁,又有什么关系?”

上官连城剑眉一挑,道:“你要我将这些火器卖给丰臣秀吉?”

春田正雄笑道:“我家主上可以多付公子五十万两白银,船到咸兴,我们自有人来接货,还免去公子远渡重洋之累。”

上官连城听到“咸兴”两字,不由剑眉一跳,失声道:“咸兴是朝鲜属地,你们在那里接货?”

春田正雄笑笑,道:“公子觉得如何?”

上官连城脸上­阴­晴不定,忽红忽白,显然心中举棋不定,斗争纷杂。春田正雄紧盯着他,心中也不免有点忐忑,但料来这等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在这等生死关头多经不住威胁利诱,最终都会妥协,一时又觉得成竹在胸,一丝胜利的微笑浮上嘴边。

忽听上官连城长长地呼了口气,目光渐定,似乎已有所决。春田正雄笑道:“公子,意下如何?”

上官连城看着他,缓缓地道:“小日本鬼子,放马过来吧。”

这句话一出,连吴歌都不由在心中暗喝了一声彩,登时便对这个上官公子刮目相看。春田正雄大感意外,恼羞成怒,喝道:“上官连城,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上官连城横着半截断剑,道:“你们这些个日本鬼子野兽心­性­,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你家爷爷我偏就不屑与野兽为伍。你家爷爷虽然什么都敢,但做汉­奸­却是不敢的。”

春田正雄怒道:“少来这套,你卖给德川家康,就不是做汉­奸­了?”

上官连城冷冷地道:“德川家康意在日本,丰臣秀吉意在中国。如果说德川是只看家的猎犬,丰臣秀吉却是一只发疯的恶狼。老子帮着猎犬打恶狼,就喜欢看个热闹,怎样?”

春田正雄怒不可遏,大吼一声:“八嘎。”刀光暴闪,一式“诛天一刀斩”迎风劈向上官连城。

上官连城手上只剩半截断剑,眼见这一刀来势凌厉绝伦,不可抵挡,只得往后急退。这一退自然先机尽失,但那也是力弱于人的无奈之举。果然,春田正雄刀势连绵,立马追上。忽然间,有一束青芒一闪,一剑斜来,又狠又准地刺向春田正雄右肋,那正是春田正雄两刀连接的缝隙破绽之处。

春田正雄大吃一惊,回刀掠挡,看清出手暗袭的竟是自己带来的手下,那名有意送给上官连城的和服少女。春田正雄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叫道:“阿信,你做什么?”

那和服少女默不作声,手中一柄青郁郁的长剑神出鬼没,连环杀招滚滚而来。上官连城看到那柄长剑,喜上眉梢,叫道:“青丝剑,七妹,是你吗?”

春田正雄听到“青丝剑”这柄中国名剑的大名,霍然惊醒,喝道:“你不是阿信,你是谁?”

喝声中,两刀斜撂,他自恃鬼彻之利,中国无剑可当其锋,出招极是大胆凶悍,虽被那少女攻了个措手不及,却以器欺人,欲图斩断“秋冷”那般斩断来剑,抢回先手。哪料鬼彻甫触及那柄青丝剑,那剑忽然弯曲,饶过鬼彻,径刺春田正雄前胸,原来这柄青丝还是把软剑。

春田正雄始料不及,哧的一声,胸前衣赏划裂,若不是他闪避得快,早已开胸见血了。软剑远比寻常长剑难以练习控制,若是习练不当,极易反伤自身,但一但练成,则威力倍增,出招变幻莫测,灵动无方,极是难防。以春田正雄这样一个大剑豪,在那和服少女疾风骤雨般的猛攻下,竟然也看不透剑意,只能拼命招架闪避,一时竟被压在下风。

这一番剑斗又是一番奇景,两人刀来剑往地斗了数十招,竟没有一次刀剑相交,大堂之中,除了两人剑招带出的飒飒劲风,竟没有半声兵刃撞击之声。春田正雄越斗越是心焦,打到现在,他已知那和服少女虽然剑招奇幻,但若论真实功力,那是远不及自己,只要鬼彻能撂上青丝剑,不要说鬼彻锋锐无比,就算只是把钝刀,也能将和服少女手中的软剑震飞。无奈和服少女机灵得很,抢制先机后,招招如电,不给春田正雄任何喘息之机,青丝剑灵动如蛇,弯来饶去,寻暇抵隙,攻得密不透风。

春田正雄以快刀弛誉动瀛,想不到一招落后,竟然处处被动,眼见上官连城在旁边寻找时机,虎视眈眈,吴歌虽然没甚么动静,但他竟能冲开哑­茓­,又何尝不能冲开其他­茓­道。形势对己方极为不利,他忽然拔高声音,用日语大声喊了一句。

话音未落,门口利箭般冲进两人,各持长刀,向吴歌扑去。吴歌大惊,他正在紧要关头,哪里能够动弹。霍然间人影闪动,那名和服少女竟然舍了春田正雄,连人带剑地扑了上来,青丝剑去势如电,一剑Сhā进了一名倭人的胸口。

这一下兔起鹘落,谁也意料不到那和服少女为了吴歌竟会行此险着。那和服少女这一剑虽然狠辣,其实也没想能杀得了春田正雄两名高足,不过是想逼退他们而已。哪料这两人竟是凶悍之极的死士,为了执行命令,不惜以命相搏。这一剑既刺进了那名倭人的胸中,那名倭人身形前扑,压住剑身,长剑急切间无法拔出。另一个倭人手起一刀,向吴歌颈中斩落。

眼见再无人相救得及,忽听吴歌嘿的一声,人往后仰,右手闪电般抬起,握拳如锥,击中那名倭人胸口。只听两声惊呼,一声是那倭人的,他受了吴歌一记“闪电锥”的重击,连人带刀飞出门外,也不知是死是活?另一声却是那和服少女的,她为救吴歌,置强敌于不顾,已被春田正雄拿住右肩“肩井­茓­”,身落敌手。跟着当的一声,春田正雄回刀震开上官连城自后的攻击,上官连城手中的半截断剑已至柄而断。

这一切都发生得电光火石,几在同时之间。在场的人都是当世高手,反应之快,都堪称无与伦比。除了上官连城因为怀有私心,出手滞后,这时眼见攻守易位,不由呆立在一旁,脸上阵青阵白,心中惶恐不安。

大堂之中陡然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审时度势。春田正雄先前在海龙号后甲板上与吴歌一战,情知今日的吴歌已非吴下阿蒙,那一路“雷神沛然刀”威力无边,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他早已丧生在“六式合一”的杀招之下,焉能反败为胜?所以他心中对吴歌早已暗生畏惧,刚刚忽见吴歌动手,惊得头皮一炸,急忙拿住和服少女做个人质。这时却见吴歌依旧跌坐在地,似乎­茓­道并未来完全解开,一时惊疑不定,却也不敢贸然动手。

诡异的寂静之中,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呻吟之声,却是那名倭人被吴歌打出门外,一时未死。吴歌心中一惊,暗道不妙,原来他的­茓­道并未来完全解开,还差了“膳中”“章门”“气海”三个大­茓­未解。这三个大­茓­不解,丹田中的雷神之息依然调动不了分毫。他击伤那名倭人,用的是体内那股神秘真气,却不是雷神之息。要知大凡上乘武学,都有体用之道。体即是苦修的内息真气,用即是勤练的拳脚兵器应用之法。武学高手也有以一体御千用,即以一种上乘内功为基,用各派法门招式,但那必须是建立在这种内功强于他派内功的基础上,即所谓的“以强御弱”。似“雷神决”这般的绝世神功,几乎并世无双,吴歌体内那股神秘真气虽然未必会弱于“雷神之息”,但以它为基,使动“雷神决”上的功法,威力­精­髓仍发挥不出七成,所以虽然重创了那名倭人,竟然打他不死。

春田正雄何等老­奸­巨滑,他亲眼见吴歌一拳打中自己弟子的要害,以吴歌出拳的速度而论,那名弟子非当场毙命不可,怎么还有命在?顿时心中疑云大起:难道这小子外强中­干­,其实内力未复?眼中凶光闪动,便想冒险一试,永除后患。

吴歌情知以自己不到七成的雷神功法,断然挡不住鬼彻的绝杀一击,眼见春田正雄蠢蠢欲动,情急之下只有兵行险着,当下脸上故意露出惊慌神­色­,甚至于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以春田正雄诡诈多疑的­性­格,吴歌若是故作镇定,只怕已招来迎头一刀,他现在故作慌张,乃至于有点夸张,春田正雄反而怀疑有诈,心中暗道:这小子当初在辽东时,武功尚不及我,虽几次险些命丧我手,却也没见他如此惊慌失措过。难道是他故意示弱,诱我上当?一念及此,不但不敢动手,反而拉着和服少女后退了几步。

吴歌脸上故意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随即又以慌张神态掩饰。这一变化春田正雄都看在眼里,心中愈发认定吴歌在诓他,喝道:“姓吴的小子,你少惺惺作态。上官世家的小姐在我手中,你不要轻举妄动。”

上官连城忍不住喝道:“春田狗贼,你若敢动我七妹一根头发,上官世家与你不死不休。”

春田正雄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上官世家的七小姐,久闻七小姐才貌绝代,有‘小仙女’之誉,不知比朝鲜国的毓秀公主如何?”他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歌,心中实是猜不透吴歌与这上官小姐有何渊源,这位上官小姐何以舍身救他?

吴歌望着这位和服少女,对这张秀丽姣好的面容实是陌生。那和服少女也望着吴歌,无奈的一笑,这一笑,她的一双眼睛清如秋水,亮如朗星,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动人。

这双宛若会说话一般的眼睛吴歌登时觉得好生熟悉,忽然间想起一个人来,不由一怔。春田正雄瞧见吴歌神­色­有异,怕有诡诈,又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也去看那和服少女,那分明是自己的爱徒阿信的模样,眉梢眼角,无一不象。唯一不象的地方是阿信是日本女子,身材娇小,而这个少女却高挑得多,只是当时她一直跪坐在地,是以初时没察觉出来。

春田正雄越看越是心惊,暗道:中国果然能人辈出,一个方当韶龄的少女便能有这样一身鬼斧神工般的易容之术,这要在日本,当真是不作第二人想。一时心生鬼胎,反正军火一事,已成泡影,便想把这女孩劫回日本,盗取这不传之秘,来个人才两得,将功赎罪。

他扣着少女缓缓往门口移动。上官连城怒道:“春田狗贼,你究竟要待怎样?”

春田正雄冷冷地道:“你们蛇鼠一窝,以众欺寡,爷爷不奉陪了,现在只有委屈七小姐随我走一趟,待到了安全之地,自会放小姐回来。”

上官连城哪里信得过他,只是投鼠忌器,一时也奈何不了他。眼见春田正雄慢慢逼近门口,忽听那和服少女呵呵一笑,道:“春田正雄,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春田正雄不为所动,淡淡地道:“七小姐有何指教?”

和服少女道:“你就不想见见我的庐山真面目?”

春田正雄道:“这个也不必急于一时,待离了此地,在下自要好好欣赏一下七小姐的绝世容姿。”

和服少女喝道:“人云亦云,你怎知我是上官世家的小姐?只怕到了那时,你已万死难辞其罪。”一言甫毕,忽然拔高声音,叫道:“你且看看我是谁?”

话声中,她将头一甩,乌发飞扬中,转过一张脸来,赫然是一个鹰目猴腮,瘦削高颧的男人脸庞。

春田正雄久历江湖,练得又是东瀛“止心”的武道法门,可以说几乎已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纵然遇到大变故,大灾难,也可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此刻霍然间见到这张脸,一时竟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将军阁下……”

这张脸赫然竟是日本国关白大将军丰臣秀吉的脸,只听他喝道:“八嘎,你个无用的东西,还不放手。”

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赫然变成了霸气的男声,不但流利,还带着丰臣秀吉故乡尾张的口音。日本国等级森严,春田正雄虽然是一代剑豪,好象睥睨一切,说到底亦不过是听命的武士阶层,他对丰臣秀吉服从惯了,忽然被他一喝,应了声:“嗨。”自然而然地把手松了。

也就在一刹那间,春田正雄陡然回过神来,急忙复又钩指扣落,却哪里还来得及。那和服少女滑溜如鱼,瞬间溜了出去。春田正雄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挥刀追击,忽听吴歌一声长笑,一股掌力如刀,从旁席卷过来。

春田正雄眼角余光已看到吴歌长身立起,挥掌出招,急忙回刀一架,当的一声,与“沛然刀”撞上,刀鸣回响不绝。春田正雄已知万事皆休,霍然急退如矢,夺门而出。

吴歌不但二十六大­茓­尽解,而且那神秘真气所过之处,周身经脉无不舒畅通透,那原来中了“大拍手”和气刀的内伤竟然也痊愈了。只是不知为何,雷神之息一复,那神秘真气便缩回带脉,驱之不动。此番奇变横生,死里逃生之余,他焉能放过春田正雄,当即展开身法,紧追而出。

上官连城御下极严,没有他的吩咐,一众手下是不敢靠近议事堂的,所以大堂之内发生的事,堂外之人卦一无所知。春田正雄一跑出来,迎面撞上几名水手,当即叫道:“公子被那狗贼杀了,大伙儿快­操­家伙报仇啊。”

那几名水手一听大惊,让过春田正雄,齐围向吴歌。吴歌哪有时间与他们罗嗦,拳脚起处,将他们都震了出去。

海船虽大,转角旮旯处却多,只这稍一耽搁,已不见了春田正雄的踪影。吴歌略一沉吟,算到春田正雄若是要逃,必然先取小艇,当即先往右舷处追去。忽听风声响动,两旁又是两把钢刀砍来,吴歌掌力到处,将偷袭的两个人打飞出去。远远的听到上官连城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我你都砍。”跟着碰的一声,有人从高处被打落下来,摔得半死不活,却是三个水手。

吴歌一惊,心想上官世家的人都训练有素,再怎么慌乱,也不应该误向自己的主子动刀。暗觉事情有异,只是无暇细思,只想截下春田正雄。冲到舷侧,只听碰的一声,那是小艇落水之声,显然有人已放下了一艘小艇。

吴歌急步抢上,喝道:“倭寇,你往哪里走?”

春田正雄原本想将所有小艇全放入海,随波逐流而去,只是吴歌来得太快,哪有余裕?再也顾不上其他,大袖一扬,哧哧之声大作,十余枚流星镖暴­射­而出,同时身形拔起,往海中跳落。

吴歌不退反进,两记“沛然刀”劈出,当当连响,硬生生劈开一条通路,欺身上前,伸手抓向春田正雄足踝。春田正雄原本以为那些流星镖至少能将吴歌阻上一阻,想不到吴歌来得如此快法,只觉脚踝一紧,竟已被吴歌铁掌抓住。

春田正雄大惊,鬼彻急撂而下,斩向吴歌手腕。这一刀攻敌所必救,吴歌不待刀到,臂腕叫力,往后一甩,呼的一声,将春田正雄甩了出去。

春田正雄空中连翻筋斗,卸去吴歌大力,虽然安然落地,却又落回船上,还远离船舷,还未缓过口气,刀光闪动,“沛然刀”又已攻到。

春田正雄又气又急,挥刀反击。这一搭上手,你来我往,瞬间便拆了三十来招。吴歌初用“沛然刀”尚有许多生涉之处,这时二次动手,领会颇多,刀法愈见­精­奇,刀气愈难捉摸。春田正雄气势已丧,越斗越是心惊,一个闪避不及,被刀气掠过发髻,登时削下一大片头发,乱发飞扬中,春田正雄双目尽赤,大吼一声:“淳子,你要为我报仇啊。”连人带刀,化作一片白芒,猛地撞向吴歌。

这一招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凶招,对吴歌攻来的刀气全然不顾,拼着身中两刀,血溅七尺,也要重创吴歌。吴歌见敌人来势猛恶,一时也不敢正樱其锋,身形一转,忽然幻化出五个人影,围向春田正雄。

这一身法奇变是“雷神诀”中的“五行遁身大法”,暗含­阴­阳五行之象,步法奇幻,似退实进,似避实攻。春田正雄连人带刀撞到虚影里,方才惊觉吴歌已转到他身侧,手起掌落,一刀砍向他的后颈。

若换了平时,这一刀春田正雄还是能挡得开去,只是他前一招只求同归于尽,劲力全发,招式用老,急切间再也无法变招,眼见便要被吴歌一刀斩下头颅,忽听“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震耳欲聋,偌大的“海龙号”竟好似被抛了起来,又重重地撞向海面。颠晃之剧烈,以吴歌,春田正雄这般身手,都控制不住,齐都摔飞出去。

春田正雄死里逃生,哈哈大笑,连滚带爬,往船舷外扑去。吴歌虽然惊骇莫名,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春田正雄要逃,便起身追上,刚扑出两步,又是“轰”的一声巨响,船身剧烈抖动,吴歌险些立足不定,放眼望去,到处火光四起,各处叫骂声,哭喊声已响成一片。

直到此时,吴歌才霍然明白——这次,“海龙号”真的被炸了。

第十六回 沉船

?吴歌小时候虽也学过游泳,但自五岁起便移居辽东内陆,每逢炎夏戏水,也不过是在山涧小溪中畅游一番,早已忘却了大海的胸怀。这时眼见船体倾斜,放眼望去,春田正雄早已不见了踪影,天上虽是月朗星稀,但海面上较远处便是漆黑一片,那黑暗随着大海延伸出去,无边无际,直似通向地狱,根本瞧不见尽头。他心中不由一阵发慌,急忙抢了一个小艇,便欲弃船逃离。

忽听喊声大作,人头攒动,十几人涌到舷旁,七手八脚的解绳放艇。有人见他拖着小艇,便发一声喊,立刻有五六人上来抢夺。吴歌右臂横推,使一招“十万横磨”之势,将六个七尺大汉尽数推倒在地。余下的人见他如此神勇,一时不敢上前,有人不忿,骂道:“你一个人独占一艘小艇,他妈的也太霸道了吧。”

吴歌道:“你不抢我自然也不会独占。”众水手一听大喜,纷纷叫道:“快放艇,快放艇。”

吴歌“哦”了一声,两膀叫劲,将小艇高举过顶,呼的一声,扔入海中。众人看得傻了,叫道:“你就是这样放艇的?”

吴歌一头雾水,道:“那要怎样放?”水手们哭笑不得,道:“那你要怎样下去?”

吴歌道:“跳下去呗。”身形拔起,一跃而下,毫厘不差的落在小艇中央,百五十斤的高大身躯自数丈高的船舷跳下,小艇只是微微一沉,几无晃动。这份轻功直看得船上众水手目瞪口呆。

海龙号船体巨大,水线以上高达三丈有余,这种远洋巨舰一旦在海上遇险,疏散乘员时,都是坐满小艇后,由缆绳连艇带人放入海中。象吴歌这般履险如夷的又有几人能够?一众水手虽然都是练家子的,但都是修为有限,平齿跃丈余,自然不在话下,现在一看如斯高的海面,个个心里发怵,不再搭理吴歌,急忙另去解艇自救。

吴歌毕竟不谙海事,危急之时也不及细思,直到跳到小艇上,方才想到他人未必有此身手,正待叫他们跳入水中,再游到艇上,却早已没人再理会他。只见船上叫喊连天,舷旁所聚之人越来越多,乱成了一锅粥。

忽听一个声音怒喝道:“慌什么?没有出息的东西,这么多年海上的活都白跑了?”

这人内力充沛,这句话虽在一片喧哗声中,依然传进每个人的耳中,正是海龙号少主上官连城的声音。众水手一见主子来了,顿时为之一静。只听上官连城叫道:“按序上艇,谁也不许争抢,手脚都给我快”

有管事的人出来指挥,一切顿时井然有序,速度便也快了许多。一艘艘满载十二个人的小艇被放入海中,吴歌见先下来的都是水手,料来上官连城作为一船之主,正指挥殿后,心想这人危难之时,先救手下,不独自逃生,倒也不失大家风范。

堪堪放了五条艇,船上有人惊叫道:“公子,艇数不够了,怎么办?”

吴歌早料到此节,海龙号上一共只有十艘小艇,先前夕舞乘走了一艘,春田英雄也抢走了一艘,数量早已不足,当下高声叫道:“我这里还有空位,大家快上我艇来。”

喊声中,舷旁有人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正是那名和服少女。吴歌大喜,叫道:“姑娘,快跳下来,我接住你。”

一言甫落,忽听“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巨浪迎面扑来,灌得吴歌眼耳口鼻全是海水,小艇在海面上急速打转,险些倾覆。吴歌竭力稳住小艇,放眼望去,不由大吃一惊,海龙号巨大的船身竟然断成两截,船首已然不见,船尾翘得高高的,正往海中沉没。

海面上哀鸿遍野,无数人载浮载沉。吴歌胆战心惊,叫道:“上官公子,上官姑娘,你们在哪里?”一边呼喊,一边奋力扳桨,靠近那些落水之人,将他们拎了上来。

刚刚救了三个人,忽听呼的一声,一人自水中跃起,半空中纤腰轻扭,轻轻落在艇首,正是那和服少女。她秀发滴水,一身尽湿,粉­色­的和服紧贴在身上,曼妙的身材凹凸尽现,胸脯不住起伏,显然吓得不轻。

更令人惊艳的是她又换了一张脸蛋,她原先那张日本少女阿信的脸蛋已够清丽,但与现在这张脸蛋一比,当真是草木之与珍珠,荧火之与日月,不可相提并论。现在这张脸蛋虽然素颜朝天,看不出一点妆痕,但肤如白玉凝脂,眉如远山含笑,眼若天星降尘,鼻若琼玉灵秀,­唇­如花瓣含珠,当真是美得无瑕无疵,无尘无垢。

吴歌瞧得呼吸一窒,在此之前,他只道毓秀公主的姿容举世无双,想不到这个少女的容姿竟是毫不逊­色­,她俏生生地站在漫天星光之下,身周是万顷碧波,再加上秀发滴水,娉婷玉立,便似传说中的美人鱼陡然降临世间,不沾半点人间的烟火气。便如吴歌这般爽朗之人一时竟也自惭形秽,不敢上前说话,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世上哪有这许多绝美的女子,难道她这张脸又是假的?

那和服少女惊魂稍定,看清是落到吴歌艇上,又见吴歌无恙,心中一喜,嘴角一挑,原本便迷人的大眼睛中便水汪汪地满漾着笑意,愈发显得楚楚动人。看得那三个刚刚获救的水手目眩神迷,咚的一声,一人头重重地撞在船舷旁,却不觉得疼痛。另一个水手霍然失声道:“你……你是七小姐?”

此言一出,一­干­水手俱是一惊,撞头那名水手这时方才觉得疼痛,摸着后脑,道:“老侯你看迷眼了吧,这分明是个日本娘们,怎么会是七小姐?”

那老侯颤声道:“她……她是七小姐,没错,她就是七小姐,我老侯……我老侯……”他本来想说他虽只见过七小姐一面,但惊为天人,就算死了,也会记得这绝美之姿,但话到嘴边,却自惭形秽,自觉那是亵渎之言,哪里敢说出口来。

和服少女料不到一个水手居然认识自己,不由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谁?”

那老侯不敢逼视,低下头去,道:“小的,小的侯连海。”

和服少女道:“你怎么认得我?”

侯连海道:“小的去年端午随公子到大明湖给太夫人贺寿,曾经……曾经远远地见到小姐一面。”

和服少女秀眉一皱,似乎心中十分不喜,不再理会那水手,一双美目望向吴歌,道:“快,快把艇划过去,救我五哥。”

吴歌听着她与侯连海对话,心中正想:原来她果然是上官世家的七小姐。忽听她说话,急忙依她指点,将艇划向沉船之处,一路上又救了三人。和服少女站在艇首,不住观望,叫道:“五哥,五哥,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清柔动听,并无提气纵喊,但声音却如海风般远远拂送出去,方圆数百步内,人人如闻耳畔。吴歌心中一动,暗道:她的内功未必深厚,但却着实­精­湛,一处发声,四面皆闻,看来我所料不差,当日破阵解围的,果然是她。

和服少女喊了几声,忽听远处一人道:“七妹,我在这里。”众人放眼望去,只见一人披头散发,正抱着一块木板,竭力游过来。艇上众人看得分明,水手们纷纷叫道:“是公子,是公子,快划过去。”

吴歌将艇划近,舷旁水手急忙将上官连城拉了上来。上官连城一眼看见吴歌,苍白的脸­色­顿变铁青,但他情知非吴歌之敌,只得隐忍不发。

霍然间一阵格格异响骤起,艇上水手叫道:“快走,快走,那半截断船就要沉了。”吴歌道:“可是那边还有人啊。”那水手喊道:“来不及了,这般巨舰一沉,势必带起老大漩涡,到时非但救不了人,还要赔上自个­性­命,纵然你武功通神,也一样要葬身海底。”

吴歌见他如此自私凉薄,不由怒道:“倘若那边呼救的是你父母妻儿,你也是这般弃之不顾吗?”

那水手急道:“你……你……你知道什么,海上自有海上的规矩,海上救人也有海上救人的方法,何时该救,何时不该救,都是有道理的。似你这般只凭一股血­性­,与自杀何异?”

吴歌气极反笑,道:“救不救人只在一念之间,居然还能讲出一堆规矩道理的废话来。想必别人在水里便是不该救,你在水里便是该救之时了?”再也懒得与他废话,两膀叫劲,真力到处,运桨如飞,小艇箭也似地朝着断船猛冲过去。

那水手惊得面­色­发白,忍不住向上官连城求诉,道:“公子,他……他……”

上官连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枉你跑船这么多年,还说了一通规矩,最重要的一条规矩却忘了吗?”

那水手一时发懵,道:“什么……规矩?”

上官连城横了吴歌一眼,道:“强者为尊。谁的拳头硬,自然谁说了算。”

那水手脸­色­一变,不敢再多嘴。和服少女秀眉一皱,她知道上官连城在讥讽吴歌是海盗行径,心中为吴歌不平,看了一眼吴歌,见他全神贯注划船,全然不在意上官连城说些什么。她心中一宽,纤手探出,已将一个快要溺毙的水手提了上来。

吴歌心中一喜,望向和服少女,道:“多谢。”

和服少拿微微一笑,道:“你自管划船,人由我来救。”

她这一笑,灿烂如花,满船的水手都瞧得一呆,一时都安静了下来。接着便有水手帮忙救人,不过须萸之间,又救起了三人。忽听一声异响,海龙号巨大的船尾彻底没入了水中。

艇上水手再一次惊慌起来,叫道:“快走,快走。”吴歌手上的木桨其时已感应到水底一股巨大的暗流,心知不妙,立刻回桨,急欲离开,只划了数桨,沉船之处的海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泫涡。

吴歌手上立刻感应到水下巨大无比的吸力,以他臂力之强,竟也险些­操­桨不住。他这时方才觉得深深的恐惧,雷神之力发出,奋力运桨,每一桨下去,小艇劈波斩浪,都能飚驰出数丈,十数桨之后,他只觉水下吸力越来越大,便如一只海怪的巨手,紧紧地拽住了小艇,手上那一只木桨每次入水,也变得犹如千斤之重,再十数桨后,双臂竟然感到酸麻。

吴歌愈发紧张,他自雷神之息有成以来,纵然日劈三千柴,也未感到有内力不继,臂腕酸麻之时,这时不过划了数十桨,竟然感到疲累,那是从来未有之事。他却不知,在这吞江倒海,孕蓄无穷力量的大漩涡中,他能连划数十桨,艇行数十丈,已是神力惊人,惊世骇俗了。只是以一人之力对抗大海之威,终是人力所不能及。这数十桨消耗内力之大,每一桨都不亚于他与绝顶高手激斗千招,数十桨下来,焉能持久?他不过运桨稍慢,艇身立刻便被拉回了十余丈。

艇上众人正觉逃生有望,猛然间小艇急退,往右横摆,除了吴歌早有防备,和服少女身法灵动之外,余人全都摔成一团。顿时惊呼声四起,水手们纷纷大叫:“完了。完了。”更有先前那名水手极度惊恐之下,破口大骂吴歌,直言被他害死。

吴歌此际也无暇他顾,只是拼力想稳住小艇。一片惊扰中,和服少女眼睛一亮,忽然跳到吴歌身边,道:“不要逆势硬抗,要顺势而动,借力而为。”

她这句话一出,顿时如醍醐灌顶,惊醒一群梦中人。艇上这些水手哪个不是跑海的经年老手,只是在生死大限之际,个个惊惶失措,没一个能沉着应对。这时听到和服少女一言中的,个个才喊了起来:“对,对,逆势行不通的,只有顺势,或许还能摆脱漩涡。”

吴歌虽然不熟海事,但聪明达变,反应迅速,一刹那间已明白了其中道理,当下不再盲目用力,小艇顺着漩涡绕行,借势用力,虽然还是颇耗内力,但比之先前无疑是轻松了许多。兜了四五圈后,小艇离漩涡中心渐行渐远,桨上感受到的吸力也渐渐变小了。

吴歌心中大喜,虽然双臂酸麻之极,但仍然不敢懈怠,咬牙苦撑,直到远离漩涡范围,小艇渐行平稳,这才松下劲来,这一松劲,顿时双臂如灌重铅,再也不想举起,他将木桨一扔,耷拉双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艇上众人顿时欢声雷动,有的手舞足蹈,有的抱做一团,哈哈大笑,能从这般凶险境地中逃得­性­命,个个如同重生,兴奋之情不可抑止。和服少女也自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吴歌,心中忽觉羞涩,怕脸上露出羞态,急忙转过脸去,却见上官连城正紧盯着吴歌,眼中露出异样的神采。

和服少女心中一凛,刚叫了一声:“五哥……”蓦然间人影闪动,上官连城已猛扑上来,五指如钩,往吴歌咽喉扼落。

吴歌吃了一惊,右手一翻,闪电般反拿对方手腕脉门。上官连城算准他筋疲力尽,想不到他出手还是如此迅速,不由大吃一惊,但两人双手一交,上官连城已查觉到吴歌内力不足,立刻夺势逆拿。若在平时,吴歌纵然力有未逮,也能闪避开去,但现在在这人满为患的小艇上能有多少回旋余地,只觉右腕一痛,寸关尺已被对方拿住,顿时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这两招快若电光火石,待到众人回过神来,已是尘埃落定。和服少女又气又急,叫道:“五哥,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连城双目如欲喷火,道:“做什么?这厮害得我两百万两货物葬身大海,纵然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吴歌还未说话,和服少女已经抢着说道:“你那海龙号是被春田正雄炸沉的,关他什么事?

上官连城冷哼一声,看着吴歌,­阴­狠狠地道:“你真的是德川家康的使者?”

吴歌早已暗中调运内息,恢复气力,闻言淡淡地道:“公子要怎样才能相信?”

上官连城冷冷地道:“你再说一句日语来听听。”此话说完,他却不看吴歌,而是紧盯着和服少女的樱­唇­。

和服少女脸­色­微微一变,轻咬樱­唇­,道:“五哥,你……”

上官连城道:“怎样?说不出来了吧。”扫了吴歌一眼,道:“七妹,这厮究竟是什么人?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护着他?”

这三个问题连珠价般地扔过来,逼得和服少女秀美的脸上一片苍白,美目中晶莹透亮,似乎有泪光在闪动。吴歌见此情形,已知和服少女以“传音入密”之法襄助自己之事已被上官连城所识破,眼见她受诘难,心下不忍,道:“上官公子,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却也不必为难七小姐,我告诉你便是。”

上官连城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甚好,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吴歌咳了一声,道:“本职乃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吴正龙是也。”

此言一出,上官连城脸上­阴­笑的表情顿时僵住,失声道:“你……你是锦衣百户?你的腰牌呢?”

吴歌道:“我既是乔装上船,又怎会将腰牌随身携带?”

上官连城­阴­骘的双眼看看吴歌,又看看和服少女,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和服少女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她见吴歌胡绉出这么一个身份,已知他是要维护自己的清誉,但如此一来,只怕更将他逼入险境之中,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替他圆谎?她望向吴歌,见吴歌悄悄向她点了点头,目中尽是坚定淡然的神­色­,想起初见他时,他虽身处险地,但那虽万千人而吾往矣的豪情神采,竟是说不出的光彩照人。她心中不由对他信任已极,当下缓缓点了点头。

上官连城心情顿时沉了下去,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主掌“诏狱”,辑查各地藩王及官员的逆心异动。南镇抚司主管卫所军队人员的的犯罪侦查及军事武器研发事项。海龙号走私军火,所担何罪,上官连城可是心知肚明。只是他一向与锦衣卫,东厂诸多头脑交好,走私违禁可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为何此次锦衣卫竟会派人查他?难道是有人从中作梗?

他一念及此,霍然瞪着和服少女,厉声道:“上官怡人,是不是你爹要害我?”

和服少女上官怡人娇躯一震,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怒道:“五哥,枉我爹爹平素对你那般好意,你竟这样说他?”

上官连城冷冷地道:“他施恩降惠与我,不过是心中有愧,想弥补一二。我爹娘当年是怎么死的,你道我全不知吗?”

原来上官怡人与上官连城并不是亲兄妹,而是堂兄妹。上官世家名门望族,人丁极旺,上一辈共有叔伯兄弟十一人。上官连城的父亲上官警心,当年为牟取暴利,与东方诗霏同流合污,假扮倭寇,在沿海劫掠商船,为了毁灭罪证,手段极狠,杀人越货,不留一个活口。后来不知为何,竟会被上官怡人的父亲上官夜雨知晓,上官夜雨秉­性­正直,提剑往“梦蝶山庄”向这位堂兄弟兴师问罪。兄弟二人话不投机,拔剑动手。上官警心不敌,将上官夜雨诱入庄内机关暗道中,想伺机杀之。这一番情形,都被上官警心的妻子南宫铃看在眼里。南宫玲贤良淑德,惊闻丈夫恶行,痛不欲生,更不忍心见他们兄弟相残,遂潜入机关之中,想救出上官夜雨。哪料那时上官夜雨与上官警心周旋正酣,一个措手不及,竟将南宫玲误杀。

此事被上官夜雨引为终身憾事,南宫玲临死前指点了上官夜雨出路,恳求上官夜雨给自己丈夫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上官夜雨无法不应允,再也不能与上官警心相缠,失魂落魄地离开“梦蝶山庄”。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上官警心对妻子竟然用情至深,见妻子身亡,大悲之下,竟然自杀殉情,只留下了一个六岁的孩儿上官连城。

此事后来闹得极大,南宫玲的母家南宫世家曾经上门兴师问罪。上官夜雨万料不到事情发展至此,心中颇为负疚,便不愿将上官警心的罪行公诸世人,累他身后清誉。只是他越是如此,南宫世家越是不肯善罢甘休,闹到最后,两家差点刀兵相见。无奈之下,上官夜雨只好请两家尊长进入秘室,出示了上官警心杀人越货的罪证,讲明了前因后果,这才平息了这场纷争。

此事虽然得已善罢,但两家均觉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对外讳莫如深,除了当时秘室中的寥寥数人,他人都不知其中缘故。虽然猜想可能是“梦蝶山庄”的过失,但个中祥情,却非他人所能知。此后上官夜雨悉心培养上官连城,直至十六岁后,又送了他一份大礼,并将“梦蝶山庄”珍而重之的交回与他,只望他能出人头地,重振家风,却又怎能料到,上官连城的心中其实早就埋下了怀疑和仇恨的种子。

上官怡人自也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只是知道父亲待这位五哥亲厚,一如己出,想不到这时竟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中怒火上升,叱道:“你爹娘怎么死的又关我爹爹什么事?若不是我爹爹,你早已流浪在外。爹爹待你视同己出,有时比待我还好,你却说出这般混帐话来,难道爹爹十多年的心血便是喂了一只白眼狼吗?你今次做出这等违禁卖国之事,爹爹知道了,可知他有多伤心吗?”

她伶牙俐齿,张嘴便给,说者并无意,上官连城却是听者有心,愈发认为锦衣卫之所以查他,定然是上官夜雨发现了什么端倪,在暗中指使,心中又惊又怒,暗道:上官夜雨一副假道学的模样,背的里尽做了一些残害手足之事。海龙号之事若被他知道,只怕难以善罢甘休,如今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两人尽数灭口,方能死无对证,另做打算。

一念及此,他眼中杀机陡起,左掌一翻,碰的一声,一记小天星掌力狠狠地击在吴歌天灵盖上。

第十七回 迷途

?这一掌力可开碑裂石,人的天灵盖焉能承受地住,吴歌登时发出一声惨呼,两眼突出,头骨碎裂而死。

上官连城却也没想到如此轻易得手,不由欣喜若狂,忍不住扬手大笑。只是笑声刚刚出口,忽觉不对,原来他一扬手间,似乎松手放开了某物。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他的右手一直抓着吴歌的右腕寸关尺,而眼前那具吴歌的尸身刚才中掌仰倒时,明明双手都垂在身畔。

这难道见鬼了不成?自己杀的到底是谁?自己到底什么时侯松开的手?上官连城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他急忙揉了揉眼睛,定神再看时,不由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中掌倒毙的哪里是吴歌,分明是坐在吴歌身旁的一个水手。

满船的人都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便似在看一个疯子。上官连城额上冷汗涔涔而下,盯着吴歌,颤声道:“你……你用妖法……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吴歌也是一头雾水,他实在不明白上官连城为何突然之间击毙了坐在自己身旁的那名水手,又大笑着放开了自己,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个中缘由,又怎能明白?面对上官连城的诘问,平素聪明机变的他竟不知说什么好?

只是他越不说话,在上官连城看来,越是可怕。上官连城平素虽然一副处变不惊的练达模样,其实内心深处未必有多强大,只是蒙家族之荫,挟名门之望,凡事都能迎刃而解,久而久之,不免骄狂自大,只道世事虽艰,不过如此。其实真正的大变故,大考验,他又何曾经历过。这时面对平生未遇之诡异凶险,他心中恐惧之意不可抑止,忍不住大喝一声,扑上前来,只欲垂死一搏。

吴歌内力深厚,体质壮健,­精­力恢复得极快,此时虽然仍略觉疲惫,但双臂酸麻已消,眼见上官连城扑到,哪里还会跟他客气,立刻出手截拿。小艇之上空间狭碍,无法回旋腾挪,两人用的都是短打擒拿,招招贴身,拳脚变化不过在肘腋之间,当真是紧凑绵密,间不容发。

上官怡人曾数次见过吴歌身手,知道他的武功大开大阖,威猛无比,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大有大打,小有小打,一手南少林的贴身短打,灵活之极,­精­妙之斯。三四十招一过,上官连城明显不敌,被吴歌一招“断山绞”,双手交错,绞住了两只手腕。上官连城大惊,情知吴歌劲力发出,自己双腕非断不可,情急拼命,右膝抬起,猛撞吴歌小腹。吴歌双肘下沉,正撞在上官连城右膝上。上官连城痛彻入骨,再也站立不住,往前跪倒。

吴歌并无意当真断其肢骨,借着上官连城前倒之势,双手前探,点中他“章门”“气海”二­茓­,松手放开。上官连城已如软泥般瘫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小艇上一时寂静下来,那几个水手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襄救主人,只是慑于吴歌神功,又见刚刚上官连城毫无端倪地杀了同伴,不免人人自危,不知所措☆后都抬眼去看上官怡人,却见上官怡人冷眼旁观,一时人人心中惴惴,不敢妄动。

吴歌见了众人神­色­,料到他们心中顾虑,道:“你们放心,我既然救了你们,又何必去为难你们。只要你们不轻举妄动,自然相安无事。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正是该同舟共济之时。诸位都是经年跑海的前辈,我们能不能安然返回陆地,还要仰仗诸位。”

一众水手听他说得有理,心情放松了大半,虽然料想锦衣卫没那么好相与的,但眼下总无­性­命之忧,一切恩怨,回到陆上再说。众人便将那被杀的水手尸体海葬了,吴歌放声高呼,查看还有没有幸存之人,海面上有人闻声相应,不一会儿,又聚拢了三条小艇,总共四十三人,那通译沈惟敬居然也在其中。他一见到吴歌,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只是吴歌在这般时刻,也懒得与他计较,他方才松了口气。大伙儿死里逃生,九死重逢,无不唏嘘慨叹。这些人中,侯连菏历最老,在海龙号上又是舵手,便由他所在的小艇作为首艇,四条小艇首尾相连,互相呼应扶持,辩明了北极星位,大家轮番­操­桨,往溏沽口驰去。

吴歌出力在先,这时便先安排小憩。他有心想向上官怡人道谢,却见上官怡人独自一人抱膝坐在艇首,背对着众人,似乎不愿与人相交。吴歌便不敢唐突,触膝小歇,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七妹。”依稀便是上官连城的声音。吴歌虽然身心俱疲,但未脱险地,哪里会睡得沉稳,加之他内功深厚,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警醒。他伏头闭眼不动,假装未醒,倒要看看上官连城又有什么计较。

似乎是上官怡人没理会,过了一会,上官连城终是忍不住,又低声唤了一声:“七妹。”

上官怡人依旧不加理睬。上官连城又气又急,只好轻声央求道:“七妹,前面是为兄的不是。我当时鬼迷心窍,冒犯了夜雨伯伯,当真是罪该万死。现在悔不当时,你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还请原谅为兄的不是,五哥这里给你赔罪了。”

上官怡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个五哥自小心高气傲,轻易不肯低头,似这般软语央求,已是大违他本­性­,女孩儿家心软,终是不想过份逼迫,便转过身来,看着上官连城,但心中还是着恼,也不说话。

上官连城见她回头,心里暗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七妹,五哥这次大错特错,走私违禁在先,冒犯伯父在后,现在想来,实是枉费了伯父十年教养之恩。此番回去,我是没脸再见伯父了。我一己之躯那也不算什么,只是我这些手下跟着我风来雨去,辛苦多年,不能因为我一己之失,连累了他们。他们只是遵令办事,身不由己,一切罪责,我一人担当便是。待到了岸上,还请七妹说情,请这位吴大人放了他们。”

上官怡人不由一征,想不到这个平素里御下极严的五哥关键时刻竟会说出这般话来。那两个运桨的水手更是受宠若惊,叫道:“公子……”连声音都哽咽了。

上官怡人看了一眼吴歌,道:“好吧,我答应你。你若是真心悔过,小妹代你求情,我想吴大人……会给你一个机会。”

上官连城道:“多谢。”言罢,闭上了眼睛,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鼻息渐沉,似乎睡着了。

吴歌听得分明,不由暗觉奇怪,他起初还道上官连城花言巧语,不过是另有计较,想不到这几句话说完,他竟当真不再言语。难道此人虽然贪财图利,却不失敢作敢当的枭雄本­色­,决意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他暗中又留意了一会,听到­操­桨的人又换了一班。上官怡人触膝坐在艇首,也似乎睡着了。周围除了木桨拍浪之声,便是水手们震天价般的酣声。吴歌又捱了一会,困意复又重重袭来,他料想过了这许久,应该无甚大事,心情略略一松,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正自似睡非睡之间,忽听有人“啊”的一声惊呼。吴歌悚然一惊,猛地跳了起来,这才发现海天已呈浅蓝之­色­。上官怡人迎风俏立,看着前方,整个人似乎都呆了。吴歌放眼望去,只见海天交会之处一抹红光如蜉蝣般在蒸腾蠕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磅礴而出。

吴歌道:“那……那是日出吗?”回头去看­操­桨的那两名水手,却见他们一脸惊怖恐惧,不但对这海上日出的壮美景­色­熟视无睹,反而如同见鬼了一般。

上官怡人回过身来,叫道:“候连海,侯连海。”

熟睡中的众水手纷纷醒了过来,有的卦打着呵欠,有的问道:“到大陆了吗?”候连海伸着懒腰,四周看看,恼道:“这不没到地吗?谁叫得这么早?”

上官怡人大怒,跳到侯连海身旁,兜ρi股就是一脚,叱道:“你还敢睡,你自己起来看看,你昨晚是怎么指的路?”

侯连海料不到这位娇滴滴的七小姐小蛮靴竟是如此厉害,ρi股上痛澈入骨,哎呀一声,跳了起来。还未告饶,忽然间看见从海平面上露出半轮的红日,顿时目瞪口呆,征在当场。

众水手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大叫一声:苦也。吴歌还不明白,问道:“不过是日出,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水手摆了他一眼,道:“怎么了?我们走错道了,若是回塘沽口,日头应该在我们身后升起,你现在看看日头在哪里?”

吴歌恍然大悟,望着正前方冉冉升起,霞光万道的红日,不由哭笑不得。只听上官怡人叱道:“侯连海,枉你多年跑海,竟然连方向都会弄错,你作何道理?”

侯连海哭丧着脸,道:“我……我……没有牵星板……”他本来想说他手上没有牵星板,无法准确定位,也是常事,可是转念一想,现在不是­精­准定位的问题,而是连最寻常的东西之辨都搞错了,更何谈什么牵星过洋之术,便只说了一半,呐呐地说不下去。

他身旁的一个水手忽然叫道:“不对啊◎晚老侯辨认北极星位时,我也在旁看了,应该……应该没错啊。”

他此言一出。侯连海便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拍大腿,叫道:“着啊。我说我怎么会看错,我老侯跑海几十年,看那北斗星比看我婆娘还多,怎么会错?小五昨晚也看了,不是我的错吧,是不是你们轮班时划错了方向啊?”

昨晚­操­桨的几个水手一听急了,纷纷叫道:“老侯你娘的别胡说八道,就你跑海时日多吗?你当我们都是生手,我们可都是按着你指的星位方向划的。”

艇上顿时吵成一片,上官怡人见这些人事到临头,只知推诿,毫无担当,不由厌烦之极,忍不住叱道:“事到如今,不想法补救,只知一味推托,你们想寻死吗?”

她年纪虽小,但一来身份尊崇,二来美艳动人,这一群五大三粗,吊儿浪当的汉子被她劈头盖脸地连番训叱,竟然一点脾气也没有,还都红着老脸,低下了头。

上官怡人道:“侯连海,你现在看看,能确定我们在什么位置吗?”

候连海放眼四顾,只见大海茫茫,水天一­色­,毫无半点参照之物,哪里辨得清方位?他卦要嘴硬,道:“如果有牵星板和罗盘……”

上官怡人挥手打断他的话,冷冷地道:“若有牵星板和罗盘,本姑娘还用得着问你?”候连海老脸又红,暗道:好你个小娘皮,有了牵星板,你一样要问老子,难道你会用不成?心中虽然不服,嘴上却再也不敢多言。

上官怡人四处张望,瞧见有三艘小艇边上还挂着缆绳,心中一喜,道:“吴大人,你轻功好,烦请你把那三艘小艇上的缆绳解下来给我。”

吴歌在陆上有千般机变,可是到了这海上可是两眼抓瞎,毫无对策,正瞅着海水发愁,忽听上官怡人主动对自己发话,虽不知她用意,但心中却隐隐觉得这小姑娘决不简单,当下依言跳到另外三艘小艇上,解了缆绳,一并提了回来。

上官怡人道:“多谢。”接过缆绳,将所有缆绳系在一处,结成一条长达二十余丈的长绳,又伸出葱葱玉指在长绳上捺量了一遍,最后在长绳上每隔五捺就打了一个小结。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却觉得大有深意,都不敢支声。只见上官怡人在长绳上等距离打了数十个结,又在长绳一端系上一块小木板,随后便将系木那端放入海中。

木板飘浮海面,带着长绳缓缓延伸出去。上官怡人樱­唇­轻启,念念有词,一边将长绳缓缓放出。吴歌耳力灵敏,听出她是在计数。

侯连海毕竟久历江海,经验丰富,看到这里,霍然明白了上官怡人的用意,顿时心中惊鄂之情溢于言表。

他身旁的一个水手卦看不明白,悄悄问道:“老候,七小姐在做什么?”

侯连海颤声道:“她……她……如果我猜得没错,她是在测量洋流的速度。这……这是极高明的法子,我……我以前怎么想不到?”

上官怡人将长绳放了一半,心中已有定数,将长绳提了回来,将所得数据在心中计算了一遍,按相应时间内绳索被放出的节数,已测得了洋流的速度。她望了一眼昨晚­操­桨的几个水手,问道:“昨晚刮了一夜的西风吗?”

