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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勺山庄

,揽下了山庄保镖的大生意。

想要轻轻松松赚钱?没这么简单!小镇女童的猝死只是个开端,谢家的连环灭门;山庄的奇异大火;男身女人的狠毒陷阱;明姬侍月的莫名追杀……和二十年前的错花图扯上关系,一梅的账本恐怕又要收支不平啦~

这个女人,不一般;这个江湖,很­精­彩。

【正文】

杀手一梅

一梅是一个很有名,很无情的杀手。

有人说,她的剑已经脱形入神,甚至不在无忧楼主之下;也有的人说,她不过是盗世欺名之徒;有人说,她正方青春年华,美艳逼人;反过来,也有人说,她已经年过不惑,鬓发生星。

一梅是一个杀手,传说她在杀人的时候,身束玄衣,面目不露。但是人人都知道她的剑:窄身、薄刃、通体墨黑,乌而无泽。不过这把剑的名字,偏偏叫含光。

据说一梅杀的第一个人,正是当年名震东南的翩翩佳公子乌衣峰。

当年的乌衣峰,倾倒过多少情思萌动的姑娘,仿佛天下所有的豆蔻少女,都知道乌公子的那柄铁面山水扇。

然而乌公子的铁面山水扇,没有挡住含光剑的第十五招。

那时候一梅还没有名气,主顾只肯出二十两银子。于是那二十两银子,就买断了无数少女的春梦。

乌公子瞑目前轻轻一叹:“可惜了,这样的女人……”

像她这样的女人本不多见。

柳丝迎画舸,水镜写雕梁。

雕梁小楼的这幅楹联,用的是蛟龙乱飞的草书,刻在两块黑哑哑的木板上。只有识货的人才知道,这一笔难以辨认的草书,竟是三百年前,那位只活到三十一岁的书圣所遗留的墨宝;这两块不起眼的木板,竟是极南的密林里面几百年方才出产一根的珍惜黑木。

柳天易坐在铺着毛皮褥子的檀木大椅里,稳健的手指托着一个玉瓷茶盏,仿佛若有所思,仿佛心无外物,他将茶盏缓慢地移到了­唇­边,啜了一口,嘴角立即展现出轻松的美意。他的动作很轻柔,也笑得很温暖,好像是从心的深处微笑了出来。

无论是谁,坐在这么一个­精­致而温暖的小楼里,喝到了这口用最清洌的山泉炮制的顶级毛峰,都会像他这样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何况现在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女人投上了拜帖,正要求见于他。

雕梁小楼有六房美姬,环肥燕瘦,个个莺声燕语,姿态袅娜。她们最令人称道的长处在于聪明而善解人意,能用娇媚且温柔的态度,把男人服侍得舒舒坦坦。这样的美姬百年难遇,千金难求,柳天易却一举坐拥其六。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在这种风雪之夜,温暖的小楼里面,理应怀抱美姬,共度良辰。

虽然如此,他却难以拒绝这张粗陋的拜帖。拜帖仿佛有种魔力,战胜了六个人间绝­色­的温柔。

拜帖上的署名是一个极普通、极实在的女人的名字:一梅。

一梅实在也真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她穿着市井姑娘穿的布衣,脸面上围着一块麻布,露出平平无奇的眼睛。只有腰间悬挂的那柄乌而无泽的含光剑,方勉强证实了她的身份。原来她就是一梅。

一梅的眼神在雕梁小楼里转了一转,有一丝局促般地,客客气气地道:“柳爷,你好。”

柳天易皱起眉头,问道:“你就是杀手一梅?”

一梅道:“我就是一梅。”她回答得挺老实,却又有点诧异,那意思仿佛是:我不是一梅,那又是谁?

柳天易轻咳了一声,很坦率地道:“我原来以为,像你这样有名气的杀手,应该更有杀手的味道。”

这话颇有点一针见血,于是一梅笑了,道:“柳爷,不瞒你说,我自己也觉得今天的打扮太也古怪,分明不像一个杀手。”说着又笑了笑,这笑里头却带了点尴尬,“只是我做生意亏了钱,连做杀手的行头也给卖了——那是上好的玄­色­料子,连头带脚,整套的衣衫呢。”

这话一说,如柳天易这般见多识广,也不禁呆了一呆,但是转瞬间,又有些回过味来了,却不说破,只“哦——”的一声,问:“那么,你来见我是为了……?”

一梅笑道:“柳爷,江湖上明人不说暗话,‘雕梁小楼,万宝俱有’,来找您柳爷的,有几个不是为了钱?”

柳天易呵呵一笑,道:“你一个女人,倒也爽快。”

一梅冷笑道:“柳爷这话说的,难不成还有规矩,只准男人爽快?女人的好处,原本你们男人也想不明白。”

柳天易抬起眼睛,在她脸上打量了打量,笑道:“别的女人不敢说,杀手一梅,我知道任谁也不能小觑的。”

一梅轻哂道:“多谢瞧得起我,可惜我做生意还真不似柳爷这么­精­明,若不因为我的小买卖这次亏了去,连吃饭都没钱了,不然,也不会接这笔买卖。”

柳天易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错了,错了。”

一梅不禁有些诧异,问道:“哪里错了?”

