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
巧儿呜呜咽咽地哭着,道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巧儿本来是准备往小门那里赶的,刚走了没有几步一个小丫鬟却急急忙忙地拉住了她,说浣纱醒是醒来的,却只叫着难受。巧儿与浣纱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一起伺候上一届阁主的丫鬟,姐妹之情自然深厚,听了小丫鬟的这番描述想都没想就赶到了院里。
刚一进屋就瞧见浣纱正扶在床沿边,秽物吐了有满满一盆,嘴角还带着些血丝,巧儿看到这番景象更是吓得不得了,跑过去问浣纱怎么了,可是浣纱面色苍白,好像是在忍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挣扎着说了梵音二字之后便一下晕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巧儿说到这里,哭得更是伤心:“我当时怕极了,怎么掐她的人中就是不见醒,只好先去找梵音小姐,谁知道,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见梵音小姐。小姐,您说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云霜一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玉宁赶忙让云霜身子靠着自己,心下虽然也是心乱如麻,但是自然知道现在能够冷静想事的怕是只有她了,于是她思量片刻之后马上便说出了对策:“我看事不宜迟,浣纱姐姐的这个毛病来的蹊跷,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咱们赶紧备些熏香药物,赶紧带浣纱姐姐往别院赶吧。或许娘亲有办法。”说罢,玉宁便对醒儿吩咐了起来:“去我柜子里头那些刺鼻的熏香出来,磨成粉放进小香炉里头,记得路上要一直用,不要让浣纱姐姐睡死了;巧儿姐姐,麻烦您带醒儿先去准备准备,我随后便与你们一道去。”
巧儿听到玉宁的命令,只觉得心里又有了一丝希望,连连称是,也不顾什么大丫鬟的威严了。拉着醒儿便急忙往云霜的院内赶。
玉宁本来要扶着云霜也往那个方向走,谁知云霜现在如何都迈不开步,只见她摆了摆手让玉宁将自己扶到了回廊一边暂且坐下:“你且快去与他们一起收拾,越快越好。我看浣纱这毛病,与梵音脱不了干系。”云霜说着,脸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希望不是被我真个给猜准了。”
玉宁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疑惑,实在不明白平常懦弱懂事的梵音妹妹会和浣纱姐姐的这种怪症状能有什么干系,可是现在人命关天,也没这个时间细问了,于是玉宁叹了一口气,轻声抚慰起云霜:“出尘姐姐,莫担心了。您留在这儿,好好处理勿返阁的事情便是,浣纱姐姐的事情交给我吧。不日一定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浣纱。”玉宁说完,便站起身来离开了。走了几步,又不放心云霜回头瞧了瞧。
却见云霜头倚着廊柱,脸上的表情既孤独又疲累,玉宁不忍心再看,一狠心便提裙直接跑向了内院。
勿返阁羽阁
香儿拿着香料刚要进羽阁,却见玉宁急急忙忙地与巧儿他们一起指挥着一个小厮将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抱着,快步往大门方向走。香儿知道,那个昏迷的女人定是浣纱。于是她灿然一笑,转头便捧着香料走进了房间。
一进门,却见琳琅正坐在浴桶里发呆。她叹了一口气,将满托盘的花瓣香料放在了一边。上前便将手放到了水里试了试水温,水已经凉了不少。
琳琅本来呆楞着瞧着脱在一旁的血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吓得叫了起来,此时的她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有恐惧。她拼命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浴桶的一小,显得无助且脆弱。
“是我呵,小姐,没事了,没事了。”香儿的眼神带着些许悲伤,走过去轻轻抱住了琳琅。琳琅本来在已经温了不少的水中坐了许久,身子冰凉,现下只觉得一团温暖裹住了她,还是些熟悉的味道。于是她不顾一切地抱紧了这团温暖,疯狂地吸取着这团暖度,到了最后,居然还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香儿轻轻抚着琳琅的头,动作充满了怜爱与温柔,与刚刚她看到浣纱那孱弱的模样的时候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原来一个人果然是可以变成神灵与恶鬼的结合体,愈是变得一半神灵、一半恶鬼,便越称得上是人。只可惜,仿佛现下香儿的这展天平已经向一边移动了,只是现下,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小姐,不用怕,都过去了。此后便再也没有人来威胁咱们了。小姐您可以东山再起了。”香儿一边安慰着琳琅,脸上竟然还浮现了些许笑容。只可惜琳琅现在根本就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一抹笑,不然她肯定会吓得跳开。
琳琅埋在香儿怀里,身体在不断颤抖着。当她听到香儿说到这里的时候,猛地一下居然止住了哭嚎,只是小声的啜泣,好半天她才抬头望着香儿,本来就不热的洗澡水此时此刻混入了许多琳琅的泪,仿佛变得更冷了,冻得琳琅自己直发抖:“我……我……我杀了……”
“小姐。”香儿赶忙捂住了她的嘴,轻轻摇了摇头,尔后她走到门边取了香料过来,事实上是去看院外是否有旁人在。当她发现院子里一个鬼影都没有的时候,才放下心来。香儿一边将花瓣洒在桶里,一边轻声对琳琅说道:“小姐,人是那个不认识的妇人杀的,不是你,明白么?”
琳琅一脸疑惑,显然完全没有明白香儿的意思,只是呆愣地瞧着她的撒花的动作。花瓣落下,触碰到她的肌肤,让她的身体轻轻一颤,瞬间便好像是被花瓣染成了鲜嫩的粉红色。琳琅只觉得好冷,真的好冷,一切都是冷的。
香儿说的话是冷的,父亲的眼神也是冷的,自己的心是冷的。只有当自己锤下那致命的一击的时候,她才感到一团火热。那热烧得她今生难忘,直到现在也忘不了。
香儿见她没有言语,又继续说着她的话:“小姐,记住了。咱们不认识那一对夫妇,也不知道那对夫妇为何就到这个巷子里头来了,你从来就没有碰过那个砸死那男人的石头,更不清楚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银子。你只不过是发现梵音小姐不见了,所以便想去小门看看,没想到那个男人喝醉了酒便扑向了你,随后那个妇人就拿着石头从他身后出现了,砸了过去。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身子上头都是血,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有那件血衣。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明白么?”
说罢,香儿轻轻捧着琳琅的头。琳琅不知所措,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小姐,想想以后的日子吧。再没有人威胁你,再也没有人知道咱们被辱的事情,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咱们了。难道你不想么?”香儿的话充满了蛊惑,让琳琅是如此憧憬。
想啊,她怎么不想。她那么努力地活着,不就是为了香儿描述的那样的生活么?琳琅久久地望着香儿的眼睛,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我想……”
“既然想,咱们就得照香儿说的话去做。小姐,不能有半点差池。”香儿嘴角一弯,拿着柔软的毛巾细心地给琳琅洗去脸上的血污。
“可……可是……那是我的娘啊……”琳琅转过头去,任香儿擦拭自己的背部,她抓着桶沿,哽咽出声:“咱们能不能……”琳琅当然知道,这是致母亲于死地。自己刚刚亲手杀了爹爹,难道还要将娘给推入死牢不成?
香儿正在擦拭的双手停了,半晌她却笑了出来。
“小姐,您真是善良,香儿无话可说。既然小姐狠不下心,香儿也就不勉强小姐了。等会更衣之后,咱们便一起到府衙去说清楚。便说香儿是告污状,为了保护小姐嫁祸了别人,小姐才是真凶手。如此以来,香儿便与小姐一起锒铛入狱,若是要砍头,路上也便有个伴了。”
香儿的语调轻松,说得好像根本便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了手头伺候琳琅的工作。琳琅身子一震,知道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自己站在天平的位置,天平左边是自己的娘亲,右边是香儿。如若偏向了娘亲,香儿会被自己害死;如若偏向香儿,娘亲也必死无疑。
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琳琅的内心焦灼且在斗争着,她想找出个两全的办法,即便牺牲掉自己她也认了。这个折腾她的世界,早点摆脱也是好的。只是香儿却不顾一切地搅和了进来。她如果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往泥地里沉,便会拉着香儿一道死。
“你这又是何苦呢……”琳琅嘶哑地叹息了一声,身体却不再抖了。是的,她妥协了。权衡再三,她发现自己对于娘亲留下的多是怨恨,多是对这虚假的亲情的厌恶。此生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求什么,眼见着香儿危在旦夕,能不能活过来全是自己一念之差。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不去救香儿?香儿是为了救自己才会那么做的,一路走来,也只有香儿是不遗余力地对自己倍加照顾与关爱。可是,可是啊,香儿,你为什么变得如此让我害怕呢?
想到这里,琳琅轻轻摇了摇头,沉默了。
香儿愣了愣,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着自己手头的工作,她明白,自己已经赌赢了。小姐已经为了她,舍弃了自己曾经如此珍惜的亲情。
对,小姐,你便舍弃掉吧。那些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香儿知道你心里苦,所以香儿一定会为你扫除一切障碍!
香儿抿嘴一笑,只觉得事情正朝她所想的方向走……如果,浣纱那边也是如此便好了。香儿低头摸了摸怀中藏着的那瓶神秘的药水。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3)
京郊勿返阁的别院内,一派南方庭院的格局,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是海市蜃楼,或者自己一个不慎跌入了这恰似江南水乡的仙境里头。
云姐与婉柔坐于湖中亭内,正在下着围棋打法时间。琼儿在一旁热着一壶水,准备等一会儿给二位主子泡茶驱下早春的寒意,她专心致志地瞧着棋路的发展,越到后面却越是看不懂了。琼儿轻轻皱了皱眉头,有些无趣地拿着手中的鱼食投进了那一汪碧绿的清池之中。只见小巧的鱼食刚刚激起几圈涟漪,便不知道从哪儿钻出越来越多的红尾鲤鱼,仰着头瞧着琼儿,颇有灵性。琼儿一乐,玩心大起,注意力都被那些美丽妖娆的锦鲤鱼给吸引过去了。
云姐瞥见琼儿专心致志逗弄鲤鱼的模样,微笑着摇了摇头。接着便下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可是迟迟不见黑子的动静,于是她轻声提醒婉柔:“妹妹,可是该你了。”
婉柔抬头一笑,将手中的黑子一把掷在了棋盘上:“不玩不玩了,姐姐这局布得巧,妹妹怎么都是输。喏,掷子有声,愿赌服输。”
说罢,婉柔与云姐一同笑了起来。别院内瞬间便充满了轻松诙谐的气氛。
“唉,我们在这里可是轻松了,真不知道云霜她们是如何了?”云姐一边捡着子,收入盒内,一边道出了自己的心事。
“还能怎地?福生与文清不是时常来看咱们,都会说明白么?”婉柔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云霜的手以表安慰:“倒是我家的那个丫头,这几个月都不见人影,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娃娃,都不知道来看看娘亲。”
琼儿本来倚着栏边逗鱼儿玩,见两位夫人已经闲聊起来,赶忙将手里剩下的鱼食都洒了出去,拿着已经温热的壶细心泡起茶来。一股花瓣特有的清香混着温水濡湿的味道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这边泡茶的水流轻盈且灵动,那一边池内鱼儿为了争抢鱼食嬉戏打闹不时发出几番响声交相呼应。
云姐与婉柔有说有笑地享受着这浑然天成的淡然景色,等琼儿茶泡好了,将壶搁置一边以后,她又迫不及待地去看鱼儿。可惜鱼儿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跑散了,三三两两沉入湖底,只有枝头银雀依然在啾啾叫着,声音可人的很。于是琼儿又单手衬着脸颊,仰头瞧着那些正在枝头上跳来跳去的鸟雀们。
云姐先拿了一杯茶,揭开茶盖闻了闻:“嗯,果然是凝心做的花草茶,这丫头,手是巧得很。”
婉柔淡然一笑,浅尝了一口,只觉得那些漂浮在水面的小渣都有几分甜味,入口即化,没有半点风干的感觉,心里很是喜欢,可是嘴上却仍然是一副严母的作派:“姐姐您就莫总是夸那丫头了,您瞧她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更是无法无天了,成天穿着个男装乱窜。”
云姐低头抿着茶,听见婉柔又絮絮叨叨起来,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妹妹,难不成你是担心咱们凝心丫头嫁不出去呢?这根本就没什么好成心事的啊,我看,那白鸿少爷便很合适。”
云姐这话本来是半真半假说出来的,虽然说自己很喜欢白鸿这个孩子,也看得出来这孩子喜欢凝心喜欢得紧。毕竟婉娘才是凝心的亲生母亲,总要她点头才行。所以,她全当是调侃的话说出来的。
云姐低头笑着,却没看到婉柔为这话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了一丝担心的神色。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大门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显然云姐也是听到了,与婉柔一起站起身来往门口望,却见凝心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娘!娘!”
“瞧,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云姐一笑,刚要吩咐琼儿去准备些点心。却又看到一个小厮满脸是汗的抱着一个女子进来,旁边还跟着巧儿与醒儿,个个都是大汗淋漓的模样。看来是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的。
云姐与婉柔面色变得沉重,琼儿也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赶忙下去将那个小厮引到了客房。
“怎么回事?”婉柔下了亭子,轻声询问起女儿。
玉宁喘了口气,摇了摇头:“娘,先别说这些了,看看浣纱是怎么了吧,我刚刚给她把了脉,脉象弱的很。”
“什么?浣纱?”婉柔吃惊地又问了一遍,回头看了眼满是担心的云姐,便与玉宁一起入了客房。
刚掀开床帘一股子浓厚的酒味扑面而来。婉柔心下一沉,赶忙坐在床边查看起来。过了半晌,婉柔转头便问:“她昏迷多久了?”
玉宁低头想了想:“怕是有两个时辰了。她中间醒过一阵,起来之后吐了好些东西又晕了过去。”
“还好,她的精神是醒着的,并没睡死。琼儿,去我房里拿那只锦蓝色药瓶过来。醒儿你去取些热水过来,等下便用我那瓶子里头的药服下,喂一颗便好。”婉柔吩咐了一番,站起身来便拉着玉宁往外走:“宁儿,娘亲有话要问你。”
玉宁点点头,跟着婉柔来到小厅,刚进屋子,一同前来的云姐便按捺不住了:“宁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宁皱了皱眉,只觉得昨晚至今日发生的事情太乱,不知该如何说。云姐见玉宁不说话,像是在理头绪,心里更是着急了:“宁儿,为何你们一大早便把浣纱抱来了。这么看你们昨晚上便启程了?”
玉宁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勿返阁出了些事情,现下浣纱这事儿最是蹊跷。”说着,玉宁便将巧儿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她见云姐与婉柔都不做声,不放心地问道:“娘,我不觉得这事儿是梵音做的,可是浣纱姐姐的症状太蹊跷了。”
还没等玉宁说完话,婉柔便接了话茬:“云霜估计的没错,我看,浣纱这病是与梵音有关系。”
玉宁一愣,与云姐一起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地瞧着婉柔。
“浣纱是被人下药了。这药咱们也熟悉得很。”婉柔用视线扫了一遍玉宁与云姐,极不情愿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就是云霜当年服下的红颜笑。”
“什么?不,不可能!”玉宁一惊,马上摇头否定了这个在她看来很是荒谬的判断:“梵音从小便怕血怕杀生,那样一个美好柔弱的女子,她怎么可能会下此毒手呢?!”说罢,玉宁的眼角已经现出了泪水。她害怕梵音被冤枉,更何况是这种加害亲人的罪责?她太清楚被冤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可是,她可以选择沉默,可以选择忍辱偷生,因为她是忽伦止戈的女儿,她可以坚强地面临一切诽谤;可是梵音呢?从小她们就精心呵护着她,她怎么承受得了如此罪责?
梵音,你到底在哪里?!
“宁儿,稍安勿躁。娘亲并没有说梵音要加害浣纱。”婉柔扶着女儿正在微微颤抖的双肩,亲情呵,一直都是她的这个看似坚强的小女儿的硬伤,她又怎么会不清楚此时此刻玉宁心中的震撼呢:“云姐,梵音应该是和那个叫做阿布托的内城少爷跑了。”
“何出此言?”云姐倒也冷静,想着问清楚了再寻思对策。
“这是内城的药物。以前出尘差点命丧于此,是因为那人用了大剂量。我刚才去查看了一下,浣纱只是服用了些许,身子里因为药劲散着些酒味,这正是红颜笑被作他用的特征。”
“那你的意思是?”
“梵音当初肯定是从内城的公子那里得了这东西,当作蒙汗|药使。可能当时一不小心下多了些,才会让浣纱有现在的症状。”婉柔说着,双手明显感觉玉宁的双肩没有再颤抖了,知道女儿已经冷静了下来,才放心挪开了步子:“这红颜笑,一滴二滴使人眠,三滴四滴惹人醉,就是这个意思。这里的醉,指的便是三滴下肚之后,服用的人会半梦半醒,浑身难受,意志不清楚,浑身还有酒味儿。”
“那如若没有解药,人便一直会持续这种状态?”云姐只觉得自己问出这话的时候,额头已经冒了些冷汗。
婉柔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唉……梵音这孩子,何苦出此下策。现下眼看着便要误害了条人命,这该如何是好啊。”云姐毕竟是老了,鬓角泛了些白斑,现下又因为这种苦恼的事情,显得疲累无比。
婉柔也沉默了下来。毕竟当初救活出尘纯属侥幸。若不是她毁了嗓子做代价,还不知道今日她能否活下来呢。两个大人冥思苦想之际,玉宁这边却是灵光一闪。
“既然毒药在内城,解药肯定也是在内城。”玉宁说着,嘴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有法子?”云姐将信将疑,婉柔脸上则是现出了担忧的神色。
内城?看这孩子说得自信满满,难道她自己要再入那虎狼窝不成?
玉宁笑着抚慰母亲:“娘亲,云姨,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自然有办法用银子来买解药。”
婉柔一听,想想也是。现下她这女儿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也算是富甲一方了。于是便只道了几句小心,没有再往深处想。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4)
玉宁想到的是什么办法?
自然是去找玉风了。内城里头,若说除了王公贵族谁能通天,他便是其中之一。虽然玉宁当时听到要去内城找解药的时候,第一个窜进脑子的人选并不是玉风,而是赫那拉允鎏。
玉宁自然清楚,如果找那个人,他只要肯帮忙,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毕竟是在内城里长大的人,当然清楚赫那拉家族的势力。可是,这个允鎏未免也太难找了。如若要联系他,首先自己就要费劲脑汁地想着应该怎么样进内城。
玉宁每次想到这里便不痛快,上次为了龙佩的事情自己就那么冒冒失失地闯到了内城外,还不是为了他的安危,谁知道这个人居然见都没见自己,之后更是连人影都没见。且不说现在是有求于他,瞧他上次的表现便知道能够见到他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再说了,那人的脑瓜刁钻得很,找他做事,必定是要代价。这么讨价还价起来,玉宁一定是会占下风。况且他要她做的事情总是些奇奇怪怪让玉宁很不安的事情,这么仔细算来,亏本的可是自己。
所以,玉宁找到了玉风。玉风爱做生意,玉宁又是个大商贾,一来二去居然也成了半个知己好友。玉风主要做的是古董生意,店铺便开在了逸合玉器店的斜对面,初到此地的时候,偶尔还需要玉宁的店铺关照一番。这样的恩情看起来小,对于商人来说可是极其看重的,不还便是不道义,毕竟锦上添花的事情时有人做,雪中送炭的人可是少之又少的。
玉宁想,这次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便拖了个信给玉风,想着这两天应该会来信了。谁知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禁不住都有些坐不住了。
这玉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内城的男子都是些赖着人情帐不还的不成?
这边玉宁正在左思右想,那边玉风却坐等在家里急破了头。
早在前几日他接到了玉宁的消息便感到意外,小公子让掌柜带话的字里行间句句诚恳,甚至有些请求帮忙的意思在里头。想他玉风虽然出身皇族世家,但是也讲些江湖义气,更何况还是个称职的生意人?
但是玉宁的这个消息所传递出来的信息却让他犯难了。并不是说怕帮忙,而是觉得,或许这件事情是有必要告诉允鎏一声的。玉风知道,允鎏一直在查着私盐案子,其中错综复杂没有小公子的帮忙是不行的,偏这个姑娘拧得很,看不惯允鎏更是什么都不愿意顺得做,除非是给了她些好处,以事换事作交换。眼下玉风手捏着那封信,短短几行字看了又看,心里明白如果玉宁真有什么事情要交托,允鎏自然是不二人选。一来事情会事半功倍,二来允鎏也有了让小公子继续为他办差事的筹码。
只是……
玉风又有些犹豫了。他并不知道小公子是故意绕开允鎏联系的他,还是知道允鎏与外城没瓜葛,联系不到,才来找的他。玉风总觉得,两者皆有,前者更多。那这么一来自己把这个消息透给允鎏,允鎏转头又拿着这消息去当筹码与小公子谈生意,自己岂不是把自己丢进了不义的局面里头。
“哎……”玉风叹了一口气,所以他愁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么做了吧,又怕到时候耽搁了允鎏的差事;这么不做吧,又怕是惹恼了小公子,从此自己就没这个大可遮天下的保护伞了。可恨的是,他这个兄弟心里想着允鎏,允鎏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几日都不见人影。
想到这里,玉风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几日不见,你倒是深沉了。”正当玉风坐在书房里冥思苦想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
嗯,幻觉,真是幻觉。
玉风觉得不可能这么巧,这边刚在心里诅咒允鎏,那边他就出现了?萨满法师跳大神都没这么准的。
“可好了,还不打算搭理我赫那拉允鎏了?”声音的主人举步走进书房,用指节敲了敲那张黄桃木桌。
玉风一惊,猛地一抬头。果然看到了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冰冷面孔。他一下便笑咧了嘴,从来就没有觉得这张面孔是这么的亲切:“兄弟,你可回来了!”玉风欢天喜地地站了起来,连忙让允鎏坐在客位上,一边还喊着丫头给允鎏上茶。
允鎏奇怪地瞧着玉风,实在不觉得平常被这么热情款待过,可是本来就平淡的性子也懒得深究了,只是坐了下来点点头道:“这几日去办案子了,刚回来便听管家说你这几日总是去府上找我,便来瞧瞧你。说吧,有什么事。”
“呃,……这……”玉风搓了搓手,手里握着那团纸还在犹豫着。明白这一旦说了,就回不得头了。以后的,就得赌小公子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毕竟自己出这一招,纯属是合着外人谋算她,自己是个男子都多少会恼怒,更何况是个女子呢?
