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明明已是三月底,却冷得仿佛还未从深冬之中走出来一般。曼君此刻倚坐在华贵的主卧房内,抬头望着那快要圆了的月亮。
毕竟是南方人,从来没有在北方呆过。初到此地,确实是受不了这里的清冷。如若是在江南,这会儿,塘边已是花红绿暖鸟纷飞了吧。
曼君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搓了搓有些冰凉的双手。却又舍不得关掉窗户,就因为这月色太美,而她也总是心神不宁无法入睡。她轻轻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抱在手里,动作很是轻缓,生怕些微动静会吵醒睡在外房的王妈。
自小到大,不管是家中富贵还是家道中落,曼君自打认人起,就是被王妈抱在手里。沈家人避居于山野小村之时,王妈总是会牵着她的姐姐,背着还在嗷嗷待哺的她在山地里做活。
岁月催人老,曾经是如此神采奕奕的丰满妇人,而今已经消瘦不少。虽然曼君给足了王妈富贵的生活,但是她也看得出来,王妈比任何人都想念过去。想念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在身边的日子,想念小山村被血洗之前的宁静。
曼君思及此,只觉得胸口疼得很,抬头一看,却发现原来今日的残月是轮血月,没来由的就觉得讽刺。自从姐姐上药王谷学艺之后,便跟家里断了联系。她从小就会吵着闹着让王妈牵着她去村口望,希望姐姐哪日能够念着父母的好,念着她的好,便从那陌生的山谷回来了。
可是,可是呵。
她没有等到姐姐,却等来了朝廷穷追不舍的官兵。
第一次,她懂得了害怕。
第一次,她瞧见了王妈甜美祥和的脸上出现了扭曲的恐惧。
第一次,她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第一次,她用自己的童年换来了一段血雨腥风。
沈家,就这么完了。
除了她和王妈逃了出来,据说从此再也没有人看到有活人进出这个村庄。
一颗泪,顺着曼君的脸颊滑落,跌进了茶杯里,发出轻轻的响声。曼君一愣,方才从回忆中出来。
她是一定要找到姐姐的,无论如何,都要寻到。这是母亲最后的愿望,也是她今生最大的愿望。可是,随着沈家家业越来越大,她便越是不安。
为什么姐姐看到了凤翔的招牌却不回来呢?凤翔这么大,自小便与她一起学着做绣样的姐姐是不可能不明白这个凤翔便是昔日的凤翔。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回来?
难道……
曼君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无声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思想。
正在这时,曼君突闻房上有细微的响动,她在第一时间便收回了自己的软弱,悄然向窗外望去。却见一体格修长的少年站在窗外,冷眼瞧着她。曼君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
“白鹄?”
少年明显对于曼君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也感到诧异。但是这明显的表情都被夜晚所掩盖了。于是无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叫我无月。”
曼君笑了笑,没想到这小子的傲气与他不愿意认的亲爹这么的像:“无月,你来找我是……”
“听说,你与白家人都想知道我把那玉佩怎么样了。”无月依旧显得冷淡:“即便我说了多少次是丢了,也不信,那便与你们说实话吧。确实是送人了。”
曼君听后,暗道自己夫君是猜得,想到白鹄多半也是有心上人了,也禁不住为他高兴起来:“送给谁了?”
无月看到自己的这位伯母一副高兴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了些复仇的快感,于是唇角勾起了笑容道:“这人你也认识,就是沈凝心。”
曼君听罢,禁不住愣住了。
第二日一早,白鸿起床洗漱得当,准备去给自己母亲请安,顺带说说与凝心约邀两方家长见面的时日。经过回廊耳房的时候,却被王妈叫住了。
白鸿奇怪地往耳房里头一瞧,却见自己母亲已经端坐在那里,大为奇怪,便掀开帘子在母亲身旁坐下了。
“母亲,您……”白鸿瞧见曼君只是低垂着眼帘瞧着自己的手,没了平日的神采,反倒多了几分疲惫,生怕是母亲身子不爽,与这北京城有些水土不服。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曼君抓住了手,只见曼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儿子,不管娘亲做了什么决定,都望你不要怪娘。”
“……母亲,您……”听到曼君说得如此严重,白鸿无端端地觉得心中有几分不安,刚要说什么,却又被曼君打断了。
“我想……你与凝心的婚事,缓些再提吧。”曼君一字一顿,过了好些时候才把这话说完整。可见她内心的挣扎,她甚至不敢抬头瞧见白鸿的反应。
不,即便她不瞧,她也明白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映。
白鸿完全愣住了,一时间居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等他完全明白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麻木。沉默半晌之后,他才问道:“母亲,这是为何?”
“……你别问了,这是没办法的事。这件事,缓缓再说吧。等沈姑娘满了十七岁,我们再谈这件事。”
“母亲……”白鸿对于母亲这种晦涩的态度感到不知所措,更有些恼火。但是他却在拼命忍着这怒气。因为他明白,这事情是不能用怒气挽回的。他站起身来,走到曼君面前,耳房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重起来。
这时,一个小厮的声音从帘子外头传来:“夫人,有人在府外求见,自称是吴公子,说夫人您要的货,他拿到了。”
曼君一听,心下开始兴奋起来,却有些害怕。又因为她实在不忍心瞧见白鸿这般挫败的模样,赶忙便起身向大厅走去:“快,请他进来,引到大厅。”
“是。”小厮点头应承之后,便小跑着向府门而去。
王妈有些不放心还在耳房内呆着的少爷,便小心地站在耳房外守着,眼看着曼君急急地向大厅走去。
刚进大厅没多久,那名吴姓公子便在小厮的引领之下进来了。那人瞧见曼君坐于主位上,风度翩翩地抱拳行了个礼:“夫人。”
“我要的消息,你可带来了?”曼君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颤抖,但是她那略显苍白的嘴唇却暴露了她的兴奋与恐惧。
“呵呵,自然是带来了。”说完,吴姓公子便双手将那从袖口里拿出来的卷轴捧到了曼君面前。
曼君颤抖着要去拿,可是怎么也拿不稳,好几次都差点掉落到地上。
吴姓公子看她这副模样,体贴地将卷轴便置放在了一旁:“夫人,可要我说结果?还是您自己看?”
曼君想了又想,尔后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你便说与我听吧,是找没找到?”
“找到了,但是也没找到。少爷我做事,您大可放心。”来人笑了笑,说了句似是而非的答案。一转头却看见白鸿面色阴沉地站在厅外。心中已有几分了然,看来,无月定是将玉佩的事情抖落了出来。虽然始作俑者就是自己,他却完全没有自觉,更别说任何坏人好事的愧疚,少爷含笑向白鸿点头致意,尔后又转头望着那个已经打开卷轴的夫人。
只见曼君情绪很是激烈,根本就没有发现儿子正站在厅外,她快速地看着那卷轴。突然,一切动作都仿佛停止了。她不相信地睁大着眼睛瞧着那雪白的卷轴,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泪与卷轴一道,掉落在地。
少爷看自己该是离开的时候,便向曼君行了个礼,转头便向外走去,与白鸿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于什么都没有解释。
只见曼君跪于主位上,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从指缝中流出。堂堂凤翔绣庄的当家主母居然就这么在自己儿子面前哭得呜呜咽咽,好不悲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曼君摇着头颤抖着再一次拿起那被她揉得起皱的卷轴,看到的却依然还是残酷的现实。
“娘,你怎么了?”白鸿虽然先前有气,但是看自己母亲这样如何也生不起来了。毕竟只不过是缓缓,并没说不准。他一把扶起自己的娘亲,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而他则捡起了那个卷轴,只需一眼,他便了然。
卷轴上书:沈曼柔,江南浙江人氏,沈氏凤翔绣庄大小姐。家道中落之时,负气出走于药王谷学艺,深得师父喜爱;却因一满室男子而背叛门规,于年十四岁时逐出药王谷。后与此男子一波三折,终结连理。生有一女,名玉宁,却不知因何缘由,在小女六岁之时,与小女一道命丧京郊之外悬崖。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1)
在玉宁满十六岁的这一年,灵凤终于挂上了“天下绣庄”的名号。此外,勿返阁内四小阁主的格局也发生了变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四个妙龄少女中年纪最小、资历最轻的梵音在众人眼中印象更加深刻,并大有超越琳琅这个花魁的势头。
其实造成这种结果的直接原因显而易见,这八大胡同的大小花魁,哪个不是用钱捧出来的呢?只不过这梵音,明里是被那蒙古王府的大公子阿布托关怀备至,暗地里,更有个财力雄厚的金主支持。每每梵音演出,他总会点牌让她唱些别致的曲子,此外还会送些零星物件与她,再不然花牌、打赏也是家常便饭。若是碰到什么捧角拼后台的事情,在梵音懵懂的情况下,那金主也暗地里都替她安排妥当了。可见这人对梵音的感兴趣程度。
可是感兴趣归感兴趣。奇怪的是,这人总是遮遮掩掩,恰到好处地不露出自己的身份。既然是对人家姑娘有意?何必如此呢?仔细一想,众人也便不追究了。即便是有些不理解,但是心里头的了然还是胜于不解的——毕竟八大胡同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这金主若是权钱俱加,顾忌点名声也是可想而知的。
这一日,又轮到了梵音挂牌。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梵音渐渐地不怯场,她的甜美可人便可向观众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从而引来了一大票追捧者。若说男人最爱什么样的女子,莫过于在他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些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淡雅睡莲荷花了。而梵音,便恰恰属于此种类型。
追捧梵音的客人的队伍日益壮大,每个人都看在了眼里,有些人暗自为梵音担忧,比如玉宁;有些人则是真心为梵音今天的地位高兴欢乐,比如灵书与习琴;而有些人,则是恨得咬牙切齿,比如琳琅。
此刻她听着主楼那儿若有似无飘来的妙曼仙音,心中怒火更来平息,抬头看着镜中那绝美的容颜因为怒火的焦灼扭曲变形,心中更是一股烦躁。正当香儿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了琳琅双手一挥,将摆在梳妆台前满桌的首饰胭脂都拂到了地上,劈里啪啦一阵乱响。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香儿本来是端着茶水进来的,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差点便把托盘里头的茶水也倒在了地上,为这些纷乱的器皿破碎声推波助澜。
琳琅眉头紧皱,恨不得砸了那正映着她丑态的妆容镜,还好被香儿及时制止了。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香儿心疼地劝慰道,小小年纪也知道如何叹气了,见琳琅的情绪至少有些平息,便转身默默收拾一室狼藉。
“好了好了,别收拾了。”琳琅胡乱地甩着长袖,愤愤地站起身来坐到一边,可是那从远处飘来的歌声就像鬼魅般缠着她,无端端的在她心里放大了好几倍,她又指示香儿道:“香儿!把那窗子!门!都给我关了!”
香儿站起身来,无奈地点了点头道:“是,小姐。”于是便匆匆踏过那一堆已经不成样子的胭脂水粉,先把本来敞开透气的门窗都关了个严实。空气的流通瞬间就被堵塞起来,房间里因为那些已经变成泥状的水粉,飘了些甜得腻人的味道。
香儿皱了皱眉,又蹲下身来把那些污渍依依洗净。而琳琅则怔怔地望着地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地毯出神。
这么多年来,她是头一次慌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愈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眼看着自个已经快要十九岁了,如若再留在阁里,既定的命运也只不过是再收个灵巧可人的小女孩,好生**,自此一辈子就混迹在这卖笑场所里。这不是她原先想要的啊,她的锦衣玉食呢?她的名贵首饰呢?她的凤翔绣庄的华美衣服呢?都到哪里去了?
恍然间,原来她什么都没得到,得到的只不过是那些她误以为是痴迷的追捧。一转身,那些今天还在为你着迷的人明日便可拿着本该是捧你的银两去讨好那个的小姑娘。
琳琅心中好恨,命运对她如此不公。
她拼命努力,自己所想要得到的她却偏偏得不到。
难道是老天爷怪自己心不够狠么?
到底要看她落魄到什么地步这戏弄人的老天才会给她所想?
“不,这样下去,不行。”琳琅自言自语道,香儿有些担忧地望向了小姐,却见到了嗜血的眼神,让她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这样不行。”琳琅呼啦一下站起来,厉声喊了这么一句。
她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她不能让自己的地位摇摇欲坠自己却毫不作为,这不是她琳琅的做人风格。没错,她要争,她要抢,谁若夺了她的梦,不管有心无心,她都要奋力反击,致死才罢休!想到这儿,琳琅心中的欲望又热烈燃烧起来。
主楼雅座内。
一位穿着得体的年轻公子面带笑容地瞧着远在台上专心唱曲的梵音,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不自觉地跟着梵音的节奏打着拍子。曲罢,人声鼎沸,叫好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叫着执篮的小童将打赏的银票碎银往里头塞。
年轻公子望着楼下那些略显单薄的银票嗤笑出声,勾勾手指让守候在一边的随从过来。
“爷,什么吩咐?”
“去吧,把我备的礼送给梵音姑娘。明儿个我就要见成效。”说完,那人深深地看了巧笑倩兮的梵音一眼,恋恋不舍地走出了主楼。
这一夜,这个神秘金主的决定改变了梵音的命运,也将好胜的琳琅推向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2)
早来便流传着一句话,俗事年来两头忙。说的是每一年的年初与年尾,一般人都会为了这些生活琐事忙得不可开交,辞旧迎新对于每一个人来说,确实是最最重要的大事。但是在八大胡同的清雅楼阁里,这种忙碌便更为频繁了。
因为每个月的月初就是每个楼阁的红人挂牌演出的日子,要开眼界的,要来看热闹的,都得挤着这么几天来一睹芳容。且不说每个楼阁的花魁都是一等一的好,那才艺还真是让人应接不暇。平常虽然说花魁们都有挂牌演出助兴,却全没有每个月月初的演出来的正式盛大。毕竟,对于每一个楼阁里坐到头把交椅的姑娘来说,这几日就是确立巩固自己地位的时候。向大家证明自己是最好的,向自己证明自己做到了最好,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这年四月初眼看着就快要到了,云霜在三月快要结束的这几天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刚将阁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一转背,却发现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去作安排,仿佛自己先前做过的事情都只不过是她的幻想而已,杂事实质上一点也没少。
今年的勿返阁也确实特别。
且不说别的,那主楼的雅座就已经开始动工扩宽,准备再弄几个幽雅阁楼在楼上,方便四月开阁的时候,那些达官贵人躲在阴暗角落里与民同乐。要说往年,勿返阁是完全没必要做这种工程的,毕竟这个阁楼只是一个单纯的生意场所,商贾来往虽多,官员却少。只因为前一任的阁主云姐顶不爱与内城的人有所牵扯,这一任的云霜早年也曾经与内城的公子有过一段没结果的情,更是不愿意再与官府贵族有瓜葛。
可是有时候,事情偏偏就是这样。你越不愿意如此,它就偏偏将那些别人艳羡的东西硬塞在你手里。你越往外推,它就越是往你怀里靠。
勿返阁现今就是一个这样的状况。而这样的局面多半也都是因为灵凤绣庄的名声太大,小公子的故事太令人匪夷所思。人人都有好奇心,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神秘故事呢?所以,勿返阁在不自觉间,成了八大胡同唯一一家没有靠山却如日中天的阁楼。
古话说的好,树大招风。勿返阁的鼎盛虽然让云霜与玉宁感到欣慰,更多的却是不安。这京城里呵,如若真要刮风下雨,最先折了的便是这些大树了。
但是担心归担心,瞧着那些官员殷勤盼望要来,总不能不接待吧?接待了,总不能不做到最好吧?所以,勿返阁现在完全进入了大整修的阶段。实质上就是迎合这些贵客的喜好。按照玉宁与行家商定的结果,主楼的雅座要多添置好几所,茶水瓜果的单子也要有所改良,双凤楼那儿请来的厨子要多选些做时蔬素菜在行的,种种琐事,全都要云霜一个人去一一安排妥当。所以说,这商人,还真是不好当。
云霜望着终于空荡荡的小厅,疲累地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还要叫琳琅过来,好商议一番这几日上牌的节目是些什么。可是左右看了一看,却不知道巧儿去了哪里。正在疑惑的时候,巧儿却从厅外匆匆忙忙地进来了。
“巧儿,你这是去哪里了?”云霜奇怪地看着巧儿有些阴沉的脸色,正要问什么。却见巧儿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像是要低声对她说什么事。
“小姐,我只不过去外头走了走。”巧儿的声音依然如平常,可是眼上却暗暗对着云霜使颜色。
云霜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微笑,却很奇怪巧儿这是什么个意思。偏头一瞧,正巧看到一个露着半边发髻的头颅正附在门外。云霜一阵了然,原来是隔墙有耳。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3)
云霜虽然现下已经是成**人,偶尔也会露出以前一般的孩子心性,喜好捉弄一下人。她笑着抬眼看了看紧张兮兮的巧儿,作势站了起来,衣服与器具摩擦的声音夸张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云霜斜眼一瞧,看到趴在房外听墙根的人明显地震了一下,却仍然大胆地没有离开。于是她便一步一步地向门前走去。
“哎呀,你看这事多的。我一日都没有出外走走了。”云霜笑着说道,声音比平常也凭添了几分声量:“巧儿啊,你看你刚从外头回来,不如陪我出去瞧瞧如何?好让我也看看你看到的那些好景致。”说到此,云霜恰到好处地在房门的不远处停下了,转头笑望着巧儿。
巧儿会心一笑,福了个礼道:“是,夫人,咱们这就走。”她的话还没说完,推门的动作还没做。只听得外面一阵劈里啪啦的脚步声。等巧儿凑近门边一看,那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云霜看到那人跑的比兔子还快,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悠闲地往先前坐着的位置走去。
“巧儿,是哪房的丫鬟跟着你呢。”云霜含笑着端起了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花瓣。
“回小姐,是羽阁的香儿。”巧儿本来也在与云霜一起为刚才的恶作剧笑着,说到这里,眉眼又重新纠结在了一起。
“哦?”云霜确实是有些吃惊,不自觉也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我道是哪房的姑娘不认得你这个大丫环,唐突犯了规矩,赏几个手板便是了。怎么会是香儿?她来了可不久了。”
“哎,这件事情,怕说出来,又得让小姐您苦恼了。”巧儿咬了咬唇,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了?”云霜知道,巧儿与她一路走来,见过不少世面,很难会有事情让她如此愁眉不展。一定是碰到了一个难两全的状况,没办法只能让她定夺了。想到这里,她的眉头也跟着紧扭到了一块。
“您还是先看看这个吧。”说着,巧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状似账本的东西。
勿返阁羽阁内
这几日琳琅比平常更加勤奋地练习新的节目,羽阁偌大的花园之内,到处留有她娉婷起舞的足迹。那确实是不能用任何世间的形容词去形容那样的美,可惜这美丽之中却总会若有似无地多出几分冷漠与妩媚。这两种本来不想干的气质杂糅到一块,让人无端端的会对这种美丽的狂热程度下降不少——特别是对于男人来说,这种感觉尤其明显。琳琅为了准备月初挂牌的节目,拼命的练,拼命的舞,拼命的笑。一切动作与表情她都练到了极致,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她没有抓住,而偏偏这一点小瑕疵是最最致命的。
本来在练习水袖翻滚的琳琅想到这里,突然就停了下来。望着池塘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池塘中的她若隐若现,不似平常盛装艳丽,而是像其他小阁的阁主一般穿了件素雅的白衣。
白色,曾几何时是她最爱的颜色。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开始厌恶那什么都显现不出来的白。特别是她认识到自己的美丽以后。她爱上了炙热的红,夺目的金,如水般的蓝。
白色,仿佛已经完全淡出了她平常的世界。可是每当自己一个人苦练才艺的时候,这个她心底里想要拒绝抹杀的颜色却已经与之融为一体,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讽刺她负隅顽抗命运的悲哀。
琳琅瞧着水中的人儿表情愈发冰冷,眉头一皱,丢了一块碎石搅乱了那倩影。自己则已经离开了池塘,坐在了旁边的石椅上。
正在这个时候,香儿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琳琅见状,马上便问道:“怎么样?打探到了么?”