柳天易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抚摩着白玉茶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你定能接这笔生意?”

一梅把那平平无奇的眼睛睁大,想了半天,问道:“我怎么就不行?”

柳天易道:“今年从六月初八起始,到今天正满半年,这小楼里一共来过三十五个杀手,这三十五个杀手中,敢接这笔生意的,共才五名,个个是你们一行里顶尖厉害的角­色­。现如今,这五个人,已经全部死了,找到尸首的有两个,找到零碎尸骨的有两个,剩下的一个,连尸骨都已经寻不到了。”

一梅笑道:“柳爷说的,也错了。”

柳天易奇道:“哪里错了?”

一梅道:“既然是顶尖厉害的角­色­,那就只有一个,怎么会有五人之多?”

柳天易不禁失笑,用淡淡嘲讽的语气道:“难道那一个人是你不成?”

一梅道:“虽然我不是顶尖厉害的角­色­,不过,我一定比他们强。”

柳天易道:“此话怎讲。”

一梅笑了起来,笑道:“他们已经死了,我还活着。难道我不比他们强么?更何况,我的买卖,十有八九,不会失败的。”

柳天易盯着她的眼睛,然而一梅只是微笑着,她的脸上蒙着麻布,她的笑容是从眼睛里面露出来的,好像白花花的佣金已经稳妥地装进了口袋。

于是柳天易叹了口气,让步似的说道:“无忧楼主。你要去杀的,是无忧楼主。”

一梅的眼神迅速地起了变化。

哪怕江湖上排名前十的剑客一起在身后追杀她,哪怕他们的剑已经刺进了她的身体,她的眼神也不可能有这么迅速的变化。

可惜柳天易说的是无忧楼主。

江湖上,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传说。

比如独孤求败,比如楚留香,比如西门吹雪,他们是否真的存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只是传说。江湖人分三六九,他们不属于任何一类,他们是传说中的人物。

一个传说,或者说,一个传说中的男人,总是出尘而神秘,洒脱而平静,潇洒而英俊,总是春闺的梦里人。

无忧楼主就是一个传说。

无忧楼主的剑,名叫美剑。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有多么美;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法有多么美。或许曾经有人知道过,只不过那些人在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既然如此,美剑的美名,怎么会流传江湖?

也没有人知道。

所以,美剑无忧,是一个传说。

传说无忧楼主的美剑,正像斜阳冉冉春,烟里丝丝柳;如天虚鸣籁,如梨云梅雪,如春风烛影,如孤酒轻燕……

如世间一切可以想象的美。美到你死的时候,也心甘情愿。

一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对柳天易道:“无忧楼主这样的人,你何必与他结仇?”

柳天易道:“人人都不能与他结仇,我却可以。”

一梅将眉毛一挑,问道:“为什么?”

柳天易道:“因为我有钱。”

柳天易微笑道:“无忧楼主不一定是江湖上武功第一的人,哪怕他现在是,将来总有退落的一天;但是,我永远是江湖上最有钱的人。有钱,就可以买最好的杀手,雇最好的保镖——实际上,钱的妙用,无论谁都说不完全。你说是么?”

一梅点头道:“是。”

柳天易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就像你,你来到雕梁小楼,也是为了我的钱。”

一梅微笑道:“柳爷,你弄错了。我来到雕梁小楼,是为了钱,却不是为了你的钱。”

柳天易的笑意登时凝固。

一梅很平静地说道:“我亏了一百两银子,经营了几年的小买卖陷在困境,如今身无分文,连杀手的行头也给卖了,我也是没有办法,要不然,也不会接这笔买卖,唉。”

一梅最后的那个“唉”,叹得真心实意,然而,柳天易的脸上却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开价六百两,杀雕梁小楼的主人,”一梅­阴­森森地道,“我觉得挺划算,只好接了这笔生意。”

“谁是你的雇主?”柳天易的声音里已经充满了讶异,他想不通一梅怎么会觉得划算,他道,“我可以给你十个六百两,请你去杀了他。”

一梅冷笑道:“这个人已经付了一半订金,反悔不得了。柳爷也是一个生意人,自然知道信誉的重要。何况——”一梅现出一种神秘的表情,冷笑道,“这个人,你惹得起,我不想惹。”

柳天易出招的速度很快,一梅在坦坦然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扇陡然展开。柳天易的双扇名叫“如影随形扇”,双扇如影随形,即使小如虫蝇,也决飞不出扇网。只要有影、有形,必将立伤扇下。

