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事,以后再慢慢筹谋。
身为一教之主,自然是分得清轻重的,何青葙听了朱由检的事,沉吟了半晌,将过往细节一一问了,也猜不出魏忠贤为什么没派追兵来。但既然已经跟魏忠贤结下了仇怨,便是不站在另一方,也得为自己留点余地。
与何红药密议了半日,他还是同意了何红药的说法,不派多余的人手,就他们三个人扮成行商出行,反而更不引人注意。他们定下的路线是取道长沙府,再经湖北,河南境内北上。
朱由检决定忍一忍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他的再忍一忍,需要忍耐到这个程度。
何红药点了他的|茓道,两手不停地拿起胭脂水粉在他脸上涂涂抹抹,还替他梳了个双丫髻,戴上珠花,最后让旁边看好戏的夏雪宜替他换上一套淡绿的女装。朱由检全身上下只有嘴能动,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士可杀不可辱,你竟然叫我装女人,大丈夫怎能作妇人装束。”
何红药撇撇嘴:“要做大丈夫,也得活着才行,要是死了连人都不是。何况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尚能受跨下之辱,你扮个女装算得了什么?”她用力一扯朱由检的脸皮:“笑一个。”
朱由检怒视她,他皮肤白皙,又尚未长出胡须来,少年的身形穿起女装来十分合适,这一怒非但不狰狞,倒是别有一番楚楚可怜之态。
何红药摸摸鼻子,改变策略戴起高帽子来:“大明曾威震四方,海外来朝,你身为朱家子孙,难道不想做一番大事业,重振当日荣光吗?”她见朱由检似有所动,赶紧往火上添了一把柴:“咱们路途遥远,总是安全为上,只有你活着见到你皇兄,才有出头之日。谁也不会想到你会扮成女装,天知地知,你知,我和夏雪宜知。事了之后,杀了你我们也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的。”她含含糊糊说完最后一句话,特意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朱由检被她说得热血沸腾,顿时觉得自己忍辱负重,才不负朱家王朝的后代之名,悲壮地眨眨眼睛,妥协了。
夏雪宜在旁边要笑不笑地看着,背过身去不停地咳嗽,抖个不停,被何红药一把揪了出去整理行装,把朱由检一个人留在房中继续激动。
不管怎么能忍,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朱由检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除了扮女装,还有沦落到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一天。
他们现在正坐在油漆掉得差不多的木椅上,背后是几间破破烂烂的茅屋,脚下跪着百来个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拿的兵器也乱七八糟,齐整一点的是刀剑,还有人拿着锄头菜刀,正在一边磕头一边叫着大王饶命,愿意归顺云云。向他下跪的人多了,叫王爷的人也多了,但叫大王的还真没有。
他很快发现自己又误会了,这群人,叫的大王,不是自己,而是看起来实力最强大的夏雪宜。
事情是怎样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呢?
计中有计
头上烈日炎炎,骑不了一会儿马,便汗湿重衣,朱由检抬起衣袖擦了擦湿漉漉的额头,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但他不想又给何红药一次嘲笑他的机会,便强忍着没有出声。
“我有些累了,到前面的凉茶铺子歇歇再走吧。”何红药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顺便对着疑惑地侧着头看她的朱由检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但朱由检似乎不怎么领情,居然收回视线一个人打马远远地跑到前面。
何红药有些郁闷地问夏雪宜:“难道我还不够亲切么?”