那几个水手点了点头,其中一个道:“现在正是西南季风,所以海龙号才在此时机出航的。”

上官怡人在心中默算了一遍,道:“海龙号昨日酉时出港,在海上走了三个半时辰,后来船体倾覆,发生海难,这当中耽搁了一个时辰左右,之后我们乘小艇而行,走到现在,约莫三个时辰。按海龙号的速度,风速,流速,以及我们运桨的速度估算,我们已经往东北向走了四百四十里。”

她顿了一顿,道:“此刻我们若是回头,一来离塘沽口已远。二来我们水粮全无,体力难支,现下只宜就近寻援。若是我的估算无误,那么我们已经进入三山海口的水域。从此处再往东北方走一百二十里,应该就是长生岛。我们在那里补充济养,可以经北汛口到永宁,踏上辽东大陆。大伙觉得如何?”

众人早已听得目瞪口呆,谁也意想不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少女对海事之渊博,竟远胜于经年跑海的老水手,而看她细白如瓷,吹弹得破的雪肤,又不似一个长在海边的人。众人早已心悦诚服,这些水手长年走这条海道,虽然一时迷失方向,但一旦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便对周遭地理熟悉已极。倘若现在真在三山海口水域,那么一百多里外,确实有一个长生岛,那是勿庸置疑的。

当下众人以太阳为参照,一齐确认了方向,往长生岛驰去∵了两个时辰,日头渐高,忽听上官连城哼了一声,轻轻抬了抬手。

吴歌知道经过十几个时辰子午流注,上官连城­茓­道将解。众水手本已松弛的心再一次紧张起来,都看着吴歌。

吴歌并无意再强封他的­茓­道,淡淡地道:“上官公子,只要你不轻举妄动,本职自然也不会在这时与你为难。一切恩怨,回岸上再说如何?”

上官连城被制了一夜,气血不畅,虽然­茓­道已解,全身仍是酸痛难当,经此一难,他心中又惧又恨,畏吴歌如虎,哪里还敢还手,只得点了点头。

忽见艇首的上官怡人雀跃而起,叫道:“看见岛了,看见岛了。”银铃般的笑声如海风般飘荡在几艘小艇的上空,哪里还有先前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大家气度,活脱脱一副邻家女孩的娇憨俏模样。

众人水米未进,本已饥渴难耐,这时陡然听到这个消息,个个­精­神大振,大伙儿极目远眺,果然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小岛,顿时欢声雷动,吴歌大呼一声,叫道:“我来。”一把抢过一个水手手中的木桨,大划特划。

小艇劈波斩浪,往小岛急驶∵得近了,便看见了成群的海鸟和岛上郁郁葱葱的林木,岛前居然还团一艘大船,这艘大船虽比不上海龙号那般巨大,但也是一艘远洋的大船。

上官怡人一征,道:“奇怪,长生岛名字虽然好听,却是个荒岛,怎么会有大船锚在这里?”

侯连海咧着大嘴笑道:“那也不奇怪。这岛我来过,岛上有甘泉,那大船许是来补充淡水的。”

上官怡人摇了摇头,道:“不对。此岛并非主航道所在,平常应该只是近海渔民会到此岛避风小憩。似这等大船济养充足,怎么会特意拐到这里补充淡水?”

说话间,又近了几分,已能瞧见那大船甲板上空无一人,附近海水中十几个木桶载浮载沉,各­色­水果散落四处,海滩上除了水鸟鸣叫之声,竟无半点人声。

侯连海见了这般情形,倒吸一口冷气,道:“莫不是这艘船遭了难了,船上的人都死光了?”

上官怡人略一沉吟,道:“吴大人,此处诡异,似有不妥,一会小艇靠近,我们先上岸查探如何?”

吴歌道:“既有不妥,上官姑娘是千金之躯,就请在艇上坐镇,由在下上去打探。”

上官怡人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要和你同去。”

她这句话虽是声音清柔,但语气坚决,不容驳逆。吴歌不由一征,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却恰好上官怡人也在看他,一见吴歌眼神转来,急忙垂下眼帘,道:“我对岛上地形略知一二,可襄助吴大人一臂之力。”

吴歌看着她微微颤动的长睫毛,突然觉得与毓秀公主何其相似,想到毓秀公主幽居深宫,不知何等凄凉,自己更不能有失,便不再托大,点了点头,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待到靠近海岸,两人对望一眼,身形闪处,已双双抢出。吴歌初时还怕上官怡人跟不上,待见她凌波微步,翩若惊鸿,才知道这个少女轻功之妙,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两人一掠十余丈,中间都只借力了一次,终于踏上了海滩。吴歌从未见过这般曼妙的身法,忍不住赞道:“好轻功,这是传说中上官世家不传之秘——‘舞’吗?”

上官怡人得他夸奖,心中不由得意,但少女矜持,又不好表露出来,便只微笑地点了点头。

海滩上一片恬静,海水轻轻抚触着柔软,晶莹的细沙,哗哗的水声便如甘泉般沁入人的心田,让人无形间倍感清爽起来。两人并肩往前走了十余丈,刚刚绕过大船,却陡然间全身都僵住。

大船一侧的海滩上竟然或跪或站,雕塑般排着三列人,个个手里持着长管鸟铳,瞄准了吴歌和上官怡人,似乎已经在此等了他们许久。

第十八回 怪岛

?这三列三十人普遍身材矮小,不要说跟吴歌这般昂藏七尺的男儿相比,纵然是上官怡人,也比他们高出许多。但这些人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虽然矮小,但持枪的手稳如磐石,衣服下隆起的肌­肉­虬节如松,目光坚定凶悍,只在看到上官怡人时,出现瞬间的动摇,但随即坚定如前。

上官怡人眼见极高,才学极博,一见他们装束打扮,身高神态,已知他们身份,低声说道:“日本人。”

吴歌一惊,直到此时,他才听到这些人缓缓透出的气息,难怪他上岸之前,一直听不到异动,原来这些人个个都是闭气高手。他正要想法叫小艇不要靠近,忽听一人用生硬的汉语道:“不想死的,就不要乱动。”

说话间,一人从三列持枪武士的身后缓缓站起,这人身量倒是颇高,颇似中土人物,想来他刚才是坐在地上,所以一时没有看见。他的腰上缠着一块白布,右手按在腰畔,指缝间隐有鲜血渗出,似乎受伤不轻。他似乎是这群武士的首领,眉宇间满是霸气,望着吴歌和上官怡人,道:“中国人?”

吴歌淡淡地道:“阁下是谁?”

那人缓缓地道:“大日本国关白大将军麾下侍大将小仓优四郎。”

吴歌冷冷地道:“你待怎样?”

小仓优四郎打量了吴歌一眼,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非同一般,道:“我们不想与中国人为难,只是我们尚有重任在身,座船又触礁搁浅,只好借阁下的小艇一用。”

吴歌冷笑道:“借?是抢吧。”

小仓优四郎也不理会,道:“现在你们招呼你们同伴上岸,若有半点异动,可别怪我们手里的火枪不认人。”

吴歌心念电转,他虽有接下鸟铳铅弹的经验,但那时面对的只是一支鸟铳,现下可是三十把鸟铳对着自己两人,能不能接下,心中殊无把握。他霍然想起上官怡人­精­擅“传音入密”之术,大可暗中示警,便看了上官怡人一眼,却见上官怡人也正看着他,眼中满是无奈之意。

吴歌却不知上官怡人虽有“传音”秘术,但毕竟限于年纪,修为有限,内力未臻化境,施术范围无法远及十丈之外,如何能逆风破浪,知会小艇上的人。

小仓优四浪急不可耐,低吼道:“八嘎,想寻死吗?”

话音未落,只听侯连海的大嗓门远远传来:“吴大人,七小姐,可以上岸吗?”

上官怡人无奈,只得扬手高声道:“上来吧。”

那群武士脸上都露出狂喜之­色­,但目光始终不离吴歌,上官怡人两人,果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士。

便在这时,吴歌耳中忽然听到上官怡人细如蚊吟的传音:“火枪惧水,以水攻之,当可取胜。”

吴歌一愣,心道:此时离海边已有数十步之遥,哪有水迹?眼角瞥到两丈外落着一个大木桶,心中一动:难道说得是它?

一念及此,耳中果然听到上官怡人的声音:“他们身旁两丈那个大木桶深陷沙中,看那份量,必装有酒水。我引开他们心神,唤你动手时,你立刻取水灭枪。

吴歌心想:这些人都是多励磨炼的死士,你要如何引开他们心神?担心她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一时心惊­肉­跳,奈何自己不会“传音入密“之术,想阻止也无从阻起。

耳听众水手发一声喊,小艇已冲上海滩,这些人早已焦渴难耐,大呼小叫着跳下小艇,抢上滩来。眼见形势紧迫,上官怡人突然轻轻咳了一声,对着这群日本武士嫣然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百媚丛生,明艳无俦,纵然这些日本武士都是止心敛神的高手,也都忍不住心神一醉,盯住了上官怡人的笑容不舍得放开,就在他们眼神与上官怡人的眼神一触之间,上官怡人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如海。

这三十一个百战武士原本坚硬如石的眼神突然变得飘忽迷茫起来,但只是须臾之间,他们的眼中就有一点灵光在闪动,显然在竭力回复心神。上官怡人急忙道:“动手。”

吴歌应变极快,见此情形,已知战机稍纵即逝,上官怡人话刚出口,他已一掌扫出,一招“九天惊雷”,掌力直送两丈之外,碰的一声,将那百来斤的大木桶扫得飞了起来。前招未消,次掌又至,一记劈空掌力击在木桶中间,又是一声巨响,木桶四分五裂,桶中酒水四散,如大雨倾盆,将那些日本武士浇了个透心凉。

“­射­击,­射­击。”小仓优四郎回过神来,急得用倭语大叫。叫声中人影晃动,吴歌,上官怡人已闪电般欺上前来,拳打脚踢,顿时放倒了八九人。一片混乱中,哒哒声杂起,有人扣动了鸟铳板机,但鸟铳惧水,被那百十来斤的酒水当头浇下,火门都已湿了,哪里点得着火。有几把鸟铳火门没有被淋湿,但距离已近,慌乱之中,哪里还有准头,加之吴歌,上官怡人身法奇快,几声枪响都放了空枪,其中有一枪混乱之中更是打在了自己人身上。

“弃枪,用刀。”小仓优四郎猛喝一声,不顾有伤在身,率先持刀扑了上来。其余日本人一见,纷纷拔刀,四面围上。这些日本武士做垂死之斗,个个以命相搏,奈何他们与吴歌,上官怡人的武功相差太远,虽然竭尽全力,仍然无力回天,不过盏茶光景,三十人或死或伤,已躺了一地。

上官连城等上岸的一众水手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听到打斗之声,抢上来看时,胜负已成定局。侯连海刚问得一句:“怎么回事?”只听沈惟敬在后面大叫:“来人啊,有人偷船啦。”

原来这些水手中只有沈惟敬是一介书生,脚力不够,是以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却教他看见有人从大船尾后绕出,快步奔向小艇,将小艇尽数推入海中,抢了一艘就走,这才急得大叫。吴歌闻言一惊,急抢步出来,果然看见小仓优四郎不知何时置手下于不顾,乘乱开溜,抢了一艘小艇,正没命介的划桨。

吴歌大怒,急扑上前,抓了一把沙子,扬手掷出。那沙子轻如鸿毛,本难及远,却在他真力作用下,锐如铁砂,发出破空劲响,直袭十余丈外。只是小仓优四郎已走得远了,沙子终究不比重物,十数丈外便已是强弩之末,被海风一吹,扬扬洒洒,飘散入海。

小仓优四郎哈哈大笑,手上没有丝毫停顿,小艇渐划渐远。众人哪里还顾得上追他,急忙各自跳入海中,将散落的小艇拉了上来。诸事停当,小仓优四郎早已跑得只剩下天际边的一个黑点了。

众水手问明事由,无不咒骂。这些水手都是江湖中人,与寻常水手又自不同,怒从心头起之下,便有人恶向胆边生。几个水手转身回到大船一侧,见有受伤未死的日本武士,便提起拳脚,狠狠两招下去,顿时全部了账。

吴歌听到异响,急忙回转身去,叫道:“住手,你们做什么?”

一个水手道:“这些个倭寇留着便是祸害,当然杀了­干­净。”

吴歌眉头一皱,心道:你们与德川家康私相授受,走私违禁,又何曾­干­净过。他自小便常听人说起倭寇为祸东南的残暴血腥,所以倒不是同情这些日本武士,只是觉得杀一些已无反抗之力的人,殊非侠义所为。但既已杀了,也不再多加诘难。

沈惟敬哭丧着脸道:“咱们少了一艘艇,这该怎么办?”

他这句话问得是身旁的候连海。候连海却不理他,只是看着远处出神,突然跳了起来,叫道:“不对,不对,这个,大大的不对。”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上官怡人问道:“什么不对?”

侯连海脸­色­古怪,望着上官怡人道:“七小姐,你有没有来过长生岛?”

上官怡人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看过海图,依法计算,知道这里有此小岛。”

侯连海喃喃道:“七小姐的算法是极高明的,应该是不会错。可是……可是……这个岛绝对不是长生岛。”

上官怡人一惊,道:“当真?你怎么知道?”

侯连海道:“因为我前后三次去过长生岛,长生岛上哪有这么高的山峰,哪有这么密的树林。这个岛比长生岛大了十倍也不止,它绝对不是长生岛。”

他说得斩钉截铁,纵然博学如上官怡人,一时也懵了,问道:“那……那……这是什么岛?”

侯连海见这位美丽如仙女,尊贵如公主般的七小姐这时心慌之下,殊无素日的冷傲自矜,流露出怯生生的小儿女模样,老侯心中不由又是得意,又是兴奋,不自禁的挺了挺胸膛,道:“这个岛……嘿嘿,我想必不是近海的岛。”

上官怡人瞪大了眼睛,道:“何以见得?”

侯连海道:“我老侯走这条航道有十来年光景了,三山海口左近的岛屿都是小岛,有的不过是礁而已,决无如此大岛,所以它决对不是近海之岛。”

他这番话说完,一众水手已炸开了锅,一人抢先道:“老侯你别胡说八道,七小姐定位之时,大伙儿都仔细看过了,那太阳的位置总是不会错的吧,就算有所偏差,也不至于差得这般离谱。”

七嘴八舌之中,一旁默默无语的吴歌忽然道:“若不是近海之岛,那便是远海的。难道我们不到一昼夜的航行能驶出千里之遥吗?”

他这句话并不是有意之言,只是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但这句话一语中的,无疑点出了侯连海言语中最大的破绽。众人在一愣之后,都哈哈大笑,有人便道:“老候牛皮吹爆了,连吴大人这样的行外人都比你强哩。”

侯连海一时也无法自圆其说,老羞成怒,道:“你们本事,那你们说说,这是什么岛?”

上官连城突然冷冷地道:“管他是什么岛,先填饱肚子再说吧。”一边说话,一边向那艘日本人搁浅的大船走去。

这句话当真是一呼百应,众水手哄的一声,立刻跟了上去。

那大船之上一片狼籍,前甲板上还有两个大洞,似乎是受到炮击的。船上腊­肉­­干­果,竟然还有许多,更惊喜的是居然还有几桶酒水。一众水手高兴得大呼小叫,当下分了酒食,大快朵颐。

吴歌见上官怡人只吃了一些­干­果清水,便独自一人在舷边凭栏沉思,便走上前去,低声道:“上官姑娘。”

上官怡人回头瞧见是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道:“吴大人,有何见教?”

吴歌知道她识得自己身份,却仍称呼自己“吴大人”,便也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吴某谢过姑娘四次相救大恩,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上官怡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四次?”

吴歌微微一笑,道:“辽东胡家屯清音解咒,北京城内借酒寓言,海龙号上飞剑杀敌,小艇上移花接木,可不是四次吗?”

上官怡人轻咬樱­唇­,稍一沉吟,道:“我自知在你面前露了游音术和传音功,便再难瞒你。可是北京城那次我易容成我玉成三哥的模样,并未显露手段,你怎么也能断定是我?”

吴歌笑道:“姑娘的易容术的确是天下无双,但是不论你怎样千变万化,却有一样东西是相同的。”

上官怡人自恃易容术独步天下,闻得还有破绽,不由一惊,道:“什么?”连声音都有点微微颤抖起来。

吴歌望着她一双灵秀动人的美目,便欲脱口而出:“因为你有一双这个世上最美丽动人的眼睛。”话刚到嘴边,霍地惊觉,心想这句话虽然是实话,但就这样说出去,未免唐突。

上官怡人见他欲言又止,只道自己的易容术中有极大的破绽,不由心急如焚,道:“你快说啊,到底我的易容术中有什么破绽?”

吴歌见她急了起来,只得道:“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太过动人,只怕每一个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不会忘记。”

上官怡人一征,俏脸微红,声音柔了下来,道:“你……你胡说,我自小便擅于模仿,十岁之时,我娘便说我学什么像什么,我纵然扮做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婆,眼神自也会似足八十岁,我的眼睛断不会出卖我。”

吴歌道:“那……那我便不知道了,我只是觉得你这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会笑一般,在北京时,我见过一次,后来在海龙号上,你扮做那日本少女,我又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这种神采,所以才将你们联系在一起。”

上官怡人心中一动,她每次见到吴歌,虽然刻意压抑心情,但欣喜之情总会不时萌动,眼是心之窗,自己不经意间流露了欢喜,也未可知,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大窘,玉颊绯红,慌忙转过脸去,道:“就你眼睛毒,看来回去之后,本姑娘要在眼神上再下功夫。”

吴歌见她忽然露出娇羞神态,虽然迅速转过脸去,但那惊鸿美艳,当真不可方物,不由想起了初见毓秀公主时,她也是这般的美丽动人,现在她孤身困在宫中,不知何等艰难,心中一痛。

正自黯然神伤,忽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宛若天边的闷雷。吴歌,上官怡人齐都吃了一惊,对视一眼,脱口道:“那是什么?”不一刻间,声响越来越大,脚下的大船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两人大骇,放眼望去,原来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间变得如坠重铅,黑沉沉地直似要掉将下来。远处海面上如煮开的沸水一般,海浪一浪接一浪翻滚着涌将起来。

只听有水手惊恐的大叫:“快跑,快跑,海啸来啦。”

众人一窝蜂地跳下船去。只听侯连海叫道:“往高处跑,往高处跑。”众人齐往林中冲去。堪堪冲到林边,忽听上官怡人“咦”了一声音,停下脚步,俯身下去,伸手将一堆草叶拨开,露出一个石碑来,石碑上刻着三个红­色­的“268”。

吴歌奇道:“这弯弯曲曲的刻的是什么?”

上官怡人道:“是贰陆八三个数。”

吴歌惊疑不定,道:“贰陆八怎么会是这样写法?”

上官怡人道:“这是古天竺的记数之法,丛零至拾由十一种符号组成,可变化亿万,极是方便,可是怎么会在这个岛上出现这种数字?”

吴歌正待再问,那轰隆之声越来越大,连脚下的土地都震动起来,直似要山崩地裂一般。这天地之威,有谁能当?侯连海叫道:“逃命要紧,管那劳什子的鬼画符作甚?”抱头鼠窜而去。

上官怡人也不由害怕,再也顾不上许多,道:“我们快走吧。”与吴歌并肩奔逃。

一口气跑出数里,沈惟敬早已累得腿脚抽筋,若不是他身旁一个水手帮衬着架他,半道上早已瘫了。他感激得涕泪交流,道:“兄弟,你对我真好。”

那水手咧嘴一笑,道:“你也不用谢我,你还欠我三两赌资没还呢,你若死了,我找谁讨去?”差点没把喘气中的沈惟敬噎死过去。

刚跑到山腰,那巨响渐息,不过一会,趋于平静,林中鸟语花香,天上云开雾收,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候连海淬了一口,道:“什么鬼天,这不是耍我们玩吗?”

众人都放下心来。上官怡人道:“什么味道这么臭?”

众人这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上官连城脸­色­一变,道:“是腐尸的气味。”众水手毛骨悚然,吴歌道:“或许是野兽的尸体,我。”

他循着气味走去,听得身后沙沙踏草之声,回头一看,上官怡人掩着鼻子,跟在身后。吴歌道:“这气味难闻得很,姑娘不妨在原地等候。”

上官怡人道:“我便想看个新鲜,不成吗?”

吴歌心道:这有什么新鲜的?上官怡人竟已走在头里。他急忙赶上前去,抢在前头,道:“处境未明,我们还需小心。”上官怡人微微一笑,不再争辩,乖乖地跟在身后。

走了数十步,气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戕,上官怡人皱紧了秀眉,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撕成两半,一半自己掩鼻,一块递给吴歌。吴歌一征,一时不知该不该拿,道:“我……不怕……”话未说完,上官怡人瞪了他一眼,把半块手帕塞在他手里,又自顾走前。

吴歌无奈,只得举帕掩鼻,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口鼻,沁入心肺,当真是舒服了许多。两人又走了十余步,拨开一拨半人高的野草,一具人尸赫然出现在面前。

这具尸体早已高度腐败,而且似乎被野兽啃食过,支离破碎,血腥淋漓。上官怡人顿时感到胃中翻江倒海,急忙跑到一边,呕了出来。吴歌忍着恶心,细细看了看,见尸体身旁三尺外扔着一把断成两截的太刀,再看尸体身上残缺不全的衣裳,这人显然是个日本人,多半还是小仓优四郎那一伙的。

眼见再无异状,正待回身,忽听前方十丈外草丛中穸蔌作响,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吴歌一惊,凝神再看,草丛忽然如波浪翻涌,有什么东西箭一般地冲了过来。

吴歌自小常跟着猎户们挖参打猎,一看便知是一只猛兽,而且从草丛翻卷的范围来看,还是一只罕见的巨兽。他叫了一声:“上官姑娘,快走。”赶上两步,严阵以待。

那猛兽来得好快,霍然间草丛分处,一个硕大的白影扑了出来,恶狠狠地扑向吴歌。吴歌早已蓄势待发,右掌呼的拍出,碰的一声,正正地击在那猛兽的额头。

这一记“雷神第一击”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打得那猛兽五六百斤的庞大身躯直跌出去,摔倒在地。那猛兽力大无穷,一扑之势凶猛无比,纵然是吴歌这样的大高手,也拿不住桩,噌噌噌连退了六步。

上官怡人吓得呆了。那猛兽要害中了雷神一击,竟然不死,爬将起来要逃,只是如喝醉酒一般,踉踉跄跄,口中不住低吼,每吼一声,就有大量鲜血喷出。显然吴歌那一掌,已震碎了它坚硬的颅骨。

众人听到声响,都抢了上来,正看到那只猛兽哀吼一声,碰的摔倒,气绝于地。众人忙问何事?听到缘由,无不称奇,围着那猛兽,竟没有一人识得这是什么怪兽?

吴歌道:“这兽力气好大,凶猛之极,那日本人只怕是被它吃得。它倒有点象辽东的黑瞎子,只是个头比黑瞎子足足大了一倍,而且一身白毛,胸前也没有月牙印记,不知是什么怪物?”

他话音刚落,一直呆在一旁的上官怡人忽然道:“它与黑瞎子一样,是熊。”

吴歌微觉诧异,道:“熊?白­色­的熊?”

上官怡人道:“不错。它就是白熊,一种本应该只生活在极北雪域之地的白熊。”她环视四周,明亮如星的美目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之意:“天竺数法,北地白熊,怎么会都出现在这里?这个岛到底是什么地方?”

风吹草动,沙沙作响,似乎有无数­精­灵躲在其中,不住地怪笑。

第十九回 传说

?众人身处这无常怪岛,不敢深入险地,思来想去,还是退回海滩较为稳妥。于是大伙原路返回,到海滩时,虽然众人料想海啸过后,定是片帆不留,但到亲眼见到几艘小艇,还有那艘大船杳无踪迹时,还是哀叹不已。

当此绝境,众人不由都看着上官怡人,盖因她虽然年幼,但才学渊博,知人所不知,能人所不能,所以隐约间众人都以她马首是瞻。上官怡人虽然自小涉猎群书,胸罗万象,但毕竟限于年岁,阅历不多,陷此险境,也早已心慌害怕,但眼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若是自己露怯,只怕动摇人心,想了一想,道:“为今之计,我有二法,不知是否可行?大家一起参详一下。一个是坐以待援,我们在高处点起烽火,希望有海船看到,前来相救。另一法便是结草为绳,伐木成舟,作法自救。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眼下这般处境,的确也别无良策。上官怡人所提二法,其实是合二为一之事,众人便分配了人手,一组专责伐木,一组专责扎营,这两组虽然都是粗活累活,那些水手们却是争先恐后,唯有那登高点烟的却没有人自动请缨。

吴歌料想这些人被那白熊所惧,只恐那密林草莽之中更有许多风险,便道:“点狼烟之事,便交给我吧。”转身欲走,忽听上官怡人道:“我和你同去。”

吴歌道:“不过是些小事,吴某一人足可。姑娘是千金之躯,不必同去赴险。”

侯连海忙道:“对,对,对。七小姐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做这等粗活。还是我老侯跟吴大人去吧。”

上官怡人看了他一眼,道:“三人去也好。野外求存,最忌单枪匹马。这岛古怪得很,只怕有不少机关陷阱,万一误陷其中,人多便会有所照应,最不济也有人通风报信。”

她这番话说得中肯在理,旁人都无话可说。于是三人结伴同行,侯连海心中虽然害怕,但想着能和七小姐这样的天仙相伴一路,虽死不枉,又想有吴歌这样的大高手在侧,纵然有什么凶险,也应该能照应无虞,便挺起了胸膛,一副豪迈模样。

走入林中,吴歌折了三根树枝,递了两根给上官怡人与侯连海。候连海一愣,道:“吴大人,我老侯虽然三十有一,可也还没到腿脚不灵便的时侯啊。”上官怡人冰雪聪明,早已明白吴歌用意,道:“谁让你做拐杖用了,这叫‘打草惊蛇’,免得你遭蛇吻。”

侯连海惊觉,急忙接了过来,道:“原来如此,老侯一辈子在海上行走,倒忘了这爬虫,还是吴大人想得周到。”

吴歌道:“我们三人不应该相距太近,应有一丈距离,我来开路,上官姑娘居中,侯兄你断后。这样纵然遇到什么陷井,也不至于一网成擒。”

侯连海忙不迭地点头,想着可以在后面一直看着上官怡人窈窕的身姿,心中乐不可支。三人鱼贯前行,一时无话,只有树枝拨草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走了不到半盏茶时光,侯连海百无聊赖,终于忍不住,说道:"七小姐,你怎么认得那北地白熊?难道你去过那极北之地吗?”

上官怡人望了一眼吴歌健硕的背影,道:“闻天下事,未必要穷天下路。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其实说得小气了,真正的好书,集万象大成,涵宇宙洪荒,能知周天之事,能识周天之物,畅游其中,实是人生一大乐事,岂是那世俗功名所能比拟的。”

她这番话说得老气横秋,侯连海倒有一半听不太懂,只是随口奉承:“七小姐真是好学问,真是那个……那个……女诸葛亮。我们庄里教书的先生,那真是给您提鞋也不配。”

吴歌却是心中一动,觉得上官怡人这话好熟,而且似乎藏有玄机。又走了几步,霍地想起,她这几句话的语气似足了当时万历皇帝对“诸神殿”的感慨。他不由心跳加速,住足回身道:“上官姑娘,你是否知道‘诸神殿’的下落?”

上官怡人一怔,摇了摇头,道:“那是武林绝密,我哪里会知道。”

吴歌心中失望,点头称谢,转身又行。上官怡人心思细腻,察觉到他的失落,贝齿轻咬,道:“其实‘诸神殿’只是一个传说,千百年来无数人苦寻而不见,有没有这个地方还是未知之事?这种虚无缥缈之事,不必过于执着的。”

吴歌不以为然,喃喃道:“若无‘诸神殿’,何来雷神诀?”

上官怡人微微一笑,道:“神龙现东方,何必问诸神?”

吴歌全身一震,霍地回头,道:“你……你也知道‘神龙心经’?”震惊之下,连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上官怡人笑道:“传说,那也是传说而已。”

吴歌望了一眼侯连海,见候连海一脸茫然之­色­,显然听得摸不着头脑。但他依然谨慎,道:“闲来有暇时,还要向姑娘多加请教。”

上官怡人微笑点头,道:“好啊。”

吴歌便不再多问,当前领路。侯连海见好容易能说上话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上官怡人说话,上官怡人初时还应他两句,到后来越听越不耐烦,找话头不软不硬地顶了他一句,弄得侯连海尴尬之极,又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大发劳­骚­:我不过是想和你多说两句话而已,你便给我脸­色­,姓吴的小子不就比老子俊了一点,你就跟他有说有笑。。我呸,这种有模样的小子最不靠谱,花花肠子五颜六­色­,早就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人家的闺女了。

他自管生闷气,一路上倒清静了许多。三人脚程都快,不到两个时辰,已登上最近的一个山峰,登高远望,三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座山峰之后,山峦起伏,山势纵横,绵延何止百里。极边之处,还有一座最大山峰,山顶白茫一片,竟似乎是皑皑白雪。三人面面相觑,侯连海第一个喊了出来:“我的天,难不成这个不是岛,咱们是到大陆了?”

上官怡人惊疑不定,道:“辽东临海一线哪有这般的地貌?”遍搜心中所记,实是不知道身处何地?

吴歌道:“先点狼烟,其他再做计教。”三人便找了一处空旷之地,堆起枯枝­干­草。吴歌取出火石打火,其时正值天­干­物燥之时,一点就着,狼烟冲天而起。

上官怡人忽然道:“候大哥。”

侯连海几乎以为自己幻听,看看上官怡人,一时没回过神来。上官怡人又叫了声:“侯大哥。”

侯连海这会听得真切,登时受宠若惊,激动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七……七……七……七……”他急忙深吸了口气,着力理顺舌根,道:“七小……姐有……何吩咐?我老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上官怡人笑道:“也没什么大事,便是请你看一下火势,这天­干­物燥的,可千万不要酿成山火。”

侯连海胸膛一挺,道:“这有何难?就交给我了。”

上官怡人笑靥如花,道:“如此,多谢侯大哥了。”

侯连海忽觉不对,道:“七……七……小姐,你要……先回吗?”

上官怡人道:“我们三人既是同来,自当同归。只是现下时光还早,我与吴大人略擅轻功,便去寻些淡水猎物,也好维持大伙生计,烦请侯大哥在此等侯。”

她这番话又是说得有理有据,侯连海心中虽然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却说不出来,一时胸中如打翻了五十年的陈年老醋,酸得难受之极,嘴上还得说得豪气,道:“既如此,速去速回。”

上官怡人忍住笑,道:“吴大人,我们走吧。”

吴歌见侯连红上虽然说得硬气,但一副龇牙裂嘴的痛苦神态,心中也不由好笑,暗道:此人虽然是个粗人,但­性­情爽直真絷,不虚伪做作,倒是可交之人。

当下他与上官怡人展开轻功,从山后绕了下去。上官怡人瞧见吴歌嘴角微翘,似乎隐含笑意,不由恼道:“你笑什么?”

吴歌一怔,道:”没有啊。“上官怡人住足,道:“你不老实,你定然是在笑我,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吴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

上官怡人道:“那你说,你笑什么?”

吴歌道:“我只是想起候连海那副模样,觉得他实诚得可爱而已啊。”

上官怡人一双美目盯着吴歌,道:“真的?”

吴歌点头道:“自然是真的。”顿了一顿,道:“上官姑娘,你天生贵胄,才貌绝代,世人渴望拥有的美貌,才学,家世都集于你一身,正是意气风发,大有作为之时,怎么会有别人看不起你这种自卑之念?试问这世上有谁能看不起你,又有谁敢看不起你?我一位伯父曾经说过:我们为人处世,切不可张狂自大,但更不可妄自菲薄≡信自强乃是力量之源,而你,正是最应该自信之人,你说是吗?“

他这番话有感而发,语出肺腑,一片挚诚。上官怡人听得又是欣喜,又是感动,她人既美貌,又聪明伶俐,平素里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哪里会是自卑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在吴歌面前便会患得患失,格外敏感,便有点不自信起来。现在听了吴歌那番话,心中极是受用,低了头抿嘴偷笑,一副受教模样,自然更不会出言辩驳。

吴歌这两日来见她要么冷若冰霜,要么盛气凌人,还从未见过她如此乖巧顺从的模样,眼见林梢那一抹阳光照在她羊脂白玉般的脸颊上,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岚光在浮动,当真是美得圣洁无瑕。吴歌看得一呆,好在他自小兼修佛门功法,神智坚定,急忙收敛心神,不致失态。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上官姑娘,在下能否请教你几个问题?”上官怡人抬头看这他,道:“诸神殿?”吴歌暗道:这女孩子当真聪明。点了点头。

上官怡人道:“那我们边走边说吧。”两人便循路下行。上官怡人道:“关于诸神殿的传说,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所以有几分可信?殊所难言。传说上古之时,神人共处,那时人混沌未开,神便教导人农桑畜牧,婚丧嫁娶。人族智慧得开,一日千里,那时的九州大地,虽然蛮荒,但融洽和睦,简单充实。千年往复,人族进化得愈加完美……”

她说到这里,吴歌忍不住道:“进化?”

上官怡人道:“恩,那是书中反复出现的一个词,我想有生发培育之意。”吴歌点了点头。上官怡人又道:“千年共处,便有神与人渐生情愫,私定终身。神人结合,便出现了拥有大能的后代,这些子女半人半神,看上去与人无异,也食五谷杂粮,也会生老病死,但他们或天生神力,或能通灵读心,皆具神通。比如说,后弈。”

吴歌听得目瞪口呆,后弈­射­九日的传说,他自然是听过的,传说那后弈神力无穷,天上地下,只有他能使动震天弓与­射­日箭,诸神无一能及,可那只不过是传说而已,他从未信过,现下被上官怡人这样一说,不由得将信将疑起来,道:“难道后弈­射­日的传说是真的?“

上官怡人道:“书中其实提的是九耀星,后来怎么演变成了九日,就不得而知了。后来人族繁衍日盛,渐有纷争,到轩辕黄帝时,地稀人稠,恩怨日深,终于不可调和,爆发了黄帝与蚩尤之战。”

涿鹿之战,吴歌也是知道的,黄帝正是通过这上古第一战,一统华夏,成为了中华的始祖,难道这一战,真如传说所言,诸神都有介入?只听上官怡人道:“其实到炎黄二帝时,诸神出与各种各样的原因,介入人族事务已深,而且纠葛其中,难以自拔。蚩尤一族中有个夸父部,其人高达三丈,力大无穷,跑跳如飞,骁勇异常,有传说他们是神的造化之物,便是蚩尤己身,号称战神,铜头铁额,刀剑难伤,只怕也不是寻常人物。那一番连场大战,蚩尤部呼风唤雨,神通无边,黄帝败多胜少,无奈之下,便求助于九天玄女。”

她说到这里,见吴歌嘴角一动,便笑道:“你想说什么?”

吴歌道:“若真如此,只怕神族不但是介入人族纷争,而且深受其害。我听说蚩尤大战黄帝时,有风伯雨师相助,故能呼风唤雨。而黄帝有玄女,应龙扶持。那风伯雨师,玄女应龙只怕都是神族,神族内部因人族之争,早已分裂。”

上官怡人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九天玄女为助黄帝,不顾禁忌,盗来了神族禁用的大杀器——魅拔。这件大杀器祭出,传说如十日坠地,百里战场瞬间变成人间炼狱,蚩尤部六万­精­兵顷刻间灰飞烟灭,连混杂在其中的神族高手也不能幸免。”

吴歌听得呆了,停下脚步,道:“我只道魅拔是传说中的旱神,原来是武器?一瞬间杀六万人,那是什么样的武器?”

上官怡人道:“这杀器何止威力巨大,而且遗毒极深。据说它爆炸之地,方圆两百里内,寸草不生,三百年中生灵勿进,简直就是一片鬼域。这场大战之后,蚩尤部­精­锐尽失,元气大伤,再也抵挡不住黄帝的进攻,终于兵败身亡。而九天玄女私盗魅拔这件事,终于惊动了天帝。天帝震怒,严惩了九天玄女,并且痛悔之下,再立天规,将诸神召回神界,再不许神人共处。从此,人神有别,天各一方,再无往来。”

她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良久不语。吴歌怔了一会,道:”可是这与诸神殿有什么­干­系?”

上官怡人看了他一眼,道:“诸神殿便是当年神族在人间的聚居之所,也是人神相隔后,遗留在人间的唯一一个神迹。”

吴歌心中一动,道:“难道说雷神诀,神龙心经都是诸神留下的神功?”

上官怡人道:“传说如此。”

吴歌笑了起来,道:“原来诸神和我们一样,都有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上官怡人道:“女娲造人,本来就是依照自己和伏羲的模样,所以神人相似,有何奇怪?我事先言明,这些都是传说,你大可不信。”

吴歌听她语气中隐有不悦之意,忙道:“吴歌一时玩笑,并无质疑姑娘之意,还请姑娘见谅。”

上官怡人哼了一声,道:“我生气了。”

吴歌一惊,忙走到上官怡人面前,深深做了一辑,道:“吴歌诚意致歉,还请姑娘恕罪则个。”

上官怡人见他这般紧张,心中一暖,道:“好啦,这次我便不计较啦,不过下不为例,你可不能再惹我生气,本姑娘真生起气来,可是不得了的。”

她忽喜忽嗔,一派天真浪漫,当真让人说不出的喜欢。吴歌心神一漾,随即一惊,暗道:吴歌啊吴歌,你心中早已有了毓秀,可不能另生邪念。

两人复又前行。吴歌道:“那姑娘是否知道诸神殿座落何方?”

上官怡人道:“这个我便不知道了,书上也没记载。”

吴歌意料之中,道:“可是姑娘是怎么知道神龙心经的?”

上官怡人道:“倘若这世上真有诸神殿,那么令尊决不是第一个进入诸神殿的人。”

吴歌心跳加速,道:“第一个进入诸神殿的人是谁?”

上官怡人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第一个找到诸神殿的人应该是东方世家的远祖东方神龙。”

吴歌道:“此话怎讲?”

上官怡人轻拉衣袖,露出玉腕,只见她腕上戴着一只蟠龙玉镯,青翠欲滴,极是好看:“你认得这镯儿吗?”

吴歌不敢多看,只觉那镯上的龙雕得极是生动,乍看之下,仿佛会游动一般,他摇了摇头,道:“不认得。”

上官怡人道:“这是你娘亲的饰物。”

吴歌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上官怡人道:“当年雁荡山一战,你娘亲神功显露,武林震惊。她与你爹爹由此结情,轰动天下。后来她与你爹爹远走海外,临行前忽然找到我爹爹,将这个镯子交与我爹爹,希望他好生保管,有朝一日,能代她传回东方世家的后人。”

吴歌越听越是不解,道:“这镯子既是我娘亲随身之物,她怎么会交给你爹爹?她若要传于东方世家的子弟,为什么又要带走?”

上官怡人道:“你别急,听我好好说。你娘亲将镯子相托之时,你爹爹也在,他们是觉得我爹爹是可托之人,才将此物相托的。原来这镯子是东方世家先祖神龙公之物,其中隐藏了莫大的秘密,若是此镯落入宵小之手,被他参透其中奥秘,只怕山河变­色­,生灵涂炭。你爹爹娘亲原想将它带走,但他们此去,或许永不归来,而此镯毕竟是东方世家传家之宝,所以思之再三,才交托与我爹爹,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东方世家中寻到一个杰出才俊,完璧归赵。”

她说到此处,吴歌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父母的用意,道:“我娘亲此举,是为了防范东方诗霏吧。”

上官怡人微微一惊,道:“原来你三舅的事,你也知道。”

吴歌冷冷地道:“东方诗霏私通倭寇,陷害我爹,焉能当得起我叫他一声:三舅。”

上官怡人叹了口气,道:“我爹爹担此重托,将这镯子珍而重之的收藏。我五岁那年,无意间看见了这镯子,喜欢得不得了,央求爹爹送我。想不到从小对我百依百顺的爹爹,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肯,我又哭又闹,他还打了我一顿,气得我三个月不和他说话。我自小体弱多病,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济南府的名医也束手无策,爹爹含泪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戴一戴那镯儿。爹爹这时方才应允,将镯子于我戴上。呵呵,那时我人小,还险些戴不住,想不到我戴上镯子后不过半个时辰,热退汗出,不药而愈。全家人都又惊又喜,我爹爹就不再强令我取下,只是叫我要象珍惜自己­性­命一样珍惜它。这一戴我便戴了九年,体质越来越好,竟是伤风咳漱也无一个。”

吴歌心中百感交集,道:“我能不能再看一次?”

上官怡人道:“这是你娘之物,便是送还给你,也是应该的。”便将镯子褪了下来,递给吴歌。

吴歌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细细端详,宛若与母亲隔空相望,眼角不由潮了,又看了一会,咦了一声,道:“这镯子……好象不是玉。”

上官怡人道:“不错。这镯子非金非玉,非铜非铁,我遍览群书,全无记载,当今之世,决找不出这种材质。”

吴歌道:“这是诸神殿里的东西?”

上官怡人道:“除此之外,再无他解。此镯是东方神龙传下来的,当年东方神龙纵横天下,武功高得不可思议,创建东方世家,挣下好大一份家业。据说他名讳原来不是神龙,只是他自号‘九变神龙’,久而久之,江湖中人便只记得他神龙名号,真名反而无人记得了。”

吴歌道:“如此说来,神龙心经果然是传自东方世家,可是东方后人怎么没有传到这部绝世真经?”

上官怡人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道:“因为东方神龙是莫名暴毙的,根本来不及传下这套绝世功法。”

吴歌心中一凛,道:“暴毙?是受人伤害,还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上官怡人道:“这便不知道了,此事年深日久,知道真相的早已化作尘土,纵然是东方世家嫡系子孙,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我想,以东方神龙的武功,当时又有谁能伤得了他?只怕是有什么隐疾吧。”

吴歌点了点头,将镯子递还给上官怡人。上官怡人道:“其实这镯子是你娘亲之物,传回给你,也是正道。”

吴歌摇了摇头,道:“我娘既有交代,做晚辈的自当遵从,有朝一日,若得遇有缘,姑娘还是传回东方后人吧。”

上官怡人知道他的为人,只好接了过来,复又戴上,正待说两句宽慰之话,忽听远处侯连海大呼小叫:“吴大人,七小姐,你们在哪里啊?”

上官怡人秀眉一皱,道:“这人真是烦人。”

吴歌笑道:“他虽是个粗人,但敢爱敢恨,勇气可嘉,不失为一个汉子。”

上官怡人登时满脸通红,道:“你……你又笑我,被这种人……喜欢,我……我真是……羞也羞死了。”

吴歌道:“你自然可以不喜欢他,可又怎能阻止别人喜欢你。其实自你真容得现,艇上之人有哪个不喜欢你,只是慑于身份地位,只敢将这份心思放在心里而已,也只有侯连海大咧咧的敢表露而已,越是如此,反而显得他心怀坦荡。若是我猜得不错,他定然也不奢望你会喜欢他,他只是能和你说说话,便欢喜无已。这种人岂不比城府暗深之人可爱的多?”

上官怡人恼道:“你­干­嘛替他说话,反正我不高兴,你再说,我连你也恼了。”

吴歌忙道:“好好好,我不说啦,你可别生气。”

忽听侯连海又叫:“吴大人,七小姐,你们在哪里啊?我看到有船只啦,我看到有船只啦。”

吴歌,上官怡人齐都大喜过望,不约而同的大声应道:“我在这里。”

第二十回 血妖

?两人循声寻去,不多时便找到了侯连海。侯连海道:“你们跑哪里去了,可叫我好找,我看到船只啦。”

吴歌急问道:“船在哪里?”

侯连海道:“西南方向,估莫是艘大船。”

三人再次回到峰顶,极目远眺,果然西南方海面上远远的有一艘船,隔得远了,看不清大小徽号,从航向上看,似乎正朝本岛驰来。三人尽皆大喜,急往山下奔去。

吴歌,上官怡人都是轻功高手,一起步间,侯连海便落下了十余丈,急得他大叫:“喂,喂,等等我,等等我。”

吴歌闻声回转,道:“侯兄,小弟带你一程,如何?”侯连海道:“那敢情好。”吴歌伸手拉住侯连海胳膊,轻轻一拽,侯连海顿时身不由己地跟着吴歌飞奔,直似足不点地一般,却又不觉得半分吃劲。

这一路飞奔,快如星丸跳掷。侯连海只觉耳边呼呼风劲,两旁景物飞速后退,眼前不断有树木山石似乎要迎面撞来,吓得他“哇哇”大叫,但每次总能转折闪避,幸无一次撞上,几番之后,不由对吴歌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看来这小子不仅仅是模样比老侯俊,手底下的功夫更是比老侯强了不知多少倍了。

三人上山走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一番下山,竟是不到半个时辰,便冲到了海边。这一番急驰,便辫出了功夫高下。吴歌带了一人,急奔半个时辰,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上官怡人却俏脸微红,呼吸急促,显然内力修为远远不及。

这时那艘船只又近了几分,已经可以辫出是艘三桅大船。三人又惊又喜,明知相距尚远,仍忍不住挥舞手臂,高呼大叫。又过了一会,大船越发近了,上官怡人忽然“咦”了一声,道:“这船,好奇怪。”

吴歌凝目细看,道:“不错,这船怎么是歪斜的?”

侯连海道:“歪的?难道触礁了不成?”双手搭蓬细看。那船果然是倾斜了几分,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沉没。

上官怡人突然叫道:“啊,那……那是小日本的船。”

吴,侯二人都是一惊,道:“什么?”

上官怡人道:“小仓优四郎,那就是小仓优四郎搁浅的船,它……它又回来了。”

侯连海叫道:“怎么可能?那艘船早就被海啸拖走了,不散架也自沉了,怎么还……”话未说完,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相象的船身,一时心底生寒,说不下去。

三人眼睁睁地看着大船飘至眼前,碰的一声,船底撞到礁石,船身发出一声低陈的呜咽,终于倾覆,哗的一声,水花直溅数十丈外,迷蒙了三人的视线。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侯连海第一句便抖抖索索地喊道:“鬼船。”

上官怡人头皮一麻,叱道:“你少胡说。”

吴歌道:“我上。”正欲展动身法,上官怡人叫道:“吴大人……”吴歌回头相询。上官怡人道:“你……小心。”

吴歌心中一暖,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关心。”展开身法,三个起落之间,跳到了大船上。

上官怡人看着吴歌钻到倾覆的船舱之中,不由心头直跳。偏生侯连海又在旁边卖话:“我老侯十七岁上船跑海,至今也有十来个年头了。以前常听那些老水手说起,大洋深处,常会遇到一些鬼船,这些船四处飘荡,神出鬼没,船上却空无一人,但每到夜晚,却会传出阵阵凄惨的叫声……”

上官怡人脸­色­发白,怒道:“你……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吧。”

侯连海见她发怒,不敢再多说。忽见人影闪动,吴歌钻了出来,脸上颇有喜­色­,道:“船上没人,但淡水物资都在。”

上官怡人,侯连海俱都大喜。上官怡人道:“候连海,你速去叫人,帮忙把淡水食粮转移到营地。”

侯连海应声去了。上官怡人跳到船上,道:”吴……大人,船舱里可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吗?”

吴歌道:“没有啊。”上官怡人吁了口气,笑道:“想是你吴大人官威大,诸邪辟易,就算有什么魑魅魍魉,也早吓跑啦。”

吴歌笑道:“你明知我的身份,现在老侯又不在,你还称我为‘大人’,不是在取笑我吗?”