一梅果然躲不开,她的衣衫被突然而至的扇风刮破了。

雕梁小楼里头,烛火通明,暖意盎然,然而,雷霆电光之间,仿佛听到极小极小的“唰”的一声,那烛火前面,锐利的黑影一闪,逼得火光微微一颤。

双扇陡然在烛火前凝固,扇影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形成一个怪异的蝴蝶­阴­影。

柳天易用极缓的动作收回了双扇,他的面­色­变得死灰,脸上在这一瞬之间添起了无数皱纹,看起来神­色­苍老,不止十年。

一梅镇定地站在当地,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了一把剑。剑身乌黑,使得剑身上那一抹极细的血痕几乎难以察觉。

柳天易双­唇­颤抖,半晌默然,沉默过后,忽地叹道:“好快的剑。”

一梅稍稍整理了衣衫,笑道:“柳爷,告辞了。”

柳天易道:“杀手一梅,名不虚传。你告诉我,谁是你的雇主?”

一梅走近了他,在他耳边极轻地道:“无忧楼主。”

柳天易面目苍白,默然不语。他的胸前,突然被鲜红的血液染透,血晕在他华贵细致的衣衫上迅速漫延,仿佛只过了很短一刻时间,他“嘭”的一声,已经双目紧闭,倒在了地上。

一梅款款地走了出去,只见雕梁小楼外面,寂然一片,那大风大雪,衬着这份沉寂,就仿佛更加大了。

地上的积雪已经埋到了脚踝,一梅蓑衣斗笠,雪中徐行,身后留下的一行浅浅的印迹,不多时便被大雪盖得无影无踪。这样风雪之夜,天地间黑的怕人,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影如同汪洋中一叶小舟,随时会被吞噬。

一梅却走的很稳。午夜时分,只见前头雪雾之中,隐隐约约,透过一道微弱的光亮。一梅稍一驻足,仍旧用不紧不慢的速度,朝光亮处走了过去。再行百十步,方能看清这光亮原来是一盏老大的灯笼,挂在挑出的屋檐下面,在风中微微摆动。

这是一幢大房子,歇山屋顶,却没有院落、门楼,孤零零矗立在一片空旷之中。

一梅也不觉得奇怪,走到屋檐下面,摘下斗笠蓑衣,抖了抖雪,径自推门而入。屋内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却积着厚厚的灰尘蛛丝,只有一角被打扫得极其­干­净,地上铺着毡毯,烧着一盆旺旺的炭火。

看火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双手拢在袖中。他听到响声,将头一抬。

他这一抬头,露出一双澈如清泉,润似古玉的眸子。见到一梅,微微笑道:“你来了。”

一梅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炭火能够温暖及的地方,点头道:“事情办成了。”

青年道:“很好,钱在这里。”说着朝地上一个锦袋一呶嘴,道:“五十两现银,外加五百五十两现兑的银票。”

一梅道:“多谢。”

那青年还是微微一笑,道:“柳天易一手双扇功夫,难对付得很罢?”

一梅道:“还好,不过也算是一流的高手了。”

那青年微笑道:“杀手一梅,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一梅道:“我从来不客气,他已经被我杀了,我就更不用客气了。”

青年悠悠道:“二十年前,江湖曾经流传一种剧毒,名叫千腐万蚀膏,皮肤一旦沾上这种剧毒,三十天后烂可见骨,愈后疤痕­色­若红紫。柳天易手背便有一条这样的疤痕,长约两寸。这条疤痕,你能否认定?”

一梅想了想,道:“能。的确有这么一条伤疤。”

青年神­色­一动,眼光忽地流转不定,思索半晌,那喜­色­不能控制地溢了出来,道:“你的运气果然很好!十六年来,家师曾经派过无数杀手,这些人或者死在雕梁小楼,或者无功而返,或者仅仅杀了柳天易的替身……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然死在你的手里!”说到这里,忽然长长吁了口气,好像百十年的沧桑,都随着这口气吐空了。

一梅道:“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青年道:“像你这样的运气,迟早有一天会排到杀手第一剑的位置。”

一梅道:“抬爱。只不过我觉得有一样东西比杀手第一剑更加实惠,倘若你愿意把这次的酬金再提高一点,我就更受用了。”

青年微微一笑,道:“六百酬金尽在此处。做生意要讲信誉。”

一梅道:“讲信誉不是说不能多给钱,既然此事如此不易,多给点银子也是应当的。”

那青年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过了一会,道:“门在那处,请便。”

一梅居然不动声­色­,拾起锦袋,打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然后淡淡道:“告辞。”她将锦袋往身上胡乱一塞,穿起斗笠蓑衣,往屋外的大风雪中穿了出去。

过得片刻,这一个小小的人影就消失在黑夜里,连那足迹也被风雪掩盖。

临江客栈

客栈的名字,叫临江山庄。

可是这个客栈实在是极小、极破。

客栈没有招牌,富丽堂皇的名字挑在一块皱巴巴的旗幌子上,从外面望进去,地面、桌子积满了厚厚的,发黑的油腻。甚至可以想见,客人一坐到凳子上,必然“嘭”的一声,会扑起好几只绿头大苍蝇。