她这些日子有意刺激朱由检,想训练出他宠辱不惊的厚脸皮来。但欺负人的感觉太好,不知不觉有些过了。夏雪宜看在眼里,这晚探得朱由检睡着,犹自不放心,又点了他的睡|茓,方才叫醒隔壁的何红药。
“红药,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小王爷?”夏雪宜捂住要说话的何红药的嘴,“先听我说完,你似乎在刻意挑衅他,这并不像你的性格。若你跟他有仇或是讨厌他,咱们一刀将他杀了便是,何必留在身边惹人嫌。若不然,他记恨在心,一朝得掌大权,后患无穷。”他说得正义凛然,似乎全是在为大局考虑,心中却想的是,红药是不是看上这小子了,才处处与他为难。这小子有权有势,实是个劲敌。就算现在没有什么,但难保将来没有什么,要防患于未然,将他们隔得远远的才好。
何红药听得悚然一惊,她是真犯了一个大错,只想着能不能改变未来崇祯皇帝的悲剧命运,也顺便改变这片土地被女真人践踏的命运。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不是在演戏,而是真实的生活,人也不是泥土,想捏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要是朱由检不向她预期的方向,而是向相反的方向发展怎么办?或者,他登基之后,记恨这段旧仇,存心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她还没有伟大到要为整个社稷不顾个人安危那么高尚啊。
所以现在何红药是一团和气,亲切又亲切,务必要让朱由检有如沐春风的感觉,看得夏雪宜后悔得肠子也青了,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但是朱由检居然在何红药关怀的目光下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几乎没绕着她走,让她很是伤自尊。
何红药对着夏雪宜同情的眼神,干笑两声,讪讪地打马跟了上去。
这个摆在树阴下的凉茶铺子十分简陋,连个棚子也没有,就一张桌子几张条凳。
何红药殷勤地拖过一张凳子,擦了擦才招呼站在旁边的朱由检过来坐下。朱由检别扭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缺了口的杯子,喝了口苦涩的茶水,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手足酸软。他一惊,发现何红药和夏雪宜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你是什么人?”朱由检又惊又怒地喝道。这一路上,跟何红药和夏雪宜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除了何红药的毒舌以外,他觉得跟他们两人在一起还算可靠。他们并不像传闻中的江湖人那样粗鄙,也不像以往宫廷中所见的文人那样迂腐,相处得越久,越觉得这两个人见识心智不凡,且对人人争夺的功名权势没什么兴趣。无欲则刚,何红药对他凶巴巴,他反而不自觉地在他们面前露出几分真性情,信任他们不会因为利益而接近他或者出卖他。但现在是怎么回事?何红药不是很会用毒么?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放倒了?
刚才还一脸老实憨厚的店小二探了探夏雪宜的鼻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个没倒,不过没什么用。”他拿出一面锣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没过多久就从山上下来了五六个拿着扁担绳子的人。
“快把他们抬上山去。”那个店小二一挥手,靠近何红药就要伸手拉她,何红药忽然抬起头,狠狠一拳快如闪电地打在他鼻子上:“为什么要先动我?教你个乖,当劫道的也要有点儿眼光,不该动的人不要去动。”
鼻血缓缓地流了下来,那店小二捂着鼻子倒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没被迷倒?那他们……”他楞楞地看向另两个人。
夏雪宜神清气爽地站了起来,笑得十分可恶:“我总不会比他还不中用吧,他都没晕我怎么会晕。”他抬抬下巴指着朱由检的方向。
何红药拿出一个瓶子在朱由检面前晃晃,朱由检默默地跟她站到一起看夏雪宜大展身手,把觉得他们可信任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夏雪宜还没怎么动手,那几个就跪地求饶了。朱由检回过神来时,已经跟着他们上了山,坐在椅子上接受他们的跪拜了。只是……他狐疑地看看何红药和夏雪宜,这两个人总不会真的打算就在这落地生根了吧。