“你现下若说不出来,倒也没事。今日我也是有事来找你。”允鎏静静地等了一阵,却没听到玉风挤出半个有价值的字眼,只得又站起了身:“陪我去趟勿返阁吧。”
“去,去勿返阁?去那里做什么?”玉风愣住了,乖乖,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玉风张大了嘴巴,将允鎏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遍。以前就知道这个好朋友聪慧过人,可是并不知道他还能掐会算啊。
允鎏眉头一皱,实在懒得看玉风的滑稽表演,只是稍加解释起自己的目的:“我有事情,想让沈凝心给我做一下,思来想去,还非她不可。你陪不陪我去?”
“去!去!走吧走吧。”玉风一听,笑开了。好啊好啊,这么一来就不是自己说漏嘴了,怎么不好。先把允鎏带过去,小公子会不会求他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玉风笑眯了眼,只是觉得天助我也:“事不宜迟,走吧走吧。”说着,他连催带拉地便将允鎏拉出了书房。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5)
玉宁这几日一直都在勿返阁里头闲逛,与其说是闲逛,更不如说是在坐阵。这几日顺天府连着来人,勿返阁内根本就没办法开阁做生意。玉宁瞧见云霜一着急便有旧病复发的势头,柔弱的身子根本就抵挡不来。所以便主动请缨担了这个重担。
用她的话来说,这是她乐意做的事情,更是她应该做的大事。有她在,慌乱不堪的局面竟然就这么安抚了下来,而玉宁事实上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每日都闲坐在勿返阁里而已。
其实,她每天呆在阁内哪儿也不去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是在等人,等玉风的消息。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到浣纱的性命,而且玉宁打心眼里不希望白鸿知道她与内城的人有来往,于是便这么鬼使神差地天天坐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傻等。第一天第二天玉宁还会耐着性子处理一些平常都会做的琐事,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玉宁便已经开始投石子吓唬小鱼玩儿了。等到了第七天,醒儿开始闲了下来,因为那些浇水施肥维护花花草草的工作都被玉宁抢去了。
真是,真是太无聊了。
玉宁简直是度日如年,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如此没有定性的人。玉宁一边兀自想着,却听得醒儿在身后一片惊呼。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瞧见醒儿如风一般地奔到她面前一把抢过了水壶,双手死死抱着。
“小姐,求您了。可别再浇了,再浇这株虞美人就死定了。”醒儿抱着水壶誓死捍卫着那株已经有些发蔫的红色花朵。
玉宁一愣,俏脸一红,更加生起玉风的气来。
醒儿见玉宁只是撅着嘴没说话,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重,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姐……不然,您还是去逗鱼儿玩吧。”
玉宁听醒儿像哄小孩一般哄着自己,脸更是红到了耳根。想她忽伦玉宁自打懂事到现在,哪有被人看做小孩过,刚要辩驳什么。只听得身后扑哧一声,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谁!”玉宁气急败坏地一转身却愣住了。
她望见了一个人,她偶尔还会在梦中想起的人,一个每当她拿起玉玲珑便会将之放进心里暗暗揣摩的人。玉宁愣愣地看着允鎏的模样,只觉得这人刚毅的轮廓更是显出几分棱角,皮肤也更是黝黑了。还有那双眼,依然就如同漩涡一般,让她越看不明白,越想看明白。
到底是她傻,还是他有意而为之?
玉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想掩饰住自己心里的仓皇,不想去把自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地说了出来:“你瘦了。”
虽然只是轻轻地一句,却叫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只见醒儿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家的小姐;布托则是眉头一皱,有些不明所以然;玉风本来是在窃笑着,差点没被自己猛然停住嬉笑的那一口气给噎死;而允鎏仿佛是这一堆人中最最镇定的一个。他先是愣了愣,此后却依然如故地又是那张冷脸,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是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只觉得胸中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横冲直闯,让他困惑却又不排斥。
玉宁惊觉自己的失言,想打个圆场不让场面这么尴尬,于是便笑了笑说道:“你确实是有两个月没来了。”
此话一出,轮到玉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有些娇嗔的意味在里头,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两个月内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思罢,玉风将怀疑的眼光粘在了允鎏身上。
允鎏本来就在为心内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绪懊恼着,现在又发觉有这么一股考究的眼光像苍蝇一般在他旁边绕来绕去,更是不由得烦躁起来,毫不留情地将玉风温柔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你这两个月都不见人影的,现下却出现了,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玉宁瞧见了允鎏的这些反映,心里有些不痛快,觉得这个冰块是在耍脾气,于是笑了笑,便也将心底那些不争气的小心思给藏了起来。她一转身,便提裙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醒儿,上些好茶来。点心便取了今日摘的紫藤做发糕吧。”
“是。”醒儿向三位来客福了个礼,便下去准备东西去了。
允鎏默默瞧着玉宁丰姿绰约的背影,直至她进了房门,才提步也跟着走了进去。布托刚要跟上,却一把被玉风拉住了。
“玉风贝勒?”布托疑惑地望着玉风。
“木头,真是木头。这两个人谈话,你掺和什么?小心你杵在那里让凝心姑娘一个不高兴便让你的主子把差事给办砸了!”玉风恨铁不成钢地连声说了好几次木头,却不知道是在说布托还是在说那个会瞪人的冰山。他自顾自地拉着布托坐在一边,全然不管布托那副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脸。管他呢,他怕的是他主子,可不是他一个小小护卫。
正想着,却见醒儿正端了茶水点心经过,便笑着连忙招呼醒儿过去:“醒儿!”
醒儿一顿,奇怪这两个男人怎么在外头。想了想,便进了亭子内:“爷可有吩咐?”她抬眼瞧着玉风笑了笑,却有些惧怕地与布托保持一定的距离。自从布托那次带人来搜查以来,她便一直忘不了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怕得很。
“嘿嘿,来来,留几块紫藤糕给咱嘛。”玉风嘻嘻笑着,伸手便拿了块发糕尝,入口的糯米极其松软,糯米的香甜与花香混合在一块,瞬间便染满了整个口腔:“嗯,嗯,好吃,真是好吃。”
醒儿瞧见玉风陶醉的模样,掩嘴笑了起来:“爷,不然你便留着这些吃吧,我瞧小姐和那位爷谈话,多半也用不着了。”说罢,醒儿便叹了口气。
“怎么呢?”玉风一边问着,一边却毫不客气地一手将那盘精致的点心端到了自己身前,看得布托眉头一皱,实在是不敢想象这内城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有失体统的公子。
“哎,小姐这几日,愁着呢。心里很多事,都不曾对人说过。”醒儿摇了摇头,虽然不清楚自家小姐与那位公子的相处模式,可是女儿家的心思,她是明白的。想到这里,醒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里有些不安地往那扇紧闭的房门外望去。
房门内,玉宁与允鎏坐在主位两侧,中间隔着个白玉石做的棋盘,虽然现下时值午后,艳阳高照。可是人手放于这棋盘之上,便顿觉有几丝凉意。
玉宁与允鎏就这么默默地坐着,一直相对无言。房间里头静得可怕,允鎏凭着深厚的内力竟然可以清晰地听到玉宁均匀的呼吸声和心跳,心下更是觉得烦躁。可是张张口,想要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玉宁低垂着眼帘坐在一旁,并没有去瞧允鎏一眼。她心下只是在整理着思绪,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意承认允鎏每次过来都是因为公事,到头来还是要面对的,因为这就是事实。于是她叹了口气,抬起眼便直接问起了允鎏的来意:“说吧,找我是不是有事情?”
允鎏愣了愣,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玉宁眼眶一红,最后还是撇了撇嘴硬将那阵子鼻酸给憋了回去:“那便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允鎏奇怪地看了玉宁一眼,只觉得平日里仿佛她不会这么爽快。因为只是匆匆一瞥,他并没有瞧见玉宁眼底的辛酸,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慢慢推到了玉宁面前。
玉宁拿过来扫了一眼,禁不住声音也提高了些:“盐?”
允鎏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悄声的动作。
“你这是要做什么呢?”玉宁自然明白允鎏的意思,心里早就充满了不安和担心,早就将原先的脾气抛诸脑后了。
“……河南洛阳,需要官盐镇盐荒。”允鎏沉吟片刻,凑近玉宁做了解释。
玉宁一惊,吃惊地望向允鎏:“盐荒?”
允鎏闭眼点了点头,脑子里闪过的又是那个拿着盐巴的孩童,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里有些泛疼。
“那……那为什么官家不直接发盐去河南?”
“因为这起盐荒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既然要抓老鼠,便不能打草惊蛇。”允鎏叹了一口气:“可是,抓老鼠的人不忍心殃及池鱼,两全齐美的办法便是用这种暗度陈仓的法子运盐过去。”
“哦……所以,你想用我名下镖局运米去河南洛阳的当儿,将盐给运出去。”玉宁点了点头,转尔又撇了撇嘴:“你这差事可重了,我定要跟着去的,闹不好可是要丢性命的。”
允鎏听罢,嘴角略微勾了起来:“这个自然我有考量,镖局敲定了时间之后,我便会与之同去。”
玉宁本来低着头,听了他这句话心下竟然有几分欣喜,暗自笑了笑硬是又回复了平常的表情抬头对允鎏说:“那自然好,省的到时候若有什么闪失,朝廷找我的麻烦我没处说理去。”
“我将这差事托付给你了,便是将河南洛阳全老百姓的福祉托付于你了。你可明白?”允鎏顿了顿,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句话让玉宁有些措手不及。
玉宁明白,这是信任的意思。甜丝丝的感觉占满了心,玉宁也不去计较以前那些过往了,想着或许自己提出来那些事,允鎏是会帮忙的:“那么……我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允鎏一愣,心里居然有些失落。到头来自己与她还是个讨价还价的关系不成?可是又转念一想,既然自己是有托于她,她为什么就不能有事托于我呢?这么想来,心态也有些放平了。
“……梵音……梵音好像是与内城的一个贵公子私奔了,可是我却一直没听到内城那边有流言传来。我闹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担心她的周全,能否帮我打听一下这两个人的下落?”玉宁说得诚恳,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颊已经绯红,允鎏看在眼里,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动。
“那人是谁?”允鎏稳了稳心神,并没有在意心里这一丝感觉。
“听说那位公子名为阿布托,是哪位蒙古王府的贝子。”
“好,数日后与你答复。”允鎏答得爽快,看着天色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刚起身想走,却被玉宁又喊住了。
“还有件事……”玉宁说得有些犹豫,其实她心里是在怕,怕允鎏到头来一点多余的忙都不会答应。这是一种试探,赌上自己真心的试探。
允鎏奇怪地回头望着不说下去的玉宁,却一直没有催促。
“我还想托你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那便是两件了。”
“嗯……”玉宁嘟了嘟嘴,算得还真清楚。还一件两件的。
“说来听听。”允鎏心里愉悦的很,玉宁那模样显然是被自己给糊弄住了,憋屈得很。
“……浣纱姐姐中了内城的毒,红颜笑。”玉宁深吸了一口气,索性一口气说完了它:“我求那东西的解药。”
“嗯……”允鎏低头略微沉思了下,心下居然有了戏弄的心思:“既然如此,不如锦上添花,再帮我一个忙吧。”
玉宁面色一沉,脸上写着我就知道这四个字:“说吧,什么事。”
允鎏转身,装作在沉思的模样。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微笑,天真如孩童。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6)
玉宁看到允鎏不说话,更是不耐烦了,语气都有些不客气:“到底是何事?”
“嗯,既然你提起来了,不如咱们再以事换事,交换一番。我想安Сhā一个人到你的地方。”允鎏转过头来,唇形依然有些上调,可是正在生闷气的玉宁根本就没有兴趣去打量这个人的嘴脸,更何况这种微小的变化是需要紧盯着他的嘴唇瞧才能看出来的。
“安Сhā?公子,您说得可真直白。”玉宁瞪大了眼睛,真是不知道他欲意何为。既然是要安Сhā人,哪有如此明目张胆对当事人说的道理?难道自己看错人了?这人其实纯粹空有个看似聪明的外表不成?
“呵呵,沈凝心,你麾下酒楼众多。而酒楼是与米行联系最密切的地方,不找你,我找谁?”允鎏有些好笑地瞧着这个小女子微微鄙视的神情,明白她心中有千万个疑问,更是被自己的嚣张高调给迷惑住了。
玉宁一听,明白了几分,虽然不是事情的全部,但是对于一个平头老百姓来说,知道这几份便够了。既然不会对自己与生意造成什么危险,又可以换解药,安Сhā个人也没什么吧:“哦,原来你意在双凤楼。”玉宁点了点头:“这样吧,双凤楼主馆这几日有个仓库管事空缺着,一直找不到个合适的人选。你便调个做生意精明点的人来好了,双凤楼的仓库管事应该正好符合你的要求。米行至酒坊,都是这个人办差事,联系生意。”
“就这么办。”允鎏的表情让玉宁一阵恍惚,以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是在微笑着,等她仔细看的时候,这微笑又不见了。玉宁脸一红,以为自己是太想看到他笑的样子,想到快得癔症,人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了。
允鎏瞥了瞥玉宁泛着粉色的脸颊,抿了抿嘴说道:“那过几日我便派个人来。”
“既然是派人过来,不如我指定如何?我想,安Сhā人就要做得不露痕迹,所以找个我熟悉且又机灵的人是最合适的。”玉宁听了允鎏的话,赶忙接了这一句。
“你?”允鎏奇怪地望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又露出了似曾相识的狡黠的笑,心里就有一阵不安,想拒绝,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小气,也就只好从旁打消玉宁的念头:“我身边的人你又认识几个?”
“一个便够了。”玉宁嘿嘿笑着:“我要布托。”
允鎏一征,禁不住习惯性地眯起了眼,好你个沈凝心,处心积虑是将我的军啊。布托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给了自己办事多有不顺;不给好像又在默认自己的随从是个木讷又蠢笨的家伙,不会知道如何变通。
玉宁见允鎏没说话,还恶狠狠地眯着眼睛瞧着她,便知道允鎏现在已经被她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得意的笑容忍不住上了脸,好不容易才掩饰下去。这一切看到允鎏眼里更是让他气闷,奇怪的是,现下却不是那么讨厌这样的笑容了,相反,居然还会觉得有趣?
自己怎么了?允鎏不明白。可是下意识地,他知道这样的情感很危险,自己得不去在意,不去想,一心一意办好朝廷给的差事。所以他用公事公办的腔调说出了这个方案的劣势:“布托太显眼了。”
玉宁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这个布托跟着他赫那拉允鎏走南闯北,谁会不知道他呢?她早就想到允鎏会拿这种理由搪塞:“嘿嘿,用布托有好处。这其一,我与他熟悉,不会有不自然的生疏,你想想,我到时候是要自己荐任他,哪有自己和自己推荐的人不熟悉的道理?所以说,这是为你着想;其二嘛,你不是想我动用镖局给你来个暗度陈仓么?现下布托不见了,你大可以编个理由去糊弄糊弄老鼠们,让那些个老鼠搞不明白猫咪是要吃掉哪一窝,只知道猫咪是要行动了;这其三,呵呵,我保准可以让别人认不出来他。”
允鎏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却没办法反驳任何一条,见她还卖关子,便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其三,你还有其三呢?”
“布托刮掉胡子便是。”
于是协议就这么在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达成了。谈判两方各有所得,唯一损失的便是布托。因为允鎏回去之后就对他下了一道让他身心俱伤的命令:刮胡子。
当天晚上,布托对着铜镜深有感慨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陪伴了他数年的络腮胡,胡子是蒙古武士的象征啊,现下他却因为要执行命令不得不将之刮个干干净净。布托心里老大不愿意,最后看到天色已晚,知道不能再拖了,一闭眼,那络腮胡瞬间就被刮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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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7)
六月十四,如若在平常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记得的日子,可是这一年的六月十四却不一样。
至少,对于玉宁来说,是非常不一样的。
醒儿发现,小姐居然从睁开眼睛开始便是笑吟吟的。没有皱着眉头想事情,没有吃饭的时候意兴阑珊地想着其他的事,总之,欢快轻松的很,俨然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醒儿叹了一口气,实在没想到情爱的力量居然这么大。
其实,醒儿只是猜对了一半。
玉宁开心确实有一半是因为允鎏的造访,可是更多的,她是得意于自己在与允鎏的唇枪舌剑中的胜利,得意于允鎏在某种意义上的妥协。不管这妥协是多是少,总之,这个大冰块终究是被她凿开了一条路——妥协了。
玉宁现在百无聊赖地坐在卧室的窗前,这是一个具有南方庭院式样的窗棂,正好框住了玉宁的小院内最美的花园一角。现在玉宁晃荡着双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紧贴着灰墙流过的清泉痴痴笑着。
“小姐,时辰到了,您不是说今日午时在双凤楼有约么?”醒儿收拾停当,在院落看了看日头,禁不住还是提醒了一句。
“嗯?这么快啊?”玉宁不知道窝在窗台边想着什么,居然不知道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她轻快地跳下了座椅,急急忙忙地跑到屏风后去换上外出的衣物,那是一套醒儿早就为她准备好了的青色女装,小巧且利落的设计正好符合了玉宁的性子。醒儿也不喜欢玉宁穿男装,这一点可谓是与白鸿一拍即合。结果二人一番合计之下,为了让玉宁无力反击,便专门设计了一套这种娇俏的小家碧玉的风格,谁知这种初衷是为了让玉宁放弃男装的女装款式,却瞬间流行于民间。据说在内城,一些官家小姐在家里做做女红闲来无事,也会偷偷换上这种服装把玩一番,只不过不敢像平凡人家的女孩那样穿着上大街罢了。
“小姐,出门小心些。醒儿便不陪您去了,这几日勿返阁虽然停了生意,琐事却多。我得帮巧儿大丫鬟多分担些。”醒儿一边收拾着玉宁换下的衣服一边叮咛嘱咐。折好那些衣物,她又转至窗边,将玉宁刚才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放在一边。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便是去双凤楼,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玉宁嘻嘻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招呼醒儿为她整理一下妆容。
醒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三下两下便给玉宁弄了个别致的小小发髻:“万事皆需小心,这不是担心你么?”
玉宁照了照镜子,发现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转身便向醒儿吐了吐舌头表示抗议:“你可真罗嗦。好了,我去赴会了。中午可不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得去绣庄看看,好些时候没去了。”说完,玉宁便咯咯笑着跑了出去。
休业的勿返阁很安静,配上春天的景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玉宁走在林荫小道上,细细观赏着枝头小鸟,心情很是惬意。正走着,却听见前面有房门推开的声音,定睛一瞧,居然是香儿与琳琅。
“小姐,咱们得快些了,官差们在门外等着呢。”香儿一手扶着琳琅站在里侧,并没有瞧见玉宁站在小路边:“到了府衙可不要怕,好好地将那些话说出来便是。”
琳琅默默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倦容,身子也清瘦了不少。两人抬步刚要往前走,却被后头的声音叫住了。香儿与琳琅奇怪地回过头,发现居然是沈凝心,琳琅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惶恐和不安。她与香儿对视了一眼,香儿的眼神却平静地很,她拍了拍琳琅的手,表现的冷静让琳琅又是一阵寒冷从心底里溢出来。
“香儿,琳琅姑娘。”玉宁虽然带着笑,却不失庄重的神色:“这是去顺天府?”