自然,这样的客栈只卖最坏的饮食,最劣的酒。

然而苏小英却在临江山庄前面停了下来。他已经行了很长的路,一身蓝­色­的棉袍子脏旧的发灰,好像随便一拍就能掸落不少尘土。他的面容也很疲惫,肚子当然也很饿。更重要的是,外面的雪已经呼呼地下了一整天,他在雪地里也走了一整天,眼下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的歇一歇腿。

苏小英在桌边坐定,先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仔细数出了四个,从从容容地道:“一碗打卤面,一碗老糟烧。”

这个客栈,来来去去都是穷人,店小二倒也见怪不怪,只有气无力地唤了声:“好咧——一碗打卤面,一碗老糟烧。”

苏小英想了想,仍旧用很从容的语气,问道:“客房是多少价钱?”

“便宜得很,六个铜板——你看外面的雪,下的这样大。”

话很不错,天­色­已经入暮,那雪下的越发密了,一片一片,有不少都卷到了窗户里面,渗得里头也寒浸浸的。

苏小英刚刚从外头进来,自然晓得,于是很镇定地点了点头,却反驳道:“六个铜板,稍微贵了一点。我昨天在前头榆树镇里落宿,那里只要四个铜板,比你整整便宜两个。”

这种讨价还价的方法,着实没什么花头,店小二道:“我们店里的铺盖,都是两层的,叫价六个铜板,已经很合算了。”

苏小英道:“加一床铺盖,就要加两个铜板?”

店小二反问道:“你说多少价钱?”

苏小英还没有答话,一梅端着一碗打卤面,一碗老糟烧,急冲冲地赶过来,把碗盏往桌上一撞,甩手做出一副烫手的样子,一边道:“六个铜板,已经是最低的价格!客官往四处看看,哪里还有这么便宜的?”

苏小英道:“昨天我在榆树镇……”

一梅打断他,问道:“这里是不是榆树镇?”

苏小英道:“不是。”

一梅道:“六个铜板。”

苏小英怔了怔,只好不吭声了。再穷的人,也不会为了省六个铜板,到外面活生生受罪,何况,这种天气,怎么行得了路程,半夜冻死也是平常。

打卤面料子很寒酸,分量却很足,苏小英吃的极快,风卷残云一般,大海碗的面条全落进了肚子。

面条下肚,身子就开始暖和起来。苏小英的脸上显出惬意的表情,从羞涩的兜囊里头,又数了六个铜板出来,放在桌上。

一梅并不客气,连带四个铜板的饭钱,一起伸手扫过,叫道:“阿毛!打扫房间!”

苏小英看了看一梅,刚刚惬意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好像她扫去的不是铜钱,而是家传三代的古董宝贝命根子。他将那碗糟烧一推,对着一梅道:“这碗烧酒,退了。”

一梅向他斜睨一眼,也不说什么,“嗒嗒”两声,将两枚铜板扳在油腻腻的桌面上,顺手抄回了酒碗,往里头走去。过了一会,又“哗”的一声,想来这碗老糟烧被重新倒进了酒缸。

苏小英慢吞吞地收好铜板,冲着一梅的背脊,问道:“老板娘,这个客栈,为什么叫临江山庄?”

一梅转过身来,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问道:“前面是不是有江?”

苏小英道:“是。”

一梅问道:“后面是不是有山?”

苏小英道:“是。”

一梅道:“那怎么就不是临江山庄?”

苏小英笑了起来,道:“好名字,真的是好名字!”

苏小英突然受到了启示。这天晚上,他将自己脏兮兮的棉袄脱下来,钻进了“两层”的铺盖里头,然后想,他应该在靠山的地方盖一座房子,在房子的边上种一棵桃花,然后给房子取一个风雅的名字叫桃花山庄。

苏小英想起了那个粗里粗气的老板娘,觉得她其实挺有趣。

不过,苏小英桃花山庄的梦想很快就破碎了。因为那大雪满天满地地下,足足下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晚上,雪总算停了,前面大沟江的渡口却结结实实地封冻起来。

解冻的日子遥遥无期,苏小英每天愁眉苦脸地坐在临江山庄的门后,遥望着前面的渡口,好像商人的怨­妇­,等待数年未归的丈夫。

有次一梅问他道:“我看你行囊不多,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苏小英愁容满面地道:“瑞金山。”

一梅奇道:“瑞金山?瑞金山下也不是个富饶的地方,去那里的人倒不多。”

苏小英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瑞金山上雾凇云海是难以寻找的奇观,所以想去见识一下。”

一梅“嗬”的一声,道:“看不出,看不出,你这个人……”

苏小英笑道:“本来也无处可去,不如四处走走。”

一梅道:“既然这样,你耐心等几天,也没什么。”

苏小英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全部摊在桌子上,苦笑道:“没什么是没什么,只是老板娘肯不肯让我赊账几天?”

