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感情不怨命突然之间很喜欢你恨我我从未爱到要生生死死那麽多结束感情最悲壮结果原来似以掌心扑火
——古巨基《重复犯错》
秦绍大概找了A市最好的医生。手术进行得慢而仔细,没有伤到神经和腱,只会留一道缝合疤。因为我下手轻,只用了六针,三厘米长,不显眼。
秦绍没有换衣服,一直等到我从手术室里出来,他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衬衫,只不过手里多了一支烟。看见我被推出来后,立刻把手中的烟掐灭了,一路跟着推车到了高级病房。
我被他小心地从推车抱上床后,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我旁边。吊瓶里的药水无声无息地一滴滴进入我的血管,我对着药水发呆。
百无聊赖。
秦绍问我:“饿吗?”
我摇摇头,说:“中午吃了两碗牛肉面。”
秦绍说:“下午这一刀,能消化一大碗吧?”
我说:“你懂个屁。你知道有技术含量的割腕怎么割吗?第一,要有锋利的道具;第二,洗个热水澡喝点小酒,加速血液循环;第三,割完后要放在温水里,不然血液凝固会堵住伤口,不过要是割断动脉了,第三点可以不用考虑。像我这样的深度,只割断了静脉,血流200cc到300cc就会自然停止。动脉比静脉要深六七毫米,得狠命地割才行,不过很容易伤到神经,割到神经就会很痛。你知道动脉静脉分别在哪里吗?我给你看……”
我刚想指示位置,秦绍就打断了我:“你学医学的?你这博士是专门研究自杀攻略的?你以为清楚这个了,政府能给你颁奖吗?还是你那么真心求死?”
我冷笑:“没文化了吧?割腕死亡率只有5%,是求死的最无效招数。我跟你说个笑话,日商岩井的某个常务自杀,割腕又抹脖子,用锥子扎胸,都不致命,没死成,痛苦了一个多钟头,中途还去了趟洗手间,因为休克会引发失禁,哥们可能半路醒过来不太好意思,就去洗手间收拾了一下,最后使劲爬到窗台上,从七楼跳了下去才死成。你看,看书看得多就是有好处,要是求死,绝不会闹出这么多笑话的。”
秦绍的眼神像是小刀飞过来,说:“你诚心说这些给我听吧?”
我哈哈地笑:“秦绍,你别说,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后吧,我真是变态了不少。我以前看这些的时候,特学术特没想法,但现在说这些,我都有点莫名的激动。回头你要是把小A小B送给我,也许我也能把他们驯得跟吉娃娃似的呢。”
“小A小B?”
“哦,就那两匹狼。仔细看,长得还挺好看的。”
秦绍又沉默了。
我快要睡着时,听秦绍缓缓地说:“不要随便求死。为了爱你的人,不要拿生命作赌注。”
我睁开眼睛看他,他用从未有过的深沉眼神看着我。病房里似是空气抽离,心如止水冻成冰。
他说:“我妹妹也是自杀身亡的。死的人一了百了,徒留活的人煎熬。所以,活下去吧,哪怕只是尽孝。”
我无法和他的眼神对视,只好别扭地转向别处:“这回你不威胁我了?你不是擅长做这个的吗?”
他问:“你想我威胁你吗?”
我想秦绍看着我,肯定想到了他自杀遂了愿的妹妹,继而把当初无能为力的遗憾心情转嫁到了我身上。在医院的这几天,秦绍竟好脾气地这高级病房里住了下来。
我刚做过温啸天的陪床,知道做陪床辛苦得很。以为他就是来体验一把,感受一下,弥补遗憾的心情就会回去,没想到他住得很是安稳。
大多数时候,我们俩也不说话。他在桌边用笔记本处理一些公事,打几个电话。我则偷偷留心他笔记本的开机密码。但距离得远,也只知道是八个数字组合,19开头,很有可能是个生日。
有时候管家过来,看见我手上的纱布,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微微地和我欠欠身,说句:“卢小姐,保重身体。”就拿着秦绍的换洗衣服走了。
而我毕竟大小也算是自杀,不能通知艾静过来陪我聊天,所以日子过得极其阴郁,尤其是和秦绍单独相处,时间便像是老黄面馆里的面粉团,一次次地被拉长、拉长,直至变成毛细,无法再拉。
看着他,我连翻书、看电视都没了兴趣。尽管他给我买了个新款的笔记本,我却连天涯都懒得打开了。
我到最后实在无法忍受,就搓着脚指头问他:“喂,你差不多就行了。天天在医院里蹲着不嫌累啊?我看着你太扎眼了。”
秦绍也不理我,自顾自地办事。
我过得不顺,怎么能让我仇人过顺了?让他不爽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查到电子账户里已经多了三万块钱,作为有钱一族,我立刻从京东上够了一套低价的音箱和无线麦克风。
京东效率就是高啊,当天就送到。我一手受伤,另一手又挂着点滴,不能干重活,就指挥送货那哥们帮我都设置好了,连接好电脑后,试了试声音效果。嗯,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声音,可真够噪的。
秦绍在整个过程中,都保持着一种莫名的无知感。我对他这样的反应特别满意,眨着眼对他说:“亲爱的,过会儿我给你个惊喜。你要hold住哦~~”
然后我打开笔记本里新下载的卡拉OK软件,对着屏幕开始大声唱。
“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就算付出再多感情/也再买不回来”
秦绍的脸抽了抽,像是吃到了蟑螂,踩到了狗屎,身上长了虱子。
我唱得就更欢了。“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让我挣开/让我明白/放手你的爱”
我唱得荡气回肠,心里却在掐秒表,看秦绍能撑多久。
撑不住的是医院的护士。两个小护士惊恐地进来,看到我手舞足蹈的沉迷样子吓了一跳。
我对着麦克风豪气地说:“护士姐姐,你们来得刚好。我这手吧,挂着吊瓶,拿着麦克风有点疼。你看你们这里有没有麦克风支架啊?就是舞台上,明星边弹吉他边唱歌用的那种?”
护士扑闪着大眼睛摇头,又看了眼旁边的秦绍。
我执着地说:“移动的吊瓶支架也行。就是有些高,不太好固定。你们最好帮我找找,这东西不好买。”
其中一个护士已经放弃和我沟通了,转过身,为难地和秦绍说:“秦先生,我们这里是医院。卢小姐这样会打扰到其他病友的休息。”
我理直气壮地对着麦克风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他的情妇。秦绍的情妇。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秦绍又转头来看我。
我就斜着眼看他,继续拿麦克风唱歌:“我叫小霸王,撞死人我不用慌。这是为什么呢?天塌下来有人扛。我爸叫李刚,大名鼎鼎的李刚。李是李世民的李呀,刚是金刚的刚。我爸叫李刚,撞死人我不用慌。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爸是局长。”
我热情地唱完,看秦绍还想不想做这个冤大头李刚。我的心里像是面对一大礼炮,引线已燃尽,就等着绽放一支支胜利的礼花。烟花会照亮我苦逼的黄脸,驱散我心里的那口恶气,赶走在黑暗中冒着绿光的恶灵。
我就这样满怀激|情地看向了衣冠楚楚的秦绍。
他抬了抬眼角,对护士说道:“你跟隔壁的住户说一声,让他们体谅一下。我立刻让人来换隔音玻璃。要是可以的话,你看能不能协调,我想包下整层的病床。”
我心里的那座大礼炮就像被浇上了冰窖的寒水,刺啦一声,冒着缕缕白烟。
“不用了,我忽然不想唱了。床位还是留给病人吧,现在看病难床位紧。”我干干地说道。
护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秦绍,小心地出去了。
我又躺回到了床上。
秦绍什么意见也不发表,继续回桌上工作去了。可我抓心挠肝地难受,就像PK赛里,主持人高高举起秦绍的手,宣布秦绍胜利,舞台聚光灯都打在他一人身上,而我像是个受人嘲笑的蹩脚小丑。秦绍现在表现得更甚,他连嘲笑都吝啬给我。
35第十一章 斗争·闹(2)
我对着秦绍的背影想,我究竟怎么样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又能让他感觉不爽呢?在拿到他电脑里的东西之前,我和仇人在一个屋檐下,不做点破坏性的动作,实在是太对不起我A大的文凭了。
纵然我读书二十多载,在这样高科技高难度的大命题下,我也只好求助万能的网络。网上提供的答案也是差强人意。什么无理取闹啊、矫情做作啊、斤斤计较啊、旧事重提啊,诸如此类,都有很难的操作性。这些对付普通男人行,秦绍这样的人渣,这级别的火力完全不够。
于是我绞尽脑汁,终于心生一计。我打开笔记本,在各个gay吧、─夜情网站里留了秦绍的手机号码。为了提高可行性,我还特意给秦绍加了段内容描述:爱赚钱,爱花钱,爱五万一件的BOSS衫。爱掬花,爱黄瓜,更爱三人或群趴。我不是gay,也不是双性恋,我只代表我自己。我和你一样,我是只禽兽。
刚发完帖子,秦绍的手机就乌拉乌拉响起。我听着这声音清脆悦耳,让人飘飘欲仙。
秦绍说了句“打错了。”就挂了电话。
刚挂完,手机又响起来。我看他皱着眉头听对方讲完,觉得还是基情无限好啊。
随着手机一次次不停地响起,秦绍的脸越来越绿,我胃口大好,特地按了铃叫了加餐。
秦绍转过身看我时,像是要把我吃了。他大概这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骚扰和污蔑,头上似乎能冒出青烟出来。我仿佛看见彩带飞舞,红旗飘飘,香槟酒正汩汩地冒着气泡。
我甚至还用秦绍的照片做头像,和网友积极互动,以淘宝金冠卖家的繁忙程度,一一应对各种闪烁的对话框。
网友们话题很开放,有些专业词语我还得靠百度百科才能勉强看懂。我大开眼界,感叹世界多元化之余,还对秦绍这张脸在同性恋圈子仍能如此受欢迎表示了强烈的嫉妒和不满。
秦绍终于大踏步地走过来,问我:“好玩吗?”
我忙着单手打字,连头都懒得抬:“可不好玩嘛。”
秦绍又说:“你这么辛苦,我手机设置屏蔽陌生人来电就解决了。你还觉得好玩吗?”
我说:“所有对你生活造成困扰增添麻烦的事情,我都觉得好玩。”
秦绍一把盖上我的笔记本,脸上乌云密布。
他甩得很用力,屏幕狠狠地打在我双手上。我感到手生疼。左手内侧几乎像是被钉在了键盘上,包扎的纱布慢慢变红,右手的输液管被屏幕挤压得偏了位置,可药水还在往肌肉里灌,手上立刻鼓起一个硕大的包。
我把双手继续隐藏在屏幕后,狠狠地看他。手里传来的痛觉快要让我窒息,可我还是忍痛看他。
我要看到他的挫败感才行。我想知道他的脸上出现挫败感,是什么样子。而且我要原封不动地刻进大脑里,时时拿出来作为我活下去的动力。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拐子流星,鞭锏锤抓,都要朝向自己,磨砺自己,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把这些武器一一再砸回到仇人身上去。
秦绍说:“你就那么喜欢看我不好过?”
我龇着牙说:“哈,你说错了。我对你的感情特复杂、特关爱、特体贴。比方说,你要去坐飞机,我就得搬个马扎坐电视机前面,听国内新闻还得每隔五分钟刷微博,看有没有天灾人祸事故报道什么的。”
秦绍瞪着我,连嘴都有些哆嗦。
这么僵持着的时候,护士端着餐盘进来了。
秦绍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护士感到气氛不对劲,低着头把移动的餐桌推过来,放在床附近后,正准备走,忽然“啊”了一声。
她一把把笔记本屏幕打开,然后按下了急救铃。
左手的白纱布已经染成了红帕,右手已经肿成了山丘。
我还是没有机会看到秦绍的挫败表情,就痛得快要昏厥过去。
医生护士一串串地进来又出去。我连睫毛都沾着汗水,看谁都是像在水帘里看人,不真切得很。秦绍像个二愣子一样,直挺挺地站在一堆矮矮胖胖的穿白衣老头中央,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有个戴眼镜的医生说:“伤口裂开了,拆了重新缝吧。怎么忍得住的?都说手连心啊,小姑娘。”
我想我不过是把心磨得跟花岗岩一样而已,痛虽痛,却喊不出声罢了。
左手拆线、再缝针。右手也暂时废了,吊瓶只能挂胳膊上。我现在跟武侠片里经脉全断的废人一样,连拿遥控器换个台都换不了。
我想,报复秦绍的战役果然是艰难的,代价果然是惨重的,结局果然是悲催的,所以我看向秦绍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末世里的死士味道。
再次从手术室出来后,秦绍坐在床边,食指有节奏地敲在床沿上,发出嗒嗒的金属声。
我吼了一声:“别敲了行不行?催命符啊!”
秦绍问我:“两只手都废了,踏实了吧?再折腾啊,再折腾就该轮到腿了。我看这样也挺好的。索性你这辈子就在床上躺着吧。”
我撅着嘴说:“这辈子哪够啊?你得给我定个水晶棺材,下辈子下下辈子,让你子孙都来瞻仰瞻仰。棺材边上立个碑,碑上的墓志铭写:三十美好年华,终不敌恶魔压榨。”
秦绍说:“我看最应该废了的是你的嘴。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聒噪啊?”
我鼻子一哼气:“我以前也没觉得啊。我不是说了吗?你是那种不停把我的潜力挖掘出来的贵人。我初中说话都有点结巴,高中时连在全班面前朗读课文都不敢,大学里在KTV都不敢捏麦克风。我打小就有点表达障碍症,我以为啸天把我这毛病给治好了。但现在一看,根治这毛病的怎么着也应该算你啊。我看见你了,把我二十多年的知识库全都调用了。说话拦都拦不住,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罄竹难书是吧,就是那感觉。”
秦绍说:“那你之前那四个月怎么忍得住的啊?不是演得跟忍气吞声的小奴婢似的吗?”
“那不是潜力还没开发吗?再说了,你以前也不是装得跟机器人似的,一张嘴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吗?现在我看你说话也一大段一大段的。咱这是互相开发口才了。回头秦绍,我们俩人整个相声团,把郭德纲和于谦都能灭了。呦,那还不行,你前后鼻音还间歇性地不分,要是在台上,把金子念成了精子,可怎么办啊?”
秦绍立刻说:“谁说我前后鼻音不分了?”
我说:“那你给我念个‘心心相印’试试?”
