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托抬头望了一下允鎏,见他意兴阑珊地翻着卷宗来回看。又低下头来,一阵犹豫。
“嗯?怎么,是没事来看爷怎么苦恼的?”
布托赶忙俯首双膝跪下。
“奴才不敢。”
允鎏见布托如此惶恐,忍不住又皱了一下眉头,看来,自己还真不适合说笑话。
“那是什么事儿?”
“……奴才,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爷替奴才做一回主。”
“哦?”
允鎏一听,来了兴趣。
“好啊,蒙古的金刀勇士竟然让咱帮忙?快说快说,是个什么好事儿?”
布托见允鎏是在调侃,脸微微一红,只不过现下火盆就放在一边,允鎏倒还以为,那是房间里的热度烤出来的。
“奴才……想,想成家了……”
“呵呵,是让爷给你挑个好的?”
“不,不是!奴才……奴才心里有人选了。”
“哦?那是谁?”
“……她是个汉女。”
布托抬头望了允鎏一眼,又仿佛做贼心虚一般低下了头。
“她,她就是醒儿。”
允鎏一愣。
“醒儿?”
“嗯。”
布托使劲点头。
一阵沉默之后,允鎏竟然笑开了。
“还真是瞧不出来。”
布托知道主子指的是什么,赶忙道。
“主子别误会,奴才与醒儿姑娘的情谊,只不过……是,是在沈姑娘为奴才疗伤的那段日子里头建立起来的。”
“那,这种时候,醒儿她会同意么?”
布托一听,一脸苦相。
“所以,才请主子为奴才做一回主儿。现下,她理都不理小的了。”
“嗯,是很难办。”
允鎏摸了摸下巴。
“不过,你们一成婚,倒是解了我的苦恼。”
说着,他欢快地站了起来。
“起喀吧,我准了你的这门亲事。王府这边要有人说道,主子给你挡回去。”
“谢主子!!”
有允鎏这句话,王府这一头显然已经不成问题了。布托心里高兴,叩头谢恩之后,赶忙站了起来。
对上的,却是看到了些微羡慕的眼神,还没等他看清楚,那表情就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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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七章 此伤最痛(1)
见允鎏为自己的事情竟然如此积极,真是破天荒来头一遭。身为随从的布托很是感动。
“爷,奴才惶恐,拿自己的事儿来叨扰您……”
“哎。不是和你说了么?”
允鎏轻轻皱了一下眉,语气难得变得有些欢快。这是布托这么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听到主子如此轻松的说话。
“若你与醒儿能成,还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布托不明所以,又觉得自己追根问底不太合适。便只好低头听着。
“……这两天,天气凉得快。眼瞅着就要入冬了,竹林那儿不多几床暖被,几个火盆,可不好过这冬天啊……”
布托听到允鎏的呢喃,心有了悟。
“是不是……沈姑娘还是不愿意接受爷送过去的东西?”
“不是不接受,是点到为止。我差过去的丫鬟一个个都被她给打发回来了。此外,再多个火盆什么的,她却说是于理不合,这不是明着在与我置气么?”
布托听到允鎏苦恼的诉说,竟然就像是在唠叨一般,实在觉得有些滑稽,却又不敢笑出声。毕竟是跟随在允鎏身边多年,只听这么几句话,就明白了允鎏的下文。
“爷是想说,醒儿若是嫁给了奴才……便顺理成章是赫那拉王府的人,这么一来,您将醒儿送去与沈姑娘作伴,这两个人都不会再有所推辞。也正好是了了爷的一桩心事?”
允鎏浅笑,轻轻点头。
“所以说,你的亲事,正中咱们二人下怀。这两天,我还正为这事苦恼得很呢。她若有什么闪失,这个案子可就完全没着落了。”
布托听着允鎏的叹息,突然支支吾吾,左右看了好几遍,见房中没有其他丫鬟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平日里他打死都不会说的话。
“爷,有件事,奴才想不明白。”
“说。”
“……爷,您如此费心,到底还是心疼沈姑娘,或者只是为了那个案子?”
允鎏一愣,面色突然又沉静下来。
“平常,你可不会这么多嘴。”
“奴才该死!”
“……布托,咱们,都变了。”
“爷……”
允鎏说着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窗边,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布托转头望着允鎏站在窗前的背影,满身寂寥,一身锦蓝色的衣衫更是显出了他的孤寂。
允鎏,早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公事公办的允鎏了。这件事情之所以变得如此复杂,时时总会扰乱他的心,除了兹事体大,还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的生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紧紧与之联系在了一起,她若生,他则心安。她若不好,他也会跟着痛苦。
布托一直都在好奇,主子陷入情事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只是世事弄人,为何主子的深情却总会与那些尔虞我诈纠缠在一块?
