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时,将他们二人杀了,以此作为进身之阶。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传出他们的死讯,她也就一直没放在心上。现下看到木桑,才想起来,倘若穆人清知道大徒弟是为他们所杀,以他的功夫,恐怕会为处于外忧内患的五毒教再添一大强敌。
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想到此节,她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疑惑地看着她的夏雪宜一笑道:“咱们也走罢。”
两人打算沿怒江而行,思及路上多有险山峻岭,骑马多有不便,便将马匹寄在村中,凭轻功赶路。沿途人家越发稀少,一路风餐露宿,何红药和夏雪宜都有些疲惫不堪,好在追杀他们的人没有再出现。这日天近黑时,何红药远远望见重重山脉之间竟有炊烟升起,不由精神一振,拉着夏雪宜加快脚步便直奔过去。
走近了方看到此处的房屋十分特别,一座座竹楼依山而建,千百只木桩和房柱,如同千百只脚一样,支撑着整个房屋,隐隐约约还可听到阵阵欢声笑语和歌声。
他们循声而去,见山沟之中较平坦的地方篝火处处,火堆上烤着油汪汪的整只肥羊,穿着色彩鲜艳袍子的人们在旁边载歌载舞。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但看他们脸上的笑容也知其欢喜之意。
跟身边的几个小姑娘连说带比半天,还是鸡同鸭讲,完全不能沟通,何红药正在无语之时,夏雪宜微笑着对着她们做了个吃东西的动作,就看那几个小姑娘红着脸给他们捧来两只大羊腿。何红药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感叹,美人计果然是男女皆宜的。
旁边有人递上装了酒的罐子,何红药抱着罐子咕嘟灌下一口,酒香甜醇厚,较烈酒多了一分柔和,较平常的米酒又多了一分劲道。她索性连灌了几大口,只觉旅途中的疲乏劳顿也消除了不少。
此地不知是哪一族聚居地,显是长年居于深山之中,少有客人到来,男女老少皆热情非常。 何红药与夏雪宜坐在火堆旁,抱着整只的羊腿大啃,周围一圈人拍着手唱歌,踩着拍子跳着节奏鲜明的舞蹈。 何红药听得“迪目瓦”三字反复出现,猜测这是他们的传统节日,便也带着笑容感受他们的欢乐。
她酒量寻常得很,只是这酒水甘甜如蜜,又被周围人群的欢乐感染,多饮了几口,不知不觉一罐就到了底。她酒品倒不错,既不吵也不闹,只是歪着头目光迷茫地浅笑。
夏雪宜见她脸颊红通通的,不禁失笑,屈起手指在她脸上一碰道:“醉啦?”
何红药拍下他的手,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道:“谁醉了?我还可以跳舞呢。”她果真起身歪歪斜斜地踏着舞步绕着夏雪宜转了几圈,脚下一踉跄就向地上倒去。
夏雪宜顺手接住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便替她裹好披风,一手搂着她,另一手仍拎着酒罐子大口饮酒。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日夜兼程赶路, 又要忧虑暗中的敌人和神农秘卷的事,因此面上虽不显,却都已困乏到了极至。如今在这与世隔绝的族落之中,对着一张张淳朴热诚的笑脸,他也放松起来。脚边的罐子越堆越多,头沉重起来,神志渐渐模糊,他最终不能抗拒睡意的袭来,下巴蹭了蹭趴在他膝上入睡的何红药的头发,便靠在她身上沉沉睡了。睡梦中似有一个柔软的身体伏在心口,轻轻抚慰着按时到来的心痛不止,让那难以忍受的痛苦也变得柔软了一些。
一夜好眠之后,本当是精神十足,何红药和夏雪宜脸上的表情却很扭曲,一个是睡姿不良颈子生痛,一个是两腿被压得发麻爬不起来,两人互瞪了半天,却又觉得对方的惨况与自己脱不了关系,加之醒来时暧昧的姿势让他们莫名的心虚,只得强忍着爬起来,笑得前所未有的客气有礼。
两人都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便相对低着头沉默不语,突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抱着睡都睡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什么叫抱着睡都睡了……虽然是事实,但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咦?刚才说话的人,虽然带了浓重的地方口音,但他说的明明是汉话啊。
何红药和夏雪宜迅速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道士,穿着破旧的灰色道袍,抱着一个大大的酒葫芦坐在东倒西歪躺着的人群当中,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他们来时并没有看到这个老道士,他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呢?
