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老爷,外头有人送来一包东西和一封信,指名要给小姐。”
祥和的午后,清风吹拂着窗台,石府四周气氛闲适宁静,家仆却在这时闯入花厅破坏这份静谧。
石破军和她爹同时放下手中的茶杯,父女两人原本在花厅品茗聊天,不料竟会有不速之客。
“送东西的人呢?”石普航拧着眉头问仆人,仆人摇头。
“走了,老爷。”仆人答。“小的还没能开口说句话呢!那人就走远了,速度跟风一样快,小的根本来不及追。”更别提发问了。
这情形有点奇怪,好端端的突然有人送东西,送了东西来却又不留任何讯息,实在诡异。
“是指名给我吗?”不管情形有多诡异,总得搞清楚。
“是的小姐,东西在这儿。”仆人将信和布包交给石破军。
石破军眉心微蹙地打开锦织布包,纳闷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看清楚了以后怔住,大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这不是她遗失的丝帕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石破军百思不解,礼佛那天不小心掉了的丝帕,竟会无端地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还是由一名陌生人送回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存在于她心中的疑虑,越积越多,却得不到纡解,看来只有她手上的信能给她答案。
她小心地撕开信封,取出里头的信。信封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却又带有些许阴柔,不知是出自谁的手。
答案很快揭晓,像是黑暗后的黎明暴露在她面前,照瞇了她的眼,也晕眩了她的心志。
这是一封问候信,大体上是关心她的身体健康。希望那天在树林遭袭,没有在她的身体及心灵上留下任何阴影。信上且提醒她忘了她的丝帕,并赞扬她用的丝帕就和她的人一样高雅芳香,让人深深着迷。
石破军难以置信地看着信上最后的署名,“殷仲威”三个字就在其上,换句话说,那天她所遇见的登徒子就是殷仲威,她所遇见的抢匪也可能出自他的安排,否则他不会挑那个时间点赶到。
所有的谜团豁然开朗,统统找到了答案。难怪那天她会一直感觉有人在看她,无论走到何处,那视线都不曾离开过。原来就是他,就是殷仲威那双有如鹰隼的利眼,捕捉她的每一个举动!
“军儿,是谁送来东西,你怎么都不说话?”石破军突然僵直的脊背,终于引来石普航的注意。
“没什么,爹。”石破军的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慌。“只不过是一条手帕罢了。”
“手帕?”石普航攒紧眉头。
“那天礼佛时不小心掉的,对方捡到差人给送了回来。”她胡乱编借口。
“原来如此。”石普航点头。“不过,对方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手帕上有绣名字啊,您忘啦?”石破军笑得有点勉强。“您在京城好歹也是个六品官,我又是您的独生女,要打听到咱们家很容易的,随便都找得到。”
石破军尽可能地说服她爹,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而由她爹的表情看起来,她成功了,石普航的眉头稍稍放下。
“这人还真是有心。”放下心后,石普航评论道。“小小一条手帕,居然不辞千里找到家里来,你可要好好答谢人家。”
“是,我会请下人送盒饼过去,谢谢人家。”石破军答道。
“好。”石普航满意的点头。“千万记得要派人送谢礼,别坏了我们家的名声。”
父女俩互相信任惯了,石普航并末察觉女儿是在骗他。而石破军也是头一次对她爹说谎,心中的慌乱可见一斑。
“不过到底是哪户人家,这么的——”
“爹,我们之前的事还没聊完呢,再继续聊吧!”实在是害怕再被追问,石破军索性转移话题。
石普航虽然奇怪她的态度,但心想这不是大事,反倒是他们先前谈到的事情还兹事体大些,也就不再追问。
“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聊的,不就还是那些事。”话虽如此,石普航还是不想让女儿担心,试图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石破军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在他们父女之间的谈话没受到殷仲威的打扰前,他们正共同的商议着一件事,那即是如何避开朝廷的清算斗争。
她爹是名清官,但这年头当一名清官,反而比当贪官难。目前她爹就面临被清算的命运,因为他挡了太多人的财路。
“爹……”糟的是,就算她再怎么担心,石破军依旧没办法为她爹分忧解劳,只能默默关心。
“看开点儿,军儿。”看穿女儿的心事,石普航反过来安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解决的。”
石普航说得云淡风轻,但石破军知道这只是安慰她的讲法,心里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搁在心里的大石头,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益发变得沉重。
为了不让她更加担心,石普航在女儿面前绝口不提朝廷的事。石破军明白这是爹亲的体贴,但仍忍不住焦急,托人四处打听消息,得到的结果都不是很乐观,朝廷内部似乎凝聚了一股力量,正准备吞噬她爹。
“怎么办?”石破军关在房间喃喃自语。“有什么方法可以挽回局面?到底有什么方法……”
石破军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任何方法,无奈之下,只有求助神明。
“云儿,帮我准备些蜡烛香案,我要到庙里拜拜。”她吩咐一旁随侍的女婢。
“小姐,您、您要到庙里去?”许是上次差点遭辱的经验太恐怖了,女婢现在只要一听见寺庙之类的字眼就发抖。
“嗯,我自个儿去。”石破军能够体谅女婢的心情,要不是她自幼听从师父的教诲,将生死看得比一般人轻,恐怕会和女仆有同样的反应。
“真不好意思,小姐,我实在没用……”想到身为下人的她竟此主子还要胆小,云儿就忍不住低下头忏悔。
“没关系的,云儿。”石破军微笑。“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说到最后,石破军的声音逐渐没去,女仆根本听不清楚。
“小姐您说什么?”什么怪不怪?