一梅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把这些铜钱仔细数了数,扯开喉咙,叫道:“阿毛!两号房收拾起来!”说着收拢手掌,就这么一扫,把这一把钱全收了起来。

苏小英苦笑道:“老板娘,你不必这么绝罢?”

一梅双手叉腰,大声道:“付钱吃饭,天公地道!怎么着?想白吃白住?我告诉你,这家店开了四年半,还从来没一个人敢在这里赖账!”

苏小英辩解道:“我也没说赖账,就是想先赊几天……”

“赊?”一梅冷笑起来,往他身上上下打量几遍,道,“少来这一套!你拿什么还钱?嗯?拿什么还钱?”

苏小英道:“这个……”他想了想,用商量的语气,问道,“我在你这里做几天短工,就抵我的饭钱房钱,除此之外,工钱一分不要,怎么样?”

一梅又在他身上打量了打量,心里合计了半天。

苏小英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你听着!”一梅气势汹汹地道,“要么就滚,要­干­就­干­两年!”

苏小英讶道:“老板娘,你真能算计!这样不成,我吃亏太多了。”

“那,”一梅问道,“你说怎么样?”

苏小英想了想,道:“这样,我白­干­一个月,剩下来的一年零十一个月,你得给工钱。到了后年这个时候,你的工钱正好给我做路费。”

“行啊,”一梅爽快地答应下来,笑眯眯地道,“工钱一吊钱。”

苏小英想不通为什么她的表情转变的这么快,思量再三,觉得在这种寒冷的冬风天气里不被扫地出门的唯一办法,就只能是答应,于是只好道:“行,就这样,一言为定。”

一梅笑眯眯地看了他几眼,拉起嗓子,叫道:“阿毛!你收拾行李罢!”

苏小英忽然想了起来,问道:“阿毛的工钱多少?”

一梅像一只偷了腥的猫一样笑起来,喜滋滋地道:“两吊钱,你看,真是太贵了。”

苏小英半晌不言语,过了良久才慢吞吞地道:“老板娘,你是趁人之危啊。”

那个叫阿毛的懒小二被一梅当场开除,苏小英当晚就顶替他,从客房搬进了臭烘烘的杂间。杂间实在是很脏,很破,幸好临江山庄其实没什么生意,苏小英抽了半天空,把杂间从里到外拾掇了一番。这次一梅倒没有摆脸­色­,反而一脸赞许地从旁看着,好像很庆幸找到了一个勤快的帮工。

十二天之后是十二月二十。离除夕还有整十天。

这一天是临江山庄盘总帐的日子。

苏小英在很久以后,对于一梅开客栈的事还觉得极其惊讶,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连帐都不会算的人,竟然可以是一个客栈的老板。他觉得一梅这个女人实在很有勇气。

一梅盘账用的不是算盘,她笔算。譬如收了一吊钱,她就在纸上划一道杠子,支了一吊钱,她就在纸上划一个圈,最后数数杠子和圈的数目。这个方法听起来还不算很糟糕,可惜一梅平日的账本也布满了杠子和圈,以至于她的脑子里最终盘旋了无数图案,却没有一个可行的钱的数目。

一梅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总结道:“嗯,就是这样了,收支平衡。”她说完这句话以后,脸上却又露出困惑的表情,喃喃道,“既然收支平衡,就没有道理缺钱……”

苏小英几乎要笑出来,却满面镇定地对一梅道:“老板娘,算账我还会一点。”

一梅歪起脑袋看了他半天,狐疑道:“你不会是想在账上做手脚罢?”想到这里,表情登时凶狠起来,道,“你想也别想!”

苏小英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一梅问道:“你去­干­嘛!”

苏小英道:“去睡觉,好像已经很晚了。”

一梅道:“睡什么觉?快来给我算账。”

苏小英看看她,忽然之间领悟到为什么人们说女人之心,深不可测。

苏小英把账本接收起来,把那些糊涂帐一笔笔转算成数目。这耗费了他一个通宵的时光。一梅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为他煮了一碗打卤面当作宵夜。

苏小英在算账的时候,猛然发现了自己对于临江山庄的重要­性­。当外面黎明冬日徐徐升起,日光开始照映白雪的时候,苏小英从账本里抬起头,问道:“老板娘,你这些账一定是对的么?”

一梅很肯定地道:“一定是对的!”说着补充了一句,“就是有些乱。”

苏小英道:“要是对的,那收支就不是平衡了……”

一梅问道:“真的?赚了还是亏了?”她看着苏小英逐渐讶异的表情,终于面对了现实,嗫嚅问道:“亏了多少?”