秦绍依言念了一次。
我说:“星星相映,是吧?我看也挺好的。星星啊月亮啊,本来就是相互辉映的。你就这么无知地活下去吧,反正也没人敢说你说错了。唉,没想到你这么活过了三十七年,奇葩啊奇葩。没事儿秦绍,难得糊涂嘛。谁没个缺点残缺不是?24个韵母里只有9个是前后鼻音的,还没到一半呢,虽然比nl不分、翘舌不分的覆盖面广了点吧,也没什么的,是吧。你就当山寨乡土特色的港台腔了,我们台湾同胞就爱说小盆友看着蜜蜂温温温温地飞来飞去啊,特动听特悦耳,让人瞬间□。”
秦绍瘪着不说话了。他想反驳,可能顾及到说了之后立刻被我找前后鼻音的问题,又不敢开口。他这吃瘪的表情我就暂时把它理解为挫败感了。
真是梦里寻它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我双手不能捂嘴偷着乐,索性躺在床上哈哈地笑起来,笑得那叫荡气回肠鬼见愁。
我一下子觉得世界都是粉红的,空气都是负离子的,电视里演的乡土剧演员都是帅得惨绝人寰的。我就怀抱着对生活的感恩,渐渐进入了梦乡。
半睡半醒间,我听到有个人正咬文嚼字地念着“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我美美地笑了一下,转了个身继续会周公去了。
第二天我一睁眼,眼屎还没擦干净,秦绍就对着我的脸说道:“心心相印”。
标准的普通话。我不得不佩服男人的自尊心,精英的意志力。人家nl不分的人都要经过好几年的有意培养,秦绍一夜之间就攻克了他三十多年的毛病,真不是个普通人。
我说:“星星相映才是对的。你说错了。”
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真挚地看着他。他又开始动摇了。
其实秦绍前后鼻音不分的毛病本来不是很显,只有in,ing两个音有时候会有一点点混淆,不仔细听或者不长时间和他相处,绝对发现不了这问题。但被我这么一夸张,秦绍对自己的认知崩裂,我乐此不疲地挑战他:“生身亲母亲,谨请您就寝,请您心宁静,身心很要紧,新星伴明月,银光澄清清。尽是清静镜,警铃不要惊。”
秦绍愤怒地听完说完这段绕口令,扔给我不屈的眼神。
我手受伤,不能鼓掌,对此,我非常遗憾。
36第十一章 斗争·闹(2)
可是风水轮流转,很快就转到了我头上。
我双手都伤着了,首先面临的是尿急上厕所的生理问题。我要是个大型交通事故的受害者,Сhā根尿管也就算了,现在我除了双手,其它都健全得很。我能自由进入厕所,就是扒拉不下我的裤子了。
我用脚按了下按铃,护士随时就到。
我偷偷看了眼秦绍,视死如归地跟护士说:“我要上厕所。”
秦绍在旁边看得那叫有滋有味啊。我恨不得把吊瓶甩他脸上。
本来打着点滴,厕所就上得频繁,而且女孩子上厕所也麻烦。我虽然被秦绍锻炼出厚脸皮,也不好意思眼睁睁看着别人来脱我裤子,我尴尬得一脸猪肝色出来,秦绍就更加神清气爽了。
他送了我一个字:“该!”
真想淬他一脸啊。
我宁可渴死,也不想让别人陪我上厕所了。可秦绍哪会错过这样绝佳的机会,他在电脑里放各种流水声,还接上我从京东上购买的劣质音箱,整个房间时而发出泉水叮咚声,时而发出瀑布落潭声,时而发出水滴石穿声。
我就纳闷了,我当初唱首歌,护士就能颠颠地跑来。秦绍这么闹,怎么不给丫笔记本扔了啊。
我说:“秦绍,你多大了啊?有意思吗?眼睛一睁一闭三下,就奔四十了吧。我看你这架势,幼稚得只有四岁的情商啊。”
秦绍说:“我乐意。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在网上给我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我忘了,秦绍是个特记仇的小心眼儿的人。可不是嘛,郑言琦摆了个迷魂阵,他自己白目中招,就要报复到别人进不了娱乐圈;我爹买了个他家古宅,他就要我们家破人亡,现在还拉着我陪他玩呢。我网上写他的那点东西,他可得使劲折腾我才能完。
我说:“但我觉得网上那段多写实啊,多时髦啊,多体现你的level啊。一般人还驾驭不了呢。”
秦绍翘着腿问我:“平心而论,你比我们公司招的那几个博士强多了。你至少还有点市场眼光,还会做推广,抓住客户的需求……”
我说:“最关键我了解商品本身特性,能如实反映产品诉求,是吧?”
秦绍瞪了我一眼,刚想说什么,早饭就送过来了。
秦绍接过早饭,眼神一使,护士便出门了。
我盯着餐盘,对秦绍说道:“你干嘛让护士走啊?她走了我怎么吃饭?你不是想让我绝食吧?秦绍,够狠啊,虐待病人之类的事情这世道也就你这样的人做得出来。怎么吉尼斯纪录没有以跌破人性底线为主题的比赛事项呢,不然你去申请,肯定是记录的长期保留者啊。其他人鞭长莫及,你只能独孤求败了。”
秦绍把餐桌推出来,放完餐盘后,跟我说:“废话倒是很多。刷牙了吗?”
我想我刚上完厕所,就听你电脑里一堆水声,我哪敢碰水刷牙啊,我看着水龙头都闹心。
秦绍从盥洗室出来,左手拿着一个牙杯,右手拿了一支挤了牙膏的牙刷说:“过会儿给你买漱口液吧,先用牙刷凑活一下。”
我惊恐地看着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牙刷也算杀伤性武器啊。”
秦绍淡淡瞥了我一眼:“你这出息。张嘴。”
我拿出刘胡兰的底气看着他。
秦绍说道:“如果我真要折磨你,我直接拔你右手的针管戳你左手伤疤上就得了。干嘛还这么麻烦?”
这句话实在太有画面感,我都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嘴。”
我立刻和刘胡兰说再见,乖乖地张开了嘴。
秦绍把牙刷塞进嘴里,慢慢替我刷起牙来。
我对此一直抱着不敢相信的态度,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妄图在他的神情中读出什么阴谋诡计,可惜秦绍还是保持着一张把电视里的乡土演员甩出N条街的英气脸。这张脸的主人正在替我仔细地刷牙。
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秦绍的脸还是在我眼前,离我只有十公分。
我大学的时候读过不少小言,那么多烂俗的桥段里,最让我心动的就是男主角坐在洗手台上,女主角替他抹胡须泡沫,然后小心仔细地抹胡须刀,一下下地刨去一片片白色,慢慢露出一张完整的帅气逼人的脸。而男主角必然是深情且温柔的,女主角必然是甜腻而专注的。光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我都会产生强烈的代入感,幸福得无法自拔。
可惜我以前举着胡须刀向温啸天的脸下手时,被温啸天以“禁止毁容”为由,一把夺过了刀具。我的梦想就此破碎。
即便我三十岁了,对这样的画面一直还抱有希冀。可是把画面的男主角换成秦绍,我实在是接受不能。现在他没有任何目的地坐在我对面,给我刷牙。我宁可他打得我满地找牙,也不要这么离奇的事情发生。
我喷着牙膏沫说:“秦绍,你有什么阴谋,你直说。我受不了。你给我用的不是牙膏对不对?是不是染色剂?”
秦绍说:“我有这么幼稚吗?”
我说:“你不是刚给我放了水声吗?你还敢说你不幼稚?”
秦绍说:“我放这个是怕你害羞不敢上洗手间,得个膀胱炎又得住院。好心当作驴肝肺。”
做坏事被冠以美名这事儿我熟,以前我和秦绍相处时,我经常使这招,所以他说的这句“好心当作驴肝肺”,我直接过滤掉了。
我盯着秦绍,终于没话可讲,只好含着沫儿说:“秦绍,你太阳|茓那里居然有颗痣。”
秦绍说:“你才知道啊,好歹在我身边也躺了四个月了,这么明显的痣才看见。”
我说:“你不也没看见我受伤的疤吗?”
秦绍突然把牙刷抽出来,看着我大声说道:“那一样吗?我的痣长脸上,你的疤在手臂里。”
我喷着沫儿也喊道:“你的意思是我长得黑呗,褐色的疤都不显。你还是嫌疤长得不够粗不够长啊?”
秦绍忽的拿起牙杯往我嘴里猛地灌水,我被呛得喝了一口。
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没安好心。
刷完牙,秦绍拿着块湿毛巾出来,问我:“你洗脸怎么个程序啊?”
我说:“以前用洗面奶,现在将就着毛巾擦擦也行。”
他又问我:“不来点眼霜面霜精华素之类的?”
我说:“这些你留着用吧。我看你得多用点,听说最近男人做美容挺流行的。”
“呀,你脸上什么时候有眼纹了?”
“哪里哪里?”我着急地站起来照镜子。
秦绍扯了扯嘴角,得意地看着我。
你大爷的。
擦完脸,秦绍拿出勺子尝了一口粥后说:“味道不错,你尝尝。”说着就舀了口粥喂我。
我努努嘴说:“秦先生,麻烦换个勺子吧。”
秦绍举着勺子说:“你还嫌弃啊?我们两个人什么事情都干了,还要分勺子?”
我心里咒骂了他一句,说:“你不是一向洁癖的吗?我怕不小心用了之后,你到时候跑去干咳。”
秦绍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说完他把勺子里的粥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刚想说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连洁癖都说不得就要断我粮,秦绍的嘴就靠过来了。我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嘴里除了有咸淡合适的小白粥还有秦绍的舌头。
当然我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甩巴掌,因为我现在没有这个行为能力。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咬住他舌头不松口。可惜秦绍非常及时地撤退,且一脸无辜地坐了下来。
要搁十年前,我也许对这样的行为,还能满脸通红地抱着两腮低头骂一句“讨厌”,再心里回味一下。可我是情妇卢欣然,他是大禽兽秦绍,跟他说的那样,我们两个人什么事情都干了,还在乎这个?所以我只遗憾我没有咬碎他舌头,其它想法一点都没有。
秦绍问我:“刚刷完牙喝粥是不是感觉很好?”
我说:“哪里,刚刷完牙吃冰淇林最爽。”
“大冬天的吃什么冰淇林?”
“土人兼老年人了吧?照你说法,哈根达斯是不是冬天就关门了,集体搬到南半球做生意去啊?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情人节多少男人在哈根达斯门口排队买着呢。情人节,2月14日,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冷得刺骨啊,可姑娘们就爱看男人吹着冷风冒着大雪缩着脖子等着。你不懂。”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女人的乐趣就是看男人怎么为她一个人受苦。女人的成功之处就是看这样为他受苦的男人有多少个。”
“那你呢?”
“我?我本身就个大苦逼,我的娱乐已经不能单纯靠这种小事才能满足了。”
“诸如什么样的大事?”秦绍抬头看我。
我想了想,望着天花板说:“比如你冬夜里掉进冰窟窿啊,夏天正午行走于撒哈拉啊,出门遇上妖回家撞到鬼啊。恩,诸如此类。”
秦绍皱起了眉头,把勺子在碗里一Сhā,跟我说:“你自己吃吧。”
我说:“自小张海迪姐姐就教育我们要身残志坚,达人秀总冠军没手臂还能用脚弹钢琴呢,自己吃就自己吃。”
我翘起腿,哆哆嗦嗦地夹住勺子柄,一使劲,碗就被我碰翻了,滚烫的粥洒在我脚背上,红了一片。
我吃痛地想秦绍怎么这么乌鸦嘴呢,难道真要废我四肢才心甘情愿?
秦绍连忙把餐桌推开,按了一下电铃,从盥洗室里拿出凉毛巾,替我擦脚:“你能安安稳稳过一天吗?啊?不刻薄会死吗?”
我红着脖子说:“当然会死。我哪里刻薄,这是我真实愿望。我还没说更难听的呢。在没把你下辈子的事情给安排了之前,我死不瞑目。”
护士过来了,可能她也受够我这里状况频发,过来的时候都是带着医生一起的。
老医生慈眉善目,看着我脚,跟我说道:“姑娘,没手了还能自虐啊,年纪轻轻怎么求死的意志这么强呢?都有这么大力气想死了,为什么不用同样的力气好好活着呢。”
就这么和秦绍斗智斗勇地在医院待了几天,我的右手已经恢复了大概,基本上具备了操起东西往秦绍身上砸的能力。可能力归能力,我一直没有找到施展它的机会,空有一腔鸿鹄之志,就这么悲愤而遗憾地出了院。
37第十一章 斗争·闹(3)
宾利车驶向盘山公路时,我感觉自己脑门上刺着个硕大的“囚”字,身上加上了一道道枷锁,敝衣褴褛地正朝寸草不生的罪犯发配专用地宁古塔走去。在那个地方,我将饱受鞭笞之刑,风餐雨露,无以果腹,最终惶惶老矣。
车停在那栋熟悉的欧式小房前。我背对着曼曼的草坪,以前屈辱的记忆如海浪一般席卷而来。我记起我为了3万块钱,以从未低过的卑微姿态,费力讨好他而慎言慎行的悲凉。我一想到这些,就恨不得把秦绍的脑袋塞进他大客厅的池塘里,让他永世都不要再出来祸害人。
正当我这么感叹着,然然从屋后拐着退跑过来,挂起身子把我抱住,摇着尾巴旺旺地叫唤。
收养然然作为这苦难岁月的副产品,是唯一值得我高兴且不后悔的事情了。我用右手费力地抱起长了不少肉的然然,亲了亲它脸,说道:“然然,妈妈走了十几天,没茶不思饭不香地瘦几斤,反而长肉了。近墨者黑,跟没良心的人一块儿,连你都学得没心没肺了。”
秦绍听到这里,就白了我一眼。我懒得看他,大踏步地往里进。
我牢记着搬到这里的唯一目的。我时不时假装溜达到书房附近打探,可秦绍自从回家来,几乎足不出户,我不由寻思秦绍究竟是不是赫赫有名的绍杨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难道现在的公司业务都可以电子化了吗?不需要亲自参加什么董事会啊发表年终动员大会感言啊做个年终颁奖嘉宾啊,靠每天闭关在家的宅男老板,这企业能活得了吗?
