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勤招呼过客人,老板牵起几人的马到屋后老井去饮水,突见东边古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跟着现出一小队飞驰而来的人马,老板愤愤地啐了一口,暗暗骂道:作孽,大热的天,人遭得起那罪,马却受不了!
二十余人转眼间便来到小酒馆前,只见二十余匹马却已如水洗一般,众人也是汗流浃背,满面尘土,虽然都身着寻常服饰,但举手投足间俱露出无法掩饰的官家气派。
老板笑着迎上去,招呼着去牵起众人的马,只见领头那个五短身材的丑脸汉子翻身下马,胡乱抹抹满脸的汗渍,嘴里喃喃骂道:“这鬼天气,先人板板的地方,这龟儿子的破酒馆!”
二十余个汉子慌忙下马,紧跟在那矮子身后,看模样,竟都是那矮子的随从。
矮子骂完,翻着一双白多黑少的小眼,抬步进入酒馆,对酒馆中七个大汉的剑拔弩张竟视而不见,举步就要往正中那头发灰白的阴沉大汉而去,却被一名随从闪身拦住,只听那随从在他耳边悄声道:“军门大人,不可大意冒险!”
“啪!”那手下话未说完,脸上已吃了重重一耳光,脸上立时现出一个清晰的红印,跟着听那矮子大骂:“妈个巴子,顾梦魂是谁?你当象你龟儿子一样是个拉稀摆带的孬种啊?”
说着那矮子已坐到大汉对面,端起桌上那碗残酒,“咕噜噜”猛灌了几大口,然后抹着大嘴道:“顾老哥,我老鲍老粗一个,不会说话,只说一句,今天在这里我们只叙旧情,莫谈国事,来!我先借花献佛,敬你一碗。”说着那矮子已斟好一碗酒,双手捧到顾梦魂面前。
顾梦魂神情不变,淡淡地道:“鲍将军乃曾国藩门下湘军第一将,在下怎么当得起?”
此言一出,顾梦魂几个兄弟神色微变,都没有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川矮子,居然就是在战场上让太平军闻之色变的湘军第一悍将鲍超,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顾头领的旧识。
“哈哈哈,顾老哥取笑老鲍不是?”鲍超笑着就势放下酒碗,叹息道,“想当年要不是老哥出手相助,我老鲍早饿死在雪地里,没有你老哥,哪有我鲍超的今天。老鲍一生中只有两大恩人,一是曾大帅,没有他一力保荐,我鲍超根本不可能以一个外籍人的身份,在湘军中从一个手机小卒爬到提督一方的总兵,另一个恩人就是老哥了,没有老哥的雪中送炭,再加一番勉励,我老鲍当年也不会丢下家人毅然投军,当然也不会有今天,所以我老鲍可以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也不能不把两位恩人放在心上。”
顾梦魂淡漠地望着一脸得色的鲍超,平静地道:“你不用感激我,我早就在后悔当年的一念之仁,你能从一个手机小卒爬到今天的地位,头上的顶子全是用我太平军将士的鲜血染红的吧?”
鲍超呵呵一笑道:“彼此彼此,你们的天国分封的那些王、侯、将、帅,不也是用我大清官兵的人头堆成的?战场就象是赌场,哪个龟儿子有本事、运气好,就能赢得荣华富贵、封妻萌子,哪个龟儿手气霉,就要输掉脖子上那八斤半,公平得很。”
顾梦魂望着对面那张丑脸,心中暗问,这就是当初那个受人欺压,穷困潦倒的烧炭佬么?
见顾梦魂哑然,鲍超继续道:“我晓得,当初你是鼓动、暗示我投太平军,只是我老鲍有先见之明,知道那些乡巴佬掀不起什么大浪,更不要提打啥子江山了,你老哥一身好武艺,可惜是站错了地方,不过今天有我老鲍引荐,你重新站过来也不算晚,不敢说一下子给你弄个总兵干干,至少捞个三品四品的将军没问题,以老哥你的武功才干,总有一天能超过我老鲍,只要老哥点一下头,剩下的事包在我老鲍身上。”
顾梦魂神色不变,难以看出心中所想,只见他悠然端起桌上残酒轻抿一口,淡然道:“我一路西来,行踪飘忽不定,身份随时在变,自问没留下什么破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鲍超狡诈一笑道:“老哥在套我?呵呵,我们虽是兄弟,但事关军事机密,老哥还是不要问了,你只需知道,我这二十几个随从,俱是万中选一的高手,更难得的是身经百战,全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阎王爷都不敢收的恶人,命硬得很,除我们以外,还有一人也一路追来,遇到老鲍是你们的幸运,若遇到他,嘿嘿,恐怕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顾梦魂默然片刻,转头扫视几个兄弟一眼,方缓缓道:“好吧,天国已亡,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说着,解下腰中锦盒,递到鲍超面前。
望着眼前曾大帅朝思夜想的锦盒,鲍超两眼放光,想要伸手来接,却又犹豫着道:“老哥这么爽快就交出天王玺,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顾梦魂面露揶揄之色,讥笑道:“你若不敢接,我只好亲自交给曾大帅。”
“谁说不敢,”鲍超说着伸出双手,从顾梦魂手中接过锦盒,不想顾梦魂刚交出锦盒,立刻双手一翻,直扣向鲍超手腕,鲍超早有预防,立刻缩手就退,哪想顾梦魂几个兄弟几乎同时直扑鲍超,十几只手直袭向鲍超全身,鲍超本欲出手抵挡,却又不想放掉手中天大的功劳,这一犹豫,全身大茓已被顾梦魂几人扣住,不能动弹。事发突然,众随从刚反应过来,鲍超已落入顾梦魂之手,众人虽把顾梦魂几人围在中央,但投鼠忌器,不敢用强。
“顾梦魂你个龟儿子,枉我鲍超念点旧情,还把你当条汉子,孤身犯险来见你,不想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鲍超真是瞎了狗眼!”被顾梦魂几人抓个正着,鲍超还是不愿放掉手中锦盒,这一刻没有想到自己贪功冒进,只想起自己的大仁大义,不禁破口大骂。
顾梦魂一把从鲍超手中夺回锦盒,冷冷地道:“为了天王玺,我顾梦魂作一回小人又如何?”