何红药和夏雪宜气定神闲地接受了“大王”这个新称号,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群土匪的热情招待。这地方破是破了点,但看来劫道儿赚了不少钱。不但有茶有酒,还有上好的饭菜送上。他们两人吃得不亦乐乎,朱由检先是食不下咽,后来也愤愤地跟着抢菜,心道就算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
吃完饭还有热水送上供他们沐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朱由检辗转反侧,既忧虑何红药他们变卦不送他去保定,又觉得这群土匪投降得太容易,会不会有诈。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忽然一双冰凉的手把他拖了起来,他瞬间清醒,被何红药按在窗前蹲着,听她低声道:“原来是放火……”
“你们两个早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朱由检突然觉得很无力,他都看得出来形势不对,这两只狐狸怎么会看不出来。
“很明显啊,我只不过揍了他们一顿,他们求饶也就罢了,谁会相信他们觉得我武功高强,所以拜我做大王的鬼话,当我是傻子么?何况那些酒菜,分明是名厨手笔,他们大概是想我们多吃几口,但这些菜岂是土匪窝里的厨子做得出来的?这不过是计中之计,有人想要暗算我们,所以先在山下只放些蒙汗|药,让我们以为不过是一般的土匪,接着再在酒菜里下迷|药,想用火烧死我们。若烧不死,只怕还有后招。”夏雪宜冷哼一声,要不是想将计就计,看看谁在幕后,他们怎会陪着那些人演戏。
何红药和夏雪宜一左一右拉着朱由检从窗户跃出火势渐大的房子,果然见门前站着明刀实杖的几十个人,正是刚才那群土匪中的青壮年,一反老实懦弱的样子,个个腰背挺直,手上拿着的锄头木棍也多了几分气势。
不知发现了什么,何红药神色凝重起来,朝夏雪宜使了个眼色,拉着朱由检且战且退。这些人大都不是他们对手,但其中有几个蒙面的很是棘手,一直缠在何红药和夏雪宜身边,三人渐渐分散开来。
眼看一把刀砍过来,朱由检一时惊得呆在原地动弹不得,耳边“铮”的一声脆响,何红药将手中的刀凌空抛过来挡开了砍向他的刀,没好气地吼道:“你是猪啊,刀砍过来不会躲不会挡,站着干什么,把刀抢过来砍他啊。抢不过来?拿石头砸他啊,砸不死就先用我给你的药粉洒他的眼睛。”
朱由检咬咬牙,一把药粉撒出去,再捡起一块石头砸在对着他的山贼脑袋上,夺过他手中的刀,一阵乱砍。
但他毕竟不会武功,很快被逼到着了火的房子旁边,何红药和夏雪宜被几个人缠住脱不了身,他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刀锋迎面而来,绝望地闭上眼,暗道我命休矣。
临终之言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预料中的疼痛,他疑惑地睁开眼,见何红药拼着背后挨了一刀,扑上来护住了他。
“为什么?”朱由检就算是心如铁石,也有所动摇,没想到她竟然能为自己舍弃性命。
“别想多了,老娘只是不喜欢梳着猪尾巴辫子的光脑门男人而已。”何红药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顺口把他堵回去,护着他向夏雪宜靠近。
夏雪宜见何红药受了伤,面色冷得如冰一般,下手越发狠辣无情。每一剑下去,便是一人倒地,手上淬了毒的金蛇锥更是不落空。他性子飞扬跳脱,最好弄险,因此明知道对方有阴谋,但自恃武功高强,心思周密,又有会用毒的何红药在身边,便没把这几个乌合之众放在眼中,不合起了戏弄他们的心思。不料敌人中竟有高手在,累得何红药受伤,他不禁又痛又悔。
何红药拖着油瓶一样的朱由检与夏雪宜凑到一处,才略松了一口气,只觉背上痛得厉害,忍不住狠狠瞪了朱由检一眼。
那些小喽罗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都是武功较高的,双方对峙了一阵,夏雪宜先扑了上去,他们看出朱由检不会武功,明显是何红药和夏雪宜的弱点,都避开夏雪宜直向他而去,招招不离他身侧。
两人只顾着抵挡,便有些左支右绌,何红药心头一发狠,实在不行就丢下朱由检逃跑,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但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想作此选择。
何红药和夏雪宜要护着朱由检,对方武功不如他们两人,双方各有劣势,又厮斗了片刻,忽然有隐隐的马蹄声从山下传来,渐渐地越来越近。