而且又是道士,一路上已经见过两个武功高强的道士了,夏雪宜心生警惕,不顾两腿酸痛,手按在金蛇剑柄上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老道士也不生气,呵呵大笑道:“老道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怎么问起我来,我在这村子里住了十几年了,不在这里能在哪里?”
说话间已有其他人醒来,过来同那老道士说着话,神态十分恭敬,那老道士也用他们的话回答。看来他所言并非作假,夏雪宜同何红药使了个眼色,一齐拱手道:“前辈可是汉人?不知为何会在此地?”
那老道士看来并不介意他们之前的无礼,点头道:“我的确是汉人,在此地也住了十来年了。唉,昨日出门去添置些东西,不想你们两个小家伙闯了进来,正遇见迪目瓦的时候,可玩得开心?”他见何红药和夏雪宜一脸不解,便解释道:“一对夫妇成婚了四十年,因此举行了一场格外热闹的迪目瓦。此族中人十分好客,他们必定热情招待了你们罢?”
一把梳子
昨夜的热闹欢乐和香醇的美酒的确令人难以忘怀,但这老道士的身份更值得怀疑。
须知当时汉人很少愿意背井离乡,且多数将其他族人视为蛮夷,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由此来。而他孤身一人,与一群异族人居住在这几乎算是荒芜偏远的深山之中,实在不是一件常见的事。
但是只要不发生冲突,他是谁有什么关系,谁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去。
何红药笑道:“多蒙盛情招待,我们感激不尽。我也不是汉人,故而深知汉人的生活习惯与我们这些部族大不相同。见道长与他们相处和睦,吃了一惊方才出言相询,道长莫要见怪。”
那老道士虽然年老,但性情倒是十分豁达,提着酒葫芦道:“原来如此,你们是路过这里的罢?”
夏雪宜早看出他武功极高,但他与何红药想法一样,只道:“是,我们赶路经过此地,想借地休整几天,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那老道士并不追问他们要去何方,只点点头道:“你们随我来罢。”他提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在前面带路,一直走到山顶一座千脚小竹楼前方停了下来,掀起门上的竹帘自顾自地进去了。
夏雪宜正要跟着进去,却被何红药伸手拉住。她的手指冰凉异常,夏雪宜反手握住她的手,顺着她示意的目光看向屋檐下,那里挂着几只风干的蜈蚣蛤蟆之类的东西,不知用了甚么秘法炮制,仍然是活灵活现的。
何红药凑到他耳边悄声道:“蝎子、蛤蟆、蜘蛛、蜈蚣、蛇,我教之名正是由这五仙而来。”
也就是说,这个老道士可能与五毒教有关?或者说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这意味着,他们不但可能会面对一个武功既强,还会用毒的高手,甚至不知道这一村的人是否都为他所驱策,与他们为敌。
怕引起那老道士怀疑,不敢多说,夏雪宜捏捏她的手表示明白了,感觉她的手依然冰凉,便没有放手,直接牵着她进去。
房中陈设极为简单,墙角的木板地上铺了些干稻草,上面放着薄薄的被褥和几件衣裳,旁边摆了一张矮矮的小木桌,几个小竹凳。老道士见他们打量房中,也不出声,只拿起桌上一个茶壶倒了两杯凉茶递给他们。