我待得百无聊赖,机会渺茫得如同中六盒彩,只好在秦绍屋子里折腾点事情来,好让他图个清静能出趟门。
我首先下手的是秦绍钟爱的池塘。我跟女佣说想吃各类鱼,让她多买几个品种,每品种多买几条,但必须保证是活的。女佣买回来后,我把所有的鱼都倒进了池塘。随着鱼儿快活地蹦跶蹦跶地落入水里,女佣的嘴慢慢变成了O型。我跟她挤挤眼,告诉她这叫有余地的放生,有余地的积德。然后我在秦绍的仓库里找出一杆鱼竿,搬了条凳子坐在池塘前钓鱼。然然坐在我边上,溜溜的眼睛盯着我。我看它也挺无聊的,就拿出网上订购的爆米花原料,用厨房微波炉打了一下,香喷喷的爆米花就出炉了。我们俩边钓着鱼,边玩喂爆米花的游戏。我向空气扔一个,然后我和然然都抬着头张着嘴接。然然不爱吃,但是深深沉迷于此项娱乐活动中。池塘的水被我弄得到处都是,被然然这么一踩,到处都是狗印。女佣拿着个拖把站在我们边上,被我给支走了,告诉她天塌下来我顶着,我和然然就更加撒开了花玩起来。
大客厅一下子变成水城。秦绍的房子暖气本来就开得暖和,大冬天的只要穿个短袖衬衫就够了。我和然然玩高兴了,往上空扔爆米花扔到了池塘上空,我们就不约而同地往池塘里扎。有时候跳起来接,池塘底下厚厚的苔藓让人站不稳,我一下子摔倒在水里,全身湿淋淋地站起来,学然然甩甩头甩甩ρi股,就当晾干水了,接着又不亦乐乎地玩下去。一不小心,秦绍的鱼竿都被我弄断了,我随手一扔,甩到了假山上。
没过一会儿,客厅到处都是水渍和爆米花,整个场面混乱得像是清晨的海鲜批发市场。
秦绍终于被我们俩震下楼了,看这样的场景连眉毛都不皱一下,走下楼梯后抱着手看我们。
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断成两半的竹竿。其中一头断得很是锋利,我指指鱼竿跟然然说:“然然让开,妈妈给你扎个鱼吃。”
然然乖乖地站在池塘边沿,看我一下下地往水里扎。女佣买的鱼非常多,满满的放满了一池,密度大到跟东京人口似的。我连续扎了几下,就有一条鲤鱼中招了。血腥立刻在水里晕开,我提起鱼竿来,鱼尾巴还在挣扎着甩来甩去,甩得我一身也是鱼腥。
秦绍终于走过来,一把把我拖出池塘。我赤着脚打着滑地走着,秦绍也不客气,连拖带拽地拉我上楼,然然在下面汪汪汪地叫。
我在楼梯里忍不住回头,发现居高临下地看,这大客厅简直比被人打劫了还让人不忍看。我顿时心生满足感,想着连我都忍不下去,难怪洁癖的秦绍终于要爆发了。
我心里不停地在给自己喊安可,以表扬我在力量悬殊的艰难抗战期间,仍然利用各种游击、小规模的起义来实现逐个突破的宝贵精神。
我以为秦绍会把扔进浴室,按女佣的说法,他最不能接受的是有人带着脏味接近他的房子。我现在全身湿得能挤出一斤水来,身上有水有血有腥味,秦绍能把我拉上楼都是个奇迹。可更为奇迹的是,秦绍把我扔到了床上。
我大概明白他想做什么,可是我觉得匪夷所思,因为我现在肯定和海鲜市场负责宰杀的大妈似的,他要在这个时候还有□,是不是太饥不择食了点。
我盯着秦绍说:“不是吧,秦绍。你的品位不至于降到这程度啊,我现在身上这味道,连然然都要忍不住吐了。你这是从何而来的雅兴啊?”
秦绍把我按在床上,哼道:“不要叫它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我说:“然然吗?你有没有审美啊?然然,然然,这个名字多好听。”
秦绍撇了嘴说道:“难听死了。”
我说:“你不是想跟我上来讨论重新取狗名地事儿吧?我说这位大人,有何贵干啊?”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想诱惑我吗?”秦绍指了指我的衣服。
我低头一看,白衬衫被打湿后,里面的黑色内衣若隐若现。我不安地说:“诱惑你?你们家拿鱼腥味当香奈儿小姐系列香水用啊?”
秦绍早已上手,开扣子开得迅速,我看形势无法逆转,立刻说道:“秦绍,你再动作,我就咬舌自尽。你信不信?”
秦绍鼻子里哼了口气:“怎么?除了对割腕有研究,对咬舌自尽也感兴趣啊?”
说着他夹住我脸颊,我动摇不得,他的舌头就已经长驱直入。我拼命摇头甩开他的手,可我越甩他用的力就越大。
我终于不动了,秦绍的手才慢慢松开。趁他一放松警惕,我狠狠地咬了他舌头一下。秦绍吃痛地缩回了嘴,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我咬着嘴唇不屈地看着他。我现在很后悔,我跟他做这事怎么就不吐了呢,不然我得华丽丽地吐他一嘴巴,把他嘴巴当痰盂使用才好啊!
我说:“咬舌自尽的动力暂时还没有,但咬你的舌头倒是有充足的意志力。”
秦绍说:“那我看看是你的意志力强,还是我的意志力强。”
于是,□变成了斗殴。我伸手他抓住我胳膊,我伸腿,他压住我腿,我伸头,他胳膊往我额头上一放,我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斗到后来,我有气无力,筋疲力尽,实在是没得可挣扎了,我只好实行口头教育:“秦绍,我已经停止吃长期避孕药很久了,医生说老吃药对身体不好,现在身上也没有紧急避孕药,要不你到此为止吧。回头等我继续服药了,或者有备用的事后紧急药丸,再继续做这事也来得及,是吧?”
秦绍居然迟疑了。我本来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想到他竟然迟疑了。我心里不停默念,祈祷着佛祖显灵,收了秦绍替民除害吧。
没等我祈祷出更丰富的内容来,秦绍浅浅地说了一句:“我本来就没想让你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我心生感激,不由柔柔地说了几句作为补充引导:“对啊,男人的绅士风度,哪里是帮女士开个门拉个椅子这么简单的?真正的绅士,是能让她远离小药丸啊。”
秦绍笑了笑,眼睛里藏不住戏谑,他忽然低下头,趴在我锁骨那里,轻轻地笑出声来。
我斜着眼看他,问道:“你笑什么?”
秦绍嘴唇碰了碰我的锁骨说:“你不是博士吗?连割腕都研究这么多了,怎么不研究一下床上运动啊?你问问天下的男人,哪个男人是以床上绅士风度为豪的?难道还要说‘小姐,你先请’吗?或者说‘对不起,请允许我在你体内停留片刻’?”
我一下子无从反驳起,只好说道:“那至少也是你情我愿的吧,像你这样,就是一头蛮荒地儿跑出来的发情野兽。”
秦绍的头慢慢往下移,舔了舔我胸口,说:“谢谢礼赞,我一定不辱使命。”
我一慌,说道:“停停,秦绍,没有避孕药!”
秦绍抬起头看我,凝望了我很久。
我想秦绍平时打什么鬼主意才是这表情,可在床上打鬼主意,等同于他打算把事情搞得荒淫无度,不可收拾。我立刻说:“秦绍,你答应过我的啊,那些高难度低趣味的事情不做的啊。你要是敢做,我立马让你和你小秦绍说永别。你想想魏忠贤李莲英之类的,三思而后行。”
秦绍忽地又笑了。
我说:“你最近怎么笑得这么频繁,每次笑得这么不怀好意啊?你以前不是爱板着脸的吗,你是不是被鬼附身了?赶明儿我给你找个道士,要是这鬼看着凑活,索性就让鬼带走你得了。”
秦绍啃了啃我的嘴,在我耳边说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听完这句话,我大脑被震得轰隆隆响,如同被大剂量地注射了吗啡,瞬间出现了幻觉。又像是中了“熊猫烧香”病毒,一直处于不停地开机当机重启又当机的循环状态,唯一的可视状态就是纯粹的蓝屏,或像是我在传送带上一直匀速前进时,突然传送带卡壳,开始反方向行驶,我因为惯性飞出万里。
我因为实在太过震惊,嘴一直保持着如脑瘫状。脑子空白到连秦绍已经大行其道地在我体内挥霍都没来得及反应。
我想秦绍肯定在实行一个极大的阴谋,才会让他说出这么一句雷劈一万遍也说不出口的没有逻辑的话。
“给我生个孩子吧”,像是在洪钟里发出来,经过洪钟的处理,被拉成一圈圈的声波,回音不断地盘旋在我耳边。
秦绍怎么把我抱进浴室,又怎么帮我洗的澡,我都忽略了。我正用我仅存的理智在严格筛选各种理由、阴谋,在秦绍替我穿上睡衣时,我天灵盖终于有了一片清台,我用尽我全身力气集中于我手心,抱成拳狠狠地打在了秦绍的腹部。
秦绍措手不及,蜷缩起来,像只高级餐厅里的澳洲大龙虾。
我说:“你丫够变态啊,折磨我还不够,还得算上我的孩子。别人都说父债子还,你是要证明你比别人的境界高,连孙子辈都要染指啊。你有没有人性啊?秦绍,你够狠!我跟你说,你以后要是再敢碰我,你就试试看,我保证你一辈子用不到避孕套,谁也不能替你生孩子!”
我全身颤抖,虎毒还不食子,他竟然不惜用让我怀孕的办法,让他对我们家做的事情世世代代地承受下去。
我咚咚咚咚地下楼,从厨房里抽出一把切肉刀,又咚咚咚咚地上楼,踢了踢蹲在原地眼角充血的秦绍,嚷道:“你这个人渣,活该你老婆堕胎,像你这样的人,有了孩子也是个祸害。你不配有孩子。能跟你生孩子的女人早就死绝了。我就是做石女,也好过生下你的孩子。”
秦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一脸淡漠地看着我。
他又慢慢地逼近我,对着尖刀走过来。
我只好一步步往后退:“你别以为我不敢啊。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你这条命比我值钱多了,要是陪你死,我也划算。”
秦绍突然伸出手,握住锋利的刀刃。血汩汩地从他指间冒出来。
我用力拔刀,秦绍却握得更紧,最后一抽,我手中的刀就被他夺过去,扔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他还是一步步地逼向我,我紧张地往后退。现在的秦绍是嗜血的野兽,尤其是看见了血光后,眼里都发出别样的光。像是看到了一头猎物,他随时会扑过来,然后徒手把我撕裂,掏出我的脏腑,塞进他的嘴巴里。
我被逼到角落里。
秦绍扬起拳头,朝我劈头盖脸地过来。我感受到拳风从我耳边掠过,最终听见咔嚓的声音。我身后的挂画以一点为圆心,玻璃有规则的裂开,像是把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而荡出的涟漪。挂画摇摇欲坠,挣扎了几下,最终哐当一声落下,玻璃哗拉拉的碎成一地。
秦绍还是逼向我。他没穿鞋,赤脚下是崩裂的玻璃渣子。没过一会儿,他的脚也开始渗出鲜血来。整个场面像是命案现场。
他用那只满是鲜血的右手,扼住我的下巴,喝道:“把你刚才说过的话收回去。”
我被他的气势震慑住,问道:“哪句啊?”
他的手用了更大的劲,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它像是一头暴戾的犀牛。
我说:“同归于尽吗?”
我被他抓着下巴,整个身子像是快要被他提起来,脚都踩不到地板。
我说:“生孩子吗?行,我收回。你当自己是种猪随便撒,祝您遍地开花结果,儿孙满堂。”
秦绍还是举着我,手掌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蜿蜒蜒地往上爬。
我想既然我已经妥协一步,他还是这样不作调整,那我只好随他意了。我闭上了眼睛,等他处置我。
过了好久,我感觉下巴渐渐放松,脚慢慢触到了地板。睁开眼睛,秦绍正缓缓地往外走。他身后的地板留下一串鲜血轨迹,触目惊心。
38第十二章 再遇·酸(1)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情如曲过只遗留无可挽救再分别为何只是失望填密我的空虚
——李克勤《月半小夜曲》
我百般无奈,只好想出一险招来。
我从万能的淘宝上订购了一堆长寿膜,无纺布,遮阳网,聚乙烯高发泡软片和一些必要的农具,又从网上订购了一本《大棚蔬菜种植指南》,对着书一样样干起活来。
首先我用耙子把一半草坪给翻了。连平时清心寡欲样子的管家也在旁边心惊肉跳地说:“卢小姐,这个草坪是少爷亲自选的草种,维护了好多年了啊。”
我说:“那你把少爷去请下来,问问他我这么做行不行。”
秦绍最近看到我都懒得跟我说话,我交流还得请和平大使管家传递。
我左手的力气还没恢复,单手支着各种庞大的物材有些费力,只好让瘸腿的然然替我打打下手。
我正满头大汗地琢磨各种物料的用途和搭配方法时,秦绍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出现了。他提着拐杖指了指草坪上乱作一堆的材料,问:“又折腾什么?”
我说:“想种点大棚鸡毛菜。我们老家经常能吃到这个,在A市老吃不到。”
秦绍说:“现在是一月。”
我不以为然地说:“所以我用大棚技术了。”
秦绍就怒气冲冲地看着我,抿着嘴不说话。最近几天他有些显瘦,即便在外面加了厚厚的外套,脸部的线条还是有棱角了很多。
我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种点儿。”
秦绍仍然沉默。
我继续问:“芹菜?小白菜?西红柿?茼蒿?大力士菠菜?”
秦绍终于鼓着气说:“哪样快你就种哪样。”
我翻着书本看各种蔬菜的生长期,最后说:“那要不种小白菜?半个月就行。呐,是你说要吃小白菜的,你过来帮忙吧。”
管家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秦绍,又看了看我。大概他们少爷从来没有务过农,尤其是负着伤在自己家门口务农。
可我必须得逼着他出屋。一天天地逼他往外走,让他养成习惯。等他放松警惕,行动又不方便的时候,我再偷偷溜回书房,去搞定他的笔记本。
不然他天天跟钉在书房里似的,我哪有机会下手啊?
我指着头上的太阳,跟秦绍说:“对养病来说,最好的医疗方法是良好的心情。你看今天阳光这么充足,你还待在屋里,不怕得白化病或自闭症啊。现在买的蔬菜都指不定是不是喷农药的,写着绿色食品也许也是骗人的,空着这地都浪费啊,搞点种植业玩玩嘛。”
秦绍指着翻了土的草坪,说道:“这是空着地吗?”
我说:“又不能把草炒了做菜吃,你是马吗?”