苏小英告诉她:“老板娘,亏的不少了,大约总在一百多罢。”

一梅道:“一百多钱……”

苏小英道:“是一百多银子。”

一梅跳了起来,叫道:“一百多……!怎么这么多!”

苏小英看她的眼神里,忽然有一点悲哀。

临江山庄的除夕,过的十分凄凉。因为一梅没有钱买猪、买­鸡­,甚至没有钱买鞭炮,连写春联的红纸都买不起了。苏小英只好亲自­操­刀,在两扇门板上写了两句吉利话:春风送福,喜气临门。他的文才也有限的很,何况这种景况,实际上什么吉利话都是白搭。

一梅在年夜饭上喝了不少老糟烧,一边喝,一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拿手一抹,只不过晕开了泪痕,还是抹不­干­净。

“小英啊!”她抽抽泣泣地道,“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这个店倒闭了,你叫我再上哪里去?我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爹娘老早就死了,我一个人,能投奔往哪里?难道叫我去讨饭,就是讨饭,人家也不肯给我铜钱……”

苏小英只好安慰她道:“也不至于就倒闭。何况,你们女人多少有些细软,拿去卖掉,也能抵好些。”

一梅的眼睛蓦然一亮,把头抬起来,擦了擦眼睛,呆呆想了很久。

然后问苏小英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苏小英道:“我跟你一样,没有父母兄弟,没地方可去。”

一梅使劲抽了下鼻子,道:“对不起了,你还是走吧,你看我都养活不了自己了,就更请不起你了。”说着补充一句,“这次就算你走运,不用你付钱了。”

苏小英不禁一愣。

一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抽着鼻子,往自己房间里走,将门“锵”一关。

苏小英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方才苦笑,自语道:“寒冬腊月,你又叫我到什么地方去?难道我平白无故的,真能建一所桃花山庄么?”

苏小英缓缓站起来,慢慢收拾年夜饭,那一抹摇晃黯淡的灯光之下,把他的人也映的模模糊糊的,淡淡的影子独自拉在临江山庄旧敝的墙上。

待月明姬

一梅走了。

是在正月初二的凌晨。

苏小英对于临江山庄的倒闭,想过许多种假设,就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一梅竟然会走。他回忆起大年三十的晚上,一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小英啊!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这个店倒闭了,你叫我再上哪里去?我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爹娘老早就死了,我一个人,能投奔往哪里?……就是讨饭,人家也不肯给我铜钱……”

苏小英打量着空空如也的破客栈,半晌难言,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自己并不想离开,一来大沟江的渡口仍旧没有解冻;二来,他在发现一梅消失的同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倘若一梅永不回来,那么,这个临江山庄说不定可以变成他自己的产业,他可以在临江山庄旁边种一棵桃树,然后把临江山庄改名叫桃花山庄。

苏小英突然希望一梅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飘泊江湖,听起来是一件不错的事情。“飘泊”这两个字,本身就仿佛有一种故事的味道。就好像当年名震东南的美男子乌衣峰,身出名门,家财万贯,用一柄铁面山水扇,用两道潇洒温润的目光,引得多少闺阁中的少女春思连绵,梦影缠绕呵!

不过苏小英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既不英俊,也不有钱,所以,飘泊江湖的浪漫基本上就跟他没什么直接关联了。

——何况,就算是乌衣峰这样的人,到后来,不也死了么!

苏小英觉得,桃花山庄,倒真可以成为他的一个目标。心里越琢磨,就越觉得这个临江山庄,已经成为他新生活的一个起点了。

可惜这一次,苏小英的好梦也没有做了太久。

好梦一向是很难做到的,哪怕偶尔做了一个,在梦里开心地笑出声音,到了白天也会常常记不起来。

苏小英现在就像记不起一个绝世好梦一般懊恼。

尽管打扰他好梦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苏小英虽然不高兴,也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女人。

苏小英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是在夜晚亥时。那一天无星、月明,地面上还未融化­干­净的白雪,恰好倒映了明亮的月光,以至于天地之间,仿佛朦胧却又明晰,仿佛素净却又笼罩着光辉。苏小英当时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之所以有叫人浮想联翩的动人意境,都是因为那个美丽女人的魅力。

那时苏小英仅仅望见了她的背影。

“这位公子,”美丽女人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却恭敬地道,“奴家明姬。”

苏小英怔怔的,过了一会,才道:“噢。”

明姬道:“明日未时三刻,我家主人将到访临江山庄,拜送名帖一份,敬请公子转交董家姑娘。”

苏小英道:“噢!不过……这位姑娘……”

明姬素手微拈,将一份梅花瓣般雅致的纸封轻轻捏在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右手敛衽;她的衣裙无风自扬,裙摆像天底下最温柔的风一样微微飘了起来,轻丝纱拂过她洁白的手,那纸封就在这瞬间抚着她丝纱质地的裙子,落在了地上。

苏小英再一次抬头的时候,那轻柔的好似落花一样的影子,已经消失在远处雪影月幕之中。

苏小英赶紧小跑了几步,把那纸封拾了起来。

纸封的颜­色­跟梅花瓣很像,苏小英把它翻来覆去观察了一番,毫不客气地捏着侧口一撕,纸封里面滑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拜帖。

苏小英的眼神登时变了。

如果明姬眼看着他拆封取帖,一定会气得吐血,因为苏小英的表情,好像五天没有吃饭的乞丐,突然看见了一只油汪汪的烤­鸡­。

苏小英对这拜帖瞪了许久,忽然吁了口气,叹道:“我的天!是金子!”