现下允鎏已经是如履薄冰,步步艰辛,事事小心。一个疏忽,说不定就会赔上自己心上人的性命。而一个大失误,说不定还会让他从那高处不胜寒的荣耀之上狠狠衰落。
痛,大概是主子现下最深的感触。
布托见允鎏已经没了言语,知道主子的心情又变回了往常那般复杂,于是他轻轻告辞,自动退下,好给允鎏一个可以独自一人的空间。
让他好好想想两全其美的计策是什么。
让他好好想想那些美好的过去给了他怎样的欢愉。
只是,允鎏心这一沉,却再难浮起来。
望着窗外来势凶猛的狂风骤雨,允鎏担心的不仅仅只是玉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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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七章 此伤最痛(2)
正如允鎏所说的那样,这一年的秋末,京城出奇的寒冷。一反常态,总会时不时地下着瓢泼大雨,飘飘洒洒,每每开始这种洗礼便会连续个三五日才停。
玉宁此刻缩在竹塌上,一手捧着书,一旁则是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火盆。低头翻着几页书,抬头便可将外面的雨景尽收眼底,这样的生活看似无聊,却对玉宁来说是难得的平静。
自从在竹屋住下,玉宁总会想起自己的过往,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或者是没有做成的事情。她开始认真的考虑起自己的得失,认真的思索自己真正所想。
刚开始整理这些纷乱的时候,人总会无端端地焦躁得很,即便是午夜梦回之时落泪呜咽,一觉醒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竟然一点也记不清楚了。
可是,玉宁并没有因此而不去再想。在这竹林之中,一切都静得可怕,只有一人焦躁不安,不仅是一件无奈的事情,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这种感觉,就好比将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抛弃在一个已经没有了生灵万物的空间里,在这个空间里,感觉只有一个生灵,这个人便是自己。
玉宁为了克服这样的恐惧感,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她选择了向那个老主持求助。
老尼很平静,微笑而视,只是问了她几个问题,又在她无言以对的时候给了她几本佛经,便又将她放在了一个孤单的境地。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参佛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佛经书本让玉宁终于有了些许有意义的事情来做,几日下来,玉宁的心里确实平静了不少。
到最后,她也学会享受这样来之不易的宁静。
只是,老尼问她的问题,她依然无从解答。
“……心有所想,则难以无欲无求……可是……我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玉宁眯着眼望着一片灰色的竹林,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衣。忍不住一人喃喃自语,似乎在问自己,又像只是在咀嚼过往罢了。
想得入神,手中佛经掉落,轻轻砸在软被上。这样的碰撞声虽然不起眼,但是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倒也将玉宁给惊了一下。
她呆呆地望着静躺在暖被上的那本书卷,从王府送来的锦被上的绣样极其繁华,而那本书卷却因为年代久远又多被翻弄不仅颜色泛黄,书页上还多有缺漏。
这般明显的比对让玉宁心中一颤,当她将那本佛经重新再又拿回手里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小姐?怎么又发呆呢?”
醒儿从门外刚打了些热水进来,抖落掉雨伞上的水珠,便赶忙将门关了个严实。
转头,就瞧见玉宁又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玉宁抬头,望着醒儿好一会儿,才露出平日里温暖的笑容。
“没事,可能又是乏了,胡思乱想着呢。”
说着,玉宁便掀开层层保护,想要下床走走。醒儿见状,也不顾不得正在关窗,连忙迎了上去。
近距离地瞧着醒儿初为人妇,将平日里娇俏的长发挽成发髻的模样,玉宁扑哧一下笑开了。
“小姐,你这又是在笑什么呢?”
醒儿有些无奈地瞧着玉宁,自从她进竹屋伺候小姐以来,她总是会无端端地笑出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实在是不习惯见你这般妇人模样,呵呵,布托对你可好着吧?”
瞧着醒儿红润的面庞以及轻快麻利的动作,玉宁很是笃定。此话一出,醒儿的脸更添几分绯红。
“小姐,您胡说什么呢……是不是还在怪奴婢,当初就听了大贝勒的话从了那大胡子,事后才与您说一声?我……”
玉宁摆摆手,在醒儿的搀扶下坐到了桌前。烛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她的病容。
“你怎么又解释上了?看到你与布托有情人终成眷属,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舍得与你置气?只是……真是苦了你了,新婚燕尔,就让你只身前来伺候我这个病号。”
说着,玉宁便淡淡笑了起来。只是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给撕裂毁灭了。醒儿看着心疼,泡了热茶连忙让玉宁暖暖喉咙。
几下轻酌之后,玉宁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平静。
“我这个身子骨,真是害人不浅。”
“小姐您怎么这么说……不然,还是通报大贝勒一声,托人来瞧瞧吧?”
