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蝴蝶谷,三人静静往金陵而去,途中偶尔有一些苍蝇被屠龙刀吸引而来,看着他们的小丑表演,这倒成了三人路上唯一的乐趣。当然,这一路上遇到的江湖中人也不尽然都是敌人,这或许是因为在天鹰教地盘的原因。不管如何,七日之后,三人顺利进入天鹰教内府。
终于见到失踪十年的女儿,殷母自然免不了要抱着女儿喜极而泣,殷素素也哭得几乎气结,半晌,还是殷野王的女儿阿离进来“劝慰”,母女二人这才渐渐平复情绪。
母女二人又聊了些自别后的琐事,殷母终于想起要见见拐跑自家女儿的张翠山了。不过听到母亲又特地嘱咐下人要请殷梨亭同来客厅,殷素素不由得暗中挑眉。
“张翠山拜见岳母大人!”看到殷母看似平静的神情,张翠山连忙跪下一拜。
“武当殷梨亭见过殷伯母。”看到殷母的眼神又移到自己身上,殷梨亭也紧跟着跪下一揖。其实如果只是普通的见礼,根本不用跪下,只是殷梨亭隐约知道叶紫菡与天鹰教关系不匪,是以这一跪拜得心甘情愿。
“殷六侠不用行此大礼,起罢。”慢慢审视完武当二人,殷母缓缓开口,却只是对着殷梨亭道,末了又对身边的婢女吩咐:“芳儿,上茶。”
却说殷梨亭正欲起身,怎的旁边张翠山没有半分动静,抬头看了看殷母气定神闲的样子,略一迟疑,殷梨亭复又挺直背部继续跪着。
“怎么,地上是比较舒服?那殷六侠就不用起来了!”本来只想罚一罚张翠山的,见此情景,殷母不由冷声道。正好,阿紫丫头现在还睡着呢,我正愁找不到借口教训你呢,你可真是知趣!
“请伯母息怒,晚辈自知有错,甘心认罚,还请伯母莫要气伤身子。”知道这次是自己不识好歹了,低头一拜,殷梨亭的认错态度绝对是天下第一的好。
“岳母,是翠山不是,您老莫要因此伤了身子,翠山给您赔罪了!”张翠山不傻,继殷梨亭之后又是三叩首。
“你闭嘴。”殷素素能平安回来,殷母此时的怒气大多已转移的殷梨亭身上,只是对于张翠山她也不能就这样认了这个女婿,是以虽然殷母心里已经开始松动,表面上却仍作出一脸不假辞色:“殷六侠,我来问你,听说你许久未在江湖走动,可有此事?”
“回伯母,已有五年之久。”虽然不明白殷母何以问出这样的问题,殷梨亭愣了片刻黯然道。
“那你此次离开武当,是否意味着武当殷六侠又将重出江湖?”
“伯母,此次下山,殷六主要是陪五哥来拜访伯母和殷教主,江湖之事,早已不在殷六考虑之内。”
“哦?殷六侠是江湖上人人景仰的武当大侠,两个月前又在群雄面前大大露脸,以后前程必不可限量,怎么会想到要置身江湖之外?”打量着眼前的人,殷母半是戏谑半是惋惜道,只是她语气中的“大侠”二字怎么听都有点嘲弄意味。
“伯母,一个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的人,确实没有资格当什么大侠!”定定望着看似平静的殷母,殷梨亭终于明白了她对自己的敌意,心碎神伤的他突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猛然抬头望着主位上的殷母,这一刻,他眼中的迫切焦灼几乎能将人点燃:“伯母,你一定知道菡儿在哪里是不是?伯母,求你告诉我——”
“放肆——”被眼前这突然悲狂欲绝的人惊得有些措手不及,殷母猛然摔出手中的茶杯,“殷六侠,你这般失态成何体统?张真人真是教的好徒弟!”
“伯母——”希望瞬间又变成了失望,殷梨亭觉得自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闭嘴,你给我好好反省!”冷冷盯着下面的人半晌,殷母最终有些头痛地移开视线:“张五侠,你几时上的武当?”