望着顾梦魂冰凉的目光,鲍超立刻道:“好吧,我让你们走,我们下回再决高低!”
扣着鲍超出得酒馆,顾梦魂立刻对几个兄弟下令:“杀掉他们的马!”几个兄弟立即手起刀落,鲍超的二十多匹战马当即倒在血泊中。
翻身上马,顾梦魂一把推出鲍超,高叫一声“走”,七人七骑,立刻把鲍超和众随从甩出老远。
“顾梦魂你个龟儿子,我鲍超不把你拿下誓不为人!”鲍超气得在身后冲几人背影声嘶力竭地大叫。
六 一剑飞鸿
甩开鲍超进入陕西境内后,四周的景物一下子变得苍凉起来,八百里秦川大地,因连年战火,已是赤地千里,顾梦魂望着被战火烧毁的村庄乡镇,冷硬如铁的心也感到阵阵悸动。
自从在鄂陕交界处被鲍超追上后,顾梦魂便知道自己一行已落入清妖眼线,再难潜行隐踪,因此不再东躲西藏,只是尽快赶往陕西腹地。
“得得得”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地吊在顾梦魂一行身后,自从进入陕西境内后,这马蹄声就象阴魂不散的吊靴鬼,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们,顾梦魂快马加鞭连续赶了两个多时辰,仍甩不开这不紧不慢的马蹄声。见大家的马都累得口泛白沫,顾梦魂只好缓下马来,听着那闲庭信步般的蹄声越来越近。
转过一个山坳,身后那悠闲自如的蹄音渐如雨打芭蕉般细碎起来,漫步已变成小跑,径自向顾梦魂一行追来,顾梦魂有些意外,本以为那骑手只不过是一个清妖的眼线,决没有想到他竟有胆敢孤身追上来。
蹄声越来越近,顾梦魂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已握住刀柄,只待那一人一骑进入自己攻击范围,便要返身出刀,一招制敌。
马蹄声离落在最后的顾梦魂越来越近,只有数十丈远,清晰得就象在耳边作响,顾梦魂在心中计算着那骑手的距离,终于进入了自己攻击范围,顾梦魂正待勒马转身出刀,不想那蹄音蓦地一变,好比从细碎的小板突然转成急昂的战鼓,一下子就击出千万般充盈天地的肃杀和战意,顾梦魂浑身一震,他已不能、不及、不敢、不可回头了。
只听那马蹄声在十几丈外陡然加速,一骥孤骑,竟踏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象滚滚奔雷,隆隆飞速卷来,整个天地间,都象被这撼人心魄的蹄声充盈,比蹄音更让顾梦魂震惊的是那一股逼人杀气,挟万马奔驰的声势,如天外霹雳,直指顾梦魂后心。
顾梦魂一声大吼,缅刀带着厉啸横空而出,象飓风卷向身后那道霹雳,这是顾梦魂毕生功力凝聚的一刀,这是不留后路的一刀,以至身后激荡的气流,被这闪电一刀划开,竟发出刺耳尖啸。不想这倾力一刀,竟完全击在了空处,只见那道霹雳抢在与顾梦魂刀光相接前一瞬,蓦然横折,直刺向顾梦魂身旁一个兄弟,那兄弟措手不及,惟有以刀面覆在自己胸前抵挡,只听“当”地一声巨响,那兄弟已连人带刀被那道霹雳撞下马来,凌空飞出数丈远,滚落黄尘,不再动弹。
顾梦魂再次厉喝,不顾一刀击空后的难受,回刀直斩从身旁一晃而过的人影,哪知那奔马的速度真如白驹过隙,只见眼前白影一闪,这一刀竟再次落空。眨眼功夫,那一人一骑靠惊人的速度,风驰电掣般脱出顾梦魂几个兄弟拦截,瞬间便奔出数十丈开外,只见一骥神骏无匹的白马,浑身无一点杂色,象朵飞速而逝的白云,马上骑手白衣飘飘,背影挺拔隽秀,手中倒提一杆镔铁长矛,雪亮的矛尖在骄阳下熠熠闪光。
“天王玺,是我的”白衣骑手的声音远远传来,炎炎烈日、寥寥清风、数十丈远的距离,竟不能把他语音中的孤傲冷峭之气减弱一分。
顾梦魂愤然拔出火枪瞄准那道背影,随着“呯”地一声枪响,那匹白马竟象能通灵一般,猛地往旁闪开一步,竟躲过了呼啸而去的铁丸。
“大哥,成兄弟不行了!”兄弟们的呼唤总算让顾梦魂从那骑手背影上转回眼,气恼地扔掉空枪,顾梦魂飞身下马,疾步来到成飞朴面前,只见白衣骑手那一矛,竟然把厚背砍刀刺出一个不规则的窟窿,进而洞穿了成飞朴的胸膛,一矛之威竟霸道如斯!