苏小英心花怒放,乐了半个时辰以后,才猛然想起,这个临江山庄,根本没有一个姓董的姑娘——或许一梅姓董?苏小英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啊。然后他就说服了自己,既然如此,这张金子就是他的了。

他已经把那个美丽的明姬,和她神秘的主人扔在了脑后,因为不管他的事,因为现在他最需要的,只不过是钱而已。其实也不能怪他,他的临江山庄已经弹尽粮绝,连老鼠都快逃光了。

“明姬传金箔,待月笑杀人”。

这是江湖上流传极广的一句话,也是令人为之­色­变的一句话。

可惜苏小英并不是江湖人,也不懂江湖事。

第二天未时三刻,傅待月携着明姬,从远方悠然而来。之所以说远方,是因为苏小英根本就没有弄明白他们两个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苏小英只知道,他活了二十六年,才在那个时候,算是真正搞明白了什么叫英俊儒雅,什么叫端雅文秀,什么叫天上地上,绝无仅有!

他们两个,应该不是地上的人,而是天上的仙。

苏小英于是猛咕叮地站了起来——能够让他在晒太阳的时候,猛咕叮站起来的人其实真的不多。他有些自惭形秽地整整衣裳,然后道:“两位客官来的不巧,小店已经关门了。”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就向明姬望去。

明姬淡淡笑道:“这位公子接了帖。”

傅待月也淡淡一笑,他笑的时候,眉间仿佛山远清空,神­色­纯净得如同碧玉般的泉水。他缓缓地道:“劳驾,请董姑娘一见。”

苏小英懒洋洋地道:“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个店里没有姓董的姑娘,只有我一个人——前几天大概是有个脾气不好的姑娘,也不知道姓不姓董,可是早就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傅待月淡淡问道:“那么,现在这家店,是你在管的?”

苏小英点头道:“就是我,只有我一个人了。”

傅待月垂下眼帘,想了一会,问道:“阁下贵姓?”

苏小英不禁吓了一跳,随即哈哈笑起来,道:“我叫苏小英,是这家店雇的帮工,客官,你怎么这么客气?”

傅待月叹了口气,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忧郁。

这种忧郁的眼神,是最能够迷倒少女的武器。苏小英在这一霎那,忽然有些怀疑他曾经听说的乌衣峰的故事。难道世界上还有比眼前这个青年更能令少女倾倒的男人么?

幸好苏小英不是一个少女,所以他的神情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才没有在这一对天仙似的人物面前失礼。

不过,明姬美丽的眼睛陡然睁了一睁,她将微微飘起的衣袖一笼,退步屈膝作礼,轻声道:“公子,奴家失手了。”

苏小英微笑着望了一眼脚边的五角梅花钉,道:“这位姑娘,你家公子难道从来没有称赞过,你发暗器的时候,袖子跟云彩一样飘逸?”

明姬面容淡然未变,只向傅待月低头而立。

傅待月微笑道:“杀手一梅,名不虚传。”

苏小英道:“你弄错了,我不是杀手一梅。”

傅待月淡然笑道:“待她归来,请转告一声,就说敝主仆恭候大驾。”

苏小英叹道:“她不会回来了。”

傅待月淡笑道:“她会回来的。”

苏小英道:“不信我们打个赌!”

傅待月向他看了一眼,淡笑道:“好,赌资如何?”

苏小英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这么一个清风白云的人,也喜欢赌!好罢,我赌铜钱一吊。”

傅待月淡淡道:“我赌白银一百。”

苏小英不禁一愕,问道:“多少?”

傅待月道:“白银一百。”

苏小英呆了一呆,随即长叹一声,问道:“你怎么就敢赌这么多?你怎么知道她要回来的?连我都不知道!”

傅待月淡淡道:“有你这样的帮工,她怎么会不回来?”