“没……没有……”香儿一边喘着气,一边想尽办法表达完整:“我,我好像是被他们发现了。夫人说要出去走走,我便吓得跑出来了。”
“你啊!”琳琅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转头便开始暗自嘀咕起来:“为何这几日都不见云霜夫人与我商量花魁挂牌的事情?在平常,这几日早就已经敲定了新节目了呀。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一定是。”
“小姐……您也别往坏处想,我看这几日勿返阁的整修比往年大得多,或许是被这等琐事耽搁了吧。”香儿理顺了呼吸之后,跟在琳琅后头小声地安慰着。
“那为何账房会突然叫巧儿过去?为何巧儿看到你在就什么都不说呢?”琳琅猛地转头,一步一质问地问着香儿。
“这个……这个……”香儿一步一步后退着,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她想说,谁都不会喜爱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可是这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在她心里头,她觉得琳琅小姐已经够可怜了。她的苦,却偏偏只有她这个做丫鬟的知道。
她们是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她怎么会说出这些让琳琅小姐折损面子的话呢?香儿叹了一口气,扶住琳琅道:“小姐,您就再等几日吧。如若雅阁修缮完毕了,夫人还没来找您,我们再去探访也不迟啊。”
琳琅听了香儿的劝慰,不知道该不该照着做。最终,她还是有些不甘地点了点头。
勿返阁云霜房内
云霜粗略翻了翻那本帐,尔后苦笑道:“照这样下去,可确实难办了。”
巧儿听罢,点了点头,将账本又重新收了起来:“这金主做的很好,每次给梵音捐得花牌不显形却分量足,久而久之,梵音的花牌与打赏已经大有超过琳琅的势头了。这么一来,按照规矩,下个月月初,花魁便当给梵音。”
“是呵,所以这事情才难办。”云霜重重叹了一口气,踱步到门外,确定没人偷听之后再转过身来轻声对巧儿说道:“你也知道,琳琅性格刚烈,好胜又不服输。一直以来,她都是勿返阁的顶尖,这做到顶尖啊,最怕的就是被人掀到下面。更何况她眼瞅着也要过二九年华了,我怕她会有什么过激反应。”
“小姐,这下可真为难你了。”巧儿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云霜的两难局面:“可是如若梵音确实超过了琳琅,不将她拔成咱们阁的花魁,怕又有失公平,以后小姐你要做什么事吩咐什么事,恐再有如此威信了。”
云霜暗自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主位上愣了半天,只是盯着那本账本看。巧儿一直呆在她身边等着她下一步的吩咐,谁知云霜只问了一句:“这事儿,账房先生没和第二人说吧。”
“小姐,您这就放心吧。这个账房虽然年轻,却是凝心小姐当初从老实勤奋的仆从里头提拔上来的。今日这件事情,还是他主动告知的我,恐有差池,便将账本给了我保管着。我想,他是一定不会随便乱说的。”
“好,那么,我们做的就只有等了。”云霜说完,便又开始喝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水。
“等?等什么?”巧儿疑惑地望着云霜。
“等那位金主能够网开一面,别再为了自个的私欲将梵音顶上去。”云霜笑了笑,云淡风轻之间透露着是自己隐隐的担心:“巧儿,我总有种预感。一旦这格局变了,大家都会跟着变了。再也不似以前那般美好。”
巧儿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以前的伤心往事,正要上前劝慰,却又听到云霜继续说道:“你知道,梵音不适合当这个花魁。可是,我也明白,既然那位金主如此大费周章不显山露水却一直不遗余力与梵音支持,那么,梵音不踏上这个位置,他是不会罢休的。”说完,云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望向已经融入黑夜之中的庭院。
夜空之上,繁星点点。
云霜心中有些泛疼,这欢笑场呆得久了,打理得多了。她又何曾不知道,女人,终归到底便是大多男人的玩具。他们以此取乐,以此得到满足,以此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虚名。
而今,她的梵音,她亲如女儿一般的梵音,却被个她所不了解不清楚甚至看不到的金主盯上了。
“疼,心中甚疼。”云霜喃喃道。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4)
这日,正是勿返阁主楼雅座全部完工的日子。当云霜将主楼的工程查验妥当,回到自己宅院的时候。刚刚因为主楼修缮得很是让她满意的愉悦心情,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只见那位年轻的账房先生正襟危坐在客座上,巧儿为他精心泡的茶水也不见他动一下。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就连云霜进门来他都没发现。
“夫人,您回来了。”巧儿站在门口拿着托盘在一旁伺候着,瞧见云霜已经站在门口了,连忙轻声说道。也算是给这个账房先生暗暗提了个醒。
那个仆从一惊,赶忙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却正好与云霜近距离打了个照面。这一看可不得了,云霜就看到这白净的面孔瞬间便被染了个通红。那人噔噔噔向后退了好几步,尔后弓着腰行礼道:“夫人,您回来了。”
巧儿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有趣,轻轻掩着嘴笑了几声。可是一想到这账房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云霜,便识趣地掩门退下了。临走前,还告知那些小丫鬟无事不要随便进入宅院内。
云霜倒是对这年轻人的反映习惯了,之前与这账房搭过几次话。这年轻的男子多半都是一个这样的状态。于是她状似没看到那人的窘迫,给这男人留足了面子,只是笑着问道:“账房,今儿个怎么到我这来了?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这位年轻的账房说来也是有趣。羞涩便是羞涩,可是一碰到工作上的事情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只见那人的脸色立马便严肃了起来,刚才泛起的红晕也退去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道:“夫人,今日这件事不得不和您说。花魁的位置怕是要易主了。”说完,他便将先前让巧儿保管的账本递给了云霜。
云霜心下一沉,想着自己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虽然之前已经想到结果多半是这样,却还是有些不愿意承认。她缓慢地接过账本,一页页地翻着。只是看着那些最近几日新添上去的数目:“哦?那,新的花魁应该是谁?”
账房奇怪地瞧了云霜一眼,不懂为何她会问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可是毕竟是自己的老板,不好不答,于是他又恭敬地回答道:“回夫人,按照这平常的规矩,梵音姑娘当是下个月挂牌的花魁。她所得的打赏与花牌比琳琅姑娘多得去了,怕是有高出了好几千两。”
“好几千两?”云霜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原先她只是以为险胜罢了。毕竟捧着琳琅的主子是这京城赫赫有名的钱庄商贾,谁还有那本事比钱庄老板更有钱呢?
“是呵,好几千两。因为……”账房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瞧了云霜一眼,尔后又低头答道:“后几日,那位先前捧琳琅姑娘的张大老板,将本来要捐给琳琅姑娘的打赏突然变卦了。匀了一部分出来,分给了四个小阁的阁主。这么一来,琳琅姑娘的打赏自然是少了许多。”
云霜听罢,心里更是沉重。她现在完全没有底,不明白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这么暗箱操纵了这一切。最可怕的事情,便是在和一个你根本就看不到的人打交道。那人喜欢你的时候,也许会倾尽全力帮你;可是当那人记恨你的时候,也可以把你打入地狱。云霜紧握着手里的账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账房先生见到夫人正兀自苦恼着,想着自己也应该退下了。转身刚要走,却被云霜叫住了。
“有件事情,我一定要拜托你。”云霜说的郑重其事,让账房都觉得自己不得不答应这个请求。
“夫人您但说无妨。”
“这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一个字都不能透,这账本留我这儿。记住,千万不能与外人说,特别是对琳琅,一个字都不许吐。”
“夫人,小的明白。”账房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云霜本来想着,只要能守住这个秘密。依然让琳琅当这个花魁,毕竟这账目是没办法让外人来个当面对质的。再然,既然是那么有脸面的人,当初他捐了如此之多的打赏与花牌,甚至让支持别人的商贾都削减了自己的捐赠,如此费力却不肯露面,就说明在面上他是不愿意与勿返阁多有往来的;如果梵音没有当上花魁,他只是会觉得奇怪,说不定会经不住好奇浮出水面,正好也让云霜知道他是谁;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他即便好奇与不甘,依然会耐着性子不露面,那么也许过了些时日,他也会对这种游戏失了兴趣,这也正中云霜下怀。想到这里,云霜倒也轻松了不少。
可是千算万算,云霜却唯独忽略了人心。且不说那未谋面的金主到底是做如何想,现今琳琅的想法她就没有考虑到。几日的等待让琳琅终于坐不住了,按耐不住的她就在云霜准备与之商谈节目的前一晚跑到了账房先生的地盘准备问个水落石出。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也就是因为缺少了这再等一晚的耐性,琳琅越是要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却越是让自己多戴了几副挣脱不了的锁链,从此再不能自拔。只得在这人世的纷争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5)
正当那年轻的账房先生将一切收拾妥当,准备趁着勿返阁今日的生意还未开张,早些归家的时候。琳琅与她的丫鬟香儿已经气势汹汹地堵在了门口。这账房先生早先读过一段日子的私塾,深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能让他放下穷酸书生的面子来烟花之地当一个账房先生,玉宁是下足了功夫的。
这年轻人虽然是自诩为落魄读书人,刚开始思想斗争得厉害。让他在这里当个题字的已经了不得了,更何况是当这里的半个大总管?可是勿返阁并不是别人所想的那种肮脏的地方,再则这里的薪水确实也给得丰厚,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大老板小老板都十分体贴周全,一点都不会践踏读书人的自尊,所以这年轻人也便应承下来了。
如他这种人,即便再是才高八斗,家中已经没那个钱去供他寒窗苦读考功名了。既然如此,跟着京城响当当的小公子学做生意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毕竟,家中除了年迈的母亲,还有他可爱的妻儿要养活。
年轻人一想到家中那娇嫩朴实的内人,心里就乐开了花,想着云老板前些日子因为自己的工作得体特别还额外打了个红包给自己,正好拿回去给自家娘子添置几件衣裳。可是当他刚放好账本落了锁,一转身就看到了这两只拦路虎。
年轻人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这次是不可能按时归家了。虽然有点沮丧,可是人家毕竟是这里的红角,礼数缺不得。于是他便行礼道:“琳琅姑娘,不知您亲自来这账房是有何事?”
琳琅本来很是不耐烦,见这账房恭维得也还不错,转念一想自己也是来问事情的,得罪不得人家。也就笑吟吟地说:“账房先生,可别这么客气,我啊,只不过是闲得慌,过来瞧瞧。”
年轻人虽然笑着点头,可是心里却是另外一套想法:如果说账房里头经常来个灵书或者凝心小姐,他倒是还理解。毕竟这两位小姐都是识文断字的人,偶尔与她们聊聊天,也还愉悦。可是这琳琅算是怎么一回事?要说认字她可不在行,扭腰摆臀怕是这阁里没人比她能耐。年轻人自然想到了大概是花魁的事情,却也没多说什么。
“嗯,我说账房先生,这几日可忙?”琳琅与香儿一前一后进了屋。那琳琅步步紧逼,已经来到了书桌旁。若有似无地瞟着那些放置在案头的蓝色书本,却不知道哪一本是她应该找的。而香儿则特别有默契地站在了门边。
年轻账房一阵头疼,这下可好,把他的退路都堵截住了。他只好退了又退,与琳琅保持一定距离,然后恭敬地说道:“还好,勿返阁生意如日中天。要说忙,那便是天天忙了。若说不忙,倒也乐在其中。”
“呵呵,账房先生,您可真会说笑。”琳琅虽然对这有些敷衍的话,有些恼火。倒也明白什么时候该按捺得下火气。
房间里头沉默了一会儿,账房,琳琅与香儿三人对峙着就是不说话。这年轻人看起来是平静,其实心下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琳琅的泼辣她是见过的,前些年别家阁楼的花魁气不过琳琅抢了她的金主,便上门滋事,她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将人羞辱了一顿赶出了勿返阁。听说自此以后,那花魁的名声一落千丈。这琳琅也落了个惹不得的名声。身经百战的昔日花魁都是她的手下败将,更何况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哎,这要想在自个无半点所长的情况下保守秘密,我看是难啊。
年轻人苦恼地想着,可是打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脱身之法。唯独企盼云老板是天兵天将,提前洞悉一切前来解围。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琳琅倒是发话了,这下就连客套都没有,很是单刀直入:“账房先生,您瞧,这已经到了月末了,打赏与花牌大多都已经成定局了。小女子这几日心神不宁,但求账房先生能够给小女子一个定心丸啊。”琳琅说得很是孱弱讨好,听得年轻人一阵鸡皮疙瘩。
可是不搭腔是不行的,明知是个套,可是有时候人为了自保还偏要往下跳。于是,年轻人一闭眼,跳了。跳得很是义无反顾。
只见他抬头笑道:“琳琅小姐,您这真是说笑了。账房我一介文弱书生,并不习医,怎可诊治小姐您的病疾呢?”
此话一出,琳琅的眼神冷了几分。不明白什么时候这个好欺负的书生都变得如此滑溜了,于是愤恨地将一切罪责又推到了云霜与玉宁身上。其实,如果琳琅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账房一点都不冷静,反而是怕她的很。额头上头的汗珠已经说明了一切。说不定她恐吓几句,把她平常的泼辣劲拿出来,他便不得不招了。毕竟泼妇与小人一样,是惹不得的。但是现在的琳琅,自己也胆大不到哪里去。怕今夜她私下来质问账房的事情一旦暴露出去了,云霜一怒之下,狠狠整治她一番,她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琳琅叹了一口气,谁愿意活的让每个人绕着走都来不及呢?要怪就怪老天爷对她太不公平,要怪就怪她已经走进了二九年华,眼看着又要走出这年岁了。想到这,琳琅的声音更是低沉了几分:“账房先生,小女子可不是说笑。您确实是可以给我个定心丸的。只要您告诉我,小女子的花牌与打赏高不高。”
“琳琅小姐国色天香,天资聪颖。曼妙舞姿无人能及,自然是高的。”账房连忙答道。
琳琅听着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心中更是不安:“那是不是最高的?”
“这……眼下三月还没过,不好说啊。”账房又开始打起了太极。毕竟这答案确实难得说。说她是最高的吧,事实并不是这样。说她不高呢?他今日就别想回家了。琳琅姑娘再得罪不得,老板是最最得罪不得的人啊。
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
账房坚定地告诉自己,并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擦了擦汗。
“账房先生,我要看看账本。花魁的打赏账本,可否?”琳琅虽然心下已经有了些答案,可是不服输的性格让她一定见到那口黑森森的棺材,不过,即便是看到了那棺材,她也一定不会相信那是自己的。
“这……”账房被自己的口水哽住了。他其实很想顺水推舟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推给云老板,可是转念一想。这样欠妥。哪有把麻烦推给老板的道理。
好,我抗!
账房脖子一硬,立马笑道:“琳琅小姐,您来的可不巧。这几日事忙,在下便私自将那账本带回去打理了。顺带也带了好些个这个月写着打赏名录的文案。这样吧,等过几日,待在下整理好了,琳琅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
琳琅听到这巧妙的答案,只觉得一口邪火憋在了胸口发作不得。眼看着勿返阁主楼那边灯笼已经红红火火地挂起来了。想到今日自己要挂牌演出,即便再想刨根问底,也没这个时间了。于是琳琅冷声道:“那还真是劳烦账房了。”说完,便带着还要说什么的香儿出去了。
一路上,香儿奇怪地问琳琅:“小姐,明明那个穷酸书生是有话没说,为什么不问个水落石出。”
“……别人不想说,我还自取其辱不成?”琳琅冷哼了一声。
“小姐,您别胡思乱想。还有哪位阁主的金主比张大老板有钱?”香儿皱了下鼻子,仰着头说道。好像那大老板不是捧她小姐,而是捧着她的。
“香儿,我告诉你。”琳琅走到院子门前停住了,严肃地望着香儿道:“这世间女人什么都可以信,就是不可以信男人。特别是在这欢乐场上混迹的男人。你现在可能还不懂,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了。这是我,作为你的姐姐说的话。不是小姐。”说完,琳琅抚了下香儿的发髻。便走进了院里。
香儿楞了一下,眼眶都湿润了。在她心里,她一直将琳琅当作姐姐,当作再生父母。不,琳琅小姐对她的恩情,父母都比不上。父母会把她卖到低下的窑子里头去,会让那些老鸨肆无忌惮地检查她的处子之身。她疼得叫,疼得哭,可是父母只是站在**的她身边数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十五两,原来自己只是值个十五两。她的泪流干了,任那些老鸨把她打扮得衣不蔽体,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头也不回的离开那里。
如果不是琳琅姑娘,她恐怕早就已经沉浸于那些男人的蹂躏中,得过且过地过完她这可笑的一生。是琳琅姑娘用自己的钱赎回了她,是琳琅姑娘将她带进了勿返阁。在她心里,她一直将她看做姐姐。可是她从来都不敢说,她觉得自己配不上琳琅姑娘做她的姐妹。
可是,今天是香儿最幸福的日子,她最想说的话却被琳琅说了。香儿使劲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从那窑子里头出来的时候她便对自己说过,以后如果遇到了让自己幸福的事情,一定不哭,要笑。要大声的笑,开心的笑。让她忘掉在那阴暗的楼道里的事情。
香儿开心地跟在琳琅后面,却见琳琅愣愣地站在了院里头。她奇怪地跟上去,却见琳琅眼里一阵惧怕的表情。她颤颤巍巍地指着树后的房间。
香儿一看,却发现琳琅的卧室里有灯光!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6)
所谓一物降一物,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琳琅也是有顶怕的人。那人,便是不久前将她坑得死去活来的吴添,吴大少爷。说实话,这个人到底是谁她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只觉得这个阁里的奴仆们都好像失忆了一样,就是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难道,这人是鬼魅不成?