此人若是五毒教的左护法,怎会过得如此清苦,还在这地方一呆就是十多年,夏雪宜心中疑惑,把茶接在手上不喝,只同他闲谈些中原的风光传闻,听他的语气,他这些年来,当真一次也没回过中原,发生的大小事一应不知。
何红药却借了他的灶房烧水做饭,她与夏雪宜多日劳顿,眼下敌我未明,不如先梳洗休息一番,探清虚实再作打算。夏雪宜汉人的身份更容易与他亲近,她避开说不定能让他探出更多消息来。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如此确定夏雪宜会站在她这一边,是他站在高高的祭台上说谁敢动手的时候,还是抱着她说我也想待你好的时候,或者是两人在赶路中途休息的时候,他悄悄出去找到一处山泉,蒙上眼睛等她沐浴的时候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一边将洗好了的蘑菇与顺便带回来的羊腿和在一起煮汤,一边盘算等下该怎么问话。
端出去的米饭松软,小蘑菇羊肉汤鲜美,还有一大碟切成薄片炒好的羊肉,老道士也没什么忌讳,高高兴兴地夹了几筷子菜,从墙角搬来一罐酒给一人倒了一碗道:“这酒叫咕嘟酒,是此族人用玉米面和荞子面拌上酒曲装入竹篾箩里酿成的,十分香甜可口。”
何红药和夏雪宜昨晚已经喝了不少,便只端起碗虚饮一口,应个景儿就埋头吃饭。多日不曾吃到正经饭菜,夏雪宜足足扒了三大碗饭才肯放下筷子。何红药收拾了碗筷出来,坐在一边听夏雪宜与他说些江湖佚事。夏雪宜不经意间提到,曾经遇到一个品行不端的道士,武功很是高强,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时候,那老道士眼光一闪,何红药看得分明,心道他们果然是认识的,便越发留了心思。
只听夏雪宜说了半天,停下来喝了口茶,又问道:“我进来时见前辈屋檐下挂了些蛇虫,是要晒干了泡酒用吗?”
老道士漫不经心道:“是啊,我这酒葫芦中的酒便是用它们泡出来的,你们要不要尝尝?”
他给何红药和夏雪宜一人倒了半碗,何红药怕他生疑,端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又苦又涩,昧着良心赞道:“好酒。”
老道士看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拍着桌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挥手道:“你们先到楼上歇息罢。”
何红药和夏雪宜只得退出来,纵身跳到楼上,上面也是一间大房,却布置得比下面考究多了。地面是光溜溜的青石,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没有,房中摆着做工精美的雕花大床,八仙柜子,整套的妆台铜镜等物,妆台前还放着白玉梳子,珍珠发簪,翠玉镯子,件件皆不是凡品。除了那几件首饰,其他东西若是放在稍稍热闹一点的城中,都不是太稀罕的东西,但这是在滔滔怒江畔的险山峻岭中,要把这些东西运到这里来,可比弄到这些东西难得多了。
何红药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把白玉梳子仔细看了看,皱起了眉头。
夏雪宜在她身后一同看着那梳子,却看不出个究竟,便问道:“这梳子可有什么不对?”