“回岳母,翠山自幼父母双亡,七岁时被师父他老人家带上武当……”隐约觉察出自家兄弟这场罚跪并不无辜,张翠山连忙对着殷母开始自报家门,两人有志一同选择暂时忘记旁边的殷梨亭。张五侠对着殷母捡些自己在武当习武生活的趣事随口说着,偶尔殷母还Сhā上两句,远远看去,这丈母娘见女婿的场面还真是极其和谐,当然,如果能忽视新女婿还跪倒在地这一事实的话。
……
“嗯,翠山,今天终于见到素素,我实在是太激动了,现在又与你聊这么久,我也有些累了,这就不招呼你了,你请自便啊!”不知道聊了多久,殷母突然略带疲惫地开口,末了又由婢女扶着离开,嘴里还喃喃自语:“人啊一上年纪就是容易犯困,老喽——唔,过两天还要去看我的宝贝外孙儿,还有我那未曾谋面的无忌孙儿,不知道无忌宝贝长得像谁多些?一个月没见了,澈儿轩儿两个小宝贝一定又长大不少……”很显然,殷母好像忘记了自己宝贝孙儿的亲爹还在地上跪着呢。
不过幸好,也不是毫无所获,至少殷母对张翠山的称呼已经由“张五侠”变成“翠山”了,如此安慰着自己,张翠山在心底苦笑一声只好继续跪着。
后来,听说张翠山和殷梨亭这两个难兄难弟跪了近两个时辰才让回府的老丈人殷天正赶走,天鹰教的新女婿也因此一跪成名,一度成为府中仆役八卦的焦点。曾经有人还暗中为殷梨亭鸣不平,认为他是被兄弟连累,不过待来年再见,他们就知道这位武当殷六侠一点儿也不无辜,再看到教主夫妇意味深长的训导,少主殷野王一身冷嗖嗖的冰寒之气——然后他们无不在心里感叹:天鹰教的女婿不好当啊!
龙门血案酿阴谋
张翠山夫妇此次下山,除了送张无忌去蝴蝶谷治伤和拜见殷天正夫妇,龙门镖局的血案也要做一个最后了结。
张三丰百岁寿诞之日,殷素素承认了十年前是自己灭了龙门镖局满门,少林提出三个要求才恳化解这桩恩怨:武当和天鹰教要严守正邪之分;天鹰教弟子要多行义举,少造杀孽;殷素素为龙门镖局中惨死的七十余口人持孝诵经。前两件分别得到张三丰和叶初晓的保证,最后一件殷素素也点头应允,是以此次下山的终点便是昔日的龙门镖局。
此时龙门镖局早已设起了灵堂,近百名少林和尚和附近的俗家弟子让此时龙门镖局的“热闹”不输于十年前。一身素白的张翠山和殷素素在灵前吊唁完毕便进入内堂“守孝”了。管事的少林弟子竟也没有再为难张氏夫妻二人,在接待完各方朋友后,大门一关开始专心诵经了。此时谁也没有想到,又一场杀戮已经悄然降临。
张翠山夫妇进了龙门镖局,里面又有几十名少林弟子,周围还有隐没在人群中的天鹰教弟子——纵然有人想打屠龙刀的注意,也不敢在此动手。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因为在他们看来,没有人敢同时与少林武当和天鹰教为敌,而且还是在天鹰教的地盘上。只是他们都忘了,很多最不可能的事,往往都会发生,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
“子时开始行动。”是夜,随着一个中年和尚将一个青花瓷瓶交给一个小沙弥,一场阴谋彻底展开。
殷素素暂居的房间外,一个身影悄无声息慢慢靠近,不多时,一股迷烟开始在房间内散开。略等片刻,黑影悄悄推门而入,却不想,刚摸至床边,一道掌风便迎面而来,心里一凛,黑衣人迅速侧身回招,感觉到对方掌力明显越来越弱,知道对方已中了迷|药,他的招式也更加凌厉,刹那间便擒住了浑身无力的殷素素。
却说住在隔壁房间的张翠山早已自顾不暇,被殷素素屋内的动静惊醒,提剑刚冲至门口,他便发现自己的内力已然凝滞,还未回神,极重的杀气也扑面而来,勉强持剑相抗数招,他便踉跄着吐血倒地。
“你不是少林弟子!”看着眼前一身僧衣的大和尚,张翠山抹去嘴角的血迹极其肯定道。
“去地狱问阎王吧。”脸上神色不变,来人一步步向前逼进。
“果然是无名的宵小!”张翠山的神情中充满不屑。
“咦,出什么事了?”睡眼朦胧的一个小和尚起夜正好路过院子,隐约看到一身僧袍的大和尚似有些奇怪,他便直直走了过来。
“不要过来——”大和尚眼中的杀意让张翠山不由得大声叫道,握紧手中的剑便斜里刺了出去。