何红药心头一颤,心想对方又来帮手,这下非走不可了,不由得看向朱由检,有些犹疑。
朱由检脸色惨白,低声道:“这一路上,我处处拖累你们,你们与我无亲无故,多次救我,我已经领情了。你走罢,不用管我了。”
何红药见他一脸绝望之色,心头一软,又瞥见对方几人也是一脸猜疑,手上慢了下来,一时竟下不了决定。她可以拿自己的命做赌,但却不能拿夏雪宜的命做赌。她拉拉夏雪宜的衣角,想问问他的意思。
夏雪宜不等她开口,在她耳边轻轻道:“你走,我走。你留,我留。”
他短短的一句话,不知怎的让何红药的心安定下来,脸上泛起明亮之极的笑容。她不再说话,毒药和小刀并用,配合夏雪宜抵挡对方的攻势。
“是你们?”来者的声音十分熟悉,此刻听在何红药耳中更是有如仙乐般悦耳,忍不住欢呼一声。
不等她回答,奔上山来的三骑俱已到了,马上的三人正是与他们在永昌分手的穆人清,木桑和黄真。其中一个蒙面人见情势对己方不利,如兔子一般掉头飞快逃窜,木桑一颗围棋子打在他膝弯,他扑地一声跌倒在地。木桑笑呵呵地跳下马,过去把他拎了回来。穆人清和黄真也一起出手,不出片刻就将对方几人全部制住。
何红药走到一个蒙面人跟前,揭开他脸上的黑布,不由得手一抖,那人竟是齐云敖的父亲,失踪多时的五毒教前任右护法。她抿着嘴不语,又去揭另两人的蒙面布,一个是右护法的死忠亲信于舵主,而刚才逃走被捉回来的那个,则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在大理城中遇到过那练朱砂掌的老者。
她和夏雪宜将这些人点了哑|茓捆在一边,却为右护法如何处置犯起难来。要怎么做呢?杀了他?想起为她而死的齐云敖,有些下不了手。放了他?难保他以后不再来追杀他们。
何红药沉吟这一会儿功夫,黄真笑嘻嘻地凑到她旁边道:“何家小妹子,怎么才分开没多久,你就差点蚀了本钱呢?要不是我们路过此地,见山上火起上来看看,你这笔生意可亏得大了。”
“是,多亏两位前辈和黄大哥相救。”何红药被他逗得展颜一笑,旋即拉了夏雪宜去拜谢穆人清和木桑。
木桑对他们印象颇佳,呵呵笑道:“老猴儿白叫了神剑仙猿,你们两个小家伙可比他这老猴儿爱惹事多了。”
穆人清显是与他开惯了玩笑的,一脸无奈之色。
“你是神剑仙猿穆人清?”一个嘶哑狠厉的声音响起,“那你知不知道,是这个妖女杀了你的徒弟归辛树?”
何红药恨得牙痒痒的,刚才一刀把他杀了就好了,不想一时心软竟给自己引来大祸,现在要杀了他,反而会让穆人清觉得欲盖弥彰。她脸色一丝不动,好象右护法所说与他全然没有关系一样,心中却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不动声色笑道:“穆前辈,这个人是我教中叛出的人,他记恨于我,陷害我的话你也信?”
右护法不知用什么药溶掉了绑缚的绳子,手上的肌肤沾了药,露出了森森白骨,他显是趁何红药他们说话之时解了自己哑|茓的,眼中露出怨毒的目光看着何红药:“那年这妖女兄妹接了教中任务,去杀程青竹,教中许多人都知道。可你们还杀了归辛树之事,以为有蓝教主护着便可以瞒着其他人么?”他转向穆人清,咬牙切齿道:“那时我就知道他们兄妹手段狠毒,所以多留了个心眼。恰好当时教中在大理城中的传信弟子受过我的恩,便先将此事报与我知。我连夜赶去,将归辛树夫妇尸身偷走埋在我教中后山那棵作了标记的树下,你若不信,可去挖出来一看便知。这妖女杀了我的儿子,我便没想活着了。只要能报了仇,死又何妨。”
穆人清听他说得句句泣血,声声带泪,又有人证物证在,便信了七八分,看向何红药的目光如无形的刀锋一般,带着锐利的杀气。他没想到一直在找的大徒弟竟然早已死去,而仇人在身边这么久,他却不知道。他性子淡泊,此时也动了怒,抽出长剑指着何红药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穆前辈若定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可就算官府要判人处斩,也要容人说几句临终之言吧。”何红药摇头示意夏雪宜不要上前,神色平静得不像被剑架在脖子上的人。她抬起头直视穆人清,双目盈满悲哀和恳求,背上被刀划开之处没来得及包扎,失血让她脸色有些苍白,在风中竟微微颤抖,像一片弱不禁风的树叶,马上就要被吹走了一般。
巧言令色
穆人清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便点了点头,手中的剑却没放下。
何红药望着遥远的天边,似回到了那个如火如荼的夏天,缓缓道:“那时我才十岁,哥哥十四岁,我们很早就没了父母,兄妹相依为命度日。哥哥在右护法家当了半年帮工,得他传授了一本教中的用毒秘籍,我们兄妹不胜感激。但右护法的公子,齐云敖,不知为何对我兄妹不满,调换了我们的入教任务,要我们去杀城中的富商,程青竹。”她突然转向右护法问道:“我说的可有半句假话?”