上官怡人一双美目忽闪忽闪地看着吴歌,道:“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吴歌一愣,望着上官怡人似笑非笑的明眸,急忙移开眼神,道:“你……可以叫我名字。”

上官怡人“呵呵”笑道:“你的名字既不好听,又不有趣,平平无奇,叫起来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是叫你‘大人’吧,大人,大人,见人大三分,好玩。”一边说笑,一边去翻看吴歌从舱底提上来的食粮,口中又道:“有没有果子啊,我想吃果子了。”

她这番话虽是笑吟吟的说着,但不知怎地,吴歌却能听出其中酸楚之意,心中不知为何,也难受起来,听见她说要吃果子,急忙上前帮忙翻找,挑了一个好的,递了给她。

上官怡人接过,笑道:“多谢大人。”便跑到一边。吴歌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征了半晌,暗中叹了口气,又钻到舱中,将所有的可用之物都搬了出来。

过不多时,侯连海带了人赶来,大伙儿肩扛手提,将东西搬回先前那片海滩。吴歌肩上扛了一个装淡水的木桶,腋下还夹着一大块帆布,腰里缠这几圈缆绳。侯连海道:“吴大人好气力,只是你要这帆布作甚?哦,我知道了,要给木筏作帆吗?那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啊。那艘船卡在礁石之中,决计跑不掉了,待木筏扎成了再来取也不迟啊。”吴歌只是笑笑不答。

这时天­色­已暮,海滩上有人生了两堆火,一堆在那烤鱼,一堆居然在烤着熊掌,想来是有人进林中把那只北地白熊给拖了回来。

众人见了许多淡水,虽在逆境之中,也不由欢欣鼓舞。当下分配了淡水口粮,饱餐了一顿。饭后,吴歌找了一处平坦之地,打桩系绳,不过一会,一顶挡风遮雨的小帐蓬立了起来。

一众水手看得呆了,这些人中除了上官连城和沈惟敬,都是粗汉,既然流落到如此田地,露宿野外,那也是自然而然之事,谁能想到当真去扎营?直到看见吴歌立起了自己的一方天地,才都羡慕起来,暗道:这小子倒会来事。

吴歌举目四顾,见上官怡人远离人群,独自一人抱膝坐在不远处的岩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走上前去,低声道:“上官姑娘。”

上官怡人回头见是他,展颜一笑,道:“大人,有何吩咐啊?”

吴歌道:“姑娘是千金之体,虽说现在是事急从权,但与我们这些男子共处一地,总有不便之处。所以我做了一顶帐蓬,权且作为姑娘的栖身之所。”

上官怡人微微一怔,望了一眼那顶小帐蓬,道:“那是给我做的?”

吴歌点了点头,道:“是啊。”

上官怡人心中感激,道:“那你怎么办?”

吴歌笑道:“吴某一介武夫,粗生粗养,自然是天当被来地当床,图个凉快。”

上官怡人望着他,心潮起伏,面上终只是淡淡一笑,道:“如此,多谢大人了。”

海岛的夜­色­来得悄无声息,不经意间,四周已是黑蒙一片。大伙儿分配人手值夜,围篝火而歇。吴歌头枕着采来的树叶,身下是松软的沙滩,耳边听着海浪冲刷沙滩的轻柔声响,回想连日来的踮宕起伏,不由百感交集。仰望星空,繁星万点,那璀灿的星光可是毓秀公主的眼睛?

他伸手入怀,摩挲着贴身而藏的那一束青丝,口中默默自语:“天涯思君不可忘,一寸青丝一寸心。公主,你现下可好?不知不觉间,眼角微潮。他叹了口气,暗道:劝君莫相思,相思催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以前听人家念这首诗,还笑人家自作自受,今日始知是这般滋味。

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站了起来,将值夜的水手替了下来。那水手自然欢天喜地的跑去睡了。吴歌一人站在漫天星光之下,用鼻尖轻触着温柔的海风,纷乱的心绪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忽然,远处海面上似乎有黑影浮动了一下,若换了旁人,虽然月朗星稠,但在如此远的距离上,未必便能发现。只是吴歌练过“五蕴神通”,眼力极好,虽在百丈之外,稍有异状,立时警觉。他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众人,不敢稍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渐渐靠近的黑影。

待接近到七八十丈时,他已看得分明,那黑影竟然是一艘小艇,艇上还有一人。吴歌心中“咯噔”一跳,莫名起了一股寒意,足尖一点,飞掠上前,侯在水边。

不多时,小艇冲上海滩,艇上之人似乎­精­疲力竭,几乎是跌下艇来,手足并用,爬上前来。

吴歌一把拉住他,惊道:“小仓优四郎,怎么是你?”

这人竟赫然是早已夺艇逃生的日本将军小仓优四郎。他陡然看见吴歌,登时脸­色­大变,原本就惨白的面­色­变得青灰一般,失声叫道:“怎么是你?怎么是你?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他嘶哑的叫声在静夜中格外刺耳,熟睡中的人尽都惊醒,只道出了什么事?纷纷围了上来,瞧见这般情形,都惊得呆了。

小仓优四郎看到这许多熟悉的面孔,连身子都抖了起来,口中卦生硬的叫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水手没好气地道:“这就是你弃下逃命的海岛,你竟然还敢回来?”

小仓优四郎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我一直是向东划的,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他叫得声嘶力竭,腰上伤口中流出来的血已成紫黑之­色­,显然伤势已经恶化,但他一无所觉,只有一双惊恐的眼睛在四处张望。

上官怡人心思细腻,急问道:“你怕什么?这岛上有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害怕?”

小仓优四郎看着上官怡人,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道:“是啊,夜晚正是她觅食的时刻,很快,很快你们便会知道了,我活不了,你们……你们也别想活。”

众人无不大怒,一个水手抬腿便揣了他一脚,骂道:“你­奶­­奶­的小日本,忒也歹毒。”

小仓优四郎闷哼一声,忽然张大了嘴巴,抬头看着一名水手的身后,脸上露出惊怖的神­色­。众人都是一惊,急忙回头去看,只见那名水手身后赫然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袍人。

这黑袍人什么时侯来的,众人竟是一无所觉,就连吴歌这样的高手,也没听到半点声息,仿佛她就是一个幽灵,凭空生出一般。众人都是头皮一炸,还未惊呼出声,那黑袍人已一把抄起了那名水手,瞬息间,人影已在五丈之外。

众人顿时大哗。吴歌叫道:“止步。”纵身急追。那黑袍人身法飘忽,快的惊人。以吴歌轻功之强,只因起步稍晚,竟始终差了两三丈的距离难以追上。

双方都快得风驰电擎一般,眨眼间便将余人远远地甩在身后。吴歌见那水手被黑袍人抱在手中,竟是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不由暗暗心惊:这人是谁?他手中抱了一人,竟然还能如此快法,这份轻功当真是远在我之上,世上竟然还有这等轻功?

这时双方已追入林中,林深叶茂,已是极不利于追踪,三两个转折之后,黑袍人早已不知所踪。吴歌料想那黑袍人身法虽快,但要毫无声息地摆脱自己,也非易事,多半是隐匿行踪,伺机而动。当下急忙运起“五蕴神通”,五感敏锐了十倍,方圆三十丈内飞花落叶,虫走蚁行,无不俱在心中。

忽然之间,两丈外的一株大树后有细微异动。吴歌大喝一声,急扑上前,一记百步冲拳打出,这是南少林“隔山打牛”的神拳,拳势虽然打的是树,但劲力落点却在树后,委实让人防不胜防。树后那人连敌人面都未见到,陡然间发觉一股凌厉的拳力罩上身来,好在她武功不弱,反应极快,一边往后急退,一边大声叫道:“吴大哥。”

那是上官怡人的声音。吴歌一惊,拳力立收,他的内力修为已到收发随心之境,偌大的拳力说收便收,竟是不滞分毫。只见树后那人转了出来,果然是上官怡人,她忽然看着吴歌身后,惊叫道:“小心。”

吴歌也已感到身后异动,不及回身,反手一掌劈出,这一掌掌力广被,笼罩两丈方圆,不论敌人从哪个方位攻到,都会遇到掌力阻截。只听“波”的一声细响,双方劲力交汇,吴歌只觉一股极­阴­寒的劲力顺着手臂直逼心脏。他大吃一惊,急忙往前急冲两步,手太­阴­肺经中生出一道雷神之息,将那股寒劲化掉。他生怕敌人乘势追击,慌忙挡在上官怡人身前,同时向后连劈两掌,这才转过身来。

身后树影扶疏,哪里还有那黑袍人的身影。上官怡人因为面对前方,倒看得分明,道:“他借了你一掌之势,往那边逃了。”吴歌惊魂稍定,情知已追击不上,看见前方树影下俯了一人,似乎便是那水手,急忙奔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

斑驳的月光下,那水手面­色­惨白如纸,早已没了气息。吴歌察他伤势,见他左颈血脉上有两排深深的牙印,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上官怡人惊道:“那……那怪物咬了他。”

吴歌面­色­凝重,道:“何止如此,他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

上官怡人花容失­色­,道:“难道……难道是传说中的吸血妖?”她心中害怕,环顾四周,憧憧树影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不由周身发麻:“我们……我们还是先回海滩再说吧。”

吴歌亦觉此地不宜久留,抱起那水手的尸体,与上官怡人一同往外走去∵不多时,只听有人叫道:“七妹,七妹,你在哪里?”却是上官连城的声音。

上官怡人忙应道:“我在这里。”两人循声相会,不一会,迎面撞见了上官连城和几个水手,他们看见吴歌抱着那名水手,虽然之前料想他必然无幸,但一旦亲眼见到,仍然心头惊撼,叫道:“怎么回事?”

吴歌简略说了经过,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急忙退回海滩。海滩上另有十名水手,见状急忙围了过来。上官连城怒道:“不是叫你们看着那日本人吗,怎地擅离?”

为头的一个水手道:“公子,那小日本已经死了。”

吴歌一惊,道:“什么?”赶上前去,果见小仓优四郎两目暴凸,气绝毙命。吴歌本来还想在这日本人身上探听一些关于黑袍人的事情,如今却是线索全断,不由又气又急,瞪着那些水手,喝道:“你们杀了他?”

那水手忙道:“我们哪敢?他自见到那黑袍怪物,便透不过气,活活给吓死了。”

吴歌心烦意乱,站起不语。上官连城道:“吴大人,你与那怪物交过手,可知他到底是人是怪?”

吴歌摇了摇头,道:“若说他是怪,他腾挪暗袭,用的却是极上乘的武功。若说他是人,他何以要以人为血食?”

上官连城道:“他用得是什么武功?”

吴歌自小跟着红叶学武论道,与武学一途,眼见不低,想了一想,道:“他的武功极­阴­狠怪异,决不是中土的武功,究竟是何门路,我实是看不出来。”

上官连城略一沉吟,道:“若是你们放手一搏,大人有几分胜算?”

吴歌道:“鹿死谁手,殊所难言。”

上官连城脸­色­微变,他见识过吴歌的身手,若是连吴歌也无取胜的把握,那真的是处境堪虞。

一众水手无不心里发慌,有人颤抖着问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人便道:“要不我们连夜扎筏,乘早离开此地?”议论纷纷,人心思逃。

吴歌见上官怡人仰头看天,一言不发,似有所思,问道:“上官姑娘,你意下如何?”

上官怡人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欲离此岛,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纷纷问道:“为什么?”

上官怡人指着夜空,道:“你们看那北极星位。”

众人都抬头去看,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上官怡人道:“我入睡之前,曾在此处看过北极星,现在再看,这北极星位却与几个时辰前偏了十五度。”

吴歌心中一凛,他自小常在山林之中,于北极星自也熟悉,道:“怎么可能?北极星永居正北,亘古不变的。”

上官怡人道:“不错。按常理而论,北极星位是不会变动的,若是北极星未动,那便是我们动了。”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有吴歌,上官连城隐有所感,只是不敢相信,都望着上官怡人。上官怡人缓缓地道:“若是我猜得没错,我们足下的这个岛,一直是在移动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有人便道:“怎么可能?这是岛,又不是船。”“七小姐吓糊涂了。”“许是七小姐先前看错了吧,那北极星始终就没变过。”

大伙争论了一番,却见上官怡人,上官连城,吴歌三人一言不发,不由心中都慌了:“公子,吴大人,难道……难道七小姐说得是真的?”

上官连城缓缓地道:“若非如此,怎么解释小日本的船艇三番两次的重回此岛?那必然是海底暗流之故。”

一众水手无不心里拔凉,有人便一ρi股跌坐在地,掩面哭了出来。

第二十一回 黎人

?这一夜过得艰难,众人将两具尸体海葬,无不有兔死狐悲之感。好容易挨到天亮,众人商议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拼力一试,人多力足,未必就会受制于洋流。

昨日已伐了一些木,只是尚不够用。吴歌便带了几名水手入林伐木,以他的神功,几乎一掌便推倒一株碗口粗的大树,不到半个时辰,便推倒了三十多株,看得几名水手咋舌不已。

他估莫树木已够用,便停手小歇,让水手们将树木搬出去。林中鸟语花香,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芬芳的青草气息,他心中暗叹:若不是连番惊变,这儿倒是一个避世的好所在。

想到昨晚的那个黑袍人,饶是他艺高人胆大,也不由心底生寒,忍不住四周张望,突然看见右方百步之外,那个黑袍人正看着自己。

吴歌悚然一惊,急忙站直了身子,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定睛细看,正是那黑袍人一动不动,鬼魅般站在那里。

两人便这样互相对视。那黑袍人依旧一袭黑袍,罩住了头脸全身,根本看不清是何模样?吴歌真气周流全身,严阵以待。过了一会,黑袍人的身子忽然微微颤抖起来,轻啜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这声音赫然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虽只一句,却有无尽失望,无尽伤心。吴歌第一次听到黑袍人说话,又惊又奇,喝道:“你是谁?你是人是鬼?”

黑袍人颤声道:“我是人是鬼?我是人是鬼?”突然尖叫一声,整个人拔地而起,往林中扑了进去。

吴歌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在这一息之间,林中已传出两声凄厉的惨呼。吴歌惊觉不妙,只道有水手遭了屠戮,足尖点地,身形如箭离弦,横掠数十丈,直扑那片树林。堪堪冲入林中,又有一个人影被抛了起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下,脑袋歪在一边,显然颈骨折断,有死无生。

林中劲风激荡,有人大声呼喝,十余个人围住了那黑袍人,正在搏命厮杀。这十余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都是生面孔,其中有一青年男子,高鼻深目,身材魁梧,不似中土人物,使一把重剑,砍得虎虎生风,一边搏击,一边呼喝,似乎是这群人的头领。

黑袍人肩上中了一箭,显然是刚才中了暗算。这一箭无疑激发了她的魔­性­,她口中“嗬嗬”怪叫,如疯似颠,出手狠辣无比,几个照面之间,喀喇一声,竟然将右手活生生地Сhā入了一个刀手的胸膛,手腕转动,将那刀手的心脏掏了出来。

那刀手前胸洞开,血溅七步,观者无不胆寒。黑袍人身形闪处,猛地欺到那领头男子面前,伸手便抓。这一扑来得好快,那领头男子眼前一花,对方的铁爪已抓到面前,他的重剑已在外围,哪里来得及收回,急的大叫:“你要杀我?”

一言出口,只听风声劲锐,一股凌厉之极的掌风直逼黑袍人后背,却是吴歌见势危急,出手相救。黑袍人知道吴歌的厉害,反手拍出,硬接吴歌掌力,碰的一声,劲力交汇,她吃不住吴歌大力,往前直跌,扑到领头男子身上,冲力之下,章法已乱,门户洞开。领头男子左手一抬,一柄匕首Сhā进了黑袍人的胸口。

黑袍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顺势将领头男子扑倒在地。吴歌大惊,他用围魏救赵之法逼得黑袍人回手自救,让那领头男子有机可乘,却想不到那黑袍人如此凶悍,要害中刀,竟然不死。吴歌急忙冲上前来,次掌又发,拍向黑袍人后脑,要一掌了结了这个怪物。

黑袍人按住了那领头男子双膀,听到脑后风声,竟是不闪不避,猛地回头看着吴歌,又发出一声厉叫。这一叫虽然凄厉,但却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伤心,黑袍后唯一露出的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睛中满是泪水和无助。

吴歌看到这双眼睛,听到她的叫声,不知为何,这一掌便拍不下去,他留力不发,道:“你放了他,我就放了你,如何?”

那黑袍人还未说话,领头男子的几个下属已叫了起来:“好,好,休伤了我家公子。”

吴歌紧盯着黑袍人,道:“如何?”

黑袍人望着吴歌,这时两人近在咫尺,她看吴歌看得如此之细,似乎要把他眉稍眼角都刻到心里深处。吴歌只道她心存疑虑,道:“大丈夫一诺如山,我既答应放你,就绝不会伤你。”说到这里,他望了一眼四周执弓持弩的武士,又道:“有我在,他们也伤不了你。”

黑袍人眼光渐软,忽然道:“你要小心。”

吴歌道:“什么?”黑袍人已一跃而起,身形闪处,人已隐没在林木之后。

吴歌见她胸口中了一刀,仍然来去如风,不由心下骇然。那领头男子死里逃生,一跃而起,抱拳施礼,道:“多谢,多谢阁下相救。不敢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吴歌回礼道:“在下吴歌,扶危济困,原是我辈本分,公子不必客气。”

领头男子道:“在下姓姜,单明一个犰字。吴兄弟叫我名字即可,也不必客气。”

吴歌见此人高鼻深目,只道他是传说中的西洋人,陡然听到一个汉人名字,不由奇道:“姜兄是汉人?”

姜犰笑道:“我是黎人,汉之何物?我不知道。”他长相英俊,笑起来更有一种迷人的神采,只是这句话却充满揶揄之意,似有贬低汉人之嫌。

吴歌心下不悦,以他少年心­性­,若在往常,早已反­唇­相讥,只是现在处境不明,连月来又多历江湖,­性­子已愈见沉稳,眼下说不定还有求于人,便不发作,淡淡地道:“在下一行四十余人,遭逢海难,流落此地。请教姜兄,这是什么所在?”

姜犰道:“此岛唤作‘万象岛’,因一岛揽四季,万象尽其中而得名。我家忝居此岛,累代经营,家父最是好客,若知有人自海外来,都会倾尽所有,热情招待,尤其象吴兄弟这般少年英雄,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家父定然更加欢喜。吴兄弟既有同伴,那便更好,请一同叫来,让在下一尽地主之宜。”

他这番话说得客气,吴歌却觉得怪异,象姜犰这般,七分西洋面孔,又不认自己是汉人,却说着一口流利之极的汉语,实是与眼前一切格格不入。吴歌不知该不该答应,姜犰却上前一把握住吴歌的手,道:“走,带我见见你的朋友。”

盛情难却,吴歌乘势抽出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姜犰便令两名手下留下,将罹难的三名手下的尸身埋了,嘱咐做好记认,以便日后来寻。吴歌暗道:这人对手下倒能尽心。忍不住问道:“姜兄,那黑袍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姜犰脸­色­微微一变,道:“那便是传说中的吸血鬼了。”

吴歌心中一凛,道:“贵岛钟灵毓秀,怎么会有这等妖物出没?”

姜犰叹了口气,道:“这怪物不是本岛固有的,二十年前方才突然出现,应该是来自英格兰……”

他说到这里,吴歌一愣,道:“英格兰?那是什么地方?”

姜犰道:“那是极西之地的一个国度,该国自古便有吸血鬼的传说,传说这妖物不老不死,力量惊人,以人为血食,不惧刀兵,只惧阳光。这二十年来,那黑袍吸血鬼不知害了本岛多少人命,我们猎杀了她二十年,奈何她神出鬼没,手段高强,我们一直劳而无功。今日巡岛,看到这边林摧木折,动静极大,赶过来时,当真看见了这怪物,只可惜力有未逮,又是功亏一篑。”

吴歌听到“林摧木折,动静极大”,尴尬一笑,道:“那大动静是在下伐木所致,在下原不知贵岛有主,还请恕罪则个。”

说话间,两人并肩走到伐木场地,该处原本林深叶茂,被吴歌一口气推倒了三十多株大树,自然清出了一片场地。这时几个水手搬木回转,突然看见吴歌身边多出了这许多生人,不由又惊又奇。

吴歌将经过简略说了,几个水手大喜过望,木也不搬了,当先引路,来到海滩,将所有人都叫了过来,与姜犰一行人见礼。

芸芸众人中,姜犰一眼便看见了俏立风中的上官怡人,登时目眩神驰,暗道:我只道自己早已遍阅五洲四海各种美女,却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绝­色­,她……她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人鱼公主,原来我这二十来年都白活了。

这时恰好上官连城,上官怡人两个堂兄妹一齐上来见礼。所谓“秀­色­可餐”,姜犰见了这等美女,登时容光焕发,­精­神百倍,说话更是谦逊,道:“贤兄妹果然是上国人物,丰神俊采,人中龙凤,今日有缘识荆,幸何如之。”

上官连城道:“姜兄客气了,能在此际遇姜兄,才是我等之幸。姜兄援手之恩,上官世家没齿不忘,来日若有用得着上官世家之处,上官世家定然鼎力相报。”

他这番话中刻意点出了“上官世家”,自然是着意彰显身份,希望姜犰鼎力相助。姜犰微微一笑,又客气了几句,便邀请众人往府上一聚,以尽地主之宜,并请大伙放心,到时自有良港海船相送,不必劳烦众人伐木扎排。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无不是­精­神一振,于是众人便随着姜犰一行,走向大山深处。一路上姜犰谈笑风生,指点山­色­,显得极是健谈风趣,眼角余光时不时地瞄着上官怡人。上官怡人只是一抹浅笑,不置可否。

姜犰见搭不上话,索­性­直问道:“上官姑娘,你觉得敝岛景致如何?可比得上中土大地吗?”

上官怡人淡淡笑道:“中土大地是‘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的磅礴之势,贵岛却是‘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的灵秀之地,不可相提并论。但是贵岛别有洞天奇异之处,却是中土大地所未有的,小女子浅学陋见,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姜犰自然是巴不得,道:“但教姑娘所问,在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官怡人微微一笑,道:“前日我们刚到岛上时,曾经无意间撞见了一只白熊。据我所知,这种白熊只应长在极北雪域之地,怎么会在此处出没?莫不是乃是人豢养的?”

姜犰脸上微露诧异之­色­,道:“姑娘生在中土大地,却能知万里之外异域之物,当真是好见识啊。”顿了一顿,道:“诚如姑娘所言,敝岛别有洞天。诸位所见之白熊,其实也不是人豢养,乃是生在敝岛北麓之异兽,只是不知道为何窜到东部来。敝岛又有‘四季岛’之名,东西南北,岛分四季,北部终年积雪,天寒地冻,正是白熊生养之地。其他珍禽异兽,数不胜数,还包括你们中土人最是喜闻乐见的——麒麟兽。”

他这话说完,众人都是将信将疑,中华图腾中,龙为圣兽,麒麟为瑞兽,只是那都是传说中的神兽,又有几人得见?姜犰见众人脸上都露出惊叹之­色­,心中志得意满,只是脸上不动声­色­,一副淡然模样,又道:“诸位若是有暇,不妨多留几日,观光揽胜,或是此生不可多得之行。”

水手们早已砰然心动,只是不敢多言。吴歌心系大事,哪里能在此地多待,急忙客气了几句。上官连城见他惋拒,也不再多言。一众水手不由在心里大骂吴歌多事。

上官怡人见姜犰隐有不悦之­色­,便道:“珍禽异兽,固是难得。但贵岛无帆自行,无足自动,那才是最神奇之处,不知姜公子可否见教?”

姜犰心中一凛,面上却笑道:“姑娘是怎么查觉到的?”

上官怡人笑道:“小女子自幼喜欢星相天文,以星辰为参照,要查觉自也不难。”

姜犰暗道:看来这女孩儿不仅美丽,更有智慧聪明,不可小觑。道:“敝岛无根自行,只怕是亘古有之,个中道理,在下也不明白,惭愧,惭愧。”

上官怡人也不指望能从他那里探到究竟,便淡淡一笑,不再细究。姜犰却自觉脸面上下不来,便道:“敝岛还有一神奇之处,不知姑娘可曾查觉?”

上官怡人“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姜犰道:“敝岛还有一个别名,叫‘轮回岛’,姑娘可知何意?”

上官怡人芳心一跳,面上故意微露不屑,道:“姜公子是说来岛船只去而复回吗?那想来不过是海底暗流之故吧。”

姜犰料不到上官怡人所知甚多,又见她嘴角微露不屑之意,便自觉被看轻,心中不由尴尬羞怒,忍不住道:“姑娘所思未免简单了,敝岛以数为基,上合二十八星象……”他说到这里,霍地觉的不妥,忽然闭口不言。

上官怡人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笑吟吟地看着姜犰,道:“便是这些?”

姜犰呐呐地道:“便……便……是这些。”

上官怡人见他警觉,心道:我只道此人外强中­干­,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却原来也不是那么草包。微微一笑,也不追问。

穿溪过涧,翻山越岭,不知不觉已走了三个时辰,众人停下小憩,分吃­干­粮。忽听喀喇一声响,一株树巅之后探出一个花斑脑袋,还“扑鲁”一声,打了个响鼻。

沈惟敬离它最近,吓得“妈呀”一声叫,连滚带爬窜到上官连城身边,叫道:“公子,有怪兽,有怪兽。”

众人也都吃了一惊,抬头去看,那株树足有三丈来高,这怪兽怡然自得地吃着树顶­嫩­叶,身量之高大,可想而知。姜犰喜上眉稍,道:“诸位好运气,竟然见着麒麟了。”

众人又惊又喜,连吴歌也好奇心大起,大家小心翼翼地围上去观望,果然是只奇兽,身高足有四五丈,满身鹿纹,尤其脖颈极长,居高临下,颇有气势,与传说中的麒麟确有相似之处。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大感兴奋,只有上官怡人撇了撇小嘴,不以为然。

姜犰一直在注意上官怡人一颦一笑,看见她这般神情,心中不由“咯噔”一跳,道:“上官姑娘以前见过麒麟兽?”

上官怡人笑道:“若非托公子之福,小女子何德何能,能见到此‘基林’瑞兽。”

姜犰暗自松了口气,笑道:“那是姑娘自己的福缘,在下岂敢贪功?”

吴歌却听出上官怡人话中“谐音”之处,他与上官怡人虽然相识不久,却知她伶牙俐齿,若非有意,断然不会说错话,心中微感好奇,回转时借经过她身畔之机,低声道:“此‘基林’非彼‘麒麟’吗?”

上官怡人眼睛一亮,看了吴歌一眼,嘻嘻一笑,用“传音入密”的功法对吴歌道:“其实此兽出自极西之地的麻林国,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曾经在麻林国见到此兽,当地人称之为‘基林’。因与‘麒麟’音似,长得又有几分相象,便被牵强附会为麒麟兽,万里迢迢地运回大明,献于成祖皇帝。其实左右不过是鹿类而已,别听他自吹自擂。”

吴歌不禁莞尔。这时,有水手按捺不住好奇,越靠越近。那“基林”兽感觉到威胁,发出一声低鸣,弹了弹修长的后腿。那水手一吓,不敢再靠近,那“基林”兽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众人慨叹一番,复又上路。又走了两个时辰,时近黄昏,如金夕阳下,两旁渐渐郁郁葱葱,山花浪漫,一派春意盎然之象,吹在身上的晚风也多了许多凉意。上官怡人道:“莫非我们已经进入春季了?”

姜犰道:“正是。寒舍就在那山后,片刻就到了。”

众人走了一天的山路,人困马乏,听到这句话,都是­精­神一振,不由加快了脚步—过前面山坳,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高大雄伟的城池赫然屹立在面前。

这座城池依山而建,高达五丈有余,东西横亘十里,虎踞龙盘,宏伟异常,以此城的规模,只怕能容十万之众。众人虽然已知此岛有主,却万万想不到在这一隅之地,竟然能看到这样一座雄伟的大城,无不惊得呆了。

上官连城道:“姜兄,你便住在此城中吗?”

姜犰还未说话,他一名手下已抢着道:“我们公子是此城少城主,此城子女玉帛,将来都是……”他话未说完,姜犰沉声道:“破军,休要胡说。”那名手下马屁拍到马脚上,慌忙住口。

上官连城道:“原来是少城主,失敬,失敬。”

姜犰道:“上官兄客气了。”

走得近了,已看见城楼上刻的城名,那三个大字弯弯曲曲,似字似画,不要说那些水手,便是上官连城,沈惟敬,吴歌也是一个不识,只有上官怡人脸­色­微变,轻轻念了出来:“蚩尤城。”

姜犰想不到上官怡人博学至斯,惊叹道:“这是上古时期的甲骨夏文,想不到姑娘竟也识得,当真是好学问啊。”

上官怡人看了姜犰一眼,道:“传说蚩尤姓姜,公子也姓姜,莫非公子是蚩尤后裔?”

姜犰笑道:“正是。”

众人无不动容,黄帝战蚩尤,虽被太史公司马迁列入《史记》正传,在大多数人眼中,由于过于久远,仍然当做神话传说一般。现下传说中的战神后裔携一城之众,出现在眼前,当真令人震憾莫名。

上官怡人心中暗道:难怪他自称黎人,那蚩尤部原是九黎之族。当年黄帝杀蚩尤于阳谷之地,瓦解九黎各部,迁其善民于邹屠之地,迁其恶民于有北之乡,原来还有这一支遗民远走海外,自立天地。那邹屠之地的九黎遗民早已融入华夏,邹屠两个汉姓据说便是由此而来,被迁到有北之乡的九黎遗民传说便是后来山戎,匈奴的先祖。中土大地,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经千年传承,九黎早已成为华夏主体之一,海内一家,更无分别。只是这一支遗民僻居此岛,只怕只有部族之思,而无家国之想,我们此行,是福是祸,殊所难言。

她心中思绪起伏,望着脚下的青石大道笔直地通向巍峨高大的城门,这究竟是一条通向光明的救赎之路,还是通向地狱之门的黑暗大道?

第二十二回 鸿门

?一行人进得城来,只见城内宽街大道,秩序井然,两旁民舍工坊,鳞次栉比,绵延不见尽头,可见人口之众,市肆之盛。

上官怡人见路上来去的行人,与中土汉人并无二致,只是衣冠有别,如姜犰那般西洋面孔的再未见一个,心道:九黎一部原是中华一支,与我们同文同种,也是情理中事,只是他们的少城主怎么会生就一副西洋面孔?莫非他是混血的?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道旁一个铁匠工坊中传出一片打骂之声,跟着“碰”的一声,有人摔了出来,跌在地上。许多水手顿时叫了起来:“啊,那是什么?”“有怪物,有怪物。”

便是见多识广的上官连城,上官怡人见了也都吃了一惊。原来摔出来的那人全身黑黝黝的,便如同刚从墨中爬出来的一般,但他这如炭肤­色­,显然不是当真沾染上的,而是天生生就。汉人中虽然也有肤­色­较黑之人,但与这人一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乍看之下,的确是令人心惊­肉­跳。

铁匠铺中跟着冲出一人,手持藤条,对着那黑人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猛揍,打得那黑人哭嚎连天。众人虽然听不懂他喊些什么,猜想也知是求饶之意。那铁匠却是不依不饶,一边喝骂,一边鞭怠不停。

吴歌看得发火,便想出手。一旁上官怡人也已看不下去,道:“黑人也是人,这般打法,不死也残废了。姜公子,贵地便是如此公然动用私刑的吗?“

姜犰见上官怡人动气,便向身旁手下道:“破军,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破军应声上前,一把拉住那铁匠的手腕,喝道:“二公子在此,不得无礼。”

那铁匠道:“哪来的混……”一言未尽,陡然看见破军左手出示的一块黄金腰牌,顿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小的不知道是‘离恨宫’的爷爷,望爷爷恕罪。”

破军道:“二公子问你,你当街鞭怠,演的是哪一出啊?”

那铁匠认出姜犰,慌忙磕了三个头,道:“回二公子的话,这黑奴不但好吃懒做,而且手脚还不­干­净。今日的功时没有做完,刚刚还到后灶偷嘴吃,所以……所以小的才施以责罚。”

姜犰点了点头,道:“这黑奴是你的私产,若不听话,自可施加惩戒,但也无需下此狠手,若是打坏了,你也得不偿失。我看关他两天禁闭,饿他几顿也就是了。”

那铁匠忙道:“是,是。”一时还不敢起身。破军喝道:“还不快滚。”铁匠忙拉着黑奴回坊,那黑奴“哇哇”大叫,也不知说些什么?

上官连城道:“姜公子,这黑人莫不是唐人传说中的‘昆仑奴’吗?”

姜犰笑道:“此黑奴非彼黑奴,唐人说的‘昆仑奴’其实是南海黑人,大多住在婆罗洲一带,这个人种,我们岛上也是有的。诸位刚刚看到的黑奴,却是来自万里之外的麻林国,中土之人,想必是不曾见过的。”

上官怡人闻言一笑,道:“那也不见得。”

她这般说,不但姜犰,众人都觉奇怪,姜犰道:“上官姑娘莫非见过这麻林黑人吗?”

上官怡人道:“大明下关一带,足有数百麻林黑人后裔,有啥稀奇?”

“下关”两字一出,上官连城恍然大悟,道:“七妹说的是三宝太监下西洋带回的黑人吗?愚兄虽有耳闻,却不曾见过,今日方才一开眼界。”

姜犰剑眉一皱,道:“三宝太监?郑和的船队吗?”

他此言一出,上官怡人心中一凛,道:“姜公子虽居海外,对中国之事,倒是了如指掌啊。”

姜犰叹了口气,道:“九黎一族,原是来自中土,虽已时过境迁,遥隔千年,但故土情深,何时或忘?”

他这番话倒是说得情真意切,上官怡人一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行人顺着城中大道,来到城南,霍然看见一座宏伟府邸,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门楣上一块大匾,上书三个大字。

这三个大字却不是甲骨夏文,而是端端正正的楷书,众人都看得分明,那是“离恨宫”三个大字。上官怡人心细如发,记得先前那铁匠曾提到“离恨宫”,便道:“这是姜公子的府邸吗?”

姜犰点头道:“正是。”

上官怡人道:“令尊大人也在府上吗?我们远来冒昧,不敢失了礼数,理应先拜见岛主。”

姜犰道:“家父所居神宫离此尚远,我已派人前往通禀。家父素来好客,闻知有朋自远方来,定然欢喜莅临。诸位一路辛苦,若不见弃,先在敝处洗淑小歇。”

他说得如此客气,又合情合理,上官怡人也无话可说。进得府来,早有下人前来伺侯,引着众人到别院,这位少城主出手着实豪阔,竟然每人安排了一间上房小歇。

吴歌置身在这间­精­致淡雅的厢房中,闻着淡淡的“龙涎香”,想起半日之前,还在深山密林之中,一时如在梦中。忽听门扉轻响,四个容貌秀丽的婢女鱼贯而入,手里各持物事,有的手里端着一盆清水,有的奉着香茗,还有两人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裤,见了吴歌,都躬身行礼。

吴歌忙回礼道:“四位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

前头的一个婢女道:“我们伺侯公子洗浴更衣啊。”

吴歌大吃一惊,道:“什么?”还待再问,四个婢女已放下手中物事,上来给他宽衣解带。吴歌吓得“嗖”的一声,跳到五尺之外,满脸涨得通红,叫道:“住手,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四个婢女登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齐跪在地,道:“奴婢服侍不周,请公子责罚。”

吴歌道:“我……不用你们服侍,你们……出去吧。”

此言一出,那四个婢女更是吓得不轻,不住磕头,道:“奴婢做错了事,公子要责罚,尽管打骂就是,请不要赶奴婢出去。”

吴歌见她们眼泪汪汪,浑身颤抖,确实怕得厉害,心中不忍,道:“我不是要怪罪你们,更不是要责罚你们,我……我只是……咳,那个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懂不懂?”

那四个婢女一脸茫然,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吴歌哭笑不得,道:“这个……这个……就是说……你不是我妈,怎么能给我洗澡,不是,不是,也不对,我都这么大了,就算是我妈,也不能给我洗澡,是说我们不认识,也不对,就算认识,你们也不能这样,那个,那个……”他本来口齿清楚,只是这时心慌意乱之下,一时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婢女忽然叫了起来:“啊,我知道了。”

吴歌大喜,道:“你知道?那就好,那就好。”

那婢女道:“公子是害羞了,看公子的脸都成了红枣啦。”

其余三个婢女似乎也恍然大悟,都“嗤嗤”笑了起来。吴歌心中尴尬之极,索­性­顺势道:“是,是,我是害羞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在女孩子面前脱过衣服呢,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那四个婢女纷纷笑道:“公子不用害羞的,公子是天,奴婢们就是地,我们服侍公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

吴歌叫道:“不要我们啦,我自己就行啦,你们再不走,我倒是真的要怪罪了。”

那四个婢女吓了一跳,互相看了一眼,道:“那奴婢们就在门外伺侯,公子若有吩咐,呼唤一声便成。”又磕了两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吴歌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走到围屏之后,见大木桶中正氤氤氲氲的腾着热气。他已有多日不曾洗澡,平常倒也罢了,这时见到了这热汤暖水,身上一阵痒似一阵,略一迟疑,虽觉得那四个丫头未经传唤,不会擅入,还是移了桌子,挡在门后,这才三下五除二,脱个­干­净,跳入桶中,舒舒服服地泡了起来。

这一番享受当真是多月不曾有过,一时泡得忘乎所以,直至水冷,才恋恋不舍地檫净起身,看见软榻上放的那套崭新衣裤,索­性­也老实不客气地穿戴起来,这套衣裤用料是上等的丝绸,穿在身上清爽柔滑,极是舒适。吴歌不由大叹:有钱人真是会享福啊。

刚刚将毓秀公主的青丝贴身藏好,忽听门外四个婢女与人打招呼道:“姑娘好。”

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们怎么站在这里?”却是上官怡人的声音。

一个婢女“吃吃”笑道:“吴公子害羞,不让我们服侍呢,所以奴婢们只好站在门外,听侯传唤。”

上官怡人也笑了起来,道:“我们这位吴大人官大威重,所以真身是不能让人轻易见的。怎么吴大人还没起吗,要不请四位姐姐进去催催。”

吴歌闻言慌忙叫道:“起啦,起啦。”移开桌子,开门出来,一眼看见站在庭中的上官怡人,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一时竟看得呆了。

上官怡人一身淡黄衣裳,长发如墨,也不挽髻,就那样披肩而下,长发一时未­干­,贴着她的鬓边腮旁,勾勒出她脸蛋的优美弧线,衬着她的如玉脂光,如花笑靥,当真如出水芙蓉一般。

她本来就是天姿国­色­,纵然是荆钗布裙,也难掩丽质,更何况现在妆洗一新。吴歌微觉失态,不由脸上一红,忙道:“上官姑娘,有什么事吗?”

上官怡人道:“我与吴大人有事相商,你们先行退下吧。”

那四个婢女应了声“是”,进屋将吴歌换下的衣物抱了出来,要拿去浣洗。一个婢女“咦”了一声,从衣物中拿起一块香帕,道:“吴公子,你这块手帕怎么只有半块?”

吴歌一眼瞥见,登时满脸通红,急忙一把抢过,胡乱塞入怀中,道:“这个,不用你们洗。”

那四个婢女莫名其妙,征在当场,看看吴歌,又看看上官怡人。上官怡人似笑非笑,眼神却温柔如水,道:“你们先退下。”

那四个婢女赶紧施礼退下。上官怡人看着吴歌,笑道:“你一直都收着它?”

吴歌呐呐地道:“那……那是姑娘的东西,我……原想洗­干­净了,再还给姑娘。”

上官怡人抿嘴一笑,心中其实说不出的欢喜,道:“我这次出海,带了许多小物件,一时照看不下,你可不可以代我暂为保管啊?”

吴歌道:“那个……可以吧。”

上官怡人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串贝壳挂件,道:“这些小贝壳好看倒是好看,只是带在身上诸多不便,你先代我保管一下吧,谢谢啦。”

吴歌一愣,他原以为是什么贵重东西,却料不到只是这么一串贝壳,道:“举手之劳而已。”接过这串贝壳挂件,拿的近了,鼻中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异香,不由奇道:“离虫草?”

上官怡人脸­色­微微一变。吴歌道:“这些贝壳里面塞了‘离虫草’吗?”

上官怡人道:“我倒忘了,你家是开药铺的……”一言未尽,忽觉失言,俏脸一红,便住了口。

吴歌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家是开药铺的?”

上官怡人笑道:“本小姐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所不­精­,起个文王先天神课,自然知晓。”

吴歌九成不信,正待再问。忽听庭外候着的婢女高声道:“吴公子,上官小姐,我家少主已备薄席,恭请二位。”

上官怡人乘机道:“主人家有请,不可怠慢,还不快走。”便往庭外走去。吴歌百思不解,搔了搔头,只好跟了出去。

……

大厅之上,点起了十余盏宫灯,亮如白昼。姜犰换了一身锦袍玉带,愈发显得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教之上官连城实是不遑多让,+吴歌虽也样貌英俊,气度上终究比不上这两个贵族公子,只是他不卑不亢,平和近人,便如邻家大哥哥一般,另有一番别样风采。

筵席开得极盛,正菜还未上来,瓜果甜点已是琳琅满目,许多水果是吴歌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今遭真是大开眼界。姜犰在居中上首的主人席上坐了,举杯道:“佳客远来,不胜荣幸,姜某先敬诸位此杯,聊表寸心。”

众人齐声叫好,举杯相应。吴歌忍不住看了一眼上官怡人,却见上官怡人冲他微微一笑,举杯喝了。吴歌不虞有他,一饮而尽,但觉入口甘甜清冽,实是难得的好酒。

于是宾主尽欢,喜乐融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姜犰起身到每人席前敬酒,头一个便走到吴歌面前,举杯道:“吴兄弟武功盖世,侠肝义胆,若非吴兄弟出手相助,姜某此时焉能在此与诸位把酒言欢,这第一杯酒自然要先敬吴兄弟。”

吴歌起身道:“姜公子客气了。”

两人甫一碰杯,吴歌耳边忽然听到上官怡人细若蚊吟般的“传音入密”:“留心酒中可有变化?”

吴歌一怔,细看杯中,只见杯中酒水中央微起波澜,便如一只小虫丢了进去,正自翻腾挣扎,但是以他的眼力却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他的雷神之手稳如磐石,自然也不会是手抖之故,难道是……他霍然想到怀中所藏的贝壳挂件中的“离虫草”,不由一惊,看了姜犰一眼。

姜犰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怎么?这酒水不合吴兄弟的味口。”

吴歌心念电转,正不知该不该翻脸,忽听厅外有人冷冷地道:“你在人家酒中下蛊,当然不合人家味口。”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大惊。姜犰脸­色­铁青,道:“是你,你胡说什么?”

门口灯光一暗,一人缓步走了进来,这人一身锦袍,衣饰华贵,眉目之间与姜犰依稀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他却是一张华人面孔。

姜犰嘴­唇­微微泛白,道:“大哥,你不请自来,来了又不通禀,擅入我府,你意欲何为?”

众人又是一惊,想不到这不速之客与姜犰竟是兄弟,只是这两个兄弟外貌相差实是巨大,竟然宛若两个人种。

那锦袍青年冷冷地道:“你接引岛外来客,不安置在城中‘聚贤馆’,却违背岛规,私自带回府中,既不通禀父王,又不知会与我,你又是意欲何为?”

姜犰脸­色­由青变白,道:“这位吴兄是我救命恩人,我心中感激,带他们回府,先行感谢而已,虽有违规,却不悖人情,大哥何须如此咄咄相逼?”

“救命恩人?”锦袍青年缓步走上前来,道:“你就是这般招待救命恩人的?”话音未落,陡然右手横夺,要抢吴歌手中的酒杯。

姜犰心中惴惴,早已有备,陡见他出手,立刻也出手夺拿。吴歌冷笑一声,左手拂出,五指呈莲花之状,捺向姜犰兄弟掌缘的“池白”“寸白”“桡关”三­茓­,认­茓­奇准无比。这一招攻两人,一掌拿三­茓­正是南少林“如来佛手印”的绝技,后发先至,攻敌所必救。姜氏兄弟若不变招,就等于自己把掌源的­茓­道撞到吴歌的指尖上去。

姜犰见过吴歌身手,倒也罢了,锦衣青年见吴歌出手如此凌厉,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变招,夺势逆拿。

三人五手绕着酒杯,在方寸之间变化闪挡,招招快如闪电,一时间手影憧憧,斗到极处,宛如有十余只手一般。姜氏兄弟不论如何变招,始终无法快过吴歌,招招都在吴歌掌风指影的笼罩之下。

锦衣青年已知眼前这个少年非同小可,自己远不能胜,忽然长笑一声,退了两步,道:“好身手,小兄弟是中土少林派的?”

吴歌一惊,想不到这世外海岛上的贵介公子居然也知道少林,不由暗收小觑之心,道:“在下虽未正式拜入少林门下,但与少林渊源极深。”

锦衣青年道:“原来如此,只是以小兄弟一身­精­湛的少林功夫,只怕纵然是正宗少林弟子,也是无一人能及。”

吴歌淡淡地道:“兄台过誉了。”

锦衣青年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不要疑心,我拿小兄弟手中之酒,并无恶意,只是想保存证物而已。”

吴歌道:“什么证物?”

锦衣青年道:“小兄弟可知你的酒中已被人做了手脚?”

吴歌看了一眼酒杯中卦波动的细微波澜,冷冷一笑,将酒杯亮到姜氏兄弟的眼前,道:“二位关心的是这个吗?”

姜氏兄弟低头一看,无不变­色­。姜犰失声道:“这……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锦衣青年却拍掌笑道:“好,好,好,原来小兄弟还是个识蛊高人。”看着姜犰,道:“三弟,你还有什么话说?”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姜犰。姜犰脸­色­本来就偏白,这时更是惨白如纸,双拳攥得“格格”作响,一双深目盯着锦衣少年,直欲喷出火来。

第二十三回 绝壁

?半晌之后,姜犰嘴角边露出一丝苦笑,忽然转头看着上官怡人,道:“上官姑娘,你可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上官怡人一脸诧异,道:“你给别人下蛊,却说为……我,你……这是何意?”

姜犰苦笑道:“因为我喜欢你。”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上官怡人的俏脸更是涨得通红,怒道:“你……你怎可如此无礼?”要知明朝以来,程朱理学盛行,女子多受礼教束缚,江湖儿女虽然受的束缚少些,但礼教大防,还是根植心中。所谓“非礼勿言”,其实在这阖场之上,有哪个不是喜欢上官怡人的?但这种念想只敢压在心底,似姜犰这般公然表白出来,不但人人震惊,且人人嫉恨。

锦衣青年笑道:“二弟,你吓到人家了,你以为上官姑娘是我们岛上的那些姑娘吗?”

姜犰一脸深情地看着上官怡人,道:“岛上的姑娘怎么能跟她相比,不,是五洲四海的姑娘都不能和她相比≡从我第一眼看到她,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我不想她离开我的身边,我不愿她心里有别人……”

“够了。”上官连城实是听不下去,打断他的话头,道:“姜公子,我们本来敬你是王族贵胄,谦谦君子,想不到你却是这种人。我们叨扰已久,不便再留,就此告辞。”

众人都拂袖而起。姜犰叹道:“你们都如此薄情,忘却了刚刚的山盟海誓,要舍爱人而去吗?”

上官连城变­色­道:“你说什么?”

姜犰环视众人,道:“刚刚的温柔乡,诸位难道这么快就忘怀了?”

上官连城一惊,顿觉腹中有如刀绞,以他的武功定力,竟然也抵受不住,只听乒乒乓乓,大堂之上,除了吴歌与上官怡人安然无恙,其他一众水手叫苦连天,倒了一地,个个涕泪交流,哀嚎不已。

吴歌惊道:“酒中有毒?”望向上官怡人。上官怡人道:“不可能的,我……我辨过酒水,不可能有毒……”

上官连城强忍疼痛,道:“不……是……酒,是……那些婢女……”一句话说完,四肢百骸便如塞进了千百把小刀,不但剧痛,而且麻痒难当,抓又抓不着,挠又挠不到,难受之极,痛苦至斯,鼻涕眼泪登时涌了出来。

锦衣青年脸­色­一变,道:“情蛊。”

姜犰冷冷地道:“不错≡古温柔乡,便是英雄冢。他们都与我手下的婢女有了好事,今生今世都离不开她们了。”

锦衣青年看了一眼吴歌,道:“看来这个小兄弟倒是个正人君子,没有着你的道啊。”

姜犰冷哼一声,他心中对吴歌着实忌惮,想起吴歌一招压制黑袍怪,那一掌之威,只怕只有父亲岛王才可比拟,他不敢在酒中下毒,就是忌惮吴歌武功高强,上官怡人见识渊博,既怕毒不倒吴歌,更怕难逃上官怡人的耳目,所以才施­色­诱,降无形蛊,只是吴歌赤子之心,并不中计,这才逼得他不得不借碰杯之际,冒险下蛊,却哪里想到吴歌怀带避蛊之药,那蛊虫虽然­肉­眼不得见,但在药味逼迫下,难受挣扎,终是露了马脚。

他与长兄素来不睦,今次有违岛规,不但私接岛外之人回府,还暗中下蛊,若是被兄长告到父亲那里,只怕多年心血要毁于一旦,那杯蛊酒实是个铁证,他咬了咬牙,道:“吴兄弟,你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将这杯酒交与我,我便放你离开,送你离岛,如何?”