琳琅每每想到这里,就会不由自主地自背脊处窜出一阵寒意。说这人是鬼魅,她居然也有些相信了。这吴少爷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找她做事的时候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闲庭信步坐进她的私密闺房,若是发怒了,他看似文弱的身子就仿佛瞬间化身成了一股力量,随时就可以将个活人无声捏成粉末。他总是笑着请求,笑着命令,笑着轻轻一挥,将人摔出好几里远。
“小姐,您怎么了?”香儿贴琳琅贴得近,自然是可以发现琳琅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她不放心地扶着小姐,生怕她会摔倒。
琳琅猛然一回神,却实在不想进去。害怕一推开门,就会看到那张令人目眩却令她胆寒的笑脸。虽然这吴添自从让她做了传话的事情之后便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但是她对于她的胆怯并没有减少。
琳琅握紧了拳,恨死了自己现在惧怕的模样。懦弱至极。
“小姐,我看,我还是去瞧瞧吧?”香儿仿佛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完全就将吴添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既然忘记了这号主,当然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于是香儿便十分英勇地担当了探查的角色。
没过多久,香儿却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小姐,小姐,了不得了。”
“怎,怎么了?”琳琅听到香儿的惊呼禁不住身子一抖,双手抓住了香儿:“里头坐的是谁?”
“夫人……夫人过来了。”香儿有些担忧地望着琳琅。
琳琅一愣,禁不住苦笑起来。
真是不愿意见什么,什么就撞来了。琳琅啊琳琅,你就这么个落魄命。
“走。”琳琅望了望自己的房间,看到房门口已经依稀站着一个人。看那身形是巧儿大丫环。知道横竖是躲不过了,索性便拉着香儿大大方方地向房间里走去。
站在房门口的巧儿本来就是看到香儿在门外窥伺才过来打开门的,所以当这主仆两要进房间的时候,她便适时地让了一条道,并好生关上了房门。
云霜此刻正坐在桌边静静品着茶,顺手还拿着一本书,就着烛光翻看着。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来等迟归的主人。琳琅虽然不服云霜很久了,却也知道自己不能无礼。
于是笑道:“云姐姐,您怎么亲自到我房间里来了?”
“哦。不过是来瞧瞧,顺带再和你好好商量些事。没想到你却出去了。问了小丫鬟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云霜抬起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行了,别站着了,坐吧。”说完,她便示意香儿为琳琅抽出一张凳子坐在她对面。而她也正好将身子正对着琳琅,把那本书也合了起来。
“哟,云姐姐,您这是在看着什么书呢?”琳琅瞧着那本子怎么看都像账房的那些,于是禁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呵呵。也不是什么,只不过是我让习琴新谱的曲子罢了。”云霜笑笑,倒也大方地将那本书推了过来让琳琅瞧:“你也看看吧,这是我让习琴为你下个月花魁挂牌专门谱的。”
琳琅听后确实惊讶,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这么说来,我是……”
“嗯,你是下个月的花魁。”云霜说罢,便将茶盏拿起,默默地喝着。
只见她这话一出,香儿与琳琅欣喜若狂,琳琅更是埋头看起了那些新的曲谱。而巧儿则是皱着眉头与若有所思的云霜对望了一眼。
“好了,你且看着。我看你今天晚上也选不出来。过几日便与我个答案吧。”说完,云霜便起身与巧儿一道出门了。香儿殷勤备至地将云霜二人送到了门口才反转回羽阁。
入夜之后,残月挂于梅树林之上。云霜静静地走在这她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小道上,突然往事犹如决堤的洪流涌入她的心中。她想到了曾经的出尘,曾经的玉堂,曾经的美好的梦。不自觉地,云霜笑了出来。
也许外人会不解,为何如此悲苦之回忆,却让她莞尔一笑。如若你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往事,如若你再回首之时已经将这人世的贪嗔痴狂看得透彻,也许你也会如云霜一般。
往日的情呵,或许还是会焦灼你的心,因为它的不完整而纠缠你的一生,让你注定过完这残缺的一生。却也给予了你豁达与常人不会有的远见。这豁达与远见不求旁人懂,但求自己独自对饮之时徒然爬上心头,已足矣。
巧儿默默地跟着她的小姐走过这熟悉而又令人感到有几丝心痛的林荫小道,见四下无人,也就忍不住问了:“小姐,为何……你将花魁的名又给了琳琅小姐呢?”
云霜被这么一问,忽然在路中间站住了。本来有些湿润的眼又回复了平常,只见她叹了一口气,仍就用那淡淡的语调说道:“梵音,不适合做花魁。这位置,谁想当便让那爱当的人去做吧。”说罢,云霜又缓缓向前走去。
突然,一阵猫叫又回荡在梅林中。云霜站在那梅林前,眼前一幕幕恍如隔日。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7)
四月,对于琳琅来说真是春风得意。不仅又一次稳坐勿返阁花魁的位置,第一次挂牌演出更是博得了个满堂彩。最最让她心中畅快的事情是,在此次花魁挂牌的演出中,云霜居然还让习琴与之伴奏,梵音为之助兴。整个就将她捧上了天。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恩宠让琳琅有些措手不及,可是以她的个性得意起来却如何都是藏不住的。既然自己得了第一,屈居于下的几位小妹妹也乖乖地为她当个陪衬,她还有什么理由对人家不好呢?于是习琴梵音等人,便看到平常的冷面娘子化身成了娇柔妩媚、关怀备至的前辈。
也难怪梵音会私下与灵书说,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慌。
云霜瞧见勿返阁里的各个阁主因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一团和气,心里很是欣慰。转念想着,那个账本留在手上实在是不保险,保不准哪一天便成了该死的证据来搅浑这一池清水,于是就在琳琅登上花魁之位的当晚就将那本帐给烧了。
云霜瞧着火盆里的光景渐渐变得黯淡下去,直至成为一盆死灰,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搅了搅火盆,便让小丫鬟用这些上好的纸灰参合些秽物弄成上好的花肥,去滋养庭院里头的花。转头还焚了些清新空气的香烛。巧儿静静望着云霜的这一系列动作,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小姐,您这样做,可真是为梵音小姐好么?”
云霜染了那香烛,回过头来坐到主位上道:“你觉得,我是真心让梵音呆在欢乐场上,供着那些男人开心不成?”云霜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梵音那性子我明白,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谁见了都心疼。当不当花魁之于她确实是无所谓。她是将这里当作了家,可是……那鬼精灵的灵书我可保不准了。”
“怎么?灵书小姐难道还惦念这个位置不成?”巧儿疑惑地问道,说这个酒儿她是最清楚不过了。只要给她绝世好酒,她真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带眨一下眼。所以巧儿禁不住笑道:“说她稀罕当酒王我倒是信。”
云霜听到这句玩笑话便也跟着笑起来:“我不是说她稀罕花魁这个位置,我是说……她顶看不来平常琳琅的作为。要是她知晓了我这偷梁换柱的事情,非得吵个天翻地覆不可。”
巧儿听罢,也连连称是:“既然如此,就永远别让她知道便成。”
“你说的是。”云霜点点头,站起来推开窗户。窗外,那个刚刚取来上好花肥的小丫鬟正细心地为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施肥。抬头望去,一片晴空。
云霜的担心是对的,灵书若是知道,一定会让琳琅丢尽颜面,这么一来,她的苦心便白费了。可是琳琅挂牌了好几日,眼看凝心十六岁的生日都已经过去了。灵书除了有些憋屈之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负面情绪,这也让云霜完全安心下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算尽机关,却因为天意如此而白费功夫。云霜忽略了一个人,那便是支持梵音的那位金主。他确实没有找勿返阁的麻烦,确实也没有露面,可是他依然会来听梵音的曲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雅座之上,静静地瞧着梵音,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这日,那人又来了。
坐在雅阁上意兴阑珊地瞧着琳琅那娇艳的舞蹈,心并不在这女子姣好的容颜与勾人魂魄的双眼上。台下掌声雷动,他却只是默默地喝着茶。过了一会儿,梵音掀开帘子上来了。只是浅浅一笑,便让下面的人都没了声响。
只见她俏脸一红,向习琴点头示意,便脆生生地唱了起来:“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月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虽是唱的思念心上人的心情,听曲的人却总是觉得心情舒畅,那落进心里的淡淡的离愁并未让他们觉得厌恶。
坐于高楼上的这位神秘公子更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梵音一曲唱罢,他瞧着楼下那个正在行礼致谢的人儿禁不住宠溺地笑道:“这个梵音啊,唱的居然是晏殊的词儿。你说,这楼下坐着的人几个能听懂?”说罢,男人偏头瞧了瞧守在一旁的随从。
随从一笑,轻轻回道:“爷,只要您懂,不就成了。”
那人笑了笑,挥手便让随从打赏了一千两给梵音:“叫这里的奴才们告诉梵音小姐一声,有个客人想让她再唱一首,最是唱女子思君的甚好。”
“喳。”随从应完,便拿着银票下去了。留下男子一个人依然坐在高楼上,看着梵音先是惊讶一愣,尔后茫然地向雅阁的座位上头望了望,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间。
尔后,她浅笑道:“刚有一位公子想让小女子再唱一首,那便应了那位爷的要求,再唱一首便是。”
她想了想,便开口清唱起来,这一回唱的是柳永的蝶恋花。这个神秘人满意地听着,突然间随从却进来了:“爷,张老板求见您。说是一定要见您。”
男子眉头一皱,想了想道:“叫他进来吧。”
正说话间,那个张老板便颤颤巍巍地进来了。这人是谁?正是捧着琳琅的那位幕后大老板。他瞧了瞧正聚精会神听曲的男子,低声行礼道:“九爷……”
“说吧,什么事。”九爷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将视线从梵音身上移开。
“九爷……奴才不解,为何好端端地将您一些存在咱们钱庄里头的款子给撤了?”张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思量了很久,才将这话给问了出来:“是不是……鄙人钱庄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呵呵,张老板真是说笑了。”九爷听到这里,却是笑了出来:“您这么大个钱庄哪有照顾不周的道理?我只不过是需要做生意,不得不拿出些银子来,周转周转。”
“这……”张老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这做生意哪有大把大把用现银的道理?张老板左思右想,实在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九爷,这时,梵音的歌声传入他的耳朵里。他一阵激灵,顿时明白了。
九爷斜眼瞟了瞟张老板惴惴不安的表情,心想也算是个明白人,于是便凉凉地说道:“张老板,我困难着呢。这捧角,都捧不过张老板您啊。”说完,梵音的曲子已经唱完了。九爷见她都已经下台了,于是便丢了块碎银在茶桌上。带着随从出了雅阁。只留下张老板汗流浃背地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琳琅的曼妙舞姿不知所措。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8)
如果说先前张老板只是半信半疑地有了这么一个猜测,现下心里是完全明白了自己无端端的丢掉一大笔生意是为何。为的便是这梵音没有登上勿返阁的花魁之位。想到这里,张老板自己也实在冤枉。自从各个老板知道九爷有捧这梵音姑娘的意图之后,但凡在这个阁里捧角的都适当收手了。有减掉一小部分打赏的,有减少一半的。算来就是他张老板锐减的最多,而且为了做到不惹人注意,还是私下与账房说好,将那匀出来的一部分分给了其他小阁的阁主。
按理说,这样一来,梵音怎么样都会是花魁的。事情却并不如他们所想,到头来还是琳琅当了这个第一名。张老板真是眉头都快皱掉了,瞧着在那里翩翩起舞的琳琅突然是觉得一阵恼火。要知道,先前他喜欢的就是琳琅这可以醉死人的舞姿,现下在这张老板看来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让他早些关门大吉。
不知道在那个已经人去楼空的雅阁坐了多久,只到有小童上来收拾东西了,他才缓慢地下得楼来。第一反应便是往羽阁的方向走去。
勿返阁羽阁内
刚刚谢过那些大老板的恭贺回到房里的琳琅,正在香儿的帮助之下拆着头上的发饰。正在主仆二人说话间,张老板已经气喘吁吁地进了房门。
“哟,张老板,您怎么……香儿,快去上茶。”琳琅见是自己的后台大主顾赶忙站了起来,笑吟吟地便贴了上去。一边还让香儿去张罗些瓜果点心。
张老板只顾着喘着气,虽然说主楼到这后院的距离不远,对于他过于肥胖的身躯来说绝对不能算得上是轻松。更何况刚才他更是跑来的,只见他一边重重出着粗气,一边打开了琳琅要为他擦汗的手,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你,你……你果真是花魁了?”
琳琅一愣,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坐在一边道:“这还有得假?这都不是挂牌几天了么?”
“你们那账房对你亲口说的?你的打赏是第一?”张老板不依不饶地问着。
若是在平常,琳琅一定会听出其中有蹊跷,可惜现在的琳琅如在云端,云层之下的事情她是一概看不清也不想去看的:“张老板,您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琳琅好笑地问道:“我这花魁呀,可是咱们阁主云霜云老板亲自封给我的。童叟无欺的很呢。”
“哎,真是……”张老板着急地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张老板百思不得其解地背着手转着圆圈,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失言已经把眼前的这个娇美的小娘子给惹得不高兴了。
“张老板,我当这个花魁您就这么不高兴了?”琳琅有些置气地问道:“既然如此,何必如此卖力地支持我?”
张老板本来是在笨重地在空间不大的房间里做着漫无目的的圆周运动。听到琳琅的话好像是被烧到了尾巴一般,几乎是跳将起来说道:“你可别瞎说,我这次可是真真没有支持你啊!”
琳琅一听愣住了,刚想问个水落石出。却听得张老板嘀嘀咕咕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是将给你的打赏匀了一大半出来了啊,足足可有五千两啊!哎!”
“你说……什么?”琳琅只觉得身上一凉,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她扶着桌沿断断续续地问道。
张老板一转头,也懒得与她解释,只是对她嘱咐道:“你啊,最好还是莫当这个名不副实的花魁了吧。这段时间,我是不会来了。你可知道,你这一时意气用事可害苦了我啊!九爷他捧的是梵音,谁敢与他争呢?哎,罢了罢了。”张老板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什么不该说的都会说了,便气急败坏地摔门出去了。完全将呆愣的琳琅晾在了房里。
香儿本来端着瓜果,刚要进门却也是听到了这番惊天动地的话,当门打开的时候她连手上的东西都没顾上。径自就向自己的小姐奔去,瞧见琳琅直愣愣地望着门口一句话都没说,她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姐……小姐,你可还好??”
“……梵音……梵音!!!梵音!!!!”琳琅从震惊中醒来之后,怒火已经燃烧了全身。
她被羞辱了,她被狠狠地羞辱了。
琳琅随手一翻,将桌上的瓜果摔在地上弄了个支离破碎。歇斯底里地叫着梵音的名字。而今的她,仿佛是一头正在狂怒的野兽,谁都不能靠近,否则会被她的怒火烧得尸骨无存。琳琅看起来是如此愤怒且强硬,可是泪却不争气地流过了脸颊。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9)
琳琅这一夜确实是疯了。
她肆意地宣泄着心中的屈辱与不甘,将眼前所见到的东西都弄乱,能砸碎的也是一个都不留。
还不够么?
还不够么?
先前是自己那可笑又好吃懒做的爹,尔后是那个没办法保护自己女儿周全的懦弱的娘,成天给她气受的弟弟。那样的生活,自从她十二岁开始便天天想着如何去摆脱。
而今,她摆脱了。
除了那厚颜无耻的老男人还总是会来这里向她要钱之外,她与那个她厌恶的家毫无瓜葛。
可是,这又怎么样?
没了那个让她倍感羞辱的地方,便凭添几个让她不得安宁的人。
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吴公子,还有那个连正眼都不会看她一下的白鸿,现下,居然还出来个只喜好梵音的神秘人。那人与自己无怨无仇,却只是因为自己的所谓男人的自尊与面子要断了她这个可怜女人的活路。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天!你到底要玩我琳琅到什么时候?
我抛弃的东西还不够多么?!
琳琅无声地在心里嘶吼着,活像一只被万箭穿心的狂兽。只觉得哭喊的已经再没有力气,才双眼无神地坐到了地上。
颤抖地站在角落里头的香儿见自己小姐没了动静,屋子里头静得可怕,还是鼓起了勇气一步一步地走到琳琅后头。谁知她的手一触到琳琅的肩膀,就像触碰了什么机关一般,本来呆滞的琳琅居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香儿心中一阵酸楚,也顾不得这地上的一片狼藉,赶忙跑上前去抱住了小姐:“琳琅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香儿……你不明白……你怎么能明白?”琳琅哭得伤心,一发不可收拾。滴滴眼泪瞬间濡湿了香儿胸前的衣襟。琳琅双手捂着脸靠在香儿怀里,哭得声音都哽咽起来。
香儿从来没见过自己小姐这样,一时也慌了神,只会抱紧自己小姐,有一阵没一阵地像是在哄劝襁褓里的婴儿一般拍着琳琅的背。
这一次,琳琅确实是没了主意。
有句古话说得好,骑虎难下。
琳琅现下便就是这么一个状况。这个月的花魁像外宣布的便是她,她若现在请辞,那么她的后半生可想而之。除了是个八大胡同的最大笑柄之外,什么都不是。琳琅自然清楚自己平常的为人处世,只不过平常正在风头浪尖,根本就不会在乎那些失败人的所想所为,现下想来,心中禁不住一阵后怕。等她失败之日,按照平日自己的为人,那些人中有几个不会落井下石呢?
从今天张老板的话语中,琳琅敏锐地捕捉到了些许信息。这些信息让她很是绝望,首先,捧着梵音的那个金主显然是将她的后台吃得死死的,她当然看得出来张老板那恐惧恼怒的神情;其次,之于她,看来这个花魁的位置,不下是不行了。即便这个月自己顾着颜面硬着头皮做了,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
年复一年,当然都不会再有她琳琅的份。
梵音定是之后的花魁,一直到那个金主满意了为止,玩腻了为止。或者,直到那个金主现身将梵音娶回去为止。而这个结果,是琳琅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是她心理扭曲到看不得别人有个好结果,她只希望别人有好结果之前,她是第一个有好结局的人。她拼命了这么久,不就是想着哪天能够活得人人艳羡么?