苏小英又不禁一愕。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不见鬓影,只闻衣香,那两个人都已经去的远了。只望见洁白、蔚蓝的衣衫,在远处似乎晃了一晃。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当此时,大沟江满天满地的冰封大雪早已经化成林间暖绿的春水,随着碧油油的小草,往山涧里汩汩的去了。

万物当春而发生,遍地生机盎然,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一梅脚步轻快,在回临江山庄的路上,险些就笑出声来。她的包袱里头,鼓鼓囊囊塞了四十九两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另外还加上几张货真价实、凭票现兑的五百五十两银票。

一梅心情极佳,眼看已经奔到了临江山庄的大门口,去势仍旧未减,随手一掌挥出,砰地推开了大门,跳了进去。

响声惊动了苏小英。

苏小英转头一看,忍不住抓了抓脑袋,他的眼睛里遮掩不住的失望,却笑道:“老板娘,你可回来了。”

一梅奇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苏小英闷闷地道:“你雇了我两年。”

一梅将包袱一甩,道:“不错,你倒守信!快去给我倒碗水喝。”一边吩咐着,眼睛四处打量,见房间并没有污尘满地,不禁更加眉开眼笑。

苏小英只好去给她倒水。

一梅忽然想了起来,问道:“你身无分文,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

苏小英也忽然想了起来,沮丧地道:“老板娘,你一回来,我又输了一吊赌债。前个月没工钱,这两个月的工钱你得支我。”

一梅接过碗盏,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将嘴巴一抹,随意问道:“你跟谁赌来着?”

苏小英道:“是一个富家公子。”

一梅奇问:“哪个富家公子?”

苏小英老老实实地道:“听说叫傅待月,身边还跟着一个挺好看的丫鬟。”

一梅喝在嘴里的水忽然呛住了,用力咳嗽了两下,方才镇定下来。她看了一眼似乎十分无辜的苏小英,沉吟半晌,低声自语道:“明姬传金箔,待月笑杀人。”

一梅的脸­色­陡然已变得十分严肃,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跟傅待月,赌了什么?”

苏小英道:“赌你回不回来。”

一梅又沉吟了一会,问道:“金箔名帖呢,你放在哪里?”

苏小英的脸­色­忽然也变得跟一梅一样难看,他想了想,才用不管己事的语气道:“早卖了,不然,我吃什么?”

一梅登时无语。

苏小英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一张金箔名帖?”

一梅看着他的眼睛,半晌不语,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是要到瑞金山去么,我支你两个月的工钱,你赶快走罢。”

苏小英道:“眼下春暖花开,去瑞金山­干­什么?难道现在还有雾凇云海?”

一梅道:“你不走,我可要走了……”说着四下一望,又叹了口气。

苏小英喜道:“既然这样,我就更不用走了。”

一梅以为他要帮助自己看店,终于笑了一笑,道:“傅待月会杀人,你还是快走罢,去避避风头——这店,也不能留了。”

苏小英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不能留了?你想怎么样?”

一梅又叹了口气。

苏小英从来没见过一梅叹这么多气,他想了一想,严肃地道:“好罢,反正是你的东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既然你雇了我两年,我还是要跟你走的。刚才你的包袱‘嗑’一声,好像有不少银子,我跟你走,不会吃亏。”

一梅一呆,把苏小英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疑惑地问:“苏小英,你跟着我,想­干­什么?”

苏小英道:“也没想­干­什么……”说着也有点疑惑,道,“不知怎的,那句话就出口了,我心里原本也没这么想,你看你这么小气,就算有钱也不会给我。”

一梅气道:“我哪里小气了?你把我的金箔名帖卖掉,我还没找你算账!”

苏小英连忙转移话题,道:“大概我觉得你一个独身女人,在外面乱跑不大安全……”

一梅险些笑出来,然而忽然之间,又转成了很严肃的神情,一字一句问道:“你不是看上我了罢?”

苏小英也一呆,想了半天,道:“本来没什么感觉,你这句话一问,我倒真有点看上你了。”

暮雨古剑

一梅道:“你的眼光倒不错,可惜,你我未必合适。”语气之中,不无遗憾。

苏小英眼睁睁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俗语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像你脸皮这么厚的女人,应该是举世第一高山,再也没有山比你更高了。”

一梅镇定地道:“多谢。”

苏小英只好又叹了口气。

一梅等他叹完气,吩咐他道:“快去收拾收拾,再不然傅待月就要来了,还是赶紧走罢!”

苏小英道:“老板娘,你得支我一吊钱……”

一梅不耐烦地打断他,狠狠地道:“我自然会支你!”

苏小英于是不吭声了,站在那里,看着一梅。

一梅的心脏被他的眼光抓得一紧,背脊忽然泠泠冒出一层冷汗,不过她的脸­色­还是很平静。“你放心吧,”她朝苏小英道,“事情虽然有点麻烦,但是还没到应付不了的地步。”

苏小英问道:“真的?”

一梅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转过身去,面向那悄无声息站在门外的青年。外面的阳光很好,温暖的春日越发将他映照得儒雅清俊,不过他的面容很淡,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他修长的手指合在一起,搭在剑柄上面,动作很轻,却极稳。

然而竟然没有杀气!一梅的瞳孔骤然收缩,却笑道:“傅待月,你来的很快。”

傅待月淡淡地道:“­干­我们这行的,怎么能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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