吴歌道:“便只是我一人?”

姜犰道:“他们都中了情蛊,无药可解,你以为他们能生离此岛。”

吴歌道:“那上官姑娘呢?”

姜犰看了一眼上官怡人,道:“我……不会伤害她。”上官怡人却正眼也不看他,一双美目只是看着吴歌。姜犰妒恨交加,厉声道:“姓吴的,你自身难保,还敢与我讨价还价?本公子最后问你一句,你答不答应?”

吴歌冷笑道:“你以为吴某是贪生怕死,弃友不顾的人吗?”

姜犰脸­色­一变。锦衣青年笑道:“好,果然是少年英雄,无畏无惧。小兄弟,你不防将这杯酒给我,我能保你们安然离开。”

姜犰忽然哈哈大笑,道:“大哥,你何时变的如此大言不惭。”顿了一顿,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Сhā了细作在我身边吗?你今晚大驾光临,是破军向你通风报信吧。”

锦衣青年大吃一惊,道:“你……”话音未落,姜犰身形已急退如矢。只是他快吴歌更快,人影闪动间,吴歌已迫到近前,五指抓落,喝道:“哪里走?”

只听“噗”的一声,这一抓竟然抓了个正着,但入手绵软,空空如也,却只是一套撑开的衣冠。吴歌一惊,失声道:“甲贺遁身?”姜犰真身早已转到屏风之后。

吴歌起手一掌,这一掌含愤而发,威力惊人,“碰”的一声,将那扇石屏风震得粉碎,屏风之后却是一堵厚墙,哪有其他门路,姜犰早已没了踪影。

锦衣青年叫道:“厅内有机关,快走。”急往门口扑去,只听“碰”的一声,四周铁闸落下,封死了门窗。吴歌大惊,快步走到门前,翻手一掌,击在闸上。

这一掌用了十成真力,足可裂石断金,但那闸门竟是纹丝不动。锦衣青年脸­色­发青,道:“这是五金合金之门,就算你有龙象之力,也打不开。”

吴歌心中一动,腾空而起,一掌劈向屋顶,“啪”的一声,木质的吊顶被劈裂开来,露出里面一条条粗如手臂的合金钢条,柱间只有一掌之宽,根本挤不出去。这间大厅竟然是个铜墙铁壁的大监牢。

吴歌一时手足无措,忍不住看着锦衣青年,道:”怎么办?”

锦衣青年剑眉紧皱,一言不发。吴歌道:“你此番前来难道是单枪匹马不成?”

锦衣青年叹了口气,道:“我只道我此番出其不意,却不料早已在他算计之中。我既已被困于此,你以为我潜伏在外面的手下能有善果?”

一言甫毕,只听姜犰的声音传来:“大哥此次倒有先见之明啊。”又道:“吴歌,你现下若想活命,先把那杯蛊酒喝了。”

上官怡人与那锦衣青年不约而同叫道:“不可。”锦衣青年道:“那酒中下的必然是他苦练多年的‘金蚕王蛊’,一旦服下,纵然一时不死,但你今生都要受他控制。”

吴歌心中一动,悄声道:“我若是假意服下呢?”

锦衣青年摇了摇头,低声道:“蛊虫与蛊主之间能相互感应,瞒不了他。”

只听姜犰道:“吴歌,本公子惜你是个人才,若你能臣服于我,本公子必不会亏待了你。以本岛潜蓄的大能,将来金山银海,任你挥霍。天下美女,任你取舍。”

上官怡人忽然压低声音,道:“奇怪,这间大厅已四面封闭,我们说话又不大声,他怎么能听到我们说些什么?”

锦衣青年与吴歌都是心中一凛,四面查看,果然找到南侧墙上伸进来一个铁管,管口呈喇叭之状,显然起到集音之用。

只听姜犰道:“吴歌,你服是不服?”

吴歌纵身而起,伸手抓住吊顶,对着那喇叭管口,道:“痴人说梦。”

这短短四个字,他看似说得轻描淡写,其实用上了佛门“狮子吼”的音波功,每一字都震得那铁管“嗡嗡”作响,说到最后一个“梦”字,四音叠加,铁管发出尖锐的金属之音,直似要爆裂开来。外面有人发出一声惨呼,“噗”的一声,有人摔了下去,但听声音似乎不是姜犰的。

只听姜犰怒喝道:“姓吴的,你敢用音波功震伤我手下,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这句话气急败坏,杀气四露。吴歌正是要逼他出手,好见招拆招,寻隙破之,当下冷笑道:“小爷恭侯大驾。”纵身落下,回到大厅中间。

三人正凝神待敌,忽听四周有“格格格”的怪声传出。吴歌道:“那是什么声音?”上官怡人细听之下,脸­色­一变,道:“是齿轮的声音,还有什么机关?”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三人脚下忽然空了,惊呼声中,连人带毯,桌椅酒筵,一古脑儿全往下落去。

这一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谁也没想到那厚厚的地毯之下,竟然不是地基,而是一个无名深坑。吴歌提气急纵,他真的是神功惊人,在脚下突然凌空,无处借力的情形下,只凭体内一股流转的真气,凭空拔起,伸手抓向吊顶,眼见只有咫尺之遥,忽然两腿一紧,有人抱住了他的双腿,还放声大叫:“救我,救我。”

吴歌大惊,他此时全无借力,仅凭一口真气上升,猛地被人抱住,坠上了百十来斤的重量,哪里还能抵受得住。登时真气浊降,胸中吐出一口闷气,整个人往下掉去。,再也无法拔起。

那人卦抱着吴歌双腿,“哇哇”大叫。吴歌叫道:“找死吗?放开,你快放开。”但那人似乎吓得傻了,不但充耳不闻,反而抱得越紧,濒死之际,力气大得异乎寻常。吴歌一口真气转不过来,一片黑朦中,依稀辨得死抱住自己的是个水手,不由心中悲凉:想不到我会死在此处。

一念转过,“碰”的一声,已摔到地上。他身下那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呼,双手终于松开。吴歌情知此人做了自己的­肉­垫,必然无幸,仍然伸出手去,摸他脉搏,触手之处,却是那人塌陷的胸膛,哪里还有命在?

吴歌被他拖累,本来满腔愤懑,这时眼见他惨死,又不禁替他难过,终究此人说来也是为己而死。这时四周呻吟声四起,吴歌心慌,一跃而起,叫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在哪里?”

一片哀嚎中,哪里有人应他。吴歌心中愈慌,运起“五蕴神通”,凝聚目力,只是顶部机关已闭,这里更无半点光亮,“五蕴神通”虽强,也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些人影,哪里分得清许多。

他又叫了两声,声音中已带了哭腔,只觉得手脚冰凉,心里从所未有的害怕。忽听头顶有人叫道:“我……我在这里。”

这声音虽小,在吴歌听来,却是春雷乍动,那分明是上官怡人的声音,听声辨位,似乎在高处。吴歌忙叫道:“上官姑娘,你受伤了吗?”

上官怡人道:“没有,我抓住了地毯,不知道吊在哪里?这……这里什么都看不见,我……我害怕,你快来救我。”

吴歌道:“你莫怕,我这就来救你。”摸黑走到壁边,伸手一摸,触手坚硬粗砾,原来是岩壁。吴歌松了一口气,岩壁再高,总有突兀之处,以他的武功,要攀爬自也不难,若是滑不溜秋的铁壁钢墙,那就一筹莫展了。

他展开轻功,往上攀爬,初时毫不费力,但爬了二十来丈后,岩壁突然平如刀削,竟然再也找不到突出之处。他凝目往上细看,依稀能看到一个人影,吊在离壁三四丈外的空中,应该便是上官怡人。

他生怕上官怡人支撑不住,早已心急如焚,这时再无他顾,五指用劲,“噗”的一声,生生Сhā进坚硬的岩壁之中,十指交替,仅凭指力上行。饶是他神功盖世,爬了三四丈后,十指已然痛彻入骨。他咬牙死磕,又往上爬了五丈,十指皲裂,鲜血淋漓,这五丈之路可谓血迹斑斑。

但是好歹靠近了上官怡人,吴歌强忍锥心般的疼痛,以一手支撑,腾出一手,道:“上官姑娘,你跳过来,我接住你。”

上官怡人大吃一惊,道:“跳过来?”她虽然轻功不弱,但毕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突然身陷险境,手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足下却是黑不隆冬的无底深渊,早已吓得心神俱乱,现下要她放开手中的救命稻草,跳向模糊不可见的吴歌,哪里能有这份勇气?

吴歌知道她害怕,道:“上官姑娘,你知道我的武功,虽然是在这绝壁之上,但我接住你,决不是难事,请姑娘放心。”

上官怡人道:“我……我……我都看不清你。”声音发颤,显然害怕已极。

吴歌心中焦急,他其实已是强弩之末,时不我待,当下柔声道:“上官姑娘,吴歌一直敬你如天人一般,纵然自己粉身碎骨也决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你跳过来,吴歌以命相担,一定保你无恙,你信不信得过我?”

他这番话语出肺腑,情真意切。上官怡人在这绝险之地,突然听到他这番肺腑之言,心中又惊又喜,感动之余还有一丝愧疚,心想吴歌冒死来救,自己却还如此托累,不就是纵身一跃吗?有了他这句话,纵然死了,那又怎样?

她勇气大增,道:“那我跳过来了。”

吴歌道:“好。”上官怡人纤腰一扭,整个人扑了过来。吴歌早已有备,猿臂一抄,将她温软清香的娇躯抱了个正着。

两人耳鬓相接,上官怡人满面通红,心如鹿撞,这一刹那间早忘了身处险境之中。吴歌却是心无旁鹜,抽出手指,顺势下滑。他在爬上来之前,已记住了每一处落脚点,那十丈左右的平滑之壁一过,剩下的二十余丈,双足不断点击借力,减缓下落之势,终于安然落起。

这一落地,他方觉得全身大汗淋漓,直欲虚脱,整个人坐倒在地。上官怡人惊道:“吴大哥,你受伤了?”

吴歌咬牙道:“没有。”话音未落,“嗤”的一声,一道火光亮起,却是上官怡人晃亮了随身带着的火摺。

火光倏起之时,上官怡人已看到吴歌将双手藏于身后,她看着吴歌满头满脸黄豆般的大汗,心中一惊,道:“你受伤了?把手给我看看。”

吴歌强笑道:“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

上官怡人急道:“那你何惧与我一看。”情急之下,去拉吴歌的手。吴歌知道拗不过去,只好将双手放回身前。上官怡人一看见吴歌血­肉­模糊的十指,登时心痛如绞,泪珠在眼中滚来滚去,立刻便要落将下来。

吴歌笑道:“真的没事,这种小伤,何足挂齿。”

上官怡人道:“十指连心,那是何等的疼痛。若知你是这般爬上来的,我一早就纵身跳下,就算摔死了也不让你受这般苦楚。”

她心痛之下,再也顾不上许多,忍不住真情流露。吴歌心中感动,笑道:“那可千万别,你若跳下来,我伤的就不是十指,而是两臂了。”

上官怡人一愣,她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吴歌话中的意思,道:“我若不出声,你怎么知道是我?若换了是旁人跳下来,你也会冒险去接吗?”

此言一出,吴歌倒是一怔,心想若换了别人,自己还当真未必有此大无畏,­干­冒生死大险去接,看来自己心中,实已将上官怡人放在极重要的位置。正自胡思乱想,忽见上官怡人俯过身来,竟以她那美丽小巧的樱­唇­去舔他的手指。

吴歌大吃一惊,道:“上官姑娘,你……你做什么?”急忙往回抽手。上官怡人却紧抓住他的手腕,道:“别动。你的十指上沾满了泥土,若不清理,贸然包扎,只怕会恶化伤势。口水中其实含有一种疗伤之物,有助你伤势好转。”

她如此一说,吴歌自然明白,他自小狩猎,知道野兽受伤之后,都会舔自己的伤口,以促进伤口好转。但上官怡人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子,而且女孩子天生爱洁,自己岂能让她做这等污秽之事,忙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上官怡人嗔道:“你满头大汗,嘴­唇­都­干­了,哪里还有口水?你莫再动了,若是你这十个手指残了,我就再爬上高崖,再跳一次给你看。”

她这句话似嗔非嗔,似胁非胁,吴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手指上一凉,上官怡人柔滑的香舌已在轻舔。吴歌登时全身酸麻,非但说不出话,连脑子都不大灵光了。

他从小到大,几时有过这般感受,一时云里雾里,连手指上的疼痛也感受不到了。上官怡人本来爱洁,若在以前,这种污秽之事岂是她会做的,但此时给吴歌疗伤,竟无半点难过抵触之感,只有一颗芳心“碰碰碰”跳得厉害,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细细舔­干­净十根手指,上官怡人又撕下一块衣袂,分成十条,分别给吴歌十指包扎。一切处理妥当,吴歌还是痴痴地没有半点声息。上官怡人只道他晕了,忙摇了摇他,道:“吴大哥,吴大哥。”

吴歌“啊”了一声惊醒过来,道:“好了?”上官怡人点了点头道:“好啦。”

这两句话实是没头没脑,两人对视一眼,登时都满脸通红。上官怡人这时才觉得羞不可遏,道:“我其他人怎么样了?”举着火摺,飞也似地逃开了。

吴歌望着火光下上官怡人窈窕的身影,心中卦回味无穷,忽然又是一惊,暗道:人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可是刚刚那样,我和她之间不是有了肌肤之亲?那……那……该怎么办?

第二十四回 异形

?微弱的火光中,只听上官怡人叫道:“五哥,五哥。”吴歌如梦初醒,急忙一跃而起,上前查看。

上官连城横倒在地,意识不清。吴歌伸手搭他脉搏,忽然想起自己十指包得跟十只小萝卜一般,哪里还能诊脉,只好凝耳细听,喜道:“呼吸还算平稳。”逐一检查他胸骨四肢,道:“他双腿折了。”

上官怡人急道:“这般境地,又没有药材夹板,该……怎么办?”

吴歌一时也无良策,道:“他暂且没有­性­命之虞。我们看看其他人怎样?”

两人举着火褶四处查看,除了上官连城之外,还有五人幸存。只是这五人无一例外都有筋骨折断之伤,无法挪动分毫。

这些水手与吴歌,上官怡人之间虽然非亲非故,但毕竟多日来一同同舟,守望相助,这时眼见他们惨死,两人心中都不好过。

上官怡人忽然道:“不对啊,好象少了一人。”

吴歌一征,道:“少了一人?是谁?”话音甫落,脑中已闪过一个人影,道:“是那个锦衣公子?”

上官怡人道:“他应当是和我们一齐掉下来的,怎么会没有他的踪迹?”

忽听有人道:“我在这里。”

两人齐都吃了一惊,只见锦衣青年从一面岩体中走了出来。吴歌大喜,道:“这里……有出路?”

两人快步上前,火光映照下,锦衣青年身后的岩壁上果然有一道窄窄的岩缝,可容一人侧身通过。上官怡人颤声道:“这是出路吗?”

锦衣青年苦笑道:“这四面绝壁,只有这一处有这么一条岩缝,也不知通向哪里?”

上官怡人道:“你不是刚从里面出来的吗?怎会不知通向哪里?”

锦衣青年叹道:“我只走了十来丈,便有一块岩壁突然突出,使得山缝更加狭窄,我挤不过去,只得回转。”

上官怡人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眼泪差点丢了下来,道:“难道……难道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

吴歌忽然道:“那块突出的岩壁是整个山体,还是只是一块岩壁?”

锦衣青年一愣,道:“那有什么分别?”

上官怡人双睛一亮,道:“当然有分别,若只是一块岩壁,我大哥就有可能把它推倒。”她激动之下,口不择言,一句“我大哥”真情流露,待到惊觉,话已出口,好在当此艰难时刻,也无人去留意她语风上的转变。

锦衣青年喜道:“那只是一块岩壁,厚不逾尺,我伸手探过,其后山缝便又变宽。若是吴兄弟有此神通,那真的是再好不过。”

吴歌道:“好,那我们便。上官姑娘留在此处照应。”

上官怡人本拟是要跟去的,吴歌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上官怡人何等聪明,立刻心领神会,便将火摺递与吴歌,道:“小心。”

吴歌接过火摺,与锦衣青年一前一后侧身进入岩缝∵了十来丈,果然有一块突兀岩壁挡住了去路,这块岩壁生得奇怪,刚好一人多高,其上半尺,岩缝汇入山体,那半尺空间,便是孩童也钻不过去,更遑论吴歌这个七尺少年。

吴歌将火摺递与身后的锦衣青年,单掌抵在岩壁之上,雷神功发,只听一连串细微的“毕波”异响传出,那坚硬的岩壁上,自吴歌掌缘开始,一条条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那些裂缝越开越大,缝间碎石细沙“簌簌”而落,终于“轰”的一声,整块岩壁四分五裂,崩落一地。

锦衣青年赞道:“好功夫,小兄弟真乃神人也。”

吴歌忽然道:“姜公子从三十来丈的高处堕落,毫发无伤,那才是真功夫,真神通。这区区一面岩壁又怎能困住姜公子?”

锦衣青年心中一凛,知道吴歌心中起了疑心,暗道:这小子不但武功绝高,心计还不少,实是不能小觑了。强笑道:“吴兄弟取笑了。我不过是运气好,跌落之时,身边刚好有许多桌椅落下,便借了两次力,攀到了岩壁,一路溜了下来,才保无碍,不过是侥幸罢了。”

吴歌淡淡地道:“凭空借力远比开碑裂石高明得多,公子这份武功,放到中原武林,又有几人能够?”言罢,接过火摺,当先引路。

锦衣青年心中尴尬,他知道吴歌这番言语敲打,不仅仅是起了疑心,只怕是早已洞悉自己心中的盘算。吴歌说完这番话还当先引路,那是显示早有防备,而且艺高人胆大,根本不把他的那点鬼惑伎俩放在眼里,警告他不可轻举妄动。

这般震慑之下,锦衣青年心中惴惴,跟在后面便不敢有过份异动。两人又走了三四丈,前面豁然开朗,又是一个巨大的洞­茓­,地上白骨皑皑,竟倒毙着许多尸骨。

两人仔细检视,这些尸骨大多是牲畜的尸骨,有牛有羊,甚至还有一些虎豹豺狼的尸骨。这些尸骨死状各异,但无一例外的是颅骨正中都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深洞,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进去,一击毙命,甚至吃光了脑髓。吴歌心下骇然,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猛兽有如此巨力,能一击洞穿坚硬的颅骨,又或者根本不是猛兽所为,而是人为,那这人究竟是在练一种什么样的武功,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他又翻翻看看,双眼一亮,喜道:“这些尸骨致命伤都在头部,躯体四肢鲜有骨折,可见它们都是走进来的,这里一定还有出路。”

锦衣青年却抱着一个颅骨出神,对吴歌的话充耳不闻。吴歌剑眉一皱,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公子。”

锦衣公子“啊”的一声尖叫,猛地跳了起来,手中捧的颅骨“啪”的掉在地上,砸在他脚面之上,竟是吓得不轻。吴歌见他如此惊慌失措,心中一凛,道:“你在怕什么?”

锦衣青年看着吴歌,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吴歌只道他直到此时,仍怀私心,不由心下着恼,言语更不客气,冷冷地道:“公子要用吴歌做踏脚石,也要让吴歌有所明了。我们现在可是同坐一条船,同过一条河,若是我这个踏脚石过早崩了,只怕你也爬不出去。”

锦衣青年咬了咬牙,叹了口气,道:“这里……只怕有暴犴。”说到“暴犴”两字时,声音禁不住微微颤抖。

吴歌道:“暴犴?什么东西?是人是兽?”

锦衣青年道:“是兽,是一种你从所未见的怪兽。”

吴歌听到是“兽”,倒放了一半的心,正要追问。锦衣青年忽然看着他的身后,张大了嘴巴,脸上露出了惊怖之极的神­色­。

吴歌心中一惊,他耳力灵敏,实是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异动,但看锦衣青年的神­色­,又不似作伪,为万全计,他立刻往前走了两步,与锦衣青年并肩而立,这才迅速转过身来。只见前方十来丈外的岩壁之上,不知何时攀着一个硕大的黑影,一条尾巴长长如鞭,在空中悄无声息地摇曳游动。

吴歌手中的火摺光亮有限,照不到如此远的距离,只能估莫看到这个黑影的大致轮廓。除却那条长长的尾巴,这怪物似有人形,只是比人高大许多,若是站起来,只怕有九尺高下,四肢如猿,似乎各有五指,一个前圆后尖的硕大头颅,便如传说中的恶魔夜叉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吴歌的确从未见过这般怪物,他先前进入这个洞­茓­,便先查看四周,确信当时并无这个怪物,那这个怪物便是此时才出现的,如此长大的身躯,却能出现得悄无声息,甚至能避过吴歌的耳目,便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也难以办到,实是一个天生的猎杀高手,由不得吴歌不惊。

霍然间眼前一花,火光忽灭,“碰”的一声,那怪物双手已搭上吴歌双肩,将他按翻在地。吴歌大骇,他自艺成以来,几时被按倒过,那怪物瞬息即至,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威急之中,他抬膝猛撞,一个膝锤将那怪物顶得飞了起来。那怪物吃痛,发出象鸣般的嘶吼,放开吴歌,瞬间没了踪影。

吴歌急忙跳了起来,惊魂不定,拔腿便往来时的岩缝中跑,黑暗中听到有呼吸之声,只道又是那怪物,惊慌之下,抬手便是一掌。这一掌他用尽全力,风雷大作,威势惊人之极。黑暗中有人大叫:“吴兄弟,是我。”

吴歌悚然一惊,认出是锦衣青年的声音,急忙将掌势一偏,“轰”的一声巨响,洞­茓­中回音不绝,震耳欲聋,一大片岩壁被吴歌震得坍塌下来。一片混乱之中,锦衣青年“啊”的一声惊叫,似乎受了冲击。

吴歌更惊,叫道:“公子无大碍吧?”

只听锦衣青年道:“被碎石砸了一下,没事。”

吴歌定了定神,暗道:吴歌啊吴歌,越是危险关头越是不能慌乱,否则只会行差踏错。当下长长吸了口气,收敛心神,运起“五蕴神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头将火摺子捡了回来。

那火摺子是济南府上官世家秘制的珍品,功用极好,刚才虽受了点损伤,但并无大碍,复又点燃。吴歌擎着它走近,只见锦衣青年早已躲在岩缝里,右腿殷红一片,脚下有一块棱角分明的碎石,显然是受了飞石之伤。

锦衣青年自顾逃命,吴歌本来心中有火,这时见他被自己误伤,那股火便不由熄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心有负疚,暗道:刚刚那掌若是打实了,只怕锦衣青年便有十条命也一并了账了。想想不由后怕,道:“吴歌一时失手,实是对不住,公子有无伤到筋骨?”

锦衣青年道:“没事,好在有岩壁挡了一下,只是皮外伤。”顿了一顿,又道:“你快进来,那暴犴只怕未死。”

吴歌心中一寒,他适才那一记膝锤用了大力,若是寻常的虎豹豺狼,早已毙命。那暴犴只是吃痛逃走,遁走得速度之快,似乎伤得并不重,这个怪物委实可怖。吴歌避入岩缝之中,卦心有余悸,道:“那究竟是什么怪物,这般厉害?”

锦衣青年道:“它的可怕之处,还不仅仅于此。”说这句话时,声音又抖了起来。吴歌看了他一眼,道:“它最可怕之处是什么?”

锦衣青年道:“最可怕之处是它的繁殖能力。据说暴犴王后一次能下百十来个蛋,这百十来个蛋在找到宿主之前,能存活八十年之久。”

吴歌道:“宿主?什么是宿主?”

锦衣青年颤声道:“所谓‘宿主’便是寄生借宿之主。暴犴的蛋不是直接孵化出暴犴本体,而是孵化出一种似章鱼般的八爪怪物,这种怪物找到人畜,便会抱覆住人畜面部,入­肉­生根,取之不下。要三日后,才会自行脱落,被攻击的人畜也会苏醒,似乎行若无事,其实……其实已经被寄生。又三日后,暴犴在人畜胸腔中生发成熟,便会破胸而出,逃匿无踪,数日内便会长大壮实,便如……便如你刚才看见的那般。”

吴歌听得目瞪口呆,这般怪物当真是闻所未闻,定了定神,道:“可有办法杀它?”

锦衣青年道:“当然有,这世上原无不死之身,那暴犴虽然速度极快,力量惊人,终究也是血­肉­之躯,只要比它更快更强,刀剑斧钺一样能取它­性­命。吴兄弟神功惊人,能空手从暴犴爪下逃生,要杀它也并非极难之事。”

吴歌道:“比它更快更强?若是一只,或许不是难事,若是遇到一群这样的怪物,便是难如登天了。”

说话间,岩缝深处忽然传来“悉簌”异响,两人都是惊弓之鸟,忍不住低叫道:“什么东西?”

有人道:“是我。”却是上官怡人的声音,原来她久侯吴歌不归,又听到山岩坍塌的异响,终究放心不下,便冒险前来打探。

吴歌,锦衣青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岩缝只中始终不能久待,三人便原路返回先前那个洞­茓­,再做计较。

回到原地,却见上官连城也已醒了,一见到吴歌,立刻挣扎着坐起,满目期待之­色­。吴歌叹了口气,便将刚刚的际遇说了,直听得众人心惊­肉­跳,脸如死灰,更无半点声息。

一片死寂中,上官怡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吴大哥,你把火摺熄了吧,我们只有这一个火摺,要薄这火种。”

吴歌新中一凛,暗道:连番变故,连这救命法则都忘了。急忙熄了火摺子,小心翼翼地收起。

火光一灭,四周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上官连城颤声道:“没了火光,万一那怪物摸了过来怎么办?”

吴歌道:“通往我们这个洞­茓­的只有那条岩缝,那怪物身躯还比我们长大,尤其背上还生有两排尺许长的骨刺,岩缝对它来说,过于狭窄,要摸到此间,殊所难能。”

上官连城听他这般说,略略放心,又道:“七妹,你最是聪明,快想想法子,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啊。”

上官怡人道:“公子,请恕我们失礼,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锦衣公子道:“上官姑娘客气了,在下姜鸿。”

上官怡人道:“姜公子是长兄,令弟有这样一个机关,姜公子一点也不知情吗?”

锦衣公子姜鸿苦笑道:“我若是知情,也不至于和诸位一样,坐困于此。”

上官怡人又道:“令尊令堂不见了公子,难道不会过问?”

姜鸿道:“我母亲早已仙逝,我父亲闭关未出,还有三月之遥,等他出关,只怕我们都要饿死了。”

上官怡人道:“那你的下属呢?公子此行,总有心腹下属知晓吧。主上长时不归,他们怎能坐视?”

此言问出,姜鸿半晌无语,过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各位目光如炬,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我们兄弟之间早已不睦。说穿了,便是嫡庶权势之争,各位想来也不陌生,中土王朝这样的事,可也并不鲜见。”

众人默然,中国历代王朝这种手足戕害的夺嫡之争,只会更加酷烈,何止不鲜见,只是这个姜鸿能坦然相告,且不论他人品如何,倒也不失王霸风范。只听他道:“我这位兄弟虽然是庶出,但聪明才智,心计手段都不输于我,嘿嘿,现在看来,只怕还在我之上。我们争斗多年,他之所以一直处于下风,是因为他的血统不是纯正的九黎族而已。”

上官怡人心中一动,道:“他的母亲是英格兰人?”

姜鸿一征,道:“想不到中土之人也知道英格兰。”顿了一顿,道:“不错。他的母亲是英格兰威廉公爵之女,当时号称英格兰最美丽的女人,所以我父亲才对她宠爱有加。只是在我父亲心中,恩宠是一回事,血统纯正又是一回事,所以自小父亲便属意于我。只可惜我这个兄弟却并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他自知血缘是他的劣势,所以愈加奋发图强,不但勤练武功,而且­精­于钻研九黎文化,努力想让别人忘记他的异域容颜,而成为一个纯正的九黎王族。有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弟弟不断鞭策,我自然也不能落后。我们兄弟俩你追我赶,今天你新练成一路剑法,明天我便学成一路绝刀,后天你创办‘明学’,我便成立‘中学’,嘿嘿,个中争斗,实不为外人道。”

众人无语,心中都知姜鸿最后几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这种王储之争,个中之激烈残酷,无不令人侧目。姜鸿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兄弟不但天资聪颖,勤奋好学,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后来做了一件事,颇得我父亲赏识,我父亲一度左右摇摆,举棋不定,幸得几位元老谏言,父亲权衡再三,决意立我。为此还大举封赏我三弟,破例让他起建‘离恨宫’,一应规制并不比我多让。”

“我知道三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从未放松警惕。我们岛上有条铁律,若有佳客自岛外来,须第一时间报知岛王,若岛王闭关,必先报于王储和元老院,他人不得擅自接待,更不能下蛊戕害,若违此律,等同谋逆。今次我三弟犯此大禁,我原本想抓个现行,若能拿到那‘金蚕王蛊’,更是铁证如山。只是想不到我一切举动都在三弟算计之中,更料不到他早已处心积虑,当年在那般严密的监工之下,还能挖下如此洞窟,更违法蓄养暴犴,单单这一条,就又是等同谋逆的大罪。嘿嘿,其实他早有部署筹谋,我既已沦落至此,你们觉得我埋伏在‘离恨宫’外的武士能幸免于难?只怕此时便是我的府邸和元老院也早已毁于一旦了。”

这番话说完,众人如坠冰窖,原来还指望姜鸿能反戈一击,现在全成泡影。上官连城悲愤交加,再也控制不住,吼道:“他要政变是他的事,我们与他无冤无仇,何故要害我们?”

姜鸿道:“你们虽然无冤无仇,却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上官连城怒道:“难道便只是因为他看上了我七妹,便能行此恶毒之举?世上竟有这种卑鄙狠毒之人?”

姜鸿叹道:“你们当中有两块美璧,上官姑娘不过是其中之一,而他真正的目标是另一块美璧,而且不惜­干­冒大险,势在必得。”

上官怡人何等聪明,叹了口气,道:“他真正要的是吴大哥。”

吴歌一征,道:“我?”

姜鸿道:“不错。吴兄弟神功盖世,若能得你臂助,胜得一旅之师,所以他才千方百计给你下蛊,想将你收为己用。”

吴歌良久无语。上官连城愤懑难平,伸手猛地一拍身旁的岩石,碰的一声,沉闷的声音如铁锤般砸在众人心头。

上官怡人忽然道:“姜公子,你说那暴犴是令弟豢养的?”

姜鸿道:“不错。敝岛北部有一座苍茫雪山,千年以来便是‘禁地’,没有岛王亲手敕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前往,违者杀无赦。当年我两位堂伯少年心奇,私自前往探险,结果回程时被戍守北边的元老发现,当场格杀,尸体立刻焚毁,不留寸发,所有与他们接触过的边民,总计二十三人,一律斩杀烧尸。之所以这般严酷,便是故老相传,暴犴源自那里。若非我三弟豢养,这怪物焉能现身于此?”

上官怡人道:“既然是豢养的,那必然要有人投食与它,若能找到这个投食之处,说不定有机可乘。”

上官连城登时又­精­神起来,叫道:“不错,不错,只要想法挟持住投食之人,我们便能逃出生天。”

姜鸿暗道:这女孩儿当真聪明得紧,须臾之间,便能抓住关键。他其实心中早有此意,只是此行凶险之至,不愿自己犯险,便道:“吴兄弟,你觉得怎样?”

吴歌道:“好,我去。”

上官怡人道:“我和你一齐去。”

此言一出,吴歌和姜鸿几乎异口同声道:“不可。”话一出口,众人颇觉诧异。姜鸿抢先道:“上官姑娘,不是在下看轻姑娘的武功,实是那暴犴凶猛惊人,神出鬼没,以吴兄弟的武功或能自保无虞,但是若要分心照顾姑娘,只怕自顾不暇,此事关系生死,请姑娘三思。”

上官怡人道:“吴大哥,当真如此吗?”

吴歌道:“是。”

上官怡人兰心蕙质,静下心来一想,姜鸿阻止自己同去,固然有留自己为质,防备吴歌一去不回之心,但那番话也确是实情,便伸手在腰间一按,将“青丝剑”抽了出来,道:“那吴大哥便带我这把剑去,聊做防身之用。”

吴歌为让她放心,正要接过,却听姜鸿道:“此剑无用。”

上官怡人微怒,道:“为何?”

姜鸿道:“吴兄弟若遇暴犴,最好能兵不血刃的杀它。只因那暴犴的血是有极强的腐蚀之­性­的,若被它的血溅泼到,足以溶金断铁,腐骨烂肌的。”

众人无不骇异。上官怡人道:“难道它的血是绿矾襁水不成?”

姜鸿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无不心头生寒,这般天生完美的杀人怪物,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吴歌忽然“哈哈”一笑,道:“七尺男儿岂能被畜牲所惧,各位保重,吴歌定然不辱使命。”长身立了起来,转身就走。

正要进入岩缝之中,忽听上官怡人叫道:“吴大哥。”快步追了上来。吴歌住足道:“什么?”上官怡人道:“你……一定要回来。”

千言万语只化做一句,吴歌当然听得出当中的牵肠挂肚,他望着黑暗中上官怡人朦胧的身影,似乎能看见她双眸中晶莹的泪珠,忽然之间,他心中一股柔情再也不可抑制,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上官怡人温润如玉的小手,道:“你放心,你在这里,我一定会回来。”

此话说完,他转身就走,只怕稍加耽搁,就再也难以离开。上官怡人望着眼前无边的黑暗,听着吴歌渐行渐远的微声,美眸中的泪水终于“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第二十五回 神迹

?吴歌缓缓走到岩缝口处,也不点火,只将“五蕴神通”发挥到极至,侧耳倾听了一会,确定没有什么异状,忽然展动身形,如一缕轻烟般飘了出去。

这一掠三丈,堪堪站定,忽听身后有极细微“沙沙”异响。吴歌心中一惊,急忙转过身来,只见一只暴犴尾上头下,如蜘蛛般飞速爬了下来,攀在岩缝之上,一颗硕大的头颅昂了起来,对着吴歌发出了一声嘶鸣。

吴歌大骇,暗道:好畜牲,居然还懂得断敌退路。只听四周“沙沙”之声大作,四面岩壁之上,又有四只暴犴爬了下来,将吴歌团团围在中间。这些畜牲竟然有极高的智慧,早已在此埋伏等待了多时。

吴歌心道:这些畜牲速度极快,不如先发制人。一念闪过,不待四面暴犴合围,右掌暴出,指上绷带四裂,一记“沛然刀”电闪而出,猛地砍向堵住岩缝的那只暴犴。

就在他出手的同时,那只暴犴猛地扑下地去,竟然避过了这一刀,仿佛它事先便已知道吴歌会先行攻击它,早已有备一般。与此同时,吴歌身周风声飒然,那鹰视在侧的四只暴犴猛地扑了上来,八只前爪已触到吴歌身前。

一招棋差,眼见吴歌不及变招,霍然间寒芒闪动,吴歌环身暴出一圈刀光,却是先前那一记气刀闪电般绕了回来,原来吴歌用的是一记回旋刀,他真正要杀的正是这四只暴犴,攻击正面那一只不过是佯动,这一刀不但斗力,更是斗智,只因暴犴速度太快,若让它们此起彼伏的攻击,只怕应接不暇,这一着诱杀,等于这四只畜牲自己撞到吴歌的刀口上,只听“噗”的一声,那四只暴犴同时颈中中刀,齐跌出去,喉颈中溢出的鲜血洒落一地,“嗤嗤”作响,地上的岩土如受火烤,冒出一阵焦臭。

那四只暴犴喉管断裂,却一时未死,在地上翻滚挣扎,只能发出“丝丝”之声。吴歌的“沛然刀”凌厉无比,不亚于真刀真剑,这一刀若砍在人身,早已头颅落地,但砍这四只暴犴,竟然不能斩其全首,这怪物之皮坚­肉­硬,可见一斑。他心中虽然惊骇,但毕竟兵行诡诈,一举重创四只暴犴,信心大增,逼视着正面那只暴犴,喝道:“畜牲,你们上当了。”

那只暴犴被他震慑,不住后退,吴歌缓缓进逼,心中算定这只暴犴各种退路,拟用一招“沛然有雨”,从五方合攻这畜牲,让它速度再快,也无所遁逃。正要出手,突然脚踝一紧,竟然被一把抓住,一股巨力拉扯之下,竟然拿不住桩,一跤仰天跌倒。

“哗”的一声,地上一堆尸骨四散,当中跳出一只暴犴,兜头扑向吴歌。先前那一只也疾扑上来,攻击吴歌外侧。吴歌想不到这些畜牲竟然如此狡诈,居然懂得悄无声息的埋伏在成堆的尸骨之中,而且这暴犴似“变­色­龙”一般,可以随物变­色­,原本一身黝黑,但伏在森森白骨之中,竟然通体变白,以吴歌的眼力,竟然没看出来。这时吴歌已不及闪躲,若是用“沛然刀”迎面斩杀,固然可以劈了这畜牲,但那襁水般的血液迎面泼下,只怕自己也难逃一死,情急之下,双掌一合,发出“雷神封印”,一股绵密坚韧的气墙如穹庐般罩住了全身。

那两只暴犴几乎同时撞上气墙,“吱吱”怪叫,被弹了开去。但它们竟不稍待,马上扑回,竟然丝毫不给吴歌喘息之机,而且此起彼伏,一撞比一撞更加凶猛。

吴歌一时无法起身,眼见暴犴如此凶悍,心中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惧意,暗自企望此间仅剩这两只怪物。要知“雷神封印”号称天上地下,第一守势,但若仅仅只是守势,那就未免低估了“雷神诀”这部绝世功法。那“雷神封印”绵里藏针,似乎纯粹防守,其实潜势蓄能,将敌方每一次攻击的力量都悄悄地反震回去,敌方攻击越是凶猛,反伤自身的可能越大,正是“遇强愈强”。那两只暴犴这般疯狂扑击,只怕离死不远。但若还有其他大群暴犴加入战团,撞击之力成倍增加,超出吴歌功力范畴,“雷神封印”只怕也抵受不住。

当真是怕鬼撞鬼,一念未及转过,四周已冒出了黑压压一群暴犴,黑暗慌乱中看不清楚,但总有十来只,这十来只风车般扑击“雷神封印”,泛出一波又一波的气环。吴歌气血沸腾,心中难受之极,只是咬牙苦撑。

忽听两声嘶吼,最早撞击“雷神封印”的两只暴犴在又一次撞击后,终于内伤发作,惨叫着跌落在地,不住抽搐,九成九活不成了。犴群中一只个头最大的暴犴猛地发出一声厉啸,“碰碰”之声大作,这次是三只暴犴同时撞击“雷神封印”,十来只共分成四组,疯狂扑击,竟然悍不畏死。又数十撞后,“波”的一声异响,三只暴犴吐血而亡,吴歌也抵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那股无强不破的雷神气墙烟消云散。

个头最大的那只暴犴发出一声厉吼,按住了吴歌双臂双腿,张开了大嘴,一滩粘乎乎,带着腥臭味的口水滴在吴歌脸上。吴歌悲愤交加,放声大吼。

这一吼他用尽全力,体内真气鼓荡,要一吐胸中的愤懑,伤心,绝望和凄凉,吼声悲怆凛冽,声震空谷,久久不歇,不但如天边滚雷,而且其中更有一种异啸夹杂其中,一息之后,这种异啸越来越强,宛若不似人声。

那群暴犴听到这种异啸之声,忽然静了下来,东张西望,似乎惶恐不安,待那啸声越来越是清晰,竟然扔下吴歌,“嗖嗖嗖”地爬上岩壁,瞬间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吴歌本来瞪目待死,却想不到竟是这般莫名其妙的死里逃生。吼声嘎然而止,他急忙跳起身来,却是一阵眼花缭乱,又是一ρi股坐倒。

他知道自己已受内伤,虽然不重,但若是那些暴犴去而复返,只怕自己有死无生,当下长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先跑进那岩缝之中,这才松下一口气来,顿觉心头一阵烦恶,喉头一紧,险些又要吐血。

他倚靠在山壁上,调息运气,平复血气,心中卦奇怪那些暴犴为何会放过自己?难道自己的吼声如此霸气,竟生生把这些怪物吓傻了?想到这里,不由自嘲一笑,颇觉不可能,无论如何,眼见必死,却能逃出生天,这一份惊喜,自不待言。

黑暗中只听脚步急促,人未走近,带着哭腔的声音已不断传来:“吴大哥,吴大哥……”正是上官怡人的声音。还有一人跟在她后面,料来是那姜鸿。吴歌心中一暖,忙道:“我在这里。”

上官怡人的声音顿时充满惊喜:“吴大哥,你没事吧,我……我听到你的吼声……”

吴歌道:“没事,一点小伤。”

上官怡人惊道:“你受伤了?伤到哪里?”说话间,赶到吴歌身旁,伸手去搭吴歌的脉门。

吴歌道:“没事的,这点内伤,我可以调息自疗。”

上官怡人感觉到吴歌脉象虽然不见混乱,却也不太稳健,微一沉吟,将腕上那蟠龙镯子褪了下来,给吴歌戴上。

吴歌道:“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怡人道:“这镯子甚是奇特,它既能强身健体,祛病养生,说不定也有疗伤之效。你暂且戴着,说不定有奇效呢。”

吴歌不忍拂她一片好意,便不再推托。道:“谢谢你啦。”

一直在后面Сhā不上话的姜鸿这时方才找到机会,问道:“吴兄弟,外面情形如何?”

吴歌道:“杀了几只畜牲,逃得一命而已。”简略将经过说了。

姜鸿听得目瞪口呆,闻听有这么多暴犴,当真是如坠冰窖,还待追问。上官怡人已拂然不悦,道:“吴大哥已受了伤,急需调养,有什么话不能容后再问吗?”

姜鸿无心争辩,三人又一同返回到栖身的洞­茓­。上官连城脚上已绑了夹板固定,那却是上官怡人灵机一动,用掉下来的残桌断椅做的。只可惜那五名幸存的水手伤势太重,都有胸颅内复合之伤,上官怡人缺医少药,束手无策,不过这短短时间,五人已先后去了。

此情此景,谁人心里不有兔死狐悲之感。吴歌强自收敛心神,盘膝坐在一角,运功疗伤。这时静下心来,方才想起,先前那一声大吼,带脉中的那股神秘真气似有升降,似乎有与“雷神之息”共存之象。他闭目内视,和合四象,以梦中悟到的那套导引心法引动带脉中的神秘真气,那股真气竟然微微一动,开始涓涓流动起来。

吴歌又惊又奇,当日在“海龙号”上,雷神之息一复,这股真气便蛰而不出,想不到这时竟能驱动?但这股真气还未转入纵脉,只与雷神之息稍一接触,便如龙虎相争,水火不容,震得吴歌五脏俱麻,险些痛哼出声。

他大吃一惊,急忙守息凝神,不敢再调动那股真气分毫。刚刚那分明是走火入魔之象,还好及时收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专心将雷神之息搬运大小周天,不过一会,便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自觉各脉舒张,真气流转无碍,伤势已愈,便渐渐收功,刚刚张开双眼,霍地里眼前耀眼生花,竟然有一片强光,刺得他险些睁不开眼来。

他惊奇交集,微一眯眼,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放眼望去,只见对面山壁之上,一副副明亮的画面闪动,便似小时侯看过的皮影戏一般,有图有字,只是那些字似字非字,稀奇古怪,他自是一个也不识得。

再看上官怡人,上官连城,姜鸿三人,都呆呆地站着,看得目不转睛。吴歌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戴的那个蟠龙镯子不知何时,通体发光,莹润如月,更有一道莹光斜­射­出去,那山壁上的画面竟然是这手镯投­射­的。

这时山壁上的画面显现一个全­祼­的人像,周身布满经络之线,这显然是一个用作教习经脉­茓­道,子午流注等上乘武学的人偶。但一看之下,上官连城与姜鸿几乎同时低呼道:“不可能。”

吴歌更是心头大震,只因那人像身上除了正常人该有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之外,还多出了二十八条经脉,这怎么可能?从古至今,无数先人智慧都只证实人体只有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这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大小生死奇七百二十处­茓­道,何时会多出这二十八条,上千个­茓­道来?

难道……难道……雷神诀最后一章记载的“雷神之灵”是真的?

原来《雷神诀》最后一章记载了一种称为“雷神之灵”的神功,据说练成之后,威力足以移星换斗,颠倒乾坤,但其中并没有记载练成之法,据红叶猜想,只怕当初吴藏神得到的这部《雷神诀》本就是一个残本,记载修炼“雷神之灵”的部份早已被人毁去,只是不知什么缘故,又不全毁,留下了这么一个粗略的线索,当中曾经提到修炼此功法必须从“青龙七脉”“白虎七脉”“玄武七脉”和“朱雀七脉”入手。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者合一,不正是暗合星宿的二十八脉吗?只是当初以红叶渊深如海的武学,对这二十八脉也是从所未闻,从所未知,一度还认为是创立《雷神诀》这部绝世功法的高人与后人开得大玩笑,现在看来,这一切只怕决非空­茓­来风,无中生有之事。

山壁上画面复又转换,这次却出现了一条金龙,盘旋飞舞,纵横来去,吴歌只看了两眼,便知那就是自己梦中行功法门,眼见上官连城和姜鸿看得入神,虽然心知他们未必会明白其中奥秘,但这两人行止不端,并不是良善之辈,万一被他们悟到其中关键,只怕为祸苍生,便想把那画面熄了,只是不得要领,伸手在那镯子上遮挡摸按,却始终停不下来。

情急之下,灵机一动,将那镯子褪了下来,果不其然,那镯子离开他的手腕,顿时光亮渐微,恢复常态,山壁上的画面也逐渐隐去,消失不见,周遭顿时又陷入黑暗之中。姜鸿第一个跳了起来,叫道:“怎么不见了?”

上官怡人喜道:“吴大哥,你是不是好啦?”

三人一齐回过头来,不见那镯子发光,姜鸿又急又怒,喝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把镯子拿下来了?”

吴歌心中微怒,冷冷地道:“我为何不能把镯子拿下来?”

姜鸿被他一噎,也觉自己情急失态,语气不善,不由软了下来,道:“在下得见奇观,一时心旌动摇,失言之处,吴兄弟莫怪。”

吴歌不愿理他,道:“上官姑娘,多谢你的镯子,现下完璧归赵。”

上官怡人缓步走近,用“传音入密”的神通道:“吴大哥,此镯已露了神迹,只怕引人觊觎之心,不如先放在你那儿,只有你能护它周全。”

吴歌暗觉有理,他不会“传音入密”之术,待上官怡人走近,便轻轻“恩”了一声,以示回应,一边悄悄将镯子放入怀中收好。

只听姜鸿道:“上官姑娘,你这镯子当真神奇,我们岛上有一种留音石,可以留住声音,每遇雷暴之天,此石便可以反复重现昔日之声。想不到姑娘此镯竟然可以留住影像,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不知是何来历?”

上官怡人淡淡地道:“此乃家传之物,虽然­精­巧,焉能与贵岛宝物相比拟,公子过誉了。”

姜鸿缓缓地道:“家传之物?姑娘是姓上官吧,请问与当年的东方神龙是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上官怡人,吴歌齐都大吃一惊,不知姜鸿何以会知道百年前中土武林的风云人物?上官怡人心念电转,霍然间福至心灵,豁然开窍,叫道:“诸神殿,原来这里就是诸神殿所在。”

吴歌心中大震,上官连城多历江湖,自然也听过“诸神殿”的传说,闻言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什么?这世上真有诸神殿?”