再也不用谄媚,再也不用假意欢笑。有的多是别人的羡慕与嫉妒。
可是,事情已经完全向自己不愿意的方向发展。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她只不过又是一个命运的弃儿罢了。
“……我败了,一败涂地。”琳琅只觉得全身都疼,动弹不得。那恼人的命!早就已经开始啃噬她的肉!她的魂!现下,她已经被那些个恶鬼给啃噬得尸骨无存了:“香儿……我该怎么办?”
琳琅其实想问的是,到底是要现下退下去;还是先拖着另想他法。她即便再认命,也不是认输的人啊。
香儿见着自家小姐无助的模样,多年前的记忆又涌上了心头。小丫头的眼神中间居然飘过了一丝狠历的意味:“小姐,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一定要试尽一切办法才点头认了这个输字!”
琳琅茫然地望着香儿,瞧见她坚定的眼神,不禁也有些愣住了:“现下还有什么法子?”琳琅以为香儿又是好心安慰自个,神情又暗淡下来。
谁知香儿将她一抓,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将她扯起来坐在了凳子上,琳琅感到,香儿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只见香儿的唇抖动了好久,才轻声说出两个字:“做法。”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10)
琳琅愣愣地瞧着香儿恶狠狠地说出这两个字,却有些不明白指的是什么,于是她木然地重复了一遍道:“做法?”
“没错,做法。”香儿点了点头。夜深人静,花园里的蛐蛐儿看到月光甚好,已经纷纷出来唱歌弹曲了。这样静谧的夜晚,即便是说话大一点声,只要外头有人都会被听了去。香儿不放心地又看了看外头,最后把门窗都关严实了才走过来道:“小姐,咱们去求个巫蛊如何?”
琳琅听罢,浑身一阵激灵:“你在说什么?巫蛊?”
香儿严肃地点了点头:“就是巫蛊。”
“给,给谁求呢?”琳琅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打颤。可是香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居然表情是如此坚定。琳琅糊涂了,闹不清楚她与香儿之间,到底哪个更坚强。
“呵呵,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当然是为那恼人的梵音小姐求。”香儿扯动嘴角笑了笑,她的侧脸在烛光的照射下居然透出了些许狰狞。
“你胡说什么?这是闹着玩的事情么?!”琳琅甩开了香儿扶着她的手,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沾在她衣服上的那些瓜果的碎片顺着衣服滑落到地上,又被她不小心踩了个粉碎。琳琅呆愣地望着地上的一片残局,只觉得刚才踩的不是别的,而是就要支离破碎的自己。
“小姐,现下,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然,咱们就只好撑了这个脸面,到下个月起,变成个与花魁没有半点关系的陌路人。”香儿坐在地上,仰头瞧着琳琅:“小姐你可愿意这样?”
香儿的话刚说完,只看到琳琅身上一抖。她的眼睛也六神无主地四处看起来。见小姐不搭腔,香儿知道她的心里已经开始剧烈地斗争了。香儿又站起身,软语说道:“巫蛊没什么,我们又不害人性命。多半就是毁了吃饭的东西,这样,放眼勿返阁内就没有人和小姐您抢了。”
琳琅又是一颤,望着眼前依旧显得稚嫩的香儿很是陌生。她盯了香儿很久之后,绝望地问道:“毁了个梵音又如何?一个月,两个月,果真是无人与我争;那三个月,四个月之后呢?指不定那金主又要捧这阁内的什么人?那时,我该怎么办?”
香儿面色一紧,依偎在琳琅身边道:“小姐,您想这么多,又有何用?现下度过了这个关口便好。放眼勿返阁,也就只有梵音小姐对您来说是个大祸害。”
琳琅彻底动摇了。但是她的本性却拉住了她那勃勃野心,她还是没办法做下这个决定。只见琳琅在屋里四处乱转,一双玉手交缠在一起正如她现下的理智与情感一般。香儿也不着急,只不过静静地等着自家小姐的回应。
良久,琳琅站住了,转过头来不死心地问道:“难道我们非走这步不可了?”
“小姐若能想到别的对策,咱们可以就此忘记这件事。”香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咱们也并不是马上就能做这事的,在此期间,小姐可以好好想想。”香儿说完,便默默地蹲下身来,为琳琅收拾起东西来。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完结)
当琳琅浑浑噩噩地从零星的记忆中清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已经与香儿互相扶持着走在野外的官道上。此刻星空灿烂,明月当空,正是赶夜路的好时候。
回过神来的琳琅发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着。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香儿感到了她这个微小的动作,轻轻地问道:“小姐,您可是冷了?”
琳琅木然地点点头,尔后又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自己果真是走上了这条路。想起几天前,香儿提出做法巫蛊的荒唐提议,她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可是接连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她不得不下此决心。梵音的金主欺人太甚,张老板已经被那个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到后面根本就一个子都不打算打发给琳琅了。
琳琅的心凉了,虽然说早就知道男人心的虚伪与不可信,可她与张老板是一直以来便认识的。眉来眼去,多少还是有了些情谊。琳琅本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自己嫁与其为家中妾室,也是有可能的。现如今,一个陌生男人的出现却凭空打碎了她的幻想。硬扯着她让她从自己的美梦中醒来。
你瞧,还未下嫁,这满脸横肉的张老板就会因为自身利益而弃你于不顾,这样的人,你怎么可以托付终身呢?脑子里头有个残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着她。
如果说,仅仅是这样,琳琅还是不会咬牙做这个见不得人的勾当。扪心自问,她琳琅虽然爱争头筹,什么事都要当先,却并不是个心术不正的坏人。别说害人性命,诅咒别人,使人伤残一生的事情,她只要想一想便睡不安稳。
可是形势催人强。
自从没了张老板的扶持,那些在琳琅身后的金主都树倒猢狲散了。琳琅想到,这个月开始以来,自己每每上台献艺,只要瞧见那些雅座越来越少的看客她心中就会剧烈的疼。曾几何时,只要她琳琅上场,那上面可是作物缺席的。而今,却只有底下那些捧不起人的客官在津津有味地瞧着她的表演。要问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他们自然是没有离开勿返阁,只不过都十分有默契地去捧场梵音的表演。
梵音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到的打赏居然比她这个花魁要多得多。要早知如此,这个花魁,不如不做。当得让她胆战心惊,颜面尽失。
想到这里,琳琅轻轻苦笑了一下。突然觉得手中有异物,拿起来看。发现是梵音的衣服一角,里头包着几根秀发。
香儿见琳琅没了声音,转头瞧见自家小姐正盯着梵音的那些贴身物件发愣。心里担心她有些反悔,于是将碎布连带头发都拿进了自己怀里:“小姐,兹事体大,还是我拿着吧。”
琳琅手中一空,心里更是空落落地了。
“想我琳琅,居然也落得如此地步。”琳琅干笑了几声,自嘲的意味溢于言表。
“小姐不要多想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香儿皱了皱眉,心里倒是没有丝毫动摇。她自进入勿返阁以来便一直跟着琳琅,与梵音等人均是不熟。只是琳琅讨厌谁,她便跟着讨厌谁,甚至比琳琅强百倍。这样的她,又怎能明白琳琅现在的复杂心情?
琳琅当初进阁内的时候,阁内小主们对她都不差。好吃好喝,有一些便会想到她这个外来人。要不是她的个性,要不是她过惯了苦日子已经太害怕被命运玩弄,也许,现在她会淡然地看待这一切。
那些人,是姐妹啊。甚至于是自己亲生父母和小弟都比不上的姐妹。可是自己现在想清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自己正一步一步地往着那个老法师的家中赶着,自己正要去夺了梵音妹妹那甜美的嗓音。
“晚了,一切都晚了……”琳琅叹息了一句。步步艰难,她明白,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走上了这条路,只能一直走到底,怎么样都无法回头了。
“小姐,别丧气,一切都不晚。”香儿柔声安慰道,以为琳琅说的是现在对自己不利的局势,只见她嘿嘿一笑说道:“这个法师可是厉害了,我们又有梵音小姐的贴身物件在手,让她不着道都难。”
琳琅听着香儿说的话,没来由地恐惧起来。她缓缓抬头瞧着香儿的侧脸。这还是香儿么?这还是当初那个仅仅只是借了人家东西便脸红羞涩的小丫头么?
变了,一切都变了。
香儿早就已经执迷不悟,踏上了一条走不回去,找不到家的道路。
自己呢?到底是要继续走下去?还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头呢?
琳琅内心痛苦地挣扎着,一行清泪落下了脸颊。
二女形色匆匆地走在路上,想着是官道,却也是不安全。尽可能地缩短逗留在这段路上的时间,可是一场劫难她们终究是没有逃过。
正当主仆二人快要踏出官道的时候,几个彪形大汉突然便包围住了他们,还没等琳琅反映过来。她只觉得身子一腾空,与香儿一起被人捂住了嘴掳到了林子里。
啪,琳琅被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虽然林子里是草地,却也摔得琳琅眼冒金星。等到她慢慢地恢复视野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吓得她脸都白了。
只见几个衣衫褴褛农夫打扮的壮汉恶狠狠地打量着她们主仆俩。其中一个人,正在翻着从香儿手上夺过来的小包袱。一顿乱翻之后,也翻出不少碎银。那人蹲在地上掂量了一下手上的碎银,尔后面露喜色道:“老大,您瞧,这两娘们带的行囊还真不少。”
领头的男人虽然是田间野夫,却也有几分脑子。他偏头看了看那些碎银,眼睛便瞟到了地上。那里有一些碎布,碎布之下貌似还有些许青丝。他一步步走过去,仔细查看。转头却发现那主仆很是紧张地看着他手中握着的残布。于是他嘴巴一咧,嘲笑地说道:“原来这两个娘们是要做法去害人呢。”
说完,他愤愤地将残布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两步站到了琳琅她们的面前。
这人是谁?无名小卒罢了。
只不过是些被旗人贵族欺压得久了的佃户。虽然说白旗底下的农夫们都过着安逸的日子,那也是因为白旗主帅统领忽伦止戈本身便是个德才兼备的人,大多数满清贵族掌管的平民们日子便没有这么好过了。这些人便是受苦农夫中的一个缩影。
本来还指望着皇帝能够主持公道,将那些被人圈了去的田地还给他们。不想,上头说要还,下头却只是还了一小部分。击鼓鸣冤,上报了顺天府尹多次,均是不了了之。
这么一小块地,却要支付以前的税钱,无奈之下,便干起了抢劫路人的勾当。也因为这领头人实在是有些手段计划,一直也没被人认出来。
这人走近看了看,发现这女人很是标志。腹下一热,居然有些躁动起来。却在痛苦地思量挣扎着,实在不愿意玷污了良家妇女,抢了别人盘缠倒也罢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是良家妇女,为何要千里迢迢找那邪乎的萨满法师做法呢?仔细看了看那个做法用的部件,还一定是个女人。
领头人想到这里,冷哼了一声。肯定又是哪个大宅院的妻妾争斗,这人是要害人性命的。也罢,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客气了,也算是救了那未谋面的苦命女人一命。
琳琅瑟缩地与香儿抱成一团,发现那个一直盯着他们看的领头人缓缓站了起来,眼神却冰冷的很。心下一沉,便想开口求饶。却见那人默默一挥手,那些个早就按耐不住的手下团团围住了他两。
琳琅张着口,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身子一凉,一片衣服的碎片便自她眼前飞过。
…………
命运如戏,冷酷如斯。既是踏上了不归路,就连命都会想着办法断了你的后路,叫你回不了头。
可悲,可叹。
渐渐地,林子里便已经没有了响动。
那些人将衣物收拾得当,匆匆离开了。
可是,琳琅呢?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1)
就在琳琅前去寻找巫蛊做法的当夜,云霜便发现琳琅不在勿返阁。这全是因为今晚本来就是琳琅挂牌出演的日子。可是梵音几人的助兴表演已经演过了三巡,里里外外都寻不到人。真是急煞了巧儿与云霜。
“小姐,这可怎么办呢?我差过去的丫鬟已经来来回回好几趟了。就是见不到琳琅小姐的人影。就连香儿都不见了。”巧儿在听到那些小丫鬟的禀报之后,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云霜的院子里说道。
“……琳琅不会这么不顾自己的地位的。现下这样,一点都不像她所为。”云霜皱着眉头,一边摇头一边沉吟道。
正在这时侯,主楼那边飘来的音乐声止住了。巧儿心中更是焦急,转头便问云霜道:“小姐,您得拿个主意吧?”
云霜瞧着巧儿着急的神色,又何尝不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自己更是烦乱的很啊。这琳琅到底是去哪里了?虽然说前几天开始她就有些不对劲,可是花魁之位已经给她了,她要的她也尽力满足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眼看这勿返阁其乐融融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她居然来这出?这是为什么?
云霜站起身来,为了能够让自己的思想平静下来,慢慢地在房间里头踱着步。
一步,两步,三步。
走到房门口又转过来继续走着,这期间,云霜没有说一句话。即便是从主楼那里闯进来个小童,她也视而不见。小童脸上有些慌张地给巧儿报了主楼的情况之后,便也退下了。
巧儿挥挥手让小童退下之后,却见云霜站在了房中央一动也不动。正奇怪着,却见云霜满脸担忧地转过头来说:“巧儿,我怕琳琅那孩子是发现什么了。”
“发现什么?”巧儿疑惑地问了一句,旋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你是说花魁的事儿?这可了不得了……”巧儿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丫头性子太烈,不知道现下会怎么做。难道……她是有意在今晚离开?”
“不会,琳琅即便真的发现事情有诈,也不会这么驳自己的面子。失了客人,那可是给自己过不去。”云霜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还有什么客人好失的?说来也怪了,这个月没过多久呢。捧琳琅的那些男人不知都中了什么邪,全都颇有默契地跑去专门瞧梵音的演出,您说,这不奇怪?”巧儿叹了一口气:“我看,就这事儿,就够伤琳琅了。她有多心高气傲,我们还不清楚。”
云霜本来是在冥思苦想琳琅失踪的原因,听巧儿这么一说,突然是脑中灵光一闪,却没抓住。这股不安让她更是心中像是堵了一块什么一样,禁不住微微喘起气来。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巧儿吓了一跳,凑上前一看,连忙扶着云霜坐下:“小姐,您这喘症犯了,快,快来闻闻。”说罢,巧儿便将随身的一个鼻烟壶打开来。
云霜使劲嗅了几下,呼吸终于平缓下来。苍白的面孔却依然没有几分血色。巧儿不敢怠慢,还在慢慢地抚着云霜的胸背,助她快些回复平常,又有些心疼地责怪道:“小姐您这又是何必呢?琳琅小姐多半是胡闹去了,您没必要如此搭上一条命吧。”
您已经够苦命了,为何还要总是想着别人在先?
巧儿心里想着,眼看着就要落下几滴泪。
云霜虚弱地笑了笑:“你这怎么又想落泪了?我不是好好的么?哎……琳琅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她若想回来自然便回来了,改天,我再找她去说说。毕竟,这事情是我出的馊主意。”说罢,云霜便招呼着一边的小丫鬟过来。
小丫鬟羞怯地跑了过来,低着头等着云霜的吩咐。
“你去主楼,便说今儿个是挂牌出了错,如若大家不反对的话,便让梵音与习琴今晚将演出做完吧,勿返阁就此送每个桌上一些新鲜瓜果,算是赔罪。”
小丫鬟点了点头,赶忙向主楼跑过去。云霜瞧着小丫鬟不一会儿就穿过元宝门,不见了身影。又微微向巧儿招手道:“巧儿,扶我进房休息吧,总觉得现下身子不爽。”
“是,小姐。”巧儿应了一声,默默地将云霜送进了卧房内。
此后几日,只要是琳琅出演的日子便轮流由梵音与习琴顶场,正当云霜万分焦急于琳琅的下落,几乎要去报官的时候,却收到了一个陌生人捎来的信件。
云霜打开一瞧,发现真是琳琅的笔迹,上书:
奴家欲在父母家中小住几日,望东家能够体谅。
云霜面色一沉,心中虽然疑问万千,但也只能等到琳琅回来以后再一一问清楚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2)
琳琅睡在满目疮痍的木板床上,双眼紧闭,额头上尽是汗水。她的身体突然间有些略略抽搐,不安地双手乱抓着什么。仿佛梦中有鬼怪要抓她离开这人间,她在拼命抵抗着隐秘于黑暗中的这股力量。突然她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
一旁本来趴在木桌边的妇人正在打着瞌睡,也被她惊醒。见到琳琅正坐在那简陋的床榻上,双眼茫然地望着周围的环境,正想上前,却又犹豫了起来。
琳琅呆愣地打量着周遭的摆设,这是一件简陋的茅草房,她睡着的破木板床正紧贴着用黄土糊成的墙壁上,窗台上放着一盏茶油灯,灯芯顶端正缓缓燃烧着一团小如黄豆的火焰。
这是哪里?
琳琅的思维还未回复,对着这些既有些熟悉却更是陌生的摆设兀自发起呆来。
站在一旁的妇人十分担心地瞧着她,却又不敢走近,畏畏缩缩之下伸出去的手差点就要抚上琳琅柔弱的肩膀。只听得琳琅一声短促的惊呼,却又将她吓了回去。
琳琅四处看着,终于瞧见了在房间的另一边睡着一个熟人,那是她的贴身丫鬟,香儿。她与香儿情同姐妹,瞧见香儿气息虚弱地睡在一边,早已经顾不得自己,想都没想便掀开被子要去探望。
疼,钻心的疼。
琳琅发现,自己的身下撕裂一般的疼痛,那痛并不是一阵一阵的,却更像是一波波没有尽头的浪潮,一次比一次更是汹涌。
怎么会这么疼?
琳琅的记忆瞬间便回复了,那个不堪的夜晚,那群不顾他们哭喊的人,那笑看她陨落凋零的天地。
“呵呵……呵呵……”琳琅呆住了,发现自己做的噩梦原来是真的,她一辈子都不会逃出来。禁不住自嘲的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苍凉,直到最后,她的笑参杂着她的泪水,滴滴融入这愁苦的夜晚。
妇人见到琳琅这幅模样,眼睛一红,顿时也有了靠近的勇气,她一个箭步冲到了琳琅面前,一把抱住了琳琅,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一遍一遍抚着琳琅的发:“雪儿……你受苦了啊……娘亲知道你是受苦了啊……心里苦啊!”妇人哽咽地说着,自己的身体也禁不住与琳琅一起颤抖起来。
被抱在怀里的琳琅明显身体一震,却并没有止住哭泣。她记得当她从林子里悠悠转醒的时候,自己与香儿一样衣不蔽体,那些人早就已经不知所踪,草地上依稀残留着些血迹,琳琅知道,那是她与香儿的处子之血。
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很多很多,想到自己是怎样求饶,想到自己怎样去护着香儿,可惜自己也是个柔弱女子,除非那些人放手,她们怕是没办法从这注定的悲剧中逃脱了吧。
琳琅想到了报应,但是心中更多的却是不甘。自己永远都不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个,甚至连累了稚气未脱的香儿。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推倒在了草地上,揪心的疼一次又一次地从身体各个部分传来,身体被强迫接受一个粗大的异物,这让她既恐惧又感到恶心。忍不住便转过脸去干呕起来。转眼却瞧见,香儿的衣服四散在一边,偶尔从那高过膝头的草地的缝隙间,瞧见香儿白如凝脂的肌肤,那上面,不规则地绽放着些许紫藤花,那是淤青的颜色。
琳琅的心在那一刻便死了。她浑身都已经没有了知觉,渐渐眼睛也无神起来。她咬破了的唇渐渐也松开来,因为,一切都没感觉了,根本就没有再去忍耐的地方。
如果这样死去也好,就这样死去也好。只是不甘心啊,为什么要我如此肮脏的死去呢?