“回凝心小姐的话,香儿正要带小姐去呢,官差正在外头等。听说这几日便要结案了,要咱们这两个人证再去过个堂,将证词再证实一番。”香儿恭恭敬敬地回答了玉宁的话,条理清晰得很。玉宁心里禁不住觉得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开始香儿这么镇静了?她又看看琳琅,此时此刻的琳琅却沉默不语,低垂着眉目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叹了一口气,也许是那日命案吓得不轻吧。听云霜姐姐说,那个人死之前可是要对琳琅不敬的,况且之后发生的事情更会让一个女子吓破胆。这么想着,心里确实是十分同情琳琅,声音也柔和了不少:“香儿刚刚说的对,琳琅姐姐你上了公堂莫怕,说实话便是。没什么好怕的。”
琳琅身躯一震,手禁不住有些抖,险些要哭了出来。本来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安慰的话语在她听来却又有其他意味一般,她心里胡思乱想着,是不是聪慧的凝心知道什么了?又或者是自己哪里早就露馅了?琳琅越想越觉得悲切,她听得出来玉宁话语里头的关切与真正的宽慰,她甚至可以想得到之后或许她们的关系会更加的融洽,毕竟刚刚凝心破天荒地叫了自己一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像是一句低喃的咒语,让她这几日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心墙土崩瓦解了。愧疚的心情瞬间包围住了她,她只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指责唾骂自己。
香儿本来扶着琳琅,明显感觉到琳琅的身体乃至感情的变化。眉头轻轻一皱,知道现在是她们离开的时候:“凝心小姐,小姐与奴婢这就得跟着官差去了,先行一步,还望见谅。”
“哦,去吧去吧。别误了正事。那我也先离开了。琳琅姐姐,咱们回头再说”玉宁一笑,蹦蹦跳跳地先离开了林荫小道。
琳琅望着玉宁欢快俏皮的背影,眼眶一红,几滴泪掉了下来。
正在这时,香儿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如同鬼魅一般:“小姐,到了这时候,咱们没回头路可走了。且莫妇人之仁。”
琳琅轻呼了一声,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玉宁一路闲逛,到了双凤楼已经日上三竿。她刚进双凤楼,掌柜就马上迎了上来,还没开口叫老板,却见玉宁撅着嘴给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他先是一愣,立马明白了,点点头又回去做自己的事。玉宁嘻嘻笑着上了二楼,左顾右盼就是没瞧见人,这时窗边角落一个自酌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狐疑地轻步靠前,只见这个男人虽然侧面刚毅,可是整个正面清秀得很,怎么看怎么像江南出来的秀才,刚要转身走,继续去寻找目标。那个男人放在桌上的一把古朴的匕首进入了玉宁的视线。
玉宁一愣,尔后大咧咧地坐到了男人身边。
“布托,还真是你呢?”玉宁也不客气,刚坐下便拿了个酒杯倒了杯酒,刚尝一点,居然差点没辣掉舌头:“大正午的你喝烧刀?!”
布托并没有回应,只是幽怨地回头看了玉宁一眼。据少爷自己亲口承认,就是这个刁钻的汉女结果了他的胡子的性命。与其说是幽怨,倒不如说是恶狠狠。可是在玉宁看来,这种眼神,配上那浑然天成的清秀的面孔,实在是称不上凶神恶煞的。
“嘻嘻,你就别生闷气了。之后一段时间,我可是你主……呃,老板。对我尊敬些总是好的。”玉宁尴尬笑了笑,其实被这种幽怨的眼神,不,恶狠狠的眼神瞪久了还是会浑身不自在。毕竟自己理亏在先,胡子可是她让刮的。
“何时将工作安置给我。”布托懒得理睬玉宁左右逢源的这一套,在他心里早就将这个狡猾的女人归入了妖女一列。自从允鎏居然言听计从的让他刮胡子之后,他更是将玉宁定为了道行高深的妖女。对于这种狡猾的狐狸,还是少说闲话为妙。不然她几碗迷魂汤下来,谁都会被她哄的飘飘然,想到这里,布托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玉宁听到了这声若有似无的出气声,想着布托多半是在为自己的象征的遗失生闷气,也就不自找苦吃地去计较了。于是她咳了几声便说道:“你今日便可来上工了,我前几日都给你安排妥当了。我想赫那拉允鎏也应该与你说了这些详细。你只要和底下张姓掌柜报出来意,他便会去带你走过过场,让你熟悉一下你工作的事宜。”说着,玉宁便丢了个账本一般的名册与他:“这是你之后要接触到的一些商家,还有你可以使唤的手下。”说着,玉宁倒了杯茶,想把烧刀的辣味给冲掉。
布托粗略翻了翻那个名册,脸一下就黑了。其实,也许是红了?玉宁端着茶杯从茶杯后边仔细观察,这人虽然长得娟秀,皮肤却黝黑。让人看不出颜色。只见布托脖子上头的青筋都立起来好几根。
这个女人就这么喜欢盯着别人看么?还带着如此玩味的表情,想到这里,布托更是烦躁。禁不住皱了皱眉,可是毕竟是有求于他人,他只好低声下气地说出了自己苦衷:“我……汉文不太熟悉。”
“那简单,你便把这花名册带去给你家主子好了。”玉宁在第一次说允鎏大名的时候因为被这个人的牛眼瞪过,长了记性,现下一律变为了你家主子:“就当是我额外卖个人情给你们,这可是情报啊。你家主子也可以顺便帮你把它都翻成蒙文或者满文。”玉宁嘿嘿一笑,说着便离开了座位。她当然是懂得蒙文和满文的,只是现在不能露馅,允鎏何等敏锐,给他漏个冰山一角,他就一定要抓出个原型出来。这是本性使然,因为玉宁的本性也是如此,所以她明白。所以,她不得不装傻充愣,不是她不给人方便,只是方便给得太多,害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你去哪里。”布托愣了愣,觉得这个女人偶尔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见好就收。
“当然是去绣庄,几日未去了。总得去转转,哈哈,我走了。你先暂且做着,我会不定时来瞧瞧的。”说着,玉宁便下了酒楼。
布托站起来目送了玉宁出了酒楼,走到街道,直至消失在街道尽头才坐下来又翻了翻那个花名册。
好一个沈凝心,布托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的大气起来。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8)
白鸿这几日都未见凝心了,虽然心里有所思念,却因为绣庄事忙,居然一直就没有时间到勿返阁去坐坐。现在勿返阁关门歇业,凝心又日日坐在家中,白鸿自然知道如果说是聊天说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可惜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琐事抽不开身。
不知道勿返阁的那起命案进展如何了?
白鸿只是觉得,这场命案简直就像是天下掉下来的一样,听白杨打听到的消息描述,充满了太多说不通的地方,可是现下人犯自己都已经认罪了,又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想的?况且事不关己,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会琢磨琢磨的话题罢了。
白鸿这边正想着,账房先生接过账本却并没有走。仿佛是有些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白鸿喝了一口白杨递过来的茶水,微笑道:“李叔儿,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又不辞辛劳跟着我到了这离江南远得很的京城,您若有什么话,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账房老李听到少主这么说,感动得差点没有掉一把老泪,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少主,是这样。有个纺娘请求绣庄账房支一笔款子给她……为何她却没说,只是说是确实有急用。”
“纺娘?是哪一个?”白鸿皱了皱眉:“新来的不成?”正要再说些什么,却不知从哪里又多出了一个账本到了他手上。白鸿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地翻看起来。
“这……并不是,她已经在这儿好几年了。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所以,小的才为难。不知应该怎样做。”老李搓着手,看得出来,他很想帮这个忙。
白鸿抬头看了一眼左右为难的老李,叹了口气:“无规矩不成方圆,她不说理由,叫我如何放行?李叔,实在对不住,绣庄得有个规矩箍着,您说是不是?”
老李默默地点了点头,拿着白鸿看好的账本退了下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沮丧地向一个伫立在门边很久的农家妇人摇了摇头。只见妇人的眉头一皱,显得更加焦急起来。
玉宁心情甚好地踱步来到绣庄门前,见没人搭理她,禁不住便对低头看帐的白鸿埋怨了几句:“好啊,我就几日不来而已。倒是谁都不认识我了?”
白鸿一愣,大概是太久都没有听到这让他朝思暮想的声音了,突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响在耳畔,让他一下子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凝心?”
白杨看到自家少主痴愣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谁说女大不中留?在他看来男人也一样。现下少主心里怕是除了绣庄便只有而今出现在绣庄主馆大厅里的这个青衣小女子了。
“嘿嘿,是我呢。”玉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白鸿面前,俏皮地用手在白鸿眼前晃了晃。还没说几句话,注意力便被白鸿手上的账本给吸引过去了:“咦?我没来这几日,绣庄又开别馆了?”
“嗯。”白鸿回过神来,瞧见玉宁的眼神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几秒钟便又被公事给吸引过去,禁不住心中有一丝丝苦涩:“是啊,这几日在筹备的别馆,就开在内城附近。那个店子也已经快要盘下来了,既然你来了,不如咱们下午用过饭之后,一起去瞧瞧。”
“这样最好了。等的便是你这句话,午饭你可是请定了,我可没着落呢!”玉宁一笑,脸颊旁两个小酒窝露了出来。
白鸿见到玉宁如此开心,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大大咧咧地也笑开了:“这个自然,你先去内屋等等,顺便也让你瞧瞧这几日新弄出来的绣样。等我看了这些账目,咱们便出去好好吃一顿吧。”白鸿说着,便轻轻推了推玉宁,叫她不要在大厅呆着。因为他发现,娇俏可人的玉宁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默默欣赏着,一些男客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从货品飘到她身上。
“是,是。小女子遵命便是。”玉宁皱了皱鼻子,一掀开帘子便进去了。白鸿带着胜利的笑容一转头,果然瞧见了那些男客满眼落寞地又将注意力放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上。
站在门外的女子在主馆门前徘徊了很久,虽然之前老李曾经让她与之一道走,她却一直没有离开。正在踌躇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看到玉宁进来了。只觉得像是找到了救世主。
可惜就在她犹豫的那一下,玉宁已经与白鸿说起话来。妇人心急如焚,却只敢在门外守望着。当她瞧见玉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厅的时候,她知道如果她现下离开了,以后就更没有希望达成所愿了。
妇人一狠心,径直便冲到了进入内屋的那一方门帘前面。可是还没进去,就被几个小厮拦住了。
“这位大娘,这里是绣庄禁地,外人不可进入的。真是对不住。”小厮说得很恭敬,手上也只是拦着她,并没有什么推搡的动作。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我相见沈老板,有很重要的事情与她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妇人见去路被拦得死死的,忍不住还是跪了下来。她这一跪,自己倒是豁出去了,可是想不显眼都难。
小厮显然被她吓了一跳,愣是与之拉开了一定距离,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其他几个掌柜在忙着安抚客人,这个时候,白鸿背着手神情严肃地走上前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听那个语调,白老板铁定是有些怒火的。各个掌柜心里寻思着,更加卖命地安抚着客人,硬生生地将几个要看热闹的宾客的注意力给拉到了那些绣样上。
“我……我……”妇人身子一震,心里暗暗叫苦,刚才就只是盯着沈老板看,怎么就忽略了白老板呢。
“大娘,您这是要做什么?”白鸿见刚才的骚乱慢慢被平复下来,语调也变得轻柔了许多,不似刚刚那样冷酷的很。
“白,白老板……奴家夫家姓氏为张,是绣庄的纺娘,今日来此本是有事相求,个中缘由有口难开,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沈老板今日来到绣庄,便想见上一面。白老板,您就行行好,奴家只想与沈老板求个情,说些私密话,真是什么也不会做的。”妇人轻声说着,态度十分诚恳,从头至尾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白鸿一愣,心里有些明白了:“原来你便是那个李叔口中的纺娘。”
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的女子身子抖了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白鸿叹了一口气,一手轻轻将女子扶起:“你便起来吧,有事起来再谈。”
“不,我……”妇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大老板已经弯腰要扶她起来。可是她知道,白老板是如何保护着沈老板,又怎么会让她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与之见面呢?如果起来了,怕是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咦?白公子,这是怎么了?”正在妇人绝望的时候,一颗小脑袋则从帘子后头探了出来。妇人回头一瞧,竟然正是沈凝心。
当即她便扑通一下又跪下了:“沈老板,您行行好,奴家就只有几句话要与您说,很重要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啊!”
“呀,您这是做什么呢?”玉宁瞧见一个与自己母亲差不多岁数的大娘在她面前退下了,吓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赶紧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有事情您起来再说,咱们大可以去内院谈嘛。”说着,玉宁便双手扶起了女子。
妇人站了起来,一脸的惶恐,生怕玉宁是在匡她,不断重复着刚才的那么几句话。玉宁一边轻声安抚,转头便将妇人扶进了内院。站在大厅里的白鸿此刻面色凝重,沉默了半天,他突然说话了。
“你便也跟着进去吧,只要保护凝心周全便可。”白鸿叹了口气,虽然有些不满意玉宁的大意,可是她的这种善良不正是自己所爱的地方么?想到这里,白鸿的嘴角又略微弯了起来。
“是。”白杨点了点头,利落地掀开帘子也跟了进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9)
纺娘张氏在玉宁的搀扶下,甚是惶恐地走进了这座别致的内院。刚走了几步,便是愣住了。这个内院比她想象的竟然还要宽阔,不仅宽阔,而且别致得很。
玉宁瞧见纺娘夸张的震惊在那,痴愣地打量四周,便笑着解释道:“这里是大掌柜云福生与他的夫人文清居住的地方,所以,别致了些。”
纺娘听到玉宁的解释,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连忙将眼神收了回来只敢看着底下。可是每到一处景致,还是会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番。想她们这样的穷人,怕是一辈子都无法住上这样的庭院吧,既然如此,看过便是已拥有吧。
玉宁对于纺娘的小动作充满了宽容,她将纺娘扶进了一所客房内,里头还摆着之前她正在品尝的些许点心与茶水。这个客房只不过是福生的庭院之中众多客房中的一个,却因为是专门提供给玉宁住宿的,所以各个方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其他的客房可是要比这间的条件差多了。
这件事情于宁知道,纺娘却不清楚。她只是贪婪地看着这些精美的家具物什,充满了羡慕与苦涩。人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同呢?纺娘不是为自己鸣不平,而是另外一个可怜的女子。她本来在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房间,一想到那个人,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神态也不似之前那么灵动活泼了。
“好了,张大娘?咱们可以在这里好好谈谈了。您是有何事要找我的呢?”玉宁招呼着纺娘坐下,自己才坐到她的对面。
纺娘一抬头,便深深地被玉宁那双灿烂如星辰的双眸给吸引了。这双美目居然是如此清澈见底,纺娘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却让她想到了儿时家乡的那一汪浅溪,那一汪过山清泉。没来由的,纺娘放松了不少。
“沈老板……奴家其实是想申一笔银子,实在是有急用。”纺娘诚恳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哦?那您是想要多少呢?”玉宁笑了笑,那双眼睛更是显得璀璨了。只见她颇具优雅地拿起了那碗茶,许是茶有些凉了,她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便心有不甘地将茶碗又放了下来,还习惯性地皱了皱鼻子。纺娘悄悄打量着,突然发现,这位人人艳羡的小姑娘,不过就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罢了。抛开那些身份,她便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子。纺娘一时有些恍惚,在心中漫无边际地想着人与人之间的悬殊,包括父母身家,包括道路选择,包括命。她想得太入神,居然没有回答玉宁的话。
玉宁奇怪地抬头看了纺娘一眼,发现她是在发呆,便轻咳了几声。纺娘愣了一下,立马回了神:“哦,哦……是,沈老板,您刚才是说……”纺娘问到这里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够让自己的老板又为自己好言好语地重复一遍问题。
玉宁叹了口气,又耐心重复了一遍:“多少银子?”
“三百两……”纺娘的声音压得很小很小,她知道这个数目对于一个没有任何理由可给的要求来说,真是大得离谱,大到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可是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纺娘又强逼着自己说了出来。
房间很小,所以纺娘的声音即便再小,于宁还是听了个真切。弄得她差点没有一口茶就这么喷了出去:“……张大娘,您也明白,这个数目可不小。三十两我也许可以考虑不问个名目就这么拨给你,可是你要的是三百两啊。”
纺娘身子一震,玉宁说的在情在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缘由之后玉宁还会不会帮她。毕竟,自扫门前雪的人遍地都是,更何况她还是个商人?如果没有些冷酷,没有些手腕,她又怎么会做到这么大的家业?
“张大娘,您便叫我沈姑娘可好?”玉宁见纺娘犹豫,泪已经在眼眶打滚,心里头更是多了几分怜悯。她温温雅雅地说出了这句话,很是诚恳:“您便与我说了这原因,就当时聊聊家常。真是有了天大的困难,您是咱们绣庄的纺娘,我不会不管的。如果您觉得我是那种会将这种事情置之不理的人,您也不会来求着找我了,您说呢?”
纺娘眼睛一眨,泪便掉了下来:“……沈姑娘,不,沈小姐……奴家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怕与您说了,您更是不愿帮这个忙了。”说到这里,妇人又跪了下来:“这笔银子奴家不是为自己求的,是为一个苦命的纺娘求的。这个纺娘,苦命得很啊,夫婿身前对她百般折磨,死后还要拉着她与之一起垫背。她现在一人锒铛入狱,家徒四壁还有个七八岁大的娃娃等她回家,奴家从小便与这位纺娘交好,现下看到她的家中竟是此种惨状,却苦于手中无银两帮衬,所以……奴家是……奴家是没办法……”话还没说完,妇人早就已经泣不成声:“沈小姐,您就发发慈悲,算是您可怜这天下命运流离的人吧!”
玉宁坐在椅子上听着,被这突然来的悲痛给弄懵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房间里头只有妇人的恸哭声。过了好久,玉宁才想起来自己该问的话:“纺娘?莫非也是灵凤绣庄的不成?”
妇人捂着脸,眼泪落了满手,些许泪珠还从指缝中掉了出来。她点了点头,抽泣着说道:“她是绣庄的纺娘不错,便是那位在八大胡同勿返阁小巷犯下命案的妇人啊……”
玉宁这下完全就呆住了,只觉得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皱紧了眉头,抿了抿唇道:“你是说……那位被小阁阁主琳琅指证的妇人,便是咱们绣庄的绣娘?”
妇人又拼命点了点头:“她害了那男人的性命,我心里虽然觉得按她平常本性,断然是做不出的。可是,可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啊!只是这男人该死,却累了她一生。到现在却也被打入了死牢……我与人问过了,像她如此,秋后问斩怕是逃不过了吧……她家中还有一稚儿,无人抚养。我将之接到了家中,可是现下实在是没银子来奉养这一大家子的人了……所以我……”妇人咬了咬唇,看到玉宁神情变幻莫测,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只觉得心中咯噔了一下,怕是玉宁心中有了反悔的意思,又赶忙说道:“沈老板,本来,本来奴家是不想拿这等琐事来劳烦您的。只是……只是……唉,那位纺娘本来还有一个女儿,听说便在八大胡同内……前几年卖进去的,那日他们夫妻俩出去的时候,那个混账男人还说是去找女儿要银子的,谁知道……”纺娘叹了一口气,她听人说,从现场捡回来的死者物品中是有一袋银子,想来现下也是赃物,怕是要不回来了。
玉宁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只因为这几日都在忙着允鎏交代的事情便也忘记了。现在被纺娘这么一说,玉宁只觉得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迷雾重重,看不到本质。谁知被纺娘刚刚那样一唠叨,玉宁只觉得迷雾被拨开了。
一滴冷汗落下了玉宁的额头。
“女儿?他们还有个女儿?”玉宁突然的这句问话讶异程度让纺娘都傻了眼,过了好久才呆呆地点了点头。
“是,是还有个女儿,现在想来应该有十九岁的年纪了才对。”
玉宁咬紧了牙,心中泛起了些许疼,那是种被骗的感觉。如果事情真是如此,被骗的又何止是她一个,而是天下苍生:“你可知道这位纺娘儿女的名字?”
纺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这么问,但是为了得到那笔能够支持她继续抚养那个可怜孩子的费用,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女儿仿佛叫做申雪,儿子叫做申絮。”
玉宁听罢,禁不住闭住了眼。
果然是她。
琳琅,你到底藏了些什么?
为什么你竟然要指证自己的母亲是杀人犯?
为什么你竟然对于她是你母亲的事实只字未提?