何红药道:“你看这梳子尾端,用刀子刻了个汉文的双字,我教失踪多年的左护法,名字就是叫做亚双。这老道士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夏雪宜瞠目结舌道:“左护法是女的么?我先前还在疑心这老道士就是她本人。”
何红药摇摇头,一面在房中四处查看一面道:“大概是我忘了告诉你了。这老道士说他在这里住了十来年,左护法也是失踪了十来年。我们无意间遇到他,也算是运气,西藏那边传来的消息如不是误传,就是有人在故布疑阵。”
韶华辜负
在房中翻箱倒柜搜寻了几遍,甚至趴下把地面都一一摸过了,还是没有找到其他线索。不过能找到这把梳子,也不算一无所获了。何红药握着梳子道:“这老道士有这梳子,必定与左护法有联系。她带了教中秘卷私逃,藏在这小村子中,想是怕被教中来人找到,要找到她还得从这老道士下手。”
她看看外面日头尚早,便同夏雪宜商量好养足精神等天黑行动,走到床边准备睡觉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问题,这个房间大归大,但是只有一张床。
一张床……
夏雪宜显然也发现了她迟疑的原因,但是并不开口,只摸着下巴勾起嘴角对她邪邪地笑,摆明了想看她笑话。
想看到她脸红害羞的样子,他还有得等。何红药没好气地扯下被子,直接丢在他头上道:“轮流睡觉,晚饭时叫醒我,吃完晚饭再换你睡。”
夏雪宜没看到她变脸,果然一脸失望的神色,把被子递回给她道:“你盖着被子睡罢,着凉了还要麻烦我照顾。”被何红药一瞪之下,乖乖地走到窗前假装看风景。何红药也不跟他客气,放下帐子在床上滚了几滚,抱着软绵绵的被子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深夜,沉沉夜色中,只有清冷的一抹月光相伴,夏雪宜坐在妆台前的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夜晚的他脱去白日那层时而戏谑时而带刺的外壳,竟显得有些寂寞寥落。何红药坐起身咳嗽一声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夏雪宜闻声转过身来,一晃火折子点亮油灯,撇撇嘴道:“你睡得像死猪一样,叫得醒么。”
……
她收回刚才的评价,这个人哪会寂寞,他只要一个人毒舌就够了。
没等她说话,夏雪宜道:“你没吃晚饭,饿了吧。”将手中的几块糕递给了她。
“哪里来的?难道这小村子里还有糕点铺子?”何红药就着茶水一口口咬着凉凉的米糕,并不十分可口,但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是我做的。”夏雪宜别开头低声道。
何红药“噗”地一声把茶水喷了出来,看着手中的米糕,喃喃道:“怪不得形状这么奇怪。”对上夏雪宜杀人的目光,她识相地闭上嘴,一边继续费力地往嘴里塞又硬又冷的米糕,一边狗腿地称赞道:“形状是奇怪了点,不过味道还不错。”
夏雪宜没有答话,房中一时寂静非常,她吃完米糕,沉默了一会问道:“他睡了么?”
夏雪宜点点头道:“我一直留神着楼下的动静,早就睡了,没什么声音。你睡觉的时候我与他谈了一会,他只说因思念故人,长居于此处,但没说那个故人是谁。”
何红药道:“咱们并没见着其他人登门,难道左护法是出远门了不曾?”
她犹豫了半晌,咬牙道:“就算有些风险,也不得不试一试了。”她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铜香炉,倾了些粉末下去,道:“这是曼佗罗,将它点燃放在屋中一刻,若不被察觉,便能使人陷入迷幻之中,我可趁机问几句话。只盼他没有学得左护法的本事罢。”
那老道士虽然发须尽白,但决不老迈,且功力深厚,若下手不成反脸,他们两人可不一定讨得了便宜。夏雪宜也明白此事,他接过香炉,沉声道:“我去。”他见何红药要反对,摇头道:“我功夫比你好,不易被察觉。反正咱们俩是被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逮了你也跑不了我。”
蚂蚱……何红药啼笑皆非,只得放手让他去了。
香炉足足在房中放了两刻,他们没听到那老道士没有动静,便跃进房中。何红药急步走上前将他摇醒,见他两眼无神,不由大喜,问道:“你可认识亚双?”
那老道士突然手一翻,扣住她的手腕,双目湛然有神,道:“小姑娘,你若想问什么,直接开口问就是,何必点什么曼佗罗呢?小小年纪心计如此深沉,可不是什么好事。”
夏雪宜见何红药被制,抽出金蛇剑便向他刺去,喝道:“放开她。”那老道士食中两指一合,竟轻轻松松将剑尖夹住,摇头叹道:“年轻人何必如此性急,我并无意与你们为敌,只是受故人所托,若有人来寻,便转交一样东西,你们可是要来取回那东西的?”
夏雪宜收回剑,怒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那老道士放开何红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正与何红药腰间挂的一模一样,道:“我已制住你们,又放了你们,还不相信么?”