秦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但我还是把一卷长寿膜交给了他手中。
虽然如此,秦绍还是默默地参与进来了。其实我对秦绍能不能对这事保持一定的热心抱有深度的怀疑。我只是凭借当初我把然然养在家后,他也慢慢接纳了它这一点,想着他只要参与了,也许就能有点感情了。那万一一沉醉在其中了,我也就有机会下手了。
当然,在初期,我的重点是陪他培养对种植业的热情。
所以,我收敛了前些天咄咄逼人无理取闹唯恐天下不乱的斗争状态,虽然不可能像早前那样温柔,至少要学着贯彻不抬杠,不挑衅,不斗嘴的“三不”政策了。
秦绍因为瘸腿,行动不是很方便,我只让他负责撒撒种子之类的事情。而我单手拿着个锄头,做翻土,挖畦之类的重活。
因为天气寒冷,我们每天在室外只能操作正午的几个小时。但秦绍好歹不是那么排斥这事情了,跟我说话也从原来的五六句增加到了五六十句,看来气已经消了一半。
一天干完农活,秦绍在阳台上泡功夫茶。阳台是玻璃屋顶玻璃窗密封起来的。冬天太阳下得早,不到四点,只剩几缕余辉透过阳台照射进来。我则坐在地上的软驼毛地毯上拿笔记本上网。
我看了看书房,它就在秦绍的身后。我想我吃了豹子胆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偷东西的。不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我不敢冒险。
为了避开温啸天,我已经手机关机很多天了。他确实也没再联系过我,而我也没再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我最近大概一直忙于备战,每天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连想温啸天的时间都没有。
手机是不能用了,我只好打开笔记本开QQ找艾静聊天。
我很少上QQ,QQ上的朋友也没几个,拥有它的主要用途在于联络导师和艾静,我想艾静长时间没联系上我,可能会着急,果然一登陆后,QQ就哔哔哔哔地叫起来,满屏都是艾静的留言,而且一条比一条都让人感到惊悚和意外。
“卢欣然,你真是见色忘友啊。我前几天看见温啸天了。原来你们已经和好了,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呀?恭喜啊,丫头,终于苦尽甘来了。”
“丫头,我怀孕了。三个月了。唉,真不想做先乘车再补票的新娘。”
“我们1月21号结婚。反正我们都是本地人,亲戚朋友也都在A市,大年二十九结婚也没啥。你来做我伴娘啊。一定啊。我们以前说好的。”
“对了,刘志他博士论文通过了,他忽然说靠研究不能养活我们娘儿俩,说要进公司奋斗。说得也是,要养我们一个还行,要是还有个孩子,怎么也得拼一拼了。可你说去什么公司靠谱呢。有些地方一听博士,反而不敢招人了。”
“我的QQ空间里有我们结婚照。影楼还没来得及美化,我着急先把它们放上去了。你先看看,肚子看得出来吗?呵呵,穿上婚纱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我又重新看了眼留言,想着温啸天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艾静以为我们和好,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晒幸福和甜蜜地抱怨。
艾静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砸掉了和我一同高举多年的剩女金字招牌。我们俩在大学时因温啸天结缘,在温啸天消失后,艾静成为我唯一的闺蜜,陪我走过了孤零零的七年。这七年,她虽然也遭遇了开得不温不火的几朵桃花,但每次生命期短得跟小白菜一样。我们俩就这么你抱着我我抱着你,相互支撑着走过了最艰难最孤独的岁月。如果几年前,艾静选择了结婚,可能我还要在自卑自怜中度过,但因为还有人陪着我,那个人不是虚伪地围观或者怀抱邪恶的八卦动机,而是和我有着差不多的境遇,我的日子便不是那么青丝伴枯灯了。现在志同道合相依相偎的战友离开了,我真心为她祝福,可内心深处却涌过一丝淡淡的苦涩和凄凉。从今往后,扛着剩女招牌的人就剩我一个了,只身一人独闯硝烟弥漫的婚姻抢夺战本身就带着一种悲壮感。
我打开QQ空间里的照片。第一张照片里,艾静拖着长长的白纱,倚着吊桥望向天边,意在制造飘渺又希冀的样子。穿上婚纱的女人都是美丽的,何况姿色本来就不错的艾静。第二张是两位新人的合照。尽管影楼化妆化得精致,也填不了刘志脸上的坑坑洼洼。只要把他的头盖住,整张照片也是意境悠远,人美花红。我以前不知道艾静为什么会看上刘志。刻薄地讲,刘志是360度全是死角的人物,我怀疑是俗语里讲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猪油蒙了心或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相类似的缘故。现在我却有些明白,男人长得好不好,关上灯都一样,只要能踏实过日子就可以了。像我如今这样轰轰烈烈,每天活得跟深夜剧场似的,不是过日子,而是玩日子。不可能定下来,也没有准备定下来,像是一艘黑夜里航行在太平洋中央的独舟,茫茫不得港湾。说到底,比郑言琦还不如,她还有主动权说结束说退出,而我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一张张地翻阅着艾静的照片,秦绍忽然在旁边说:“想结婚了?”
我还沉浸在对生活真谛的思考里,不想去搭理他。
紫砂壶里已入了第二次水。乌龙茶的浓香渐渐散开,弥漫了整个阳台。秦绍一边倒杯,一边问我:“如果你想结婚,希望婚礼什么样啊?”
我想起温啸天曾经问过我,如果他想求婚,希望求婚的行程什么样。现在秦绍又来问我,希望婚礼什么样。男人问女人千遍这样的问题,还不如实实在在地做一次。
我合上笔记本。窗外是纯粹的蓝天,A市难得一见的蓝。天色虽然开始变暗,但因为暖气以及余辉,我出了层薄汗。秦绍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只好回答:“我的婚礼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首先得在婚礼大堂的入场口站两排迎宾,一排是和尚,一排是道姑。我登场时,和尚立刻纷纷集体下跪,对对面的道姑说道:‘师太,您就从了老衲吧。’道姑就得说:‘yes, I do.’然后他们在我前面舌吻。进入大厅后,里面是清一色的各国型男,亚非欧各有特色,但必须长得人神共愤,贱得人尽可妻,胸肌翘臀六块巧克力腹肌随意让我摸。这天他们一水地穿兔女郎装,在我面前踩猫步。我勾一勾手指头,他就得跪着过来。”
秦绍拍了下我后脑勺:“跟你说婚礼呢,怎么拍成□大片了?”
我别过脸,说道:“那你说你问一个情妇对婚礼有什么想象,是有何居心啊?往人家伤口上撒盐是你的爱好?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你的强项?”
“三不”政策实行起来总是有难度。婚姻之于一个被迫做情妇的三十岁大龄女人,就如同痱子之于初生婴儿的娇嫩敏感肌肤,瘙痒却又挠不得。
秦绍不说话了。
我说:“秦绍,请帮我朋友在你们公司安排个工作呗。”
我从来没求过秦绍什么事情,也从来没问过他公司的事情,所以秦绍略有些惊讶,连眉毛都挑了一下,可还是淡淡地问:“谁啊?”
我打开笔记本,指着刘志的照片说:“就是他。”
秦绍看了眼照片,不屑地说:“我们公司虽然重视个人能力,但长相起码不能低于国内平均水平,不然不利于公司文化建设。”
我虽然从心底里一百个同意他观点,但表面上我还是犟了一下:“你们又不是模特公司,找好看的干嘛?他是H大的物理系博士,是A大的女婿。你不是爱找A大的学生报效母校的吗?爱屋及乌一下又不会死。”
秦绍没好气地说:“你给我个理由,一个以酒店和旅游为主的服务型集团为什么要个物理博士生?我们公司不是阿猫阿狗随便收容的地方。我认可A大学生本身能力,所以我愿意招收A大的学生,但我为什么连A大的女婿都要顾及?照你这么说,A大食堂师傅,超市店员什么的下岗了后,我也得买单啊?”
本来就有些闷热,我被他问得更觉得烦燥,不耐烦地说道:“所以你没听到我跟你提要求的时候有个‘请’字吗?你难道没有感受到我的诚意吗?”
秦绍摇着头说道:“你有这玩意儿?我以为你从出生开始就把这东西驱除出字典了。”
我一生气站起来,在经过他的时候故意绊了一下,在他伤口上狠狠踩了一脚。疼得秦绍的脸狰狞。
我伸出两手指在头上一扬,说了声:“sorry!”又吐了下舌头做了次鬼脸:“有诚意吗?”
然后我就器宇轩昂地走了。一会儿我眼前飘过一不明物品,撞到墙上后反弹一下瞬间坠落在地上。我一看,地上躺着的是景德镇上等紫砂茶盏四分五裂的尸体。想着按照秦绍家里摆设的烧包程度,这一套功夫茶具搞得不好是个限量版,少了个茶盏也就废了,真是可惜可惜。
刚才在阳台上被热出一身汗来,我跑到厨房,看冰箱有没有冰的东西可以吃。一打开双开门冰柜我吓了一跳,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哈根达斯,简直是哈根达斯的展示柜。我看了看,基本上哈根达斯的口味全到齐了。我随手拿出一杯葡萄兰姆酒味的,吃了几口,刚才的燥热似是降了几度,就又拿了一个香草味的,跑上楼扔给了秦绍。
39、第十二章 再遇·酸(2) ...
这些天,秦绍对大棚蔬菜保持着不冷不淡的心情。我在大棚里折腾时,他就在旁边看着;我一完工,他也立刻拍ρi股走人。我看着大棚里毫无动静的菜籽,也不知是死了呢还是冬眠呢,了无生气,一点都不配合我的计划。我怎么着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博士,连种点蔬菜都种不出结果来,不禁让人受挫。
天气越来越冷,偶尔还飘点雪花,下点冰雹。大多数时候天色是灰暗的。似是记忆里童年的冬天,田埂里是冻得发硬的枯草,有些埋在水塘边,腐烂了大半,踩上去会有些积水。我们一家冷得缩着脖子,穿着厚厚的棉袄,挨家挨户去拜年。那时鞭炮礼花之类的都是奢侈品,整条田埂路都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我忽然有些想家,到了年关,总是有些思乡的情绪。我和秦绍说了声,大年二十九我参加完朋友婚礼,得回老家住两三天。秦绍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我要陪你回去吗?”我心想,你要去,也许我爸能拔了管子直接灭了你也不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还想让我们一家安度春节呢。
所以我白了一眼说:“你和你那夫人,关系再怎么烂,怎么说也算是领过证的。两个国家建交了,领导人还定时会晤一下。你们倒好,到年底了,也不走动,对方死了是不是都得从别人口里才能知道?过年总得一块儿过吧。”
秦绍说:“我和她的事情,一言难尽。”
我心想,当然一言难尽了。一言难尽到让你觉得我们家毁了你的婚姻幸福,现在回过头来接着毁我的婚姻幸福。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的另外一个人格突然飘出我灵魂,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了这句话。可是我的主人格立刻打消了这样的想法: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他不放过我,我是正当防卫顺便报仇雪恨而已。
大年二十九的那天,A市难得出现了太阳。虽然时不时地被层层白云遮掩,阳光还是慢慢挥洒了片刻。我看着这好天气,打开衣柜拿出了秦绍曾买给我的高档成衣店里最廉价的那款衣服。
这是我目前拥有的最高级礼服,能凑活当一下婚礼伴娘的礼服。虽然看着凉快点,和现在的天气非常地不匹配,但心想婚礼在饭店里举行,暖气应该可以,就没什么顾虑了。照照镜子,觉得全身上下也没个首饰,显得一如既往的惨淡和穷酸,只好把唯一的一条项链戴上。虽然是有瑕疵的珍珠,乍一看也是个高级货,撑撑场面还是可以的。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伴娘,我想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三十岁的老伴娘,听着都晦气。
今天天气好,街上很多人都出门采购年货。人山人海,车山车海,我穿了套单薄的礼服从宾利车下来打车。司机好言劝我,让他送我到饭店,我婉言拒绝了。我还不想昭告天下,我被人包养了。再说,开一宾利车去参加婚礼,今天的话题女人就不是新娘,而是我了。我干不出这么缺心眼儿的事情。
A市的出租车司机也许也回郊区的老家过年了,车上好不容易开来一辆出租车,也是嗖地迅速开过,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我在风中哆嗦得快要升天了,只好钻回宾利车,让司机帮我带到离饭店还有一站的地方。
然后我在路边的门脸里买了一双30块钱的仿耐克球鞋,拎着高跟鞋一路狂奔去了饭店。冷风灌进胃里,牙齿也被冻得酸起来。我气喘吁吁地跑进饭店,看见艾静和刘志硕大的照片放在宴会厅门口时,才喘着粗气蹲在照片边上调整呼吸。
头发杂乱地贴在汗涔涔的额头,我趴在照片边上,想吐又吐不出来,连拿着高跟鞋的手都有些哆嗦。
忽然身子被人小心搀扶起,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温啸天。半个月不见,温啸天比之前更瘦了一些。今天大概来参加婚礼,穿了正式的西装三件套。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他已经把西服脱下来替我围上,我看见他袖口的钻石衬衫扣在灯光下熠熠发亮。
我想,他现在在公司里上班,应该也是这个模样。我见过他穿网球服,穿羽绒服,穿病服,却唯独没见他穿过西服。我很不习惯他穿成这样,这套西服仿佛是我亲手织了一张网,把他牢牢地困在了不适合他的地方。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他在相隔七年后,终于说出了我爱你,而我却在那时扣上了电话。无辜纯洁的他爱上一个复杂自私的我,受到我的连累,逼他面对他不愿意接触的商业,怎么想我都是他的灾星。一直是我招惹他,现在他被我害成了这样。
温啸天替我撩起额头上的头发,收拾收拾后说:“为什么穿得这么单薄?”
我低头说:“今天我是伴娘,想漂亮一点。”
温啸天拿过我手里的高跟鞋,蹲下来替我脱去那双廉价的球鞋,又小心地替我穿上高跟鞋。我低头看见他头上的发旋,想伸手去摸摸,手快碰到的时候又停住了。
温啸天专心地扣着高跟鞋的扣子说:“本来就很漂亮了,再打扮都要抢新娘的风头了。”
我鼻子有些酸。身下单脚跪地的那个人,是珍惜爱我的人,是永远不会伤我的人,是我可以依靠终身的人,我却让他孤零零一人等我。我不知道,他在等待的过程中会不会中途放弃,带着伤先行离开了,会不会有一个比我更优秀更漂亮更体贴的女人发现了有着掩不住光芒的他,而义无反顾地携他远走他乡了。
温啸天已经站了起来,笑着对我说:“今天,我是伴郎,你是伴娘。我们像不像一对新人?”他指着镜子中的我俩说道。
饭店的墙体都是光怪陆离各种颜色的玻璃,干净得能倒出人影。我看着墙上无数面镜子里的我们,像是订婚典礼的男女主角。男主角笑得两眼弯弯如月牙,而女主角却难受得快要哭出来。
这时,刘志走过来,对着我说:“卢欣然,你可来了啊,静儿都快急死了,说你手机打不通,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说什么都哄不好,你赶紧进去让她安心吧。”
我连忙说不好意思。
刘志笑了笑说:“没事儿,静儿她现在比较紧张,容易瞎想。你帮我安慰安慰她。嘿嘿,说实话,我也有点儿。”说着他就摸摸后脑受,露出一个憨厚的笑。
我被刘志带到新娘休息室。艾静正哭得双眼通红,一见到我就跑过来扑向我:“丫头,你总算来了。”
我用力地抱了抱她,说道:“你丫不是为我哭的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丫是悔婚呢,还把我当枪使,以后你家老公得多记恨我,说我毁了你们人生中唯一一次婚礼。”
艾静嗔怪地推了推我的肩,说:“谁悔婚了谁悔婚了?我只不过是心情有些激动而已。”
我擦了擦她的脸,说:“哎呀,别哭了,再哭,拍下来的片花就没法看了啊。到时候辛苦修片的人,多让人怨念啊。你看妆都花了,我帮你补补。”
说着我接过旁边伴娘手里的化妆盒,替她补起妆来。
艾静听话地坐下来,仰着脸跟我说:“你说我就这么嫁了,以后回想起来会不会后悔啊?”