琳琅想到此,呵呵地笑了起来。
正在糟蹋这主仆俩的男人们本性过后,突然被这凄凉的几声笑吓住了。停住手后看着两个已经晕过去的少女悔恨交加,不明白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又害怕那两个人是活活折腾死了,于是匆匆地跑掉了,就连银两都没拿走。
琳琅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转醒的,当她发现自己还拖着这幅残缺的躯壳活在这人世的时候,心里的苍凉涌满了全身。她本来是想等死的,所以只是躺在那儿。
郊外的夜里,寒风凛冽。冻得琳琅虽然满身都是伤,却也不知道痛了。这时,她听到了呻吟声。她浑身一震,知道是香儿还活着。
不,自己死了没关系,不能拖累香儿,不能再拖累她了。
琳琅一狠心,披上已经所剩无几的衣物一点一点向香儿移动。当她看到香儿的时候,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
她的活泼的香儿,她那活泼无邪的香儿啊!
琳琅抽泣出声,找了些破碎的布料掩盖住香儿同样是伤痕累累的娇躯。
天下之大,她们该去哪里呢?
琳琅坐在那里想着,想了很久,居然硬是没有想出一个地点来。勿返阁,她们现下是没办法回去了,被人破了身的花魁,谁还会要?
自己的第一次,还是给了那么多个男人。
琳琅扯动嘴角笑了笑,嘴边的伤让她疼得撕心裂肺。
可笑的事情不止这一件罢了。
为了救香儿的命,她带着银两,背着香儿一步一步来到了自己原先的那个家,原先的那个自己要拼命逃开的家。
琳琅的回忆到了这里打止,此后的便是她在反复做着噩梦,梦里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昨夜的场景。琳琅突然觉得后颈处滚烫滚烫,呆愣间,她抬起了头,几滴滚烫的眼泪又掉在了她的脸庞上。那位老妇人哭了,泪水填满了她脸上的沟壑,她痴痴地望着琳琅,用手抚着琳琅的面庞,颤抖的说不出话。做了几番努力,妇人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雪儿……不要怕……有娘在,有娘在这里。”
这几句话很轻,却让琳琅再一次失声痛哭。苍天为证,她曾经是多么渴望听到这么一席话。如果当初娘亲早些说,自己就不会如此憎恶她;如果当初娘亲早些说,自己也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害了自己,害了别人。她紧紧搂着她的娘亲,哭得像个尚在襁褓的娃娃。
妇人擦了擦眼泪,将琳琅又扶到床上说道:“你先好生休息。前两天你把那位小姑娘背来之后就一直晕着,那小姑娘倒是期间醒来了一会儿,可是你却一直没醒来,真是担心死娘亲了。”说罢,妇人黝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娘亲没用,家里没钱。只好用你带过来的银子给你们瞧了病,不碍事吧?”
琳琅默默摇了摇头,等了这么久,娘亲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她觉得,自己虽然丢失了很多,可是终究还是找回了最珍贵的东西,还有什么好求的,于是她安慰妇人道:“不碍事,那些银两娘亲就将就着用吧,也好给絮儿钱上私塾。娘,你且取些絮儿的纸笔过来,我想写封信与勿返阁的东家,总不好莫名其妙就失踪了吧。”
絮儿,是琳琅的弟弟。现下小弟弟很是懂事了,仿佛也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折磨这个亲姐姐,居然默默地站在一边端着琳琅的汤药。小脸在烛光的映衬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妇人听到琳琅的吩咐,连连点头称好,取了纸笔给琳琅。絮儿则伺候着姐姐喝完汤药,便早早去睡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还要去私塾好好念书。娘亲反复对他说过,他念书的钱财都是姐姐的血汗钱。
琳琅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信给写完,托了弟弟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找人捎过去。尔后才在母亲的搀扶下去休息。
此后几日,琳琅一直在家修养。家中一切都好,只不过香儿的性子变了,更加的沉默寡言起来。
转眼间,四月过了,五月来了。期间勿返阁三三两两也派遣过一些小厮来问过情况,琳琅都以得了重病为由请小厮们转告勿返阁自己还得多多休息几日。
小厮们望着琳琅甜美的笑,总觉得琳琅小姐变了许多。变得好像与其他小阁的小姐更像了,实在是让他们觉得惊讶。即便是他们告诉琳琅,五月的花魁是梵音,琳琅小姐也只是浅笑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大病之后性子会变,还真有其事吧。
这一天,琳琅看到勿返阁的五月花魁尘埃已定,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去了。便与娘亲话别,动身回到勿返阁。
琳琅的娘依依不舍的倚在农舍边,一直到看不到琳琅,才转头进屋。女儿对她态度的改变,让她很是欣喜,更何况琳琅现在对絮儿也是疼爱有加。
妇人带着笑容转动起屋内的纺车,这时候,一团阴影笼罩住了门框,接着一股酒味飘进了屋里。
“哟,你这娘们,想什么呢,这么开心?”那人大概是喝多了酒,进了屋里本来是想找张椅子,却坐到了地上:“哎哟!真他妈的晦气!”
妇人一惊,猛得抬头,过了好久才颤颤巍巍地问道:“当家的,你,你怎么今日回来了?”
此人,正是琳琅的父亲。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3)
醉汉本来坐在地上,趁着酒性有些昏昏入睡,好不惬意。突然听到妇人的这么一句问话,火气便上来了:“他奶奶的,这是老子家,老子还不能回来不成?!”说着,噌地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吓得坐在纺车边的妇人更是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更是跌坐在了紧贴着墙根的木板床上,发出嘎吱一声响。
醉汉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作势要抓住妇人一般,刚走了一步便险些跌倒,最后还是扶着桌子身子不稳地坐到了椅子上:“格老子的,婆娘!去哪儿了!老子这头晕着呢!”
静静坐在阴影里的妇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虽然奇怪自己丈夫怎么会这么语无伦次,但是还是不敢上前。过了好一会儿,趴在木桌边上的醉汉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少,响起来的是如雷的鼾声。妇人才敢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丈夫身边,仔细地查看。
刚走近没有多少距离,一股刺鼻的酒味混着饭菜发酵的味道扑面而来,妇人猛地捏住了鼻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记得自己的夫君是第几次这样烂醉如泥的回家了,她更是不记得有多少次自己用辛苦挣回来的银两从赌坊赎回这不知悔改的负心汉了。
她只记得,这人的贪得无厌是无尽的。
从压榨她到打骂儿女,直到最后他居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刚出落成|人的女儿身上。
若不是这个无赖卖了雪儿,雪儿如今虽然不会大富大贵,却也不会受那样的苦。猛地,妇人的脑中又闪过半个月前自己女儿背着香儿晕倒在门口前的情景,不禁一阵心酸,掉下泪来。
她厌恶而又无奈地看了醉汉一眼,反过身又为醉汉拿来薄被盖上,才又开始做起纺纱的工作来。
说来也巧,琳琅自当勿返阁的小阁阁主以来,就和自己厌恶的那个家彻底断了联系。这些日子虽然是在家中逗留,却是因为要养伤调理,再加上刚与母亲与弟弟冰释前嫌,有聊不完的话,自然也没有问到母亲的生计问题。谁又能想到天下之小,琳琅的母亲便是为灵凤绣庄提供丝线的纺娘之一。
自从琳琅走后,絮儿也渐渐懂事起来,可惜年纪小,又要去读书,田地里的活便全都落在了她这个弱小的妇人身上。家里那个应该是支柱的男人大可以去忽略了,这个当家的除了吃喝嫖赌以外便是打骂自家妻儿,所以,妇人在心底里根本就不希望他在家中。
有时,她都会暗暗地希望,这男人最好是死在外边,这样,她和儿女便都轻松了。可惜,年复一年,这男人来来去去,拿了不知道多少家里的银两,最后见无钱可拿,便将主意打到了给絮儿上学的费用上。妇人懦弱惯了,可是自从雪儿走后她一直便为自己的懦弱作出努力,这一次,她是誓死护着那些钱财,抱在胸口一刻都不肯放松,任那男人打骂踢踹。
朦胧中,她只是听到絮儿的哭声,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自个是躺在床上,也是那郎中心地好,看到这苦命的娘俩并没有收取任何诊费,她从絮儿哭哭啼啼中得知,絮儿的学钱没了,她也险些被那人活活打死,还好那人抢了钱之后便没有继续再毒打下去,不然神仙也难救。
妇人听罢,心中已凉如坚冰。抱着小儿痛苦失声。哭声引来了邻里,大家也都是知晓这家丈夫的不仗义,纷纷出主意。更有邻里的内人说道,自己是灵凤绣庄的绣娘,现下正缺大量质量好的丝线,好些都得费力从江浙运来。妇人便动了心思将那些田地的一大半用来种桑树,开始辟了半间茅屋养起蚕来。
也许是老天爷终究是开了眼,妇人的蚕丝纺出来确实是出奇的好。灵凤便将之招进来做了纺娘,给的薪水也很是可观,至少她是可以供给絮儿读书了。
妇人一边纺着线,一边想着这些往事。脸上也现出了些许愉悦的神色,现下自己能够养活自己,雪儿与絮儿和我都和好如初了,自己还有什么好求的?要我多养一个醉鬼,我也认了。
思罢,妇人便一心一意地纺起线来。
琳琅走走停停从郊外回到勿返阁已经是傍晚了,期间香儿虽然仍就是伺候周到,可是却一直默默无言。琳琅心中早已一片坦荡,毕竟自己与母亲之间失而复得的情谊才是最重要的,经过这次大难,她倒也有些看开了。
“香儿,咱们去与云老板请个罪。”琳琅踏进大门后,便让小厮去代为先通报一声,尔后便转头轻声吩咐香儿。
“哼,何罪之有?”香儿沉默了很久,终于是说话了。语调却有些让人为止一寒的冷漠。
“……咱们莫名出走,本来便是不对。”琳琅心下一叹:“香儿,你是受苦了,是我太偏执,反倒是害了你我。”琳琅摇了摇头,便移步向云霜的宅院走去。
“小姐,你说的,香儿不明白,香儿也不想明白。”香儿一愣,震惊于琳琅这世事看透的语调,心中没来由的便烦躁起来:“小姐,咱们何罪之有。为何要去请罪,您以前不会如此,回吧,咱们回宅院去。”
“香儿。”琳琅停了下来,正巧是停在回廊外的一处供休憩的花园处:“莫胡闹了,咱们,有错,你不明白么?”琳琅望着香儿的双眼,轻声说道。话里有话,却有几分悲凉的味道。
“香儿无错,小姐也无错。”香儿眉头一皱:“不明白的是小姐。”说罢,她便拉着琳琅向云霜的宅院走去:“小姐,香儿的命是您的,您救了香儿两次,香儿想着的就只有小姐的得失,小姐的安危。小姐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小姐若想去请罪,那便去吧。”
香儿的步伐极快,拉着琳琅有些步子不稳。幸亏这段路上并没有人,转眼间,云霜的宅院便到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4)
琳琅回来以后便向云爽去请罪,态度之诚恳让勿返阁所有人,包括云霜本人都感到意外。本来还在想着是不是应该对待琳琅严厉一些了,瞧她慈眉善目的模样,一时又觉得如此一来自己未免太不近人情,于是琳琅无故失踪半个多月的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除了巧儿会偶尔想问出些端倪出来,其他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悄然流走。
大家在这十几天的相处中,看到了琳琅明显的变化。再也不气焰嚣张,再也部颐指气使,这还是琳琅么?
下到奴仆,上到小阁阁主,大家心中都禁不住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不过,疑问是有,欣喜更多。多了一个知己姐妹,少一个剑拔弩张难伺候的主子,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好事情。于是,大家也便将疑问埋在了心里,就这么欢欢喜喜地过着安稳日子。
玉宁打小便与琳琅相处,这两个人虽然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长,却一直都是互相生厌,实在是八字不合。可是现下,琳琅却主动与玉宁握手言和,玉宁本性纯真却也狡黠,刚刚开始实在是不敢应承下来,怕是琳琅给她的什么陷阱往底下跳。可是琳琅却一次又一次地伸出友谊之手,到最后,即便玉宁是将信将疑,却也承诺下来了。
毕竟,如果真的是伪装,能滴水不漏的撑过这半个月也不容易。多半琳琅的性子确实是被磨平了把,玉宁如是想。不自觉得也开心起来,平常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这日,五月眼看着已经到了月底,梵音对镜梳妆准备着当晚的行头。梵音的丫鬟浣纱是当初文清身边的丫头,家中多难,她见阁里的人对她如亲人一般,一狠心便签了终身契约,也算是个苦命人。文清嫁与福生之后,本来想将之托付给现在的灵书,酒儿。可是酒儿此时早就有了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做丫鬟,于是,浣纱便当起了梵音的奴婢。
说浣纱是奴婢,也不尽然,至少对梵音不是这样。二十来岁的浣纱把梵音是从小带起,到现在,在梵音心里她与云霜是同等重要的。
“浣纱姐姐,你说这样可以了么?”梵音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妆容,回身问道。
浣纱仔细瞧了瞧梵音的发饰,尔后从桌上拿了一只别致的金色发簪,和蔼地说道:“梵音,带上这个瞧瞧。”说着,便将那呈芭蕉状的金丝发簪戴到了梵音的头上。
梵音低着头,撅着小嘴,万般不愿意:“浣纱姐姐,我能不能不带这来历不明的东西?”
浣纱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梵音,这可不是来历不明的东西。这是那位捧你的金主送的啊。”
梵音撇了撇嘴,她知道,她当然知道是那个陌生的陌生的金主送的。她现在穿的上等的丝绸衣物,金光闪闪的首饰,哪一样不是那金主送的呢?可是,她就是不喜欢。她不喜欢那种被人暗地里窥伺的感觉,更不喜欢这种被人理所当然地当作是所有物的感觉:“这些……又不是阿布托给的。”梵音小声地说道,可是,还是被浣纱听到了。
浣纱本来在收拾那个金主送给梵音的琳琅满目的物品,身子一顿,叹了一口气,转头便轻轻抱住了梵音:“梵音啊,你知道,你的每一场那个金主都在瞧着你,只是你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罢了。咱们这也是不得已,你就暂且忍耐一下把。”突然,浣纱又话锋一转:“你啊,别成天嘴上都挂着阿布托,若是云霜老板知道了你们两个的事情……唉……”浣纱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梵音小,自然是不知道当年勿返阁这里发生的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那是出尘与内城公子的爱情,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即便现在勿返阁再没有人提起了,可是人人都是在不自觉地以这件事情为警钟,每个人的心里都挂着一道符,逼迫自己不要和有钱的人走到一起。正如当初云姐所说:他们的命与我们的命太不一样了,即便使劲抓着,也会被那两股分别来自两个方向的力量给扯断。这又是何苦呢?
可是,她的梵音,一天一天长大。出落得如此动人,她的心里本来是盘算着,或许梵音本来就是幸运的,可以平平安安地就这样嫁出去。那个阿布托的出现,搅乱了这一切。
梵音热切地喜欢上了这个莽撞的蒙古小王爷。她会聚精会神地听着小王爷用蹩脚的汉语讲大草原的故事,她会拉着小王爷的手,即便他不想写,却也硬逼着他与她一起写着汉字。她把自己觉得有趣的一切的事情与这个小王爷分享。
一切都走了样,等浣纱发现并且想要阻止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浣纱正在发呆想着这些事情,只觉得怀抱一松,她定睛一瞧,却看到梵音早就已经笑嘻嘻地将那个阿布托拉进了房里。浣纱叹了一口气,边走向门外边对梵音吩咐了几句:“等会儿就有小童引你去主楼了,可别让他们瞧见了。我去准备些点心。”其实,是浣纱要给他们二人一点私人空间。
阿布托愣头愣脑地瞧见浣纱丫鬟走了,完全没太听懂她是说的什么,却也不是很在意。转过头来抱着梵音,立马就发现了她头上的那个发簪,禁不住眉头一皱,慢吞吞地问道:“发簪,谁的?”
梵音楞了一下,尔后便明白他是指什么了:“这个发簪,是个捧我的金主送的。浣纱姐姐说,定要戴上。”
阿布托不高兴了,少年血性一下便冲到了脑门:“那,我给你的呢?”
“你给我的,可不是在这里么?”梵音脸一红,从脖颈处拿出一个项链,吊坠是由绿松石围着的一块上好的鸡血石头。阿布托瞧见梵音这么贴身地戴着,呵呵便乐了。
连忙点了点头,便又抱住了梵音。梵音闭着眼享受着爱人温暖的怀抱,过了好一会儿,她便恋恋不舍地从那怀抱中出来了:“阿布托,我要去演出了。你先过去吧。”
小王爷一听,心里又是一阵不快,站着好一会儿没动。梵音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又讨好地抓了他的手晃了晃:“去吧,被云姐姐瞧见了,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阿布托本来是不懂俚语的,可是自从来京之后,自己的老子每次一生气就叫嚣着这句话,所以他也渐渐明白了,这是要遭罪受的意思,赶忙点了点头,便匆匆地向主楼走去。
梵音倚在门边,看到阿布托风风火火地模样,甜蜜地笑了出来。
勿返阁主楼天字号雅座内
九爷依旧坐在那个正对着舞台的位置,惬意地喝着刚刚泡好的普陀,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些在台上做着演出准备的奴仆。
“爷,您看既然您这么喜欢梵音小姐。不如现下就与云老板去商量一下。”一旁的随从站在九爷身边轻声耳语道。
“不着急。咱们贝勒府还没有修缮完毕呢。再说了,梵音才当了几天的花魁?我便这么迫不及待地将她弄回去,岂不是惹人笑话?让人家以为我这个人,还真是个酒色之徒。”说完,九爷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茶:“跟了爷这么久,也没学点东西。爷告诉你吧。”
九爷正要说点什么,却见梵音已经挑了帘子上来了。他饶有兴致地瞧着那位佳人,当他发现她戴着自己给的簪子,穿的也是自己送的衣物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边梵音点头致意乐手准备唱今天的第一曲,那边九爷靠在椅背上,慵懒地一边瞧着梵音的演出一边对那随从说道:“这花她再好看,再动人。如若不是人人都想要,如若不是名气儿顶大,爷是不会把它摘了的。”
听了这话,随从也恍然大悟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此时的九爷并不知道,他最大的情敌就坐在隔着他不远的雅阁里,心里盘算着捷足先登的事情。
阿布托一手托腮状似很认真的在听梵音的小曲,这个举动令他的小随从也很是惊讶。要知道,即便是梵音小姐只给他一个人唱,他都能毫无干扰地睡着。
“少,少爷?”小随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刚要去提醒自己的主子,却被阿布托吓了一跳。
之间阿布托突然站了起来,大叫道;“我决定了!”