“……没什么。”石破军轻轻摇头,把女仆的疑虑摇掉,也把脑中的思绪摇走。现在的她根本没空烦恼那个登徒子的事,她爹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
“小姐……”女婢忧心地看着石破军。自从那天接获遗失的手帕后,她家小姐就怪怪的,彷佛有什么心事似的。
“别再多问了,快去准备拜拜的东西,我一会儿就要出发。”不让女婢有更多发问的机会,石破军打发女婢去准备进香要用的东西。
“是,小姐,云儿立刻就去。”女婢没敢怠慢,轻轻关上房门后便匆匆忙忙跑到后院,打理石破军交代的蜡烛、金纸,整整装满了一个篮子后,再跑回房里交给石破军。
石破军接过女婢递上的篮子,将之挽在手上,接着便出门。
一个单身女子独自上街,说来是有些不安。只是石破军独立惯了,何况身边跟着一个光会发抖的女仆只会碍事,倒不如一个人自由。
一般来说,石破军是很少上寺庙进香的,毕竟佛道虽同一家,却又有些不同,她似乎跟佛祖更亲近些。只不过,今儿个她不是为自己祈福,而是为她爹亲许愿。祈求天上诸神能够保佑她爹平平安安,不被当朝恶势力击倒,她便万分感激。
摆妥了金纸、蜡烛,点燃了三炷清香。石破军跪在神明面前,将她内心的愿望一一托出,希冀神明能够保佑。
她口中念念有辞,轻柔的声音很容易被身边的杂音覆盖过去。但是不巧今儿个不是什么大日子,前来进香的香客并不多,偌大的正殿中,就只见石破军一个人双手合十膜拜,她说什么,就连门外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祈求神明保佑我爹……”石破军诚心诚意地求神,压根儿没空理会门外的动静,遑论是靠在门外微笑的身影,完全引不起她的注意。
一刻钟过去,她所上的三炷清香也快烧到了底,石破军才直起身,向神明再次叩谢,接着去抽签。
她抽签,不是为了自己;想当然耳,她是担心她爹,才想到帮他老人家抽一支签,看他未来的官运如何。
“隆咚隆咚!”
近百支的竹签,随着石破军不断搓转的手,在签筒里面自成漩涡。几番波澜下来,从中冒出一支签,显然就是石破军求的签了。
她毫不犹豫地拿出竹签;第三十九号,她看了一眼签诗的号码,而后放下手中的竹签,朝签柜走去。
三十九号……她仔细寻找木制签柜上刻着的号码,未几,即找到三十九号签格,并从中抽取一张签诗。
“来抽签啊!”