我刷着粉刷,瞥了眼说道:“还说没悔婚呢。结婚呢,本来就是一闭眼一跺脚的事情,要是反复推敲反复论证能推算出来结果的,就不叫结婚了。我看刘志是个能过日子的人,以后你们一家三口就好好生活吧。孩子出来得叫我一声干妈啊。”
艾静羞涩地笑了笑,说:“当然得叫你干妈了。等你有了孩子,我们还得定个娃娃亲呢。对了,刘志在绍杨集团找到了工作。绍杨集团,你知道的吧?全国有名的金融证券公司,怎么会找他呢,听说刘志压根没投过它家简历,就接到了面试电话。刘志以为他们搞错了,所以直接穿了个大棉袄去的,没想到就这么录取了。你说刘志是有什么潜力被他们发现了,还是说绍杨集团就爱找专业不对口的人啊?”
我说:“也许人家老总剑走偏锋口味重呢,以前见过刘志一面,对刘志一见钟情了,所以想法设法把他留在身边了吧,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嘛。”
艾静白了我一眼,说道:“你有个正形没?”
我说:“你不知道吗?绍杨的总经理是个gay,在同性恋网站都有他账号,里面的描述可肉麻了,攻受都行,最爱─夜情,你不知道啊?”
艾静眨着眼问我:“真的吗?我看着不像啊。看人家长得挺帅的,我还说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有钱有貌全齐活了。没想到原来帅哥都爱男人啊。这么一说我心里平衡了。”
我说:“那人哪里帅?都靠整容整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地方不动刀子的。棒子国最爱这种人了,可惜在我们天朝没有这样的土壤,我看着就恶心。”
艾静点点头说道:“难怪,我看他手还包扎着,腿还瘸着,这世道,整容都整到四肢了啊。”
我手忽然一抖,说:“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你看的不是照片?”
艾静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哪儿啊。人家今天作为证婚人出席了。我们都没想到。我还说这么大一集团老总,怎么就为了一新入职的员工主动来参加结婚典礼啊。你说的重口味,我看也不是没道理,回头我得留心点。”
我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今天秦绍和温啸天都在场,我可得小心伺候着了。
40第十二章 再遇·酸(3)
吉时已到,在悠扬的婚礼进行曲中,新娘送入宴会厅。我手捧着花篮,沿路撒着各种花瓣,眼睛里却在看秦绍和温啸天两人的坐标。很好,秦绍坐在离舞台最近的贵宾席,而温啸天则站在红地毯的一边。两人距离十米开外,隔空打不起架来。
我慢慢地跟着新娘走到舞台下。司仪在上面热情又聒噪地起着哄,说着一些让人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的冷笑话。我站在舞台边上,看新郎新娘读着结婚宣言。新郎因为紧张,拿着结婚宣言的纸都有些抖,几度看错了行。擦了擦汗,舔着嘴唇说:“我结婚后,自愿把存折、工资卡、房产证交由媳妇保管,绝对不涂改工资条、不留小金库。在我们家,媳妇第一位,孩子第二位,小狗第三位,我永远在末位……”
我听着这位憨厚的理科男说俏皮话,突然有些热泪盈眶。我的生活千难万险,纵横交错,每天仿佛在行军路上,左肩扛着一把刀,右肩扛着一把枪,身后背了一具棺材,随时准备着厮杀和阵亡。我都没有机会去聆听和欣赏这些朴素又真挚的情话。
等他们说完结婚誓词,司仪说:“我们新郎真是年轻有为,文凭高能力强,一毕业就进入了鼎鼎有名的绍杨集团。入职之后作为公司的种子选手,受到公司领导的器重和大力培养。今天,连从来不显山露水的绍杨集团总经理都亲自参加了员工的婚礼。下面有请秦总经理为两位新人做证婚词。”
下面一片哗然,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我想,司仪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秦绍还不显山露水,这么大身份来员工这里参加婚礼,不是抢新人的风头吗?一辈子都众星捧月,到哪里都觉得自己该是最耀眼的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神经。
秦绍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唐装,拄着黑木拐杖上来,像是电视里演的那些表面和气生财背后杀人如麻的黑社会老大。
他经过我的时候,连看都不看我一下,就直接奔向了话筒。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来宾,
大家中午好!刚才司仪说的话里,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他说我不爱显山露水。最近我确实每天待在家里。不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已经很久。可是我昨天一收到新郎新娘的重托,认为佳缘难待,便义不容辞地赶过来了。
我这些年在生意场里沉沉浮浮、风风雨雨,从来没想过家的依靠。最近因为伤势,才在家多日,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时间过得静好又温馨,家人间简单的问候和呼唤都透着一股清雅和安定。”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政治家,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圆的说成方的。举着玻璃抹手腕,是静好又温馨?徒手抓刀刃,赤脚踩碎渣是清雅和安定?要是这些词有生命,都得抹脖子自杀算了。
虚伪的变态。我都恨不得夺过麦克风告知天下,他丫的拘禁我,还放狼出来咬我,时不时地□我,前几天还拿茶盏摔我,丫就是家暴的集中代表,妇联讨伐的重点对象。丫就是脱掉了人性底裤在这个扭曲世界里祼奔的死变态!
可是,即便我这么激|情四射地想发表感想,也只能站在一边静悄悄地和所有的宾客一样听着。下面闪光灯刷拉刷拉地发着白光,可能现在这样的感言已经上传至微博,大家都在感叹这位恋家的好男人为什么不是自己的枕边人吧。现在要和我有共鸣的,全天下大概只有陆轻天一个人了。
“我记得很早以前看过这样一篇小文,里面的人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佛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我当时想这真是一个敢作敢为、少见的冲动型的佛。现在想来,佛说的却是很有道理。如果遇上爱的人,就会想尽办法只为他留在身旁。如若有此大幸,两人相爱相惜,那么请用婚姻这样的纽带,以真心为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祝刘志先生、艾静女士婚姻幸福。”
下面掌声雷动,秦绍向我一瘸一瘸地走来,经过我时,还是默不作声地走了。我料想他也不敢跟我说话,我这么见不得光的地下情妇,跟他一块儿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三次,他怎么敢跟我装熟。
婚礼仪式结束后,我和其他伴娘伴郎一起跟在艾静和刘志后面,为他们俩给亲友敬酒做准备。
没想到刘志来自我国的大西北。那里民风彪悍,酒风更是彪悍。一瓶50几度的白酒喝着跟玩儿似的,我看这么下去,艾静就成了酒缸了。
刘志在那边给各个朋友道歉,透露艾静现在已经是非常时期,喝酒之类的事情就只能意思意思了。
西北地区的友人爽朗地说:“原来嫂子有喜了啊,早说,来,新娘不行伴娘上啊。”
我看了看旁边两个伴娘,正扑闪着大眼睛一致看我。
我想,不是吧艾静,你请来的伴娘怎么都不会喝酒啊。
温啸天突然冒出来说:“伴娘不行伴郎上吧。哥儿们,要不咱碰一杯?”
西北友人立刻起哄:“呦,怜香惜玉的人来啦?那不行,哥儿们喝酒咱可以私下再喝,好不容易有美女相陪,怎么着也得意思一下吧。”
我倒会喝点酒,只不过从来没喝多过,所以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我向温啸天使眼色,跟西北友人说道:“既然这样,我薄酒一杯,先干为敬了。”
辛辣的酒味入口,刚才一路疯跑过来的呕吐感又有些上来了。
我捂着嘴巴有些难受,温啸天拉了拉我的手,眉毛皱了皱,轻声问道:“行吗你?这时候你逞什么强?”
我说:“那我放你逞强去啊。你还要不要你的胃了?是不是又想回医院身上Сhā几根管再躺着去?”
温啸天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说:“那你也得注意点。又不是水,怎么能喝这么快。”他伸出手来抹了抹我嘴边的酒渍。”
我往后退了退,余光偷偷扫向秦绍的坐席。离得远,我看得不是很真切,总觉得他像是盯着我。
西北友人看到这一幕,对温啸天说:“原来是俩小情人啊。哥儿们,你就当提前演练了。新娘子必须得会喝酒,除非你像嫂子学习,让她怀着孕上场。”
旁边几个朋友也纷纷说:“对啊对啊,你女朋友一看就是会喝酒的,赶紧一人一杯地敬酒啊。”
艾静和刘志作为中间人,协调了半天,其他人也不妥协。
有个西北壮汉说:“妹妹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你能跟他喝了一杯酒,咱们就配不上了啊。”
我最讨厌把喝酒上升为衡量到人格魅力这样的大命题上来。喝个酒还能有看得起看不起的,跟这些人说道理反正是说不通了,我只好化身为行动派,端着酒杯一个个敬酒。旁边一片喝彩声,还有人吆喝:“妹妹得嫁到咱西北去,一看就是我们西北的媳妇儿。”
我脑子有些热了,看人摇摇摆摆,说话也有些大舌头:“好啊,我就想嫁到一个特远的地方去,哥哥您西北哪里的啊。我会唱那里的民谣。”
旁边有人鼓掌说:“来一个来一个。”
我满足地摆摆手,吁了一声,摆好架势手舞足蹈地唱起来:“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呦、三盏盏的那个灯,啊呀带上了那个铃儿呦噢、哇哇得的那个声。白脖子的那个哈叭呦、朝南得的那个咬,啊呀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呦噢、过呀来了。你若是我的哥哥呦、你招一招的那个手,啊呀你不是我那哥哥呦噢、走你的那个路。”
感觉旁边人越来越多,我想他们肯定是被我韩红般的嗓子吸引过来了。我有些站不稳,胸口有一堆东西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温啸天的脸在我眼前忽大忽小,突然他抓着我的手,说:“然然,你醉了。”
我被他抓着走出了宴会厅,到一个僻静的长廊里才停了下来。我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喊道:“啸天,我手疼死了,被你抓得疼死了。”
温啸天蹲了下来,说:“手疼吗?对不起——”
他突然不说话了,忽然甩着我的手问我:“然然,这是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今天穿了短袖,手里没扎一条围巾,那条丑陋的疤一览无遗。
温啸天忽然坐在地上,我看他穿着这么名贵的西装还坐在地上,就心疼地说:“啸天,地上凉,起来吧。我没喝醉,你看我一点都没醉,我脑子清醒着呢。”
他抬头看着我,说道:“然然,你说你和他俩人间有复杂的关系,是这样的关系吗?你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去他身边?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我现在在公司里,每天处理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我把每个数字当做你的脸我才忍得下去。可是,我努力到一半,你却在那边轻生了,放弃了,那我的努力算什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A大里看日出时说好的,我们已经错过了七年,不要再让别人或别的事情把我们分开了。”
我跪下来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啸天,你知道吗?秦绍是我现在所有悲剧的源泉。是他把我们家弄成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不是我们家破产,我爸也许不会生病,我爸不生病,我也许就不会去做他的情妇,我不做他的情妇,我看见你就不会有那么深的愧疚,我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愧疚和无力感,我们也许还能回到原地。你懂吗?所有不幸的起点都是他,我怎么会放过他。”
温啸天的身子突然一僵,他挣扎着从我怀里出来,对着我说道:“然然,以前的事情不能让它过去吗?上一辈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一辈来承受?”
我歇斯底里地喊:“你去问他啊,为什么上一辈的事情,他还要来找我?如果不是上辈子的纠葛,他为什么会选择我?我为什么还要承受这些?难道我爸爸现在躺在病床上还不够吗?他不幸的婚姻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他自作自受,把自己推向了罪恶的深渊,但他却要把帐记到我家账上。所以没有上一辈,也没有这一辈,我们早就绕在一个混沌的线团里了。他现在快要把你们家也绕进来了,你让我怎么放手?你们家也想像我们家一样承受破产的代价吗?秦绍是个疯子,他要是能搞倒你们,肯定就能做到。你想让你父亲也躺在病床上,而你为他的手术费、你的食道治疗费奔波到绝望吗?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绝望的日子,你想象不出来。那就像一个黑洞,永无天日的黑洞,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我不想你经历这些。你知道吗?所以你要守住你的家业,要壮大它,有朝一日你灭了秦绍,也让他过上那么无望的生活。”
温啸天惨白着这张脸问我:“然然,你恨死那个让你家破产的那个人了,对不对?”
我咬牙切齿地说:“对,我恨不得他死一万次。我以前活得无知,过得太超脱,觉得生生灭灭都是自然,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的世界因破产而全盘颠覆,你不会理解。”
说着我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绕过一重重的回廊,留温啸天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上。
41、第十二章 再遇·酸(4) ...
回到宴会厅时,西北亲友团还是嘻嘻哈哈地笑着。我忽然想再喝几杯,正找杯子呢,秦绍突然站在我面前,说:“回家。”
我挑着眼看他:“回哪个家啊?静好又温馨、清雅又安定的家?真恶心。”
秦绍过来蛮横地拉我的手。我一瞪眼,说:“你疯了?这周围可都是人,我这身份一曝光,对你可没好处。”
秦绍说:“我无所谓,要怕的人是你。”
秦绍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对,我害怕艾静知道我和秦绍两人的关系,我不想让她在她的婚礼现场赏我两巴掌,跟我断绝姐妹关系。
我说:“你放手,我跟你走就是了。你先从南门出去,我随后就去停车场。”
秦绍盯了我一会儿,才慢慢放开手,一瘸一瘸地走出去。
我和艾静刘志打了声招呼,说身体不舒服,先撤离了。艾静和刘志一脸歉意,觉得西北朋友把我吓着了,让我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其实西北朋友怎么吓得着我,我现在这一颗强大的心脏,一直在等待更毁坏性的事件发生。因为我想知道它的限度在哪里,会在哪个时刻受不住终于爆裂了。
停车场里阴冷得很,秦绍站在车外等我。我一看不是黑色的宾利,而是一辆经典款的凯迪拉克。
哦,宾利车来送我了,他应该是开其它的车过来的。有钱人的生活就该是这样。
秦绍见我走过来,也不说话,连帮女士开门的绅士风度都没有,直接进了后座,砰地关上了车门,差点没把我夹着。
我气呼呼地打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秦绍对着我后脑勺说:“坐到后面来。”
我也不扭头说:“秦总,这个副驾驶位置特别好,要出车祸,我为您保驾护航,要死我先死。您就让我坐这儿吧,万一真出个事,还能了了您的心愿。”
秦绍拿拐杖支了支我的肩,说道:“你不过来,车就甭开了。我们今天就耗在这里吧。”
我实在不想跟他废话,出了车门又绕到了后面,进去了之后,又有些不甘心,转头说道:“秦绍,你是不是有习惯性威胁思维啊?这事儿有什么值得威胁的?你说我怕坐在这里跟你耗着吗?我比你年轻七岁,怎么都比你耗得起吧。回头你就是一佝偻着腰的秃老头,缩成个大句号在后面躺着还得嫌地方宽敞吧。”
秦绍瞥了我一眼,说:“那你也不是过来了?”