“大哥”几个兄弟声音哽咽,除了莫名悲愤,更有一丝无奈的震惊和恐惧,这一矛的威力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顾梦魂黯然为成飞朴合上眼,徐徐站直身子,遥望远方那只余一个白点的人影,缓缓道:“这一击虽然用的是长矛,使的却是剑招,若我猜得不错,他该是曾国藩帐下数十万湘军的总教官,也是湘军第一高手,有‘一剑飞鸿’之称的云飞鸿。”
见闻广博的梅修竹失声惊问:“就是那个曾国藩招募湘勇前,效当年刘玄德三顾茅庐,从九华山请来的九华派唯一一个传人,一剑飞鸿云飞鸿?”
顾梦魂叹息道:“只有孕育过江南鹤、李慕白、玉蛟龙这等绝世高手的九华剑派,才能出象云飞鸿这样孤傲不群、睥睨天下的剑术大师。”
骄阳当空,大地火红,四周的空气炎热炽人,不知怎么的,大家心中却生出阵阵寒意,相比拦在前路的云飞鸿,在身后紧追不舍的鲍超诸人,反而象一群天真的娃娃,不值一提。
感觉到兄弟们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顾梦魂手扶刀柄,挺胸昂头,眯起眼遥望前方,面无表情,声音淡定自如:“上马,我们继续----走!”
炽热的骄阳终于落下山去,天空中只余些许浓淡不均的彩霞,象天女信手织就的锦缎,杂乱中蕴含寂寞心底最真的梦想。
顾梦魂放松马缰,任战马顺着古道信步而走,前方那处小小的峪口越来越近,峪口一侧那数丈高的孤岩之上,一人一骑气定神闲、静逸而立,远远望去,就象是仙人用神来之笔,以蓝天作背景,以白云为颜料,以苍穹为画板,精心绘就的一幅天王神像。
任何人在这样一幅神像面前,难免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就是坐下的战马,也在不安地跺着四蹄放缓步伐,以至顾梦魂不得不轻磕马腹驱它前进,岩石上那匹神俊无比的雪白神驹,却象它的主人一样的纹丝不动,一样的渊停岳立。
“留下天王玺,饶你们不死!”孤傲冷峭的声音远远传来,象近在眼前一样的清晰。
顾梦魂细细打量着高高孤岩上那飘然出尘般的骑手,只见他脸色洁白中带有点淡淡的灰红,再加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使他的脸看起来象大理石般蕴有一种不真实的冷硬,紧抿的双唇薄如刀刃,高高的鼻梁笔直如管,整个面部比例出奇的典雅精致,所有这些都象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精美石像,惟修长剑眉下那双漆黑中闪着微光的冷眼,竟象有生命的精灵一般可以夺魂摄魄。看他的模样该在三十出头,但这双眼睛却又象经历过几世的沧桑。
顾梦魂在心中叹息,这样的人物为善则天下之福,为恶则人间大祸,如今与天国为敌,则是天国最大的灾难!
离那孤岩数丈远,顾梦魂勒住胯下战马,昂起头迎着从那双冷眼中射出的寒光,淡定地道:“想要天王玺,先杀我顾梦魂!”
“好!”孤岩上的骑手冷冷地道,“早闻壮家第一神刀顾梦魂英雄盖世,刀法世间罕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能有这样的对手,不枉我云飞鸿习剑数十年。”
顾梦魂望着气定神闲的云飞鸿,心知对方靠着骏马的脚力,早歇息多时,在此以逸待劳,占尽天时地利,而自己长途跋涉,人疲马乏,殊无胜算,虽然如此,顾梦魂还是缓缓拔出缅刀横在胸前,昂然道:“能见识近百年来名震天下的九华派剑法,是我顾梦魂三生有幸,愿领教!”
云飞鸿缓缓抬起镔铁长矛,遥指下方的顾梦魂,二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相隔数丈,遥遥对峙,一瞬间,肃杀之气盈满天地。
“看枪!”云飞鸿突然一声暴喝,双腿一夹马腹,那骥骏马立刻四蹄腾空,从数丈高的孤岩上凌空跃下,如双肋Сhā翼、天马行空般,在空中滑过数丈距离,直射向顾梦魂,而云飞鸿手中的镔铁长矛,更象霹雳闪电,凌空下击,迅疾无匹。
顾梦魂一声轻喝,缅刀横架,只听“当”一声炸响,火星四溅中,顾梦魂只觉坐下一软,已被摔落马背,原来却是跨下坐骑当不起云飞鸿挟飞马下坠之威的凌空一击,后腿一曲,已嘶叫着坐倒在地,把顾梦魂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身子尚未着地,云飞鸿的长矛已追击而来,直刺顾梦魂后心,顾梦魂忙就地一滚,再滚,三滚,只听身边“夺夺夺”三声轻响,刻不容发间,长矛已追着顾梦魂身影在地上钉出三个深洞。顾梦魂突然奋不顾身,缅刀横扫马蹄,博对方不舍得用爱骑来换自己一命!