玉宁心绪烦乱,强压住了心中一团怒火。
“你去吧,便对帐房先生说,我同意他支付给你三百两银子。但是你要记住,今天你说的事情,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明白了没有?”她疲累地对纺娘挥了挥手。
纺娘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是,是,沈老板,奴家这就告退,这就告退了。”说着,便欢天喜地的向老帐房的房间奔去。
玉宁一个人望着糕点愣了好久,只觉得今天的好心情早就荡然无存了。她慢慢走向窗边,窗外一片晴空灿烂。
“天意弄人啊……”
玉宁望着仍然晴朗的天空,喃喃地叹道。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0)
“蒙易!”某日清晨,双凤楼的掌柜站在酒楼仓库门口喊着。
“哎!来了!”浑厚的答应声从仓库内传来,过了一会儿,伴着有力的脚步声,走出来一个青年人。这人面容娟秀,可是身上的肌肉却错落有致,显然他刚刚是在做些什么繁重的体力活,汗珠流过他的脸颊,又顺着锁骨亲密地贴着他分块的肌肉流下,有种说不出的刚毅气息。
“呵呵,他们都说找不着你,我便说你在这里吧。”说着,掌柜的和蔼地向后挥了挥手,只见后面本来在休息谈话的小工见到那个手势,赶忙把放在一边的米袋抗了往里走。
“你清点清点,这是通过吴家米行运过来的云南月牙米,准备着为了下一个月的招牌菜用的。”掌柜交待清楚后,又添了一句:“你怎么去干体力活了?明明是仓库管事的,你的那个帮手小二子呢?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蒙易笑了笑,这种开朗的笑容在他的脸上却显得很是羞涩。只见这个娟秀的青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只好文书工作都是小二子做呢。刚刚是看到他们堆小麦堆得太密集了,怕仓库门一关这些小麦就储藏不住变质了,所以多了下手,把它们重新排放了下。”
掌柜一听,喜笑颜开。他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个勤劳又谦虚的青年人颇有好感:“好,好。那老朽便去前台看一看了,哦,这几日当家老板沈老板偶尔会过来问问你情况,老朽便说,老板您给在下介绍了个这么靠得住的年轻人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哈哈哈,好了好了,老朽便去前台了,看着也该开张营业了。”
“恭送掌柜。”蒙易笔直地站着,一抱拳直到掌柜慢悠悠地走出他的地界,他才松了一口气。转头便走向了那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少年。看那样子,最多也不过十五六岁。
蒙易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少年哎呀一下拿着毛笔抱住了惨被袭击的脑袋,老大不愿意地抗议:“蒙管事,再这样敲,可是要傻的。”
蒙易爽朗地笑了出来,他的声音很是好听,笑声轻轻地在你的耳边回荡,却没有丝毫女气:“如何,清点的怎么样了?”
“嗯,您给我的清点数目都誊好了,等这批月牙米进仓库,咱们就可以休工了。”说完,小二子嘻嘻一笑,又专心写起来。
蒙易瞟了一眼登记目录,随口便问了一句:“这米是从吴家米行过来的?”
少年一边点着头,眼睛与手却没离开账目:“没错,说是一共二十袋,先让咱们用这个试着做做。好的话,再订也不迟。”
“哦,吴家米行挺大吧。”蒙易坐到了小儿子身边,用毛巾擦着汗水,眯着眼瞧着那些正在奋力工作的小工出出进进双凤楼的大仓库,不时地这些人会带出几许五谷的香气,让人的心也禁不住宁静下来。
“可大了,吴家米行算是京城里头最大的一个了吧。听说光他们家的仓库,都占了几百亩田地。”小二子将两手张开,比比划划了一阵,又将注意力转到了账目上:“哎,听说,他们家的仓库多得用不完,有几家还废弃在河边上了呢。”
“哦?还有废弃的呢?商贾还如此浪费?我可不信。”蒙易嗤之以鼻,抹了把汗喝了口水又准备进仓库了。
小二子听他那个语气好像自己在吹牛一般,很是不服气,所以他又赶忙解释起来:“可不骗您,就是在京郊西去十几里的那个地方,我小时候那边儿还在用着,里头尽是大米小麦,不让人靠近;现下都空了,也没人管了。村里小孩觉得那里太阴森,都不大喜欢去那里玩了……”说罢,小二子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为记忆中一处上佳的游乐场所的失落感到惋惜。
蒙易呵呵一笑,疼爱地用大手揉了揉小二子的脑袋:“好好做,下工了,蒙大哥请你去吃面吧。”说罢,他便利落地又走进了仓库,指挥起小工的搬运起来。
废弃的仓库?
看来咱们多日都找不到的东西,应该在那里。
蒙易想着,应该将这个消息报给主子知晓,自己也好知道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1)
蒙易是谁?
蒙易其实便是布托。当初布托接到关于自己另一重身份的所有资料的时候,禁不住在心里又暗暗地给凝心这个妖女记了一笔。蒙易,蒙易,这是个什么化名?顾名思义,便是蒙古武士易容来的人。布托刚刚开始每当听到别人叫他这个名字,就觉得好像已经发现了他的本来面目一样,总会有些提心吊胆。后来时间长了,却也习惯了。这个名字倒也别致,总比那些张三李四要来的好,其实布托当初还以为,这个沈凝心绝对会给他取个阿猫阿狗的爱称,好让大家叫他名字的时候像在使唤哪只宠物一样,以消心头之恨,现在看来,却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布托想到这里,禁不住笑了一下。此时他一身夜行衣,身形灵敏地在树林中穿梭,依靠那些密集的树干,时不时地会飞升而上,踏着树尖前行。每每脚尖点到之处,都会发出些许轻响,与其说是由个成|人发出的声音,更不如说更像是林中野兽轻微的刨地声。行了几里路,树林到了尽头,出现在布托视线之前的,便是那一道静静流淌的小河。
这条河流河道不是很宽,到了旱季的时候干枯得就只会剩下河床,里头有些许鱼虾在休憩,偶尔会有些水中鱼儿,也许是做了些梦,它们在月光下打个反身跃出水面,哗的一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潺潺的流水之声划过布托灵敏的听觉。
布托站在一颗粗壮的大树的树杈上,警觉地四周看了看。方圆几里之内,眼力所到之处皆是一副完美的月下景色。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偏偏是这样的甜美景象让布托一阵不安。他皱着眉头思考了半晌,才发现问题所在。
静,太安静了。
这么大片树林,夜间行走多少都应该听到些许兽类行动的声音,可是放眼现在,别说大型野兽了,就连平常随处可见的些许野兔松鼠都不知所踪。
布托一抿唇,看到河边有两三个颓败的建筑,四四方方,筑得很高,静静地蹲在月光下,这些建筑墙壁已经脱落殆尽,露出里头的石块。这时一阵风刮过,挂在墙上的一些墙块也脱落了下来。这微小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环境下,居然听得清清楚楚。布托屏息注意听着周遭的环境,却发现居然听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声。心下禁不住又沉下去几分。
没有理由,完全没有理由。居然一点飞禽走兽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很显然,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逼迫着那些生灵依着自己的本性离开了这篇乐土。
可是,没道理连人的呼吸声都没有吧?如若真是藏匿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这里,怎么会不多加派人驻守呢?
如果是真是没人驻守,多半自己是弄错了地方。
反之,这人便是个高手。竟然能够龟息隐迹到如此地步。
这样看来,今晚怎样对于布托来说都是不容乐观的。
布托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下树梢,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那几幢神秘的四方建筑前。这时云雾随着风行来,遮住了月光,四处一片漆黑,就连那几幢古怪的建筑都隐秘在了黑暗之中。可是,布托凭着过人的眼力,还是瞧见了地上依稀有一圈白色药粉划成的界限,将房子团团包围住。他冷笑了一声,捂着口鼻小心跨过了这个奇怪的布局,凑近房门一看,锁居然没有绣死,显然是时有人前来,所以虽然那锁链已经锈迹斑斑,可是那大锁却光亮得吓人。
布托心下很是兴奋,觉着多半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为了不打草惊蛇,布托一提气,上了房顶,揭了几个瓦盖,瞧见里头堆放着好些麻布袋,每个袋子都装得满满当当。他一缩身往里一跳,正巧落在了这些袋子上头缓冲下了地。
借着月光,布托四处打量着这个仓库里面的格局。小小的仓库内,井井有条地堆放着好些个这样的麻布袋,看似像是装了米,布托随便挑了个麻袋戳了个小孔一看,那在月光下哗啦啦流出来的物质闪闪发光,布托用手指沾了些一尝,顿时惊喜异常。
盐!
尔后他又在仓库四角挑了些麻布袋打开,流出来的都是食盐,几乎没有一袋是米。
布托抬头望着这些已经堆到了房顶的布袋,心下更是憎恨这些个********的不法商人。
难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都在闹盐荒,原来都是在这里。
布托愤愤地想着。又赶忙一个纵身原路返回,并将瓦砾都一一盖好,做得不留痕迹。可是正当他快要走进林子的时候,布托只觉得身后一冷,几道凌厉的阴风袭来。他凭着本能连忙躲开,借着惯性转身却只是感到了那股子阴风越来越近,却一点都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
糟糕,是暗器。
一滴冷汗自布托的额上流了下来。这几股阴风逼得很紧,速度快的刚刚还远在河那边,瞬间便已经逼到了布托眼前。苦于没有东西照亮,布托只能运气加快后退的步伐,让这几股阴邪气息触碰不到他的身子。在倒退的过程中,布托只觉得这几股阴风越来越近,一股阴冷的气息吹得他的脸颊生疼生疼。正在这紧要关头,一阵清风刮过,月亮在这个时候拨开了云彩对他的遮盖,继续照耀起夜晚的大地。
布托这下看清楚了,原来是几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银针末尾似有什么人牵着,竟是几根看不到头的银丝,看样子怕是比钢筋还要坚韧。布托明白,多半是碰到了强敌,却已经没时间让他好好思考是谁了。因为这几根银针显然是在内力的催逼下加快了速度,布托情急之下向旁边一滚,只听得耳边嗖嗖几声,就在布托躲开的瞬间,在布托身后的那几根大树应声而倒。
“呵呵呵,看来今晚不会太无聊。”布托目瞪口呆地瞧着要有几个成|人环绕才能抱住的大树就这么被几根小小银针拦腰截断。这时,却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布托警觉地跳了起来,可是刚一运气,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不好,中毒了。
布托手臂一疼,看到有一根银针被线牵着深深扎进了自己的左臂之中,银针本身整个都**了肉里,只留着尾部的银丝在外头。布托伸手刚要去拔,却见那银丝像活了一样,突然又绷直起来,又是一阵剧烈的疼从左臂传来,那根银针便带着布托的血肉划了个鲜艳的弧线从布托的手臂里头钻了出来,快速地向后退去。刚刚击倒了大树的那几根也以同样的速度从布托的身边掠过。
布托赶忙点了几个|茓道,止住了毒气蔓延。尔后右手抽出了随身佩带的弯刀,屏气对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呵呵呵,他好像是没躲过去。”这人还没出现,却已经让布托吓了一跳。因为现在说话的,却是个男人的声音,只不过妖艳得很。难道是两个人?不,不可能,听这脚步声,只有一人才对。
“哦?中毒了?”正在布托疑惑的时候,先前那个娇滴滴的女声又响起来了。只听得咔咔几声,大概是刚才那几根夺命银针已经回到了某个武器里头,还没等布托细想,只听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哟,刺得还挺深。”
“是啊,这么一来,说不定又得无聊了。”男人仿佛显得很苦恼。
布托只觉得一阵头大,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怪胎。特别是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阴柔得紧,胃里就有了翻江倒海的感觉,再加上中了毒,这种感觉更甚。
“那可不一定。你未试,又如何知道,他不好玩呢?”显然女子对于男人的话还是感到了不服气:“咱们的赌还得作数。”话语清晰得很,近在耳边。布托知道,强敌已经现身了。于是他一下狠心,硬生生地提气截住了左臂血脉流转的渠道,如此一来,他便能提气运功,抵挡来者。只不过,如果两个时辰内他没能顺利逃脱并且解开这禁锢,他这手臂怕是就要废了。
“呀,你说对了。他居然懂得如此方法,可好可好。我们便赌上一赌。”男声嘿嘿笑了起来,有着说不出的柔媚。
布托被这人的巴掌拍得烦躁,猛得一抬头,这一下实实在在的愣住了。
这一回,他是猜错了,站在他面前的确确实实是两个人。
还是两个戴着面具的奇怪的人!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2)
站在布托之前的这两个人,虽然从声音判断,应是一男一女,身高却相差无几。他们二人均着质地上层的纱衣,头上扎着是前朝的顶冠发式。其中穿黑衣的那个,手中拿着一颗诡异的绣球状的东西,用一截伸缩自如的黑纱系着,一手随意地牵着那黑纱,而那白色的绣球就这么静静地垂立着,像是匍匐的猛兽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自己全部的力量将猎物置于死地。而另外一个,除了武器和身上衣服的颜色以外,几乎和这个黑衣人一模一样,他身着白衣,拿着的还是个看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折扇。
布托这下整个身体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因为这两个人不仅出招诡异,而且那份冷酷的从容与戏弄生灵为乐的闲心都在透露着这两个人杀心一起,一定会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戴着面具的两个人仿佛完全都不在乎自己身前站着一个大活人,自顾自的在讨价还价的。
“若这次我打赌打赢了,你便如何?”娇滴滴的声音是从黑衣人那里发出来的,布托感到有些奇怪,为何他们戴了面具怎么声音还能如此通透。细看之下,原来这两人的面具嘴部都拉开了条口子。黑衣女子戴着个白色的哭脸面具,哭面之夸张,是布托从来未见过的。
“呵呵呵,那也得你赢了再说。”白衣男子怪笑了几声,突然头一偏,仿佛是看了看布托,尔后又将注意力回到了自己的同伴身上。
布托一惊,原来这白衣男子戴着的是个黑色的笑脸面具,笑容之怪诞,在月光的衬托下,真让人以为他是个鬼魅。
“哼,刚刚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他那个臂膀早就被我的绕指柔给缠断了。”黑衣女子似乎是冷哼了一声,一边说着一边还开始旋转起那个绣球。只见那截黑纱一震一抖,便开始听话地牵着底下垂着的那个重物开始在女子身旁旋转起来。白色的绣球在月光下划着好看的圆圈,直到后头越转越快,布托先前盯着看,不知不觉眼神便痴迷起来,这绣球不仅转得美,更是发出了悦耳的风铃声音,这声音与身段像是一剂催魂符,催着人不由自主地卸掉一切防备。
黑衣女子满意地瞧着布托痴迷的表情,而白衣男子这时也不说话了。将折扇一打,就站在一旁悠闲地看着同伴将这壮汉玩弄于鼓掌。细看之下,原来这男子的扇骨大有文章,不止是用玄铁打制而成,每个扇骨顶端都有空壳,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布托被这悦耳的声音牵着,眼看着弯刀便要掉在了地上。这时林中突然发出一阵长啸,接着便是几声翅膀扑棱的声音。布托被这噪声一下给震回了神智,回想起刚刚所发生的,脑中竟是一片空白,禁不住为自己捡回一条命大捏一把冷汗。这时的布托顿时清醒了不少,原来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目空一切,而是在通过怪诞的方式让自己卸了防备不说,他们也可以拖拖时间,如此一来,说不定自己就没办法在两个时辰以内逃脱,死得不明不明白了。
想通这一切,布托禁不住对这两个怪人咬牙切齿起来。
“哼,所以我说,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没长脑子的畜生!”女子见布托已经摆脱了自己的束缚,声音的温度也是垂直而下,如果说刚刚那是春风拂面的娇柔,现下便一定是冰霜飞满天的冷。只见那女子将绣球一甩,本来只有短短一截的黑纱像是活了一般平白无故地伸长了好几倍,带着绣球围绕在女子全身,空灵地呈螺旋状移动着,而那颗绣球则在顶端,像是有意识的生物一般,对着布托。
“你看你看,你就这么容易着急。不是说,打赌么?”白衣男子云淡风轻,继续扇着自己的扇子:“时辰未到,你这样可是要犯规矩的。”
“笑话,咱们打赌,什么时候是按规矩来的?”女子听罢,咯咯又娇笑了几声。俏生生地回头看了男子一眼,突然一转身,原地就空留了个残影。
布托一惊,就觉得一团黑色带着一点白向自己袭来,他第一反应便是避开,尔后顺着树上到了顶端。那点白色似是早就知道他会来这一着,顺着树干盘旋而上,像蛇一般。还没等布托跳到另一个树梢上,黑纱已经缠住了布托的右脚踝,布托挣扎得越激烈,这黑纱就缠得越紧,那颗领头的白绣球还嗡嗡地发出悦耳的铃铛声音,仿佛是在嘲笑布托的不自量力,又更像是在庆祝自己抓住了这么一个大猎物。
布托冷静地停了下来动作,发现这绣球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上了对面的那棵树,正舒服地坐在树杈上看着这出好戏。布托想,既然挣扎不行,那么便顺其自然。
只见他放弃了挣扎,依着黑纱的那股力量下了树,刚落地的那一刻,布托运气一刀便向黑纱砍去。
“哎呀!”只听到那女子惊讶地叫了一声,就好像是个邻家小女子一般地无助与委屈,布托只觉得腿部一松,那段黑纱和那白绣球已经不见了,这时那女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听起来好像她依然是坐在树上:“这男人怎么都这样,使诈就属你们行。”
布托冷哼了一声,根本就不管这女人,起步就往树林出口跑。正在这时,突然几声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向他后背袭来。布托回声又是几下挡,嘭嘭嘭,兵器与兵器交汇,钢铁与钢铁碰撞,几下火花闪烁之后,布托硬生生被那些东西打出了好几步远,地上被下盘底子深厚的布托拖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直到碰到一棵树才停住。布托赶紧隐到树后一看,自己刚刚紧贴着的树竟然被活生生得给扮弯了。
“哼。你这么说我便不爱听了。我什么时候与你刷诈了?”白衣男子收了兵器,又将折扇打开,一边扇一边向布托隐藏的地方走近。可是转了一圈却都看不到布托的影子,只见他面色一冷,布托眼前一花,就看到他的扇子一并转眼就成了一把枪,枪顶的尖刺还能自由伸缩,只是那么一转眼的时间,男子周围的树倒了一片。林子里顿时又响起了一些鸟兽惊飞的声音。
“哎呀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呢?”女子的声音由远而近,但是还是可以听得出她在树上活动:“不带你这么找人的。”
“我没你那么好耐心,最恨有人捉迷藏。”说着,白衣男子又要准备毁掉一片树林,而这一片正好是布托藏匿的地方。眼看着男子的内力催发尖头已经要到这里了。布托面色一沉,索性便倚树而上,三步两步地跳到了其他地方。
“呵呵呵,瞧,瞧,他出来了。”
布托抬头一看,女子足尖点树梢枝末,两手拿着起码有好几丈长的黑纱,绣球与她的衣角迎风飞舞,有着说不出的美丽,可这美丽是毒,沾上一点,你就不要想有活的机会。
布托面色阴沉地举刀立于前。
既然是一场恶战,就只能置死地而后生了。
布托如是想着,提步向女子冲了过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3)
布托的这一击是用了十成功力的,且刀法凌厉,不带任何犹豫。黑衣女子虽然自信满满,刀身呼啸而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了一惊,不得不躲。
“哟,还真是下得了这个狠手啊。”女子飘起的青丝被这锋利的弯刀截去了一截,女子看到缓缓飘落到树下自己的秀发禁不住怜惜的叹了一口气:“我道你也不过如此。”
话刚说完,只见女子身形一闪,黑纱便像是被注入生命的蟒蛇一般舞开了。布托操刀而上,攻防兼备,与这女子打成了一团。只见这团黑纱在绣球铃铛的带领下忽左忽右,每当布托要砍向黑纱,这团诡异便灵巧的避开;布托一转身,眼见便要绕开这些恼人的诡异直扑黑衣女子,谁知刀尖被白色绣球铃铛死死挡住,竟然无法再向前一步,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见到局面僵持下来,布托的心里更是紧张了。他的左臂已经开始酥麻起来,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完全麻木掉。到了那时,如若再不逃出去,怕便是要命丧于此了。
“喂,斗内力怎么走神呢?”白衣少年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上了树顶,手中拿着那杆月牙色泽的冷枪并没有趁人之危,甚至还好心提醒着。
“哼,臭小子,你还真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混账。”黑衣女子娇嗔道:“可别忘记了,打赌归打赌,任务是任务。”
“哈哈哈,姐姐说得是。”白衣少年笑了起来,仍然是那样的柔媚,让人家闹不准他到底是男是女:“您瞧,这月亮是越来越淡了,估摸着怕是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白衣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以树梢作为阶梯,一步一步地走近布托:“这再过半个时辰,他的那左手不就废了么?那时再杀也不迟,便看看他能不能用这半个时辰给咱们找点乐子。”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已经提枪站在了布托身后。
布托闻言一惊,只觉得后面一股寒气瞄准着自己的背心,随时准备将自己的心脏给弄碎掉。
“好,好。这次便依了你。到时可不能耍赖,误了正事。”女子显然是瞧见背后有少年守着,便也更加放心下来,看到布托变幻莫测的脸,禁不住又笑开了:“喂,你这汉子,奴家倒是挺喜欢你的,可谁叫你这么调皮呢?不杀你不行啊。”此话一出,不止是女子在笑着,白衣少年也跟着放肆地笑了出来。