我一口痰含在嘴里,差点没淬到丫脸上。
车行驶在盘上公路上,我觉得刚才酒的后劲慢慢上来,胃里一阵一阵难受。我看了看一尘不染的真皮沙发,还是心软了一下,对司机说停一下,便冲出车门吐了起来。
我吐得酣畅,感觉快要把这几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了。秦绍在后面拄着拐杖看我:“让你傻不楞地在那边充大佬喝酒。”
我白了他一眼:“谁充大佬了?难道让怀孕的艾静喝吗?”
秦绍撇嘴说:“那两个伴娘是摆设啊?”
我抹了下嘴巴,说道:“人家不会喝酒,都是艾静做大一班主任时带的大学生,现在大四还没毕业呢。”
秦绍不屑地说:“读大学和会喝酒有什么必然联系吗?那两个人一看酒量远在你之上,人家是当你傻,把你推出去挡酒,你还觉得爱护小师妹崇高了啊?”
我愤恨又心虚地说:“你又不认识她们,凭什么这么讲?”
秦绍说道:“凭什么?凭我在商场这么多年的经验。不信你自己打听去。你这三十年,活得够单纯,一把年纪还能被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骗。”
我一生气,哗地又背过身吐起来。
秦绍终于放弃那么居高临下欣赏我呕吐的身姿,弯下腰来替我拍后背。
我吐得昏天暗地也不忘挤兑他:“你不是看我吐看上瘾了吧?是不是特怀念以前我呕吐的场面?听说极端型的人容易这样。你看你高度洁癖,也肯定能恋上垃圾、污秽啊之类的。”
秦绍在我身上拍得越来越用力,我后背都生疼。
秦绍说:“我们家就你最脏最乱了,我能容忍你在我眼前待着,确实是个极端型的人。”
他这是拐着弯来骂我是垃圾和污秽呢,我白着眼扫他,他还在旁边乐。
回到别墅,我先钻进大棚里,突然发现一片葱绿,我兴奋地喊走进屋子的秦绍:“秦绍秦绍,你快过来,你的小白菜见叶子了。”
也不知道秦绍是被我欢快的声音感染的,还是真那么关心他的几棵白菜,竟快速地瘸着腿跑过来,和然然跑过来的时候一个德行。
秦绍难得地说:“你给我去拿些水来。我浇浇水。”
我依言兴奋地拿了个水桶去找水龙头。把水桶递给他后,我又有些想吐了。秦绍看着我扭曲的表情说:“你这么难受,先进屋躺着吧。我可不想让你吐在我的小白菜上。”
我心想,吐出来的东西都算化肥好伐啦?
可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心一下子如擂鼓一般跳起来。这不就是我等候了许久的良机吗?
我哆嗦着进了屋,回头看管家正在和他两人一个舀水一个浇菜,便迅速地进了他的书房,打开了他的电脑。
我手心里都是冷汗。屏幕里提示开机密码,我小心地输入秦绍的生日19750619,显示错误。我记得是19开头的八个数字,不可能有错啊。我又仔细回忆了秦绍的妹妹生日19811225,仍然显示错误。
我本来就很紧张,一看到我唯一知道他相关的两人生日都不符合,心里不禁乱起来。难道是管家的生日?不可能。陆轻天的生日?我用手机连忙上网迅速百度了一下,又输入19760218,一如既往的错误。
我想我实在是太不了解秦绍了。秦绍这辈子应该最记恨我爹,他觉得我爹才是他婚姻不幸的来源,我又接着输我爹的生日:19530728。仍然错误。
万般无奈下,我只好输入我的生日,我想可能秦绍把矛盾已经直接转向下一辈了,作为仇恨的继任者,他也许会把我的生日当做开机密码呢?我再次输入19811025,电脑忽然出现了别的色彩,谢天谢地,做这个真得是心理专家才能行啊。要不是我了解秦绍,我还得在弯路上走很远呢。
一进入他的电脑我吓了一跳。桌面是一张俯拍我抱着然然躺在草坪上的照片。蓝天白云绿草坪,然然正在拱我的下巴,我笑得没心没肺,连左脸颊上的酒窝都清晰可见。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下的这张照片,印象中,我从没让他给我拍过照。看上面的穿着,这应该是我们俩的“蜜月”时期,那时我为了多得些赏钱,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哄他高兴。
我盯着照片好久,想着秦绍要么是爱上我了,要么是恨死我了。我快速地回顾了一下近期我们俩做的不重样的斗争,立刻就否定了前者。
我掏出钥匙上系的大容量U盘,对着电脑里的公司文件做了一下复制粘贴,看着进度条一格一格地跳跃,我分明感到了美国大片间谍做事时那种紧张。他们往往在最后99%时听到外面的声音,在100%完成时拔去U盘然后镇定地应对进来的人。可我想,这不是演电影,秦绍要是知道我进了书房,他得让我脱光了出去才安心,所以我根本没什么翻盘的机会,只好默念生活高于艺术一百遍。
当所有东西都复制完,我关机偷偷退出书房,特意从窗台上看出去,看秦绍还在大棚里忙碌,心稍微安定了些。
我打开我的笔记本,Сhā进U盘,大致阅览了一下,找到了那个房地产公司的文件夹,里面有一个文档写的是各政府人员名字,旁边是一串金额数字。我立刻给远在美国的导师打电话,告诉他有一份真实的资料,里面可能有漏洞和黑幕可以抓。我们导师兴奋不已,说他的论文就差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这样的话他月底就能完工,2月上旬就能发表了。
然后我又拨通了陆轻天的电话。陆轻天还是保持着慢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谢谢卢小姐,这真是今年的最好礼物了。我会趁春节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的,人我早就打点好了,要是快的话,过完春节假,等公务人员上班所有事情都可以见光了。”
吃饭的时候,秦绍心情很好,可能对他来说,体力劳动是让人放松的一种方式。我在心里想,放心,今后你在牢里天天参加流水线劳动,保证你延年益寿,身健体康。
我想到这个,心情也特别顺畅,还特意跟秦绍说:“秦绍,我明天就回老家了。我会想你的。”
秦绍含着饭顿了一下,嚼了几口咽下后,撇着眼看我:“你是想着怎么咒我吧?”
我想他怎么能这么了解我呢,可敌人将死其言也哀,我真挚地握着他受伤的右手道:“怎么会呢?在将来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会天天想着你,想到寝食难安的。你说我们怎么着也过了这么久了,虽然不管形式上内容上都荒诞离奇了点,但也是有阶级感情在的,对吧?”
秦绍看着我的脸说:“你发表年终贺词啊?”
我哈哈地笑:“秦绍,仔细地想啊,抛开一切啊,我觉得你也挺幽默的,刻薄程度跟我一合计,就是双贱合璧。人又长了层好皮囊,有钱有势有房有车,现在都能种菜了,以后失业了,还能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地开荒去喂饱自己。你那天在婚礼上不是说佛嘛,我也有句佛讲的话,送给你。佛说,人生最痛苦的是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觉得咱俩挺符合的,你看咱就要分开了,暂且属于‘爱别离’吧,‘怨长久’,这不解释了,贯穿始终的事情,‘求不得’,那基本上是我的状态,我老求着你放过我,‘放不下’,那基本上是你的状态,你是对我放不下吧?你看我俩这状态,佛都概括好了。”
秦绍凝视了我一会儿,我看着他黑眸里有我拨云见日的神情,不禁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眼睛。秦绍本能地闭上眼,长睫毛刷过我的指腹,微微有些痒。我犹如魂魄出窍,慢慢地靠近他的脸,轻轻地含上了他的嘴唇。
秦绍的嘴紧紧闭着,我那时肯定被恶魔附身了,我竟耐心地弓着身子用舌尖撬开秦绍的牙齿,秦绍还是没动静,我更加猖狂起来,托起他的下巴忘情地攻占起来。
直至秦绍忽然开始发动反攻时,我才清醒过来。我看到自己正高难度地靠着餐桌,背快要贴到桌上,而秦绍的脸就在我的上方。
我连忙使劲一推从里面钻出来,秦绍下巴差点磕在大理石餐桌上。
我知道自己的脸很红,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去亲他,秦绍一直保持着理智,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去勾引他的。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故、故意的,我中、中、中午喝醉了,我、我、我”我了半天我也没说得下去,想不到我这结巴毛病隔了二十年还能复发。
秦绍定定地看着我,我被他越看越觉得慌张,我心一横说:“怎么着吧?亲也亲了,反正又不是没做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绍忽然笑了,眼角满满都是笑意,可能他觉得现在这个笑会让我下不了台,所以他象征性地闭了闭嘴忍了忍,可没一会儿,又扯起嘴角笑起来。
我恨恨地想,看你笑得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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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三章 报复·乱(1) ...
像埋伏在街头的某种气息,无意间经过把往日笑与泪勾起,忽然心痛的无法再压抑,原来从未忘记
陶喆《melody》
第二天一早,我赶上早班飞机回了老家。随着飞机越来越高,我对着越来越小的A市,说了声再见。
南方的城市冬天多潮冷,下了飞机,老家正起了层薄雾,乍看没什么力量,走一会就湿了衣衫。我在春运的浪潮里,背着个大书包,挤进一辆超载的小客车里,与各路打工子弟分享着外出务工的酸甜苦辣。
因为回家过年,每个人说起自己的辛酸也不是那么悲凉,反而作为一种自豪的谈资。只是老家的路常年失修,地上都是坑坑洼洼,破旧的小客车就随着这些坑洼颠簸不停,如同乘坐在风浪里的渡轮一样。我胃里又有些酸,想着昨天那顿酒喝出问题了,都隔了一天了还折腾我。以前我从来都没有晕车过。或许我可能坐惯了宾利,一下子坐到这种锈迹斑斑身残志坚的车里,我无法适应而已。又或许是长得过于富态的司机正随着车的颠簸唱着凤凰传奇的销魂RAP。又或许是看到前排大姐油亮的头发可以熬制地沟油和后面哥儿们脱了鞋脱了袜子抠脚丫时散发的怡人芬芳,总之我打开窗门,随着车身荡漾,一路给老家的马路撒了各种营养。
辗转到乡下两层小楼的家时,已经是晚上五六点。要是再晚点,我都要错过年夜饭了。推门进去,我看见我爹妈两人都已经把菜端上桌,就等我回家了。
我爹今晚的精神格外好,见到我来了个结实的拥抱,说:“凤凰呃,想死你爸了。”我也撒着娇喊道:“爸,想死你闺女了。”
我看我爹面色比之前见的好了很多,心里也踏实不少。我爹告诉我,现在定时去医院做血透,只要平时注意饮食保养再按时服药就可以了。话虽如此,我妈做的一些拿手菜,我爸都吃不了,他吃的专属菜肴里,味精盐都不能放,对于我口重的爹来说,看着我们大快朵颐,无疑也是种酷刑。
吃完饭,我妈去洗碗,我爸和我擀饺子皮,准备做明天的早饭。春节联欢晚会里民族舞跳得正欢,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怀念这样的生活,一家人安心地扯家常,等着万众期盼的新年高贵地到来。
我爹说一会儿话就有些累,虽然他一直打着精神跟我说结婚大事说人生规划,但还是架不住我没有任何实质和内容的回答。我笑着把我爸扶进房间,像小时候我爹哄我睡觉一样,给他塞好被子,又在床边跟他说了些生活趣事。我在他病倒后,一直骗他说我在学校里找了份好差事。以前在电话里,我就经常把电视里看到的好玩的事套在我生活中,讲述给他听。
现在我脑海里没什么新鲜事,我就把我给秦绍装修房子的事情说给我爸听,只不过故事的主角都换成了我的同学甲和我的同学乙。我爸听着听着就说,你那两同学关系肯定特好吧?一大房子随她怎么折腾都没事儿,要我住在彩虹房子里,肯定受不了。我说没事儿,同学乙家特有钱,跟银行是他家开的一样,折腾完这个房子,他还能去别的地方住。而且只要他一声令下,一夜之间房子就能立马恢复。我爸说那也不一样,谁家的钱都不是白捡来的,能让她挥霍就说明你那同学乙纵容她。你想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纵容的?总得图点什么吧?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我爹的鼾声就已经起来了。年纪大了,就是受不了熬夜了。
我悄悄地走出房门,见我妈正包着饺子。我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瓶雅诗兰黛,送给我妈。我妈嘴上不说什么,眼睛瞄向它时,脸上还是有藏不住的笑意。我不会包饺子,我妈也从不让我学,所以我只好傻坐在一边,看我妈忙活。
我妈说:“又是一年了。没想到一晃就这么多年,你也变成老姑娘了。要是遇上合适的就嫁了吧。”
老人一看到我们这种剩女,几乎所有的话题都会集中在婚姻这个主力点上。即便是大型非正式聚会,我这个大龄未婚的身份往上面一摆,简直就是“向我开炮”的代名词,何况现在只剩母女俩,我妈肯定又是得好一阵子唠叨。
我玩着一张饺子皮,说道:“我不得找个有钱的,才能照顾我们一家啊。这不找着呢吗?”
我妈捏了捏饺子说道:“其实你妈也想明白了,钱不钱的都在其次,关键是得对你好。现在钱多,也不见得守得住。现在钱少,也许以后财源滚滚呢。不管怎么样,钱多了少了的,得想着让你过好日子才行。”
我翘着嘴说:“妈,你说的那个要求比找有钱的还难办。有钱没钱还能看得出来,对我好不好的,我怎么知道啊?”