果然,追魂夺命般的长矛终于收回,闪电般拦在顾梦魂刀前,只听金铁刺耳的铿锵声中,缅刀与镔铁长矛擦出火星四溅,如烟花乍起,借这一矛之力,顾梦魂终于一个倒翻,飘然后退,横刀立于数丈开外。
“好刀!”云飞鸿勒马赞叹,镔铁长矛纹丝不动,遥指顾梦魂。
“好马!”顾梦魂徐徐调息,稳住手中微微发颤的缅刀。
这几下交手如电光火石般,只一刹那,二人对各自的优劣已了然于胸,云飞鸿长于马也短于马,长是那坐骑不光神俊无匹,甚至与主人默契到人马合一的境界,使云飞鸿在马背上也能象平地一样的进退自如,短是云飞鸿惜马如命,因而不得不加大自己的防守范围;同时,云飞鸿长于矛也短于矛,长是沉重的镔铁长矛可以把战马疾驰的冲力发挥到极至,可以摧金断铁,锐不可挡,短是沉重的长矛少了剑法的轻灵诡异,不然就在顾梦魂战马失蹄那一刹那,只怕就躲不开云飞鸿轻盈一击。
而顾梦魂唯一可恃的是手中缅刀坚韧无比,柔中带刚、刚中蕴柔的缅刀居然可以挡住挟飞马下坠之威的镔铁长矛惊天动地的一击,也不愧是一代神兵。
二人只这一顿,顾梦魂几个兄弟已先后催马扑向云飞鸿,顾梦魂连忙高叫:“不可!”顾不得手臂的酸麻,和身扑向云飞鸿,却还是晚了一步,只听云飞鸿长笑声中,连人带马蓦地横跃,仗着坐骑不可思议的灵便,瞬间即脱出几人的合击,跟着陡然加速,直冲向最远的杨大纲。眼看那长矛势不可挡地直指自己,杨大纲第一个念头就是躲避,但跨下坐骑却没有那神驹灵活,哪能躲开,百忙中唯有举刀上格,徒劳地想架开那奔雷一击,刀矛相接,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长刀应声而折,杨大纲的身体已被那杆镔铁长矛高高挑起,直被挑出数丈远,才被云飞鸿抖落于地。
“好好歇息,我会再来!”长笑声中,云飞鸿倒提长矛,一骑绝尘而去。
七 兄弟反目
天色终于暗淡下来,草草掩埋了杨大纲的尸体,顾梦魂极目四顾,前方是云飞鸿在以逸待劳,后面有鲍超带随从穷追不舍,何去何从,一时大感踌躇。
云飞鸿今日两度现身,轻易击杀自己两名身经百战的兄弟,虽然一半是靠了那匹神骏无匹的神驹之力出奇致胜,但顾梦魂自问,自己在精力充沛、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还可勉强与之一较高低,如今经长途跋涉,一路作战,早已神疲力惫,根本不是云飞鸿对手,几个兄弟情况也差不多,虽然云飞鸿只是孤身一人,却能象恶虎拦路般,使自己实在难以逾越他的堵截。而身后紧追不舍的鲍超和众随从,也决不是善与之辈,如果说云飞鸿是恶虎,那鲍超和他的随从就是群狼,凭自己几个疲兵,无论对恶虎还是群狼,都是必败无疑。
见剩下的四个兄弟都在紧盯着自己,顾梦魂强打精神,转向西面道:“咱们绕道,去甘肃!”
面容清瘦的梅修竹一怔,忍不住问:“那岂不是离遵王越来越远?”
顾梦魂不为所动,淡然道:“咱们对付不了九华剑派的传人,也不算丢人,只好先绕道甘肃,再伺机入陕,虽然甘肃的清妖也不在少数,但地广人稀,总还有躲开清妖围追堵截的希望。”
话虽如此,亲口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总是让人十分丧气,尤其在众兄弟对前途感到渺茫的时候,顾梦魂只觉心中发堵,若在平常时候,就算毫无胜算,顾梦魂也要拼力一搏,如今这非常时期,武者的尊严与天王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几个兄弟见顾梦魂主意已定,不再多言,只默默跟在顾梦魂身后,转道向西,连夜赶往甘肃。
天清月朗,繁星点点,乘清风月下奔马,本该是惬意无比的快事,顾梦魂却觉得心情沉重,无心风月,纵马狂奔出几十里地,在一处幽暗的密林边,顾梦魂突然勒住战马道:“下马!”
背Сhā大砍刀的郝大刀勒马疑惑地问:“大哥,咱们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何不连夜赶路?”
顾梦魂翻身下马,把战马牵入密林深处,任战马在林中吃草小息,自己则盘膝坐倒,环视着跟来的几个兄弟,淡然道:“咱们先在此休息,用些干粮,养精蓄锐,待天明再走!”说完,合上双眼,不再言语,几个兄弟虽然疑惑不解,却还是象顾梦魂一样,匆匆用过干粮,围在顾梦魂身边,默默打坐休息。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只听密林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粗粗一听,竟有数十骑之多,几个兄弟不由睁开眼,握紧了手中兵刃,就要跃起对敌,却见顾梦魂双目微合,不为所动,几个兄弟便也镇定下来,静静地听那蹄声在密林外呼啸而过,然后顺着小道一路向西,渐渐消失不可闻。
顾梦魂蓦地睁开了眼,一跃而起,挥手道:“上马,原路折回!”
大半个时辰之后,顾梦魂五人又重新折回前往陕西腹地的官道,重新沿大路狂奔,天色微明时方在路边一山坳中下马歇息,几个兄弟心中一直疑问不断,最后,梅修竹终于忍不住,笑着问:“大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把我们都闹胡涂了?”