“你——呃——”听得一声惨叫,张翠山回过神来,便看到自己的剑已经穿透了小和尚的腹部,而手中提拎着小和尚的假僧人眼中却泛着冷冷的笑意,只见他手上一推,空气中便再次传来皮肉被刺穿的声音,接着,原本只剩下半条命的小和尚也彻底闭上了眼睛。
“畜牲——”眼前这一幕让张翠山目眦欲裂,松开手中的剑他便向眼前的人扑去,虽然没有了内力,但人在愤怒时总会暴发出极大的潜能,一套生平仅少使用的武当虎爪手竟然将那假僧人险险逼退了两步,不过也只能如此而已,紧接着,对方也使出了少林龙爪手相搏,数招之后,张翠山身上便多了好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
“五哥——”因心里隐隐不安而悄然赶来殷梨亭远远便看到这极其凶险的一幕,打出三枚钢镖,他也提剑迅速冲了过去。这边假僧人随即丢下不堪一击张翠山,与殷梨亭动起手来。
“六弟——他身上——有毒——小心——素素——”肩背胸腹多处被抓伤,体内又内力全失,张翠山是完全凭着最后一点意识坚持到现在。
“五哥?”眼见张翠山晕倒,殷梨亭手中的剑也更加狠厉绝决,见此情景,假僧人扔出一颗“药丸”便向外奔去。随着“药丸”落地的重击,只听轰然一声,方圆三米之内都充斥着火药燃烧后的热浪和气息。
另一边殷梨亭早在假僧人手上有异动的时候就抱着张翠山避开,待对方彻底在夜色中消失后,他略一迟疑,便抱着张翠山往天鹰教而去。
而此时少林众僧暂居的主院内,一个小沙弥哆嗦着从门口的一株垂柳后面闪出,待看到屋内十几个僧人横七竖八的尸首,他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地痛哭出声。
“慧启——”耳边突然传出一声极低的轻唤,小沙弥爬过去抱着尚有一丝气息的僧人涕泪交加:“师伯——师伯——呜——”
“别哭——先——离开——这里——”想起刚才的一切,圆德在心底便咬牙切齿。
“呜——是——师伯——”一阵手忙脚乱,不多时小和尚也带着重伤的圆德和尚离开龙门镖局。
在谁也没看到的角落,一个黑影冷冷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唇边泛起阴森。
半个月间,龙门镖局新的血案传遍江湖,少林僧人和俗家弟子又有二十七人惨死于龙门镖局,有人说是天鹰教所为,有人说是明教所为,少林派谴弟子向天鹰教讨要说法,天鹰教却一致认定殷素素的失踪和张翠山的重伤是少林所为,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气氛紧张到极点。
张翠山和殷素素夫妻二人一失踪一重伤,不少人又将注意力放到屠龙刀上,说是天鹰教早就与明教勾结,为谋屠龙刀不惜软禁二人屠杀少林僧众,正邪之争再一次成为焦点。
在这一事件中,武当因一直保持沉默而引得许多人不满,峨嵋灭绝师太因此暂缓门下弟子与武当莫七侠的婚事,江湖正道亦有人跳出来指责武当为了屠龙刀暗中已经与魔教妥协。
接着,又有流言传出:华山前掌门鲜于通之死是武当殷梨亭勾结魔教所为——
……
一个多月后,圆德和慧启终于回到少林,两人第一次开口说了那一夜的惨剧:
“方丈,师父——是魔教——是魔教杀了师兄他们——”见到空闻等人,圆德便跪倒在地恨声道:“那一夜,我们像往常一样诵完往生咒便要散去,圆清师兄突然脸色大变,经他一提,弟子们才发现身上竟然内力无全,这时门口便出现了五个魔教妖人,为首一人头戴斗笠,身披青色的披风,声音很是尖锐诡异。一进来便低笑着道:‘各位感觉如何?本座可是专程赶来送诸位一程的,现在,你们可还有什么遗言?’知道着了他们的道儿,我们都气极,圆和师弟便大骂他们‘卑鄙无耻暗箭伤人’,对此,那人竟然大笑说:‘你是正,我是邪,江湖道义与我何干?’然后——然后他就突然出手杀了圆和师弟——”
“阿弥陀佛——”听到这里,少林众僧不由得双手合什,心里却恨极了那行凶之人。