我妈说:“臭丫头,你就瞒着我吧。我一看你在外面就有人疼着,说话中气都比以前强。女人啊,一旦恋爱了有对象了,脸色都会不一样。你是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
我心想,我这中气是这半年练出来的,谁疼我啊?倒是有个人让我疼死罢了。
我看饺子包得差不多了,就推着我妈进厨房洗手:“妈,您先歇着去吧,平时都没得清闲好好睡一觉,别守夜了,这儿我来收拾就行。”
我妈洗着手,胜利地笑着:“被我说中了吧。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等时机成熟了就带回来让我们瞧瞧吧。你爸念叨半天了。”
我连连说行行行,就打发我妈去睡了。
厨房里只剩我一人,我一边把饺子放进冰箱,一边想着等回头陆轻天把钱汇给我,就给爸妈换个城里好一点的房子吧。反正我们小城镇的房价还没起来,城里的房子也没多贵。现在这房子还是我爹暴发户前夕随便弄的,虽然是两层,但基本上没什么装修,跟毛坯房没啥两样。一楼因为阴冷又掉墙皮,都空出来了,两老挤在二楼的小屋里也不舒服,最主要是乡下实在太清冷了,这都大年夜的,鞭炮声都稀稀落落,遥远得好像是宇宙另一头传过来的。
正这么想着,电话响起来,我一看是秦绍,我想也没想就接起来了。
“在家干嘛?”
我想回答“正琢磨着怎么用大房的钱呢”,但想到现在秦绍手里还有钱有势,至少还能动得了我,我暂且还是拘束些,等他彻底没着落了,再跟他敞开怀了说吧。
我说:“尽孝呢,有事啊?”
“你爸妈呢?”
“睡觉了。怎么,你想跟uncle和aunt拜年啊?他们俩的schedule非常满,你要call他们都需要book的。”
“下来吧。”
“下来?去哪儿啊?地壳地幔地核,那一层啊?”
“下楼来。”秦绍没好气的声音传来。我吓了一跳,打开窗户看,乡下没有路灯,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举着手机下楼,打开房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努力调整瞳孔焦距,终于在光秃秃的枣树下发现站了一个人。
我举着手机下楼,打开房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努力调整瞳孔焦距,终于在光秃秃的枣树下发现站了一个人。
我借着手机灯光走过去,看清他的脸之后,才说:“有何贵干啊?”我盗取他电脑的事情不是被他知道了吧,不然他为什么大年三十千里迢迢地往我这里跑?
秦绍说:“怕你想我了啊。”
我差点一下子没吐出来:“开什么国际玩笑?”
秦绍幽幽地说:“你不是说,见不到我的日子里,你会天天想着我,想到寝食难安的吗?所以我体贴地过来了。”
我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确认没有做梦,可夜色太深,确实让我产生我正在跟一个幽灵对话的感觉,何况说话内容还这么匪夷所思地不着调呢。
我说:“你怎么来的?”
秦绍说:“开车。”
我恨恨地磨牙:“你不早说!我今天坐了一下午的破车,吐了一路了,早知道你过来,搭你的顺风车多好。”
秦绍在夜色里露出两行白牙,说道:“我也是临时起意的。”
我对着他的白牙说道:“什么临时起意,明明是使着坏心眼儿故意的。”
我看了看他身后问:“车呢?”
秦绍说:“怕对你影响不好,这一段路我走过来的。”
我心想算你脑子灵光,要是附近邻居看见我家门口停了辆好车,不得明天第一时间通知我爸妈,到时我怎么圆啊。尤其是像秦绍这种见不得光的冤家!
秦绍打了个喷嚏,问道:“你就让我这么一直在外面站着?”
我手一挥,说:“哦,也见完了,我也不想你了。咱回见。”我转身就想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秦绍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我又开始泛滥起起码的同情心,发扬起了普世的人道主义,想着他过不了几天的逍遥日子,就要和现在的生活说再见了,而且把他推向这个结局的关键人物是我,我心里就软了一下,转过头说道:“你跟我进屋吧。轻点啊,吵醒我爸妈你就给我当场自刎谢罪吧。”
我是怕我爸妈看见他就杀了他,还不如让他自杀呢。
秦绍哼了一句:“你以为我想见啊。”
我心想也对,秦绍见了我爸妈,也许还想杀了他们呢。
这么一想,那我算什么?中间人?调解员?
秦绍跟我进了屋,一楼灯光昏黄,是30之光的老灯泡,没有灯罩,光秃秃地拴在绕了半个屋子的电线上。我给他搬了条老竹椅子,让他坐下。他刚坐下,椅子就发出吱嘎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都有些回音,吓得秦绍本能地站了起来。
秦绍大概真的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优越的条件下,连带响的椅子都没有坐过,我想这位公子头脑发热到我老家来一日游,应该会满载着对山沟沟的鄙视和不适回去的。
我踢了踢椅子轻声说:“坐着吧,站着显你腿长啊。你都是瘸腿的人了。”
秦绍慢慢地坐下,小心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坐稳后捏了捏小腿,说道:“我瘸腿还不是你害的。”
我又轻声反驳:“你自个儿自虐,还怪到我身上来。到底伤到哪里了啊?怎么瘸那么久。”
“你问得可真够早的。伤到脚后跟了,得踮着脚走路,哪跟你一样皮糙肉厚的?伤口缝两遍都没事。”
“呦,那你不是跟女人穿高跟鞋一样了吗?黄晓明的汗马宝靴都没你这效果好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土人。”
两人对骂了几句后,一下子无话可说,分外无聊。
我忽然转过一个念头问:“那你脚受伤,怎么开车刹车啊?司机呢?”
秦绍说:“我自己来的。大年三十,我给所有人放假了。”
我哼了一声:“黄世仁怎么突然显爱心了啊。该叫司机的时候不叫,你的腿好不了都是活该。”
秦绍也哼了一声:“小白眼狼。”
我问道:“那开了一天,吃饭了没?”
秦绍白了我一眼,摇摇头。
我说:“不是吧?午饭呢?”
秦绍就不说话了。
我说:“干嘛?你是要体验一下在温饱线以下人民的生活啊?我跟你说,你现在有钱的时候不吃,等你没钱的时候想吃都吃不到了。你就作吧。等你没钱的时候就精神了。”
我碎碎念,心里却也是这么想的。秦绍好日子也没多久了,到时候他得多后悔现在有钱不使的时候啊。
我站起身来,跟秦绍说:“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看看咱家的泔水桶里还有什么。”
我上了楼进了厨房,把刚才我妈包的饺子拿出一些来煮,又把今晚的剩菜热了热。我端着盘子往楼下走。秦绍跟大爷似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来帮把手接过去。
43、第十三章 报复·乱(2) ...
一楼没有桌子,我拿过一条板凳,把饺子和剩菜都搁板凳上。秦绍不习惯趴在板凳上吃饭,为难地低下头,夹起一个饺子蘸蘸醋,慢慢放进嘴里嚼。
我看着我家破落的房子里,天花板的墙皮正摇摇欲坠,沿着门口的那道墙墙根还有一些发霉的水渍和青苔,电线因为长久不擦,分不清原本的颜色,就这么横亘于房子的半空。灯泡上还笼着一层钨丝燃烧过度的黑圈。灯泡下坐着一个穿着几万块钱的名贵衣服,戴着几百万块钱的手表的人正以奇怪的姿势趴在板凳上吃着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我怎么看都那么不协调。
唉,就当他提前体验今后的生活了。脱下那身衣服,脱下那只手表,谁也不是能吃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即便丫饿了一天了,还一口口细嚼慢咽,吃得跟尝鲍鱼海参似的,那也不代表他与众不同吃不了穷人家的东西了啊。
秦绍吃了几口,又打了几个闷着声的喷嚏。我看他穿得稀少,想着不是这么倒霉吧,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不摸还好,一摸就真的吓了一跳。
我说:“秦绍,虽然我老想着你是冷血动物,你也不用大年三十地到我家来证明给我看,你是个热血好男儿吧。你都烧成什么样了,今天开车没出事真是万幸啊。你说你一残疾,没事瞎跑这么远干嘛。”
秦绍还在低头不语地吃饺子,也不搭理我。
我推了推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秦绍被我一推,就悠悠地趴下了。这一坨一米九的个儿躺在我面前时,我真是欲哭无泪,心想着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冤孽啊。你说他要死在他那栋别墅里,我也就算了,大老远地专程跑到我家来病给我看,我是任他这么躺着见死不救啊还是上楼叫醒我父母,让他们恶补三刀啊?
我拼命摇着秦绍,说道:“秦绍,你丫给我醒醒,昏过去也不能在我家。你想想你要在这里昏过去了,我是不会把你抬到我家床上去的。因为你还没病死就会被凶杀,你懂不懂?”
秦绍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似懂非懂的样子。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秦绍,你从我身上就发现了,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现在你也要相信你的潜力。我背你出去,但我不是摔跤举重选手,你屏住一口真气,自己也用点劲,不然我实在背不动你。听见没有?”
秦绍点点头。
幸好,他还有点意识。我一手拉起他的手放到我肩上,一手扶起他的腰,慢慢地往外走。外面还是黑得瘆人,我长久不回家,都不能凭着直觉和经验走道,只好停下来拿出手机照一照,再走几步,如此反复,走得我一身汗水。我一边咒骂秦绍把车停得都快直接到A市了,一边又艰难地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到车里,系上了安全带。
我从他兜里搜出钥匙,发动了马达,朝城里飞速地开过去。
大年三十,幸亏咱小城镇唯一一家国字医院急诊还开着。没想到急诊处还挺忙,本来值班的人就不多,又碰上一堆被烟花爆竹炸伤了需要紧急包扎的病人,像秦绍这样赶在大年三十晚上发个烧的,人家都不惜搭处理。
医院日光灯开得足,我这才看得见秦绍的脸白得跟纸一样,护士匆匆忙忙塞给我一个体温计就走了。我说什么话,秦绍也只是哼哼。我对着体温计说道:“秦绍,你赶紧睁眼瞧瞧,这体温计是塞在嘴里塞在腋下还是塞在□的啊?你要不醒过来看,我就直接塞你嘴里啊。”
秦绍终于有气无力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敢。”
我心想,还好,还知道说几个字儿,立马把体温计放到了他胳膊下。
过了一会儿,我把体温计拿出来一看,40.7度,难怪烧得这么厉害。我连忙拿着体温计找护士,说:“护士,40.7度了,赶紧看看呗。”
护士忙着说:“你得找医生才行。”
我说:“那医生呢?”
护士皱了一下眉头说:“医生正忙着看那几个伤了眼球的患者呢。”说着就要往里走。
我连忙拉着她问:“那其他医生呢?”
护士说:“今晚值班就三个医生,都满了。谁知道今年过年怎么回事儿啊。就得跟大城市一样把烟花爆竹禁了。”
说完护士就往里跑进去了。
我心想,等你把医生的配置跟得上大城市再说禁烟花爆竹的事情吧。
我回过头看秦绍,对气若游丝的他说道:“秦绍,怎么办啊?我就研究过割腕,都没研究过怎么退烧。你等等啊,我先给你倒杯热水去。”
我给秦绍端了杯热水,支起秦绍的脑袋,慢慢灌了他一杯。医生和护士还在忙碌,外面还陆陆续续送来受伤的患者。我心想,秦绍今年真是要倒霉,连生病都能赶上咱这小破城镇看病高峰期,也许不用我在A市偷他资料踩他一脚,他就在我们这个城镇莫名归西了。要说出去堂堂绍杨集团的老总是发烧烧死的,得多掉价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秦绍还烧着,医生护士也没一个过来问候一声的。我看秦绍越来越烫,快要跟我的想象吻合,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拉开前面的帘子喊:“有没有人管我们啊?是非要死了流血了才能看是吗?比我们后来的人都包扎好走了,怎么看我们就跟空气似的!烧坏了脑子你们赔啊?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国支柱产业的老总,一年产生的经济效益都够把这破医院推平了再重盖的!再不治,等回头再查起来,你们几个医生也别干了,都回家自个儿开诊所去吧。”
里面的医生和护士被我嚷得吓了一跳,都扭头来看我。
我说:“看什么看啊。说得就是你们!你们再忙,连扔个阿莫西林的时间都没有吗?病人都要烧到41度了,转成肺炎你们医不医?要是那样你们才肯医的话,我就跟秦总商量商量,让他努力憋个肺炎出来。”
一个医生终于过来了,走过来翻了翻秦绍的眼睛,测了测秦绍的心跳声,说:“我先写个药方,你先拿药去,挂上点滴再说吧。”
我连忙说好,就颠颠地进了屋拿着药方去取药,经过秦绍的时候,拿出他钱包里所有的现金奔向了药房。
没过多久,药拿过来了。可能我刚才这一声吼有用,或许是秦绍的职位让他们动摇了,护士很快过来了。
秦绍的血管也不细,可护士连扎了几下都没扎进去。我心想你这是报复谁呢,又骂道:“小护士是刚实习的吧?明年分配工作定下来了没?你要再扎不进去,这位怪叔叔一定保证明年你在家里圆满地躺到年底哦。”
护士白了我一眼,没忍住,态度恶劣地说:“你神经病啊。扎不进去很正常。”
我说:“你自己技术没过关还好意思说啊。他那血管比电线杆还粗,你换个人过来,今天晚上你们的负责人呢?我就不信了,这年头护士都得靠哄是吧?”
眼看着这里又要吵上一架,旁边戴着护士长帽子的大妈走过来,说:“您别生气了,我扎吧。”
老护士随手一扎就完事了。我瞪着眼睛挑衅地看小护士。小护士满脸通红,委屈极了。
44、第十三章 报复·乱(3) ...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坐在秦绍旁边舒了一口气后静心地想想,刚才人家小护士真要技术不过关,我这么大吵大闹地,也挺让她下不了台的。再说,我上来就揣测人家是用心险恶,看什么事情就都戴着有色眼镜。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可别到时候因为我这样的患者家属而留下心理阴影了。
所以等她再次经过我们这里时,我拦住了她。
小姑娘瞪着小丹凤眼睛看我:“干嘛?”