“是么?我以为你该最清楚!”顾梦魂盯着梅修竹沧桑中不失清秀的脸,冰凉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愤怒与痛苦。
“我清楚什么?”梅修竹的笑容已有些勉强。
顾梦魂强忍着愤怒平静地道:“方才我突然折向通往甘肃的小路,只是要证实心中一个猜想,我实在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错的,但我失望了,我已证实了心中那最不愿意的怀疑。”
“什么怀疑?”脸有刀疤的郑富贵忍不住问。
顾梦魂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咱们潜行隐踪一路西来,身份随时在变,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更没有惊动过沿途的清妖,但鲍超这么快就追上了咱们,甚至曾国藩门下从未亲自出过手的云飞鸿也准确地追来,甚至都不必动用大队人马进行地毯式的搜查,这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我们的行踪已被清妖完全掌握,我们中已出了个奸细,出了个叛徒,是他一路留下标记,让清妖准确地跟上了我们!若不是我们突然折进密林,又沿原路返回,根本甩不掉鲍超的追击。”
“怎么可能?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追随天王都在十年以上,更不必说从天京一路拼杀到这里!”郝大刀失声惊问。
顾梦魂眼里痛苦之色更甚,涩声道:“我也不敢相信,所以假意折道甘肃,不想鲍超很快就追上来,证实了我的猜想。”
梅修竹争辩道:“就算如此,大哥怎么能一口咬定这叛徒就是我梅修竹?”
顾梦魂望着微微发白的东方,缓缓道:“我想这个叛徒在天京突围时尚无叛变之心,不然只要他随便一呼,咱们就出不了天京城,他该是一路转战的途中起了异心,把我们的行踪暴露给清妖,而我们这一路一直在一起,他根本没有机会与清妖单独接触,所以只能靠留书给清妖,这里除我自己粗通文墨外,就只有梅大公子精于文字书信。”
“大哥,我”梅修竹的脸色终于变了,望着顾梦魂冷漠中不带一丝感情的脸,梅修竹心中一寒,猛地跪倒,哽咽着道:“大哥,是小弟一时胡涂,不敢要大哥原谅,只求给小弟一个痛快!”
顾梦魂望着跪在面前的梅修竹,心痛如刀割,不是因兄弟的背叛,而是心痛象梅修竹这样最坚贞的天国老战士都要背叛天国,天国还有前途吗?
虽然心底很想问一声为什么,但顾梦魂终于还是没有问,只轻轻拔出缅刀,涩声道:“咱们兄弟一场,我不会为难你,你安心上路吧!”
说着,顾梦魂缓缓举起缅刀,只感到缅刀沉重得如有千钧,心有不忍地闭上双眼,正要一挥而下,突感后心灵台茓一麻,浑身劲力不由一懈,缅刀竟拿捏不住,“当”地一声掉到地上。顾梦魂吃惊地转过头,正好看见寡言少语的王雷惊慌地逃开。
“为什么?”顾梦魂心中痛苦无以言表,脸色铁青,终于忍不住问。
“大哥”王雷逃出几丈远,望着慢慢软倒的顾梦魂,惭愧地低下了头。
“你们干什么?”郝大刀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忙伸手扶住顾梦魂,正要解开顾梦魂被封的茓道,不想跪在面前的梅修竹突然一跃而起,长剑一闪,如毒蛇出洞,无声地刺入了郝大刀的胸膛。郝大刀吃惊的望着胸前喷出的鲜血,眼中至死都是难以相信的神色。
一旁的郑富贵突然一声大吼,抽出背上双刀,发疯一样直砍梅修竹,梅修竹边挡边退,嘴里大叫:“王兄弟快来帮我,不然咱们都得玩完!”
王雷神情恍惚,只喃喃道:“你说过不伤兄弟的,你说过不伤兄弟的”
“我们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富贵兄弟,只要你不为难我们,咱们还是兄弟!”梅修竹巧妙地拨开郑富贵的双刀,边打边道。
一轮急攻下来,郑富贵终有后力不继之感,只好收刀后退,喘息着道:“谁敢打天王玺的主意,谁要背叛天国,就是我郑富贵的死敌!”
“没有,我们没有想要天王玺,更没有想背叛天国!”梅修竹收剑大声道。
“那你为何暗通清妖?”郑富贵厉声质问。
“我没有!”梅修竹理直气壮地道,“咱们中会写字的除了我梅修竹,还有顾老大,你想想顾老大在天京突围时杀黑虎,杀太平军,对天国兄弟哪还有什么感情?而一路追来的鲍超,更是顾老大的旧识!”
郑富贵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只这一怔,梅修竹突然动手了,一脚踢起一蓬泥土,直袭郑富贵面门,跟着长剑如流星厉啸而出,岭南梅家七十二招快剑一经发动,声势也是骇人。
郑富贵先机尽失,大声呼号着抵挡一招快似一招的利剑,随着利剑一次次呼啸,郑富贵身上不时飞起一抹抹血珠,终于,梅修竹收剑长笑,不再理会一身血污的郑富贵,转向顾梦魂道:“大哥,你决没有想到不再为你卖命的不止我梅修竹一人吧?”
身后,郑富贵浑身浴血的身子“嘭”地一声倒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天国?背叛自己十多年来的梦想?仅仅是因为荣华富贵?还是对前途没有了希望?”顾梦魂望着郑富贵轰然倒下的身躯,痛苦地质问。
“不是我背叛了天国,而是天国背叛了我!”梅修竹突然愤怒地道,“我梅修竹根本不缺什么荣华富贵,当初追随老天王时,天王身边尚不足百人,我是抛弃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冒着杀头的危险参加太平军,完全是为了天王描述的那个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人人都平等,处处是公平的理想中的天国,但我渐渐失望了,就是这个高唱平等的太平天国,处处都有不平等,人人都在为自己打算,都在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尤其定都天京后,这种情形达到了极至!
“咱们怎么会失败?是力量弱小?咱们却能从数十人发展到百万大军,占领中国最富庶的几个省达数年之久,是清妖势大?咱们却打败了满清八旗军和绿营兵,是曾国藩和他的湘军厉害?咱们却多次大败湘军,曾国藩更是因吃败仗三次羞愤自杀不遂,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几乎就要推翻满清王朝,为什么最后却功败垂成?大哥想过没有?”