轻啜一阵,圆德继续开口:“见此,弟子们激愤气极,然此时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多时,又有数名弟子惨死。此时圆清师兄便质问那人:‘你们到底是何人?少林与天鹰教的恩怨已经化解,你们因何又要残杀我少林弟子?’那人尖笑一声便道:‘一句戏言而已,大和尚们还当真了!’圆清师兄又问:‘龙门镖局这一月间未见生客,你又是如何下毒的?’那人望着师兄阴恻恻回道:‘您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好吧,难得本座今日心情好,就发发慈悲,也让你们死个瞑目。其实说来,就是为了屠龙刀,不错,昔日武当山上鹰王的确答应不再打屠龙刀的注意,不过——别说他只是玩你们而已,就算他真的对屠龙刀没兴趣,他也做不了我明教之主。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和尚,你们少林派独霸武林够久了,现在也该退位让贤了——’”
“师父——”想到那一夜最后的一幕,圆德终于忍不住涕泪横飞抱住空闻的腿,“方丈——你一定要为师兄他们报仇——”
“方丈——”一旁的慧启也哭着开口:“当时弟子因为闹肚子没在屋内,回去时就见到几个人影从里面出来,悄悄躲在一旁,弟子便听其中一人对戴斗笠的人说:‘蝠王,弟子已经全部查过,没有活口。’然后那人就问:‘鹰王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对方回说:‘有,已按计划进行。’”
哭泣片刻慧启又道:“待他们走了,弟子才敢进屋,接着发现圆德师叔还活着,弟子和师叔正准备连夜离开那里,师叔突然提醒弟子到周围探查一翻,弟子先是在门口发现了这个——”将随身的包袱打开,慧启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铁牌,接着又道:“然后,弟子在旁边的侧院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慧明师弟,身上还Сhā着一把剑,弟子识得,那是武当张翠山的佩剑,在龙门镖局的一个多月内,他有时会在院子里练剑——”
“可恨——可恶——”望着小沙弥手中带血的长剑,性子最为急燥的空性终于忍不住愤愤道:“我就知道张三丰那老道不可信,看着就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相!屠龙刀——他武当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阿弥陀佛——”空智念了一声佛号,目光也由空性身上移到主持空闻身上,“武当若真的已经与魔教勾结,少林更该慎重行事才对。”
“阿弥陀佛——”低叹一声,望着眼前的铁证,空智终于开口:“圆德慧启,你们二人先下去好生歇着,圆业,吩咐下去,明日午时设祈法大会,先超渡了亡者。”
七日后,少林开始广发英雄帖,定于两个月后在少室山下召开武林大会,暗指正道一统,除魔谋刀也。
接到请帖,人人开始盘算——
心神俱碎古墓中
终南山下,一个青色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越接近林间的一排竹屋,他的脚步反而慢下来,然再是近乡情怯,他最终还是到了门口。抬起的手在空中僵了许久,他终于推开了轻掩的木门。
一张简陋的木桌,四张颜色有些泛白的竹椅,一张半旧的屏风……如此熟悉的摆设,却偏偏少了最熟悉的身影。五间竹舍一一找遍,终究毫无所获,满室的空寂让殷梨亭激动的心情瞬间冰凉,所有的器物上都有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这里竟然好久都无人居住了。
“阿紫丫头在终南山,情况很不好——”上个月张翠山的伤势刚刚有所好转,殷母突然对自己道,“见到你,她怕是会开心些!”