小随从后退了好几步,大惑不解地瞧着自家主子的背影。这个时候阿布托猛地一转头,眼里尽是坚定。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果不其然,阿布托的下一句话让他差点从凳子上坐到地上你。
“我要娶梵音做我的额基尼尔!”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5)
额吉尼尔是什么个意思?在蒙语里头,就是夫人的意义。阿布托在勿返阁说出这句豪言壮语的时候,小随从心下便在不住地安慰自己说,少爷是在开玩笑,少爷只不过一时冲动,少爷是想什么说什么,当不得真的。
可是,小随从这一回完全估摸错了自家少爷的心思。蒙古小王爷阿布托这一次果真是当真了。不仅是当真,还真正将之作为一件头等大事来看待,在老王爷从兵部回来不到两天之后,便胆大包天地当着众家仆的面向自己老子提了这件事情。
“混蛋!”老王爷气极,用蒙语骂了粗口。好在这王府里头的奴仆多半都是在京城里头临时配着的,所以大家也顶多是面面相觑,知道老王爷是在骂人。却谁都没有往粗话那里想。
阿布托见自己父亲劈头盖脸地就赏了自己一个蛋吃,只觉得胸口里头一股怨气憋得慌,刚要发作,转念一想自己是要好好和父亲谈的,毕竟娶梵音的事情还是要家长点头,于是忍着脾气没说一句话。
坐在一边的老福晋是瓜果点心都摆好了,神情悠闲地准备看这场父子战争。这一对父子,脾气出奇得像,就是一大一小两只大炮竹,放在一起随便哪个吐个火星,就会噼里啪啦地一起爆炸。以前她是又惊又怕,毕竟老王爷气急了下狠手打儿子没个轻重。现下她却也有些处之泰然了,儿子也大了,再说了这么多年自己就没有成功劝阻过一次父子掐架,既然如此,干脆就以静制动,先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
“你刚刚说你要娶谁?你知道那是谁么?”老王爷气得发抖,不停地在老福晋眼前晃悠。注意力全都在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全没发现自己的妻子早就已经贴心地将那些干站着也想看热闹的仆人们都遣散出去了。毕竟,儿子那一句惊天动地的宣言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闲聊话题。
“梵音,勿返阁的梵音。”小王爷听到老子的问话,心中只犯嘀咕。为什么父亲要这么问呢?难道自己果真是把父亲给气傻了不成?
“你还敢说!”老王爷咬牙切齿地指着儿子的脑门,手指差点就戳到了儿子锃亮的前额:“跪下!”
阿布托听到这个命令,抬起头来不服气地盯着老王爷,要是在平常他多半早也已经怒火喷发,与老小子对着干了。可是现在不行,他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上却并没有半点知错的动静:“孩儿不明白,白那何必生那么大的脾气。”
“我不必发这么大脾气?!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那勿返阁是青楼你明白吗?!”老王爷的吼叫声震得房屋上的瓦片都些震颤。
“勿返阁并不是青楼,是香阁。”阿布托有模有样地重复着自己道听途说来的这些描述,虽然自己也没多大懂到底有些什么区别在里头:“再说了,梵音可是完璧之身。”
“哼!我管她什么璧,青楼里出来的就是不能明媒正娶进我们王府的大门!你就不怕别人耻笑么?!”老王爷横眉竖目,谆谆诱导,手掌都快被他自己拍烂了。
“你不是前一项子还让我成亲么?我现在想成亲了,你倒是来阻拦了!你这是什么个意思!”阿布托不以为然,实在不明白平日里不拘小节的父亲怎么到了京城就如同那些汉人一样,礼仪什么的倒也注重得多了,想当年在大草原上,他与姑娘们来来往往自己老子又说过些什么呢:“再说了,我又没说要把梵音娶做王妃!还要如何给您老人家面子呢!”
“胡闹!”老王爷本来是背对着自己的不孝子,准备等自己怒气平息些了再去看那张可以气死他的嘴脸。可是听自己的儿子歪理邪说一大堆,忍不住反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之强劲,形成的掌风是呼啸而过。吓得本来是静观战局的老福晋丢掉手中的茶杯便要冲过去护住自己儿子。这一巴掌下去破相不说,打在脑袋上还不是要打傻了啊?
谁知老福晋还没赶到,阿布托灵巧地将脖子一缩,躲过去了。接着他呼啦一下站起来,挺着比自己父亲高了半个头的身板说道:“我胡闹?是白那你太不讲理了!”
“你,你……”老王爷颤抖着用手指着理直气壮的阿布托,差点嘴巴都要气歪了。哎呀,你居然还敢躲,我打你二十年是有了,你现在倒是敢躲了?老王爷心里虽然是生气,却又有几分新鲜。
老福晋更是感到惊讶,冲到一半也停住了。动作滑稽地就停格在了她刚伸出手准备拉住自己夫君的状态上。阿布托左右看了看父母,尔后坚定地说:“梵音我是一定要娶的,但一定不会是正室,她也不会去在乎。你们根本就没必要担心。”
“混账!我还去担心一个青楼女子会不会在乎?她滚得远远的最好!你还没娶正室就要先娶个妾回来?成何体统!”老王爷不依不饶,首先发难:“我告诉你,在外头玩可以!别把污秽带回家!”
“……那我在内城听说那九阿哥成天就在八大胡同混迹,还经常带些个美人回去享受,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少说也是个贝子啊!”阿布托急了,脸因为激动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九阿哥是你比的么?!况且别人也是娶了正妻的,人家娶的还是正白旗的董鄂氏!即便再如何!有个正妻摆在家里了!”老王爷话锋一转:“而且,别人九阿哥有分寸得多。那些个青楼出身的多半就顶个通房,妾都不是。阿布托,你既然是在京城里,此后还要继承白那我的爵位。那你多少总要明白些个中道理吧?”
阿布托只觉得,白那的一席话除了让他头疼,没有起到任何其他作用。场面一下因为阿布托的不言语变得沉寂了许多。过了许久,老王爷以为自己儿子果真是在想个中微妙厉害了,刚想说什么缓解点气氛,谁知阿布托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要我娶个格格或者官家小姐为正妻,也行;条件是让我先娶梵音,要不然,你就等着那些个小姐到咱家来守活寡吧。”
老王爷气截,大喊孽子,福晋拦都拦不住:“来人啊!把他给我绑起来!关在家里十天半个月!好好养养性子。”
坏了。
福晋心想,忙上去抚摸夫君的胸口让他顺气,一边劝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院子里噼噼啪啪几声。那些守卫早就被从小就擅长武艺的阿布托给摔出去几尺远,一个一个躺在地上呻吟着。而阿布托,则怒气冲冲地出了家门。
“你,你,你看,你看这个儿子!我还不如没有这个孽畜!”王爷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福晋心疼老王爷的身体,一边端上了茶水一边万分委屈地嗫嚅道:“老爷,阿布托是畜生,那生了他的我是什么呢?”
老王爷听到这句话,眼珠子瞪得比夜明珠还大:“你啊!慈母多败儿!!”
“老爷也是太冲动了,这档子事,不见得是坏事,何必要闹成这样。”福晋撅撅嘴,实在委屈于自己丈夫的泄愤行为:“以前儿子是野马性子收不住,一个人乐活惯了,现下他想成家了,你又不让。我什么时候能抱个孙子呢。”
“他胡闹,是因为他还没活明白。你在京城这么久了,你也没活明白?即便是我同意了收了那女子进来又如何?只不过是个身份低下的汉女罢了,生了个儿子,还是长子又如何?以后王府的爵位也不会给他。”老王爷哼了一声,轻蔑地说着。
“那不就结了,你何必发这么大火弄得不欢而散呢?”福晋撇撇嘴:“你便与儿子商量一下,将那女子安置在别院,不给名分不就成了。”
“这……我倒是没想过。”老王爷一皱眉头:“瞧阿布托那个坚决的样子,我是怕他觉得委屈了那女的,不愿意。”
“呵呵,真是笑话。”福晋听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娇俏地瞧着老王爷:“我那儿子我还不清楚?就是个多情种子,他还果真会爱个死去活来不成?等新鲜劲过了,又会换一个的。老爷,您根本就不必置气,既然他有成家的想法,这便是很好,你以此为条件,让他娶你理想中的媳妇为正室,岂不是皆大欢喜?”
老王爷听后,禁不住沉吟了起来。福晋见自家老爷已经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了,于是便呵呵一笑道:“行了,也不必急着找咱们儿子回来了。等过了几天他住别院住腻歪了,也消气了,咱们再和他提这件事情。到时候啊,老爷您媳妇儿子就都有了,还愁什么呢?”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6)
阿布托从自己家里冲出来以后确实跑到别院去睡了一晚,可是蒙头大睡不仅让他脾气未消,反倒是早上起来下床气更甚。小随从战战兢兢,只得等着少爷发完脾气了,再将福晋差人送过来的被褥等物一一收拾好,而且还不能让自己的主子瞧见。
唉,小随从一边指挥下人收拾那满地的衣物布匹一边唉声叹气起来,一只手扶着疼痛的前额,另一只手则不自觉地又去揉了揉被打得皮开肉绽的ρi股。
谁说当王爷家的贴身随从就是好事呢?事事都得被打。少爷不读书吧,打他手板子;少爷偷溜出去玩了吧,打他一双手臂;少爷若是做了什么辱没家门的事情,他这个小随从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已经被拖到了花园中央,被施以棍刑不说,白花花的ρi股就被人这么见了去了。美其名曰:示众惩罚。
“唉……”小随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后来少爷也是重义气,虽然是住到了别院却还是不忘记他,送了好些治疗皮外伤的名贵药物过来。于是,他的伤还没好全,便诚惶诚恐地跑过来伺候这个小祖宗了。现在他堂堂一青年小伙子,走路却一瘸一拐。所到之处,还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偷偷地为他的滑稽模样捧腹大笑呢。
小随从正想着,便听到走廊外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他正在犯嘀咕的时候,正主已经进门了。只见在卧房内收拾的下人跪了一地:“贝子吉祥。”
“行了,都下去吧。”阿布托大剌剌地一挥手,奴仆们都退出去的当儿他已经坐到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牛饮了下去。这奶茶一直都是放在小几上用小泥炉子温着,所以很是温热润喉。阿布托禁不住喉头发出些许舒服的呻吟声。
小随从有些发愣地瞧着少爷,尔后便凑到了自己主子身边:“少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早?现下天都不是黑了么?”阿布托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克查,把门替我关上。”
克查在心里小小的鄙视了少爷一把,边去关门边想,我难道不清楚现下是天黑了么?您老人家自打进别院里头以来,每天是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午时了,拖拖拉拉吃过些填肚子的东西,便匆匆忙忙地往勿返阁跑,那时候天可就早黑了。思罢,克查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过身来,却是笑容满面,毕恭毕敬:“好了,少爷,您有什么事儿呢?”
“嗯。我啊,去找梵音说了这事儿。”阿布托嘿嘿一笑,小声地说了这个秘密。
克查心里头一惊,只觉得刚好不久的伤口又在神经过敏一般抽疼起来,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是比哭还难看,只不过阿布托沉浸在幸福之中,根本就不会去在乎这个同性兼下人的表情:“哦,哦?那少爷您是怎么说的呢?”
“这要怎么说,直说了呗。我还与她说了,让她这两天便去探听下云老板的意思。赶紧的,别在六月的时候又当了花魁,咱们最好在六月前就将事情办了。”
阿布托这里说的是唾沫横飞,克查则是在不停地擦汗。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把这件事情看的这么容易呢?别说现下老王爷十万个不同意,那勿返阁的云老板也不见得会同意啊,因为,大家都是明白人,就您不明白。克查想到这里,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布托本来兴致盎然,听到克查的这声叹气脸一下就垮下来了:“克查,你这是什么意思?存心扫你主子的性质不是?”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啊!”克查一听,也顾不得一身的伤,慌慌张张地便往冷硬的地上跪,伤口有些还没完好的被这股力量撕裂了,让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虽然说阿布托骄纵惯了,脾气也不好,却倒也重情重义,看到克查疼的龇牙咧嘴就知道是当日他替自己挨的那些棍杖害的,于是一把扶起了他将之安放在了凳子上:“行了吧,你瞧你一身的伤,我看了都扎眼。”
克查坐在椅子上脸一苦,瞧那阿布托气定神闲的模样,又不想想他这身伤是谁害的,既然扎眼,就别总是做错事,害得他总是讨打啊:“少爷,我看……您这事儿多半难成。”
“为什么?”阿布托眉毛一瞪,确实吓人:“他们不让我娶,我还偏娶。我阿布托阿苏克还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克查又说:“不是王爷福晋的问题,是勿返阁的问题。少爷您年少,并不知道勿返阁曾经有一歌姬曾经与内城的一贵公子有过来往,就是先前商阁的阁主……后来……”
“后来怎么了?”
克查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不像少爷,下人乱嚼舌根的下场多半都是不得善终,但是眼下四处无人,克查又实在想劝阿布托知难而退,咬咬牙便说出来了:“后来,听说那歌姬死了。”
“死了?”阿布托眼睛瞪得老大,脑袋里问号一大堆:“好好的怎么死了。”
克查彻底绝望了,不,应该是彻底死心了。自家少爷不愧是在蒙古大草原上长大的,对于勾心斗角的敏感程度可以用零来计算:“咳咳,她嘛,死法众说纷纭。其中一种最普遍……就是……”
“你要说什么快说,别学现下汉人那一套,腻腻歪歪的。”
“是,她是被那个公子家里人给毒死的,赏赐了一杯药酒。”克查说着,空手当杯,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姿势。
阿布托一愣,尔后艰难地摇了摇头说:“我的白那和额吉不会如此恶毒的。”
克查再次无语,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很显然,少爷是理解不了自己话里有话,何必说出来呢?还落了个嚼舌根的隐患,于是他又话锋一转道:“奴才只不过将云老板之所以会有所顾忌告诉少爷了,没其他的意思。”
对,他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一百个没有,一万个没有。
克查拼命地对这阿布托点点头,表示自己的可信度。
没想到阿布托只是瞧着烛光发愣,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他们若都不答应,我自有办法。”
勿返阁羽阁内
琳琅刚刚卸下繁琐的行头,斜倚在床上几乎便要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将手伸到了枕头下,将絮儿写给她的书信拿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瞧着那些虽然稚嫩却越发成熟俊美的笔记,琳琅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几日她便盘算着想要收个徒弟带着了,也与云老板好好商量了一下这件事。只是唯一让她担心的是香儿,香儿越发的沉默寡言不说,那一日她提出要香儿帮忙留意一下有没有什么苦命的孩子流离失所的,香儿却发了很大的脾气。不仅当着她的面把托盘给摔了,事后还一直与她赌气,相见也没什么话说。
想到这里,琳琅叹了一口气。看信的兴致也没了,现在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在,香儿总是想着办法避开她,躲着她。琳琅只觉得心里空荡得很,在无止尽的孤独中飘荡游弋。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的是香儿。
琳琅马上从床上下来,跑到了香儿身边:“香儿,你来了?可不再生我气了吧?”
香儿叹了一口气,牵着小姐一起坐了下来:“小姐,这几日香儿不是躲你,是想把事情替你办妥。”
“什么事儿?”琳琅奇怪地问道,转念又恍然大悟了:“你是说徒弟的事情?”
香儿眉头一皱,仿佛对于琳琅所说收徒的事情尤其厌恶:“当然不是这件。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本来我是想替您打发掉,可是,这东西是个孽障,如何都凭不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捻去。”
“香儿,你到底是……”
“唉……小姐,看来,您父亲知道咱们的事儿了……我是说,咱们在京郊被辱的事儿。”香儿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虽然没让她有什么反应,却让琳琅双手冰冷起来。
“你说……什么?”琳琅一惊,机械地反问香儿:“他……知道什么了?”
“他知道咱们被辱的事儿了,还以此为筹码,想向您勒索钱财。”香儿说罢,眼中露出些许无奈:“本来我是想用些钱财堵住他的口没想到他是变本加厉,来了一次又一次,短短几日,来来回回了三次,眼看着我积累的财物也给得差不多了。”香儿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所以我才来和您说,不能让他把这件事情给捅出来。”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7)
香儿这边说的诚恳,琳琅却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香儿正觉得奇怪,为何自己小姐一点反映都没有呢?刚想再说些什么,琳琅终于说话了:“为何……他会知道?”