洞­茓­中顿时一片寂静,三人都紧盯着姜鸿方向。过了一会,姜鸿­干­哑着嗓子道:“看来姑娘与东方神龙渊源极深啊,你们此番来岛,是不是就是冲着‘诸神殿’来的?”最后那一句话他虽然刻意压抑,但其中蕴涵的杀机依然流露无遗。

他这句话等于承认了“诸神殿”的所在。上官怡人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道:“我们此番的确是沉船之后无意到此,此岛玄机难测,无根自行,飘忽不定,并不是有心就能找到的。”

姜鸿默然,九黎遗族虽然累代居于此岛,至今已有数千年之久,但与此岛奥秘,仍然万中无法窥其一,其他也不必说,就是此岛如何运行,下一步将飘向何处,纵然是岛上最博学的元老也不甚了了。岛外之人要想找到此岛,除非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若说是洞悉了此岛的规律奥秘而有心寻到,那是殊无可能。所以对上官怡人的话,姜鸿倒是相信,但无论如何,“神龙心经”重现人间,还是由吴歌身上启动的,这一份震骇当真是非同小可,今后是福是祸,实属难料。

吴歌,吴歌,他姓吴?姜鸿心中悚然一惊,道:“吴……歌,你是吴藏神的儿子?”

此言一出,上官连城又险些惊呼出声,好在多次奇遇之后,已习惯了许多,这次倒没有大呼小叫,少见多怪,只是震惊之余,心中百感交集,羡慕嫉妒恨充塞胸臆。

吴歌知道此处既是“诸神殿”所在,那自己身份已无可隐瞒,点了点头,道:“不错。”

姜鸿“哈哈”­干­笑了两声,道:“难怪……我早应该想到,除了雷神诀,中土还有什么武功有如此神通威力。”顿了一顿,又道:“吴兄弟腕上戴的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星龙神镯吧,据说若无基因匹配,旁人决无法启动此镯,敢问吴兄弟与东方神龙是什么关系?”

吴歌茫然道:“基因?什么基因?”

姜鸿道:“基因,便是血缘。”

吴歌道:“不错,他是我的外远祖。”

姜鸿声音中充满惊叹之意,道:“如此说来,吴兄弟不但­精­通‘雷神诀’,还­精­擅‘神龙心经’了?此二功法,得一种足以纵横天下,若两者合一,可称无敌,吴兄弟真乃神人也。”

吴歌见此人先前语气中还露杀机,不过三两句间,言语一复如常,不但听不出丝毫嫉恨之意,反而都是朋友间同喜关怀之切,心机之深,实属可畏。他不愿在此事上与此人过多纠缠,道:“姜公子过誉了,所谓‘神龙心经’,在下也是今日第一回得见,何来­精­擅一说。”

姜鸿心中哪里会信,推心置腹地道:“吴兄弟如此过谦,是怕引人觊觎之心,那也是人之常情。这若是在外面诡诈多变的花花世界,自然应该倍加小心,只是现下在此间,却是大可不必,只因我们现在能否逃出生天,可就全寄望在吴兄弟身上了,若是吴兄弟当真­精­于‘神龙心经’,我们便生出有望,若是当真不会,那是我们命该如此,就是现在开始练,也是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无人不心动,吴歌道:“此话怎讲?”

姜鸿道:“吴兄弟先前在数只暴犴爪下逃生,曾经放声大吼吧。”

吴歌心中微觉尴尬,道:“不错,难不成姜公子以为暴犴是被我的吼声吓退的?”

他这句话本来自嘲,想不到姜鸿却是一拍大腿,道:“正是。你那声大吼,我们都听到了,吼声怪异,初时还似人声,到后来完全变样,似狮非狮,似象非象,慑人心魄,我们三人一度还以为又来只洪荒怪兽,只道你凶多吉少。现在想来,你那吼声,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啸。”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强压心中的激动,缓缓地道:“而传说中——龙,就是暴犴的天敌与克星。”

第二十六回 功成

?吴歌默然半晌,道:“我的体内确实有一股怪异的真气,有别于‘雷神之息’,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似乎是与生俱来,又似乎是梦中练就,但我无法轻易驱动它,倘若刚刚镯子显现的影像确是‘神龙心经’,那我想我体内的这股真气的确是‘神龙之息’。只是在此之前,我确实未曾见过,乃至听过‘神龙心经’这部神功,所以除了这股真气之外,于其他体用之道,我当真一无所知。”

他话音未落,上官连城已忍不住恨声道:“够了,你要秘技自珍,也不用撒这种弥天大谎,嘿嘿,与生俱来,梦中练就,你索­性­说神功天授不是更神奇,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吴歌料想他们不信,冷冷地道:“吴某坦诚相告,并不求你相信。”

上官连城急怒之下,积压多时的情绪暴发,一时忘乎所以,破口大骂道:“去你­奶­­奶­的贱种,这般时侯,还敝技自珍,你是巴不得我们都死在此处吧,妈巴羔子,跟你老子一样没……”

上官怡人怒道:“五哥,你怎么这样?”上官连城怒道:“我怎样?我不过说出人心险恶,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什么身份?一个女孩子家,巴巴地倒贴男人,上官世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他竹茼倒豆子般还未说完,忽然间“啪啪啪啪”连声脆响,却是吴歌盛怒之下,连摔了他四五个耳光。这几个耳光虽然不含内力,依然打得上官连城七荤八素,金星乱冒,下面的话一字也吐不出来。

吴歌冷冷地道:“上官连城,你私通倭寇,走私国器,其罪当诛。我不杀你,是望你有改过之心,可不是怕了你上官世家。我要杀你,不过举手之间,用的着和你多费­唇­舌?你要不信,就再骂我一句看看。”他­性­子本来随和洒脱,极少有如此霸气之语,这时被上官连城激怒,这一番话当真是杀气四溢,霸气无双。

上官连城本来就对吴歌十分忌惮,生死大限之际,一时冲昏了头脑,才出言不逊,这时吃了几个巴掌,顿时清醒过来,心中虽然后悔,但既已被逼到如此境地,公子哥儿的傲气发作,叫道:“士可杀,不可辱。”双手一撑,合身向吴歌扑了过来。

吴歌也在气头,顿时杀机萌动,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人吗?正要出手,霍然间身旁微风飒然,一人已抢上一步,将上官连城截了下来,按落在地,只听她带着哭腔道:“五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五哥,小时侯你救过我,我一直记在心里,可是你今日这般对我,我们兄妹之情到此为止,此后互不相­干­,各不亏欠。”

上官连城道:“我不用你救,你让他杀了我。”嘴上虽硬,语气早已软了下来,他本­性­惜命,根本不是慷慨赴死之士,刚刚不过是一时激愤,颜面上下不来,硬着头皮逞英雄,这时死里逃生,哪里还有勇气再骂吴歌一句。

姜鸿一直在旁默不作声,这时忽然道:“上官公子,大家都是同坐一条船,理当同心协力,你实不必如此。我相信以吴兄弟的武功人品,只要他力所能及,断然不会弃我们于不顾。”

吴歌心中暗自冷笑,道:“你相信我?”

姜鸿道:“当然。吴兄弟说神功未成,那便是神功未成。道理最简单不过,若是吴兄弟神龙心经已成,杀几只暴犴不过举手之劳,又怎会几次险死还生?”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依吴兄弟适才所言,似乎吴兄弟这十余年来在梦中已练就‘神龙之息’,那当真是可喜可贺,武学一途,不过体用之道,而体道最为艰难,盖因内力真气的修炼无法一蹴而就,必须日积月累,勤修苦练而来,一旦体道有成,应用之道即是画龙点睛,破壁即出。吴兄弟体道既成,那便似一个发了家的亿万富翁,接下来便是学会如何用钱使钱而已,既然有星龙神镯在,以吴兄弟的根基和聪明才智,熟习用之道,不过旦夕之间罢了。”

他侃侃而谈,有理有节,思维之清晰,言语之准确,实是个极厉害的人物,相较上官连城的临危混乱,实不可同日而语。吴歌沉吟良久,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只要不是要­茓­受制,我纵然是在睡梦之中,雷神之息也是自然流转的,倘若神龙之息与雷神之息当真水火不容,为何在梦中神龙之息却能流转无碍?莫非……莫非我在梦中练的根本不是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而是……而是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二十八脉?

一念及此,顿时又是兴奋又是震撼,好容易控制住心情,道:“好,我姑且试试,看能不能驱动这股真气。”

姜鸿道:“好,我与上官姑娘为你护法。”

吴歌点了点头,凝息静气,闭目内视,默运梦中心法,他虽无过目不忘之能,但适才看了那许久,二十八脉的起源与走向却记得清楚的。他现在起手走的是朱雀七脉,自带脉始,左右锁骨中线与两侧季肋十字交叉处,这里原来并无经脉走向,任谁也无法想像可将真气导向此处,但依神镯所示,这里却是朱雀七脉的起始。吴歌小心翼翼地将带脉中的“神龙之息”引向此处,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只怕那镯子记载有误,此处毗邻肝脾二脏及十二正经中的肝脾二经,若此处并无经脉,等于是惊涛拍岸,巨浪击山,只怕要伤了如此重要的脏器。

好在神龙之息一转到此处,竟无丝毫滞涩,如江河入海,一泻千里,吴歌险些控制不住,好在一路全无阻碍,真气绕着他周身一圈一圈上行,至头顶“百会­茓­”后方两寸处,这里想必是朱雀七脉中等同“百会”一样的要­茓­,叫什么­茓­名,影像中匆匆几眼,自然记不真切,真气至此复返,又环行绕回带脉,所过之处,周身舒泰,飘飘然直欲有飞升之感。

朱雀七脉走过,转行玄武七脉,吴歌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真气越行越快,玄武七脉瞬间转过,又走青龙,白虎十四脉,这十四脉与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十二正经伴行,走得更是如臂使指,心到气到。其实这二十八脉吴歌在梦中早已走过千百亿次,诸脉早通,只是吴歌在清醒时毫不记得而已。现在豁然开窍,隐藏中的记忆渐渐恢复,不但真气越走越顺,连经脉中上千个­茓­名,也渐渐回想起来。

上官怡人,上官连城和姜鸿三人在一旁静侯,霍然间发现黑暗中似有微光,初时还道自己眼花,直到那微光越来越大,这才发现吴歌周身竟然透出了一层透明的岚光,在这无边黑暗中,当真便似一个神邸一般,神秘肃穆,宝相庄严。

三人无不惊异,姜鸿心中更是嫉恨交加,心道:体放毫光,这是玄功通神的境界,多年来我只在父王身上见过,想不到这小子年方弱冠,就有这般修为,天下若有此人在,我还谈什么四海称雄,王霸天下?

正在自怨自艾,忽然间岚光一敛,周遭复归黑暗,只听吴歌吐出一口气,道:“好了。”姜鸿一怔,道:“这么快?”在他看来,吴歌此番行功,远比二十正脉搬运大小三十六周天还要快速得多,先前说什么无法轻易驱动真气,看来也不过是推托之词。

吴歌道:“这股真气我已掌控自如,只是应用之道还不甚明了。”姜鸿道:“那最简单不过,启开星龙神镯一看便知。吴兄弟放心,我们三人决不往影像中偷看一眼。”

他的话吴歌哪里会信,只是当此时刻,也别无他法。这时吴歌耳中忽然听到上官怡人传音之声:“吴大哥,你信不信我?”

上官怡人此时正好坐在吴歌身旁。吴歌伸出手去,触到她温暖柔滑的小手,轻轻握了一握,表明信她之意。上官怡人心中欣喜,传音道:“我自小记忆超群,先前看了那些画面,已记了一多半,你再放一次,我应该能全记住。这样你练功时,我可传音于你,毋须再开神镯。我们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姜鸿居心叵测,只怕也识得经中的夏文,此等秘法神功,不可给他多看。”

吴歌正为不识经中文字发愁,经她一说,想起上官怡人识得那怪字,不由大喜。当下将那镯子取出,复又戴在腕上。只是他并不知开启之法,戴了半晌,也无动静,忍不住道:“怎么打不开?”

姜鸿道:“先前是怎么打开的?”吴歌心中一动,默运神龙之息,小转了一圈,果不其然,那镯子霍然发出微光,镯子上蟠着的那条金龙宛若活了一般,竟然缓缓游动起来。

这般奇景吴歌先前闭目疗伤时尚未见过,这时不由大感惊奇。只见那金龙游了一圈,慢慢盘成一个形似“8”一样的双螺旋结构,白光大盛,一道莹光斜­射­出去,投在对面山壁之上,那神奇的画面复又出现。

姜鸿,上官连城装镊样地转过身去,却哪里会放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暗中无不偷窥,只恨自己没有过目不忘之能。

画面一副副闪现,前面大半金龙飞舞,那是神龙之息修炼之法,上官连城不识旁边注释的文字,自然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体道之篇一过,其后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个人像,或讲经脉,或言拳脚,显然已到应用之篇。上官怡人传音道:“神龙九变,就是这里了。”

吴歌心中百感交集,想起当日在北京皇宫中与万历的密谈,当时还不知《神龙心经》为何物?想不到现在这部绝世功法就在眼前,当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世事之变幻难测,一至于斯。

不知过了多久,全部影像放完,白光渐熄,重归黑暗。对于姜鸿和上官连城来说,自然意犹未尽,好在心想单凭这么匆匆一遍,吴歌再聪明,也未必会记得多少,一定还有再睹之机,哪里会想到,上官怡人的聪明巧智一至于斯,早已将通篇《神龙心经》强记于心。

姜鸿道:“吴兄弟,怎样?可有收获?”

吴歌道:“我想一想。”凝耳倾听上官怡人的传音。上官怡人将一记“战龙变”娓娓道来,其中真气应用之法,内力外烁之道,五体呼应之理,劲力控纵之机,竟是滴水不漏,只字不差。吴歌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敢怠慢,细品当中每一句的­精­髓,将这一变在心中过了三遍之后,才道:“好,且试一试看。”

话声中,人已鱼跃而起,掠出三丈之外,只听风声劲锐,呼呼作响,黑暗中宛若有一条巨龙在盘旋飞舞,龙吟之声低回不绝。姜鸿等人虽然站在数丈之外,依然觉得漫天气劲逼人,呼吸不畅,立足不稳,不由心中震骇:这若是处在劲力中央,正当其锋,岂能得了?

霍然间漫天劲气一收,只听吴歌喃喃道:“不对,不应如此。”跟着劲气又起,但这次动静小了许多,过了一会,连龙吟低吼之声也听不见了,似乎吴歌已不再试练。姜鸿又惊又奇,忍不住走上前去,想一查究竟。

堪堪走近丈余,突然一股强大无比的劲力猛地罩上身来,事先竟然毫无征兆,听不到半点动静。姜鸿大惊,一边高叫:“吴兄弟,是我。”一边双臂一振,用尽全身功力相抗,以他的家传绝学,双臂全力一振,劲力何止千斤,但罩上身的那股强力如巨龙蟠身,箍得他双臂便是抬起一分也是不能,一旦这股力道收紧,只怕他立刻便要被挤成一团­肉­泥。

好在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股强力收,姜鸿正在全力相抗,那蟠身巨力忽然没了,他哪里拿得住桩,扑通一声,仰天跌倒,一时臂麻身软,站不起来。吴歌跃身上前,扶起他道:“姜公子,没事吧。”

姜鸿惊魂未定,道:“那……那是什么功法?”吴歌道:“在下初学乍练,劲力收发不能随心,险些误伤了公子,实是对不住。”

姜鸿方才清醒,心道:是了,他在练神龙九变。这小子根基深厚,想不到悟­性­也如此之高,他第一次试练,虽然气势惊人,但劲气外溢,不免浪费。但第二次试练,便能将万钧巨力收于一点,竟无半点外溢,无声无息,无痕无影,当真可怕。想到此处,心中妒恨无以交加,却仍笑道:“没事,是我打扰了吴兄弟练功,多亏吴兄弟手下留情,我应该道谢才是。”

吴歌道:“黑暗中不能视物,请诸位离我三丈之外,以免误伤。”

上官怡人道:“吴大哥,你已累了许久,且歇一歇,吃点东西再练吧。”

她这么一说,众人顿觉饥肠辘辘。洞中暗黑不知时辰,但算来也过了一日之久,初时大家忙于盘算如何逃生,一时都忘了此事,这时被上官怡人一说,才发觉肚皮已擂翻了天,个个­精­神一振,道:“有东西吃?”随即想起,大伙儿中了机关跌落之时,那些桌案椅子,瓜果酒水也跟着跌落不少。

上官怡人心思细腻,早已将那些散落的瓜果收集起来,酒水也收集了四壶。好在离恨宫阔气的很,酒壶都是金银打造,若是瓷器,只怕一滴也不剩了。

众人不知还要坐困多久,这些食物便弥足珍贵,分着吃了一点,稍稍填了填肚子。吴歌抽空又听上官怡人讲了一记“潜龙变”,又跑到一边苦练起来。

姜鸿,上官连城百无聊赖,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姜鸿一会梦见在府中歌舞升平,莺歌燕舞,一会又梦见自己成了阶下囚,姜犰手握血淋淋的鬼头刀,一脸狞笑着站在面前,一惊醒来,只听吴歌还在苦练。上官怡人轻声道:“吴大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你极累了,不如睡一觉吧。”

吴歌轻声道:“这三变还有几个地方不明白,须得一鼓作气贯通。上官姑娘,你陪了我这许久,一定更累,你先睡一觉吧。”

姜鸿听到“三变”,顿时清醒了大半,暗道:三变?他已经练了神龙三变了,难道我睡着时,他们又看过了神镯?他­奶­­奶­的,这小子这么鬼?一时痛悔万分,发誓接下来再也不睡,死撑到底,一边故意放缓呼吸,让吴歌以为他还在酣睡。

只听上官怡人笑道:“我不累。”

吴歌悄声走上前来,轻声道:“你声音都哑了,还说不累?我知道你关心我,那也不能这样苦撑,这样吧,我们一起先睡会。”

此话一出,他已觉不对。果然,上官怡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想不到你也这么油嘴滑舌。”

吴歌心中大呼“冤枉”,急忙低声道:“我……我没有亵渎姑娘之意,我……我是无心的,不是那个意思。”

上官怡人听他急得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想像着他急眉红眼的样子,不由大乐,低低一笑,道:“好啦,我知道你无心的,是我错怪你啦。那便依你所言,我们一起先睡会吧。”

她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绵软,似笑非笑。吴歌虽然知道她开玩笑捉弄自己,但想像着她低头浅笑,无限风情温柔,一时周身发热,面红耳赤,不知说些什么好。

上官怡人开了这个玩笑,也自觉不好意思,道:“我先睡啦,你不许食言哦。”侧身躺了下来。吴歌怔了半晌,也在旁边躺下,两人之间其实还有丈余距离。

姜鸿心中那一个恨啊,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混混噩噩睡了一觉,中间噩梦不断,根本没怎么睡好,却自以为错过了千载良机,好容易醒来,抱定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决心,结果却只偷听到两句打情骂俏的废话,这两句话上官怡人这绝世美人若是对他姜鸿说的,那他也认了,这一场也没算白忙活,结果人家是对吴歌有意,这许久下来,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现在人家倒头就睡,剩下他姜鸿瞪着眼睛看这无边黑暗,这他­奶­­奶­地算怎么一回事?

耳边听着吴歌,上官怡人两人鼻息渐匀,似乎已经睡着了,正回想在山壁上看到的那一鳞半爪的“神龙心经”经文,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来,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碰。

他记得在他身旁不远的应该是上官连城,忽作此举,必有深意。果然上官连城用食指在他手背上一笔一画,慢慢虚写了六个字:合作,夺经,杀吴。

姜鸿心中大跳,反过手来,在上官连城手背上写道:唯他能开龙镯,如何夺?

上官连城写道:我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八字一出,姜鸿顿时血流加速,果不其然,上官连城又写道:经文已在我心中。

姜鸿狂喜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好容易强捺住兴奋,缓缓写道:当真?

上官连城写道:若有隐瞒,介时可随你处置。

姜鸿心念百转,他自见到神龙心经,当真是无时不想,无时不思,只是一来吴歌武功太强,二来他人无法开启龙镯,所以虽然垂延三尺,却又无可奈何。现在得知有机可有乘,原本无望之事,突然变得可能,那一份心思哪里还能按捺得住,虽想上官连城的话也不可尽信,但自己终究是地头蛇,纵然一时落魄,上官连城要想平安离岛,还是要依靠自己,那已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心,再则,他也容不得世上有吴歌这样的大高手存在,当即写道:条件?

上官连城写道:我恨吴入骨,必欲杀之。事成之后,你保我与七妹平安离岛,我可默经于你。

这两句话较长,他一笔一画费了不少时间。姜鸿立刻回复:成交。只是当下我们还需借他之力,暂不可动他,脱困之时,我自有办法杀他。

两人便这般在黑暗之中达成了这见不得光的协议,而后各怀鬼胎,静默无言,筹谋后策。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只听吴歌悄悄起身,又到一旁练功去了。

将近四个时辰时,上官怡人也醒了过来。众人都睡了一觉,­精­神恢复,接下来六七个时辰,吴歌都在苦练,但中间再无一次开启星龙神镯,急得姜鸿两眼直冒金星,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无奈。

如此,估莫又一日后,忽听吴歌一声长啸,当真是振聋发聩,龙吟不绝。上官怡人喜道:“吴大哥,你功成圆满了?”

吴歌跳了过来,道:“虽然不敢说得心应手,纯熟于胸,但已可一用。我们饱餐一顿,全力一拼。”

他这话说得谦虚,但语气中压抑不住欣喜兴奋和跃跃欲试之意,显然功成圆满。姜鸿心中诸味杂陈,虽然明知吴歌“神龙之息”的内功早成,学会“神龙九变”等用道,不过是旦夕之间,但内心深处,实希望吴歌能苯一点,学得慢一点,好让自己有机可乘,纵使在这黑暗险地中多呆上一些时日,那也心甘情愿,却想不到吴歌两日功成,进境竟是如此神速,世上若有此人在,哪里还会轮到自己称雄?一时间,心中郁闷之极,那股涌动的杀机如野草般疯长,几乎不可控制……

第二十七回 重生

?上官连城两只胳膊分别被吴歌与姜鸿前后架着,艰难穿行在冰冷的岩缝之中,吴歌在前,走得小心翼翼,尽量不使上官连城的伤腿磕碰到山壁,这一时刻,上官连城心中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此际若是突然遭到暴犴的袭击,姜鸿必然丢下他,逃之夭夭,而吴歌则八成会全力一搏,保他周全。这一刹那,上官连城忽然觉的自己实是卑鄙无良,龌龊下流,几乎动摇了已下的杀心,只是转念一想:我沦落至此,还不是拜他所赐,他毁了我的海龙号,让我倾家荡产,还几次羞辱于我,岂是这点小恩小惠便能一笔抹煞。除非他将《神龙心经》传了与我……一想到《神龙心经》,顿时全身发热,心肠复又刚硬,那仅有的一点负疚感,立时荡然无存。

四人穿过岩缝,进入那个危机四伏的洞­茓­。这次却没有遇到暴犴的伏击,洞­茓­中死一样的寂静,似乎那些暴犴早已远离此处。吴歌让上官连城暂坐于地,上官怡人,姜鸿分站两侧,打起十二分­精­神,环伺四周。吴歌自己点了火摺,沿着洞壁一步一步查探过去,他前两日查看过那些尸骨,见它们都无四肢骨折之象,料定一定还有出路,果不其然,走到东北角时,发现了一道石门,他功运双臂,将那千斤石门缓缓推开。

门后赫然是一条幽深的隧道,一股腥臭的­阴­风扑来,火光晃动,忽明忽暗。众人欣喜之余,难免心悸,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条逃生之路,还是死亡之门,只是箭在弦上,已无退路。四人前后呼应,在吴歌手中火摺的引领下,鱼贯而入,缓步前行。

隧道中异臭难闻,东一处西一处,满是动物的粪便∵了十余丈,始终没有遇到暴犴的袭击,上官怡人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头,道:“这许久都没遇到暴犴,我们此行会不会太顺利了?”

姜鸿笑道:“许是那些畜牲被吴兄弟的龙啸吓破了胆,不敢再来了。”

上官怡人道:“没有那么简单,若是那些暴犴当真具有极高的智慧,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吴歌也觉得事有蹊跷,走到一侧,伸掌按在洞壁之上,运转“蛰龙之变”,触感便如同流水般四面八方流淌出去,方圆数十丈内虫走蚁行,无不感知,而且如画面般鲜活地呈现在心中。这是他第一次施展神龙心经中的功法,想不到神奇之斯,连自己也被震慑住了。

突然,他“看”到数只暴犴从石门外悄悄爬了进来,攀在隧道顶部,如蜘蛛般,蹑手蹑脚地朝这边爬来。吴歌一惊收功,道:“暴犴来了,快走。”

众人寒毛直竖,急忙加快脚步,跟着吴歌一通飞奔,疾行百余步,隧道已到尽头,又是一扇大石门挡住了出路。

吴歌急步上前,伸手一推,石门纹丝不动,似乎是外面上了门栓。姜鸿急道:“快震开它,要不然暴犴一来,在这等狭隘之地,我们必死无疑。”

吴歌心中亦急,放下上官连城,双手齐出,推在石门之上,大喝一声:“开。”这一推他用尽全力,当真是有排山倒海之力,只听外头“咯”的一声,似乎是门栓断裂之声。吴歌再推一把,石门“轰”地开了。

众人抢步出来,只见一条丈来长,尺许厚的青石门栓断裂在地,眼前竟是一处断崖,崖边有一座四五丈长的青石拱桥与对崖相接,此处山壁上悬着几处长明灯,所以能依稀看到对崖又有一扇紧闭的大门,门上一人多高处,还开了一个半尺来宽的小窗,装有竖栏挡板,应该是门外之人用来查看此处情况之用,门外应该就是光明无限的出路。

吴歌回身急掩大门,将要掩上之际,门内突然伸出一只黑黝黝的硕大手爪,攀住了石门边缘。这一下突如其来,上官怡人吓得尖叫起来。

吴歌叫道:“你们快走。”掌力忽加,“砰”的一声,狠狠地合上了石门,那只手爪来不及缩回,立时被生生夹断,黄绿­色­的血液四处飞溅,好在吴歌早有防备,关门之时,同时后跃,避开了那腐肌蚀骨的暴犴之血。

这时,姜鸿与上官怡人已架着上官连城过了桥,上官怡人心急如焚,叫道:“吴大哥,门栓已断,石门挡不住那些畜牲,你快过来,我们断桥阻敌。”

她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大门撞开,三个黑影旋风般扑了出来。吴歌蓦地一声惊天龙啸,同时身形急退,后掠三丈,落到石桥中心。

那三只暴犴被啸声遏阻,呆了一呆,一时不知所措。吴歌乘此良机,连续两个后空翻,落下时都运上“千斤坠”的重身法,那石桥原本就修得简易,被他在同一点连续两次重击,登时“咯咯”作响,桥心青石上裂纹四现。

猛听一声尖锐的厉啸,石门后又纷涌出六只暴犴,其中一只体形最大,人立而起,足有十尺上下,它双手箕张,厉啸之下,一众暴犴状若发狂,猛地扑上前来。

便在此时,吴歌又一脚跺下,同时借势后跃,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桥面塌陷,断开了一个几近三丈的豁口,两只暴犴速度极快,本已扑到桥心,忽然脚下空了,登时厉声惨叫,张牙舞爪,随着断栏碎石一并落入了桥下那无底深渊之中。

吴歌落下时再运神功,将桥头残端一并压断,这才借力跃回崖上,这样石桥断口几近四丈,便是武林中一流的轻功高手也无法一跃而过。果然,那七只暴犴在对崖张牙舞爪,来回咆哮,却是一筹莫展。

四人见状无不大喜,更不稍待,跑到那崖门之前。姜鸿见到那门的形制,不由脸­色­一变,道:“糟了,这是五金合金之门。”

吴歌心中一凛,上前摸了一把,果然与在“离恨宫”那机关大厅的大门一般无二,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上官怡人忽道:“这门上既然开了小窗,门外定有值守之人,只要他拉开挡板,往里张望,我就能让他开门。”

她此话一出,姜鸿自然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可能?吴歌却是眼前一亮,想起当日在海滩之上,上官怡人谈笑间迷乱数十名倭寇心神,那是何等出神入化的“慑魂大法”。那些倭寇都是止心敛神的高手,尚且难以自持,那门外值守之人定力再高,也未必高得过日本的忍者。一念及此,当即一掌挥出,猛击在刚门之上,发出厚如瓮钟的巨响。

这五金合金之门隔音相佳,但吴歌以偌大掌力直接击在门上,门外若是有人,不可能听不到动静。但吴歌连击了五掌,非但大门纹丝不动,窗后的挡板也是毫无动静,竟似乎门后根本无人一般。

众人的心顿时都沉了下去。姜鸿道:“只怕我那弟弟早已下了严令,值守之人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得查探,直至困死我们为止。”

上官连城脸­色­泛白,望着上官怡人,道:“七……妹,你有什么法子?”

上官怡人瞪了他一眼,微一沉吟,道:“为今之计,还有一法,只是……”

众人听到她有办法,都是双眼发亮,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上官怡人道:“这门是金属之物,暴犴之血却最能溶金断铁,所以若能擒到一只暴犴,便可以血破门。”

吴歌三人顿时欣喜若狂。姜鸿激动得伸手去握上官怡人的玉手,却被上官怡人躲了开去,他自觉失态,脸上微红,道:“上官姑娘当真是天下第一聪明,我……我实是……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上官连城忽道:“石桥已断,我们怎么擒拿暴犴?”

三人又是一征,看着上官怡人。上官怡人俏脸微微一红,道:“吴大哥,你狩过猎,自然应该知道怎样圈马套狼吧。”

吴歌点了点头,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只是此间又没有绳索……”霍地心中一动,道:“你是要我们结衣为绳?”

上官怡人俏脸更红,低声道:“以你的武功,定然可以手到擒来。”言罢,走到一边,背过身去,非礼勿视。

这当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吴歌,姜鸿,上官连城三人都把外套脱下,结成绳索,那自然是不够长的,吴歌二话不说,把上衣也脱了,露出­精­壮的上身。姜鸿,上官连城见了,也只好扭扭捏捏地把上衣脱了,交与吴歌,结果还是不够,又搭上了三人的长裤,到此时三人都只剩下一条­内­裤,虽说上官怡人背对着他们,而上官连城,姜鸿早已深谙男女之事,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这条­内­裤却无论如何也脱不下来。

吴歌估莫够用,当下手绕“长绳”,身着一条犊鼻­内­裤,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崖边。对崖那六只暴犴一见他靠近,顿时燥动起来,咆哮连连,张牙舞爪。

吴歌心道:这些畜牲极是聪明,须得一次成功,若然失手,再要它们上当那就难了。俯身拾起几块石子,看准了离崖边最近的一只暴犴,“噗”的一声,将石子打在它身上。

这一飞石用了三成真力,那只暴犴吃痛,愈加爆躁,不住嘶吼。吴歌扮了个鬼脸,又是一石子扔过去,激得那只暴犴几乎要跳了起来。如此这般,他不断用飞石激惹暴犴,一边缓挪脚步,慢慢靠近断桥残端。那只暴犴狂躁之下,随着他亦步亦趋,慢慢走到了石桥的断口处。吴歌瞅准时机,最大的一块石子脱手飞出,足足用上了五成真力。

这一块石子却不是直接飞向暴犴,而是撞向斜侧的山壁,石子带着旋劲,在山壁上一撞,倏地弹回,狠狠地击在那只暴犴的ρi股上。那只暴犴被这突如其来,痛澈入骨的一击惊得嚎叫了一声,竟忘了眼前的断崖,猛地跳了出来。

吴歌眼明手快,立即挥手将绳索扔出,绳头的活结­精­准无比的从暴犴那前圆后尖的脑袋上斜套进去,一拉之下,立刻勒紧了脖子,将这怪物凌空拉了起来。

这暴犴体形雄伟,身量足有三四百斤,以衣为绳,原本承受不住这般重量。但这股“衣绳”被吴歌真气贯注,竟是坚韧如钢,硬生生将这只暴犴拽了过来。

一片惊呼咆哮声中,这只暴犴被吴歌甩过头顶,“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合金之门上。连上官怡人也按捺不住,回头偷看。那暴犴发出骇人嘶吼,伸爪将箍在颈中的衣绳扯断,正要扑上前来。吴歌已逼到它身前一丈处,双手一错,两股奇强无比的劲力如双龙蟠身,将暴犴牢牢地钳制在门前。

这一招正是“神龙九变”中的“双龙变”。那左右两股劲力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奇正相生,­阴­阳相成,交叉绞杀之下,力道成倍增加。那只暴犴痛苦之至,拼死挣扎,却动弹不了分毫,旁人从旁看去,只见它的四肢躯­干­不断往里瘪塌,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巨蟒缠身,连叫喊也是不能。

眼见暴犴高大的身子被越压越扁,吴歌突然双手一分,大喝一声:”破。”登时两股劲力瞬间互换,­阴­变阳,阳变­阴­,往外一分,“砰”的一声巨响,那只暴犴整个身子竟被撕裂炸开,五脏六腑,无数黄绿之物,四散飞溅,大多都泼到了门上。

众人早已有备,都往后跃开,避过那襁水一般的暴犴之血。只见那坚不可催的五金合金之门竟如遇了骄阳的春雪,整片整片的慢慢融了进去,不过一会,已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有些地方甚至已融出了几个大洞,有柔和的火光自外透了进来。

这当口吴歌三人早已将破衣烂裳穿上,吴歌眼见时机成熟,起手一掌,“砰”的一声,将摇摇欲坠的合金之门凌空劈开,正要抢出门去,突然人影一晃,上官怡人抢上前来,摆了摆手,捡起地上被暴犴扯断的半件外套,猛地往门内扔了进去。

只听“砰砰砰砰”枪声大作,里面竟然是一阵排枪打了过来。吴歌惊出一声冷汗,暗想刚刚若是心急冲出,此时只怕已被打成了一片筛子。烟雾弥漫中,上官怡人低声道:“快冲。”四人身形展动,已扑了进去。

门内是间宽大的石室,影影绰绰的十余个人正手忙脚乱地填充弹药。吴歌四人哪里会给他们机会,一阵拳打脚踢,瞬间全部放倒在地。姜鸿冷笑道:“这些无用的东西,只知放枪,连两排轮­射­之法都不懂,姜犰用这种手下,当真是自寻死路。”

他话音未落,突然身后风声劲锐,有人以极快的速度扑了过来。众人悚然一惊,急切间都往两旁一闪,但见眼前有黑影如白驹过隙,“刷”的一下,便冲了过去,顷刻间,石室外便传来一片惨叫。四人毛骨悚然,齐声叫道:“暴犴。”

这六只暴犴是怎么过来的,吴歌已不及细想,眼见最后一只掠过眼前,便要被它逃掉,他一掌劈出,正中这只暴犴的后心,这一掌是“神龙九变”中“惊龙变”,有破甲之势,那暴犴虽然皮坚­肉­硬,但要害上中了一掌,表面上看毫发无损,但劲力如锥似箭,直透心脏,切断了冠脉,还没冲出几丈,已是速度渐缓,摇晃了几下,“砰”的一声倒地,命毙当场。

四人面面相觑,上官连城颤声道:“它们是怎么过来的?”上官怡人转出门去,凝目细看,见崖边有几道明显的爪印,道:“它们是跳过来的。”

“跳过来的?”上官连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它们……它们怎么能跳过来?若是能跳过来,为什么一早不跳?”

吴歌叹了口气,道:“我们小觑了它们,这些畜牲的智慧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想来一开始,它们就利用我们开路,它们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我们,而是要离开此地。”

想到此处,人人都心中生寒。姜鸿道:“现在哪有余暇他顾,先离开这里再说。”

三人带着上官连城,沿着石室石阶拾级而上,出门穿过一条极长的走道,走道两旁血迹斑斑,倒毙了十几名劲装大汉,有的手里拿着火枪,有的身旁掉着弓弩,身上血­肉­模糊,显然是被那旋风般涌出的五只暴犴所杀∵道尽头处,早已大门洞开,明亮的天光流水般自外淌了进来。

四人­精­神大振,快步冲了出去,眼前豁然开朗,耀眼生花,却是一片郁郁葱葱,春意盎然的山郊景致。“离恨宫”傍山而建,以山为园,圈地极大,此处显然是“离恨宫”的后山花园。四周鸟语花香,一片静谧祥和,与地底下的­阴­邪森杀,当真是天渊之别。

姜鸿来过这里,自然知道路径,四人不敢稍待,急步前行,没走多远,吴歌忽然站定,道:“有人来啦。”

上官怡人等三人内力修为远不及他,自然听不到动静,但此时此刻,都已知吴歌之能。上官怡人道:“有多少人?”

吴歌凝耳倾听,剑眉一挑,道:“有十三个,嘿,都是草上飞的高手。”

姜鸿道:“是铁血十三卫,我那兄弟手下第一流的高手。”

上官连城道:“那怎么办?要不要避一避?”

姜鸿笑道:“有吴兄弟在,便是二十六卫,三十六卫,又有何惧?”

他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吴歌虽然­性­子洒脱,也终究是少年人,而且神功初成,听了这句话,心中颇为受用,一时便没有了暂避锋头的想法。

说话间,其他三人也已听到了极细密的“沙沙”声响,远处已现出了十多个人影,掠在草尖之上,如履平地,快逾奔马。当中有一个铁塔般的大汉,身量高大的可怕,便如那暴犴一般,足有九尺以上,这般巨灵神一般的身材,体重足有三百斤上下,居然也能施展“草上飞”,的确是罕见的高手。

这十三人来得好快,瞻之在远,忽焉在近。除了那铁塔一般的巨汉之外,其他十二人居然也各具形态,高矮胖瘦,琳琅满目。胖的能比拟弥勒佛,瘦的能比拟金丝猴,其中还有一个容貌姣好的少­妇­,斯斯艾艾,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般各具形态,与想象中整齐划一,彪悍凶猛的卫士殊不相同。

这十三人盯着上官怡人看了一眼,又对着姜鸿齐躬身施了一礼。那名少­妇­道:“大公子,我们与你并无过节,只是我们做食客的,向来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无这点信义,只怕天下虽大,也决难有我们容身之所,所以今日对大公子有所得罪,实非对上不敬,只是各为其主,希望大公子明白。”

她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进退有节,看来她还是这十三人的首领,当真是人不可貌像。姜鸿笑道:“扈三娘客气了,你们的苦衷,本公子都明白,只是有这位吴兄弟在,你们今日要将我们留下,只怕有点困难。”

那十三人“刷”的一下,目光全盯着吴歌。扈三娘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兄弟就是咱们犰公子赞赏有加的吴歌吴公子吧?”

吴歌冷冷地道:“乡野小子,粗人一个,哪敢当‘公子’二字。”

扈三娘笑道:“中土来的人,都忒也谦虚。老三,你前些日不是老嚷嚷久无对手吗,今日便让你先向吴公子讨教几招,长长见识,如何?”

那铁塔般的巨汉咧开大嘴一笑,道:“那敢情好。”两步一迈,陡然间逼到了吴歌面前。

铁血十三卫与吴歌四人相隔足有两丈有余,那巨汉倒没有有意卖弄身法,只是他人高腿长,一迈步间便显气势逼人。吴歌昂藏七尺,身材已算高大,但与这巨汉一比,只到他胸口位置,当真感觉如泰山压顶,高山仰止。

那巨汉低头看着吴歌,咧开大嘴一笑,道:“小兄弟,我练的是重手拳,每一击都在千斤之上,你要是受不住,可要及早投降,爹妈生养不易,不要白丢了­性­命。”

他这番话真情实意,倒不是有心讥讽。吴歌听得出来,心道:这大汉倒也不是坏人。心中多了几分好感,道:“多承提点,在下自会小心。”

那扈三娘忽然道:“老三,要小心的是你,犰公子看重的高人,你以为会如此简单。”

那巨汉道:“那也说得是。”一言甫落,呼的一声,拳夹劲风,一记右摆拳简单直接,闪电般的斜扫而下,猛击吴歌左颊。

吴歌一招“迎门拒敌”挥臂格挡。那巨汉吼道:“好,少林拳。”说了四个字,居然闪电般打出二十一拳,当真是落拳如雨点,而且记记都是重拳,力重千斤。吴歌左挡右拒,上封下拦,防得滴水不漏,心道:这大汉能将重拳练到这份上,倒也不易。

疾风骤雨般数十拳一过,吴歌在重如斧钺,快如电飞的重拳中,竟然没有被逼退一步,而且每一拳都接了下来。那巨汉突然拳势一收,道:“小哥,你出手是够快,只怕还在我老三之上。只是你一味防守,未免小看人了≥然你武功胜过我,也要出手将我击败啊,要不然要耗到什么时侯?难不成你要让我自动认输?那也未免欺负人了吧。”

吴歌不禁莞尔,他心喜这巨汉坦荡率真,本不想与他为难,听他这样一说,那是自己小觑了人家的胸怀,当下道:“好,是在下的不是,在下再领教阁下高招。”

巨汉道:“这才象样。”话声中,猛地一拳,直击过来。

吴歌不闪不挡,也是一拳直出,用的是南少林百步神拳,只听“砰”的一声,与巨汉大钵盂般的铁拳对上。上官怡人虽然明知吴歌之能,见他这样以硬碰硬,也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了出来。

第二十八回 绝阵

?两拳相接,平地霍地起了一阵狂飚,旁观的人都觉得气浪Ъ人,忍不住都退了一步。那巨汉手臂上的肌­肉­如铁疙瘩般隆起,几欲破衣而出,声势骇人。吴歌却是淡定平常,毫无异状。

那巨汉霍然收拳,道:“小兄弟好功夫,我输得心服口服。”

吴歌微微一笑,还未说话。扈三娘已诧异道:“老三,他不过吃住了你的重拳,何以认输?”

那巨汉叹道:“三娘,你没看出来,这位小兄弟的神功已到出神入化之境。我自认外门重拳法已练至巅峰之境,十年前与武当第一流的内家高手相较,生生把他打得陷进了地下,他甚么‘以柔克刚’,在我拳下通通用不上。可是今日遇到这位小兄弟,才知道武学之道,天外有天,他刚刚不仅仅是接我这一拳,而是收我这一拳,我有多少拳力,只怕他都能照单全收。”

他这番话说出来,听得众人目瞪口呆。扈三娘本意是让这个兄弟试探吴歌深浅,好知己知彼,却没想到不但没看到一丝端倪,这个直肠子混老三还一开口就自灭威风,不由有气,冷冷地道:“那有什么,左右不过是化劲之法,化掉了你的拳力而已。”

巨汉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么简单,化我拳力,应该本身不受力,而他是收我拳力,说明他本身真力应当数倍于我,他是手下容情,以他这般真气内力,若真与我硬碰硬,只怕我早已粉身碎骨而死。小兄弟,我夏老三多谢你啦。”

吴歌愈发心喜这大汉的为人,抱拳道:“兄台的重拳虽然未必是当世第一,但光明磊落,敢承敢当的胸襟只怕无人能及。在下敬佩兄台的为人,不欲与兄台为敌,兄台可否容情借道?”

那大汉却摇了摇头,道:“我们十三人是同进退,共生死的拜把子兄弟,三娘不说走,我老三便是死,那也是不能走的。”

吴歌情不自禁地望向扈三娘。那扈三娘淡淡的道:“还是那句话,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人若无信,猪狗不如。吴公子神功盖世,我们自知决非敌手,只好一拥而上,人多欺负人少,见笑了。”

“了”字一落,四下里身影晃动,十三人分里外两重,已将吴歌四人团团围住,而且手中都多了一柄利剑,尤其是那夏老三,人高马大,剑也大得骇人,竟是一把两掌宽,足有六七十斤的重剑。吴歌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恙怒,暗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小爷把你们都打趴下,才肯认输吗?正待发作,耳边突然听到上官怡人的“传音入密”:“吴大哥,要小心,你看他们站的方位,似有阵法。”

吴歌心中一凛,仔细看去,只见这十三人脚下虽然不丁不八,似乎站得随意,但乱中有序,里外两重,浑然一体。吴歌的伯父红叶,原是南少林大德高僧,武学渊博,对易理八卦,奇门遁甲也有深研,只是吴歌虽然勤于练武,对于易理一道却毫无兴趣,虽然聪明,却架不住偷懒耍滑,所以对于此道,实是比门外汉也强不到哪里,现下虽得上官怡人提醒,也是一头雾水,哪里看得出什么阵势。

姜鸿却是大吃一惊,心道:这……难道是蚩尤先祖传下来的“森罗轮回阵”?怎么会到了他们的手里?他深知此阵的厉害,但是如何厉害法,也未亲见,道听途说,自然也无法尽信,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要受困阵中,遭那池鱼之殃,忙道:“铁血十三卫响当当的字号,结阵抗敌,今遭可是头一回啊。只是你们将我们四人都困在阵中,我吴兄弟不免要分神照应,那就显不出他的全部手段,于他太不公平,于你们也是有累声名,传扬出去,说你们铁血十三卫不但以多欺寡,还乘人之危,占尽了人家的便宜,那可就不大好听了。”

扈三娘“哦”了一声,淡淡地道:“那鸿公子有何高见?”

姜鸿“哈哈”一笑,道:“你们身担重责,断然不会放过我们四人中任何一个。而我们四人休戚相关,早已患难与共,姜某自然也不会抛下朋友,独善自身。只是为我吴兄弟着想,也为十三卫声名计,我与上官兄妹愿意自缚于阵外,让各位毫无掣肘,放手一战,如何?”

此言一出,吴歌吃了一惊,道:“不可。”

姜鸿忙道:“吴兄弟放心,十三卫都是重诺守义的真豪杰,断然不会行­奸­使诈,吴兄弟全心对阵,若能全胜,自然能救我们。”

吴歌冷冷地道:”你们在这里,我便不能胜了吗?区区小阵,何足道哉。”

他此言一出,铁血十三位皆现怒容。其实吴歌自小得红叶熏陶,本不是狂妄之人,但骤然间因缘际会,学得“神龙心经”,一身融合“神龙”“雷神”两大绝世功法,少年得志,自信爆棚,难免骄狂了起来。但如此一来,反而刺激了外柔内刚的扈三娘,她冷喝道:“老六,开生门,放鸿公子三人出来,我们好见识见识吴公子的手段。”

她话音刚落,阵法转动,姜鸿和上官兄妹未移一步,便到了阵外,怎么出来的,三人竟是一个也没看清楚。再看吴歌,依然身在原位,困于阵中,似乎阵法从未动过,又似乎他们三人本来就是一直在阵外。

这轻轻一动,已显现了此阵的莫大威力。上官怡人博学强记,对奇门八卦,古今阵法都有­精­研,唯独对此阵,看不出丝毫端倪,她心中紧张之极,急忙对吴歌“传音入密”道:“吴大哥,此阵不简单,一会待有机会,立刻脱身,不可恋战,更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

吴歌见了这阵法奇变,虽也微微一惊,却并没太放在心上,望着上官怡人微微一笑,以示宽心。

上官怡人却是心急如焚,心道:吴大哥平日素来机警,怎么今日这般拖大。情急之下,传音入密给姜鸿道:“姜公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这一着其实是借刀杀人之计,铁血十三卫最大的目标本就是姜鸿,姜鸿若是沉不住气,意图逃走,那“森罗轮回阵”只怕立刻就掉转枪头,对着姜鸿,那一瞬间,吴歌就有可乘之机。只可惜姜鸿自小在勾心斗角中长大,城府之深,应变之稳,眼光之毒,非常人所能比拟,焉能看不出个中厉害,他看了一眼上官怡人,眼中露出惊异之­色­,却对着扈三娘道:“大丈夫一诺如山,三娘尽可动手。”言罢,张开双臂,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上官怡人脸­色­微变,只听扈三娘道声:“得罪。”头也不回,反手往后闪电般虚点了五指,这一手“隔空点­茓­”当真漂亮之极,只是准头似乎欠佳,五道指力都点在了姜鸿“膻中”“章门”“气海”“期门”“璇玑”五大气­茓­旁,偏了三寸。

认­茓­有错,本无功效,但姜鸿的脸­色­却犹如见了鬼一般,而且全身受制,瘫倒在地,一副要­茓­受制的样子,他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扈三娘淡淡地道:“世事总是多巧,五年之前,象山之渊,我们犰公子见到过百残道人的临死一面,也听了他的临终一言。”

此言一出,姜鸿脸上顿时血­色­全无。原来那百残道人原是姜鸿的心腹,不但武功绝高,而且善能出谋划策,一度曾是姜鸿的左膀右臂,只是五年前一次意外,暴露了身份,他竟然是姜犰埋在姜鸿身边最大的一颗棋子。姜鸿惊闻此警讯,不动声­色­,暗中找了个机会,将百残道人诱杀于象山。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百残道人平素里竟然是暗藏手段,其真正的武功竟还在他姜鸿之上。那一夜,月黑风高,孤山无人,两人殊死搏杀,若不是姜鸿以秘修的“移­茓­大法”诈取了敌人,只怕被打落万丈深渊的就不是百残道人,而是他姜鸿自己了。

只是世事难料,想不到百残道人竟能撑到见姜犰最后一面,所谓临终一言,不知道透露了自己多少隐秘?姜鸿苦心秘修的“移­茓­大法”也是世所罕见的绝学,能将经络­茓­道旁移三寸,他之所以慷慨就缚,原想仗此秘法,先脱出阵外,再伺机而动,想不到扈三娘对他的伎俩早已了然于胸,将计就计,真正拿住了他。

上官怡人虽不明就里,但以她的聪明,自能猜了个七八分,情知姜鸿作茧自缚,被人摆了一道,她心中在这一息之间已想了十余种办法,但自觉无一种能真正凑效。忽见扈三娘回过头来,两道清冷的目光逼视过来。

上官怡人心中一凛,暗自戒备。十三卫中那个”胖弥勒“道:”三娘,这位上官姑娘可是公子念念不忘的人,要不要也先拿下了?”