夏雪宜把何红药拉到身边,冷冷道:“你制住我们?看看你的手罢。”
那老道士脸色一变,果然发现刚才夹剑的食中二指已经变得乌青,苦笑道:“你们如何才能相信我呢?”
何红药认得那玉佩是教中左护法的腰牌,便问道:“你的故人可是亚双,她人呢?”
那老道士叹了一口气,道:“她已经逝去多年,死在我的剑下。你可要为她报仇?”
何红药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心中十分犹豫,这老道士既说左护法是他的故人,又肯为她转交东西,怎会杀了她呢。
那老道士看她脸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叹道:“她当年也是这般多疑。”他不管中毒的手指,盘膝坐在草铺上,仿佛回到了那个初识时风景秀丽的江南:“我认识她时才二十来岁,并没有正式出家,彼时她也与你这小姑娘差不多大罢。”
那时他虽然穿着道装,但风华正茂,救了出游被流氓调戏的少女,便结伴而行。十里秦淮,烟锁重楼,处处留下他们的足迹。可惜好景不长,他师门有事,传令召他回去,他纵然再三不舍也只得前去告辞。少女以刻下名字的玉梳赠他,约定三月之后在江南等他回来共游。
他心中暗暗欢喜,却不曾想,受了一场重伤,足足养了半年,回去时已不见芳踪。他找了几年没找到也就不再找了,索性出了家,二十多年过去,再相遇时他已是铁剑门的掌门,而她,是中原武林所憎的邪教妖女,五毒教的左护法。他大怒之下,以为当年她故意接近他是另有所图,痛斥她之后要与她割袍断义,把一直带在身上的梳子扔在地上,她没有辩解,只凄然一笑,求他将教中东西收好,将来若有人来寻,便交给他,接着便抢过他的剑Сhā进了自己的胸口,临终前只喃喃道:“赠君玉梳,与君结发。”
他这才明白送梳子原来有这等含义,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只是他终究辜负了那韶华。他再也懒理俗事,心灰意冷地将小徒弟玉真子托付给大徒弟木桑子教导,孤身一人到她的家乡隐居了十多年。他照顾她的族人,日日打扫她的房间,为她添置名贵的首饰妆奁,却再也见不到她嫣然一笑,如今白发苍苍,只能对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木然道:“后来我们因一些事起了争执,她便抽我的剑自尽了。”
无耻之徒
何红药常常察言观色便知其意,与己无关的事,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她见老道士神情哀戚,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拱手道:“前辈既与我教中前任左护法是旧识,受她相托保管旧物,如今便交与我罢。我五仙教必不忘前辈今日之恩,他日定当报答。”她手指如风般迅速拂过,已在他中毒的地方涂了薄薄一层药膏。
老道士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见她迫不及待地样子,便不等天明,自墙上取了油灯引着他们出了竹楼。
楼后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上面是新添的土,墓碑上刻着“爱妻亚双之墓”,擦得一丝灰尘也无。老道士弯腰用袖子擦了擦干干净净的墓碑,才看向坟墓一侧的那棵小树,还是在亚双逝去的那一年种下的,十余年来也没怎么长大过。他伸手摸了摸树叶,才蹲到地上,并指如刀挖出一个铁盒子,神情无限感慨地端详片刻,正要将盒子递给何红药,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叫道:“师傅。”
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叫他师傅,他惊愕地回过头去,见一个青年道士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正是多年未见的小徒弟玉真子。何红药和夏雪宜曾与他生死相搏,他就是化成灰,也是认得的,当下脸色都是一变。
玉真子却像没看到他二人一样,眼光在铁盒子上扫了一扫,恭恭敬敬走过来跪下道:“师傅,徒弟特地回来探望你。”
老道士虽然疑惑他这个时候到来,但想着他大约是赶路没算好行程,见着多年未见的小徒弟也自欢喜,“嗯”了一声便伸手要扶他起来。他刚刚走近,便突然倒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玉真子道:“玉真,你……你……”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从乞丐中捡来养大的小徒弟竟然有一天会对自己动手,心中的痛比身上的痛更甚。他缓缓坐倒在地上,凝视着胸前那把深深Сhā入直至没柄的匕首,一滴浑浊的老泪落了下来,滴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玉真子偷袭得手,不顾恩师的重伤,从他手中抢过盒子,几起几落跃得老远,只有声音远远传来:“谁叫你这老糊涂竟然把本门铁剑送给外人也不传给我。”
何红药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惊得一时没回过神来,茫然地追了几步,瞥到夏雪宜也捂着胸口,满脸冷汗地坐在地上,吓得奔过去扶住他道:“你也受伤了?”