琳琅的声音轻且显得空灵,有股子让人说不出的不安在里头,仿佛一个人的灵魂早就不在这里了,而今这魂灵只不过是借着这声音发出最后撕心裂肺的呐喊。只可惜,那呐喊声太轻,轻到谁都听不见这心里的苦与痛,轻到没办法转变任何不好的局面。然而,这痛与这苦,传达到了香儿的心里,感同身受。香儿久久没有回答琳琅的问话。
因为,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根本就不用太去思考,不,即便不去思考,还是可以想明白。可是,香儿没有勇气说出这个答案,不仅是香儿,琳琅也没有勇气。
琳琅知道,如果自己说出来这个答案,那么她刚刚感受到的一点点温情,一点点幸福,便都是可笑的闹剧,便都是南柯一梦。那是一句咒语,唇齿相碰,轻轻呢喃,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美好都会化为乌有,从此她再也追寻不到,也没有了追寻的能力。
香儿看到琳琅有些呆滞,也明白现在琳琅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于是便将心里的想法有条有理地说了出来:“小姐,您的爹爹每次都会要几十两左右的纹银,现下有些变本加厉,咱们也是可以支持得住的。我们得先稳住他,以后的事情咱们再慢慢合计合计。”
香儿边说边走到琳琅身后,双手按在琳琅肩膀上,想给与她鼓励,琳琅身体明显一震,一把抓住香儿的双手,语气有些急切:“不,不可以如此。我太清楚他了,这样下去,他只会变本加厉。”
“是,香儿也明白。”香儿好言安抚着琳琅,想将她眼中的慌乱抹去,就好比是在哄劝一个娃娃一般:“咱们这也只是缓兵之计,以后,香儿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可却有些委屈小姐。”
“什,什么?”琳琅只觉得眼下六神无主的她只能依靠香儿的冷静,却忽略了这股冷静的可怕,她拼命地抓住这颗救命稻草,想从不幸的漩涡之中挣扎而出。
“咱们得利用利用张老板,来个移花接木。”香儿说到这里,竟然嘴上带着些笑容:“不过小姐,眼下,咱们得准备好银子好好喂肥您的爹爹,好让他涨得说不出话来!”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京郊一家龙舍内却依然亮着微弱的灯光。毕竟是因为灯油太贵,虽然坐在桌边的妇人一直彻夜点着它,却还是将灯芯弄到了最小最小,好节省些灯油。她一会儿轻轻地俯下身查看睡在身边的小儿是否将被子盖好了,一会儿又伸着脖子瞧着已经没入黑暗中的蜿蜒小径。
她在等,等着那个让她又怕又恨的人,那人便是她的夫君。
“唉……”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想站起身去为儿子盖好薄被的时候,门外的响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见那小路上一团黑影越来越近,最后更是不知轻重地推门而入,发出很大的响动。
妇人一惊,赶忙低头看看孩子是否还在睡觉。发现稚儿只不过是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瞧了一下他们,似乎是习惯了深夜的这种噪音,转个身又睡着了。妇人当下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有些犹豫地向倒头便躺到床上的男人走去。
“呵呵,婆娘,瞧见没?咱们女儿赚得可真多。”大汉一口的酒气,不时还打几个饱嗝,他将一袋鼓鼓囊囊的银两放在自己身上,醉眼迷蒙地瞧着这些白花花的银两。那些碎银在他的抓取间相撞,发出轻微的乒乓声。
妇人心中一痛,愧疚满胸,她忍着哭腔对醉汉乞怜地说道:“他爹,咱们……不要再去为难女儿了,行嘛?”
醉汉听罢,却并没有向平常一样发脾气,而是呵呵怪笑了好几声,这笑声令人厌恶之至,以至于睡在一旁的絮儿在梦中的皱紧了眉头,捂住了耳朵:“婆娘,你开什么玩笑呢?咱们怎么是难为她?咱们是去让她那些钱来好好孝敬咱们,难道这不应该?哼哼。”
“他爹……雪儿不是没有不给咱们钱财啊,是你都……”妇人没有继续再往下说,醉汉的怒目叫她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惧怕地微微侧着身子,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着前些日子落在嘴角边的伤,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鼓足了勇气:“他爹,不要再去逼雪儿了好不好?你会逼死她的啊!”
是呵,用自己女儿被羞辱的事情去威胁勒索女儿的钱财?真是天下之大谬,令人发指。
妇人站在破烂的木板床边瞧着醉汉猥琐数钱的模样,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可是她又能怎样,又能如何呢?
是自己扛不住那些拳头与苦痛将女儿的秘密说了出来。
是自己没有好好守护住自己应该守护住的东西。
明知道他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东西。
明知道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以让他夺得横财的机会的。
一天又一天,这个月以来,他每在晚上出去她都提心吊胆。怕就怕他去了勿返阁,怕就怕他抱了满怀的钱财回来。一天又一天,每当他回来的时候,妇人都绝望了。不管是他春风满面地踏进屋子,还是酒气熏天地倒头就睡,都是因为有了从女儿身上榨过来的银子!
“婆娘,你别傻站在那儿了。来睡吧。”醉汉根本就没有把女人的怒气放在眼里,说完便面朝里准备进入梦乡。怀里抱着的还是那袋妇人碰都不敢碰的银子。
女人愣了一下,颓废地坐在床沿边发着呆,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男人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对了,那丫头今儿个和我说了,想见见你呢,婆娘。呵呵呵,我告诉她了,是你和我说的那事儿,嘿嘿嘿,她便答应下次给我两千两。两千两啊!啧啧……只要我把你给带过去,哈哈哈。婆娘,早些睡,过两天咱们还要去拿钱呢。”
女人只觉得脑子里头嗡的一响,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明。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8)
夜深了,八大胡同里夜夜笙歌,张灯结彩。
在勿返阁小门后的一条小巷子内,一对黑影默默对峙着。
男子一直站在角落的阴影内,突然他从那团黑色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那嘴角边的一抹笑容更是令人厌恶。只见他将手一伸,对那女子说道:“两千两,哪儿呢?”
“我娘呢?先让我娘出来与我见面。”女子就站在勿返阁的后门边上,紧贴着灰墙,白惨惨的墙壁颜色更衬出了她脸色的苍白。
“哼哼,先给钱,再见你娘也不迟嘛。”男人说着用手向自己身后一指:“那婆娘害羞得紧,总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我力气大,硬把她拉来的。说定了,先让我看到钱。”
女子瞧着男人的嘴脸,拼命忍住了想要呕吐的冲动,她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锦囊往前一抛,正好落在了男子的怀里。男子诚惶诚恐地接着,怀中突然一沉,光是掂量这个重量便让他欣喜若狂起来:“哈哈哈哈,两千两原来是这么重呀!”他一边赞叹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钱袋,可是眼前的情况却让他愣住了。女子看到他的表情,仿佛是在意料之中,于是冷哼了一声。这嘲笑声顿时便将男子的神智拉了回来,他恼怒地将袋子置到了地上,一把上前抓住了女子柔弱的手臂,那手劲之大,好像是要捏碎女子的骨头一般:“这是些什么?”
女子瞟了瞟静静躺在地上的那些个小石子,又看了看青筋暴起的男人,竟然笑了出来:“怎么?瞧不出来?那是银子啊。一个一个,同等大小,我给你精挑细选的呢。”
“你个顽劣的东西!别在这里装疯卖傻,那会是银子么?!嗯?!你自己瞧清楚了!”说着,男人一把扯住女人秀丽的发髻将她的脸几乎都贴到了地上。
女子并没有反抗,即便头上吃痛也没有叫一声,她只是轻轻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既然你说要给银子,我又没有那么多,那我就只好给你些这东西。只不过……不是真银子,是假银子。”说到最后,女子侧过脸来,挑衅地向男人一笑。
“贱人!”男人劈头盖脸地就是一句句羞辱的话,并将女子一下甩进了巷子的角落里,女子闷哼一声,只觉得额间很是疼痛。她拼命眨了眨眼,好让自己的意识不用那么模糊,可是,渐渐流下来的温热红了她的视线。
男人一步步地走近摔倒在地的女子,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女子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了,但是听觉却很灵敏,瞬间那些脚步声没有了,紧接而来的,是拳头呼啸而来的声音。
女子身上不断而来的疼痛让她知道了害怕,她拼命地躲着,护着自己的头部,可是这些微小的动作仍然无事于补。这里护住了,男人便踹那里,那里挡住了,男人便击她这儿。慢慢地,女子哭叫声渐渐地弱小了许多,恍惚间,她看到就在男人的身后,默默地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妇人。
那个妇人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布衣,只是冷漠地看着男人实施的暴行。
女子看到了那妇人,发疯了一般叫着:“娘,娘!帮帮我!”
妇人置若罔闻,依然不动。
“娘!!爹爹打我!帮帮我!”女子哭喊着,拼命地向妇人爬去。
妇人仍然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猛地,女子觉得耳边听到了骨骼碎裂的东西。口里充满了铁锈味,她双手捧在自己的嘴下,瞧着一滴两滴的血从嘴里慢慢溢出,一颗|乳白色的牙齿更是从嘴里掉了出来。
女子一愣,稍微一张口,六七颗小巧釉白的齿混着滚烫的血掉落在女子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子悲怆的哭喊震慑于天地。
……
琳琅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得却是一片黑暗中自己的床顶。她赶忙坐了起来,抚摸了一下自己周身,完好无损。禁不住便松了一口气。
“原来……都是梦……”琳琅轻声呢喃道,不禁苦笑了出来。
正在这时,香儿已经掌着烛火来到了她的床前。
“小姐,你刚才是怎么了?做恶梦了?”香儿关切地上前查看琳琅的情况,却见琳琅的脸色白得可怕,豆大的汗珠正从发间滚落。
琳琅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香儿侧耳听了听远处若隐若现传来的打更的声音,尔后回答了琳琅的问话:“小姐,怕是有五更天了,还早呢?您且再睡会儿?”
“不了……睡不着,今儿个我爹爹会过来,可对?”琳琅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榻。
“没错……他要的两千两银子……我只是筹到了其中一些,还差些许。”香儿叹了一口气:“小姐,您看这该怎么办才好?”
琳琅木然地披上衣服坐到了梳妆镜前,镜子里映出来的是一张憔悴的面孔。她面无表情地打开了自己的首饰盒,里头摆放着的名贵首饰寥寥可数。都是这一段日子以来,被那个人给榨干了。琳琅一样一样拿起来看,最后她挑中了那个纯金绣满金丝的手镯,她在手里摩挲了一阵,便交给了香儿:“把这个拿去当了吧,当死当,可以拿多些钱,少说也是个三千两。”
香儿双手接过镯子,心中更是一疼:“小姐,这可是你珍藏了好些年的了。”
话还没说完,却被琳琅轻轻打断了:“我要这东西还有什么用?张老板早就已经不在乎我这个旧人了,我留着它们做什么?徒增伤感罢了。”
香儿默默点了点头:“那么奴婢便去烧些水,小姐好好沐浴一番,对身子也好些。”香儿心疼地瞧着像是浸在汗水里头的琳琅,她的中衣都粘在了皮肤上。
“去吧。”琳琅完全躺进了靠在窗边的躺椅上,仰头瞧着还未完全隐去的残月。天空,泛起了些许光亮。
云霜每天都会很早起来,可是今天却让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直到终于有了空闲思考了,她才明白这不对劲在哪里——自她醒来开始,便没看到巧儿。正在想着这个丫头是跑到哪里去了。巧儿却正好推门进来了,气喘吁吁地模样似是赶了许久的路。
“巧儿,你这是去哪里了?”云霜虽然心中满是疑问,却还是先端了一杯茶给自己的丫鬟,好让她先将疲惫缓过来。
巧儿也不客气,接过茶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才张口答话:“小姐,前一项子我就说,琳琅小姐与香儿的行踪有些蹊跷吧,今儿个可算让我瞧见了。”
“哦?你瞧见什么了?”云霜笑了笑,以为她要说什么发现了情人之类的戏码。
“我今儿个一路跟着香儿,居然走到了中街那里的一个当铺店儿。”
“什么?当铺?”云霜本来是在喝茶准备听些八卦,不曾想,却是让她不得不严肃对待的答案。
“没错,您瞧。”说着,巧儿便拿出了一张像是契约一般的薄纸:“这当的可是鎏金掐丝工艺的红宝石镯子,足足当了五千两。而且还是死当。”
“……你从哪里弄来这契约纸的?”云霜拿着这东西是一阵无语。
巧儿吐了吐舌头,边说边将那方薄纸细心收了起来:“这可不是我浑水摸鱼拿的,咱也没那个本事啊。是香儿走得太着急,掉了都不知道,还是我帮她捡过来的。”
“唉……这些丫头啊,真是一个更比一个不让我省心。”云霜皱了皱眉,休息的兴致都没有了。
“小姐?还有谁不让您省心呢?”巧儿一阵疑惑。
“浣纱今儿个也过来过了,旁敲侧击地问了我好些不着边际的话。她倒是问的巧,可我是过来人,会不知道她的意思么?”说罢,云霜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巧儿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您,您是说……梵音小姐?”
“梵音怕是有个相好的了,还是内城的人。那人说,要娶她。”云霜说完,禁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您的答复是?……”
“不允。”云霜苦笑了一下:“只希望梵音不要像我当初那么傻,不要如我一般不明白云姐的苦心。”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9)
浣纱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梵音这种消息。可是她还在斟酌的时候,梵音已经迫不及待地到她身边来了。
“浣纱姐姐,云姐姐怎么说地?”梵音小心翼翼地问着,虽然她已经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却仍就是如此小心翼翼。因为,时间不多了。
“哎……梵音啊,我看,你就不要再想这种事情了吧。”浣纱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心里所想倒了出来。
梵音何等聪慧,瞧见浣纱低头不语的模样便知道事情一点也不顺利,可是她却并没有放弃:“浣纱姐姐,那你是怎么与云姐姐说的呢?”
浣纱抬起头,疼爱地抚弄着梵音的发:“我今儿个起来之后,伺候你梳洗完毕,便直接去云老板那儿去了。说是闲聊,三言两语下来自是拐到了内城那儿。只是……我看云老板也听得出一些端倪,我这边对她的回答也甚是明白。她说得很明确,咱们没有那种富贵命,她实在不希望有哪位小阁的姑娘浪费了这大好青春。如果是其他的人选,若想风风光光嫁出去,她是会答应的。”浣纱讲到一半,硬是将原句里的重蹈覆辙四字替代掉了。
梵音一听,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浣纱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中苦闷,刚想再说些宽慰的话,谁知梵音一反常态:“这事儿,也急不来。浣纱姐姐,有劳您了。”梵音话说得诚恳,只是手在微微颤抖。
浣纱瞧见了,以为梵音是不想让她难过便强打精神,于是上前轻轻抓住了梵音的手:“你与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这并非见外,梵音是得好好感谢您。感谢云姐姐,如若没有你们,梵音或许早就饿死在逃荒的路上了。也不会有命穿到这么些好衣服,吃到这么些好东西,更不会有福气与凝心姐姐她们相识相知。”梵音一边说着,眼睛里头隐隐出现了水雾。
如果没有你们,我也不会与阿布托相遇了,所以,这是命,逃不了的。
浣纱见到梵音有些反常,禁不住有些慌神。暗自想着这几日是否应该盯着梵音紧一些,免得她本来内向的性子想不开,做了些傻事。
“浣纱姐姐,今晚梵音没有任何应酬,不如就让梵音为姐姐您做些可口的饭菜。咱们好好叙叙旧。”梵音笑得温婉动人,可是心却跳得厉害。
浣纱只是有些疑惑地瞅着她,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不对劲,转念一想,或许让梵音做些事情是好事,自己在旁边看着便好了,思罢,便也愉悦地应承下来了。
当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梵音已经做好了些汤水饭菜端上了桌,都是些简单的家常小菜。虽然朴素,看上去却也清爽可口。梵音一边执箸与浣纱殷勤夹菜,一边则倒了两杯水酒。她端起酒杯对浣纱道:“姐姐,来,我敬你。”说罢,还未等浣纱举杯,便一饮而尽。呛得不会喝酒的她娇喘连连。
“不会喝便不要喝了吧。”浣纱将杯中酒喝罢,心疼地放下酒杯去轻轻拍打梵音的背。
“我没事的。浣纱姐姐,我也陪客人喝过不少酒,许是今儿个太激动了。”梵音一笑,只是眼却有些红。不知道是刚才咳嗽弄得,还是确实是哭过。
“哎……你这又是何苦呢……”浣纱叹了一口气,张口想与她说说云霜与那内城公子之间的往事,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大家都以为出尘已经死了,自己何必又无端挑起前尘往事?罢了,罢了。浣纱一阵心烦,又倒了杯酒饮下。
梵音见了,赶忙盛了一碗汤端到了浣纱面前:“姐姐,不要喝这些酒了,来,喝点汤,也好冲冲酒气。”
浣纱点了点头,拿着汤勺勺起些许,缓缓饮下,只觉得一股清泉甘流顺着食道而下,心中很是舒畅:“这汤真好喝,叫什么名儿呢?”