布托此时因为中毒又自封了|茓道,再加上强制催发了十成的内力,已经是伤上加伤。现下又被这妖女拖着来斗内力,他只觉得左臂麻木得越来越快,眼看着不要到半个时辰,自己的这个手臂便要废了。本来心里已经有丝绝望,毕竟一个这么难对付,更何况后背还有一个。
正在想着,却听到了这两个人刺耳的笑声。布托此时此刻已经是怒火难抑,不发不快,瞬间便将那些考量都抛到了脑后。他大吼一声,居然用已经快要麻木的左臂运足了内力助单手执刀的右手一臂之力。
这一击是布托的破釜沉舟的一击,可是一个猎手又怎么会对一个已经掉进捕兽夹的猎物提高警惕呢?黑衣女子仍然在与白衣少年笑着,刚又要准备说些什么调戏的话,只觉得胸口一闷,黑衣女子想要挡,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团刚刚还很听话的黑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直袭自己的主人而来,白衣少年听到一声闷响循声望去,却见黑衣女子被掀出好远,眼看着便要掉下树去,一下就愣住了。
布托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一击几乎将他的内力给抽空了。他见女子受了这一击,心想一定要先发制人。忍着钻心的疼痛又再一次发了全力用轻功追上被内力打出的黑衣人,用弯刀一把缠住那个绣球铃铛,再往黑衣女子的脖子上一绕。
女子心下一凉,眼看着武器在他人之手,自己脖子上套着的这个东西俨然就是一道催命符。这黑纱是用血纱天蚕丝所织成的,所谓血纱,便是因为天蚕在喂养期间是以婴儿的血液浇灌而成的桑叶为食,吐出来的丝却异常白嫩,活像游魂野鬼魂魄的颜色,用这丝织出来的纱布异常坚韧,堪比一根根铁线。
布托一手紧紧拿着那些被缠在自己弯刀上的黑纱,脚下生风,不停往森林出口跑着。女子则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眼见着这黑纱勒着她的脖子是越来越紧,她却一不敢挣扎,二不敢喊叫。既然是黑纱的主人,她当然明白这东西到底有多坚韧。一旦挣扎,只有绕得更紧;而现在黑纱靠近脖颈的紧密程度,是喉部稍有震动都会让自己一命呜呼的。
正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女子只觉得脖颈处黑纱一松,大有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劫后逢生的后怕感。
“姐姐!”白衣少年站在树顶上,他的枪尖刚刚回复原位,看来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当机立断毁了黑衣女子的武器。
“追!!”女子缓过神来,游乐之心全无,看着刚才为了不让黑纱勒紧自己的脖子而被弄得血肉模糊的双手,黑衣女子心中满是杀意。将破碎的黑纱一丢,直接拿着手中的绣球铃铛缠在剩余的黑纱上,三步两步上了树。
“似是跑了。”白衣少年提枪跟着黑衣女子追着,可是嘴上说出的这句话却有些幸灾乐祸。仿佛完全就不记恨那人伤了自己的姐姐。
“哼。”黑衣女子冷笑了一声,拿着手中的绣球铃铛对着布托的背影摇了起来。声音刚响,铃铛之内便瞬间钻出了数不清的银丝,银丝之前则是跟着银针,万箭齐发地向阿布托的背影扎去。
少年一惊,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看来这个赌是你赢定了。”正说着,女子又将铃铛一抖,银针都回了位,却跟跟都是白色。皆无一根染了血红。少年喜出望外:“你看你看,那便是我赢了,我赢了。”
女子先是看着无功而返的这些银针一愣,过了好久却咯咯笑了起来:“很好,真是好。想咱们接了那些无聊的琐事这么多,今儿个还真是碰上个玩物了。姐姐我这次是跟这汉子杠上了。”
“姐姐?您竟然不气恼?”少年惊讶地问道。
“气恼?为何气恼?”女子笑了几声,平静心气地说着,声音很是愉悦:“想咱们姐弟俩戴上这面具以来,又碰到过几次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只盼这汉子啊,别这么快被我抓到,太快抓到,折磨他的心情都没了。”说罢,女子三步两步又往仓库方向行去:“走吧,那追魂香的味道要过好几天才能散出来,咱们到那时再去找他也不迟。”
“是!”白衣少年一听姐姐这个话,便知道游戏已经开始了,高高兴兴地便也跟着黑衣女子消失在了黑夜里。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4)
玉宁深刻地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赫那拉家大少爷的债的。平常被他当枪使不说,现下竟然被他的随从吓个半死。当布托满身是伤的破窗而入的时候,玉宁看着已经晕倒的布托,第一反应便是以后勿返阁是不是要加强训练一下家丁了。
玉宁叹了一口气,一手撑着额头,对于已经泛白的天色有些迷迷糊糊。她出身娇贵,虽然逃出来有些时候了,可是习惯还是没法改的。
比如恋床。
玉宁刚到勿返阁花了一年多时间才适应那张床,后来琳琅吵着要换小院,她二话没说是换了,可是接下来就又是一个一年多睁着眼睡觉。现下,玉宁又得慢慢熬这种时间。
玉宁坐在醒儿的床上浑浑噩噩,脑子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头疼得很,便随便披了件衣服来到了内屋。果然见醒儿已经起床,正准备些药物端下地窖。刚打开地窖门,见小姐正可怜兮兮地端着蜡烛站在内屋门口,赶紧迎了上去。
“小姐,可吵到你了?”醒儿细心地问道。
玉宁苦笑了一下,看到自己的床铺还没整理,便将蜡烛一放:“你先去照顾布托吧,我在床上睡会儿。”说着,她往被子里头一钻,瞬间就沉入了梦乡。
醒儿愣了一下,心里一酸,知道是玉宁恋床的毛病害得她一夜未睡。自从布托负伤逃到这里,玉宁便将他安置在了地窖下头。醒儿看到地窖离得小姐的床铺这么近,说什么都不放心,这个布托又不比无月公子,总感觉危险的很,所以她便自告奋勇要照顾布托。
这么一来,问题又出现了。
因为玉宁浅眠,稍有声音都会醒来,如果醒儿在清晨便打开地窖口,一定会吵醒她。又加上男女有别,醒儿自己觉得倒是没什么,反正都是下人,可是小姐平常换个衣裳什么的,那人突然上来了可怎么得了。一番合计之下,玉宁便与醒儿换了床。
醒儿望着玉宁恬静的睡脸,只是觉得那个冷面公子主仆俩害人不浅得很,所以,当她下去与布托换药的时候,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醒儿将那些瓶瓶罐罐桌上一放,只听得劈里啪啦一阵声响。
布托因为毒性与内伤的折磨,这几日晚上都不曾睡熟,总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到早晨自然也醒了。他见醒儿的态度与平常大不一样,心里不但没有反感,却有几分新鲜。
“醒儿姑娘,现下是多少时日了?”布托说着,将左臂的袖子挽了上去,一圈绷带露了出来。
“你在这里三日了。”醒儿面无表情地一圈一圈转开了那些布,伤口呈现了出来。已经没有刚来时那么触目惊心了:“你这胳膊黑色已经退了,小姐说过,这么一来便是毒气已经去了大半。你便可以运功疗内伤了。”醒儿虽然讨厌布托,但是还是听话地遵照小姐的嘱咐将话给带到。
布托一声不吭,看着醒儿低垂着脑袋小心地给他洒药粉在伤口周遭,她触碰到他手臂的手冰凉且柔软,在这有些炎热的夏日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布托微微一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是笑了的:“醒儿姑娘,这几日真是劳烦你了。”
醒儿一撇嘴:“不劳烦,劳烦的是我家小姐。”说着,醒儿不自觉地又唠叨开了,小姐虽然不让自己说,可是这些人啊,不说不知道别人对他们的好!醒儿心里想着,便打开了话匣子:“这些药,可是小姐娘亲婉夫人专门给她备着的,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还花了婉夫人好些心血。”说到这里,醒儿皱了一下眉头:“话说你中的这是什么毒呢。小姐说阴毒得很,你刚刚来没多久便晕倒了,小姐想办法帮你催毒以外,还守了你一个晚上,等你清醒了才放心去休息……”
布托听着醒儿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心里确实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个妖女,哦,不,是沈姑娘居然如此重情重义。正在布托想着什么,醒儿见他走神,恨恨地将绷带用力拉紧了些。引得布托抽了抠凉气,别看那针孔扎伤面积小,还是很痛的。
“跟你说话,怎么这般不爱听呢。”醒儿刚一说完,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惯了布托清秀的本来面貌,居然也不怕他了:“对了,你的手臂运动得没关系吧。”醒儿脸一红,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草草收拾了那些瓶瓶罐罐便想离开:“小姐说了,每日运功不可超过一个时辰,循序渐进慢慢来。因为你的左手手臂还在回复阶段,现下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内里还需要你自己来调理,咱们都不会功夫的。”
“姑娘且慢。”
“还,还有什么事?”醒儿侧面对着她,一脚已经踏上了楼梯。心里居然有些慌乱。
“请代在下谢谢沈姑娘。”布托抱拳道。
“知道了。”醒儿有些失望地回了一句,刚抬步要上去,又听到那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
醒儿嘴角一弯,硬是没让他瞧见,欢快地上了地面。
布托这一伤,便是整整七日之后才好了一大半。他在第八日晚上趁着勿返阁开张的时候,悄悄回到了赫那拉王府,书房中,允鎏仿佛已经知道布托在今晚会回来的消息,默默地在等待了。
“主子。”布托一踏进书房,恍如隔世,想着自己大难不死,还能活着来见自己的主人,禁不住眼角都有些湿润。
“快起来。你伤还未好全,这种礼节便免了吧。”允鎏虽然依然冷着脸,却也看得出十分激动。他离了座位,几步跨到布托面前,将之扶了起来:“沈凝心已经托玉风带信,说了你的情况,虽然只是几句话,我也看得出你伤得很严重。怎么样,你是碰到什么人了?”
布托叹了一口气,按着允鎏的指示坐在了一边,将那日的打斗、事情的经过以及那两人的穿着都描述了一遍,话毕,布托又说道:“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使枪,女的使黑纱绣球,可是招数都很阴柔狡诈,实在看不出是哪里的人。”
允鎏眯着眼睛想了一阵,摇了摇头说:“且别说这人我们不明白,光这几日,我猜那个仓库也应该转移了。”
布托听罢,脸上满是愧疚:“都怪奴才技不如人,不然也不会误了主子的事情。”说着,他便又要下跪。
“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允鎏止住了他的行礼:“再这样我可真正要生气了,你能回来,我便已经心满意足。再说了,他们便是转移了,也一定还在自己的辖地里,说不定咱们这一次误打误撞还能抓到他们赖不掉的证据。”
“那……他们会不会先行一步将盐运至河南洛阳?”布托担心地又问道。
允鎏听他这么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一定不会,我便用了沈凝心支给我的那一招,来了个声东击西,现下他们那一边草木皆兵,生怕你这个暗察使是去了他们的地方。这皇城周遭抬高价格兜售食盐也稍微消停了一会儿,这时候还敢运盐出去?这不是昭然若揭全天下的食盐都去他们那里了么?再说了,这些商贾可是精打细算得很,不会在这风口浪尖触霉头的,一赚不到银子,二也会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主子说的是。”
“所以,你便好好休息,我先派人去查探一番也不迟。若是他们胆大地还没从哪些废弃仓库搬走,咱们就一网打尽,也缓解官盐的燃眉之急;如若他们是转了,等你伤好了,再做下一步查探也不迟。继续做你的蒙易便是。”允鎏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去吧。”
“喳。”布托行了个礼便转身下去了。
允鎏望着空荡荡的书房,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次若是大功告成,沈凝心一定是第一个功臣,允鎏想着那个小女子的俏皮地与之争锋相对的模样,心里竟然有着些许愉悦,想着想着,便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玉玲珑把玩起来。
布托出了书房,呼吸着王府内熟悉的空气,心里一阵自在。可是他不敢在此久留,内城之内眼线众多,若是被人瞧见他出入赫那拉王府,允鎏的计谋也便不攻自破了。
嗯,看来这几日过后才能去办沈姑娘拜托的事情。
可是,沈姑娘进死牢探望那个妇人做什么呢?
布托想了想,便飞身离开了王府。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5)
六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不如早春那般凉爽宜人。这日夜晚,布托躲在离勿返阁不远的一个小巷内,真真正正感到了这种天气给他带来的不变,他隐匿于黑巷中还没有多久,身上便起了些许汗水。
布托现今是在等一个人,这人便是沈凝心。早在十几天前,他得益于沈姑娘的救助才能保住性命继续追随主子身前马后,这已经是一笔大人情债。当他心里正想着该如何向双凤楼掌柜解释自己的失踪的时候,他又发现沈凝心早就帮他安排好了一切。早在他昏迷的那几日,凝心便对掌柜的带话,说他是老家有了急事,只来得及向她说一声便走了。
布托摸着怀中刚刚收到的情报,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个情报得来不易,却又轻而易举。得来不易是因为,他布托真是经历了一回生死几经周折才得到它,说它轻而易举,那是由于沈凝心已经尽心尽力将路都帮他铺好了。布托当然清楚,即便是帮忙,沈凝心完全没有必要帮得如此彻底,说实话,他都有一些意外,为什么她会这样尽心尽力?明明……沈姑娘应该是很讨厌主子的才对。
布托站在黑暗里,无事可做,看着八大胡同周遭亮起了朦胧的七彩花灯,便知道又到了这日的深夜,这里的生意就要开张了。正在这时,他看到了从勿返阁方向急步行来的一个娇小的身影,那人穿着斗篷,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面容又不至于引起人们的注意,只是这个身影身上透露出来的娇柔与优雅让一些正在笑闹的男客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男客看着这美丽的背影终究是按耐不住了。眼看着那双不安分的手便要掀去那人的斗篷好瞧个真切,这时男客只觉得眼前一花,佳人落入了一个穿着得体的高大年轻人怀中。
布托搂着那女子,咧着嘴笑得很放荡不羁:“兄弟,对不住了。这妞来找我的,我可是付了钱的。你若要找这么标致的,告诉你,前面直走左拐,勿返阁便有。”说罢,布托很得意的向那人眨了眨眼,便搂着佳人离开了。
只听得后面那个男客的同伴推搡嘲笑了那人一阵,那人低声咒骂了几句便草草收场了。这勿返阁有谁不知道,进的去消费的便不是一般人,更何况这人还能带那里头的姑娘出来,不用想便知道是他们惹不起的。
布托搂着那个身影走着,期间一直没说话,直到快出了八大胡同,布托才赶忙让开,一拱手道:“沈姑娘,多有得罪了。”
只见戴着斗篷披风的女子轻轻笑开了,声音犹如风中铃铛一般,甚是悦耳俏皮,她将斗篷掀开,笑眯眯地说着:“我道是你与你主子应是一路人,没想到你比他机灵多了。”
布托脸一红,紧皱着眉头透露出他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从小到大,自己从来就不觉得自己能比那个诸葛再世的主子强,现下被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称赞,更何况这个小姑娘还是以足智多谋著称的小公子沈凝心,说自己心里没有点兴奋开心,那是假的。不过布托并不是那种容易自满的人,他惶恐地抱拳解释道:“沈姑娘,刚才是不得已之下策,您就莫要取笑小的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何必来的这么拘谨呢?”玉宁一边笑着一边伸出一只手作势抬了一下,突然又觉得这样不太对,连忙将手收了起来。
怎么这么多年了,格格的毛病还没改呢?
玉宁暗自责怪自己,偷偷看了布托一眼,发现他根本没发现异样,忍不住也舒了一口气:“不多说了,布托你帮我将事情安排好了?快些带我去吧,我真正是有急事。”
“……是。”布托点了点头,便将玉宁带到了马车边。自己则坐在前面,一声鞭响,马车滴滴答答地向黑暗的尽头驶去。
玉宁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头,心里却怎么样都平静不下来。她当初尽心尽力地帮布托,初衷便是想让布托放下防备,愿意帮自己这个忙,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进死牢去探望囚犯,又是非亲非故之人,没有些熟人打通关系,怕是不行的。
玉宁皱了一下眉头,突然有些厌恶自己的精于算计起来。她抬眼瞧了瞧正在一心驾车的布托的背影。这人身上透露出的直率与诚恳是她所熟悉的,曾几何时,她曾经在内城的亲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看到这样高贵的品质。她也清楚,如若自己的心思被这种人想透了,怕是就连朋友都当不成了吧。
“哎……”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在为即将见到的那位妇人悲哀。正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儿,马车便已经到了。
“沈姑娘,下车吧,已经到了。”布托掀开了帘子,见到玉宁绷着脸神情凝重得很。
“嗯,谢谢。”玉宁在布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转头便看到了死牢的入口。她轻轻将斗篷重新戴上,跟着布托来到了守门人面前。
只听得布托不知道对守门人说了些什么,守门人一阵为难的神色之后便还是点了点头。布托赶忙将玉宁领了进去,并且嘱咐道:“沈姑娘,我便在外头等你,只是时间有点紧,给你就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若是长了,他们也难办。等到了时间,自然会有人领你出来的。”布托说了些要注意的地方,玉宁连连点头,临到进去前,眼看着死牢第一道门已经关上了,布托赶上来又轻声添了一句:“去了里头,莫怕,闭眼低头走便是,那些……那些将死之人,你大可不必管。”
玉宁一愣,没来由地还是有些恐惧。可是她还是坚强地点了点头,带着笑进去了,根本就没让布托看出一点端倪。前头带路的衙役只不过是拿着个破败的灯笼在阴暗潮湿的小路上带着路,玉宁不说一句话跟着,看着两侧牢房内那些穿着白色囚衣的人被月光照得惨白惨白,总觉得自己不是走在属于阳间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死牢深入地下,地上总是有些潮湿,越到里头,地上的水便积得越多,到最后,玉宁不得不稍微提着裙子跟在那个衙役的后面。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进到了这里面却冷得依稀可以看到有白气从嘴里冒出来一般。有些死囚大概是明日便要行刑了,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突然看到一团灯光后头跟着个妙龄女子,不发一言地爬到了栏杆边看着,甚至要伸手去触碰玉宁的衣角。玉宁吓得往旁边一闪,没想到这人却咯咯笑了起来。
“都是要死的人了,姑娘别见怪。”那个衙役神情默然地转头用灯罩了罩死囚已经黑得看不清面目的脸,尔后又继续带着路。
玉宁屏着呼吸在后头跟着,生怕又有什么似鬼似人的东西被她的到来给惊醒了,这路很长,长到玉宁总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官爷,那个申李氏的牢房是在?”
“呐,不就到了?”衙役突然在一个牢房面前停住了,这个牢房正在整个死牢的尽头,玉宁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才辨出牢房的角落内蜷缩着一个女人。娇小柔弱的身形与这空旷硕大的牢房形成强烈的对比。玉宁只觉得心头一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们慢慢聊吧,她也是个赶上秋后处决的亡命鬼。聊了今天,没有明天了。聊吧,聊吧。”年迈的衙役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提着灯笼渐渐走远,在玉宁听来更像是招魂的声音。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难道自己真是下到了人间阴曹不成?
玉宁想起了刚刚走过的那条潮湿的路,想到了那些被月光照得惨白的人,想到了那个嘿嘿傻笑的囚犯。
过了很久,玉宁强逼着自己镇静下来。妇人蜷缩在一角,玉宁感到她是醒着的,却仿佛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对于一个连生的念头都没有的人来说,自然也不会去在乎到底谁站在她的牢狱面前。
“你可是申李氏?”玉宁轻声问了句,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凭空放大了好几倍。
没动静,等了许久,玉宁都没有等到一点动静。一个点头都没有,就好比这话是问了空气一般。这让玉宁有点恍惚,闹不清楚这个近在咫尺的人是否还是人,还是属于阳间的东西。想到这里,玉宁忍不住打了一下寒战。
“你……是申雪的娘,是不是。”玉宁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怕,问了这句话她不可能没反应。
果然,那团黑影明显地全身震了一下。玉宁只是觉得,刚才这只不过是一副躯壳,下一秒,这人便有了魂灵和肉体。
“你是申雪的娘。我知道你是。”玉宁抓着栏杆,轻声说着。
“你……你到底是谁……”过了半晌,一个虚弱的声音颤抖地发出了问话。沙哑且无助。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6)
看到妇人总算是有了回应,玉宁放下心来。至少她还活着,没有被这里的阴森和简陋给折磨死。
“大娘,您是申雪的母亲,这件事情我知道的。”玉宁蹲了下来,脸靠着栏杆的缝隙谆谆善诱:“您能不能到这边来,我有几句话想与您说说。”
玉宁说完这些,静静地等待着。又是好些沉默,妇人似乎是在犹豫挣扎着,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一眼。慢慢地,玉宁有些着急了,只觉得地牢的霉味从下而上钻进她的鼻孔,现下算一下,时间也应该不够了。正当她开口准备再说些什么,妇人已经说话了。态度很决绝。
“你走吧,我不认识什么申雪,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大娘,您这又是何必呢?”玉宁叹了一口气:“您不是只有申雪一个女儿,您还有絮儿那个儿子。如若您含冤九泉之下,絮儿怎么办?”