顾梦魂望着满面激愤的梅修竹,只感到心神俱震,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就萦绕在心头,但顾梦魂却不敢想,不敢问,不敢听,生怕自己心中最神圣的信念瞬间就坍塌。
“咱们是败在自己手里啊!”梅修竹痛心疾首地接着道,“定都天京后,天王大兴土木,天王宫、东王宫、北王府、翼王府,那一处不是民脂民膏?这也罢了,从天王以下,各依等级可以有数十百个妻妾侍女,而检点以下的将士,却夫妻不得团圆,见面不能说话,这是哪朝哪代的规矩?这又何来平等?
“东王杨秀清自恃功高权重,荒淫无道,骄横跋扈不说,最后竟要天王封他为万岁,与天王平起平坐,以至引来杀身之祸;北王韦昌辉心胸狭隘,残忍好杀,奉天王密诏回京勤王,却公报私仇,杀东王府满门兵将六千余人,天京城中东王部下无一幸免,三日之内血流成河,天国将士无辜被杀者达两万余人,最后韦昌辉竟欲杀天王取而代之,天王已是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幸有翼王石达开秘密回京,杀韦昌辉后才得以收拾残局;翼王石达开豪爽任侠,军中威望甚隆,人称义王,不想却被天王猜忌,怕他成为第二个杨秀清,竟封自己两个毫无寸功的草包哥哥洪仁达和洪仁发为信王和勇王,架空翼王权力,洪仁达和洪仁发更是对石达开处处擎制,最后逼得石达开愤然出走,扔下了风雨飘摇的天国,这开国几大王,包括天王在内,谁不是把自己的利益置于天国大业之上?谁不是处处先为自己打算?就是石达开也枉称义王,在天国最需要他的时候,却为个人的委屈远走他乡,还带走了天国十万精锐!那时咱们都还在天王身边当差,亲身经历过那个非常时期,大哥不会忘记吧?”
顾梦魂痛苦地闭上眼,心头就象一道早已结痂的伤疤被人猛地揭开,痛得浑身颤抖,天京事变是天国从鼎盛走向衰落的转折,那是每一个天国将士心头永远的痛。
梅修竹不理会顾梦魂的痛苦,缓了口气接着道:“天国后来幸有年轻的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以及归来的干王洪仁勉力支撑,可笑天王对自己的兄弟也要猜忌,颇有才干的干王因为深得人心,就被天王赶出天京,我算是看透了,谁都在为自己的权利、地位打算,谁真把天国大业当回事?不说其他人,就算是大哥最为敬重的忠王又如何?当初若不是他一心开拓自己的封地,没有全力救援被困安庆的英王陈玉成,才有英王的安庆之败,以至最后被俘,英王是死于忠王的私心,不知我可有说错??
梅修竹的话象一把把利刀,不断刺向顾梦魂最软弱的心尖,顾梦魂却无从抵挡,因为每一句话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都是顾梦魂在心底竭力回避的事实,如今被一一揭露出来,顾梦魂心里的痛楚超过兄弟的背叛,甚至超过天王玺的得失。
八 侠者之战
“既然大家都在为自己打算,我梅修竹为自己打算一次又有什么错?”梅修竹理直气壮地道,“我已经为虚无缥缈的天国全心全意地奋斗了十多年,再痴迷的梦也该醒了!”
顾梦魂只觉心在抽搐,缓缓扫视着自己最后两名兄弟,软弱地道:“你们不想再为天国奋斗,就要杀自己兄弟,就要把天王玺献给曾国藩,就要把几十万天国将士的性命交到清妖手中吗?”
“没有,”王雷急忙争辩着道,“大哥,我我只想回家种地,没有想要背叛天国!”
顾梦魂没好气地道:“你想离开,南昌城外我就说过,谁都可以走,你为何不走?”
“我不敢啊,大哥,”王雷嗫嚅着道,“我怕自己成为第二个黑虎。”
“是又如何?”梅修竹冷酷地道,“百万太平军都败在曾国藩手中,剩下这几十万残兵就能复兴天国?他们注定要失败,顽抗下去迟早也是一死,死在我手里和死在清妖手里又有什么分别?这可是大哥教我的啊!”
顾梦魂心中的痛苦已变成麻木,长叹一口气道:“既然你早有背叛之心,为何天京陷落时却不动手?”
梅修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叹息道:“一来我还难以割舍对天国的感情,二来我对大哥还抱有幻想,希望在最后关头能说服大哥另谋出路,但大哥杀黑虎,杀太平军兄弟,任妻女受辱,任忠王蒙羞,广德城孤身杀叛将,夺天王玺,心志之坚毅,手段之残忍,我哪还敢拿自己脑袋来冒险?”
顾梦魂默然半晌,突然道:“好!我跟你们一起去见鲍超!”
梅修竹一愣,突然哈哈大笑道:“大哥,如今这个时候,我哪还敢相信你?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劝服你,而是这些话一直憋在我心里,不说出来我怎么放得下年轻时的梦想,现在终于对大哥说出来,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和天国彻底决裂了,至于大哥你,无论如何都只有一死。”
说着,梅修竹抬起剑指向顾梦魂咽喉,却见王雷突然拦在顾梦魂身前,对梅修竹大声道:“不可,咱们说好不伤兄弟的,既然大哥愿降,那还是我们的大哥。”
梅修竹怔了怔,大度地收剑道:“那好,你先把天王玺拿过来。”
王雷转头对顾梦魂惭愧地道:“对不住了,大哥。”说完,便从顾梦魂腰中解下锦盒,双手递给梅修竹,却见梅修竹一手接过锦盒,另一手悄然一剑已刺入了王雷胸膛。
“你”王雷睁大双眼迟迟不愿倒下,死不瞑目。
顾梦魂冷冷地盯着梅修竹,叹息道:“我已经完全认不出你了!”