“璎珞竹笋羹。”梵音笑了笑,也盛了一碗与自己:“是双凤楼的招牌菜之一,听凝心姐姐说,是用樱桃去核与刚刚出头的新嫩竹笋一起熬煮的。我感些兴趣,再加上这汤水口味些许甘甜,甚得我意,便软磨硬泡地学来了。”
“呵呵,真好。”浣纱点了点头,又多喝了几口。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都被这股温暖给薰得粉红,甚是好看。
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浣纱只是觉得有些头晕。看了看旁边的酒水,心想自己酒品也太差了。于是便一手撑着额头笑道:“梵音,你倒是取了双凤楼的什么酒与咱俩畅饮了。”
梵音交缠在一起的双手一热,知道已经起作用了,嘴边的笑容有些牵强:“是,是前些日子双凤楼送来的百花酿之一,海棠春,这酒口感可甜了,不觉得有什么啊。”
“嗯……那我……许是醉了……”浣纱一边点着头,一边则迷迷糊糊地说这些话,等到话说完,人已经趴在桌上睡了。
梵音不放心地向前凑上去,听到是均匀的鼾声便放心下来,只见她眼里蓄着的泪水哗啦啦地滚落下来,跪到地上向浣纱磕了几个头:“浣纱姐姐,莫怪我,莫怪我啊……”梵音抽泣着,赶忙站起来系好披风,拿了些随身的银两,便匆匆出门了。
一路上,因为大家都在前院忙着开张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可是梵音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没有离开这里之前,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只见她怀里紧紧揣着一个锦囊钱袋和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慌慌张张地往勿返阁的后门赶。
“哎呀!”由于太慌张,梵音都没有发现同样是匆忙而来的丫鬟,于是两人撞了个满怀。
“啊,对不住,香儿,没有,没有摔疼你吧?”梵音定睛一瞧,居然是琳琅身边的丫鬟香儿。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只能故作镇定。
“没事没事。梵音小姐,您先起来。”香儿心里同样是一惊,她刚才是去后门瞧瞧那个勒索她们钱财的家伙是否来了,没想到却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梵音。
二人心里同样是慌张异常,并没有发现对方的异样。梵音看香儿只不过是摔在了地上,并没有大碍。等她站起身之后她便匆匆离开了。
香儿向前走了几步,冷静下来的她越来越觉得蹊跷,即便是要吩咐厨房,也应该有浣纱啊。如若是要出去买水粉,走什么侧门呢?香儿想着想着,脚步一顿,又转头向梵音离开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脚下叮当一阵响。她低头一看,发现是踢到了一个瓶子。
香儿蹲下来捡起来一看,这个瓶子是个小巧的鼻烟壶,底部还用蒙文刻着些字。可是,这里头仿佛装的不是什么烟丝,而是液体的东西,随着瓶子的摇曳,微微泛着粉红色的光。香儿站起身来,明白这是梵音匆匆离开落下的。她掂量了下手上的鼻烟壶,又瞧瞧梵音消失的方向,嘴唇上勾起了一抹笑容之后,便将那鼻烟壶收进了怀里,又往琳琅房间的方向走去。
梵音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后门,一直向巷子出口走着,到了拐角处,只听得有人打了一个呼哨,她心中一阵激动,转头一看,果真有辆马车在等她,于是她连忙跑了过去。
“阿布托!”刚进了马车,梵音便与坐在马车里的男子深情拥抱。
“好了,好了,咱们走吧。”阿布托瞧见梵音已经拿着些银两,便知道她不是出来告诉自己好消息的。
“等,等会儿。”梵音按住了阿布托的手,慌张地上下找了一圈,才发现瓶子丢了,她有些懊恼地说道:“你给我的那个瓶子,不见了。一定是我慌乱之中掉在哪里了。”
“没事,那个既然已经用过了,就没有留它的必要了。”阿布托大咧咧地一笑,说着就要马车夫启程。
“那……那,那个药,真的只是让人昏迷么?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吧?”梵音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不碍事。只要你只是滴了一滴,而且睡下去的人呼吸均匀,便一定是昏迷了而已,你就放心吧。”阿布托亲了下梵音的额头,马车滴滴答答地向京城城门驶去。
梵音依偎在阿布托怀里,想着自己为了与心上人在一块儿,居然设局往汤里下蒙汗|药给自己最亲的浣纱姐姐,便难过地哭了起来。
本来前几日小王爷来找她,便偷偷摸摸地给了她那瓶秘药,说如果今日如果勿返阁阁主不同意的话,他就带着她一起逃走,到大草原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梵音紧紧抓着瓶子,心里一阵彷徨与犹豫,她憧憬着阿布托所说的那种无忧无虑,但是对着把自己养大的亲人,她实在是下不了手。
可是到了最后,自己为了爱情,还是做了。她不敢想象,也不敢去想,不知道浣纱姐姐醒来之后,整个勿返阁知道她落跑的消息之后,还有几个人会真心喜欢着她呢?那些都是她的亲人啊。
梵音呜呜咽咽地哭着,仰头瞧着紧紧抱着他的蒙古少年粗犷的轮廓,心中有些疼痛,却有些许甜蜜,她紧紧抱着阿布托的腰,低声呢喃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阿布托心里一紧,轻轻抚摸着梵音的发,想了想说道:“我唱歌给你听吧。”说着,他便轻轻哼起了草原上耳熟能详的少年小调。
随着马车一停一走,梵音听到了城门守卫放行的声音。她心下一沉,心里默默向着那些亲人姐妹说着再见。
再见了,我的姐妹们。
再见了,我亲爱的浣纱姐姐。
再见了,抚育我成|人的云霜妈妈。
再见了……我的勿返阁……
不知道哭了多久,梵音渐渐地睡去。梦中,她仿佛听到了马头琴的低吟与蒙古歌谣那幽长的音调,不自觉地,她的脸上终于挂上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完结)
香儿怀揣着捡来的那只不知道装着什么内容在里头的鼻烟壶匆匆回到了琳琅的房间,临进门的时候还特地四处瞧了瞧到底有没有人跟着,才放心关了门。
“怎么样?他来了没有?”琳琅这一边正在上着妆,瞧见香儿进来了,眉笔都没有放便走到了香儿面前。
香儿摇了摇头,将紧张过度的琳琅牵到梳妆台前坐下,继续细心为她化着眉。琳琅的眉毛浑然天成,天生的半月形,很是好看,只是寥寥数笔,一个越发标志的人儿便出现了梳妆镜里。香儿满意地笑了笑:“小姐不用如此紧张,咱们慢慢等便是了。现下马上就要开张做生意了,他也不敢这时候过来的。小姐便好好地做好这个月头一次的挂牌演出吧。”
琳琅焦灼不安地点了点头。
……
夜深了,八大胡同夜夜笙歌,华灯初上。
在勿返阁小门后的一条小巷子内,一对黑影默默对峙着。
男子一直站在角落的阴影内,突然他从那团黑色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那嘴角边的一抹笑容更是令人厌恶。只见他将手一伸,对那女子说道:“两千两,哪儿呢?”
女子一皱眉,只觉得这场景很熟悉,熟悉到让她害怕,只是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只向她要钱的手上,无暇顾及其他,此女子便是刚刚从台上下来的琳琅。
“我娘呢?她在哪里?”琳琅与这男人若干年后第一次面对面站着,却发现,自己还是怕他怕得紧。说话的时候,连带身子与声音都在一起颤抖。
“哼哼,先给钱,再见你娘也不迟嘛。”男人说着用手向自己身后一指:“那婆娘害羞得紧,总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我力气大,硬把她拉来的。说定了,先让我看到钱。”
琳琅一愣,觉得这样的对话和场景都似曾相识得很,似曾相识到她害怕再次回忆起来。只不过,现下她的恐惧越发膨胀,她便越是有了些勇气与这个男人讲条件。
“我要先见到我娘,再给你银子。”琳琅挺着脊梁,不愿意在男人面前露出自己一丝一毫惧怕的样子。她紧紧抓着香儿的手,仿佛是要从香儿那里汲取些力量。
男人烦躁地嘟囔了几句。转念一想让这两个娘们早见晚见都无所谓,还不是在他手心里头捏得死死的,于是他转头向着背后的阴影里喊道:“婆娘!出来!”
这一嗓子没有带来任何效应,仿佛那里头根本就没有人一般。琳琅眯着眼睛仔细往那团黑暗里打量,终究还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男人等了好久见半天没有任何脚步声响动,有些烦躁了,于是又叫道:“你他妈给我出不出来?!你扭扭捏捏我管不着!妨碍了老子赚钱?回家就收拾你!出来!”
只见那黑影一震,第二秒极不情愿地就从黑暗中慢慢地挪动出来。看的琳琅好不痛心,终究这个女人依旧还是如此懦弱,懦弱到仅仅只是些残暴粗鄙的手段就能够让她屈服后怕,琳琅恨啊,为何自己的身体里流着是两股如此卑劣怯懦的血液?
妇人终究从黑色的角落移动到了月光下,只是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是瑟缩地将自己努力蜷缩着,站在月光下更显得她的佝偻。
“好了,你也看到你娘了,银子呢?”男子不为所动,满意地瞧了瞧听话的女人。转头便满口铜臭。香儿一皱眉,扬手便将手里的钱袋丢给了他。
男人仓皇地接住,像是对待新生婴儿一般轻柔,生怕这鼓鼓囊囊的一袋掉到了地上。他欣喜若狂地听着碎银相碰发出的声音,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最悦耳的仙乐;他一边数着钱,一边念念有词,欢喜得差点没有疯过去。
他要是能疯,却也有几分皆大欢喜了。
可惜,老天爷往往就不愿意做这种让人皆大欢喜的事情,即便是他轻轻拂袖便能办到的事儿。
琳琅踉跄地一步一步走近妇人,双眼含着泪,充满了愤恨。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盯着妇人盯了很久,仿佛是要把她看通透一般。半晌,琳琅说话了:“……是你告诉他的?”
妇人身子一震,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的痛哭声已经说明了一切。琳琅只觉得心一凉,什么都没有感觉了。原来麻木是不需要任何过程的,只需要让那人尝尝背叛是什么感觉,便已经足够。
身子已经麻木,心却还未死。
琳琅不死心地又问:“娘……您不是说,有您在,雪儿就不用怕么?”
这话说得动容悲切,任谁听了都会暗自痛心。香儿一皱眉,为小姐那消瘦的背影感到了几分不值。看看这正在欢快数钱的男人,他可是小姐的亲爹啊!再看看那正在瑟瑟发抖的妇人,男人根本无暇顾及她,她却早已经被整治得只要在男人身边,动都不敢动一下。
小姐呵,你还在指望什么呢?
香儿心底的这句问话也是琳琅心底的呐喊。
扪心自问,瞧见自己的娘亲如此懦弱,她还能指望些什么呢?
琳琅的泪落了一身,心已碎了满地。她瞧着妇人的沉默,到后来居然吃吃地笑了出来。妇人这时才敢抬头瞧瞧琳琅,只是,这样的关心在琳琅看来,已经是谎言了。
假的,都是假的。
从身体发肤,到亲生父母。
老天爷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琳琅想到这里,决绝地一转身,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便想带着香儿进门。
正在这时,男人却叫住了她:“慢着!”
琳琅木然地背对着她们站着。
“你爹这几日手头有些紧,过段日子你再孝敬你爹娘三千两银子吧。”男人凉凉地吩咐着,仿佛琳琅就是个挖不完的金山一般。
“他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妇人一听急了,几乎是要跪下来说情。谁知男人烦躁地一瞪,吓得她又闭了嘴。
“我没银子了,一个子都没了。”琳琅转过了身,脸上的表情冷淡得很。
“哈哈哈,不会吧?我可是听说,你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是响当当的勿返阁花魁啊。光那些男人孝敬给你的零头给爹,都可以吃穿不用愁了吧?”男人桀桀怪笑,甚是难听,划破着空气,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再说了,即便你这个月不是花魁了,那也无所谓嘛。以后还是可以当的呀,只要咱们不把那事儿说破,嘿嘿,你说是不是?”
“哼。”琳琅冷笑了一下。
男人见琳琅不说话了,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好威胁的女子,恬不知耻地又说道:“下个月这个时日,三千两。若是拿不出来,没办法生活的爹娘就只好也没办法让你活了。我可不想这样子。”男人见琳琅没动静,以为是屈服了,转身便想走。
却听得琳琅笑了起来。
先是一声,再是两声,三声。此等狂放的笑,琳琅从来没有过。她就是这么放肆地笑着,也不怕把别人给招了过来。琳琅虽然现下已经濒临崩溃的状态,可是心中有一份理智让她隐隐觉得,如此狂放的笑,对于她来说,此生不再会有第二回了。
男人瞪大眼睛瞧见这种反常的情况,有些懊恼地说道:“你他妈装疯卖傻个什么劲?别笑了!给我记住了!下个月就给我拿银子!不然我就!”
“你就什么?呵呵呵呵……我告诉你了,我已经没银子了。银子都进了你的口袋了,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命么?你拿去便是了!“琳琅一挥手,暗想浮动,只是配上她有些扭曲的容颜实在是让人有些后怕。香儿皱着眉头,只觉得局面已经快要超出控制,刚要抓住琳琅,让她冷静些。没想到只是扑了个空,琳琅早就已经走到了男人面前。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我没银子了?我不仅没银子了,我还没身价了。这点你比我清楚得很。”琳琅好不容易停住了笑,双眼璀璨如星辰,细看,原来是已经裂成数瓣的泪水:“你没法活了?很好啊,现在就和她们说吧。我早就不想活了!还会在乎这个?!”说罢,琳琅一转身便准备离开。
突然,一阵吃痛从头发上传来,还没等琳琅反应过来,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在两个女人的惊叫声中,琳琅眼冒金星。额头上传来剧烈得疼。
她趴在地上半天都没办法站起来,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的液体让她的皮肤痒痒的。当琳琅低头瞧见那滴滴鲜红的时候,她才明白,父亲又一次打了她。
这个时候,琳琅猛地从癫狂中清醒了过来。
这是那个梦。
梦里她被打得很惨。
没有人帮她。
她被一拳一拳打到支离破碎,双手捧着自己的血与牙却叫喊不出声。
琳琅慌了,挣扎地爬起来想逃跑,却见男人已经一步一步逼近。带着狰狞的面孔和碗大的拳头。
琳琅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她向站在月光下的母亲求救。
母亲却没有上前。
这时,琳琅的背紧紧靠在了尽头。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思想都是冰凉的。
眼看着那个足以将她一拳致死的男人走近,那一巴掌就要落下的时候,琳琅闭着眼睛随手抓着一块冷冰冰的东西挥了上去。
只听啪的一声
男人痛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琳琅吓得睁开了眼睛,却见男人正在地上呻吟着,正如很多年前她与娘亲那般。琳琅看到,血从那人的太阳|茓处流下。琳琅只觉得浑身发烫,手里的石块再一次地对准那可憎的脸砸了下去。
又是啪的一声
这次之后,就连痛呼声都没有了。
香儿与妇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情况,都被吓傻了。
琳琅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服沾着些地上黑色的污渍,更多的是那绽放的血色花朵,像是花瓣一般洒在了琳琅的脸上与衣服上。她拿着石头,瞧着脚下那副不再动弹的身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香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琳琅手中的石块夺了过来塞到了妇人手里,并将琳琅拉离了那还温热着的躯壳,香儿一手护着琳琅,一边大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不一会儿,从勿返阁的小门内立马跑出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大家首先看到满身是血,瑟瑟发抖的琳琅均是一愣。香儿却在这个时候将手一指妇人道:“她杀了人!”
妇人与琳琅听得此话,均是猛得一惊,两人相视一望。
这一个从另一个眼里看出了疑惑与震惊。
另一个从这一个眼里看出了绝望与恐惧。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
这一夜,勿返阁彻底的乱了。
乱得前所未有,乱到无以复加。
这一夜,勿返阁不仅仅闹出了命案,还丢了个大活人。这个人便是梵音。
当浣纱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室内一片寂静,外面却闹得紧。她有些不稳地扶着在她眼里还在摇晃的桌子,椅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一打开门,她就被这混乱的场面给惊呆了。
三三两两的小仆人在走廊上或往小门方向奔去,或端着些热水等用品往内院走。浣纱有些奇怪地拉住了一个正要往内院送些上等衣物的小丫鬟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惊魂未定,瞧见了是梵音小姐身边的大丫环浣纱,连忙福了个礼,恭恭敬敬地答着:“浣纱姐姐,小门那头似是发生了命案,现下云老板与凝心小姐在那里处理呢,已经报了官了,云老板已经下令让各个姑娘们都不要出门,今日便不做生意早些睡吧。”说完,便拿着手里的东西急急忙忙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什么?命案?
浣纱一惊,猛地想到房间内没有梵音的影子。
“梵音,梵音去哪里了……”浣纱一手扶着还有些刺痛的额头,一手摸索着向小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从小门往内院奔走的奴仆越来越多,那些晃荡的人影让浣纱的视线越来越不清楚。就在她拼命想要看清前方道路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人就这么撞上了她。
浣纱还没来得及痛叫出声,孱弱的身子便倒在了地上。同样因为后坐力撞得坐在地上的巧儿一看是浣纱,赶忙连拖带拽的将浣纱扶了起来:“浣纱,浣纱!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浣纱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巧儿在她的眼睛里就像是好几十个碎片拼成的图案一般,让她根本就分不清抱着她的女人是谁。她只是重复着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的名字:“梵音……梵音……”
巧儿见她喊了几声浣纱都没有反应,奇怪地又用手在浣纱的眼前摇了摇,才发现事情不对劲。浣纱总是看着远方,眼珠子根本就没有跟着她的手在移动:“浣纱,浣纱你这是怎么了?”
浣纱并没有听到这些话,只是恍恍惚惚地呢喃着,她心里十分担心梵音的下落,又苦于说不出来,还没有说出几个完整的字,泪便已经流下。
巧儿一急,赶紧叫了几个正往大门口跑的小厮帮忙将浣纱先抬进云霜的院子,她见平常恬静的内院一下闹哄哄的,惊魂未定的姑娘与奴仆们来来往往,而本来应该热闹的前院却已经散尽了客官,心下便是一阵懊恼。怪就怪自己没有盯好琳琅,怎么好好的那主仆俩却与命案联系在了一起,怎么想就怎么奇怪。再瞧一眼已经不省人事的浣纱,巧儿心里更是烦闷了。刚指挥着一个小厮将浣纱安放在床上,这边就忙着叫还留守在内院的小丫鬟去取些热水来,一切安顿妥当之后,巧儿觉得,应该将浣纱的事情告诉现下还在与官员交涉的云霜。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小门。
小门处,早就已经有官差过来将这条本来寂静的小巷围了个水泄不通,云霜与玉宁正在毕恭毕敬地答着官差们的问话。虽然说,顺天府的捕快们平常是嚣张惯了,但也很是清楚这勿返阁是什么地方,小公子是什么人,所以说话也是客气,看到这大名鼎鼎的小公子与赫赫有名的云霜大老板这一大一小两美人不卑不亢,也还配合,语气都软下来不少。
“好了,那么这人犯咱们就先压回去了,等到开堂审问的时候,还劳烦云霜老板能够行个方便,毕竟贵阁的琳琅小姐和她丫鬟可是唯一的证人。”为首的一个捕快瞧见仵作已经验尸完毕,点点头便要手下将那尸体上的白布一盖,将那个大汉的尸首抬出了巷子。
“那是自然,这几日阁内也做不得生意了。官差大人有什么需要咱们的地方,但凭差遣便是。”说着,云霜颇有礼节的笑了笑。站在一边的玉宁则默默地扶着云霜并没有说话,她只是皱着眉头仔细地盯着那个被两个衙役压着的那个瘦弱妇人来来回回地打量,就是觉得有些面善,偏偏那人却总是低着头,瞧不真切。
“哎,云老板真是客气了。碰到这等晦气的事情……”说完,官差嫌恶地回头望了那个蓝衣妇人一眼。大手一挥道:“咱们走。”说完,就看到本来压着妇人的那两个衙役将妇人往前一推,便带着这个犯人走了。
云霜与玉宁一直站在小门处,直到那些官差完全看不见了。云霜才将那一脸的微笑卸下,留下的只是满脸疲惫。
“走吧,咱们也回去了。”云霜摆摆手,只觉得头痛欲裂。醒儿本来一直就站在她们后面,实在不敢看这种血腥的场面。看到云霜似是要晕倒在地,赶忙便与玉宁一起一左一右帮扶着。
“姐姐可要注意身体啊。”玉宁皱了皱眉头,深深明白云霜的苦恼:“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用了。”
云霜点了点头,便与玉宁一起往内院走。惊慌失措的奴仆们瞧见老板回来了,多半也定下心来。在玉宁的一番简单说明之下,各自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做自己未完的工作了,毕竟天色不早,第二天还要起早床干活——虽然大家都明白,这几日,勿返阁铁定是开张不得了。
云霜一路低头思索着,那摊在那个死尸身边白花花的银子怎么都没办法从她的脑子里头消失。她的直觉告诉她,香儿隐瞒了什么。可是现下琳琅惊慌失措的模样又让她不忍心归根究底,况且,自己还是有私心的,因为云霜清楚,如果自己真是下狠心要挖出香儿的秘密,说不定勿返阁也不会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想到这里,云霜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正在这时,巧儿却迎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模样似是发生了更加不得了的大事。
云霜一皱眉,口气有些急躁:“巧儿你这是怎么了?”
谁知巧儿泪一抹,竟然哭了起来:“梵音……梵音不见了……浣纱,浣纱她也不省人事了。”
“什么?”云霜与玉宁同时一惊,脱口而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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