右护法冷哼了一声没说话,何红药便接着道:“我们不过是两个会些粗浅功夫的小孩子,怎么杀得了程青竹,但完不成任务又不敢回去,只得装成乞丐在他门外日日守着。虽不知守着能做些什么,但好歹不是什么都没做。有一日,我被太阳烤得晕倒了,哥哥想向门房讨些清水,他却不肯。恰好夏雪宜路过,扶住了我,还喂我喝水。”她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好象又见到了那个骄傲得要命的少年,夏雪宜在旁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就是那一天晚上,我和哥哥实在耐不住了,便想趁着天黑,摸到程府去看看。谁知我们从侧门进去后,才发现路上一个活人也没有。我们一路摸到大厅,躲在门外看到程青竹和一个人相斗。原来那个人叫归辛树,是来替江南梅家大公子报仇的,因此灭了程家百来口人。我们不敢进去,只敢远远地看着,后来归辛树杀了程青竹,自己也受了重伤,我看见他呆呆地在地上坐了良久,爬到旁边一个妇人躺着的尸体旁边,看了一会儿,把程青竹的脑袋割下来丢在一边,便把刀子刺进了自己胸口。”
她轻声细语将一场凶险无比的恶斗娓娓道来,一时间众人竟都鸦雀无声,唯有右护法嘶声叫道:“她说谎,明明是她杀的。”
何红药不理他,又道:“我们等了很久,里面也没有动静,便壮着胆子进去探得程青竹已死。我们本没奢望任务能完成,不想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便商量好向教主禀报是我们杀了程青竹,由此成为蓝教主的入室弟子。穆前辈,几年前的灭门惨案你听说过罢?你武功出神入化,当知两个没甚么功夫的小孩子能不能在上百人的恶斗中,杀死正值壮年的令高徒夫妇?你若还是要杀我,我便求你几件事罢。”
她指着旁边的朱由检:“这位是当朝信王,大太监魏忠贤祸乱朝纲,乱杀忠良,欲要夺这天下。他派了木桑道长的师弟玉真子将信王绑出宫中,碰巧被我们救下。如今我们正要送他回去,不料在此耽误。若我死后,还劳穆前辈为了这天下百姓着想,将信王送回宫中。穆前辈与木桑道长,黄大哥三位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但地上躺的这几个我却信不过,事关重大,还请穆道长到时候不吝举起屠刀,绝了后患罢。”
众人皆变了脸色,不想这少年竟有如此来头,穆人清稳如泰山的手也颤了颤。
何红药一脸沉痛地看向坐在地上的右护法:“右护法,你当初对我兄妹有恩,我们对你父子也是百般忍让。你此次与我为难,可是受了人挑唆?齐云敖虽非死在我手中,却是因救我死在玉真子的暗器下的,此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你。”
右护法满头白发蓬乱,发疯般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是你害死他的,你与他无亲无故,他怎么会为救你而死。”
“你可知玉真子有一个圆筒状的暗器,一按便能射出大篷毒针,齐云敖便是死在那种暗器之下,这件事,教中许多弟子,穆前辈,木桑道长,黄大哥都是知道的。”何红药瞟见架在脖子上的剑又往旁边挪了几寸,心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凄然道:“夏雪宜,我死了以后,你忘了我罢。”
夏雪宜手上一紧,沉声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两人目光□之间,仿佛有无限的情意流转,木桑心慈,又曾承他们二人还剑之情,便皱眉对穆人清道:“老穆,我看你是错怪他们了,他们拿了我师门的掌门信物尚肯原物奉还,怎会无缘无故的杀人,何况你那大徒儿虽有些愚顽,但你亲手教的功夫,岂是两个小孩子杀得死的?”