不会的,伯母不会骗自己的——想到殷母当时脸上的神情,殷梨亭开始冷静下来,接着,忧伤也再次爬上他清俊的面容,事实上,张三丰百岁寿诞之日鹤笔翁的一席话,而后又亲眼睹目张无忌的寒毒发作——从那一天起,这种忧伤便开始侵蚀他的心,数月来,未曾有片刻停歇,而过去五年来佯装的坚强也一日日崩溃。
望着天空一队队南飞的候鸟,殷梨亭反复在心底想着所有的可能。
菡儿——晓晓——
张三丰百岁寿诞上晓晓冷漠的神情——
同行的小姑娘姓杨,会使桃花岛的弹指神通,有人认出她是古墓派传人——
桃花岛——古墓派——终南山古墓——
想到这里,殷梨亭抬腿就往山下奔去——
次日傍晚,曾经的重阳宫外,殷梨亭望着百年前盛极一时道观,情绪莫名。
深吸了一口气,他跃至一处高耸的山仞之上,在残破的重阳宫西南方,终于看到了掩蔽在丛林中的青灰色古墓——
夕阳让眼前的古墓宫墙更显萧瑟,一阵山风吹过,殷梨亭只觉得冷彻心扉。
又是一夜无眠——
“武当殷六拜见古墓主人,恳请相见!”当阳光再次洒遍大地的时候,山谷内突然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
“殷六侠,”就在殷梨亭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古墓之外终于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身影,待他看清来人,原本忐忑的心瞬间变得激动异常,张了张嘴,他才发现嗓子已经嘶哑。
“进来吧。”望着眼前的人,宁氏的满腹不满只能化为一声叹息,这人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只怕并不少。
古墓内一片黑暗,不过对于内力高深的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片刻,待眼睛适应了周边的黑暗,殷梨亭便能准确跟上宁氏的步子。不知过了多久,宁氏突然停了下来,殷梨亭也看到了前面的石屋有光线透出。
“菡丫头就在那里,你轻一点——”宁氏话音未落,殷梨亭已经进了石屋。
眼前,一张泛着寒气的石床上静静躺着一位白衣女子,一步步慢慢靠近,殷梨亭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待看清眼前的人,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低颤着抚上女子苍白的面颊,许久,殷梨亭才找回自己的心跳。
菡儿,我来看你了,你能感觉到吗?
菡儿,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菡儿,你是不是太累了?没关系,那你就睡吧,我等着你——
菡儿,如果——如果你歇息好了,那就醒过来好不好?
菡儿,我想你——日以继夜地想——那种相思——让我疼得心都麻木了——
菡儿,你知不知道,如果再找不到你,我真的就要坚持不住了——
菡儿,你给我的真经我天天都在练习,真的——
菡儿,对不起,都是我的没用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现在练功已经很认真了,你一定会高兴吧?对不起,菡儿——菡儿,你能应我一声么?
……
在期盼婚礼的三个多月内,他曾经无数次幻想着晨醒时能看到怀中女子沉静的睡颜,可是这一刻,殷梨亭真的怕了,心爱的女子就这样静静躺在这里,却无声无息,听不到自己的呼唤,更不会给自己任何回应——
这种噩梦,从这一刻起,伴随了殷梨亭的后半生!