扈三娘柳眉一皱,道:“不用。”

胖弥勒一怔,道:“若是跑了呢?上官世家的‘舞’可是绝顶的轻功。”

扈三娘又望了一眼上官怡人,忽然道:”有吴公子在,她断不会跑。”

上官怡人想不到扈三娘如此厉害,不过一面之缘,便看穿了自己的心意,虽在这强敌环伺之下,她的俏脸也不由红了,忍不住望向吴歌,却见吴歌也正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

吴歌偷眼看着上官怡人,忽见她美目看了过来,心中一慌,忙将眼光移了一移,忽听扈三娘道:“公子要空手对我们十三把剑?”

吴歌冷笑一声,正要再来一句豪言壮语,气死这十三个不知好歹的,忽听上官怡人急道:“吴大歌,用我的剑。”不由分说,便将腰间那柄“青丝剑”拔了下来,扔进阵来。

吴歌知她担心,不忍再拂了她意,伸手接住,手腕一抖,雄浑浩荡的真气贯注剑身,青丝软剑如蛰龙惊醒,“哧溜”一声,挺得笔直,剑身上光华大盛,寒气逼人,一道青芒更从剑尖上透刃而出。

十三卫脸­色­尽皆一变,齐声道:“好剑。”吴歌厉声道:“废话少说,接招吧。”剑光暴闪,闪电般攻向扈三娘右肋,意欲­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雷神诀》与《神龙心经》中都未记载兵刃之道,所以吴歌这一剑用的乃是南少林“正

气剑三十六式”中的“江山如画”,他意欲立威,这一剑全力施为,快得霆不暇发,电不及飞

。扈三娘一惊之下,急忙出剑,已是慢了三分,而且她急递出的这一剑,并不是要格挡吴歌

的剑招,而是抢攻吴歌的中门。

吴歌只道扈三娘失心疯了,心道:这是什么打法?你的剑未及我身,我的剑早已洞穿你

的右肋了。一念未及转过,忽听“当”的一声,扈三娘的右肋下突然多了一柄剑,在这间不

容发之际,挡开了吴歌这一剑。

吴歌大吃一惊,身形急动,闪过扈三娘的长剑,已看清救护扈三娘的是十三卫中的那个

胖弥勒。只是这个胖弥勒的位置明明是在扈三娘的对面,自己的身后,不知如何竟能移到扈

三娘的侧后?这阵法移动之玄机奥妙,当真不可思想量。吴歌情急之下,急抢先手,避剑的

同时,青丝漫舞,一招“雨急风骤”几乎同时出了六剑,同时攻向六人。

这六剑不可谓不快,但他所攻击的每一人都有侧卫呼应,替他们挡招接式,而这六个人

根本无需防守,只需出剑进攻,如此一来,等于身手速度快了一倍,六个人等于快了六倍,

不过两招之间,已将吴歌逼得不得不回剑防守,先手尽失。

吴歌这才明白这个“森罗轮回阵”的厉害之处,竟能将他们十三人剑法化而为一,互补

不足,组成了一套丝丝入扣,毫无破绽的剑阵,在这阵法下,这十三个人等于变成了一人,

而且是一个有着二十六只手的神人,遇快愈快,遇强越强。

吴歌越斗越是心惊,运剑如风,刹那间连攻三十六剑,心想只有用无与伦比的快剑同时

攻击到对方六人以上,方能阻止他们互相救援,打乱他们阵势,自己才有可乘之机。可是这

十三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哪一个出手不是快如惊虹擎电。再加上阵法玄妙,角度怪异

,明明在曲线位置却能突然变成直线,使得他们出手更快更狠。吴歌要想破阵,在出手速度

上要比他们快上十二倍,那岂是人力所能及?

双方越打越快,十余条身影倏分倏合,动若风雷,迅如流星,快得目不暇接,便连姜鸿

,上官怡人这样的身手眼光,也早已看不请谁是谁了?吴歌在对方十三人狂风骤雨般的夹击

下,守多攻少,剑法渐见滞涩,不由心焦,暗道:我的剑法已经被这个阵势牢牢钳住了,若

不变招,只有困死阵中。说不得,只有用雷神诀的刚劲强力硬撞出去。

他奋起­精­神,连攻三剑,随即大喝一声:“闪开了。”左掌倏出,用的是雷神诀中最霸道

的“雷神第一击”,向一个瘦高个猛推过去,心想:我这一掌全力施为,只可让,不可挡。就

算你们互相呼应,剑法中毫无破绽,我也要用这掌力硬生生地撞出一个破绽来。

这雷神掌力一发,当真天地风云变­色­,那瘦高个人在四尺之外,刹时感应到掌力的前锋

,立刻呼吸不畅,挡在身前的长剑上如负千斤,竟是挪动不了分毫。他心中骇然,情知若让

这股掌力实实在在地撞上,当真是要粉身碎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然并不闪避,而是

左掌急出,与吴歌的掌力正面接上。

吴歌掌去如风,待得惊觉,掌力已与瘦高个接上,再也不及回力,不由大惊,心想:他

竟然不躲,这一掌可要将他震死了。一念未及转过,忽觉掌上一空,石破天惊的雷神掌力突

然间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未回过神来,猛然间背后一股强力排山倒海般狂涌上来。他不及思索,反掌往后劈

出,接住了这股掌力,只听“碰”的一声巨响,气劲鼓荡,登时整个人立足不定,往前冲了

三步,胸中气血翻腾,差点呕出血来。这一掌竟是如此强猛,可是他心中的惊骇却远过于身

体上所受的冲击:雷神第一击?这是我发出去的雷神第一击,可是为什么它会绕回来伤我?

吴歌以力抗力,被自己的全力一掌震得五内翻腾,虽未受伤,但真气沉降,一时半身发

麻,竟无法动弹。这时若有人给他一剑,他无法闪避挡架,非毙命当场不可。但是两股至

刚至猛的雷神掌力相撞,威力何等巨大,气劲鼓荡,往四周冲击出去。铁血十三卫一来没

看出吴歌已吃了暗亏,二来迫于气劲冲击,各往后退了数尺,凝力抵御,力保阵法不乱,

也无暇出手攻击,却给吴歌逃过了一劫。

吴歌深吸一口气,真气又生,­精­神复振,他心中殊不服气,索­性­将青丝剑Сhā入地下,

大喝一声,双掌齐出,这一式“战龙变”是“神龙九变”中威力极大,打击面最广的一变

,只出两掌,却有九道掌力,如九龙出海,四面出击,龙吟之声惊天动地。这一下显示了

他的真正手段,一变之间同时攻击到阵前六人,当真有神鬼之威。铁血十三卫脸­色­皆变,

扈三娘惊叫道:“是神龙九变。”叫声中,阵前六人左掌皆出,全力相抗。

“战龙变”威力巨大,单以十三卫各人之力,原本无法抗衡,掌力一冲之下,势必

被各个击破。然而奇迹发生了,九道战龙之力在十三卫阵前六人阻挡下,竟被生生拦住,

战龙之力一挫之后,并不衰减,如九条巨龙般在阵内不断盘旋,无法一飞冲天。

吴歌惊骇之极,不敢撤力,掌力不断催加,龙吟之声越来越响,战龙之力越旋越快,

原本有质无形的气劲渐渐显现出澄亮如水般的气环,似乎当真复活了一条远古的巨龙,正

自张牙舞爪,观者无不心悸,连吴歌看着这九股合一,越来越强的气劲,也不由毛骨悚然

上官怡人在阵外无一刻不在揣摩阵势,她人既聪明,又博学广闻,渐渐看出点门道。

待到吴歌战龙掌力一出,双方变成僵持之局,她恍然大悟,心道:接引神功,原来此阵是

以古籍中记载的接引神功为基的。接引神功早已失传,却想不到是在这岛上。

她明白了此阵的要点,急欲告诉吴歌,但此时阵中气劲盘旋,她“传音入密”的次音

功竟然无法传送进去,不由大急。好在她极是聪明,稳住心情,仔细观察情形,用“顺风

术”的方法,试了十余次,声波终于顺着气劲的走势,断断续续地传了进去。

吴歌耳中顿时听到她的声音:“吴……大……哥……此阵是……以接引神功……为基

,接引神功是……借力打力的……无上大法……”吴歌听到此处,已明白个中关键,借力

打力,挪移敌人的劲力,反弹回去伤敌,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神通,这种功夫当代武

林中不是没有,武当派便是­精­通此道的大派。只是吴歌万万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哪种借力的

功法能够挪移雷神,战龙之力?虽说“接引神功”这种功法乃是巧劲,本身并无耗大力,

但所谓“四两拨千斤”,要拨转千斤之重,功法再妙,也要用上四两之力。战龙掌力之凶猛

,不是寻常的借力功法所能承重的,而且战龙之力变幻莫测,要想摸到它的来路去势,也

是极难之事。吴歌身在局中,一时竟没看出此节。

“吴……大……哥……你看……他们右手……他们不是……各自施功……此阵……能将

他们……十三人……内力联成一线……”吴歌这才注意到铁血十三卫阵前六人右手的长剑都

与侧后一人的长剑相交,而他们侧后的七人未持剑的手都握住毗邻同伴的手,这般一来,十

三人的内力其实联成了一线,接引神功的本力成倍数叠加,难怪能挪移战龙之力。只是战龙

之力的强大也远超他们十三人的预估,虽有十三人合体联功,但也只能将这条龙困在阵中,

要想将它反拨回去攻击吴歌,也远非这十三人所能。

吴歌这时已不敢再催加掌力,这时阵中盘旋的战龙之力已远不是初放时的战龙之力,而

是经过他数次催加,又被阵法接引轮回的从所未有的巨力,这股巨力若再增加,只怕吴歌自

己也控制不住。他心中这时方才懊悔:吴歌啊吴歌,你不过一日功成,就狂妄自大,不将天

下高手放在眼中,现在自食苦果,陷身绝阵,夫复何言?

正痛悔间,耳中又听到上官怡人的“传音入密”:“他们之……所以能……互相呼应……

阵前阵后十三人如影随形……全赖步法……那步法虽然……奇幻,也不脱伏羲六十四卦,乱

其步法,可破此阵……注意无妄……归妹两位……防守最严……可能……是生门所在……”

吴歌双眼一亮,心中已有一计,当即一掌拍出,掌力去势却与阵中盘旋的战龙之力相

反,那股战龙之力是自西向东,他这道掌力却自东向西,正好与那股战龙之力相触,“波”

的一声,这道掌力遇到蓄势已久的战龙之力,登时冰融雪消,消弥无形。

吴歌这一掌留有余力,出掌若有八成力,己身尚存十二分,所以并未怎么受到冲击。

他毫不稍停,转瞬间拍出七掌,那股战龙之力不断遇到反向阻力,所蓄大威力渐渐弱了下

来。

铁血十三卫初时见吴歌出掌,无不吓了一跳,只道吴歌又向那股战龙之力中催加掌力

,彼时这股战龙之力之强,也已接近他们十三人所能挪移轮转的极限,若再增加威力,只怕

要两败俱伤,阵毁人亡。待见到吴歌是在消解战龙之力,又无不大喜,心道:原来这小子自

己先撑不住了,此仗胜了。十三人心意相通,合气用功,战龙之力每弱一分,他们便将阵势

收紧一分,将那战龙之力不断向内挤压。

上官怡人不明白吴歌要做什么,看这形势,险峻之极,不由又气又急,明知此阵变化无

穷,自己若从阵外偷袭,只怕诱发变阵,也会被卷入阵中,但总不能眼见吴歌陷于绝地,情

急之下,便欲冒险一试。便在这时,吴歌忽然看了过来,望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上官怡人心中一软,虽然还是不明白吴歌意欲何为,但看到吴歌温暖的眼神,不知为何

便相信了他,整个人便安定了下来。忽听一声大喝,铁血十三卫奋起神威,将已减弱了五分的

战龙之力反拨了回去,攻向吴歌。

吴歌大喝一声,也是一记“战龙变”,战龙之力蟠身而出,与来力相较。这两股惊世巨力

相撞,本应气劲鼓荡,风云变­色­,只因它们同出一源,势均力敌,竟是波澜不起的互相消融了

铁血十三卫阵前六人六只手乘虚直入,紧随气劲之后,那两股气劲刚消,六只手已点到

了吴歌身上,六手三十指,几乎点遍了吴歌上身所有的­茓­道,纵然是大罗金仙,只怕也得束手

就擒,动弹不得了。

第二十九回 故人

?铁血十三卫一招得手,无不大喜过望,各自撤指微笑,手上相连的长剑也不自觉的分开了。扈三娘长吁了一口气,望着吴歌,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忽见吴歌也望着她,诡异的一笑。扈三娘不知为何,全身冷战直起,正要呼叫大家“小心”。霍然间眼前一花,吴歌身形暴动,已欺到扈三娘身后,“碰”的一声,她身后的那个“胖弥勒”已被吴歌一掌震出三丈之外,闭气晕厥,同时吴歌反手逆拿,已牢牢地扣住了扈三娘后颈第七颈椎下的“陶道”大­茓­。

铁血十三卫一时懵了,不知全身几十处大­茓­受制的吴歌,何以能突然之间暴起拿人?当此奇变之际,亦显现出他们的一流高手风范,只在一征之后,剩下的十一卫已“轰”的一声,四面围上,立刻便抢攻救人。

吴歌右手拿住扈三娘,只凭左手之力,穿Сhā在十一柄冷森森的长剑攻势中,游刃自如。那十一柄长剑在吴歌战龙掌力的压迫下,东倒西歪,剑尖忽曲忽弯,忽颤忽抖,始终递不到他身前两尺之内。铁血十一卫气急败坏,情知阵法已破,无法合体联功,单凭十一个人简单的围攻,那是远非吴歌之敌。

忽听一声巨吼,却是那铁塔般的巨汉抡圆了八十斤的重剑,奋起全身之力,以“十万横磨”之势,呼的一声,猛扫过来。他情知吴歌内力罡气远在他之上,这般以硬碰硬,只怕有死无生,但救人心切,为了救扈三娘,那是豁出­性­命不要,要以全身功力逼吴歌聚大半内力相抗,这样其他十个人便有可乘之机。

吴歌见他这一招虽然简单,但劲力猛恶无比,若要闪避,只怕被其他十剑突防进来,不由心中微叹:还是要杀了他。如电念转之际,左手已倏的探出,半记“双龙变”的掌力已对上了重剑。

那“双龙变”是神龙九变中最是变化莫测的一变,劲力忽­阴­忽阳,忽刚忽柔,忽曲忽直,随势而生,随机而变。吴歌初学此神功,短短三日,原也悟不到这许多变化,但他在武学上的悟­性­实在是高,当此实战之际,与重剑一对,霍地里福至心灵:原来可以如此。手臂一缩,原来奔腾浩荡,一往无前的刚劲霍然间变成了如水之柔,如海之深的柔劲。

这种顷刻之间,由至刚变至柔,当世之间有几人能够?那巨汉的重剑对上“双龙变”的刚劲,被阻在四尺之外,正卯足了劲拼命,一瞬之间,剑上感应到的那股至刚的阻力非但没了,还突然间变成了一股强大之极的吸力,便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一下便将他连人带剑吸了过去。

那巨汉大惊,急使“千斤坠”的重身法,拼着双腿折断,也要将身形定住。但那股吸力实在太强,他根本定不住硕大的身躯,连人带剑,在吴歌这一记”双龙变“的牵引下,绕着吴歌,风车般连转了七八个大圈,重剑扫处,正好将乘隙攻上来的十柄长剑尽数砸断砸飞,直震得那十个人虎口迸血,周身发热。

吴歌紧随其势,乘机出手,将那十人尽数制住­茓­道,点倒在地。直到这时,那巨汉还在卦转个不停,只是其势已缓,他大吼一声,拼力将巨剑Сhā入地下,剑破硬土,直划了近半圈,这才定住了身子,只是一时头晕眼花,分不清东西南北,自然更躲不过吴歌的点­茓­,也被点倒在地。

这一场惊世之战,只看得旁观三人目瞪口呆,直到尘埃落定,还不知道双方怎样胜?怎样败?吴歌在扈三娘后背“灵台­茓­”上轻轻一拍,道:“不是只有你们才会借力打力。”

扈三娘跌坐在地,动弹不得,他们铁血十三卫虽然都只是被制住一­茓­,但吴歌手法厉害,内力更强,真气直透经络深处,只制一­茓­,却能麻痹整条经络,实是胜过诸­茓­齐制。扈三娘直到此时,也不明白吴歌何以能反败为胜,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吴歌,实不甘心。

忽见吴歌运指如风,在自己前胸后背一阵猛扈三娘惊得目瞪口呆,脱口道:“你……你做什么?”

吴歌舒展了一下双臂,似乎十分的舒服惬意,道:“解­茓­啊。”

扈三娘几乎以为听错,道:“解什么­茓­?”

吴歌“嘿嘿”一笑,道:“你们制住了我几十处­茓­道,我总要解开啊。”

扈三娘只道吴歌消遣她,勃然大怒,但怒火刚起,想起吴歌适才运指的力度手法似乎不是作伪,而且他又何须作伪?一直以来,扈三娘都想不明白何以制不住吴歌,他们明明奇准无比的点中了吴歌的­茓­道,吴歌的护身真气虽强,但他们的指力也不弱,虽然达不到吴歌那般以一­茓­制全脉,但连点他几十处大­茓­,也决无不中之理,纵然吴歌有闭­茓­的功夫,也禁不住他们连番指力,除非他似姜鸿那般有移­茓­的功夫,但那是姜鸿的独门秘技,也决无外传的可能。直到此时,看到吴歌运指解­茓­,扈三娘方才知道他们的的确确制住了吴歌的­茓­道,­茓­道乃经络汇点,掌一身之血气,控百骸之真元,一个人在­茓­道受制的情况下,何以还能行动自如,功满神足,这个新的疑问无疑让扈三娘更是头大,她看着吴歌的眼神,便宛如见了鬼一般,道:“你……你不是人……”

吴歌这一次实是嬴的侥幸,若不是他机缘巧合,学得神龙心经,进化出大异于常人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二十八脉,这二十八脉虽与十二正经互通,但又自成一系,所以虽然十二正经的­茓­道被封,雷神之息受制,但神龙之息却不受丝毫阻碍,若非如此,只怕早已困死在这千古绝阵中,他死里逃生,反败为胜,自然心情大好,忍不住做了个鬼脸,道:“我若不是人,那你猜猜我是什么?”

扈三娘瞠目结舌。吴歌拔了青丝剑,送还上官怡人。上官怡人俏脸一扳,狠狠地瞪了吴歌一眼,接过宝剑,回入腰间软鞘,不再搭理吴歌一句。吴歌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何气恼,颇为尴尬,搔了搔头,正不知要说什么,忽听扈三娘道:“吴公子,你虽然武功绝世,但此岛之上卧虎藏龙,高手如云,便是寻常的贩夫走卒,也有一身好功夫。你们中土有句话: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你可以胜得我们十三人,未必便能胜得三十人,纵然胜得三十人,那三百人,三千人,乃至三万人呢?所以在下还是奉劝公子一句,休要卷入无关之争,速速离岛为上。”

吴歌本就无意留在此岛,姜氏兄弟间这种手足相残的夺嫡之争,无甚正邪可言,与他更无相关,闻言大喜,道:“我本就无意叨唠,只是此岛玄机难测,阁下若肯告知离岛之法,在下自然感激不尽,定当尽速离岛。”

扈三娘道:“离岛之法是本岛绝秘,我不过是一介食客,公子放着鸿公子不问,怎么会来问我?”

此言一出,吴歌顿时看向姜鸿。姜鸿心中大骂:姜犰当真是养的好狗,败到如此田地,还要咬老子一口。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她说得不错,离岛之法的确是本岛绝秘,正因为是本岛绝秘,所以千百年来,只有历任岛王才能知道个中奥秘。吴兄弟要想离岛,助我平叛救父,才是正道。”

扈三娘冷笑道:“个中秘密当真只有岛王知道吗?若是如此,请问当年东方神龙和吴藏神是怎样离岛的?”

此言一出,吴歌微微吃了一惊,姜鸿亦是沉不住气,厉声道:“扈三娘,这两件事是本岛禁忌,岛主严令不可再提,你竟然公然犯禁?你虽然是姜犰的食客,但岛王待你们亦是不薄,与你们可说有救命之恩,你便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谋逆吗?须知岛王神功盖世,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扈三娘语带嘲讽,道:“岛王是待我们不薄,我们十三人本来纵横南海,无拘无束,好不逍以在。十八年前一场风暴,把我们的座船打翻,流落到此岛之上,是岛王救了我们。可是我们也把十八年来的自由葬送在此岛之上。这十八年来,我们也为此岛掳掠了不少财富人口,纵然是救命的恩情也应该还得差不多了吧,凭什么要把我们永生永世扣在这里?凭什么要把我们变成九黎族?”

姜鸿变­色­道:“你们谋逆就是为了离岛?”

铁血十三卫突然异口同声道:“不错。”

姜鸿气恼之极,喝道:“你们十三人若不是疯子,便是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小人。你们放眼看看这个天下,中土大陆君昏臣匮,贪腐横行。欧罗巴大陆黑死盛行,饿殍遍野。更有那黑非大陆,蛮荒未开,食不果腹。只有我们这宝岛之上,文明开化,衣食无忧,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而你们日日锦衣玉食,却还心怀不满,嘿嘿,与我说什么自由,你们以前当真便有什么自由吗?不过是凭持武力,无法无天罢了。”

那巨汉突然鼓起双目,喝道:“我呸。这鬼岛也敢称什么世外桃源,老子特意找读书人给我讲过那中土的《桃花源记》,人家那是何等的平等自在,与世无争。哪里似你们九黎一族,自视高人一等,游魂般四海飘荡,到处掳掠,抓到有本事的,看得顺眼的,便强迫入族ˉ到平庸的,便贬斥为奴,似那麻林黑人,这百年来被虐死在岛上矿洞里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吧。老子的家乡是比较穷,但那里有老子的父母妻儿,老子想见就见,不需要谁谁允可,老子信的是光明神,不是你们的蚩尤。”

这巨汉心直口快,嗓门又大,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抢白噎得姜鸿够戕,他毫不稍停,洪钟般的大嗓门对着吴歌又吼:“吴公子,我夏老三斗胆问你一句,你刚刚破阵施展的是不是传说中的神龙九变?”

吴歌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巨汉道:“怪道如此厉害。这九变神功我们也只是听元老院那些老不死的提起过,他们也未亲见,只是百年来口口相传下来。说是百年前中土有一个复姓东方的,流落此岛,被逼入族,却因缘际会,破了‘诸神殿太一矩阵’的奥秘,学得了神龙九变的绝世神功,破岛而去,复归中土。据说当时阖岛上下,无一人是他敌手,连当时的岛王也死在神龙九变之下。吴公子既然身怀这九变神功,想必与当年那东方神龙渊源极深,那姜氏和你便是有杀祖之仇,焉能与你善罢­干­休。只有犰公子,英明睿智,胸怀万民,他自身便有一半异族血统,所以深受岐视之苦,与我们是同心同德。犰公子说了,今番若起事功成,有功之人但有所求,无不应允,要留的共享富贵,要走的,衣锦还乡。吴公子,你若是心念故土,不想客居人下,应该助我们一臂之力才是。”

姜鸿眼中都快冒出火来,喝道:“今遭才知道,铁血十三卫不但武功高强,还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奸­舌之徒。我父王是忠厚长者,从来善待岛外之人,百年前的过往恩怨他早已释怀,若非如此,何以会有后来吴藏神的从容离岛。”

他最后一句话却是看着吴歌说的。吴歌心中一凛,忍不住追问道:“我爹爹是怎么离岛的?”

他此言一出,铁血十三卫尽皆吃了一惊:他……他竟然是吴藏神的儿子?

姜鸿冷冷地道:”要问令尊是如何离岛的,该当去问姜犰才是,只怕这个岛上知道离岛之法,除了我父王,便是他们的犰公子。”

那巨汉急得大叫:“你放屁。”

吴歌听他们互相攻击,吵来吵去,早已不耐,喝道:“住口。”

他人虽年少,但神功绝顶,挟大胜之威,这一声断喝虽然不是什么音波功,但自有威势,铁血十三卫与姜鸿一怔之下,都倏然住口。吴歌逼视着姜鸿,道:“你究竟知不知道离岛之法?”

姜鸿心中虽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冷冷地道:“姜犰如何待你,不过数日前事,你难道忘得这般快?枉你一副聪明模样,居然会去信狗腿奴才的话。”

吴歌道:“我不信姜犰,却也不信你,你言语中多有不尽不实,自相矛盾之处,无法让人不疑。你说你父王是忠厚长者,对百年恩怨早已释怀,为何先前又说东方神龙与吴藏神是岛上禁忌,不能擅提?若是当真释怀,何以不能为人道?”

他此言一出,姜鸿大吃一惊,想不到吴歌心思如此缜密,不过一句之误,便能被他抓住把柄,一时无可辩驳,顿时变了脸­色­。

上官怡人忽然道:“要想知道鸿公子是不是知道离岛之法,倒也不是难事。”

吴歌闻言大喜,道:“上官姑娘,你有法子?”

上官怡人却不理他,只是看着姜鸿,道:“小女子不才,自幼喜欢旁门左道,学了一些‘慑魂术’的皮毛,善能惑人心神。姜公子若不肯坦言相告,说不得,小女子要斗胆用‘慑魂术’窥一窥姜公子的心思。”

姜鸿脸­色­微微泛白,盯着上官怡人,森然道:“你欺我­茓­道受制,敢对我用惑心之术?须知这等乱神之法,若是对方­精­神意志,内功定力远强于你,施术者便有可能反受其害。我自小修持定心大法,你敢对我用术看看。”

上官怡人微微一笑,道:“姜公子是这仙岛的少主,见多识广,博学大能,寻常的‘慑魂术’自然难入法眼,那小女子便用‘反式神经元’的法子试试看。”

“反狙神经元”五字一出,姜鸿脸上顿时全无血­色­,喝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连喝声都有点颤抖起来。吴歌心中大为诧异,他与姜鸿姜犰兄弟都交过手,知道他们内功­精­深,都在上官怡人之上,上官怡人要对姜鸿用“慑魂术”,吴歌心中本就担心,意欲阻止,却没想到姜鸿能怕成这样。那“反狙神经元”到底是什么路数,吴歌从所未闻,红叶当年评点天下武林,曾说“慑魂术”一路传自狼山魔教,一路传自古波斯,却从没提起过什么“反式神经元”。

上官怡人一双美目水汪汪地看着姜鸿,这双初见时曾让姜鸿神魂为之一倾的美目,这时却让他无比害怕,他倏地闭上双目,叫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上官怡人柔声道:“你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你若要我相信你的话,应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那我便真的相信你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出奇的柔和动听,熏人欲醉,吴歌站在她身旁,一不留神也打了个恍忽,似乎数日压制的磕睡虫一下在体内破笼而出。姜鸿连身子都有点微抖起来,眼皮不住打颤,似乎极想睁开,却又极力克制。

“你当真这么讨厌我,还是你隐瞒了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如果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好不好……”上官怡人的声音越来越柔,越来越是动听,如清风拂过脸颊,又如山泉沁入肌肤,竟是让人说不出的放松舒服,只想一切都依了她,连在一旁的铁血十三卫也眼神迷离,十三双眼睛都痴痴地看了过来。

姜鸿的眼皮猛跳了几下,眼见就要睁开,忽然一个幽幽的声音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你们不要逼他。”

这个声音突然之间响在吴歌与上官怡人的身后,近在咫尺。上官怡人吓得“啊”的一声,跳了开去。吴歌也是一惊,他生怕自己一退,对方或会追击上官怡人,急忙双臂一振,在身后布下一道“雷神封印”,这才转过身来,看清身后五尺外站着的赫然竟是那个披着斗蓬,黑袍罩身的吸血妖。

这吸血妖当真是神出鬼没,那日在岛边密林中,她胸口中了姜犰一刀,虽然逃走,但如此要害部位中刀,吴歌只道她必死无疑,想不到现在竟然又悄无声息地站在这里,难道她竟是一个杀不死的怪物?想到这里,纵然艺高胆大如吴歌,也不禁汗毛直竖,连照在身上的阳光都­阴­冷了起来。

上官怡人的“慑魂术”虽然厉害,毕竟未全部施展,一惊之下收功,以铁血十三卫的修为立刻便清醒了过来,这十三人看见这个黑袍人,顿时脸­色­刹白,有几个便失声叫道:“血妖,血妖……”

姜鸿生怕是陷井,卦不敢睁开眼睛,只是大喊道:“安琪儿,是你吗?”

那吸血妖竟然幽幽地道:“是我,大哥。”

此言一出,吴歌,上官怡人,上官连城无不惊异至极,想不到这个令人望而生怖的怪物,不但有一个奇怪而又美丽的名字,竟然还是姜鸿的同胞手足?

姜鸿这一次听得真切,猛地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的黑袍人,眼角竟然潮了,喃喃道:“安琪儿,安琪儿,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那吸血妖道:“大哥……”声音也哽咽了,往前走了两步。吴歌一惊,喝道:“站住。”

姜鸿如梦初醒,叫道:“安琪儿,姜犰反啦,你快去救父王,快去。”

那吸血妖霍然抬头,斗蓬后一双蔚蓝的眼睛望着吴歌,道:“你是吴藏神的儿子?”

吴歌心中一凛,暗道:这怪物也认识我爹爹?不知道她在一旁窥伺多久了?他已露了“雷神诀”的功法,身份也早已为姜鸿所知,实已无隐瞒的必要,当下道:“不错。阁下认识家父?”

那吸血妖虽然早已明白,但听到吴歌亲口承认,还是忍不住身子晃了一晃,道:“他……他儿子都这般大了,他……他好吗?”

吴歌大奇,听这吸血妖的口气,不但认识父亲,关系还十分熟悉,微一迟疑,道:“我爹爹他……十三年前已经过世了。”

这话说完,那吸血妖也不说话,只是那样痴痴地站着。吴歌不知有没有招惹了她,一时屏息静气,不敢说话。不一会儿,只听“哒哒”微响,吴歌低头看去,却见她脚下洇湿了一片,原来她竟是在无声的流泪。

姜鸿眼见此情此景,心中大急,道:“安琪儿,我知道你恨父王,可是……可是你想一想,你小时侯,他老人家是怎样的宠你,纵然你后来犯了大错,他老人家虽然下了‘格杀令’,可是你是怎样从‘紫极宫’里出来的,若不是父王有意,你当真能跑得掉吗?无论如何,他都是我们的父王,你救救他,救救他。”

那吸血妖忽然抬头看着吴歌,道:“你们想离岛?”

吴歌不知为何,对她好感大增,点了点头,道:“是。”

那吸血妖道:“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助你们离岛。”

吴歌道:“助你平叛,救你父王?”

那吸血妖道:“聪明的孩子,跟我走吧。”

躺在地上一直默不作声的上官连城突然叫道:“我们为什么要信她?她可是一个吸人血的妖怪。”

姜鸿怒道:“她不是妖怪。”他忽然望着吴歌,道:“全岛的人,你都可以不信,但唯独不能不信她。因为你父亲当年之所以能功成离岛,就是全赖她之助。”

此言一出,吴歌心中震憾莫名,忍不住又望向这个黑袍人,她跟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厚厚的黑袍下,究竟隐藏了一段怎样的故事?怎样的人生?

第三十回 慑魂

?吴歌看着黑袍人,黑袍人也看着他,那一双殊异于常人的蔚蓝双瞳不知是不是泪水洗涤的缘故,显得柔和温暖,明净无俦,竟然毫无初见时的怪戾之象。吴歌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对这个妖异的黑袍人生出亲近之感,他沉吟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我助你救父,你助我离岛。”

此言一出,铁血十三卫均变了脸­色­。姜鸿自然大喜,道:“快给我解­茓­。”吴歌隔空一指,解开了姜鸿被封的­茓­道。姜鸿鱼跃而起,冲到扈三娘面前,喝道:“姜犰有何布署,现在走到了哪一步,快说。”

铁血十三卫怒目相向,扈三娘冷冷地道:“我们学艺不­精­,一败涂地,除死无他,你却休想从我们这里探听到什么消息。”

姜鸿脸现狰狞之­色­,道:“千古艰难唯一死,可是我却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你若要试试,我大可奉陪。”

扈三娘哈哈一笑,脸上竟然毫无惧­色­,道:“大公子说的是离恨天十三刑吗?我们铁血十三卫早就想试试了,公子请便。”

姜鸿杀机顿起,他知道铁血十三卫都是硬骨头,原也没指望他们能轻易屈服,只是姑且试试罢了,以现在的紧急形势,哪里还能在他们身上久耗,当即不再多说,起手一掌,便向扈三娘头顶击落。

倏地人影闪动,吴歌已欺到近前,架开了姜鸿含愤的一记“小罗天”掌力,喝道:“你要做什么?”

姜鸿怒道:“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吴歌冷冷地道:“他们造反不为功名利禄,只为离岛而已,是反抗暴政,还是乱臣贼子,还殊所难言。”

姜鸿顿时脸­色­一变,道:“你究竟帮谁?”

吴歌道:“我只是帮你救父,可不是帮你滥杀。事成之后,我要带他们离岛。”

铁血十三卫闻言无不动容。姜鸿看了他们一眼,道:“姜犰谋虑深远,有这数日时间,只怕早已掌控全局,我们要败中求胜,只能暗中行事,若不杀了他们,只怕他们便要通风报信,让姜犰早有防备。”

吴歌道:“我们甫出地窟,他们便闻风而来,只怕我们的消息早已走漏了,杀他们又有何益?”

那黑袍人突然道:“不,你们的消息没有走漏,除了他们十三个,现下还没有人知道你们已出了地窟。”

吴歌心中一凛,道:“你怎么知道?”

黑袍人道:“我从昨夜起,便暗中跟踪他们十三人,想打探出地窟的位置,却一直不得其法。直到今晨,尾随他们来到这‘畅心园’,在坡下发现了一具头颅洞开的尸首。他们脸­色­大变,说那人是神窟的预警侍卫,怎么会倒毙在此,莫不是神窟出了事,却又为何没有听到传警之声?他们十三人便火急火燎地上来打探,没走几步,便撞上了你们,你们激斗这许久,离恨宫内毫无示警之声,想必那地窟的值守侍卫没一个逃出生天,是以可以肯定,消息并未走漏。”

姜鸿闻言,更是杀机迸起,道:“那是天助我也,为策万全,非杀不可。”

吴歌怒道:“他们都是光明磊落的豪杰,我决不容有人伤他们­性­命,有谁不知好歹的,大可以试试看。”

姜鸿怒不可遏,道:“你……”心中虽然恨不得将吴歌碎尸万段,但情知技不如人,又是有求于他之际,一股恶气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上官怡人忽然道:“若要他们不走漏消息,又不害他们­性­命,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姜鸿没好气地道:“还有什么法……”一言未尽,忽然想起上官怡人之能,不由大喜,道:“不错,不错,上官姑娘的慑魂大法正可让他们有口也难言。”

上官怡人淡淡地道:“我只是让他们长睡一觉而已,又不是什么高明法子。”言罢,走到铁血十三卫面前,道:“各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宁死不屈,都是响当当的豪杰,小女子好生敬佩。只是诸位既已力尽被擒,都已尽了人臣的本份,再一心求死也是无益之举,小女子并不想逼迫诸位做什么,更不想伤害诸位,只想让诸位一时置身事外,好好睡一觉而已,希望诸位不要顽抗。现在请诸位看着我的眼睛。”

扈三娘长叹了一口气,上官怡人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给足了脸面,而且以刚刚上官怡人对付姜鸿时展露的神通,若是强行施术,铁血十三卫在­茓­道受制的情形下,也一样无法抵挡,直到此时,扈三娘才明白自己一直小看了这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中土地灵人杰,卧虎藏龙,实是不该小觑。铁血十三卫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人­性­求生,对方既已如此宽大,自然无法抵御,都缓缓抬头,看着上官怡人。

吴歌等人站在上官怡人身后,看不到具体情形,只看到铁血十三卫眼神渐渐迷离,神情渐渐放松,不过顷刻之间,眼皮已然垂下,有的鼻息细细,有的酣声四起,竟然全都睡着了。姜鸿吃了一惊,轮回岛网罗天下高手,自然也有不少催眠大师,但他们施术催眠时或要借助器具,或要借助言语,从来未见过似上官怡人这般一言不发,就将十三人同时催眠的,这等神通当真是神乎其技。姜鸿卦不放心,过去踢了扈三娘两脚,道:“他们会睡多久?会不会自己醒过来?”

上官怡人道:“我将他们带入三重梦境之中,没有我解术,不要说他们自己,便是旁人利刃加身,他们也是不会醒的。只是将他们留在此地,断然不妥,一旦被他人发现,一样走漏消息。”

吴歌道:“地窟出口的石室就在左近,要不将他们移入其中?”

上官怡人点了点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

于是,吴歌与姜鸿便将铁血十三卫搬入石室外的那条秘道之中。那地窟出口隐在一片假山石林之中,山前有几条长长的青石长凳,想来是供人休憩之用。姜鸿,吴歌从秘道中出来,望着洞开的大石门,又觉不妥,姜鸿道:“这石门洞开,巡视的人一望便知变故,将他们放在此处,与暴露野外有何分别?”

上官怡人看了一眼那青石长凳,道:“那就把门关上吧。”

姜红愕然道:“这石门门栓在里,从外面怎么关?”

上官怡人走入门内,口中细数,走了几步后站定,回头看了一眼吴歌,道:“喂,你过来。”

吴歌见她终于又和自己说话,心中一喜,但见她神情冷淡,又不由忐忑,走上前来,问道:“上官姑娘有何吩咐?”

上官怡人用脚尖点了点地上青砖,道:“在这里挖一个一尺三分长的凹槽,要前浅后深的。”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

吴歌虽不明其义,口中却是立刻应承下来,道:“好。”走到扈三娘身旁,将她的长剑取了下来,回到上官怡人指定的位置,气贯剑身,嗤的一声,长剑切入地砖之中,竟是如穿腐土。

铁血十三卫的佩剑能与上官世家秘藏的“青丝剑”比拟,可见都是千锤百炼的上好之剑,但即使如此,这用以铺设秘道的地砖是姜犰秘密着人烧制,其密实坚硬,只怕不逊于中土皇宫特用的“金砖”。以薄刃剑身切入这等地砖之中,若不是吴歌以无上内力加持,只怕立刻便要催锋断刃。吴歌手腕轻推,身形一转,剑随人走,顷刻间切出一块一尺三分宽的方形,剑尖挑处,那块地砖跳了起来,地上赫然现出一个工整的前浅后深的凹槽。

姜鸿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功夫。”心中妒恨又起,只是面上不敢丝毫表露出来。

上官怡人又走到石门之后,阖上石门,指着两扇石门中间偏高,齐门缝处,道:“在这里也挖一个一尺三分宽,四寸深的凹槽。”

吴歌如法炮制,又在她指定之处,挖了一个凹槽。上官怡人看了看,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道:“你去把外面那青石长凳搬一个进来。”

吴歌依言出去,将那百余斤重的青石长凳扛了进来。上官怡人道:“好,先将两扇石门掩上七分,再将这石凳椅腿朝后,凳面朝门,立在地上凹槽之中。”

吴歌依法将石凳立下。上官怡人道:“走。”众人急忙从那只剩一尺多宽的门缝中依次侧身挤出,回头看时,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百十斤重的青石长凳缓缓倒下,刚好抵在两扇石门中间,推着石门缓缓关上,当石门完全关闭时,听到了“卡”的一声微响。

上官怡人拍手笑道:“大功告成。”自吴歌破阵以来,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在春日的阳光下,当真是灿若挑花,天真无邪。吴歌看着她醉人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从所未有的高兴。

姜鸿上前推了推石门,手上用了三成真力,两扇大石门纹丝不动。这时众人已经明白其中的道理,那青石长凳藉由自身重量,推闭石门,一头卡在齐门缝处的槽中,一头顶住地上的凹槽,当真是一石当关。这时若要打开石门,只有震断门后的青石长凳,离恨宫中留守的侍卫,除了铁血十三卫,只怕他人无此功力。

这是何等简单却又巧妙实用的法子,姜鸿看了一眼上官怡人,心中暗道:这女孩子不但清丽无双,更兼智慧过人,若能为我所用,那是何等幸事。但一想起人家心心念念的只是吴歌,胸中那一股酸味,当真难受之至。

三人不敢多耽,带了上官连城摸下山去。姜犰显然对自己暗中布下的暴犴之­茓­极有信心,认为吴歌一行人武功再高,也断然无法逃出生天,而且他还留下身边最得力的铁血十三卫镇守本宫,已经不可谓不谨慎。在这等万无一失的布局下,他自然带走大部兵力,镇压城内各处异己,逼宫夺权,所以此时留在离恨宫中的高手,兵力,在铁血十三卫束手就擒后,等如虚设。以吴歌等人的武功,再加上黑袍人,姜鸿对离恨宫的熟悉,虽然带了一个行走不便的上官连城,依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出了宫。

四人离宫没走多久,见城内到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深严。不时有快骑疾驰而过,马上侍卫大声传令,城内户户房门紧闭,闲杂人等一律不准上街。

吴歌等人避在墙后,见盘查如此之严,不由心惊。吴歌道:“不如我们上房潜行。”姜鸿急道:“不可。”

吴歌道:“为何?”

姜鸿道:“你看看天上。”

吴歌抬头望去,只见高天之上,不时可见一只只形态怪异的大鸟翱翔来去,吴歌目力极好,看清这些大鸟喙长头尖,翼展足有两丈,最怪异的是身上光秃秃的一根羽毛也无,当真从所未见,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鸟?”

姜鸿道:“我们叫它‘翼兽’,此物似鸟无羽,似兽有翼,­性­情凶猛,能搏杀虎豹,训养它们来狩猎,远胜山鹰金雕。这些翼兽是姜犰训养的,此时放上,等同布下天眼,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刻察觉。”

吴歌道:“上有异兽,下有追兵,嘿嘿,倒真是天罗地网啊。”

上官怡人忽然道:“这些异兽智慧如何?”

姜鸿道:“那是不能跟暴犴相提并论的,不过是一群无毛畜牲。”

上官怡人道:“这便是了,既然它们智力有限,之所以能分辨敌我,想必只是记住了离恨宫人专有的特征,若不是服饰,便是发式之类。找到这个特征,便能骗过这些翼兽。若是我猜得不错,这个特征,便是他们颈中系的红巾。”

她如此一说,众人依稀记得一路上见到的离恨宫部众似乎颈中都系有红巾,姜鸿点头道:“不错,上官姑娘当真是心细如发,一语中的。我们只要将那队岗哨诱将过来,一举拿下,取他们红巾系上,便可上房潜行。”

众人商议已定,便故意弄出点声响。果不其然,立刻便有人喝道:“什么人?”四人自然默不作声,便听有人道:“你们过。”

步履细碎,有五六人迅速冲了过来,这些人训练有素,手中都有鸟铳,贴着墙壁依次向前,到拐角处时略一停顿,当先一人平端鸟铳,猛地转出。

按他们平常训练的情形,墙后若有异动,这当先的侍卫早已出声喝令,甚至直接开火,若无异状,便以手势为号,知会后面的同伴跟着他继续前行。可是这个侍卫转出之后,端着鸟铳却是一言不发,也不见他做什么手势,只是那样傻傻地站着,泥塑木雕一般。

紧跟在他身后的第二个侍卫等得不耐,正要低声问询,忽见这个同伴举步走了进去。这第二个侍卫不由一征,不明白这个­干­练的同伴何以连手势都忘记了,但瞧这情形,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便也紧跟着转了过去,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那岗哨的哨长初时并未在意,直到盏茶之后,还不见那六名手下回转,这才有点起疑,又带了三名手下,走到那墙角之后,一看之下,不由怒火万丈,只见那墙后的小巷里,他的六名手下东歪西倒,竟然在呼呼大睡,有三个还边睡边流着口水。

那哨长腾的扑了上去,抓起一个手下,啪啪啪啪甩手就是四个巴掌,骂道:“值守之际竟敢睡觉,**的要找死吗?”

这四个重重的巴掌下去,那侍卫的脸颊立时高高肿了起来,只是他似乎一无所觉,居然嘴角微牵,还笑了一笑,流着口水依然睡得酣畅。那哨长几乎要气疯了,一把将他掼在地上,刷的一声,腰刀出鞘,道:“老子叫你睡。”手起刀落,噗的一声,将那手下的头颅活生生地斩了下来。

血光四溅,那哨长身后的三名手下吓得够戕。再看那酣睡的其他五人,竟然还是一无所觉,那哨长虽然余怒未消,却已觉得蹊跷,哪有人睡觉能睡得这么死的,急忙定下心来细看,这才发现,这六名手下有五人颈中都不见了红巾。

他悚然一惊,叫道:“快报飞鹏将军,有敌方细作还在混迹城内。”

…………

就在这盏茶光景,吴歌五人在屋顶一阵奔走,若是遇到巡视的士兵,便在飞檐屋角后暂避身形,以他们的轻功,一路上几无阻碍,早已奔出数里之遥。姜鸿忽然在一处民房处停下脚步,道:“下去。”

吴歌等人不解其意,问道:“什么?”