夏雪宜摇头道:“没事,子时了,毒发作而已,你快去看看前辈。”
何红药顾得这头顾不得那头,急得顿足,又奔到老道士身边,见那匕首透心而过,知道没救了,只得扶着他,又不知说什么好。
老道士苦笑着摇摇头道:“教徒不肖如此,算是我自作自受罢。”他挣扎着费力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小铁剑,放在何红药手中道:“小姑娘,我那徒弟玉真子大约是以为我要将门中掌门信物交给你,所以将你教中旧物当成掌门铁剑抢走了,如今我求你一事,请你将这把铁剑交给我的大徒弟木桑子,让他清理门墙罢。”
何红药见他垂死,仍期盼地看着自己,十分不忍,仍摇头道:“我虽然同情你,却不能答应你。这关系到我教中的大事,我不能因一己之私连累他人。我并不瞒你,若是玉真子要我用这把铁剑换我教的东西,我会跟他换的,再慢慢伺机为你报仇。但我可以答应你,若是夺回了我教的东西,我会将这把剑完好无损地交给木桑子。”
那老道士叹了口气道:“也罢,死去元知万事空,随你罢。”他双眼望向半空,低低叫了两声:“双双,双双。”头一歪,闭目而去了。
何红药呆了一会儿,才将铁剑收到袖中,蹲到夏雪宜身边,轻轻替他揉着胸口。她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夏雪宜的毒发作,没想到竟然痛苦如斯,他虽然没有呻吟出声,但短短片刻他的衣衫已经尽湿。这些日子他们虽然朝夕相处,但每次发作时他都会找借口走开,不知道他一个人都是怎么挨过来的。
夏雪宜靠在何红药膝上,看着何红药惶急得脸都白了,似乎比他还要痛,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一亲道:“你别担心,我也不怎么痛。”
何红药身子抖了一抖,终究还是没有推开他,默默地接着用内力帮他压制疼痛。
过去一会儿,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两人起身走到老道士完全失去气息的身体前,夏雪宜低声道:“咱们把他葬了罢。”
两人回屋找了铁锨,一起动手在亚双的坟侧挖了一个坑,将他放了进去,何红药到楼上将那把梳子取下来,放在他手中。泥土一点点将他完全掩埋,何红药到楼上拆了一片木板想要替他立个碑,却发现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只得写上“亚双夫妻之墓”,她轻声道:“前辈,你应当与亚双团聚了罢。”
她虽不知这老道士与教中前任左护法亚双的前事,但看他一介汉人,在异族他乡之地守侯这么多年,也知其感情深厚。她静静地站在并立的两座坟前,想起多年前亚双逝去,两人终究未能得成眷属,不由得想起情深不寿一说,心中生起一种物伤其类的苍凉之感。
这种感觉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夏雪宜强硬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以从来没有那么郑重过的语气道:“我们不是他们。最好的我已经得到,我决不会像他那样误了终身。”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
好不容易找到神农秘卷,还没拿到手就被抢走了,让她失望之极,而后目睹的弑杀恩师的人伦惨事,更让她一瞬间疲倦得不想说话,她怔怔地看着夏雪宜认真的眼睛,晶莹的泪珠沿着白玉般的脸颊慢慢地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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