梅修竹淡然一笑道:“处处要先为自己打算,这是天国教会我的。”说着,手中带血的长剑已指向了顾梦魂咽喉。
突然,身后一股无形压力让梅修竹浑身一震,忙收剑回望,只见不远的夜色中,一人一骑缓步而来,那骥雪白神驹的步伐,竟能象灵猫一样轻盈无声。
梅修竹一惊,忙抢前两步单膝跪倒,把手中锦盒高举过头,大声道:“太平军叛将梅修竹,已夺得天王玺和天国册,愿献给云大人,转交曾大帅!”
神驹走出山坳阴影,月光下现出云飞鸿冷硬如岩石般的脸。在梅修竹身前三尺停住马,盯着跪在面前的梅修竹,云飞鸿突然冷冷地道:“拔出你的剑,站起来!”
“什么?”梅修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只会光明正大地杀人!”云飞鸿恹恹地道,那神情似乎在说这句话都是多余。
“这是为何?”梅修竹惶乱起来,以他的聪明,立刻就明白了云飞鸿的意思,却又好象什么也不明白,不禁失声惊问。只见云飞鸿缓缓抬起了手中镔铁长矛,定定指向梅修竹,矛尖在月色下闪着粼粼寒光。
梅修竹只觉头皮发麻,后脊已为冷汗湿透,从云飞鸿满含杀意的眼中他知道,无论他拔不拔剑,都已难逃一死!
一声大吼,梅修竹突然掷出手中锦盒,跟着拔剑飞退,转身而逃,只要逃入山坳深处,就有躲过云飞鸿追杀的希望。只见云飞鸿长矛一挑,把向自己激射而来的锦盒挑得向上飞起,跟着轻舒猿臂,把锦盒抄在手中,望着逃开十几丈远的梅修竹,轻轻一夹马腹,那马就带着一股旋风,象一道白色闪电般呼啸而出。
听到马蹄声响起,而前方那条山路还在十几丈开外,心知逃不过那神驹的追踪,梅修竹突然返身出剑,七十二招快剑全力而出,尽数斩向那匹白马。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细如密雨般的轻响,云飞鸿的长矛灵动如蛇,封死了梅修竹所有出剑的角度。
七十二招快剑堪堪使完,就在旧招方尽,新招未出那薄如蝉翼的一点间歇,云飞鸿的长矛竟象绣花针般精准地Сhā进来,瞬间即突进绵密的剑网,待梅修竹豁然惊觉时,已感到自己的身体凭空飞起,喉间那深入骨髓的冰凉感觉,就是用浑身热血也不能浇灭。
为什么?梅修竹想拼命大叫,却已不能发出一声。望着被挑出几丈远,在地上垂死挣扎的梅修竹,云飞鸿象明白他的心思般,突然对着他冷冷地道:“我讨厌出卖兄弟的小人,尤其你还如此卑鄙无耻!”
“多谢!”望着控马缓步过来的云飞鸿,顾梦魂轻声道,“能死在一剑飞鸿的剑下,总好过死在无耻小人的手里。”
云飞鸿轻蔑地望着坐倒在地的顾梦魂,冷声道:“你是该谢我,就在你方才答应投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都还瞄着地上的缅刀,只待茓道一解就要杀了两个叛徒,是我无意间完成了你的心愿。”
顾梦魂一震,望向云飞鸿的目光除了一丝感激,更多了层钦佩。
“本以为壮家第一神刀顾梦魂该是难得一见的对手,”云飞鸿遗憾地摇摇头,“不想却栽在自己兄弟的手里,真是可悲,可叹,可怜!”
“本以为只有心怀天下的博大胸襟,才能练得成绝世无双的剑法,九华剑派也该是侠者辈出的门派,待见了云大人后,顾某才知道自己错了,可惜可惜!”顾梦魂也遗憾地连连摇头。
云飞鸿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云某练的不过是匹夫之剑,只有象曾大帅那样,以天下安危为己任,凭一介书生的满腔热血,散尽亿万家财,招募三湘子弟组成无敌天下的铁军,十年间转战南北,扑灭祸乱天下十数年之久,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州县五千余里,乱我几千年礼教人伦的太平妖孽,保百姓的安宁,还天下以太平的大智大勇、悲天悯人的仁者,练的才是绝世无双的王者之剑,才不愧为侠之大者!”
“哈哈哈!”顾梦魂忍不住纵声大笑,“那是谁的安宁?那是谁的太平?是曾国藩,是满清王朝,是达官贵胄,是地主富商,却决不是我穷苦百姓!安宁和太平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幌子,你所说的礼教和人伦,更是维持中国几千年来人吃人社会的血腥理论,却还要我们双手拥护这样的制度,赞同这样的理论?曾国藩这个杀人如割草芥,有曾剃头之称的刽子手,在你眼里居然是个悲天悯人的仁者、侠之大者,真是天大的笑话!”
云飞鸿脸色微变,立即反驳道:“这个制度存在有几千年,虽历经无数朝代更替,我华夏的礼教人伦仍一脉传承,自有它存在的道理,曾大帅杀人无数,那也是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振朝纲于不济,救万民于水火,堪称侠者!云某追随曾大帅,是为大帅胸怀天下安宁的博大胸襟折服,如今杀人夺玺,也是为早日平定天下,结束无数百姓任人践踏、颠簸流离之苦!”