“你……你到底是谁?我只有絮儿一个孩子!你在胡说什么!”妇人像疯了一样哭叫着,并拿着手边的稻草丢向玉宁:“走开,走开!就算奴家求你,让奴家一人自生自灭吧。”
玉宁面色一冷,真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啊。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您若来与我谈谈,这张卖身契我便不会交给府衙。”玉宁顿了顿,看到妇人望向了这边,啜泣的声音也停止了,于是沉着声音继续说道:“您应该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琳琅的卖身契,下头牵着的便是申雪的名字,还有她的手印。猜的没错,琳琅当初根本就没有对公堂之上的人说明她与您的关系,当然,您也没说这一切。可是,如若这张卖身契现身,就不一定了,您说是不是?”玉宁拿着那张卖身契,在妇人眼里,仿佛便是攥着她的命。她快速地半爬半跑到栏杆前,想要夺过来。玉宁一下便闪开了。妇人看着空荡荡的手,乞求地望着她。
“好心的姑娘,你到底要如何?求你不要去害琳琅,她已经够苦了。”
玉宁听到这句话,心里像是遭受了重击了一般,这么说来,琳琅确实是在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指证自己的母亲杀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她在公堂之上对这么重要的亲情关系闭口不谈?显而易见,此事是个大骗局。只不过是个张冠李戴,溺爱膝下孩儿的悲剧。
玉宁以为,早就看透了琳琅的嘴脸,自己心里不会痛的。但是她错了。枉她伸出了友谊之手,枉她以为琳琅的心间还存有一丝善意。好你个琳琅,骗天骗地,妄想瞒天过海。玉宁越想越激动,转身便想离开。却被妇人脱口而出的话给顿住了。
“姑娘且慢!你若拿着那张莫须有的卖身契去害琳琅姑娘,奴家只好便撞墙于此,自刎谢罪了!”说着,妇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已经站了起来。
玉宁愤恨的一转身,急步走到牢房前面,与妇人面对面:“你这又是何苦?申雪是你的孩子,絮儿便不是了么?”
“姑娘……姑娘啊……是奴家先欠了那孩子太多,欠她太多了……奴家惭愧,羞愧难当,若说一死能换得她的平安,奴家认了,真是认了。”说着妇人哭得悲切,对着琳琅跪了下来,在这个幽长的夜里,玉宁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匪夷所思,父残母懦的故事,一个关于一个女子孤苦无依、被逼无奈之下错手弑父的故事。玉宁静静听着,胸中怒气似是息了不少,却仍然一息尚存。
“即便如此,她也不该如此对您。”玉宁冷冷的说着,她实在想象不到,经历如此变故的琳琅,怎么还能那么冷静地再将母亲的性命推给阴曹。难道对于父母的恨真正是如何都消解不了么?即便是自己母亲愿意替自己顶罪的时候,也不曾动摇过么?
“姑娘……事已至此,这也是奴家心甘情愿。只盼望此后她能过上好生活,奴家死也瞑目了。姑娘,您便把那张契约收起来,让它永远不见天日,好不好?”妇人乞求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那一纸卖身契,却如何都构不到。泪,又再一次在她年华已去的脸上流淌。
玉宁站在妇人的面前没有说一句话,便看着她奋力地要拿到那张随风而起的薄纸,那张契约就像是有天生逗弄人的灵性一般,几次随风而起的一角险些都被妇人抓住了,可就在妇人指尖快要够到的时候,它又不听从风的指示,静静地垂立在了玉宁身侧。反反复复,妇人都锲而不舍,即便她是在被一张纸戏弄,诚如她这辈子都在被命戏弄一样。
“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玉宁想说,若干年前,你若有这样的决心去护住怀中颤抖的女儿,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但是那一切也不过是现今的假设罢了。
妇人一愣,听到玉宁的这句寓意不明的话,居然也有些懂了。她缓缓地将拼命要抓住那张契约的手放下,沉默,在玉宁与妇人之间拉开。
又一次,妇人觉得,自己与女儿的命运掌握在了别人手里。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自己快要到死了,都是身不由己。命,从来就不曾听她的。
“……我若要你死,你肯么。”
妇人听到这句问话,猛得一抬头,满脸的疑惑,满眼的惊惧:“你……”
“既然你不想牵累到你女儿,我有个下下策,便不知你有没有那个勇气。”玉宁刚说完这句话,便听的远处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她知道,是那个年迈的狱卒来接她出去了。还没等女子答话,她便将一瓶小巧的药剂塞到了妇人手里:“你于两日后清晨服下这个药,当日午时会让你有假死状态,其他的你便得信我。我来安排,你和你的儿子逃出京城!”
妇人一惊,忍不住紧紧捏着那个药瓶又想松开,谁知玉宁再一次握紧了她的手,耳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快要没什么时间了:“听着,这几日我便去见了絮儿,家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今天来本来便是想给你这药剂,想让你之死地而后生……这药得在三个时辰之内解开,不然你就会真的命丧黄泉了。所以你一喝下去,其他的事情包括你的命都得交给我。你若信得过我,便在二日后的清晨将它喝了。记住,时间不能差一点。同样是博一场,既然你有那个胆子顶罪,应该也有这个胆子让自己重获新生吧?!”玉宁双手握紧了妇人,仿佛她比妇人还想让她活,妇人疑惑了,忍不住喃喃地问道。
“为什么?”
“……好歹是姐妹一场,我不想让琳琅失了所有,这样,她更不会回头看看了……”玉宁说着便站起身来,因为她看到了狱卒的灯笼,这说明不消一会,那个狱卒便会到她们面起来来了。
虽然,从此以后,我俩会恩断义绝。
玉宁在心里加了一句。
妇人张张口还想说什么,看到狱卒来了连忙将药放进了自己怀里,又蜷缩到墙角去了。
年老的狱卒提着灯笼,瞧瞧玉宁有些悲切的神情,又瞧瞧依然蜷缩在墙角的申李氏。仿佛这些表情他都见惯了,只是冷冷地说道:“走吧,时辰到了。”
玉宁点点头,深深地望了申李氏一眼,才跟着狱卒离开了牢房。
出了死牢的玉宁一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上了马车,布托见她沉默不语,也不敢多问什么,生怕到时候沈姑娘要是哭了,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就这么行驶着,突然一阵怪笑声在空中想起。布托紧急地刹了车,额角冒出了一丝冷汗。这声音,他太过于熟悉了。
“沈姑娘,请您过来。”布托一掀帘子,正当玉宁感到奇怪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地朝玉宁手上塞了一份小竹筒:“沈姑娘,劳烦您驾车去内城,找我家主子,只要进了内城,您便安全了。”说着,布托便操刀出了马车,不一会儿,玉宁便听到耳边有打斗声。她赶忙将竹筒藏好,往外一看,却见两个带着哭脸和笑脸面具的人正在与布托打斗着。他们几次想袭击马车,都被布托巧妙地挡住了。
玉宁顿时寒毛直竖,利落地挥鞭驾车。马车一路狂奔向内城驶去。
布托看到玉宁离开的身影,心下很是欣慰。根本就没有去想为何玉宁一个柔弱女子会驾马车如此熟练,他回头冷声道:“上次毫无防备,被你们伤着了,这次可不一定了。”
只见那两只面具互相望了一下,尔后飞身便向布托扑来。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7)
布托看到两人同时飞身而来,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这两个人的招式他不是没领教过,眼看着那一次光一个女人他都疲于应付,更何况是两个。可是眼看着沈姑娘就在自己身后,向着内城飞奔而去,自己当然是能挡一时便是一时。思及此,布托索性扎实了马步,以弯刀挡于身前,准备挡这凌厉一击。
果不其然,那黑衣人绣球铃铛一出,布托的弯刀是震了又震,为了缓冲这股外力,布托不得不往后走了几步。
正在这时,后头一股劲道袭来,这股劲道的阴冷让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连忙灵敏的一转身用弯刀施一巧力,不仅巧妙地避开了这一攻击,更是将这龙飞凤舞的枪头挑向了站在他身子右侧的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灵巧一躲,戴着的哭脸面具之后仿佛藏着一张极度愤怒的脸,瞬间便将缠绕于自己周围的黑纱掷了出去,眼看着这灵巧的黑蛇就要缠上布托的肢体,肢体三步两步上了房顶,回身一挡。
铛!
绣球铃铛遭受如此当头一棒,重重地打到了地上。接着便又是山崩地裂的一声,布托站于屋顶借着月光一看,那个绣球铃铛居然深入地下好几寸,可见刚刚这东西要加害于自己身上的力量之大。布托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只觉得这几日都没有这么刺激过。但是布托一刻都不敢多作停留,毕竟敌人有两个。挡了这个,还得注意那个,稍一不注意,另外一个人就会往内城方向追去。
布托想到这里,转头一看,果真看到那个刚刚还与黑衣人一起攻击他的白衣少年往沈姑娘驱车而去的方向跑去。速度之快,让布托都不得不赞叹此人轻功只上乘,简直是足不点地,如腾云驾雾一般,身形颇是优雅。眼看着白衣人的身影愈来愈远,布托急中生智竟然将手中弯刀丢了出去,同时脚下也动了起来,往白衣人的方向追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布托清晰地听到身后响起细小而又尖锐的叫嚣声,划破空气而来,那声音响了数下,一直不断。
一定又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银针。
布托想着,脚下步伐更是加快了。眼看这后头有千根银针追着,自己却反抗不得。因为布托现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白衣人和自己那把弯刀上。他现在的信念只有一个,拖得住一时就是一时,绝对不能让这两个妖孽追上沈姑娘的马车!
刀光闪烁,被布托的内力催着逼到了白衣少年的背心,只见白衣少年头都没回,身形只不过是略微偏了一下,再一个转身,甩开那可以自由伸缩的枪头一缠一拉便又将弯刀给打了回去,显然是冲着布托的脑门去的。
布托眼看这前有锋利夺命刀,后有千丝万缕的追魂银针,一时也没了主张。只好提起飞升而上,来个倒挂金钩一手将自己的弯刀拿了去,任由那些银针掠过他直奔白衣少年而去。可是,布托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想这一黑一白是如何的默契,怎么会误伤同伴呢?布托落在别人家屋顶还没站定,那些银针便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也跟着他飞了过来,布托无法,只好又几个起落,银针在他的身影之后针针扎进了木质结构的屋顶寸许,看得布托一身冷汗,他索性踩着那些连着银针针尾的坚韧的银丝,滑步而下,身手敏捷地进了这二位远战杀手的身,月夜下,三人缠斗在一块,难分难解。
玉宁手中紧紧抓着缰绳,用鞭子催着马匹没命的跑着。汗水不知不觉溢满了她的手,让她都有些抓不住缰绳,玉宁知道,这是冷汗。现下不仅手心里有很多,她的身上、额头上都泌出了些许冷汗。
玉宁逃离布托身边的时候,曾经回头看过。那两人的招式怪异与狠历让她明白了一点,如果说布托实在抵挡不住这二人的进攻追上了自己,自己肯定是只有死路一条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拿着布托交托给自己的信物快点赶到内城找允鎏要救兵,瞧那个冰山的模样,武功应该也不差吧?就算他不行,内城还缺高手么?玉宁越是这样想,便越是毫不留情地将马鞭频繁地抽打在马匹的身上,牵着马车的马匹不断嚎叫着,叫得玉宁的心里更是慌乱。
马儿啊……你快些跑,你的手里可抓着两条人命啊……
玉宁发现自己长这么大原来还是会害怕的。
说到底,自己也是个女子。
遇到这种会威胁性命的事情,自己还是会怕的。
更何况,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呀。
玉宁想着,只求快点到内城的门前,眼看着远方地平线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圈暗暗的黄|色,她几乎是心花怒放,挥着鞭子正想着要将马车赶得再快点。
只觉得身子一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见马车已经被人劈成了两半,连带那牵着马车的马匹,而自己因为坐在马车的一边幸免于难。玉宁心里一惊,脑中一时空白。
唯一想到的便是:那两人追上来了。
因为马车四分五裂,劈里啪啦一阵乱响,在寂静的街中央起了不小的烟雾。玉宁顺势滚到了一边小贩堆着的长凳长椅之后,藏了起来。捂着嘴巴半天不敢出气。
街道上很静,死静死静。
玉宁只觉得血腥味越来越浓,呛得她无法呼吸。她偏头一看,原来是那被砍成两半的马匹,满身积蓄的血液流了一街。就连那些石板的沟壑之间也形成了一股股血色的小溪。
玉宁赶忙闭上了眼睛,心里又惊又怕。
正在这时,只听得有人步子沉稳地从玉宁来的方向走来,恰巧便在那滩血泊中停住了。因为玉宁听到了来者踩入血流中发出的湿软的脚步声。
玉宁屏着气,根本就来不及多想,蹑手蹑脚地滚进了身后的小巷中。尔后,连滚带爬地往巷子深处跑去。
“呀,只有个马匹的尸体。”白衣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液染红的白靴,居然没有半点嫌恶:“那个姑娘没找着。”
“哼哼哼,小猫咪而已,咱们是什么人啊?还怕和一个小猫咪捉迷藏么?”黑衣女子娇笑着,黑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样在她的身子周围散开:“追,她往那里跑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8)
虽然不曾练过武,身在皇家武将家的玉宁从小便与从江湖退隐而居的母亲学习些药理医术,母亲自然也是不会武功的,但是对于那些防范武林高手的招数却懂得一二,自然玉宁也从母亲身上学了一些。
其中一条便是尽可能地用闭气的方式躲避那些练武的人。据母亲所言,越是内力深厚的人,听觉以及视觉等各方面感官的灵敏度都是高于常人的,一丁点声音都会被他们听个通透。玉宁而今在四通八达的巷子中间奔跑着,偶尔会停下来瞧瞧四周的情况,期间她只是偶尔换一下气,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闭气。
因为是深夜,胡同两边的民居之内,主人都已经安歇。玉宁跑在这些寂静的窄小通道里,总觉得这世上就留下了自己一个人一般,心里更是惶恐。偶尔的几声狗吠,才将她从这种心悸中换到现实里头来,告诉她而今她便是在京城内哪一条不知名的小弄里头穿行着,为的,便是熬过今晚,不被那两个怪人看到。
玉宁不知道跑了多久,想着好歹是应该拉开了些距离。这巷子别看很浅,却与好几个胡同相连,不熟悉地形的人要想在这里头找一个能够自由行动的人,确实是要花上一段时间的。不说一定找不到,可是若想在短时间内找到,那是要碰运气的。玉宁靠着墙轻轻喘着气,知道自己的体力在快速下降着,平常是在商圈里头摸爬滚打,靠的不过是自己的脑瓜和上下两片薄唇,一点都不觉得状况不善的身体会对自己带来什么影响。现下玉宁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孱弱的身体根本就是一个极大的负累。可是自己却又不得不拖着这个包袱疲于逃命。玉宁微微喘着气,对于自己莫名其妙陷入这种状态感到了无可奈何。本来实在是不应该牵扯到她的,不知怎么却惹到了自己身上。
赫那拉允鎏啊,你还真是个害人精。
玉宁苦笑了一下。
只觉得自己真是傻到底了。
其实要脱身很简单,这个皇城内的机密要件与她何干,刚刚就该丢在那滩血泊里,一走了之便是。
可是她却没那么做。
不仅没那么做,还紧紧地将那个不起眼的小竹筒揣进了怀里,像是护宝贝一般地护着,带着它一道逃命。
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
玉宁胡思乱想了一通,虽然暗自责骂起自己的傻气,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屏息带着那个小竹筒继续穿梭在深夜的胡同中。玉宁虽然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但是只要一想到是与允鎏息息相关的事情,她居然便有了万分的勇气,考虑的尽是如何才能将之安全的带出去。
大概是过了一个多时辰,玉宁只觉得自己越走越累,直到后头,她扶着墙根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胡同里迷路了。
“呵呵……”不知道为什么玉宁笑了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半那寒冷的空气,侵入肺部的冰凉让她混沌的意识多少会保持在一个清醒的状态。因为玉宁全身都是汗水,清风一起,浑身冰凉,眼看着双手都有些麻木了。分不清方向,就弄不清楚到底该往哪里跑会离敌人远一些,玉宁思考片刻,只知道不可以向着内城走,那两个人要是烦躁于捉迷藏了,便一定会在内城附近守株待兔。只要不让她出巷子,就能在内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
玉宁想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她突然很想知道,如若赫那拉允鎏明天清晨发现这皇城之下多了一具冰冷的躯壳,他会不会惊讶?或者是愤怒?如若他发现,这个已经没有魂灵的肉体还是她沈凝心,他……会不会为她伤心呢?玉宁的脑子里,清晰地记着允鎏的每一个表情,或怒或冷淡,却唯独没有看到他悲苦的模样。也许,自己的魂灵为了能够见到那模样,会一直飘荡在空中,为的,便是瞧一瞧他到底会不会为自己落下一滴泪吧。不管这泪是不是出于同情。
玉宁扶着墙根快速地走着,发现自己竟然在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也觉得自己可笑的很。可是即便是笑了,心底慢慢伸起的绝望却怎么都压不下去。她不知道布托到底怎么样了,多半凶多吉少,可是她已经没那个精力去管布托了,因为自己这一次也是在劫难逃。
正在这时,玉宁头顶响起了一串女子的娇笑声,笑得玉宁寒毛都竖了起来。心跳凭空加快了速度,惊得她差一点便没提上那口气。在这种担惊受怕的冷夜里,玉宁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坚韧,她现在完全都是在凭着意志拖着这幅越来越沉重的躯体。不止是步伐沉重,眼皮也沉重,视线愈来愈暗淡,耳边刺耳的声音总是挥散不去。
玉宁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刚刚那二人出现的时候,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便总是会出现撩拨玉宁灵敏的嗅觉,她不知道这二人是不是有意为之,总之这香味已经恰到好处地被那腐朽的血腥味给掩盖住,玉宁即便当时是闻到了,却并没有引起她的警觉。现下想来,确实是疏忽了。
自己怕是中了母亲常会提起的追魂香。
名为追魂香,其实便是一旦被这香味缠上就会留下各种线索让敌人找到你。它不仅会在你身上将那香味无限放大,还是一种特制的******,内功高深的人吸了它,只要稍加运功这种******便会充分发挥它的麻醉功能散便你的全身。若是普通人,只要多做些剧烈运动,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只不过不会蔓延的那么快罢了。
现下玉宁身上所有的症状,正是符合了这一切。虽然耳朵已经不那么好使了,总是有耳鸣在干扰着她的听觉,但是玉宁知道那些娇笑声就没有断过。不过,这人一定还不在附近。这声音如此空灵没有人气,定是用的江湖上所说的传音功法。
这两人真是攻于心计啊,想让她因为害怕而亡命奔逃,这么一来香味便会愈加浓烈,她自己也会因为麻醉效果的蔓延而渐渐失去了行动能力,任他们宰割。接下来的事情,玉宁不敢去想,她怕自己失去勇气,做一个没有骨气的人。
想到这里,玉宁索性在一偏僻的角落里头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趁自己还有知觉的时候,拿出了那个小竹筒里的纸条。可惜自己的视线已经开始放花了,花了好久的时间,她才看清楚那纸条上在她眼前跳来跳去的两个字:张吴。
玉宁放心一笑,将纸条放进了嘴里,嚼了几下硬生生咽了下去,怀揣着一个空竹筒,步履蹒跚地走在了昏暗的胡同里。突然她只觉得耳边一阵利器呼啸的声音,她往前一扑,吐出了一口鲜血。
黑衣女子与白衣少年站在玉宁身后,她将刚刚打出去的绣球铃铛又招了回来,旋转在自己身旁。瞧着扑倒在地上的妙龄女子那娇俏的身段,眼里便一阵极度。只见她踱步到玉宁身边,用脚尖抬起她的脸瞧了瞧,随后便是一踢,让玉宁仰躺在地。玉宁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身体却麻木地连这一口铁锈味都吐不出来了。
“弟弟,你不是总说上天不公平,总配些老女人给你么?这个小娘子如此标致,便归你审问好了。”说着,黑衣女子咯咯笑着,心中有了一种复仇过后的释然。
玉宁一听,吓得拼命支撑着坐起,想往后退。可是那白色模糊的身影却在她眼前越放越大,到最后在她眼前的,便是一片漆黑——那是那个白衣少年的黑色面具。
白衣少年蹲了下来,仔细端详着玉宁的容貌,禁不住发出了啧啧地赞叹声。他伸出一只手一遍一遍抚摸着玉宁柔顺的发,玉宁只觉得一阵恶心,可是身体状况却让她躲也躲不掉。
“呵呵呵,我会好好待你的。只要你说出来,那个汉子给了你什么。”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9)
玉宁被那人用手顶着下巴,哽在喉间的那股腥甜让她难受的很,又听到这个男人用他阴柔十足的嗓音说出这种暧昧不明的话,心里更是恶心得难受。忍不住噗地一口鲜血吐在了一边。
黑衣女子一看到玉宁这个反应,又是一阵大笑,显然是嘲笑白衣少年的:“我的好弟弟,你这番柔情,人家不领呢!”