姜鸿道:“这里是我一名手下的居所,我们先下去打探消息。”

上官怡人低声道:“三日兵变,只怕你这名手下早已赴难,说不定屋里埋伏的都是姜犰的人,正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姜鸿道:“不会,姜犰决不会知道此处。多年来,我在城中布了不少心腹手下,隐于市中,他们平素里耕种劳作,娶妻生子,与普通人无异,在此之前,与我决无往来,更没有接受过调遣,纵然是我宫中最得力的官员,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正是为备今日之患。”说完,他一马当先,跳入这家民房的院中。

吴歌等人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只好一齐纵身跃下。堪堪在院中站定,只听门扉声响,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从房中急奔而出,翻身拜在姜鸿身前,道:“小的右卫营左卿,拜见大公子。”

姜鸿点了点头,道:“左卿,很好,我们进屋说话。”

那汉子左卿应了一声,又拜了一拜,起身引进屋去。吴歌,上官怡人心中均感疑惑:姜鸿不是说他们此前从无往来吗?怎么初次见面,主仆之间便能如此肯定对方身份?只是此时已容不得他们细细思量,或许人家之间有甚暗号秘法,殊未可知。四人便跟进屋内,在堂中站定,见到里间门上的布帘微微一动,露出一张五六岁的小女孩脸蛋。

左卿忙斥道:“小葫芦,回妈妈那里去,不准呱唣。”

那小孩一吓,急忙放下布帘,跑到里屋去了。姜鸿微微一笑,道:“是你孩儿?”左卿道:“是,事变之时,本想送到她舅家去,只是叛贼全城戒严,不许一人出门,违者格杀无论,是以便耽搁在家里了。”

姜鸿点了点头,解下身上一块玉佩,道:“初次见面,又是如此情境,也没什么好东西给孩子的,这块玉佩成­色­尚可,就给孩子做个见面礼。待诸事平定,你就送孩子到‘凌烟阁’读书吧。”

那左卿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多……多谢公子栽培,小的唯有粉身碎骨,方能报公子大恩。”

姜鸿微微一笑,将玉佩递与左卿◇卿那里敢收,又拜了一拜,道:“公子能让小女到‘凌烟阁’读书,已是她几世修来的福份,这块玉佩是公子随身之物,无价之宝,小女薄柳弱质,哪里受得起公子这诸多大恩,实是不敢,实是不敢。”

姜鸿正­色­道:“身外之物,何谈无价?真正无价的是人,你们赤胆忠心,忍辱负重,这份忠诚才是真正的无价。区区一块玉佩做礼,我还嫌轻了,你若是不嫌弃,那就收下。”

他将话说到这份上,左卿自然感激涕零,更不敢推托,又拜了一拜,道:“属下从命。”双手接过玉佩,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姜鸿满意地点了点头,便问到这几日城中的情况◇卿道:“三日前,姜犰忽然派兵连夜包围了大公子的‘太初宫’,还请来了元老院里的三十六位元老,说大公子勾结岛外汉民,意图谋反,并展示了一系列所谓的‘证据’,要大公子出来对质……”

他说到这里,姜鸿剑眉一挑,道:“好毒的手段,那时我正困在离恨宫地窟,在他看来,我说不定早已死了,真真是死无对证啊。”

左卿道:“是,大公子无法现身,姜犰便坐实了大公子谋逆之证,还诬言大公子意图潜逃,大举搜宫,听说在宫中搜出了不少大公子私造的违禁之物……”

姜鸿啪的一掌拍在桌上,恨恨地道:“乘乱栽赃,有何难事?那三十六位元老呢?都是瞎子吗?”

左卿道:“依……依属下愚见,那三十六位元老最少……最少有三十个早已是姜犰的人了。”

姜鸿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道:“后来怎样?”

左卿道:“姜犰搜宫极尽污辱之能事,太初宫的忠臣志士不愤受辱,更为了保护夫人和少主,奋起反抗。姜犰便以顽抗之名,将他们屠戮殆尽,厮杀进行了一夜,直到天明,听说宫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除了被扣作人质的夫人和少主,竟没留下一个活口。”

姜鸿目呲欲裂,一双拳头捏得格格作响,道:“姜犰……好,很好……”语气中怨毒之深,直令人毛骨悚然。吴歌与上官怡人对望了一眼,心中都叹了口气。

左卿看了姜鸿一眼,见主人没有停下的意思,便道:“第二日,姜犰便晓喻全城,历数大公子罪状,并宣令为搜捕余孽,全城戒严,所有居民只能呆在家中,接受检查,若有违令和私藏乱党者,罪及全家。所以后来形势的发展,属下无法出门探听,便不得而知。前两日都有兵丁上门搜查,今日倒是没有了,想来觉得大公子的部众都已一网成擒了。”

姜鸿冷笑道:“姜犰掌控全城后,接下来怎么走,不用打探,我也知道。他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一步,自然是乘父王坐关未出之际,兵锋直指紫极宫,逼宫篡位。”

左卿道:“公子英明,只是这两日外头未见明显异动,想来叛贼进展不顺,还未能威胁到岛王。”

姜鸿冷冷地道:“父王闭关期间,历来封锁宫门,不论有什么天大的事,任谁也无法踏进宫门一步。姜犰不论有何借口,他在此时带兵逼宫,其野心私欲已是昭然若揭,就算他能攻进紫极宫,那‘周天大阵’岂是他能破得了的。”

左卿忙道:“是,是。”

姜鸿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要赶往紫极宫,你可有法子找几套离恨宫的服饰来。”

左卿道:“属下早已备下了,就为今日之需。”

姜鸿大喜,道:“诸事一了,你就是第一功臣。”顿了一顿,道:“我们这里有一位朋友,受了腿伤,不宜同去冒险,你可有地方安置他?”

他说的自然是上官连城。上官连城脸­色­一变,道:“你要将我留在此处?”

姜鸿道:“我们此去所遇的不但有姜犰蓄养多年的高手,还有他的数万­精­兵,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以上官兄的情况,是在这里安全,还是跟着我们去安全?”

他说的也是实情,上官连城这般情况,自保尚且不足,更遑论帮忙?吴歌心中担忧,道:“留在此处,会不会累到左兄?”

谁料左卿道:“诸位放心,我在这里经营多年,自有隐秘的容身之处。那些傻大兵是断断找不到的。”

众人见他说得如此笃定,互相看了一眼,不再多言。只有上官连城不知=为何,心中突突直跳,始终定不下心情,按理说他在此处藏身,远比同去安全,可是心中在担心什么,却自己也说不上来,一时怅然若失,看看上官怡人,又看看吴歌,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

第三十一回 兵变

?姜鸿着急赶路,左卿也没什么准备,拿出一些腊­肉­­干­粮。姜鸿,上官怡人虽然出身贵胄,但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哪里还会嫌弃,吴歌自然更不待言,早已狼吞虎咽地吃开了。只有那黑袍人,勉强吃了一个面饼,突然手脚颤抖,跑到一边,蜷缩在地,抖得筛糠一般,似乎痛苦之极。

众人面面相觑,左卿更是脸­色­发白,他初见这传说中的吸血妖时,心中便已发怵,只是碍于姜鸿的脸面,不敢多问,这时见这怪物似要魔­性­发作,早已心胆俱寒,忍不住看着姜鸿,道:“公子……”

姜鸿面­色­凝重,道:“我去抓个人来。”众人都是一惊,忽听那黑袍人道:“不用。”话音未落,“碰”的一声,人已冲出门去,只听外面一声­鸡­鸣方起,又突然嘎然而止,院中静得可怕。

众人虽然没有亲见,也知道那黑袍人在吸食­鸡­血,心中都有点毛毛的,上官怡人便忍不住往吴歌身边靠了靠。忽然光线一暗,那黑袍人已站在门口。

姜鸿道:“安琪儿,你没事吧?”

黑袍人淡淡地道:“没事了,可以走了吗?”

左卿见吴歌还在吃个没完,赶紧抓了两个烧饼塞到吴歌怀里,道:“大人带着路上吃。”

吴歌一边嚼着大饼,一边接了,口中囫囵道:“好,好。”

于是一行四人换了服饰,左卿平常显然用心颇深,总共备下了八套离恨宫服饰,大中小型号俱全,四人量身择衣,上官怡人先进里间换衣,而后是黑袍人。只是黑袍人进去之前,左卿急忙进去先将妻儿接了出来。

上官怡人心情郁郁,到屋外透气,吴歌见此闲隙,急忙跟了出来,道:“上官姑娘……”

上官怡人白了他一眼,抬头看天,爱理不理。吴歌又碰了个钉子,心中十分尴尬,道:“上官姑娘,在下不知哪里得罪了上官姑娘,还请上官姑娘恕罪则个。”言罢,双手作揖,深深施了一礼。

上官怡人听他语出至诚,道:“你当真不知道我因何生气?”

吴歌急道:“我……我是真不知道,我若是有意得罪姑娘,叫我五雷轰……”

他话未说完,上官怡人已慌忙打断他的话,道:“不知道便不知道,谁叫你发什么誓啊。”

吴歌忙倏地住了口。上官怡人见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柔情暖意,笑道:“我问你,当你身在‘森罗轮回阵’中之时,我教你破阵之法,为何你不依言而为,却甘冒生死之险,用偏法破阵。是你不相信我,还是你自恃武功盖世,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吴歌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上官怡人的生气所在,不由脸上一红,道:“我……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实是……因为……我……我不知道无妄,归妹位在哪里。”

“什么?”上官怡人征了一征,她原也想过,易理之道,博大­精­深,吴歌虽然师从红叶这样的易理高手,若不用功,未必­精­通,却万万没想到他连门槛都没摸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吴歌本­性­洒脱,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小就对易理头疼,从无一日正经学过,也没觉得什么丢人,可不知为何,被上官怡人一句“什么”,臊得脸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所未有的后悔起小时为何不用功来。

上官怡人见他头都快低到胸口上了,显然对自己极为在意,不由心中暖洋洋的,什么气恼都抛到了九宵云外,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柔声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那是最正常不过,若是无所不能,只怕便不是人了,那是神了。”

吴歌听她语意温柔,不由喜道:“你不生气了?”

上官怡人伸了个懒腰,道:“我妈说,生气是会长皱纹的,皱纹可是女人的天敌,我才不犯傻,为了一个无甚瓜葛的人添上一条皱纹。”

吴歌见她语笑嫣然,知她已释心怀,只是虽然明知她说的是玩笑话,可是听到“无甚瓜葛”四个字,心中还是一黯,有点怅然若失起来。

几句话间,众人都已换好衣服,走了出来,那黑庖人仍不愿将黑袍脱下,竟只是将离恨宫服饰直接穿在黑袍之外,头盔之下,黑乎乎地只见两只眼睛,全无面容,虽在青天白日之下,若是骤然撞见,只怕依然吓人一跳。

吴歌匆忙换了衣服,四人辞别左卿,依旧上房潜行。在姜鸿,黑袍人的带领下,往南急行了数里,远远地便看见了一座宏伟的宫殿,高达四丈有余的宫墙之上,甲胄林立,旌旗飞扬,空中更有数百只翼兽盘旋遨翔,黑压压的一片,数量比外城的足足多了数倍。宫门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无法藏身,纵然四人轻功再高,也无法避过城墙上的千百双耳目。

黑袍人一看,低声道:“那都是姜犰的人马,宫城已经沦陷了。”

姜鸿道:“安琪儿,你当初是怎么逃出‘紫极宫’的?”

黑袍人看了他一眼,道:“不错,是有一条秘道,直接通往父王所在的‘问天阁’。可是秘道的入口是在里一重金水门旁的门楼里,我们怎么穿过这个广场,还是个难事。”

四人都觉棘手。吴歌极目远眺,“咦”了一声,道:“那……那是什么?是海市蜃楼吗?”

只见那重重宫殿之后,云气缭绕之间,若隐若现的有一座直Сhā云宵的建筑,既似高楼,又似宝塔,层峦叠嶂,鳞次栉比,辉煌壮丽,当真便似空中楼阁,天外仙境一般。

黑袍人道:“那不是蜃象,那是我父王的寝宫——问天阁。”

吴歌又惊又佩,道:“问天阁?果然有问天之势,能将宫楼建得如此之高,当真是鬼斧神工啊。”

说话间,忽见宫门大开,一队人马从宫门里狂飚般卷了出来。前面数十骑服饰各异,显然都不是普通的侍卫兵士∵得近了,只见或僧或俗,或尼或道,其中一个高髻宽袖,赫然竟是日本第一高手——春田正雄。

吴歌不由吃了一惊:春田正雄怎么会在这里?忍不住与上官怡人对视了一眼,都俯低了身子。只听马蹄声密如炒豆,数百骑如风般卷过,眨眼间走得远了。黑袍人道:“前面那几十个人都是姜犰身边最得力的高手,怎么这当儿都跑出来了,难道……难道问天阁被攻下了?”

姜鸿沉声道:“不可能,若是问天阁陷落,姜犰便也在那队­精­骑之中了。你看刚刚那队­精­骑,个个神情紧张,严阵以待,哪是事成之象?”

黑袍人道:“若是逆举未成,在这紧要关头,姜犰为什么把身边的高手几乎全派了出去?”

姜鸿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道:“不论如何,他既派了这队­精­骑出宫,那我们入宫便有望了。”

黑袍人奇道:“怎么入宫?”

姜鸿冷笑道:“姜犰大事未成,那队­精­骑难道不回宫吗?”

三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了姜鸿的用意,当下四人返身回到前方巷角之处,俯身静候,不到一个时辰,只听蹄声如雷,那队­精­骑果然回转。四人溜下屋顶,在墙后隐好身形,让过先头的人马,在队伍将尽之时,猛地从后闪出,悄无声息地掠上了最后四骑的背后。

这队­精­骑有三百之众,先头的三十多人是姜犰网罗的一流高手,后面的两百余名侍卫也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手,只是与吴歌这四个大高手相比,实是相差太远,待到惊觉有人近身,已是不及,不要说动手,便是呼叫,也是不能。吴歌,上官怡人心善,只是将他们震晕点­茓­,抛入巷中,落到姜鸿和黑袍人手上的那两个哪里还有命在。

这移形换位,杀人夺马,只在一息之间完成,如雷的蹄声之中,前方的人竟是一无所觉。四人混在队伍之后,迅速逼近宫门。城墙上的守卫与这队­精­骑领头的对了口令,大开宫门放行。

一行人马鱼贯而入,第二重宫门是金水门。黑袍人望向姜鸿,征询他是否在此处脱身,想法潜入地道,哪料姜鸿摇了摇头,竟是要跟着这支­精­骑。

三人虽然不解,但见姜鸿神情坚定,似乎成竹在胸,只好跟着前行。时机稍纵即逝,答答答马蹄声中,一队人马已穿过了金水门,毫不稍停,一路穿过了百重门,越过了数十殿,忽听一声令下,整队人马在一座极其宏伟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吴歌抬头望去,眼前这座宫殿高达百丈,周长千步,宏伟如山,壮丽如画,正是在“紫极宫”外数里便能望见的问天阁。只听前头领队的首领大声道:“公子,逆贼已经拿来了。”

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道:”当真?快押上来。”

吴歌等四人心中一震,暗道:姜犰。听这声音,姜犰就在队伍前方不远处,难怪姜鸿执意跟来此处,他的目的正是要寻找时机,擒贼先擒王。

只听马蹄声响,前面有四骑奔了过去,碰的一声,有两人被抛到了地上。只听姜犰道:“上官连城?就这两人吗?”声音中顿时充满了无尽的失望。

吴歌,上官怡人,黑袍人三人却是大吃一惊,一时懵了,不知上官连城何以这么快就暴露行踪,落入姜犰的手中?只听那领头的首领道:“属下按隽姑娘的指点,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这逆党左卿的住所,并封锁了整条街道,在逆党家中地窖内只抓获了这个上官连城,至于其他人,踪影未见。但是属下在这左卿身上搜获一块玉佩,应该是姜鸿之物。”

姜犰看了玉佩,道:“果然是姜鸿的随身之物,想不到他竟能逃出‘暴犴之­茓­’,那岂是他能力所能及的,若是我猜得不差,应该是借助了吴歌这小贼之力。嘿嘿,上官公子既然在此,那上官姑娘定也安然无恙了,不知他们几位现在去了哪里?”

这姜犰果然十分厉害,顷刻之间便推论出逃出暴犴之­茓­的还有吴歌,上官怡人,姜鸿三人。只听上官连城道:“在下愿……愿追随犰公子左右,效犬马之劳,求公子成全。”

他此言一出,吴歌,上官怡人均是又是吃惊,又是不齿,想那上官连城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怎么样也是名门之后,一庄之主,当初海龙号上,面对春田正雄这样凶狠的对手,以命相胁,也能慷然应对,怎么今日变得如此懦弱不堪?只听姜犰笑道:“我姜犰手下从无无用之人,你要追随于我,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你要证明你有价值。”

上官连城道:“不知神龙心经的价值够不够?”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骚­动,姜犰颤声喝道:“你怎么知道神龙心经?”

上官连城便将暴犴之­茓­中发生的事情约略说了,只是他说到星龙神镯将经文映在山壁上时,只是一语带过,自然不会提到图形和他根本不识的甲骨夏文。姜犰听得目瞪口呆,心中那一股羡慕嫉妒恨当真是无以形容,他征仲了半晌,心知上官连城敢以此为凭,定然是记住了不少神龙心经的经文,当下恢复心情,笑道:“如此说来,上官公子倒真是名副其实,价值连城了。好,你若忠心于我,不但­性­命无忧,我还让隽丫头解了你的蛊毒,此后荣华富贵,一如你愿,如何?”

上官怡人听他们三番两次提到那个叫隽的女人,这时又听到“蛊毒”,霍然想起,上官连城数日前中了美人计,被下了情蛊,这种蛊虫最是难缠,只能用女子­阴­血滋养,宿于主人体内,一旦蛊女与人交欢,浓情蜜爱之时,便有子蛊借机进入男人体内,藏于六腑之间,并能与蛊女体内的母蛊互相感应,从此这男人便再也离不开这个女人,只因子蛊若一月未能感应到母蛊存在,便要寻找母蛊,介时在那男人体内东游西走,左咬右啃,一月之内,便会将内脏咬噬怠尽,中蛊之人所受之苦,死状之惨,实非寻常酷刑所能比拟。当日酒筵之上,上官连城中蛊曾经初露征兆,只是后来奇变横生,众人中计跌落暴犴之­茓­,此后步步惊心,处处凶险,而且蛊毒未再发作,上官怡人一时竟然将这茬事给忘了。现在想来,上官连城之所以这么快便被拿获,只怕是出了暴犴之­茓­后,失去了山体的屏蔽,立刻便被那叫隽的女子感应到,便迅速禀报于姜鸿,姜鸿自然想到上官连城若能逃出生天,吴歌自然更不在话下,大惊之下,这才尽出高手,前往截拿,先前在离恨宫后山藏匿铁血十三卫当真是白费心机。

一念及此,上官怡人忽然想到,姜鸿与姜犰异母同胞,师出一门,从当日酒筵上来看,姜鸿也是个识蛊高手,只怕他自己“太初宫”中也养了不少这样的蛊女,那他将上官连城留在左卿家中,只怕是早有筹谋。他正是要用上官连城作饵,钓出姜犰的近身卫队,这才有机会最大程度的接近姜犰身边,为此牺牲左卿一家,当然是毫不犹豫之事,这人城府之深,用心之狠,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上官怡人心中暗暗发冷,只是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的不发。只见姜鸿贴近吴歌,悄声说了一句话,吴歌微一沉吟,翻身潜于马腹之下,在林立的马腿之间悄然往前摸去,耳边听到上官连城似乎感激涕零的说了几句谀媚之话,被带到一边,姜犰又道:“左卿,你有什么价值?”

左卿道:“我有重大机密,事关本岛存亡,要单独禀告公子,不能为他人道。”

姜犰“哦”了一声,道:“那你不妨在我耳边道来。”走上前去,俯身聆听◇卿眼中忽露杀机,大嘴一张,口中一股毒血尚未喷出,姜犰已是手起一掌,碰的一声,击在左卿口鼻之上,左卿顿时断线风筝一般,跌出两丈之外,面骨碎裂而死,落下之时,变形的五官尽成紫黑之­色­,而且开始溶解腐化,可见他口中暗含之毒,毒­性­何等猛烈。

姜犰冷笑道:“雕虫小计,也想杀我?”他话音未落,忽听卫队中有人惊叫道:“有刺客。”姜犰一惊,急忙转过身来,只觉眼前一暗,一人从天而降,闪电般拿住了他的左肩。

出手的人正是吴歌,他凭借敏捷无伦的身手,从马腹下摸到队伍前头,竟让对方一无所觉,只是最前方的三十余骑都是高手,他本不敢妄动,却逢姜犰掌毙左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吴歌正是乘此时机,全身功发,如惊虹擎电,连过三十余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举拿住了姜犰。

他五指刚刚拿住姜犰的“肩井­茓­”,身后已是风声劲锐,起码有四个人同时攻到。吴歌懒得与他们缠斗,手臂一缩,猛地将姜犰拉了过来,迎向那四人的拳掌兵刃。

那四人大惊,急忙变招绕攻,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变招转势,果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吴歌却只是将手中这个硕大的“盾牌”拉来拽去,轻轻松松地挡尽那四人的狠招恶攻。姜犰高大的身躯在吴歌手中当真便似一个木人玩偶一般,完全无法自主,直气得七窍生烟,险些晕了过去。

那四人身披白袍,袍角都镶以金边,显然身份尊崇,他们在这一瞬间连出了十余招,招招投鼠忌器,急得跳脚大骂:“那小贼,你用这般下作手段,算什么英雄,有种的放开我家公子,与我一战。”

吴歌哈哈笑道:“凭你们也配和我提‘英雄”二字?”话音未落,那四人中其中一人猛地一声大叫,整个人弹了起来,跌出三丈之外,脸­色­发青,右脚抖个不停,竟然站不起来,颤抖着声音道:“潜龙变,潜龙变。”

这“潜龙之变”坤元载物,借物传功,是“神龙九变”中最是来去无踪,变幻莫测的一变,吴歌以此立威,那其他三个白袍老者不知同伴是怎么中招受伤,一时脸­色­均变,不敢再上前。

只听马蹄声响,三骑骑士奔了上来。那三个白袍老者还道是这三个侍卫救主心切,不自量力地冲了上来,回头吼道:“做什么?回去。”

那三骑居然充耳不闻,瞬间到了眼前。一名白袍老者怒道:“违令者杀。”右手一扬,宽大的衣袖如铁板般扫向当先的一骑,那正是中土武当派的绝学——流云飞袖,想不到竟然在海外现踪。

那名骑士立掌如刀,竖劈而出,只听一阵裂帛声响,坚韧如钢的流云飞袖竟被一切而进,掌力瞬间逼到老者身前。那白袍老者惊道:“排云掌。”急忙立掌相迎,碰的一声,双方掌力相交,那白袍老者的掌力原不逊于那名骑士,只是那名骑士挟着骏马冲击之势,力道奇大,直将那老者震出六七步外,身形摇晃,险些站立不住。

那三骑一掠而过,分立于吴歌身旁。刚刚与老者对掌的那名骑士摘下头盔,露出庐山真面目,正是姜鸿,他振臂大喝道:“姜犰谋逆作乱,罪恶滔天。我奉父王之命,擒拿此贼。现在放下兵器投诚者,既往不咎。若有顽抗附逆者,罪及全家。还不放下兵器。”

广场之上一阵­骚­动,数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人中除了少数见风使舵,近日投靠的,大部分都是姜犰的心腹­干­将,谋权篡位,蓄谋已久,若是事败,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可是现在主子落入敌手,群龙无首,谁的心里都没有了主心骨,又见姜鸿现身,号称奉的是岛王之命,又有宽大之机,登时人心生变,莫衷一是。

姜犰眼见事情要糟,张嘴便想下令。吴歌哪里会给他机会,掌心真气直透他三条经脉,锁住他颈侧“哑门­茓­”。姜犰声带麻痹,口中呀呀声响,就是说不出话,在吴歌的泰山重压下,双膝坚持不住,渐渐软倒,扑的一声,终于跪到了地上。

姜鸿乘机大叫:“姜犰已经认罪,你们还不放下兵器。”

只听当的一声,右军中有一个兵士扔下了兵器,他那一队的队长喝道:“你做什么?”挥刀便向这名兵士斩落。姜鸿情知此时人心不定,最是凶险,若是局面失控,这数千人只怕立刻会铤而走险,当即闪电般扑上前去,抓住这名队长,高举过顶,提气大喝:“我再说一遍,岛王有命,投诚者生,附逆者死,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速速放下武器。”言罢,双手一分,只听一声惨呼,那名队长竟被他生生撕成两半,鲜血内脏,淋漓满地。

数千人都被他如此酷烈的手段震慑,姜鸿不待他们回过神来,对那名第一个放下兵器的士兵道:“从现在起,你便是右军卫队长,立功受赏,既往不咎。”

那名士兵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全身发抖,拜倒在地,大呼道:“谢大公子恩典。”

一时之间,军心大丧,只听当琅琅连声,右卫军中又有十多人抛下了兵器,这声音当真如瘟疫一般,迅速传播开来,只听当当当响成一片,左右两翼三千兵士都抛下了兵器,只剩下中间那三百­精­骑卦不动。

姜鸿情知这三百­精­骑都是­精­锐,人数虽少,却决不可小觑,那四名白袍老者都是元老院的元老,姜犰既已被擒,这三百人都以这四人马首是瞻,当下森然道:“四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元老,素来受我父王敬重,一时被姜犰­奸­计蒙蔽,做此糊涂之事,现在真相已明,正是戴罪立功之时,四位长老难道还不明白吗?”

那三名白袍老者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戴罪立功,既往不咎?这到底是岛王之命,还是公子一家之言?”

姜鸿一惊,心想:姜还是老的辣,这老贼定然知道我受困三日,还未见过父王,所以不肯相信,忙道:“当然是岛王之命。”

那白袍老者道:“若是岛王之命,我们自当遵从,只是若没有岛王的王诏御笔,谁能相信?”

这话好不厉害,姜鸿信口一说,只为稳住人心,哪里有什么王诏?登时后背上冷汗便冒了出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自天悠然而降:“岛王有命,着大公子姜鸿押解二公子姜犰,入问天阁觐见。其他叛众,阁前候命,投诚勤王者,既往不咎,有妄动者,立斩不赦。”

这声音显然是从问天阁极高之处发出,问天阁立地百余丈,如山之高,这人在高处发声,阁下之人如在耳畔,数千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显见此人内力之深,世所罕见。

一众叛众听到岛王赦令,除了那三百­精­骑之外,其他数千人都跪倒在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歌心道:这一岛之王,排场气派比起大明皇帝,可是不遑多让。再看姜犰,一张原本意气风发,英俊不凡的脸早已尽成铁青之­色­。

第三十二回 问天

?吴歌,姜鸿,上官怡人,黑袍人四人押着姜犰步入问天阁,一进大门,都不由吃了一惊,眼前横七竖八,层层叠叠,起码倒毙着千余具尸体,看这些尸体所着的服饰,显然都是叛军。

众人面面相觑,环顾四周,问天阁阁高百丈,层分数十,这第一层做为底层,层高五丈,周长千步,无疑是诸层中最大的一层,环回足以容纳千人之众,其中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四周墙壁上竟然都是巨幅的武学浮雕,若不是那千余具尸体,这里哪里象是一个杀戮场,更象一座庄严肃穆的武道神殿。

上官怡人道:“阵阁合一,原来这就是周天大阵。”

姜鸿闻言吃了一惊,道:“上官姑娘是怎么看出阁中所布之阵的?”

上官怡人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问天阁是以乾坤图为蓝本创建的,这一层之所以没有楼梯通往第二层,是因为通道是在那浮雕之后。这里环回一圈,共计有三百三十六幅浮雕,也就是说有三百三十六道门,但这三百三十六道门中只有一道是真正通往二层的生门,其他的都是触发机关的死门。你看那些尸体,有的是火器之伤,有的是弓弩之创,有的是中毒之象,显然都是触发机关,中了陷井而死的。”

她这番话说完,姜鸿眼中顿时跳出奇异的神采,连心丧若死的姜犰也忍不住抬头看着她。姜鸿道:“上官姑娘见过乾坤图?”

上官怡人心中一凛,道:“只是听一位忘年好友谈论过,却可惜未曾一见。”

姜鸿看着上官怡人,若有所思。吴歌忽然道:“不对啊,若是只有三百三十六道门,那叛军足有三万之众,若是不惜人命,派出三百三十六人,同时各启一门,不是就能找到生门了?”

姜犰冷笑了一声,神情颇为不屑。吴歌知道他在取笑自己,却也不放在心上。只听上官怡人道:“行不通的。这三百三十六道门互相牵引,只能一扇一扇开启,若是启动两扇以上,则牵发引力之变,一样触发这殿内机关。”

吴歌其实也早已料定没有这么简单,否则以姜犰的智力及他手下的一群能人高手,不可能三日来毫无进展,只是心中好奇,忍不住又问:“既然只能开启一扇,那若是试上三百三十六次呢?”

上官怡人叹道:“要命的是那道生门不是固定的,它是在这三百三十六道门中不断变动。乾元有三百三十六卦,也就是说这道生门有十二万三千八百九十六种变化,你若是运气好,一次便可能找到生门,若是运气不好,找上十二万三千八百九十六次,死上十二万三千八百九十六人,也未必能找到这道生门。”

吴歌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看来犰公子便是运气极不好的那一个了。”

说话间,前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一块巨副青石浮雕冉冉升起,其后现出一道门来,门内走出三人,当先一人约莫五十岁左右年纪,做文士打扮,倒颇有点象是中土的儒生。

姜鸿一见这人,急忙迎了上去,道:“黎叔叔,我父王可安好?”

那文士微微一笑,道:“王驾安好。”目光扫到姜犰,登时变得冰冷如刀,道:“犰公子,你也是聪明睿智之人,想不到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姜犰梗直了脖子,冷冷地道:“成王败寇,时不利我,夫复何言?”

那文士见他直到此时,仍无悔改之意,脸­色­微微一变,也不再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岛王在顶层摘星楼相侯,诸位请吧。”

姜鸿素知这个文士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向来是父王的心腹­干­将,此时却对自己毫不盘查,是对自己完全信任,还是心有预案,胸有成竹?心中不由微有点忐忑,道:“多谢黎叔叔。”走入门中。

吴歌押着姜犰,紧随其后,经过那文士身旁时,那文士目中­精­光一闪,看了吴歌一眼,道:“乱军之中擒贼首,一招之间伤白袍,阁下好俊的功夫,可否示真面一见。”

吴歌听这个文士的声音,早知他是那阁上传音之人,这人内力之深,是生平仅见,当下道:“过奖。”伸手将头盔摘了下来。

那文士甫见吴歌面容,不由大吃一惊,道:“你……”但随即想到,那人此时足有三四十岁年纪,而吴歌明明年方弱冠,虽然面貌如此相似,年龄却相差甚远,当下问道:“吴藏神是你什么人。”

吴歌昂然道:“正是家父。”

那文士脸­色­微变,道:“他也到了岛上?”

吴歌摇了摇头,道:“家父多年前已经仙游了。”

那文士脸现狐疑之­色­,道:“此言当真?”

吴歌拂然不悦,怒道:“为人子者,有妄语先人的吗?你当我是什么人?”

姜鸿眼见双方要僵,忙走上一步,道:“黎叔叔,这位吴少侠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此次勤王,他居功至伟,他是朋友,决非敌人。”

那文士冷冷地道:“他是吴藏神的儿子,必已得他真传,以他的身手,若是居心叵测,有意接近岛王,岂是任何人能担当得起的。”

上官怡人忽然道:“这位前辈过谦了。前辈既已知道吴大哥一招擒敌首,想必岛王也已知晓,只怕吴大哥的武功来路,岛王也已心中有数。那岛王既已下令我等觐见,必已备下万全之策,以这问天阁的鬼斧神工,若想困住我们,不过谈笑之间,又岂会惧吴大哥一人之力。”

那文士见上官怡人一语道破玄机,不由一征,道:“这位姑娘是谁?”

上官怡人摘下头盔,道:“晚辈上官怡人,见过前辈。”

那文士登时觉得眼前一亮,道:“复姓上官,你是中土济南府上官世家的人?”

上官怡人道:“正是。”

那文士道:“好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娃娃。你说得不错,岛王一眼就已看出这位吴少侠的武功来历,只是只道他与东方神龙有关,却想不到他是吴藏神之后。岛王想不想见吴氏后人,殊未可知。”

他一言甫毕,门内匆匆又走出一个侍卫,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那文士闻罢不再多说,伸手一引,道:“岛王有请诸位。”

众人又是一怔,均想此间的谈话难道岛王在百丈之上,已尽皆知晓?若是如此,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神通?姜鸿兄弟虽然贵为公子,但问天阁却是他们的禁地,对其中奥秘自然也是一无所知。当下众人一同走进门内,入门之后,却是一怔,前方竟然是一面墙壁,并不是想像中的通往二层的通道或是楼梯。

只听“砰”的一声轻响,身后的大门骤然合上。众人心中都是大吃一惊,吴歌不自觉地立时护在上官怡人身前,左手蓄劲,逼视着那文士。那文士淡淡一笑,道:“大家同处一室,何需紧张。”

吴歌转念一想,这文士所言不无道理,这身处之地,不过两丈方圆,就是一间逼仄的密室而已,若有什么异动,彼此之间,探手可及,谅那文士也无法全身而退。正转念间,忽觉脚下微微一动,竟似乎是这个密室动了起来。

吴歌诸人面面相觑,身子虽然纹丝不动,但却能感觉到所处的这个密室在不断上升。这些人都是见多识广,立刻想到定然有机括之力在牵引这间密室运行。当年狼山魔教总坛建在高山绝顶之上,上下只能用吊篮牵引,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那吊篮不过百来斤重,每次坐上几人便晃晃悠悠,而这密室加上这室内八人,足有千斤之重,而运行之快速平稳,直如顺水行舟,几无晃动,这当中的机关匠力,当真是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

一股惊奇劲还未过去,忽觉密室微微一顿,似乎停了下来。那文士道:“到了。”说话间,大门缓缓升起,一片柔和的光芒流水般自外淌了进来。

众人各怀心情,从密室内走出,这才发现置身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殿内两侧十余根鎏金大柱撑起了穹庐大顶,华丽中更显威严。地上铺着厚厚的毡绒,走在上面,轻软无声,便如走在茵茵绿草之上。大殿尽头处立着一尊五丈来高的蚩尤金身神像,顶天立地,俯瞰众生。神像前的丹陛高台之上,一把黄金椅,坐着一个紫袍大汉,走得近了,只见他五十来岁年纪,浓眉虎目,长须三络,顾盼之间,不怒自威。

这人浑身都透着王者气度,虽然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众人缓缓走近,但那一坐,如渊停岳峙,不动如山,任谁一看,便知他是这神岛之王。吴歌诸人自然而然便有一种压迫之感。丹陛之前,有两排十八个负剑武士,见众人走近,最前一人右手伸出,做了一个禁行的手势。

姜鸿走在最前,见此便住足跪下,道:“儿臣护驾来迟,请父王恕罪。”

吴歌,上官怡人却只是抱拳行礼,黑袍人身子微微发抖,却倔强地挺立着身子,不言不行,姜犰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那最前一名负剑武士见了,怒道:“王驾在前,为何不拜?”

吴歌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反感。却见那岛王挥了挥手,道:“他们都是有功之人,这些俗礼便免了吧。”

那负剑武士道:“是。”不敢再多言。岛王道:“鸿儿,你也起来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姜鸿道:“孩儿不苦。父王每日­操­心岛务,又遭此变故,心里难过,又说不出来,那才是真苦。”说到后来,真情流露,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岛王叹了口气,终于看着姜犰,道:“犰儿,我赐你离恨宫,所有规制等级一如你兄,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姜犰大声道:“我自然知道。你想叫我安于现状,做个安乐公子,远离那权势之争。可是……可是你又知道,我到底为什么反你,难道你真以为我是为了你那宝座?”

岛王脸­色­微变,道:”你说什么?”

姜犰道:“父王,父王,我是你亲生儿子,可是你却连我心中想些什么都不知道。我振臂一呼,万千回应,连元老院三十六位元老,也鼎力相助,你说是为了什么?”

岛王一字一句地道:“你想恢复共和?”

姜犰道:“不错。数千年前,先祖学法罗马,创立共和,设立元老院,才使得本岛欣欣向荣,蒸蒸日上,那是何等的辉煌壮举,何等的公正平等。可是自你接位之后,揽政独裁,架空元老院,所有政令,皆自你出,全凭一己好恶。岛中人人不忿已久,恢复共和,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岛王静静地看着姜犰慷慨陈词,脸上殊无声­色­。姜犰心中忍不住发毛起来,硬着头皮,道:“孩儿不孝,只是为了本岛福址,不得不行此大逆之举,惹得父王伤心难过,请父王治罪。”言罢,双膝跪了下来。

他这招是以退为进,淡化自己的私心权欲,动以父子之情,当此险境之地,只盼能减轻处罚。众人都看者岛王,岛王望着姜犰,道:“你对罗马共和心向往之,但你可知罗马的共和制为何灭亡?”

姜犰道:“那是凯撒,屋大维野心篡权,大逆不道。”

岛王缓缓地道:“若是他们无道无德,那为什么罗马有那么多臣民拥护他们,他们又如何将罗马推向强盛巅峰?”

姜犰道:“那是罗马臣民愚昧无知,受其蒙蔽。”

岛王冷笑道:“百姓不是无知无识之辈,一个国家有没有让他们自豪骄傲,有没有让他们丰衣足食,他们有着最直接的感受。你以一句‘愚昧无知’一言以蔽之,要么是你根本不知百姓心声,要么便是你别有居心。若是你当真不知罗马共和为何灭亡,那我来告诉你,因为那只是罗马贵族的共和,不是百姓的共和。”

姜犰低着头,不敢抬起。岛王冷冷地道:“你们所谓的共和,不过是与当年的罗马一样,只想分权而已,有谁真正为普通岛民着想?先王在位时,岛上二十年间,发生五起大规模暴动,因为什么?还不是九黎贵族贪婪无度,欺压百姓,对外岛来民更是惨无人道的盘剥。须知现在岛上二十万人口中,外岛来民已占一半,若再不融入他们,只怕根基早坏。先王呕心沥血,与元老院数度交锋,才逼得他们让步,答应外岛来民中有大能者可加入九黎族,对寻常之人照样以为奴隶待之,这等做法,那些­精­英之士看在眼里,有谁能服?纵然入族,也是貌合神离而已。”

吴歌,上官怡人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暗道:听这番话,这个岛王倒是一个明君。只听岛王又道:“你口口声声为你的逆举冠以堂皇之名,鼓动元老院,更煽动两族对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你第一步是要取我而代之,第二步只怕就不只是单单架空元老院,而是直接就灭了元老院,加冕称帝。你说父王说得是对是错,我的好儿子。”

姜犰背上冷汗涔涔而下,连指甲都变得苍白无血­色­。岛王道:“你私养暴犴,暗中对岛外高手下蛊,收为己用,结交军队将领,培植势力,你以为我都不知道?我只是心疼你娘亲去得早,爱你惜你,只盼你有一日能幡然醒悟,改过自新,却想不到你走得如此之远,用心如此之急,细想起来,那也是我害了你。”

说到这里,岛王重重叹了口气,抬头望着远方,道:“中土佛家说:贪,嗔,痴,是为人生三大毒,这些年来,我潜居问天阁,对你们疏于教诲,对太一矩阵之秘,是过于愚痴了。”

他话音未落,猛听姜犰发出一声惊天怒吼,身形晃动处,连过十八名负剑武士,直扑岛王。这一下兔起鹘落,谁也意料不到。吴歌更是大惊,他进殿之后,虽然放开了姜犰,但一直紧随其后,料想以姜犰的武功,只要轻举妄动,自己立刻便可以再度将他拿下,哪料姜犰这一扑快得异乎寻常,全然不似他平时该有的武功身法,吴歌伸手一捞之下,竟然抓了个空,连一片衣袂也未抓到。

那岛王不知是措手不及,还是姜犰太快,竟然端坐在那,避不开去。但就在姜犰五指拿落间,一个奇异的情形发生了,姜犰如箭之势的身法竟然穿过了岛王的身体,岛王高大的身躯在这一瞬间突然消失不见。

这一下不但姜犰,便是吴歌也惊得目瞪口呆,要知一个人身法不论如何快速,也比不上人的双目,尤其似吴歌这般的大高手,就算是火铳中­射­出的子弹,他也能看的分明,可是当下这岛王的凭空消失,他竟看不到一点残影,妖异得便似幻象一般。

这当中只有上官怡人脱口惊呼一声:“全息影像。”话音未落,只听姜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身形往下一掉,陡然间消失不见。众人只觉眼前景物波动,一切似乎都变的不真实起来,只一刹那间,鎏金大柱,丹陛高台,蚩尤神像通通不见,眼前竟然是一片碧海蓝天。

他们竟然根本不是身处金殿之内,而是一个四周环栏的巨大的穹庐亭中,刚刚的丹陛高台处其实就是石栏前方,姜犰那一扑,竟然扑出了石栏,掉下了这百丈高的问天阁,如此高度,便算他轻功绝世,也是必死无疑了。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难道就是真实的?原本简单的事物在这奇变横生之际,都变得诡异和不可捉摸起来。

第三十三回 明王

?众人都被这一幕诡异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姜鸿扑到石栏前,探头下望,当真是高得令人眩目,脸上扫到罡猛的天风,心中霍然想起:刚刚进殿之时,已觉奇怪,只是当时不知怪在何处?现在终于明白,刚刚的大殿明明门窗未开,却有凉风拂体,原来一切竟然都是幻象。

只听那文士对上官怡人道:“你怎么知道全息影像的?”

姜鸿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喝道:“什么是全息影像?黎正南,你把我父王怎么了?”怒喝中,猛地转过身来,却不由征住,呆呆地望着前方。

众人见他神情异样,急忙转过身来,只见身后那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人,紫袍长须,正是那刚刚消逝的岛王。

那文士黎正南见状,脸­色­微变,快步走到岛王身边,低声道:“王驾不宜现身。”

岛王虎目含泪,道:“我就是想看看,他究竟会不会向我动手。”说完,重重叹了一口气,叹息中尽是无尽的失望与伤心。

姜鸿心中百感交集,颤声道:“父王,父王,真的是你吗?”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来。

岛王道:“鸿儿,你很好,没有让父王失望。”

姜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孩儿,孩儿……”心情激荡之下,语声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岛王俯身将他扶了起来,转身对黎正南道:“传下王诏,逆首已诛,其他人众,但凡投诚悔过的,一律免罪。”又对十八名负剑武士中领头的一人道:“元英,你调天狩营,就地解除他们武装,分散遣出宫去。”

众人见他刚刚经历反叛之厄,丧子之痛,于悲痛之余,立刻便能连下这两道王诏,一来安抚人心,二来调兵换防,当真是切中要害,重中之重,其心智毅力,实无愧一代王者。

那名叫元英的武士应声得令,急去传诏,堪堪走到那入口处,忽听碰的一声,大门猛地合上,若不是他住足的快,只怕一鼻子便要撞到门上。

众人都是一惊,那武士元英怒喝道:“是谁擅关大门,还不给我打开?”

门内竟然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道:“奉大玄天无量尊不动明王法旨,请岛王穹顶留驾。”

这声音虽细,但在场诸人都是高手,听得明明白白。岛王的脸­色­也自变了,走到门前,沉声道:“百里蛟,你敢叛我?”

门内寂廖无声,只怕那石室早已去得远了。岛王­阴­沉着脸转过身来,环视着众人,道:“不动明王是什么来头?”

众人面面相觑,吴歌觉得这个名号好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忽听上官怡人低声道:“辽东胡家屯。”吴歌脑中霍地一激灵,登时想起当日护送毓秀公主上京,在辽东胡家屯遭遇尸阵,那布阵的日本高手正是自称是不动明王座下弟子,不由脱口道:“是日本人。”

“日本人?”岛王看着他,道:“日本何时有这号人物?”

吴歌也只是猜测,哪里答得上来。上官怡人道:“这个不动明王成名不过十余年之事,而且似乎足迹未出日本列岛,所以威名虽盛,日本之外的人却未必知晓。但在日本,关于不动明王的传说,只怕是­妇­孺皆知。日本人将他当作神一样的崇拜供奉,传说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便是日本天皇也对他顶礼膜拜,崇敬万分。”

岛王淡淡一笑,道:“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难道他当真是神不成?”

上官怡人微一沉吟,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多年前我曾随家兄游历东瀛,拜访了东瀛奥山影神流的宗主岩城秀彦,据说他曾经在无意间目睹过不动明王杀人,他的名号为不动明王,你道是为何?因为他杀人是根本不用动手的。”

众人听的匪夷所思,姜鸿实不相信有这等事,冷冷地道:“手中若有火器,杀人当然无须动手出招,那又有何稀奇。”

上官怡人摇了摇头,道:“不是借助外物,而是他真的不用动一根手指头,甚至不用睁开眼睛。那岩城秀彦亲眼看他盘膝坐在莲花座上,身不动,眼不睁,一息之间便杀了六名武士,那简直不是人世间该有的神通。这位奥山影神流的一代宗主睥睨一方,但说到这件事时满脸俱是恐怖之­色­,连泡茶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众人脸上都变了脸­色­,姜鸿道:“杀人不用动手,他是怎么做到的?世上怎会有这种武功?难道他当真是神不成?”

他连发三问,看似仍在质疑,但声音微微发抖,显然已是­色­厉内荏。上官怡人道:“那岩城秀彦根本不愿提起当日细节,似乎多说一句,那不动明王便会知晓怪罪一般,但在他眼中看来,那不动明王即使不是神,无疑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

她说到此处,岛王忽然道:“这不动明王在日本既然有如此威名,想必事迹不少,那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上官怡人道:“此节便是最怪之处,虽然有不少人见过他的真身,但每一个人说的都不尽相同,有人说他是一个绝­色­女子,有人说他是一个须眉大汉,有人说他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更有人说他是一个铜头铁额,八手八脚的邪神,似乎他有化身千万,广被人间。”

她越说越是离奇。岛王冷笑道:“不过是乡野传说,妖言惑众,何足为惧。”陡然沉声道:“不动明王,本王已在此恭侯,你还不现身?”

他这句话只是淡淡说来,并不见如何提气纵喊,但话声如潮水般往四面八方远远传送出去,空中罡风虽烈,竟无丝毫阻碍,这一手内功修为当真是震古烁今。

余音袅袅,良久方散。众人环视四周,忽听一个声音道:“姜无界,本座早已在尔等身畔,只是你们心有魔障,看不见本座罢了。”

这个声音悠然久远,分不清男女,但自有一股庄严肃穆之象,语声很轻,如同九天之上传来,却又清晰在耳。众人尽皆大惊,急看四周,这穹亭虽大,但目光所及,哪里还有其他人?