“这个制度公平么?”顾梦魂大声质问,“少数人不稼不穑、不工不商,不文不武,却居庙堂之高,置妻妾之广,锦衣玉食,手握千万人命运,而无数百姓做牛做马,劳苦一生,仍难求一日温饱,甚至不能把握自己一条贱命,就算能平平安安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苦活。天下百姓企盼安宁和平,何以天王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短短数年,即从寥寥数十人汇集成百万大军,难道百姓都残忍好杀?不是!是因为天王道出了他们心中最深的梦想,那就是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人人平等,处处公平!为了这个理想中的天国,个人安宁的牛马生活算得了什么?一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顾梦魂慷慨激昂的话,如声声震耳发聩的战鼓,不断敲响在云飞鸿心中,使云飞鸿心神俱震,坚定冰凉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起来,抬头遥望浩瀚夜空,半晌,方轻轻叹息道:“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无论多么崇高的理想,最终都沦为少数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古往今来,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骸,不过成就了少数人的功业罢了。”
默然片刻,云飞鸿转回眼,轻轻抚着装有天王玺的锦盒,象在告诉顾梦魂,又象是在说服自己:“就算太平天国代表了天下百姓心底的梦想,但就象梅修竹说的那样,早已蜕化为个人争权夺利的角斗场,如今更是大势已去,与其垂死挣扎,继续涂炭生灵,不如早一点结束战乱,还天下以太平。”
顾梦魂眼中现出一丝痛苦,慨然道:“不错,天国无论天王还是东王北王翼王,多少都违背了自己当初的理想,但天国册却实实在在地道出了天下百姓心底的梦想,所以还有无数天国将士要为这个梦想奋斗,至死不渝!你可以夺去我们的生命,却夺不去我们的梦想!”
云飞鸿俯视着慷慨激昂的顾梦魂,微微叹息道:“事实证明,这种追求世间完全平等的理想只是不切实际空想,如今太平天国更只剩寥寥少数余孽,已完全没有复兴的希望。”
顾梦魂昂然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也!世间完全的平等和公正,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但这种终极的平等和公正,不正是为侠者不懈的追求么?”
望着大义凛然的顾梦魂,云飞鸿眼中露出尊敬之色,冷硬的脸上渐渐现出一抹红晕,突然大声道:“好!你口口声声说公正,我就给你一个公正,让你为百姓的梦想,我为天下的太平,咱们公平一战!”说着倒转长矛,用矛柄撞在顾梦魂檀中茓上。
顾梦魂只觉浑身一轻,被闭的经脉一畅,立刻一跃而起,抬脚勾起地上的缅刀,倒转刀柄对云飞鸿抱拳道:“顾某今日无论胜败生死,都已毕生无憾!”
望着立在马前的顾梦魂,云飞鸿突然把手中镔铁长矛钉在地上,然后缓缓把装有天国册和天王玺的锦盒挂上矛尖,跟着翻身下马,从马鞍旁取下一柄形式古朴的长剑,气定神闲地踱前两步,手握剑柄一抽,随着“呛”地一声剑吟,有如一汪清泉横空而出,波光粼粼,长剑在月色下蒙上一层青幽幽的寒光,颤巍巍地指向顾梦魂。
顾梦魂心中暗惊,从云飞鸿下马、踱步、停步、抽剑,只这几个动作,便发现没有神驹和镔铁长矛的云飞鸿更为可怕,而他手中那青濛濛微微颤动的长剑,更是九华剑派震派之宝的青溟剑!
二人相隔丈远,刀剑遥遥对峙,身形纹丝不动,萧萧夜风,竟吹不动场中那凝重如山的气息,朗朗清月,竟化不开那充盈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这一战已超出个人生死胜败荣辱,甚至超过天王玺的得失,超越太平天国的命运!这是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为各自的理想和信念,进行的一场侠者之战!
九 尾声
“我败了!”云飞鸿望着胸前雪白衣襟上快速蔓延开的血迹,面露苦笑,脸色煞白,好象血色瞬间即从胸前那致命的伤口流溢出去。
“你没有!”顾梦魂泪流满面,不理会Сhā在胸前离心脏不足一寸的青溟剑,突然大声道,‘“败的本该是我,你在青溟剑刺入我心脏那一瞬,突然犹豫了,在百姓的梦想和天下的太平之间,你犹豫了,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你死,是因为你那胸怀天下的仁侠之心!”
云飞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继而又现出无尽的迷茫和痛苦,艰难叹息:“人生得一知己,足亦!可惜!至死,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顾梦魂突然拜倒在地,哽咽着道:“无论你如何选择,都已无愧于自己的侠心!”
“谢谢你”随着一声轻叹,云飞鸿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安详,缓缓倒了下去!
清清明月,浩浩繁星,照着苍茫大地,朗朗乾坤,照着月下凝然不动的顾梦魂,也照着云飞鸿阖然而逝的孤傲身影。通灵神驹,在主人身边久久徘徊,声声悲嘶,在萧萧夜空显得尤为凄越
把云飞鸿的身体系在神驹鞍上,轻拍马股,望着那洁白如银的一人一骑,渐渐消失于茫茫夜色。顾梦魂把天王玺和天国册紧紧系在腰间,抬头望望东方的启明星,顺着荒凉古道,昂然大步而去
后记
本文虽然借用了不少史实,但却不是历史小说,对于历史细节不可详考。一句话,历史为故事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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