我说:“对不起啊,刚才是我不对。我这不是心疼嘛。你男朋友发着烧还被人扎好几下,你也难受,是吧?我刚才语气不是很好,你别往心里去。”
小姑娘翘着嘴不说话。
呦,小姑娘脾气还挺大的。
我说:“甭生气了,你是没见过他不生病的时候,保证他一进来,你第一个主动跑过去接待他。我这是替你争取机会呢。”
小姑娘说了句:“就你自己臭美着吧。”说着就跑去忙了。
只不过接下来几次换药水,她倒是挺上心地过来看了看。我相信有她的照顾,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就坐在秦绍边上打起盹来。
一醒来,天都有些蒙蒙亮了。
我揉了揉眼睛,看秦绍正靠着墙睁着眼睛看我呢。我摸了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看来是退烧了。
我无精打采地说道:“你丫故意整我的吧?大年三十跑到我家来,专程来折腾我,你太用心良苦了。还是说你想着我们这小破城镇大年三十没宾馆开门,特地到医院来蹭一晚上啊。”
秦绍笑笑,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我一愣,也蔫蔫儿地跟了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发财就别想了,保重身体吧。我心里默默地这么想着。
秦绍帮我理了理翘起来的头发,说道:“昨晚辛苦你了。”
我哼着气说道:“可不辛苦啊。你知道你有多沉吗?看你也不胖,怎么这么重啊?有钱人的肉是金子做的吧。”
秦绍虚着一张白脸,说:“嗯,还有替我吵架的事情。”
我白了一眼:“那时你没烧糊涂啊?我以为你都去阎王殿门口前转了呢。”
秦绍笑了笑,发白的嘴唇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看他这样子挺像生完孩子的妈妈们的,满脸都是汗地躺在病床上却还能露出人生圆满的笑容。
等天色大亮之后,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现在跟父母撒谎撒得特别顺手,在电话里直接说道:“爸,春节好!我今儿个起了个大早,吃了点饺子就进城了。怕吵醒你们,所以偷偷在楼下吃的,但没吃几个全剩下了。我在城里买点年货再回去,咱家里没什么适合老人吃的,我到处瞅瞅再给您带点回去。”
秦绍在旁边看着我,说:“瞧你这出息。”
我瞪了他一眼,说:“难道我跟我爸说,爸,昨儿个大半夜的,包养我那位大人,就是买我肉给您治病的那位大人来了。我款待了一下他,现在正跟他在医院约会呢。你觉得这么说了之后我还能活着在这里陪你吗?”
秦绍脸色比原来更白了几分,上台唱京剧都不用唱白脸,说道:“你一定要把话说那么难听吗?”
我气呼呼地说:“但这是事实。难听是因为你自己都觉得这事实丑陋而已。但你的感官改变不了这事情的性质。”
正这么说着,昨晚上的小护士就过来了,检查了一下吊瓶,说道:“大年初一吵什么啊?昨天晚上你不挺心疼他的吗?醒过来就吵。男人果然是闭着眼再闭上嘴比较好。”
我心里不禁涌起对这姑娘的一番敬意。小小年纪竟然已经看透了男人的本质,一语道破天机,真是禀赋超然啊。
我说:“护士妹妹,咱也算不打不相识了,等姐姐回头赚上钱了,姐姐请你吃咱这最好吃的饭店啊。”
小护士也不回答我,看了眼秦绍后,说:“不过你家男人倒是睁着眼睛比闭上眼睛帅多了。挺像个明星的。”
我激动地说:“张东健,是吧?”
小护士说:“谁啊?”
我又激动地说:“就是演韩剧《爱上女主播》的那个啊。超帅的,记不记得,里面被叫做学长的那个长腿叔叔啊。”
小护士说道:“这都哪个年头的事情了。我只知道super junior,我们希澈欧巴可美了。”
我顿时对横亘在我俩之间的代沟产生一种无力感。
因为是大年初一,医院门口连早餐铺都没有,唯一开门的是个杂货铺,我买了一个干得和饼干一样的面包,再买了瓶豆奶,就往病房里面走。路过医院的长廊时,我忽然看见有一树开得茂盛的梅花,便趁着四下无人,摘了一小枝条,夹在早餐袋子里偷偷跑走了。
生病的秦绍收敛了很多锋芒,闭着眼睛养神的他更像是一个长得好看的中年大叔。我看着他的脸,想着我现在做的事情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心安?我大可以把他扔在这穷山僻壤的小城市里,让他自生自灭去。他也有的是钱,拍出钱来,可能有大把的人会把他伺候得跟玉皇大帝一样。以往我面对秦绍时,心里一直是握着一把尖刀的。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害怕,所以拿把尖刀作为防卫的工具;后来是因为仇恨,握着尖刀随时想把他刺得体无完肤。可现在血海深仇终于要画上句点,我终于可以收起这把尖刀。可除了跟他针尖相对,我早已没法用其他姿态去面对他。而庆幸的是,我在不远的未来,也没必要和他再面对了。
秦绍睁开眼睛看见我,看我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有些尴尬地说:“看什么?”
我把早餐和豆奶都拿给他,说道:“能看几眼是几眼,以后就没得看了。”
秦绍没说什么,皱着眉头把豆奶喝完了。我拿过空豆奶瓶,去医院过道另一个尽头的盥洗室洗了洗,灌了瓶水回来,Сhā了支梅花在里面。死气沉沉的病房一下子生动起来。秦绍也好似很喜欢梅花,望着梅花出神,还说了句:“我从来没送过你花吧。”
我心想就你这大财阀对我那抠门劲儿,我哪敢奢望这个啊。
秦绍说道:“等回A市了,我送你一大束吧,要不也送你梅花?”
我想再回A市时,估计我得送你掬花了。我趁秦绍心情还不错,就对他说:“秦绍,你下午就回A市吧,你看这里连顿饱饭也吃不上,我回来也是为了陪我父母的,咱两人大年初一的在医院窝着也没劲。我爸身体不好,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在这里多待半个月。大概二月十几号再回去。钱你就按时间扣吧。”
我以为秦绍会不同意,怎么着也得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想不到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行。你想回来时,给我打个电话。我让人来接你吧。”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这辈子大概是没有那一天了。想到我和秦绍的孽缘就应该在今天终结了,我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心里略微还有些空虚。这种空虚不知是躲在哪个角落里,我挠也挠不到,也填补不了。就像憋着气终于跑到了马拉松的终点,但脚步却因为惯性放缓不下来,只好在原地不停地跺着脚走来走去。
挂完最后一瓶点滴后,我扶着他走进车里,然后开车送他去机场。秦绍本来想开车回家,我看他虚弱的样子,还是执意地把他送到了机场。春运第一个高峰期已经在昨晚结束,大年初一飞往A市的机票非常好买。我们买到了两个小时后就能起飞的机票。我把它塞到秦绍的钱包里,就坐在头等舱的休息室里陪他消磨一段时间。
因为这类似于永别,而且我的人生即将翻到新的篇章,所以我也不像之前那么刻板,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边上。秦绍翻着一本休息室里免费提供的财经杂志,正慢慢地翻着书页。我无事可做,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扫一眼。秦绍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干净,尽管结婚了,手上却没有戴婚戒。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清楚地看到他右手手心里的疤痕,从手掌这头横着穿过那头,乍一看以为是一条隽长的感情线。
我想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光,就是一段相互折磨的历史,都是你扎我一刀,我扎你一刀。虽然事实上,我左手上的疤痕是我自己划的,他右手上的疤是他自己伤的。但我们都知道,这些疤痕是因为对方造成的。现在就像是一部为了虐而虐的无聊影片的试映会上,男女主角的演员早对此感到筋疲力尽,都急着看表等待剧终人散。END的文字还来得及出现在银屏上,观影的女演员就要匆匆离场了。
大概杂志写得很不精彩,秦绍很快地把杂志看完了。我看时间也快到了,想起身告别。秦绍忽然转过头来说:“等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吧。”
然后他站起来,抱着我的肩说:“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们都把它忘了。”
我不知道秦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秦绍说的忘记过去,是指他打算放过我,不再把我当做仇人的女儿了?那重新开始又怎么开始?当一个无忧无虑的情妇,和他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地过日子?
历史,就是历史,那些都确然发生过。忘记它们需要一辈子的时间,重新开始,只能等下辈子了。
可我却忽然不忍秦绍跟我好言好语说的话。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所以我任由他抱着,靠在他的肩上,说:“好。”
我站在空旷的飞机场上,北风掠过大面积的空地,化为一个蛮横的莽夫,猖狂地肆虐着衣着单薄的我。飞机越飞越远,渐渐化为一个点,最终消失不见。
我对着飞机远去的方向,挥了挥手,说了句:“撒由那拉!”
45、第十四章 脱轨?慌(1) ...
全剧终,看见满场空座椅,灯亮起,这故事,真实又象虚幻的情景。
五月天《时光机》
在家里休息的这几天,我每天在家里陪我爸晒太阳,偶尔在枣树下和郑言琦的大爷一块儿下盘棋。大爷也老了,以前嚼崩豆嚼得倍儿香的牙齿现在也稀稀落落地没几颗了,说话都有些漏风。可大爷精神不错,在太阳底下和我一下就下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西沉,寒风刺骨时,大爷才依依不舍地收起棋盘来。
我多年不下棋,棋艺退步不少,每每都是以输告终,连一副和局都没赚上。晚上大爷到我家串门时,无意中说起下棋,就说我不是棋艺退步,而是心变得急躁了,耐不住性子,求胜心又太强。以前我欲念不强烈,只想着眼前的几步棋,心无旁骛,自然下得好。我夸大爷是个隐居在此的高深道士,看事情都看得这么透彻。大爷摸着白胡子笑:“很多道理啊年轻时不明白,等你老了,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带不走,才会放下。”
春节假过完,我拿着我爸的所有化验报告和我肾脏的化验单,去了省会里治疗肾脏最有名的专科医院里,预约换肾的手术。春节假刚过,手术室早就订满了,要安排日期得到下个月。医生告诉我,下个月有床位时再让护士给我发短信。到时我还得过去重新做一次检查。我想省会城市的医院已经人性化到这程度了,手术台预订还能短信提示,连忙在那边登记了名字和手机联系号码。再过一个月,我也差不多可以问陆轻天要手术费了,刚好时间上都吻合。
日子转眼就到了二月五号了。我没地方上网,也不知道A市那边进展得怎么样。无意中看电视换台时,看到新闻里说,绍杨集团总经理的新公司涉嫌贿赂官员被警方传唤。电视里没有出现秦绍的镜头,新闻人员非常用心地调用了秦绍以往的录像资料。秦绍大概真是不爱显山露水的人。新闻人员在不停跳跃的镜头的一角塞了一张秦绍的1寸身份证照片,也正是我在网上下载到并放到同性恋网站的那张。各方专家有模有样地聚集在一起,开始从封建王朝的贪污受贿聊起,然后大谈如何才能抵制贪污枉法之类的事情。还有一些讲论语讲诗经的红人又从人性角度开始分析,人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总之寂寞平静的早春终于因为秦绍多了些热闹。
我关上电视机,陪我爹去做血透。
血透室外的家属等候区,也放着个电视机。电视里正循环播放这条轰动全国的大新闻,我想陆轻天果然够本事,能把这件事炒成这样,秦绍也没压得住。不久一个长相猥琐疑似狗仔的记者突然出现在屏幕一角,用齁了嗓子的公鸭声说道:“观众朋友,观众朋友,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绍杨集团总部大楼的正前方。我们都知道,绍杨集团的总经理秦绍因贪污受贿之事,导致绍杨集团股份大跌,那作为绍杨集团的副总经理陆轻天女士一人现在独挑大梁,力挽狂澜,宣布将全面接手原总经理的职位。鉴于两人是夫妻关系,为保证董事会的集体信任,秦绍主动提出离婚事项。根据可靠线报,此事确实由秦绍主动提出,这到底是想暗地做资产转移,还是想和妻子撇清关系,保妻子的一方太平呢?敬请收看我台的后续报道。”
然后一堆专家又出现了。这次专家竟还包括了情感类的专家,大家纷纷开始捕风捉影,有的说秦绍对陆轻天一往情深,宁一人揽责,也不想拖人下水;又有人说豪门没有感情只有利益纠葛,里面可能涉及到一些秘密约定。
天花乱坠的新闻看得我有些麻木。我不知道秦绍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从未看他对公司的事情苦恼过。我虽然和他共处了近半年的时间,但他办公时都在书房里。他展现在我面前的,大多是和工作无关的状态。我想这是一个情妇安全生存的模式,也是秦绍放心留我身边的原因。可他可能没想到我和他的妻子联合演了一出《双食记》,暗渡陈仓地把他害死了。
秦绍现在可能很后悔。他应该不难发现,是我放出的消息,可他到现在都没联系我。我猜也许是他太忙了,无暇追究责任的问题,先灭火要紧。但秦绍是那么记仇的一个人,凭我的了解,他宁可让火烧死他,他也要报仇雪恨的。
我自虐地想,秦绍要是联系我了,这事儿就算完全结束了。
新闻放到第二天,这件事情已经愈演愈烈,导师发表的论文提前发表了,配合国内媒体的宣传,钱理导师的名字也越来越响,他变成了个方舟子一样的人物。大家先从钱理教授的背景追根朔源起,说他是一位正义凛然、刚正不阿的学术家,这一次在国外媒体发表的论文里,就提及国内房地产的一些积重难返的沉疴旧病,里面提到了那个案例,虽然化名了,但明眼人一看就能联想到秦绍的房地产公司新贵。
我还是没在新闻里看见秦绍。
我这几天胃口不是很好。家里有些阴冷,也没有A市的暖气,我本就容易四肢冰凉,在家里这些天我手上和脚上都长了冻疮,手上的冻疮长得太密集,肿得像一个馒头,我都无法握紧拳头。电视机里轰炸的新闻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我觉得我明明是报仇了,看到这样的结局应该欢天喜地,可为什么心里却感觉自己是一个把别人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我拿着手机翻看着通讯录上的名单,看到秦绍的名字开始发呆。
最终我也没有勇气给他打电话。我不知道电话如果打通了,我该说什么。我是问“hi,你忙爽了吗?”还是说“你怎么就这么二,引狼入室都不知道?”
我在家里冻了几天,最后我给陆轻天打了个电话。一来是要钱,二来是问问事情进展的情况。
陆轻天在电话里也是非常疲惫:“卢小姐,情况可能会有些复杂。我暂时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你给我的资料可能有问题。”
我连忙问:“资料怎么可能有问题?我是从他电脑上原封不动地拷贝下来给你的。”
“我知道,卢小姐,所以我说有可能有问题,但现在我还没有确定。你再等我几天。等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会跟你联系的。”
说着她就挂了电话。我有些不祥的预感,陆轻天看着像是要过河拆桥,可她这么一个身份的人,不会为了区区几十万块钱而跟我绕弯子,难道说那份资料真有问题?
第二天新闻又开始有了新爆点,那个长相猥琐的新闻记者哥继续用他的公鸭嗓子说:“根据最新线报,绍杨集团的副总坚持不与秦绍离婚,随后她将召开小型的新闻发布会,届时只邀请数家重点媒体参加。我电视台有幸受邀采访。敬请期待。”
然后广告就Сhā入了。这几天因为秦绍的新闻,这家电视台的收视率破新高,广告商肯定要赚翻了。
我看着五颜六色的广告一条条地在眼前变幻,忽然觉得世事无常。整件事情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剧终人散了,其实故事根本才刚刚进入到□。而我早早扔了票根出了门,却不料把导演制片和男主演得罪了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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