石破军才看完了签诗的内容,头顶不期然飘来一阵低沈的声音,石破军不用抬头也知道他是谁。
她猜得没错,来人正是殷仲威;她极力避开的人。
“不打声招呼吗?”殷仲威打趣地看着她的头顶。他虽未曾抬头,但却隐约可以感受到她的怒蓑,很显然地,她不喜欢被打扰。
“你好。”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草草打发。
“可你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希望我好的样子。”可惜他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挡住她的身影比谁都巨大。“相反地,你好像比较希望我走开,不要打扰你。”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何还要问我?”被他轻佻的口气惹火,石破军终于抬头反问。
殷仲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愠怒的脸,头一次发现她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嘛!甚至此冷漠还要迷人。
“我惹毛你了。”他对她的兴趣全写在眼底,一点也不想掩饰。
“有一点。”同样地,她也不想掩饰对他的厌恶,他太惹人嫌了。
“啧啧,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实在太伤感情了。”殷仲威根本不把她的厌恶当一回事,斜眼睨人的模样煞是气人。
“如果你真是我救命恩人的话。”石破军挑眉回道。
“听你这么说,好像那天的事全是我一手安排似的,大大坏了我的名誉。”殷仲威越说越有趣,口气球趋轻佻。
“你还有名誉吗?”石破军不客气的回嘴。“全京城——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殷仲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还有名誉可言?”
这是世人对殷仲威做人做事的评语,十分贴切传神,但从来就只敢在私底下说说,不敢正面提起,石破军算是特例。
“你跟你爹很像,都自认为正义的化身,这点很有意思。”殷仲威不能说特别欣赏她无礼的态度,但还满佩服她的勇气就是。
只见石破军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在听见他提起她爹以后倏然变色,身体也跟着僵直起来。
殷仲威见状觉得十分有趣,从她的反应看来,她和她爹的感情应该很好,这给了他更多转圜的空间。
“没想到你还有答不上话的时候,这点更有意思。”殷仲威故意刺激她。
石破军不想跳进他的圈套,但仍忍不住扬起下巴,倔强的看着他,看得他笑出来。
“既然不想说话,咱们干脆来解签好了。”结果他不但当着她的面取笑她,还土匪地抢过她手上的签诗。
“你!”石破军来不及阻止殷仲威,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摊开签诗,听他胡扯。
“第三十九号签,曹操遣弥衡投黄祖,这签有意思。”看清签诗上的签头后,殷仲威忍不住吹了个口哨,恭喜她抽到这么一支下下签。
“你是问婚姻,还是求财,或是问自身安危?”殷仲威明明知道石破军求的是什么,却故意扭曲她的意图。
石破军不答话,事实上她已经气到不想说话了,但她可不会表现出任何动静,便宜了殷仲威这个登徒子。
“那就是问婚姻了。”呵呵,不答话不要紧,他多得是教她开口的方法。“依我来看呢,这签的意思其实简单,就是叫你不要固执,乖乖当我的偏房,一切就会平安顺利。”好解得很。
“不会吧?殷公子。”石破军果然忍不住开口反驳。“小女子或许才疏学浅,但我至少还看得懂签上这几行字,就婚姻来说,这是大凶,你我极不适合。”所以还是放过她吧,她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偏头无赖的笑道。“就我看来,这支签的意思,明明就是叫你要看开点儿,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别再浪费时间。
“但在我看来却不是如此,反而比较像是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不要白费精神。”
随着石破军流利的对答,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磨擦出火花。
签诗上是这么说的——
天边消息应难问
切莫私心强望求
若把石头磨作镜
精神枉费一时休
非常有意思的诗句,怎么解释都通,端视个人的想法而定。很显然地,此刻他们两人的想法就大大地不同。
两人持续对看,谁都不想先投降。而原先还觉得挺有趣的殷仲威,在石破军的坚持下逐渐失去了耐心,再也不想跟她耗下去。
于是,他敛起有趣的眼神,收起嘴角的笑意,语气也不复以往轻佻。
“你这是在跟我宣战吗?”通常他不屑跟女子斗,但她固执的模样实在太欠扁,让他忍不住想修理她。
“你说得太严重了,我只想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一马而已。”并不想引起战争。
“我很难答应你的请求,石姑娘。”殷仲威阴笑。“这件事恐怕也由不得我,这全怪你的命盘。”怨不得他人。
“我的命盘?”她愣住。
“是的,你的命盘。”殷仲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乎可说是得意。“谁让你生来就是注定当我小妾的命,就算我想拒绝,上天恐怕也不会允许吧!”更何况他对她的兴趣出奇的浓厚,浓到都快夜夜春梦了。
“胡说!”这是她所听过最荒谬的事。“我不可能当任何人的小妾,我以后要出家,皈依佛门……”
“出家?”这意外的字眼让殷仲威先是小愣了一下,后仰头大笑。
“哈哈哈……”他甚至笑到掉泪,石破军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好笑。
“殷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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