黄真心思灵敏,知道师傅顾全大局,便道:“弟子也曾与何姑娘与夏兄弟相交,对他们的人品也是信得过的。何况他们不畏那魏忠贤的权贵,身负重任……”
事已至此,穆人清心中纵然还有疑虑,也只得长叹一声放下了剑道:“你们二人武功智计均十分出色,少有人能及,只盼能多存善念,为天下苍生着想。辛树夫妇的尸骨既在你教中,还请你令人将他们掘出来好生葬了罢。”他性子虽沉静,但智慧通达,既已决定不再追究,便连归辛树夫妇的尸骨也不看了,以免再引争端。
何红药诚恳道:“晚辈也希望天下太平,人人能过安乐日子。”
穆人清点点头道:“这几人……”
他话音未落,夏雪宜眉间含煞,手起剑落间便将除了右护法的另两人刺死。适才让他们伤了何红药,还险些害她丧命,他憋了一肚子气,如今风波平息,不快点杀了他们,迟些又恐生变。
右护法自听闻齐云敖的真实死因便面如死灰,他迟迟没有等到夏雪宜的剑尖落下,便惨笑一声道:“是玉真子骗了我,看在我昔年的一点恩情和云敖为你而死的分上,请你为他报仇罢。旁边这人是石梁温家的老二温方义,从狱中逃出流落在大理被我认出,我便用钱财收买他为我卖命……”
夏雪宜听到温家的事,正凝神听着,不防右护法身体往前一倾,重重撞在夏雪宜的剑尖上,喃喃道:“我们一家总算团聚了。”说完头一歪,仍保持坐着的姿势,死在了夏雪宜的剑下。
有时一念之差,便定了生死。何红药想起为她而死的齐云敖,只因一点贪念,便走上了绝路。如今他的父亲也离开了这个世上,只盼他一家,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团聚。
她本就受了伤,一直苦苦撑着,此时事定,放松下来便撑不住了,软软地向后倒在了夏雪宜怀里。
全豆腐宴
她想起适才这一场戏,真是做得惊险之极。那一番半真半假的谎话,其实也是诸多漏洞。若是穆人清非要查个究竟,单看归辛树身上的致命伤,便知道他不是自杀的了。还好她搬出了朱由检,用大义的帽子把他压住了。还好穆人清是个名副其实的大侠……
只是穆人清虽不追究了,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玉真子,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在暗中算计他们,想起来就头痛。还有她想都不愿意想的魏忠贤,虽然现在还没出手,但累积起来的报复更可怕啊。还有那个拖油瓶未来小皇帝,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身上有些乏力,但背上火辣辣的痛却减轻了不少。她实在不想去考虑越来越多的问题,伏在温暖的怀抱中,静静感受着沾着冰凉药膏的手指轻柔地划过光祼的背,抚慰着疼痛的伤处。
等等,光祼的背?
何红药蓦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整个人贴在夏雪宜身上,背上的衣裳已经被全部撕掉了。夏雪宜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手在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她略微挪动了一下,又被按住,只好四处张望以转移注意力。
这是茅屋后的水井旁边,大概是夏雪宜在她发呆的时候抱她过来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静得她几乎能听到夏雪宜平稳的心跳声。
“在想我吗?”戏谑的声音亲昵地在耳边响起,夏雪宜替她裹好伤,却并没有放开她,依然保持肌肤相贴的姿势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是啊。”何红药面不改色地回答,连象征性地挣扎也没有。据她了解,单就这个人的个性而言,被调戏的时候,越反抗他会觉得越有趣,如果不反抗,他反而会觉得没意思,就此收手。
但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大一样,夏雪宜非但没有放手,连唇也贴到了她的耳垂上,重重地咬了一口:“既然想着我,那为什么要为那个小白脸王爷挡刀?你是看上他了,嗯?”最后一声充满了危险的意味,仿佛何红药敢答个是的话,他就会把她活活吞掉一般。
“怎么会?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倒贴钱我也不要。哪像你文武双全,人品不凡,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何红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十分熟练,恭维话一串串不要钱地送出去,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后挪。
“原来在你心中我这么好,那就给你个亲近我的机会吧。”刚挪出一点距离的何红药被狠狠地拉回去,鼻子撞在坚硬的胸膛上,痛得泪珠儿在眼睛里打转。
夏雪宜的手很粗糙,大约是长年握剑的缘故,被他碰到的地方,感觉特别明显。他的手在何红药背后一寸寸滑过,何红药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夏雪宜停了下来,眼睛里满是笑意:“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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