白衣少年哪里受到过这种挤兑,眼神一冷,站了起来瞬间便甩出了枪尖,玉宁只觉得被一股风从地上带了起来,尔后被死死钉在了墙上。
“呜……”疼,钻心的疼,玉宁疼得脸色苍白,却苦于叫不出声。这追魂香虽然会麻痹肢体、听觉、视觉等等,却会将痛感夸张放大。只是平常的一点揉捏都会变成万箭穿心的痛感,更何况,玉宁现下右手掌已经被那枪尖穿透。血顺着玉宁白嫩的胳膊流了下来。
“啧啧啧,弟弟你可真是的。”黑衣女子说的虽然是责怪的话,可是语调里头透露出来的却是一种兴奋与幸灾乐祸。
玉宁被这种生不如死的疼痛折磨得浑身颤抖,冷汗越来越多。白衣少年仿佛是把这副残酷却又美丽的景色给迷住了。只是透过面具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个如玉的少女,她的肌肤是如此娇嫩,犹如含苞待放的夜昙花;她的唇,惨白惨白,却因为尚还有着一丝气息泛着淡淡的粉色;她蹙着眉,咬着唇,闭着那双灿如星辰的眼,浓密的睫毛在她的脸上划出完美的弧形剪影;她浑身颤抖着,犹如寒风中战栗的花瓣一般,仿佛一碰就碎;她在用尽一切力量忍着这疼痛。这一切,在白衣少年眼中美不胜收,美到让他的心狂跳了起来。他在兴奋,他多少年不曾这么兴奋过了?他已经记不清楚了。白衣少年自然知道,这一击一定会很痛。不痛,他也不会如此欣赏这个女子了。
想到这里,白衣少年仿佛对刚才玉宁对他的不敬抛诸脑后,忍不住又伸出了手去抚摸玉宁的脸颊。玉宁咬着唇,让自己不要去想那疼痛,要自己不要去想发生的这一切。可是当那人熟悉的气息再一次又触碰到她的肌肤的时候,她的泪,却因为这被无限放大的触感逼落了下来。
允鎏……允鎏……救我……
玉宁的泪顺着紧闭的眼角不停滚落,如断线的珍珠。白衣少年看到这几滴快要顺着脸颊掉落在地的眼泪,连忙用手捧着,尔后将之如数送进了自己的唇边。
“你只要告诉我,那汉子给了你什么,你便不用受这种苦。”白衣少年尝罢玉宁的眼泪,心里的兴奋已经不可抑止。对于玉宁隐忍的模样居然有了几分怜惜。他离玉宁离得很近,每说一句话气息便喷到了玉宁脸上。玉宁虽然闭着眼睛,可是那人带着黑色笑脸面具的模样,甚至他的一举一动都随着这气息的喷洒刻在了她的脑子里,逃不开,避不掉,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用眼睛瞧着自己恐惧的来源。
玉宁怕了,她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未知。落在这人手里,自己到底是怎么个下场?
渐渐地,白衣少年耳边响起了少女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在他耳里,却是如此悦耳。他闭着眼睛禁不住在想,若这圆润的嗓音只为他一人而笑,为他一人而唱,该有多好。
“我……我不知道……呜呜……我什么……都不知道……”玉宁的身体抖得很厉害,不可控制。甚至于忽视了这种身体的震动将会带给她更大的疼痛。瞬间,玉宁被钉在墙上的手掌被染了个通红。
白衣少年听到这句回答,缓缓地睁开了眼。冰冷的眼神瞧了玉宁良久,突然手下一紧,那深入玉宁掌中血肉的枪尖便开始缓慢旋转起来。他看到他娇美的白色昙花,抓紧了衣裙,发髻已经被汗水濡湿,脸色越发的惨白了。
“你说的不是实话。说,他给了你什么。”枪尖仍然在旋转,玉宁已经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她咬死了唇,恨自己现今的不堪与无力,悔自己的执着与意气用事。如若自己死的如此狼狈,他又会怎么样?怕只不过是略微不痛快一下,便过去了。从此以后,想也不会想起。玉宁贝齿紧扣,活生生地咬下了自己下唇的一块血肉。唇破了,可是自己却仍然清醒着。鲜血顺着唇角滴在白色的衣裙上,绽放出朵朵梅花。
“……不……知……道……”玉宁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三个字,只觉得那在掌间的旋转停止了。紧绷的躯体瞬间便瘫软下来,不再动弹。如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声,这两人一定以为她被活活折磨死了。
“行了,想要她不是现在。咱们还有事情要做,快天亮了。”黑衣女子少有严肃,抬头看了看天。将少年拨拉到一边:“我来。”话音刚落,只见黑纱一闪。
玉宁的尖叫划破夜空。
……
布托跟这黑白二人越打便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这两人强是强矣,却总觉得跟前几日交锋的人又不太一样。到底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准。
正在这时,黑衣人黑纱一抖,眼看着便要缠上了布托脖颈,布托先前就知道这黑纱的厉害,一缩头躲开了,也顾不得这是血纱,一把徒手抓住,就往黑衣人的脖子上绕。白衣人看到布托这样的意图,连忙甩开枪尖便要将那黑纱打断。
还想故伎重演?
布托冷哼一声,用弯刀挡开了那灵活的枪头,右手一紧,黑纱便整个套在了黑衣人的脖颈上。这一下,黑衣人完全成了布托的盾牌,每次白衣耍枪跟上,他便用这活生生的肉盾去挡。几个回合下来,布托只觉得越打越顺手,越打越不对劲。
“你们到底是谁?!”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只是虚张声势将这疑问给喊了出来。白衣人依然自我的攻击着,听到这句质疑之后招式越来越凌厉,而被布托控制住的黑衣人也更是挣扎得猛烈,突然从他袖口处滑出一个匕首,刀光一闪,黑纱居然就被这种平常的小刀给割断了。
糟糕,调虎离山!
布托想到此头皮都要炸开了,心里有着沈姑娘的安危,杀心更甚。
只听得这沉寂的夜里响起一阵闷响,那是锐器割开皮肉的声音。布托冷哼一声,从黑衣人的肚子里抽出了带血的弯刀,那人连呻吟都没有发出来,后退几步倒在地上便断了气。
白衣人看到同伴已死,根本不做多停留,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布托面前。
布托提着刀喘着气,刚想着要去救沈姑娘。却发现刚刚自己注意力只在打斗上,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二人引到了郊外的森林之中。
……
“啧,姐姐,你这样划一刀,可是污了她。”白衣少年责怪的语气里充满了疼惜。
黑衣女子在面具下白了他一眼:“她那手掌,可是你钉的。问出什么来了?”说着,黑衣女子随手洒出一手亮晶晶的白色粉末。丝毫不差地颗颗滴在了玉宁的肩膀上。那里的衣服已经被撕开,触目惊心的黑色伤口横在锁骨与肩膀间,与微露出外衣的红色肚兜的一角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玉宁闷哼了一声,嗓子已经哑得什么都说不出。只有加剧的喘息在证明这伤口有多疼。
“呐,这个呢,是盐。奴家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便没有再给你放毒了。”黑衣女子呵呵笑着,轻轻用手抚开了玉宁散在面上的发:“只要你说出来,到底那个贼汉子给了你什么秘密。咱们就一笔勾消,如何?”
“……竹筒……竹筒……便是……”玉宁眼神涣散,气若游丝。白衣少年双手负在身后,盯着玉宁那隐藏在发间的眼睛,好奇又喜爱地看着。
“真是的,奴家说了这么多,口都干了。你这妮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黑衣女子虽然笑得娇俏,可是这笑声和那手中的动作却让人不寒而栗。她轻轻用自己的食指依着玉宁肩上的伤痕慢慢刮过。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柔弱女子的颤抖与绝望:“说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你说是不是?”
玉宁呻吟着,到最后渐渐没了声响,只能发出些微的气声。她缓慢地摇了摇头,一味地忍着着地狱般的刑罚。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女人显然是没了耐性,看到白衣少年如此袒护这种初次见面的女子,心中更是嫉妒。只听得那绣球铃铛本来柔软地依在她身边,突然是感受到了她的怒气一般丁零当啷一响,便朝着玉宁的身体俯冲过去。
玉宁听到那个响声,心是彻底死了。
没人来救她,自己怕是要被这两个无耻之徒活活折磨死了。她闭上了眼,坦然准备接受在她身上爆裂开来的第二道伤口。她的半边躯体因为追魂香和那不知名的毒早已经麻木,右手掌而今钉在墙上早就失去了知觉,从这风的犀利来向看,怕是下一次便是自己的脸遭殃吧。
想到这里,玉宁自嘲地干笑了一下。
这笑里包含了太多不甘与无奈。
从酷刑开始,她便在心里默念着允鎏的名字,现下正好是一千遍了。也罢,也罢……玉宁笑得苦涩却又坦然,她闭着眼睛等待着梦魇的到来。
眼看着绣球铃铛就要贴近玉宁的脸颊,突然叮当一声,黑衣女子大惊失色。她的武器被人用利落的手法打开了,她却看不清楚招数。正在她准备用黑纱缠住来者的时候,那人利落的又挥一剑,裂帛之声入耳,黑衣女子眼角余光掠过,却是自己的胳膊被生生撕出一条三寸多长的裂纹,几可见骨,鲜血迸出,洒落在玉宁的伤口上。随后那人用披风将玉宁包裹住,将她从白衣少年的禁锢下解救了出来,紧紧抱在了怀里。
黑衣女子愤恨地点|茓止血,当她与白衣少年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的剑已到身前了。
“是你?!”白衣少年与黑衣女子异口同声,将自己的惊讶喊了出来。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0)
在寒风中被折磨了几个时辰的玉宁,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全身被一团温暖包裹着。那人一手抱着她,就像在呵护一个孩子一般,披在她身上的披风还带着那人身上的温度。因为身上伤痕累累,玉宁在这团温暖里诚惶诚恐,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她生怕这是自己的一个梦,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这个人,抱得越紧,伤口便裂得越开,即便这样,玉宁还是没有放手。
血混着些许污浊的黑色流淌了下来,不仅染红了玉宁的白色衣裳,更是污了来人胸前一大片。那人感到了这团温热,反而没有半点嫌恶,脸上的表情更加悲愤。他托着玉宁的手收紧了力度,仿佛是要将玉宁揉在了怀里,这样在乎的力度让玉宁有了安全感。她微微颤抖着,终究将心里的屈辱哭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却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少年低头看到玉宁带着泪痕的脸颊,缓缓地抬起了头:“你们为何要折磨她。”
“哼,她若不是身藏秘密,咱们才懒得去管这个小妮子。”黑衣女子娇嗔一声,将自己的惊讶收了起来:“倒是你,怎么会救个陌路人?还是……你们早就认识?”
“这个你管不着,在我没有起杀心之前,你们走吧。”少年只觉得胸口那团温热越来越大,他知道这是玉宁的血,此刻这团黑红色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在他的胸前,侵入他单薄的衣服,灼伤了他的心,这种岩浆般的温度烫得他痛不欲生。
那是凝心的血,更是他心头的血。
他不敢去回想刚才他看到的那一幕,即便现下他是从这二人手下救出了自己的珍宝,却还是来晚了一步。那是凝心么?她的唇角没有俏皮地弯起,她的眼眸没有挂着好看的半月形。她毫无生气地瘫软在地上,雪白之中混着些许刺眼的红与黑,他那一下几乎是征在了那里,愤怒燃了他满身,差点便要下狠手杀了这两人——即便这二人算是他的同伴。
“滚。无常,你们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无月狠历地低声喝道,剑气瞬间随着他的怒气喷薄而出,在黑白二人两旁凿下了阵阵深槽。
黑衣女人一愣,拉住了不服气的白衣少年。她虽然是看不惯这无月堂不可一世的堂主,却还有自知之明,不会去叨扰动怒的他。要知道,无月可是无双会中的冷血修罗。平常看似温吞,只要寒月宝剑一出,又有几人活着见过那宝剑的整个面目?而今他们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确实是幸运的了。况且刚刚无月只不过是用内力,便逼出了如此凌厉的剑气,看来,他的武功又上了一层,竟然不用武器已将剑气化为无形了。想通这点,黑衣女子更加没有与无月对着干的打算。
“姐姐!她!”白衣少年用手指着无月怀中的人儿,像是人本来就属于自己的,现今被人抢去了一般。
“没出息的东西。那人可是你要的?”黑衣女子冷声将自己的弟弟喝退,转脸又用娇滴滴的声音答道:“无月堂主莫气,咱们鬼面堂可是与您同气连枝,可别伤了和气不是?哎,就是啊,到时候无双主子责问起来,咱们就只好如实禀报,您该怎么承受这责难,就不是奴家该替您想的了。”
“……那也不是你们该担心的,做好你们的事情便是。”无月冷哼了一声,只觉得玉宁仿佛在呢喃什么。心下一沉,知道不带她去治伤是不行了。转身便消失在了黑白二人的视线中。
“姐姐……”白衣少年委屈至极,咬牙切齿望着无月远去的背影。
“来日方长,你着急什么。且去瞧瞧那个汉子被咱们鬼面堂下的小卒弄成什么样子了。”黑衣女子若有所思地一笑,带着依旧恋恋不舍看着玉宁消失的方向的弟弟转头也没入了清晨来到之前的暮霭之中。
无月带着有些胡言乱语的玉宁在寂静的街道上狂奔,一刻都不敢停留。捧在他怀间的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生命,这生命平常喜笑怒骂充满了活力,而今却奄奄一息眼看着便就这么要消散于人世。这怎么能让无月不心急如焚?
这到底是怎么了?
自己只不过是许久未来罢了,为何凝心会被鬼面堂的堂主黑白无常盯上。
本来他想着这一辈子便不再与凝心见面,毕竟骄傲如他,当然也明白两个骄傲的人再次见面,很难免去那日不欢而散的尴尬。既然如此,便就这样吧,或许保持一个这样的状态,凝心身边有着他的无月宝玉陪着,偶尔还会想起他。那样他也便心满意足了。
因为即便凝心的心里有了别人,想起他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一定满满都是他的影像,不管这一刻到底能持续多长。对于一个亡命天涯的杀手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再次见到凝心,竟然是这样一副场景。她被鬼面堂以折磨为乐的无常当作玩物,无所不用其极,如若自己再晚上那么一步,说不定,他的剑便不会刺向无常,而是怀里现今正在颤抖的人。
他不愿意凝心醒来之后看到自己面目全非,她不愿意看到失了常性的凝心,他宁愿自己痛一辈子,恨自己一辈子,也会给凝心一个痛快。
无月在屋顶上起起落落,街上逐渐有了行人出现,毕竟眼看着天色已经快要破晓了。他们准备的又一天的劳作,有些人走过大街的时候,停住看了看屋顶,疑惑地又继续向前。同伴问起,便说刚才确确实实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可怕得很。
当无月将玉宁抱至勿返阁后巷的时候,早在门前等候的醒儿一下迎了上来,想掀开披风瞧瞧自己的小姐,却被无月拦住了。他不想让醒儿看到玉宁现今狼狈的模样。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无月轻声问着。
醒儿点了点头,脸色一白,泪就洒了出来:“小姐……小姐怎么了?”她确定,她刚才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低头一看,却见无月公子的胸襟前被染红了一大片,早就没了原先的白色。
无月叹了一口气。猫着身子进了醒儿身旁的马车。马车里头早已经躺着不省人事的无明,他本来驱车而来,一路狂奔,为的就是请凝心帮他救救这个小师妹,没想到这一下,两个人的性命都拴在了其他人身上,而且无月一下还不知道谁可以有这么大能耐,既可以救治走火入魔的内伤,又可以治愈鬼面堂千奇百怪的手法做出来的伤口。
“这附近有没有妙手回春的大夫,要快,咱们没多少时间了。”无月出了马车,跳下车来抓着醒儿问道。
“大夫……大夫……”醒儿灵光一闪:“有……有,婉夫人,婉夫人就是!”
“你来指路,我来驾马,快!”
醒儿连忙点点头跟着无月一道坐到了马车的前面。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1)
天刚蒙蒙亮,婉柔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震醒了。想着这几日心头总是没来由的惶恐,现下又在这种时候有这样的动静。婉柔急急忙忙批了件衣服便打开了门。
站在房门外的是琼儿:“婉,婉夫人,可不得了了。您去看看吧,有位公子抱着凝心小姐刚刚闯了进来,还有醒儿也在。凝心小姐……凝心小姐似乎流了好多血啊!”琼儿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说完。
婉柔听罢,只觉得天旋地转。没有多问便随着琼儿赶到了药房。这个药方是婉柔平常无事,专门给周围的居民看诊用的,所以摆着两张床。婉柔跌跌撞撞地跑进门,发现这两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左手边的女孩子穿着淡黄|色的轻便女装,紧闭着眼睛没有一丝声响。右边的女子虽然满身精致的白袍,全身上下却脏污不堪,此时此刻正在呢喃着什么,像是忍着很大的痛。婉柔一眼就瞧了出来,这是她的宝贝女儿凝心。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婉柔一愣,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宁儿怎么会这样?啊?”婉柔趴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右手掌和左肩夸张的伤口,痛不欲生。颤抖着双手想要去触碰,又怕弄疼她。
“夫人……夫人……呜呜……都是醒儿的错……醒儿当日要是多问一句,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醒儿此时此刻哭得梨花带雨,说的话一点逻辑都没有。满心的愧疚与苦涩的泪水已经淹没了她,婉柔一抬头,发现醒儿也被玉宁的样子吓得不轻,站在一边就没有停止身体的颤抖过。
“夫人,凝心她虽然中了毒,但是我给她已经解毒了。这还得请您能够冷静下来,帮凝心止血生肌。”无月见这两个女人都有些六神无主,本来不想引起注意,却也觉得现在应该站出来提醒一句。要知道,他看着凝心这般痛苦的模样他的心犹如被万蛊腐蚀一般难受,他多想抱着他,从此何事都不问,任何都不再管,只是一心一意将她的伤弄好,带着她浪迹天涯。可是……他不能。无月抿了抿唇,望了望躺在一边的无明。
婉柔被这一句适当提醒的话惊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里还是在疑惑,这男人到底是谁?为何会直接叫着自己女儿的名字如此亲近?可是眼下她也没工夫多加盘问,赶忙将眼泪咽了回去,吩咐醒儿与琼儿准备要用到的药品,自己则小心地查看起凝心的伤口。
无月本来站在一边万分担忧地瞧着进展状况,却看到婉夫人正在给凝心小心地解开衣裳,连忙转过了头。婉柔瞧见了无月的这一君子举动,顿时也对这男子多了几分好感。
看来多半不是坏人吧。
至少不会是心存不轨之徒。
婉柔心里想着,轻轻舒了一口气,可当她刚看到女儿的左肩狰狞的伤口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叫了出来:“百炼血?!”
无月背对着这一对母女,听到妇人的惊呼先是身子一震,尔后冷静下来点了点头道:“正是百炼血,夫人真是见多识广。”
婉柔愣愣地瞧着凝心的伤口半天没有说话,正在这时琼儿已经从房外端来了一大盆热水,醒儿也红着眼睛从库房内拿过来一大堆药品,皆是止血生肌的。婉柔心下再也无法平静,果断地施针为凝心止血镇痛。
“……娘……”凝心其实在马车上一直醒着,因为马车赶路的颠簸叫她无法不清醒。越是清醒,痛感便越是明显。现下看到母亲为自己担心落泪,额角的白发仿佛更是明显了,心里更是一阵愧疚:“娘……”
“孩子,什么都先别说。”婉柔轻轻止住了玉宁还想说话的意图,转头便对醒儿吩咐道:“你让琼儿按住她,你便洒些生肌粉在小姐伤口上,记住,小姐就算喊疼,都不可以停下来。一定要洒满,尔后再包扎起来。我已经给她暂时止血了,你们一定要在|茓道解开之前完成,不然生肌粉被活血污了,药力会下降,你们可明白?”
醒儿一听,用力点了点头。和琼儿颤颤巍巍地走到玉宁面前,手足无措地小声哄道:“小姐,您可别乱动,痛一小会,一小会就过去了。”
玉宁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这句哄劝,禁不住笑了出来。那种疼痛自己都忍了,还在乎这一点么?
“这位公子,可否随妾身出来一下?”婉柔虽然对无月很是礼让,任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不可忤逆与戒备。
无月无奈地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无明与凝心一眼之后,便跟着婉夫人走出了药房。
婉柔一路上闷不做声,直到将人带到了湖心亭才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到底是谁?”
“在下无月,过多的便不能告知夫人了。不知道这些,对夫人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无月拱了拱手,显得甚是谦卑。
因为无月的躬身动作,婉柔将他胸前的那片血污看得清清楚楚,惊诧之下望了将眼神掩饰起来:“那……那是……宁儿的血?”
无月顺着婉柔的眼光向自己胸前一望,几个时辰前自己遇到玉宁的那股心痛又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是在下晚了一步,不然……凝心也不至于如此。”
“她怎么会这样?!”婉柔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这百炼血的炼成方式可谓是邪恶至极,一定得要在极阴时刻出身的孩童不可,最好还是女孩。在这个孩子七岁的时候,便开始一点点训练炮制,说白了,这百炼血便是毒中之毒,当那孩子被连续炮制了七年之后,她全身上下流着的血液别人稍碰一点,那块皮肤便会被腐蚀掉,这时候,这个至阴至毒的药人就算初步炼成了。以后每七年一个循环,血液的毒性与日俱增。但是,这百炼血却有一个大大的好处,可以解开一切阴寒的烈毒:“你刚才说解毒,难道是用百炼血么?”