“菡丫头身中玄冥神掌和幻阴指寒毒,在蝴蝶谷治了半年多,胡青牛仍是没有找到解毒的法子,而寒毒发作却是越来越烈——”说到这里,宁氏眼眶也有些湿润,半晌,才继续道:“我们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让她先这样睡去——已经四年多了,可怜呣子间竟连一面也未曾见过——”
呣子——闻言殷梨亭如遭雷击,猛然抬头,含悲带惊的眼睛牢牢锁住兀自不觉的宁氏:“姑姑——姑姑——你是说——孩子——菡儿她——她——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能找到这里,我以为你都知道了!”看到殷梨亭的神情,宁氏不由得低叹了口气,“四月初八的生日,那天生产完菡丫头就再没醒过。”
“他——他在哪里?”最初的呆傻之后,殷梨亭接着便是一脸的急切和紧张。自菡儿失踪后,自己便再也不敢去想那个尚未出生却带给他们无尽喜悦和期盼的孩子,如今骤然听到孩子的消息,他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皖北蝴蝶谷,是一对双胞胎,菡丫头说宝宝的命是明教的朋友给的,所以给他们分别起名叫明澈明轩,澈儿宝宝还好,轩儿宝宝却是生来体带寒毒,所以他们还从没离开过蝴蝶谷。”宁氏干脆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当时菡丫头以为自己必死,说是等孩子大些便送去武当与你相认——”
“你不会是在介意正邪之分吧?”低叹一声,突然抬头看到殷梨亭青白的脸色,宁氏有神色蓦然冷了几分。
怆惶摇了摇头,强烈的情绪波动让殷梨亭体内的真气开始失去控制,胸口的涨疼让他蓦然抬手就往自己身上拍去——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他却似找到了发泄哀伤的办法,一次比一次用力出掌往自己身上招呼去。菡儿受尽苦楚如今仍命悬一线,轩儿也生来便体带寒毒——自己到底有何面目为人夫,为人父?
“疯子——”终于从眼前的□中回过神来,宁氏抬手就甩了一掌,“殷六侠,要寻死你别在这里扰到菡儿!幸好两个孩子还没有被送回武当,这样愚蠢的父亲——他们还不如不要!”
清脆的掌声在这石洞内格外响亮,殷梨亭却对脸上的灼痛毫无所觉。
“姑姑——你打我吧——”呜咽一声,殷梨亭突然无力跪倒在地涕泪交加:“姑姑——我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更不配做一个丈夫——姑姑——我不配啊!”
望着眼前这个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殷梨亭,许久宁氏才再次开口:“罢了,别吵着菡儿清静了。还有,古墓不留外人,这是规矩——你走吧!”
“姑姑——”闻言,满目含泪的殷梨亭一脸祈求望着神情萧瑟的宁氏。
“听话,你留在这里也没用。”宁氏平静的低叹声中微有些暖意,“听说江湖即将大乱,鞑子朝廷更是一直虎视眈眈——你先养好了伤,才好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五年前——若是在襄阳时你们能除了那成昆一伙,又岂会有后来的悲剧?”
“姑姑,我明白了!”怔忡许久,殷梨亭也开始冷静下来,“姑姑,我再去看看菡儿——只是告别——”
见宁氏点头,殷梨亭转眼间便回到了之前的石屋,再一次感受到寒玉床透骨的冰寒之气,眼泪霎时又夺眶而出。菡儿菡儿,当年你究竟承受了什么——竟然让一向无所畏惧的你以这种方式逃避?菡儿菡儿,我总是说要保护你,可临到危急关头,却只能束手无策自怨自艾,实在没用透顶!菡儿,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必将用手中的剑斩尽祸患——然后,再也没有人能让我们分开!
轻轻贴上女子冰冷的唇,男子脸上的泪水也在瞬间染湿了女子苍白的脸,许久,殷梨亭突然转身离去,而在他身后的寒玉床上,谁也没有发现昏睡中的女子眼中正静静流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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