只有上官怡人抬头望着穹顶,美目中露出惊惧之­色­。吴歌知道她也­精­通这种游音之术,见了她如此神­色­,不由心中一惊,低声道:“他在屋”

话音未落,忽觉一股大力自空罩下,这股力道圆转广被,笼罩范围之广,当真是涵盖了整座穹亭,便如佛祖的无形巨手,轻轻压下,教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吴歌大惊,他自艺成以来,实未见过如此广被的劲力,而且此力竟然能如水般自穹顶透顶而下,笼罩十数丈方圆,那哪里还是人间的武功,简直便是来自神界的法力。

当此之际,他也不及细想,急忙向上官怡人叫道:“蹲下。”双臂上举,大喝一声,一记“战龙变”全力托出,九股战龙之力如九龙出海,呼啸而起。

上官怡人蹲在吴歌身后,抬头望去,登时便见到了一片奇观。其实双方的劲力虽然无形无相,但在劲力交汇之处,两力相抗剧烈,便显出了气轨,只见在吴歌头顶五尺处,九股战龙之力盘旋不休,将一片澄如水,明如镜的气环顶了起来,当真便如盘古托天一般。

只是战龙之力虽然广被三丈,但远远不及不动明王的的罩顶气环笼罩之广,而且那气环如水般无孔不入,吴歌只是撑起了三丈方圆,护住了上官怡人和靠他较近的几名负剑武士,其他人早已被那气环压得双膝跪地,起不了身,只有那岛王也以赤红的双掌撑起了一片天地。

忽听那悠远的声音“咦”了一声,道:“神龙之息?”话音未绝,吴歌忽觉手上压力大增,战龙之力渐渐撑持不住,被一寸一寸压低。他心中大急,奋起全力,青白玄朱二十八脉中的神龙之息奔腾浩荡,发挥到极至,但也只是将那气环又抬起了一分,撑不到半盏茶光景,双臂渐弯,又被一分分压落。

便在这无计可施之际,吴歌耳中忽然听到上官怡人的传音入密之声:“吴大哥,不动明王的这股气环巨力不单单是由内力产生的,而是有念力在加持,所以并非全无破绽,只要能­干­扰到他的念力,就能打乱他的气机。我数到三,扰他磁波,你突然由神龙之息转为雷神之力,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她说的这番话,吴歌倒有一半听不懂,什么“念力”什么“磁波”,实是云里雾里,但他心中对上官怡人敬服已久,对她相信已极,虽然不明其义,却是言听计从。耳听上官怡人数到三,他猛然一声大喝,双手一振,十二正经中汹涌澎湃的雷神之息发出,立刻感应到那气环中有薄弱之处微现,他闪电般连出三掌,雷神三击一击比一击强猛,闪电般拉开了一条宽大的缺口。

那岛王本来也已支持不住,霍然见吴歌神威大展,气环压力骤减,他见机极快,全身功发,双掌挟排山倒海之力,往吴歌方向推进。这并世两大高手情急拼命,威力何等巨大,瞬息之间,三股巨力交汇,碰的一声惊天巨响,一股冲击波狂飙般四面冲击出去,吴歌生怕上官怡人受伤,急忙一把抱住她,同时“雷神封印”发出,罩住全身,饶是如此,还是抵受不住,整个人被那冲击波掀飞出去,撞向那坚硬的花岗亭柱。他怕怀中的上官怡人受伤,半空中拼尽全力转过身来,用自己的后背挡了这一撞击。

耳边只听惨呼声不绝于耳,许多人被那强猛之极的冲击波秋风扫落叶般卷飞出去,有的撞断汉白玉围栏,有的则直接被甩飞出去,跌落那百丈高阁。一片混乱之中,也不知是有多少人罹难?只听有人大呼:“岛王,岛王,快进机室。”

那入口处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当此时刻,吴歌哪里还会客气,抱紧了上官怡人,全力展动身法,瞬间连过十数丈,扑入那石室之中,他人堪堪入室,身边人影一晃,一人同时抢了进来。吴歌一惊,看清是那岛王,他怀中也抱了一人,却竟然是那个黑袍人。

石室中有一个­操­控机关的汉子,见状便要关门。岛王叫道:“鸿儿还没进来。”只见姜鸿和那黎正南及幸存的五名负剑武士连滚带爬往这边赶来。便在这时,只听穹顶一声裂响,碎石纷落,一个金­色­的人影自顶而降,轻轻落在亭子中央。

吴歌看得分明,这个金­色­人影长发飞舞,发­色­雪白如霜,一身金甲,却又露出两条­嫩­藕也似的手臂,头上并无头盔,只是脸上戴了一个极其­精­巧瑰丽的蝶形面具,遮住了上半部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面具之下,是挺直­精­致的鼻梁和鲜艳如玫瑰花瓣般的嘴­唇­,身后一袭金­色­披风在罡风中猎猎飞舞,当真如九天神降,但神圣之中却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妖异。

这金甲怪人在亭中站定,也不见他抬手动指,已扑到门前的姜鸿诸人忽然一声大叫,凌空升了起来,在空中手舞足蹈,完全不能自主,竟似乎被几只无形的巨手给提了起来。吴歌,岛王尽皆一惊,吴歌右手挥出,虚空一抓,双龙变中的柔劲如神龙盘空,缠住半空中的七人,往里一夺。

这一夺之下,将那七人拉近了数尺,姜鸿的手已搭到了门边。吴歌已查觉到那金甲怪人的气劲似乎是强弩之末,立刻明白对方的发功范围可能不出十五丈,当即手上加力。忽见金甲怪人双眼一睁,一双亮如天星般的眼睛中似乎有灵光一闪,吴歌顿觉手上压力骤增,那七人登时被拉回了数尺

便在这危急之际,岛王放下黑袍人,探手入怀,掏出几颗钢珠般的圆形物事,往外掷出,破空之声锐如利箭,这般凌厉之势,也不过飞出五六丈,便似乎撞上了一堵无形软墙,去势全消,尽数跌落下来。但奇迹便在跌落这一刻陡然发生,那五颗钢珠甫一落地,突然迸出光芒,瞬目之间,便有五个岛王忽然出现在那金甲怪人眼前。

那金甲怪人似乎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只道那岛王用了什么奇异武功,居然能在瞬息间攻到自己面前,一惊之下,念力大减。吴歌应变极快,立刻将那七人拽了进来。那­操­控机关的汉子训练有素,碰的一声,将门关上,轰轰微响,机室早已去得远了。

这一战虽只片刻之间,但对手之妖异强大,攻防之波诡云橘,都是众人生平所仅见,直到此时,一­干­人都还未定下神来,机室之中鸦雀无声,一片死寂。直到机室微微一顿,似乎停在了某处,众人才陆续回过神来。

这些时候吴歌一直未觉得上官怡人有什么动静,低头一看,只见她美目紧闭,原本莹润的脸­色­一片苍白。他大吃一惊,心道:莫非刚刚撞力太大,虽有雷神封印,还是伤了她。急忙握住她的玉手,将真气渡了过去,飞速在她体内转了一圈,只觉诸脉顺畅,并未发现有受什么内伤。

他正大惑不解,只听机括响动,石门开启,一片柔和的灯光洒了进来。那岛王对那­操­控机关的汉子道:“成不忧,今次你救驾有功,本王会记在心里的。”

那汉子拜倒在地,道:“属下世代受岛王大恩,无时或忘。”

岛王点了点头,道:“很好。”又问黎正南:“老黎,你怎样?”

黎正南道:“托岛王的鸿福,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望了一眼吴歌,突然躬身施了一礼,道:“多谢吴公子援手。”

吴歌心如乱麻,微微点了点头,也顾不上其他,只是暗察上官怡人有何伤势。岛王道:“既如此,老黎你与成不忧速去中控室,启动截杀矩阵,不要让不动明王跑了。”顿了一顿,沉声道:“全阁警戒,务必带百里蛟来见我,记住,要活口。”

黎正男应声领命,岛王当先走了出去,姜鸿与那五个负剑武士紧随其后,黑袍人微一犹疑,也跟了出去。只有吴歌还卦失魂落魄地站在机室之中,轻摇着上官怡人,低声唤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

黎正南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吴公子,请先随岛王在太一室稍候,岛王神通大能,定能救治上官姑娘。”

吴歌登时眼睛一亮,急忙抱着上官怡人,三步并做两步赶了出来,正要请岛王施以援手。忽见岛王身形一晃,“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众人大惊,黑袍人与姜鸿齐都抢了上去,扶住了岛王。姜鸿叫道:“父王……”岛王摆了摆手,缓缓坐倒,吐出一口浊气,对吴歌说道:“吴少侠,你勿须着急,若是我所料不差,上官姑娘应该是心脉受了震荡,一时七识皆闭而已,并无大碍,你以一道正大之气加持她的心脉,过不多时,她自会醒来。”

吴歌闻言大喜,他早已暗察了多时,知道上官怡人诸脉通畅,并无受损之象,只是他关心则乱,不敢笃定而已,现在听岛王也这般说,自然心神大定,当下将一道正大浩然之气缓缓注入上官怡人心脉之中。

那一边姜鸿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王,你伤哪里?”

岛王摇了摇头,道:“些许小伤,无甚大碍。”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黑袍人忽然道:“你是为了救我,后背受了冲击之伤,灵台受损,怎能说是小伤,把这个‘至善丸’吃了吧。”说话中,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锦盒,打开起来,里面是一粒发着莹光的翠绿­色­小药丸,递了过去。

“至善丸”三个字一出,除了吴歌之外,旁观的人脸上都露出惊羡之­色­,似乎这个小药丸极其珍贵。岛王望着黑袍人,道:“父王当初给你这个礼物,是与你护身之用,你身有重疾,为什么不用它?”

黑袍人叹了口气,道:“它是疗伤圣药,我身染的是病,它又治不了,用它做甚?”

岛王道:“它有补中益气,和顺百脉之效,就算无法根治你的顽疾,但至少能大大提升你的元气,扶正而祛邪,怎么能说对你的病毫无疗效,快快将它吃了。”

黑袍人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本岛面临千年未遇之大敌,你是一岛之王,身系全岛福祉,不能有任何闪失,你才是此时最该用它之时。“言罢,将药丸塞进岛王手中,起身跑开。

姜鸿道:”父王,安琪儿说的对,事有轻重缓急,你快用药吧。”

岛王望着黑袍人的后背,喃喃道:“安琪儿,父王对当初那样对你,真的好后悔。”

黑袍人身子一颤,双肩耸动,似乎哭了起来。便在这时,忽听上官怡人尖叫道:“吴大哥,吴大哥,他用的是‘天帝八喻’,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你快走,你快走。”声音尖利,陡然间都吓了众人一跳。

第三十四回 喻梦

?吴歌见她醒转,当真是又惊又喜,抓着她的柔荑小手,颤声道:“怡人,怡人,你莫怕,我们安全了。”

呼唤了几声,上官怡人终于美目一睁,满带惊恐地望着吴歌,待看清是他,那一片惊恐便化作了欣喜,叫道:“吴大哥,你没事吧?”

吴歌见这个女孩子在如此恐惧之中,却是一心牵挂着自己,心中当真又是感动,又是温暖,柔声道:“我没事,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上官怡人道:“这是什么地方?”环目四顾,只见岛王,姜鸿一众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霍然惊觉自己正被吴歌抱在怀中,登时玉颊绯红,低呼一声,跳了起来。

那岛王神­色­凝重,道:“上官姑娘,你刚才说那金甲怪人用的是传说中的‘天帝八喻’?”

上官怡人心中一凛,但依稀记得话已出口,事已至此,正是同舟共济之时,便点了点头,道:“是。”

岛王道:“‘天帝八喻’是诸神殿中至高无上的绝学,号称诸神之王,威力更在神龙心经与雷神诀之上。我们九黎一族在这里繁衍数千年,从无一人见过此神功风采,纵然是当年东方神龙与吴藏神,也只盗得神龙心经与雷神诀,你一个年方豆蔻的小姑娘,怎么知道‘天帝八喻’的?”

在旁的姜鸿突然道:“父王,故老传说,天帝八喻是世间一切慑魂功,迷魂法的起源。这位上官姑娘­精­通慑魂大法,甚至身怀传说中的反狙神经元之能,她的话只怕所言不虚。”

岛王凝望着上官怡人,道:“以上官世家的家学,是教不出姑娘这般的人物的,敢问尊师是哪一位?”

上官怡人道:“家师有严令,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号,所以还请岛王见谅。只是岛王大可放心,家师与那金甲怪人决无任何瓜葛,这人是何身份,神功从何而来?小女子也是全然不知。眼下我们与他是敌非友,正是同舟共济,共御大敌之时,其他旁枝末节,何须挂心。”

岛王心中暗道:这女娃子果然聪明,竟能看破我心中疑虑。看她的言行,确不象是暗桩细作。那不动明王来者不善,此次兵变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先渡过此难关再说。当下微微一笑,道:“上官姑娘所言极是。”顿了一顿,道:“既然上官姑娘能道破那不动明王的神功来历,不知是否知道破解之法?”

上官怡人苦笑道:“那是无上的神功,不要说小女子年轻学浅,纵然是家师到此,也未必能破得了这天帝八喻。但是刚刚在穹顶之上,我冒险用反狙神经元之法­干­扰不动明王的念力,觉得他的念力未必澄澈,似乎未到巅峰之境。眼下我们利用阵阁之势,与他周旋,看看有无可乘之机。但是有一点,千万要记住,不论是谁,与他对阵之时,不要去看他的眼睛。要知天帝八喻中有一法为‘喻神’,夺人神智,控人心神,幻力之强,只怕是举世无双。”

她这番话刚刚说完,忽听那黑袍人闷哼一声,身子不住颤抖。

众人的脸­色­顿时变了,那黑袍人慢慢蜷下身子,似乎痛苦已极。岛王急道:“安淇儿,你快把这个‘至善丸’吃了。”

黑袍人颤着声音,道:“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快把门打开,放我走,放我走。”说到最后两句,声音已经扭曲嘶哑起来。

岛王道:“你这般情形,如何能……”

话未说完,忽听黑袍人一声嘶吼,闪电般扑倒了左近的一个武士,俯身便咬。那武士年纪虽轻,但久随岛王身边,原也是一流的身手,只是心胆俱寒之下,应变不及,加之那黑袍人魔­性­大发之时,身法气力不知快了多少倍,竟被一招制倒,吓得大叫:“救命,救命。”

岛王右袖挥出,拍在黑袍人肩头,这一袖虽是柔劲,但潜势蓄能,力道极大,原本想把黑袍人弹开,想不到那黑袍人如附骨之蛆,死抓不放,这一袖拂过,竟然将两人都拍了起来,凌空翻了两个筋斗,落到两丈之外,还是抱作一团。

那武士拼命闪躲颈部要害,肩部已被咬得鲜血淋漓,眼见撑持不住。岛王叹了口气,大步上前,左手一抖,嗤的一声,衣袖尽裂,露出强壮的手臂,右手伸指在左手腕上一划,顿时如有刀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霍然俯下身子,将左手腕伸到黑袍人嘴边。

黑袍人闻到浓浓的血腥气,顿时一把抓住,尽情的吮吸起来。众人尽皆动容,姜鸿大叫道:“父王。”抢上前来。便是那被黑袍人压在身下的武士也自觉羞愧无地,热泪盈眶,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属下愿以身替,请王上收手。”

岛王摇了摇头,道:“这原是我的过错,如何能要你们来承担?她是我的女儿,你们也是我的子民,用子民无辜之身代我受过,那本王与昏君何异?”

姜鸿双膝跪倒,卷起袖子,道:“安琪儿也是臣妹,儿臣愿以身替。”

岛王道:“算了,区区几升血,何足为惧?”

姜鸿急道:“父王,强敌在侧,大局为重啊。”

岛王面肌微动,道:“本岛立族数千年,自有安身立命之道。那不动明王功法虽强,却也未必能生出这数代先人智慧的周天大阵。”说完这句话时,忍不住抽了口冷气,脸­色­突然间苍白起来。

这般情形显然已是失血过多之象。姜鸿再也顾不得其他,叫道:“安琪儿,够了。”猛地一掌拍在黑袍人后颈。黑袍人往前一扑,顿时晕死了过去。

岛王大惊,喝道:“姜鸿,你大胆。”不顾体虚腿软,急忙抱住黑袍人,情急之下,将黑袍人罩面的黑袍掀了起来,去看他伤势。

这是吴歌,上官怡人第一次看到黑袍人的真面目,那黑袍之下,竟然有一头金­色­的长发,高鼻深目,肤白若雪,竟然是一个极其美貌的异域女子,看年纪大概三十来岁,五官与姜犰有五六分相似,显然有血缘之亲,只是那肤­色­白得极不自然,毫无血­色­,应该是终年不见阳光之故。

只在这黑袍揭开的片刻之间,只见她的脸颊上便起了两个水疱,便如被烫伤了一般。上官怡人看得真切,惊呼道:“原来是卟啉症,快把黑袍给她罩上,她不能见光。”

岛王这时也发现了异状,急忙把黑袍给安琪儿罩上,盯着上官怡人,强撑着要站起。

姜鸿急忙过来搀扶,一边撕下衣袂为父亲包扎伤口。岛王一把推开他,只是盯着上官怡人,道:“什么是卟啉症?”

上官怡人道:“那是一种先天异常之症,罹患此症的病人自身无法造血,使得体内一种唤做卟啉的造血中间物质大量堆积,沉积于内脏骨骼之间。这种卟啉在黑暗中无害,但只要一遇阳光,立刻便能转化为噬­肉­毒素,破坏肌肤脏腑,轻者致残,重者丧命,所以此症病人终年不见阳光,暗无天日,极其痛苦,而且她自身无法造血,为了不血衰而亡,所以……所以……以人为血食,是她们唯一的活命之道。”

这番话众人闻所未闻,虽然半懂不懂,但却觉胆战心惊。岛王颤声道:“那……那可有治法?”

上官怡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只有治标之法,尚无治本之道。”

岛王全身冰冷,怔了一会,大声道:“不会的,不会是这种病。你说那是先天异常之症,我的安琪儿出世之时不知道有多么健康美丽,定然是你看错了,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其他什么病?”

上官怡人轻声道:“你看看她的牙齿,是不是紫黑­色­的,如若是,便是卟啉长期沉积之故。”

她话音未落,岛王已迅疾回身查看,这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竟然迟迟不能转过身来。

众人见了这般情形,已知上官怡人所言非虚。姜鸿道:“上官姑娘,我们家族绵延千年,从未有人罹患此症,为什么安琪儿会得此怪病?”

上官怡人道:“我也觉得奇怪,若不是家族所传,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受了极强的辐­射­,导致基因突变。”

她这句话换了旁人只怕是一头雾水,一字也听不明白,但九黎族久居此神岛,千年以来,有不少机缘,获取了一些世人所无法理解的学识见解,听到“基因”两字,那岛王猛地转过身来,颤声道:“那可有基因修复之法?姑娘学究天人,既然能看出小女的病症,定然有解救之道,若是能施以援手,本王永感大德,不论姑娘要什么,本王决无二话。”

上官怡人心中一动,微一沉吟,道:“家师的学识百倍于我,若能得她老人家出手,或有转机。”

此言一出,纵然是沉稳如山的一代岛王,也不禁身子微微颤抖,道:“尊师身在何处?本王……本王这就去请。”激动之下,竟然浑忘了此时正值飘摇之中。

上官怡人道:“家师素不喜见外人,此事还须小女子亲去禀明。”

岛王看了上官怡人一眼,突然沉静下来,道:“若是姑娘诚意相援,本王自然会送姑娘离岛,但若是有人有心相欺,那纵然是天涯海角,本王也会找到她。”

上官怡人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一笑,道:“那是自然。”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僵硬,一种不信任感在双方之间油然而生。便在这时,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启禀岛王,那金甲怪人已被困在第一百三十三层的‘幻烟室’,已施放了一柱香的幻烟,是否着人查看?”

岛王正在包扎手腕伤口,一听此言,急忙三步并做两步,抢到书案前,对着案上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样的物事,道:“没有本王号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查看,违者立斩不赦,继续放烟,先熏他一个时辰再说。”

那水晶球中传出话音:“谨遵岛王喻旨。”

上官怡人暗道:想不到他这里居然也用上了实时传声器,只是怎么只见声音不见图像?想必是当年诸神殿遗留的,只是年深日久,维护不当,坏了些功能。

正寻思间,忽见那水晶球又变化颜­色­,传出一个声音:“岛王,属下拿住百里蛟了。”正是黎正南的声音。

岛王大喜,道:“押他上来。”

过了一会,室外微有震动,似乎有机室运行到此,跟着便有铃声响起。也不知岛王在哪里按了一下,大门开启,便见黎正南押着一个汉子走了进来。

那汉子古脖子走到室中,竟然不参不拜。姜鸿大怒,喝道:“百里蛟,你好大的狗胆。”一腿横扫,踢在那百里蛟的后膝弯中。那百里蛟哪里抵受的住,扑通一声跪倒,却居然还想挣扎着站起来,只是双膝受创,已是用不上力。

岛王挥了挥手,阻止姜鸿的拳脚,道:“百里蛟,你为何叛我?”

那百里蛟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地盯着岛王,厉声道:“你人面兽心,残暴不仁,我为何不能叛你?”

岛王脸上露出讶异之­色­,道:“百里蛟,你父母早亡,本王怜你孤苦,虽然你天资有限,还是将你收进问天阁,亲自传你武功,委你重任,本王哪一点对不住你,你居然用‘人面兽心,残暴不仁’这八字来回敬本王?”

百里蛟咬牙切齿地道:“直到如今,你还是这般惺惺作态。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杀父仇人是谁吗?”说到此处,陡然拔高声音,吼道:“我父母便是亡于你手,你便是杀我父母的大仇人,你假意收留我,教我认贼为亲,你……你不过是为了掩饰你的岸然道貌。”

岛王脸­色­大变。姜鸿第一个叫起来:“疯了,疯了,这厮疯了。岛上人人都知你父母死于北欧海盗的毒箭,与我父王有何相­干­?你竟然敢这般含血喷人,我要凌迟了你。”

百里蛟哈哈大笑,道:“我心已属明王,碎此残躯,有何足惜。”

姜鸿脸上杀气腾腾,道:“父王,这等忘恩负义的疯子,留着何用,请速杀之。”

岛王摆了摆手,看着百里蛟,道:“百里蛟,你说是我杀了你的父母,可是那不动明王告诉你的?”

百里蛟恨恨地道:“何须明尊告知。当年你率领我父母等十八人,夜袭北欧海盗,只因我父母与你不睦,你便假借北欧海盗之手,杀了他们。只可惜啊,你机关算尽,却不知我父亲早已练成‘伊木之法’。他护住心脉一口气不断,以假死状态避过你的检查,被你们送回岛来。那天晚上在灵堂之上,守灵之时,他乘四周无人之际,将真相告诉了我,可怜他老人家说不了几句话,便真正的毒发身亡,却终于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岛王,姜鸿,黎正南三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都是怪异已极。岛王一伸手间,拿住了百里蛟的脉门,以三指搭在他的寸关尺上,给他诊脉。

百里蛟大叫道:“狗王,你杀了我吧。”想要挣扎,但既已身入岛王之手,哪里还能动得了分毫。

搭了半盏茶的光景,岛王放下了百里蛟的手,脸上疑惑之­色­更重。黎正南道:“岛王,可有查出什么?是不是离魂之症?”

岛王摇了摇头,道:“他脉象决无异常,看他思路清晰,言语连贯,眼神凌厉,更不似疯了。”

百里蛟哈哈大笑,道:“狗王,你当然希望我疯了,只是老子纵然疯了,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姜鸿老大不耐,道:“既然未疯,那当真是其心可诛,其行当死,宜立刻明正典刑。”

岛王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叛迹既败,明知必死,演这么一出有何意义?而且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假。”

姜鸿一头雾水,道:“不似作假?父王,他明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夜追悼守灵,我也在场,虽然此事已过去十多年,但那晚的情形我可是历历在目。当时这厮哭得晕了过去,你吩咐娘亲和我在偏房守着他,这一守便守了一夜,他根本未在灵堂之上,何来假死复活之说?”

岛王道:“便是如此,才有可疑之处。”看向上官怡人,道:“上官姑娘,这百里蛟刚刚所言,实乃子虚乌有之事,可是看他的神情又不似胡言乱语,他此时此地,为何要如此说,你可有什么看法?”

上官怡人脸­色­微微泛白,似乎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情,若在平日,她未必会想到那番事上,但今日遇见了不动明王,只怕一切皆有可能,她微一迟疑,道:“天帝八喻第四喻——喻梦?”

“喻梦?”岛王虽然尚未明白,但心中不知为何,已有一种不祥之感,急问道:“那是什么功法?”

上官怡人道:“传说这一喻可以侵入人的梦境,制造并且植入记忆。”

岛王大惊,道:“植入记忆?你是说有人在他心中植入了本王害死他父母的记忆?”

上官怡人伸指点了点颞侧,道:“确切地说,是侵入了他的大脑。”

百里蛟哈哈大笑,道:“小贱人故作高深,胡说八道,世上哪有这种神功?那是老子真真切切的记忆,老子隐忍了十多年,有幸遇到明尊,受他老人家点化,要替阖岛上下除去你这个昏君,还我一片净土。”

他这番话说完,上官怡人脸­色­一变,道:“你是什么时侯遇见不动明王的?”

百里蛟白眼一翻,道:“你休想从我口中套话。”

岛王久经风浪,立刻明白了上官怡人此问话的用意,也是悚然一惊,急忙问道:“老黎,百里蛟最近一次出阁值休是什么时候?”

黎正南心中默算,道:“应该是两月之前。”

岛王喃喃道:“两月之前,两月之前,那可是大休之期,同他一起值休的还有谁?”

这句话一经问出,众人已皆知危险所在,顿时人人都变了脸­色­。黎正南道:“还有冥河室悍彪,追风室途果,芥子室海因,火龙室默子期和中……中控室的郎风。”说到最后一个人名时,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岛王回身扑到案前,手触水晶,叫道:“幻烟室童飞何在?”

水晶球中无声无息,一片寂静。岛王又连问了三声,依然无片音回复,众人心中都毛了。便在这时,只听室外异响微传,又有一间机室运行到了室外。众人心中都是一乍,齐刷刷地盯着大门,一时万籁无声,落针可闻。

第三十五回 变阵

?众人正屏息静气,忽然铃声大作,把这一众高手都吓了一跳。岛王喝道:“是谁?”

那室外之人显然没有岛王如此深厚的内功,隔着一扇厚厚的大石门,一个细弱的声音道:“属下中控室郎风,有要事见驾。”

岛王怒道:“郎风,有什么事不能在水晶球中禀报?你可知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郎风道:“属下知罪,只是……只是……中控室的水晶球似乎出了问题,一直联系不上其他诸室,所以属下不得不前来见驾。”

岛王浓眉一挑,缓缓走到大门前,突然道:“郎风,不动明王就在你旁边吧?”

室外猛然一静,只听郎风道:“属下……属下不知道岛王此话何意?”

岛王冷笑一声,他纵横半生,阅人无数,那郎风适才虽然只有片刻的犹豫,却已被他看穿居心,当下冷冷地道:“不动明王,你自居尊位,却行此下作行径,何敢称王?”

他话音刚落,只听碰的一声闷响,有一股巨力撞在门上,直震得整间太一室似乎都抖了一抖,威势惊人之极。室内众人都吃了一惊,岛王更是心中雪亮:郎风决无这等功力,说明那机室之中果然另有旁人,能有如此大威力的,只怕就是那不动明王。

问天阁中诸室的门户都是用该岛上特产的云母金刚岩制成,硬度之强,犹在五金合金之上,不动明王那一击虽有排山倒海之力,石门依然巍然不动,不见丝毫毁伤。

过了一会,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姜无界,你也是一岛之王,面对强敌,却不敢应战,只会一味龟缩,置臣民下属于不顾,你有何面目忝居大位?”

这个声音并没有提气纵喊,虽然隔着厚厚的石门,但庄严清晰,如在耳畔,于刚才郎风细弱的声音一比,当真是天壤之别,可见其内功修为之深,当真是如海如山,不可比测。众人虽然只听过一次,却早已铭记在心,这个声音正是那不动明王的天外之音。

岛王冷笑道:“夫战者,上者斗智,下者斗力。本王穷一生心血­精­研此问天阁,自认布阵之道乃臻大乘。我以周天之阵对你天帝之法,何谓不敢应战?倒是阁下虽然功法通神,但既已入我阵中,只怕就算真的是大罗金仙,也难以生出此阵。”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进退有据,说得不动明王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只听他冷冷地道:“你中控室已落我手,区区阵阁之势,焉能困得住我?”

岛王道:“此阁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室,中控室能控制的不过十之三四。且变阵之法,我这太一室能主九十七变,明王若是不信,不妨看看你现在可找得到出阁的路?”

外头沉寂了片刻,只听不动明王缓缓地道:“好,本座就先破了你这鬼阵,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介时要你全岛上下任我生杀,尽为我奴。”

岛王心中一凛,道:“本王有一事不明,不知明王可否赐教?”

不动明王冷冷地道:“你想问本座为何要和你们为难吗?”

岛王被他道破,心中一惊,道:“可否赐教?”

不动明王道:“因为你们不配拥有这个诸神之岛。”这句话一字一字说的顿挫有力,咬牙切齿一般,与他先前的淡定从容判若两人,竟似乎心中充满了怨毒仇恨一般。话声中,众人只觉脚下微有震动,那机室已经运行得远了。

岛王征在当场,良久无语。黎正南忍不住道:“岛王,郎风素有大才,又­精­通阵法,事久恐生变,宜速决断。”

岛王牙关一咬,回身走到书案后,在案下一摸,只听轰隆隆一声响,书案后一堵墙往左右分开,露出墙后一面铁壁,铁壁上面一排十三个金属管子发着幽蓝的光芒,显得神秘而又妖异。

黎正南变­色­道:“岛王,你要启动绝地之阵?”

岛王道:“你有更好的法子?”

黎正南脸­色­发白,不再言语。

岛王叹了口气,道:“听那不动明王的口气,对本岛怨毒至深,若让他生出此阁,只怕生灵涂炭,全岛颠覆。”顿了一顿,忽然道:“老黎,你害怕了?”

黎正南怅然一笑,道:“但求能追随岛王左右,纵死也得其所,何惧之有?”

上官怡人何等冰雪聪明,听他二人这般对话,已知那绝地之阵非同小可,只怕是两败俱伤之法,急忙传音入密给吴歌:“吴大哥,不能让他变阵,否则我们都有­性­命之虞。”

吴歌也是聪明之人,早已觉得事情不对,现在听上官怡人这么一说,更无丝毫犹豫,喝道:“且慢。”声到人到,瞬间欺到岛王身前。

岛王似乎料到他会阻挡,并不吃惊,不待他近身,右手往外一推,这一推看似轻描淡写,劲力却大得异乎寻常,便似一堵无形的高墙,迎面撞了过来。吴歌大吃一惊,暗道:好深的内力。右臂直伸,化臂为刀,大喝一声:“破。”

这一招是“沛然刀”中的破气之式,已不仅仅是炼气化刀,而是整条手臂便如一把无坚不摧的­精­钢重刃,威力之大,当真是无强不破。只听波的一声,吴歌的手臂破势直入,劈波斩浪一般直Сhā进那绵实厚密的气劲之中,指尖甚至已触到岛王掌心的“劳宫­茓­”。

在穹顶之上,岛王便已亲眼目睹过吴歌的神功,知道这一推根本推不开吴歌,眼见吴歌指到,他往后一退,霍地一低头,背后那紫­色­披风如巨大的伞盖一般呼的倒卷上来,往吴歌头顶罩下。

这一招“遮天番”并不新鲜,但由岛王手上用出,披风中贯注了他的雄浑内力,威力之大,直如泰山压顶一般。吴歌不及闪避,只觉眼前一暗,急忙竖掌劈出,以凌厉无比的气刀撕开了一道口子,将披风斩为两半。

但就在这视线受阻的一瞬间,岛王早已抢过了吴歌身旁,闪电般压下了六根金属管子。上官怡人失声惊呼,纵身扑上,却见吴歌已抢先一步,双掌齐推,一招“雷神第一击”猛攻岛王后背,要逼他回身自救。

岛王在穹顶之上亲眼见过吴歌的神功,知道只要回手接上一招,就再也没有机会按下那金属管子,居然不管不顾,将后心卖给了吴歌,只顾挥手如电,按下了那剩下的七根金属管子。

与此同时,吴歌的双掌也已推到岛王后背。他知道岛王武功绝高,为了逼迫岛王回头,这一记“雷神第一击”可是用了全力,当真是有万钧之力。哪料岛王竟然置若罔闻,吴歌大惊,在这全力施为,电光火石之下,要想变招,已是不及,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双掌结结实实地猛击在了岛王的后背,把岛王高大的身躯打得飞了起来,撞在铁壁之上。

旁观众人齐都大声惊呼。吴歌暗道:完了,这下结下了生死大仇。只见岛王从铁壁上慢慢滑了下来,竟不跌倒,站在那里,背部不断起伏,似乎在不断调息。

众人都屏息静气,不知所措。吴歌心中更是又惊又奇,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世上竟然有人能以血­肉­之躯,硬接他的“雷神第一击”而不死,难道是少林派的金刚不坏体神功,可是纵然是金刚不坏体,也一样受不住雷神的全力一击。

过了一会,只听”噗”的一声,岛王还是喷出了一口鲜血,溅在铁壁之上,触目惊心。“父王”“岛主”两声惊呼声中,姜鸿,黎正南同时抢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岛王。

岛王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吴歌,道:“雷神第一击,好俊的功夫。”

吴歌听他说话的声音中气,虽然受了内伤,但并非非常严重,不由心下骇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听上官怡人道:“不灭金身,果然天下无双。”

岛王看了上官怡人一眼,道:“上官姑娘慧眼如炬,连本岛决无外传的护体神功也能一语道破,当真佩服。”

上官怡人道:“岛主是蚩尤后裔,传说那蚩尤发功之时,牛头人身,铜头铁额,刀枪不进,水火难侵。虽然传说有神化之嫌,但并非全是空­茓­来风,蚩尤当年的神通只怕正是来自‘诸神殿’的不灭金身神功吧。”

岛王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这小姑娘年未及笄,却对诸神殿之事极为通晓。她此时此刻忽然卖弄学识,道破我神功来历,定然另有深意,是想告诉我她的价值所在吗?还是她早已猜到我变阵之后还有后着?

便在这时,整座太一室忽然一震,竟似乎缓缓动了起来。吴歌一惊,退到上官怡人身旁,道:“上官姑娘,怎么回事?”

上官怡人叹了口气,道:“若是我猜的不差,现在整座问天阁九千九百九十九室已进入无序状态,再没有一个人能生出此阁,即所谓的绝地之阵。”

吴歌虽然听不明白,却也知道事态严重,一颗心突突乱跳,道:“什么是无序状态?”

上官怡人道:“你看这问天阁,从外面看廊角飞檐,层峦叠嶂,与一般宫殿建筑大同小异,其实除了底层大殿和顶层穹顶之外,它的内部是一个类似于九宫格的巨大魔方,这个巨大无比的魔方由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如太一室般的方形石室叠组而成。只是我想除了太一室,中控室等等廖廖十数个控制室之外,其他石室都一模一样,让人难辩彼此,而且这些石室都是杀人所在,各有杀人机关,有的是暗箭,有的是毒水,有的是火器,有的是迷烟……当真是层层设伏,室室杀机。这些石室之间又都有机械牵引,可上下升降,左右移行,改变其原来所在的位置,便如我们小时玩的九宫格一般。你想若有人撺入此间,纵然他武功通神,但是面对这九千多个变化万千的石室,不要说找到出路,如何活下命来,也已是难如登天。”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吴歌,姜鸿已听得目瞪口呆,岛王,黎正南脸上均露出诧异之­色­。上官怡人又道:“但是在外人看来变化万千的杀人石室,其实却是阵中控制室所控制的,经­精­准计算后,依律运行。但一旦启动绝地之阵,则人为­操­控全部失灵,石室变化全部变成随机运行,再无轨迹而言。简而言之,便如我们现在置身的这个太一室,它现在要运行到哪里?开门之后,我们进入的是哪一种杀人石室?只怕岛王自己,也是一无所知吧。”

姜鸿脸­色­大变,道:“父王,她……她说的是真的?”

岛王却不理他,只是盯着上官怡人,缓缓地道:“你是怎么知道周天大阵的布阵法的?”

上官怡人淡淡地道:“我原本也不知道,直到进入底层大殿,后来又见到了运行机室,诸般所见来回印证,这才想到此间。贵岛穷尽历代先人智慧,布这周天大阵,想必模仿的是诸神殿中的‘太一矩阵’。你们想找出‘太一矩阵’的奥秘,得到出入诸神殿之法。只可惜,人族智慧成就毕竟未到大乘之境,问天阁虽已是鬼斧神工,但比之太一矩阵,相差何止以万里计。”

岛王面­色­大变,道:“你……你见过太一矩阵?你……你不是人族?”

上官怡人道:“岛主抬举了,小女子薄柳弱质,­肉­体凡胎,也不过是俗人,只是因缘际会,从我师尊那里见过一次乾坤图,对太一矩阵之事略知一二而已。”

岛王心中一凛,暗道:那乾坤图传说是诸神传下的布阵之图,自千万年前,人神分隔以来,再无在世上流传。她说她师尊手上握有乾坤图,难道她师尊竟然是神族?心中虽然震憾,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姑娘的话大有深意,不妨明言。”

说话间,忽觉太一室微微一顿,似乎停了下来,跟着砰的一声,大门竟然自动开启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外看去,只见门外又是一间石室,只是似乎空空荡荡,不似太一室这般有装饰摆设,石室一侧另有一道大门,不知通往何处?

若不是上官怡人先前所言,有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毫无异状的石室会是个修罗场?姜鸿脸­色­发青,道:”父王,您不是说太一室能主九十七变,何必……何必用此两败俱伤之法?”

黎正南叹了口气,道:“鸿公子,岛王那是诈他们的。中控室既落敌手,太一室被攻破是迟早之事,若不启动绝地之阵,只怕不出三个时辰,郎风便能控制整个问天阁。”

姜鸿颤声道:“难道……难道便没有其他法子,我们有这许多人,父王武功盖世,吴兄弟神功无敌,不如……不如我们与不动明王拼死一战,未必……未必便会输了。”

黎正南道:“公子,绝地之阵不可逆转,现在就是想停也停不了了。”

姜鸿忽然激动起来,大叫道:“不可能,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你蛊惑君上,将我们陷与绝地,是要断我姜氏血脉吗?你居心可诛……”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着了岛王重重一耳光。姜鸿一时被打得懵了,突然没了声音。岛王怒视着他,喝道:“是我变的阵,与你黎叔何­干­?你身为一岛王储,临机不能决断,处变不能镇心,贪生怕死,手足无措,何堪大任?”

姜鸿望着高大威严,大气磅礴的父亲,一时气为之夺,颤声道:“父王。”缓缓跪了下来。

岛王望着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儿子,恍忽之间似乎看到他小时侯的模样,心中一软,叹了口气,道:“鸿儿,你自小锦衣玉食,高枕软榻,不事劳作却吃穿不愁,享尽人世间的富贵荣华,所需何来?那都是岛民的血汗供养着你,岛民们所为何来?不过是为了盼你以后能成为一个明君,能带给他们丰衣足食的生活。若没有这二十万的臣民,你的一切都是空谈。现在阖岛面临千年未有的大劫,你身为王储,平素里享尽供养,正是到你该担当的时侯,连大明的皇帝都知道‘君王死社稷’,难道我们九黎传人还会输给他们炎黄子孙不成?”

这一番话语重心长,直出肺腑,便如当年姜鸿还年幼之时,岛王抱他于膝上,教他人生第一个道理时一般,那已是三十多年未有的温情。姜鸿眼角也自潮了,道:“孩儿知错了。”

岛王点了点头,道:“你黎叔为了我们神岛,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全然抛弃他个人的一己荣辱,身家­性­命,这当中曾有过多少艰难,多少困苦,他实是我们神岛的第一功臣,你待他因如待父一般,不可再有无礼之处。去,给你黎叔磕个头,认个错。”

姜鸿依言上前,道:“黎叔叔。”跪倒磕头。黎正南老泪纵横,跪下还礼。岛王伸手拉住他,道:“老黎,你当得起他这一拜。”

直到姜鸿拜了三拜,岛王从怀中取出一个钢珠一样的东西,将它放置在书案之上,只见莹亮的光芒从珠中散发出来。

上官怡人暗道:这个物事和先前在穹顶吓阻不动明王的物事一样,想必都是全息影像纪录仪,想不到诸神殿当年在这岛上遗落了这许多东西。

岛王沐浴在莹光之中,向姜鸿招了招手,道:“姜鸿跪下听旨。”

姜鸿征了一征,依言走到岛王面前,跪了下来。岛王正­色­肃穆,道:”天降大难,犯我神岛,本王才疏德浅,内不能造福臣民,外不能御除外侮,唯以阵阁之势,困大敌于内,以此残生,报二十万民恩。然神岛不可一日无主,公子姜鸿,­性­情稳重,文武兼备,有爱岛护民之心,砥柱中流之才,堪当大任。本王现传位于公子姜鸿,临危授命,希群臣拥戴,万众一心,再兴我神岛,再壮我族威。钦此。”

上官怡人心中暗自佩服:这位岛主实有大才,不用腹稿,张口便是一篇华彩诏令。尤其那一句“以我残生,报二十万民恩”,岛王为民与敌同归于尽,那是何等悲情壮烈。闻者还不感激涕零,纵有不服姜鸿者,也很难有所异议了。

姜鸿百感交集,他与异母兄弟姜犰争斗半生,只为这个王位,平素里机关算尽,千难万难之事,现在突然到了手上,却是在这种绝境之下,一时竟毫无喜悦之感。他却还没想到,岛王若没有后路,传他王位又有何用?

上官怡人却早料到了,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

只听姜鸿高声接旨。岛王收了纪录仪,交于姜鸿,道:“这是当年诸神传下的全息珠,里面记录了刚刚传位的影像声音,观者一目了然,不必再有诏书了。”言罢,又取出古传的王玺玉令,一并交于了姜鸿。

姜鸿颤着双手,刚刚接过。岛王忽然道:“二十年前,我们曾经到过北大西洋上的一个宜人海岛,那里风景秀丽,水源充足,你妈妈还为它取名为‘天外山’,你还记得吗?”

姜鸿不知此时此刻,父亲何以突然提起此事,疑惑地点了点头,道:“记得。”

岛王郑重地道:“你记住。此番若能逃脱大难,你的第一道政令,就是竭尽一切所能,让全体岛民都移居到那天外山。”

直到此时,姜鸿终于回过神来,听出了岛王的弦外之音,顿时一颗心止不住的狂跳,只是又有十二分的不解,道:“父王是要孩儿放弃神岛,那……那是……为了什么?”

岛王叹了口气,道:“你既已承继王位,本岛的隐秘也是时侯告诉你了。”顿了一顿,道:“我们九黎一族,自涿鹿一战后,远走海外,祖先英灵庇佑,居然让我们寻到了这个神岛,窃居千年。数千年来风霜雪雨,我们随着这个岛游历四方,见识了许多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可是不论接收了多少外来文化,历代先祖都始终坚持学习华夏汉学,并逐渐以其为正统,甚至书同文,语同音,每当十年一度,神岛重回东亚之时,还不惜冒险遣人入境,劫掠经书典籍,人口物产,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姜鸿道:“那是因为中华文明的确最为优秀,而且我们九黎一族,原本就源出中华,先祖心系故土,念念不忘,反攻大陆,回归故土。”

吴歌,上官怡人听到最后,都觉好笑,暗道:我中华江山万里,人才济济,你一个弹丸之地,纵得诸神之荫,以一岛抗全国,不是痴人说梦吗?心中都不以为然。

岛王叹了口气,道:“你只说对了一部分,千年往复,沧海桑田,早已不是炎黄初立之时了,反攻大陆,那早已是空想之局。但历代先祖确实都在想着回归故土,只因神岛终有一天,是要沉入大海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吃一惊,姜鸿更是失声叫道:“什么?”

岛王缓缓地道:“数千年前,我们的先祖刚到神岛之时,便得到了一幅神光卷轴,上面是全岛的地形构图,当中就有提到,神岛是有寿限的,它的寿限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大限一到,地动山摇,全岛陆沉。”

吴歌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暗道: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正是佛家说的一劫之数。

姜鸿道:“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我们移居此岛,不过区区数千年啊。”话音未落,突然想起一事,顿时脸­色­发白,道:“在先祖来岛之前,这个岛……这个岛便已………历……已历……”

岛王点了点头,道:“在我们来岛之前,这个神岛便已运转了十二万四千三百年,,如果为父没有算错,大限之期,当在七年之后。”

众人听着这个犹如神话一般的故事,无不将信将疑。姜鸿突然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不是亚特兰蒂斯,这可是诸神之岛啊,洞天福地,万法随身,不可能毁灭的,不可能毁灭的。”

岛王道:“你不觉得近年来岛上的地震越来越频发了吗?本来郁郁葱葱的象山,五年之前突然变成了火山,虽然未有大喷发,却是蠢蠢欲动。北麓禁地的气侯更是反常,亘古不化的冰雪都开始消融,连太一矩阵的入口都快­祼­露出来了。”

姜鸿呆了半晌,苦笑道:“为什么?为什么?”

岛王缓缓地道:“你现在已是一岛之王,身系全岛的生死荣辱,应该深谋远虑,不可再意气用事。依目前的大势,回归中土,已不可能,只有移居天外山,才是正途,这事关全岛存亡,万不可胡来。”

姜鸿心乱如麻,欲哭无泪,征在当场。岛王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上官怡人,道:“上官姑娘,以你的大智慧,想必你早已看出,老夫的绝地之阵还是留有生门的,然否?”

上官怡人心中突突乱跳,暗道:果然被我料中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一笑。

姜无界道:“当这太一室升到顶部之时,的确会有一个逃生之机。那是一个唤做逃生舱的设置,只有它,才能贯穿数百丈,逃出生天。”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道:“只是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个逃生舱能带走的人数,最多只有三人。”

这刚刚点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众人都是全身冰冷,上官怡人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僵住。只听轰轰微响,石门关闭,整个太一室又开始缓缓上行。

第三十六回 逃生

?上官怡人手脚冰凉,她不惜自暴师承,道出“乾坤图”等隐秘之事,无非是想提高谈判筹码,为自己和吴歌挣一条逃生之路,但岛王那一句话却将她如意算盘打了个粉碎。她心中明白,姜鸿这个神岛唯一传人,岛王是一定会保的,纵然岛王为了救女,希望安琪儿得到救治,不惜舍命相换,也只会空出一个逃生之位。一想到此间,上官怡人心中当真是一片透凉,平常有千般智计的脑袋瓜子也犹如灌了重水一般,浑浑噩噩,运转不开。

太一室内一时一片死寂,姜鸿此时自然已经意识到有逃生之机,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狂喜。其他众人个个心怀忐忑,尤其那几个负剑武士,脸如死灰,便如死人一般。

吴歌在这一刻,心中掠过无数浮光掠影,从小时候与父母在一起的朦胧影像,到在南罗耳城的少小时光,还有毓秀公主的朦胧泪眼,但想的最多的竟然还是与上官怡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北京城中的对桌倾谈,海龙号上的舍命相救,暴犴­茓­中的生死相随,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恼,竟然清晰无比的刻在脑中,现在看着她的身姿倩影,想到她可能要受到的伤害,当真是心如刀割,他咬了咬牙,暗中下了决心:罢,罢,罢,我吴歌命该绝于此,但无论如何,也要让她逃出生天。

刚刚笃定主意,忽觉太一室微微一顿,停了下来。众人都是悚然一惊,只觉得这次上行怎么这么快,还未转过神来,那块铁壁左右分开丈余,露出后面立着的一个硕大的铁柜一般的物事。

这个铁柜有丈五宽,近两丈来长,周身布满了一些红绿按键,显得怪异无比。吴歌早已蓄意,铁壁初分,他已移形换位,闪电般欺到那铁柜面前。

岛王冷眼旁观,并不出手阻拦。吴歌微觉诧异,他先前与岛王交过手,虽然只是互换了两招,却已知岛王武功之高,实是自己生平所仅见,自己这一扑快如电闪,岛王有伤在身,虽然未必阻拦的住,但是还是有出手羁绊之能,却想不到一动不动,任由自己抢到铁柜之前,想必是欺我不识神物,无法­操­控那铁柜,所以才好整以暇,成竹在胸?

吴歌心中冷笑,右手倏然举起,手臂暴长,手掌覆在铁柜上方的一块晶莹透亮的方窗上,道:“敢问岛主,我若以一记‘惊龙变’击在此处,会有什么后果?”

岛王没想到吴歌还有这一手,那逃生舱通体都以合金制成,坚不可摧,只有那一块方窗是以特种玻璃制成,虽然能耐重击,毕竟比不得合金部分。“惊龙变”有破甲之能,以吴歌的神功,若是全力一击,只怕那方窗承受不住,当下缓缓地道:“你不会的,你若毁了这逃生舱,那便是死路一条。”

吴歌已知赌对了局势,冷冷地道:“我便是不毁这东西,难道便有生路?”

岛王脸­色­微变,道:“你待怎样?”

吴歌道:“既然这个东西只能带三个人走,我不管其他两个人是谁,第三个人必须是她。”食指点处,指的正是上官怡人。

上官怡人身子微微一震,看向吴歌,眼角微微潮了。岛王盯着吴歌,缓缓地道:“你可说清楚了,是她走,不是你和她走?”

吴歌怅然一笑,道:“我倒是也想走,只可惜岛王必不会遂我之愿。你竟已传位于鸿公子,定然是要保他的,安琪儿是你亲女,只怕你也不会放弃,在下自有自知之明,只要你送上官姑娘离开此地,小爷这条命就赔给你了。”

岛王看了看吴歌,又看了看上官怡人,再环视着呆愣在一旁的属下,心中百感交集,忽然走到一众属下面前,躬身拜了下去。

黎正南等大惊,齐叫道:“岛王。”伸手去拦,却哪里阻拦得住。几个负剑武士苍白着脸,终于奋起力气,叫道:“属下愿为岛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吴歌紧盯着他们一举一动,丝毫不敢懈怠,此时他心中当真只有一念,是自己答应了姜鸿前来救驾,这才把上官怡人卷入这绝境,无论如何,他都要确保上官怡人生出此地。便在这变象四伏之际,耳中忽然听到上官怡人的传音入密之声:“吴大哥,我有办法让我们两个一起走,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吴歌心中一喜,上官怡人足智多谋,他对她早已是心悦诚服,一听此言,立刻便看了过来,目光对上了上官怡人那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耳边只听到上官怡人绵软的声音道:“吴大哥,我的眼睛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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