“没错,是用的百炼血。”说到这里,无月脸上现出一丝愧疚的颜色:“当时情急之下,在下实在没办法,只好取来那人的血给凝心解毒。因为那人用的也是阴性的毒药。只不过……血液触碰伤口的那一刻,苦了凝心了。”
婉柔一愣,看着眼前的这个诚恳的年轻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这么说,是你将凝心从虎口救回来的。”
无月本来是想着说些模棱两可的答案的,毕竟伤了凝心的人是他的同僚,这么大方地承认是自己救了她的命,实在有邀功之嫌。可是这婉夫人不是一般人,居然知道百炼血,更何况她还是凝心的母亲。看来,无明的内伤是有救了。想到这里,无月一咬牙,跪了下来:“夫人,就是在下。”
“你这是做什么?”婉柔看到凝心的救命恩人向自己下跪,虽然这年轻人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不清不楚,可是这还是于理不合的:“起来说话。”
“夫人,想夫人也看到了。那药房内还躺着一个女子,那人是在下的师妹,因为种种缘由受了极重的内伤,危在旦夕。还请夫人能够救她一命。”无月低着头,硬是不起来。想他内力如此深厚,既然打定了长跪不起的主意,又怎是婉柔异人能拉的起的。
婉柔见无月这副模样,恻隐之心已起。
“你起来再说话吧,且不说你是凝心的救命恩人,妾身也不会看着一个与宁儿年纪相仿的女孩即将命丧黄泉,却不管不顾啊。”说到这里,婉柔叹了一口气:“还请公子莫怪罪,刚刚看到是百炼血在伤口上解了毒性,妾身确实是吓怕了。妾身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就是妾身唯一的亲人了。”婉柔说得动情,忍不住鼻头有些发酸。听得无月心里也是一阵动容。
“夫人,无月虽是江湖中人。却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若您能救得在下师妹性命,无月即刻便带着师妹离开,绝对不会打扰您和凝心的安稳日子。”
“公子快别这么说。妾身可不是这个意思。”婉柔一愣,赶忙双手一举将无月扶了起来:“公子千万别误会,妾身只是看到女儿劫后逢生,大难不死,心中后怕。”
无月摇了摇头,露出了浅浅地笑,这笑让婉柔怎么看怎么熟悉,却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夫人,在下自然明白您不会有驱赶在下与师妹之意,只是……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愿意牵连凝心。”
婉柔听了这句话,再看向这个少年坚定的眼神,心里一下就明白了。是啊,她是过来人,她怎么会不明白呢?这无月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加害于凝心的。相反,牺牲掉他自己去保得凝心的周全倒是极有可能。
“好了,咱们先进去,看看你师妹的伤势吧。”婉柔无奈地笑了笑。无月一听,连连点头,跟着婉柔重又走进了药房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2)
药房内,玉宁靠着琼儿上完了药。醒儿在给绷带扎了一个结固定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姐,我可真是服了您了。”醒儿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起来。
“行了……”玉宁苍白的脸色多少有了些回复,那些药物很清凉,正好缓解了她的疼痛。她伸出手来抹去醒儿的眼泪,想说些宽慰的话,樱唇微微颤抖了几下,却没有说出来。
“好了好了。你就莫哭了,还要凝心小姐来安慰你不成??”琼儿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却硬是忍着没有发作出来。看到醒儿不争气的眼泪又哗啦啦地下来了,生怕她惹起凝心小姐的伤心,板着脸便说教起来。
醒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刚想问玉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无月跟着婉柔走了进来。婉柔疼爱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脸颊,转而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无明身上。
跟在一旁的无月瞧着凝心逐渐清澈的眼眸,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依旧没有勇气上前与凝心相对视,微妙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开,就连醒儿与琼儿都有所察觉。醒儿打从心底里便很感激无月出手相救,捡回了她家小姐的命,所以见这氛围有些奇怪,赶忙打圆场道:“小姐,您到底是去哪里了?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若不是无月公子,真不知道……”
“唉,唉,你絮絮叨叨说这么多做什么?”琼儿一撇嘴,轻轻地让玉宁半靠在床榻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醒儿漫无目地的说话,一把便将之拉了出去:“你看你,都哭成猫脸了,我带你去洗洗。你与我一道去向云夫人禀报情况,走啊。”醒儿撅着嘴,有些不清不愿,却在琼儿的吹胡子瞪眼之间还是离开了药房。
“是……是你救的我……”玉宁眨着清透的大眼望着无月,心里有些释然,却更有些失望。那失望参杂着淡淡的苦涩,纠缠着她的心,让她有些没办法喘息:“谢谢……”
无月沉默地站在一旁,只是看了玉宁一眼,那一眼便已经说明一切。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微笑。看来,那场不欢而散的风波会随着时间淡化的。
婉柔一心看诊,发生的事情一概不关心。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无明身上,所以根本就没有发现身后这一对年轻男女对话间表情的复杂。奇怪,真是太奇怪了。这小姑娘身体里头承载的内力怎么如此之大?婉柔皱着眉,坐在一侧为无明诊脉,却发现有一丝阳刚的真气围绕在这个女孩的心脉周遭。原来这便是这个小女孩得以活命到现在的重要原因。
可是,她伤得太重,如此强劲的内力只能揪住她转瞬即逝的性命的尾巴,死死拽着不松手。可是并没有将她从奈何桥边拉离多少。无明的脉象很微弱,若有似无地跳着,时强时弱,强少弱多。与其说这像是一个小姑娘的脉象,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垂垂老者,正在诊脉的婉柔兀自奇怪着,却想不通透。
正在此时,一小股极其阴冷的真气突然从无明的腰身处急速向上,掠过了婉柔正在诊脉的手指,让她忍不住都打起了寒战。看样子,这股真气是感应到了那股阳刚内力的存在,凭着生生相克的本能,想与之斗个鱼死网破。婉柔一惊,来不及多想便抽出银针迅速在无明的左手臂上扎了几个|茓位,一时间那股真气困在了银针与银针之间,无法再向无明的心脉游走。
“公子你来,把这股阴气逼散。”婉柔舒了一口气,让出了位置方便无月运功。
无月点了点头,仅用两指点在银针枕头之上,稍微一用内力,那一小股阴冷似是尖啸了一声便没了踪影。本来毫无反应的无明在昏迷中皱了一下眉头,又陷入了混沌之中。
“夫人,这……”无月看到无明总算是有了一丝反应,脸上刚露出兴奋的表情,可是心中的快乐也与无明转瞬即逝的动作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到底是怎么被伤的?”婉柔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该问,却不得不问。
无月踌躇了一阵,似是做了好些思想斗争,期间他还特地回头瞧了瞧凝心,发现凝心此刻正微闭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是被个密宗和尚所伤,那和尚的天罡正气炉火纯青,无明与之对招,我只听到啪啪几声骨骼响,似是那老和尚点了无明什么|茓位,又好像不是。”无月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吐了一口鲜血体力不支了,想给她运功疗伤才发现她体内的真气乱了章法,深厚且又把持不住,所以只好想了个对策,用我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
婉柔听的这番描述便知道无月掠掉了很多细节,不过作为一名大夫,她只要明白这些就够了:“你们师承何人?可否明示?”
无月摇了摇头:“夫人,您这真是难到无月了,不是在下不说,是……咱们虽然给一个主子做事,却师承不同的流派。小师妹这几日功夫见涨,在下也觉得有些蹊跷。这见涨的时日未免也缩得太短了……但是训练她的是她自己的亲生母亲,总不至于会害她才是。”
婉柔一愣,满眼不可置信。
亲生母亲?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母亲会叫自己的女儿练得如此阴柔诡异的功夫?难道不怕像现在这般,走火入魔之后得不偿失么?
也罢,这也不是自己可以管到的事情,只好尽自己所能,先治好这位无明姑娘再说。
“你且在这里看着,注意与她保暖。妾身去去就来。有些用药,得妾身亲自调配。”婉柔说着,又转头看了看爱女。玉宁似是感到了母亲关切的目光,睁开眼睛充她笑了一下,让她安心离去。
婉柔刚离开房间没多久,玉宁便马上与无月悄声说起话来:“无月……有一件事,还得拜托你。”
无月身体一震,踌躇了半久才木讷地回道:“什么事?”
“就是……就是……帮我救一个人吧。”玉宁可怜兮兮地望着无月。
无月皱着眉头望着她,心里突然有些不痛快。都到这种时候,她还在想着谁呢。玉宁见无月不答话,以为他是默认了,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无月看到她这副样子,生怕她又动开了伤口,赶忙上前将之扶住了:“你就一刻都不安宁。”
玉宁一愣,苦笑了一下。无月一阵疑惑,不明所以。他当然不可能明白玉宁这一笑的意思,包含了玉宁太多的惆怅。
“我是想请你帮我办一件大事,关乎一个孩子的未来。关乎我姐妹的未来。”玉宁吐了一口气:“这事情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太难吧。你只要根据我给你的地址,在两日后午时去找那个人,再吧一瓶药和一袋银两给你要救的人便行了。”说着,玉宁便倾身上前与之耳语了几句。
无月听后一阵叹息。
“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居然准备动用自己的银两去救那个女人的娘亲。”无月一转头,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玉宁的面庞,一时间有些贪恋这样的距离,却不带有一丝亵渎的神色。他是在观赏自己心中的圣洁,这种圣洁神圣不可侵犯,包括他自己。
“……这件事情,求你一定要暗地里行事,莫让我母亲知道,她若知道,我便完了。”玉宁吐了吐舌头,看来伤口的疼痛缓解之后,调皮劲是又回来了。
“知道了。我无月别的不会,旁门左道,倒是会走的。”说着,他抚了抚玉宁的额头,与其说是男人对女人那般,不如说更像是兄长那样的宠溺。
玉宁一恍神,觉得无月的笑脸额外灿烂。突然她大叫一声:“呃……还有件事情……”无月皱着眉头看着玉宁贼兮兮的笑,只觉得有点误上黑船的意味:“那个药……我没有……”
“……那谁有。”无月一愣。
“……母亲有。”
“那我怎么能拿到?”
“偷。”
无月瞧着古灵精怪竖起一根手指,振振有词说出此字的玉宁,禁不住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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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来,无忧想让这一章快点完结啊快点完结,估计明天就可以完结了,哈哈哈。
三来,希望给各位亲们一点糖吃~~请你们继续等待庶出格格闹京华之后的戏码把~啊哈哈哈哈!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完结)
两日过后的傍晚,无月一身白衣,戴着黑纱斗笠站在京郊十里亭外的一颗已经枯死的大树下,时值盛夏,可是今日也不算太过于炎热。
无月很安静,可是他牵着的一稚子孩童却有些坐立不安。垫着脚尖望着路的那一头,显然是在等什么。无月低下头来瞧着这个左顾右盼的小东西,刚想说些什么让他沉稳一些。耳畔传来的车轱辘的转动声将他与孩子的注意力一道吸引了过去。
无月抿着唇,不自觉地抓紧了怀中的那一瓶药。吱吱呀呀的声音在无月听来,便像是生命最后一刻发出的呜咽声,那是挣扎的叫喊。
此刻推着平板车的是位年迈的狱卒,虽然这躺在车上的女人在死牢里头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可是还是让狱卒气喘吁吁。人们不是常说,丢了灵魂的死人,是最重的么。
无月站在枯树下,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个妇人的眉和眼,更何况那个本来就灵动的小男孩。可是小男孩并没有悲哀,而是抬头望了望无月:“哥哥,你说娘亲只是睡着了?”
无月点点头。一手拿出了些碎银与狱卒:“劳烦您了,老人家。”
狱卒摆摆手:“一具空壳,我们留着也便没用。哎,她这样也好,省的秋后去受那点罪。”狱卒瞥了瞥正在妇人身边探看的孩童,叹了一口气。没有戳破无月对他的善意的谎言:“只是这规矩不能破,老朽还是快点去那边,随便给这妇人收拾个坟墓好了。”狱卒用干枯如枯树枝条一般的手指点了点前方,便拿着些工具缓缓地离开了。并没有带走妇人的尸体。
没错,无月听从了玉宁的指示,用银子买了妇人的尸身。虽然这妇人无端端地猝死在了牢里,按理说是还要葬在犯人的乱葬岗的。如果想让她在自己的祖坟里头入土为安,就得花上一笔钱,一笔多半这些死刑犯生前怎么工作都可能付不清的钱。不止申李氏如此,每个如她一般际遇的人,都是这样。
生前一文不值,生后却值了个能让她吃穿不愁一辈子的价钱,实在是可笑。
无月屏息听着那蹒跚的脚步声确实已经走远了,赶紧拿出了药水滴了两三滴在妇人唇间,尔后将之坐起,运功加速药性发挥作用。
小男孩在一旁抱着无月给他的背囊静静地等待着,突然他发现母亲的眼皮动了一下。
“哥哥,哥哥,娘亲像是醒了!”男孩欢快地叫唤着。
无月一听,沉着地收了内力,果然听到了妇人的咳嗽声:“我这是……在哪里……”
“人间。”无月答道。
“……我,我真的……”妇人一惊,她可爱的小儿子映入她的眼帘,喜极之下,便抱着孩童放声大哭:“那位小姐说的竟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大恩人,大恩人啊!!多谢你们,多谢你们。”说着,妇人便要下那板车带着儿子一道磕头。
“哎,大恩不言谢。这种繁文缛节便免了,况且在下也只是受人之托,你们要谢的不是在下。”无月利落地一手将妇人扶起,便将腰间的那个钱袋给了她:“这是两百两银子,够你与你的孩儿一道远走他乡,做些小生意了。若你们安顿了下来,可写信与勿返阁小公子知道,不过切记,此后最好不要再用夫家姓名,免得徒增祸端。小公子便让在下与你带句话……那人如若不再来找你,你便将这孩儿给忘了吧。”
“是,是……奴家明白,奴家明白。”妇人双手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悲伤地点了点头,在给无月鞠了好几个躬之后,带着自己的孩儿一道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无月叹了口气,抬头却见那轮即将没入天际的红日惨淡淡地挂在枯树之上,一副萧条的美景。他一闪身,消失在了如火的夕阳之中。
在京郊别院休息了短短几日之后,玉宁便拖着还未好全的病体回到了勿返阁。站在他人面前的玉宁,显得还是那么活泼狡黠,竟然还可以与灵书继续毫无顾忌的打闹。
此时此刻醒儿一边给玉宁喂些汤水,一边便又忍不住数落了起来:“灵书小姐他们是不知道小姐您受伤了,可是您总清楚吧,可怎么能这么胡闹呢。”
玉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这些以补为主的药膳,有人喂的日子就是惬意,她听到醒儿的唠叨,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那可是身不由己,谁叫我托信与她们只是说我是想娘亲了,过去住几日,还把生意什么的都推给了白公子,到时候还得去好好谢谢人家。眼下怎么能不演戏演到底?”玉宁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藏在裙襦间形同虚设。
“那也不能如此胡来。”醒儿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小姐,您那日在无月公子怀里的模样,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以为……”
“以为个什么啊!”玉宁怪叫了出来:“别乌鸦嘴。”
醒儿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玉宁这么大反应。却见小姐藏在书后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着,拼命给她使眼色,她狐疑地往后头一看,差点把碗给丢在了地上。
可不是么,允鎏和布托此时此刻悄无声息地便站在了门口,任谁都吓坏了。
醒儿缓过气来,心里虽然万般不愿意可还是颇有礼数:“给二位爷请安。”说着,醒儿便端着托盘与碗筷出去了,留下玉宁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布托看到主子黑着的脸再看看凝心姑娘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叹了一口气道:“主子,您先与沈姑娘聊聊,小的在外头候着。”
允鎏点了点头,站进了屋子里。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响,关得倒是挺利落。玉宁双肩垂了下来,很是沮丧。一手便将书本放在了一旁,反正,反正这家伙的眼光就好像利剑一样,区区一本薄书也挡不了多少功力。
“你……找我来是?”玉宁心里寻思着,是不是为了情报,可是她明明看到布托在他身边,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所以,玉宁闹不明白了,他今天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允鎏上下打量了一下玉宁,像是在确认她是完好无损的本尊一般,良久才缓缓地打开了话匣子:“那日布托被人给诓了一把,直到最近两天才从林子里头走了出来。那时我才知道,皇城附近死了的马匹和碎了的马车上原本是坐着你的……便来瞧瞧,你是否受伤了。”
玉宁听着这温柔的话语禁不住身子一抖,苍白的脸颊瞬间被血色染了个绯红。心中兴奋得想唱歌,忍不住唇角也明显地俏了起来。她低着头想掩饰自己羞涩的模样,可是话语却还是有些颤抖:“我我……我没事,谢谢公子关心。”
玉宁这边心里还在欢喜着,可是允鎏那一边说的话却叫她瞬间又没了那份心情:“布托还与我说了实话,那日你是托他找人去死牢的,你去做什么了?”
“……我,看一个人。”玉宁心中一紧,心里禁不住有些责怪布托,更多的是在责怪允鎏。原来,刚才那句问候不过是寒暄罢了。玉宁此刻冰冰冷冷,从里到外,从面上的表情到手脚,都是冷的:“一个可怜人。”
允鎏皱了皱眉,对她桀骜的模样禁不住有些恼火:“前几日有人禀报我说一个死牢里的犯人猝死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我便觉得怪异,留了个心眼。果然那妇人在乱葬岗的墓是空的,而那个妇人家里的孩童也不见了。更巧的是,那人竟然便是你家后巷杀人案的凶手?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玉宁抿了抿唇,听着允鎏的阵阵质问,便是一阵委屈。
“这位爷,若您有真凭实据,就真来拿我。若没有,说这一些便是非难奴家了。”玉宁争锋相对,忍不住攒紧了右拳,只觉得钻心的痛沿着右手臂直面而来。
痛,好痛,可是再痛,能有自己心痛?玉宁眼里含着泪,却硬是一滴都没掉下来。
允鎏看她说了这些话此后便低着头什么都没说,火气更大了:“沈凝心!平常你没规矩惯了,我便不管你,反正是商贾之间的事情,免不了尔虞我诈。可是你现在竟然将手伸到刑部那么长了?若不是!……也罢!”允鎏一甩袖子,似乎是想把怒气都甩掉,却偏偏积闷在胸发作不得。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领情呢,自己听到有人在刨根问底这件蹊跷事情,立马便将这事给安抚下来了。就因为心底里头一种感觉觉得,这么查下去会对她不利,现下她却说都说不得,到对他发起无名火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玉宁气得脸通红,心痛得已经麻木。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个小竹筒,想都没想便直接丢给了允鎏。允鎏本来背对着她想冷静一下,再与她好好谈,突然觉得后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一转身便一把抓住了。看着玉宁的双眼,简直是要喷出火来。
朝他丢东西?
这女人可真是越发地有性子了!
“这是那个倒霉催了的竹筒!”玉宁叉着腰左手指着那个万恶之源,显然是气疯了,泼妇骂街的姿态都摆了出来:“我告诉你!那个竹筒我开了!字条看了,而且还被我吃了!怎么着吧!”
允鎏听着这话先是一愣,一下也忘记发脾气了。
吃了?
看了他能理解,怎么能吃了?
“你……”允鎏刚想再问什么,玉宁这边却早就已经是喷薄正盛的火山,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了。
“醒儿!醒儿!”玉宁这脾气平常怕是隐忍惯了,所有的委屈都挤在了一起,现下一爆发,皇帝来了都拦不住。
“哎,哎,来了,来了。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醒儿一股脑地跟进了门,她和布托早就听到了房内的大动静,正在外头急着转圈,听到玉宁在叫着她名字,赶忙就奔了进来。布托瞧着允鎏背着手不说一句话,竹筒都被他掐弯了,心下便更是担心起凝心姑娘来。也跟着醒儿进来了。
“送客!!恕不远送!送到院门口就让他们自己出去!”玉宁这脾气爆裂如炮仗,竟然敢与允鎏横眉冷对。
醒儿吓得一愣一愣,一下就进入了两难局面。乖乖,如果这位大少爷不肯走,她敢请这位大少爷移步么?可是他不走吧,只见小姐越来越激动,眼看着喘证就要发作了一般。
允鎏这下咬紧了牙,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他似是看到了玉宁眼角的泪水,可是闪烁几下又不见了。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倔强。
允鎏紧紧地盯着她,似是要将玉宁看穿一般。醒儿与布托尴尬地站在一边,只觉得空气都凝固了。可是时间过去了良久,玉宁就是坐在床榻之上,撇着脑袋死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我们走。”允鎏手中的小竹筒被他用劲一捏,整个碎了。他将那东西丢到了地上,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玉宁的小屋。此时此刻,玉宁觉得,这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竹筒,便像是她的心一般。只是她碎裂的心,还被那个家伙踏上了几脚,血肉相连,一时竟然面目全非还是没有死。
那是因为,心里还有他。
玉宁忍不住哭了起来,甚是委屈。那日的折磨,这日他的不加留恋,都深深地伤了她。
可惜这眼泪允鎏没见着,倒叫布托看到了。他心里非常愧疚,因为他以为今天主子与凝心姑娘的这一仗是因为自己的多嘴起来的。
“主子,您息怒。”布托转头便跟了出去,想为凝心说些好话。可是允鎏却一句话都听不下去。
“小姐……”醒儿看玉宁哭着伤心,只好轻轻地抱住了她。
玉宁有了温暖的怀抱,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好痛,真的好痛。
我好痛,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你要责难我?
我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你。
我为你受伤,为你誓死守住你的秘密。
我为你……我为你……
这一夜,玉宁直到哭累了才睡。睡梦中她禁不住有些惴惴不安,今天的这个死结日后二人能解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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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正是开始第二十三章!首先恭贺本小说正式进入40w党行列~~~~鼓掌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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