玉宁轻轻摇头。
“我的身体你还不清楚?一直以来,病根就没消除掉。倒是拜托布托按照方子给我抓些药来,便好了。”
说着,她话锋一转,轻轻握住了醒儿手。醒儿觉得,小姐的双手还是如此柔软令人舒服,仿佛经她的轻轻一碰,人的心灵都被净化了。
“我还有你陪伴,不至于一人在这无奈无助。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醒儿眼眶一红,使劲点点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突然,一声声错落有致的敲竹声又再响起。
玉宁侧耳倾听片刻,便笑着让醒儿开门。
醒儿自然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她将竹门打开,与无月点头致意,便站在竹屋门边的走廊上为他们二人静静守候。
无月刚进门,还是像往常一样弹落身上水珠。
“这雨,没个完了。”
玉宁淡笑,拿了个茶杯也给他倒了些水。
无月摆摆手,蓑衣都没脱。
“我快说快走吧,醒儿站在外头,也是受罪。”
他轻轻顿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
“今日找你,是少爷想让我问你件事,也是给你个信儿,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
“……白鸿,已经到了河北境内,大概再过个两三日,就会到京城了。”
玉宁一愣,而后满脸了然。仿佛一切都在爱意料之中。
他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无月沉默望着他,几次想张口,却终究没有把他的担忧说出来,几番挣扎之后,他只得选择默默离开。
“我走了。”
“等一下。”
无月停住,门已经拉开了些微缝隙。醒儿在外面应声回头,看到的是一只忧伤的眼眸。
“……别让他做傻事。”
“嗯。”
淡淡的一声回应,那白色长衫又飘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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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七章 此伤最痛(3)
白鸿进京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勿返阁,不是去绣庄,更不是回他的白家别院,而是一路策马狂奔一路杀到了忘忧庭院。
“吴添!!!出来!!!”
震天的吼声让少爷只是皱了下眉,却丝毫不在意地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
乌站在少爷一侧,抬眼望向大厅门口,依稀辩得由远及近有个人影在家丁的簇拥之下穿过那些已经光秃的树木,风风火火地走来。
“行了,让那些家丁退下吧。白家大少爷,咱们拦不得。反正,他就这么闯入我的庭院,也不是一两次了。”
乌点头,吹了一声口哨。
那些家丁一愣,赶忙便训练有素的退开了。白鸿面前的道路一下变得清爽了许多。
白鸿阴着脸就站在大厅外头盯着少爷看,可是厅内少爷却是一派轻松,根本就没有任何不快或者尴尬的表情。
“白大爷,风尘仆仆啊。”
“……”
少爷是意在调侃,白鸿是难得不反嘴。见气氛一点都没有缓和,少爷耸耸肩,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你。”
“嗯,我。”
少爷点点头,白鸿说什么他就忙着重复什么。
只是这样的态度,让白鸿更加恼怒。
“你怎么给我娘亲那样的情报?!”
“我给了沈夫人什么样的情报?”
“……你竟然告诉娘亲,说,说……”
“嗯,我说什么了?”
明知故问,再明显不过。只是白鸿胸中即便是有万般怒气千般恼怒,却无法让自己将那一句话脱口而出。
“……不承认,可不代表不属实,也不代表,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少爷见白鸿缄口不言,叹了一口气,说了今日以来第一句严肃异常的话。
“闭嘴!”
白鸿吼道,他的双眼通红,似乎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只是,这般伤痕累累的模样,并没有得到少爷的怜悯。
“好,我闭嘴可以。不过,我闭嘴你又能怎样?事实便是如此。”
少爷双手一摊,轻轻摇了摇头。他抬眼与白鸿对望,一脸漠然,没带半点微笑。
“……我去找凝心,问个清楚!”
白鸿转头,不想与总是谈笑风生的冷血异类再说下去。
“站住,你去找凝心,又能得到个什么回答。”
少爷突然站起,却没有走近白鸿半步。他知道,他说的每句话一定都可以留下白鸿。如果他的说服已经起不到半点作用,他想拦住白鸿的去路,怕也只是枉然了。
“……既然令堂已经与你说了,你也应该知道,即便你去找了凝心,她也不会说什么的。这么多年来,她避闪不及的就是这件事情,你去找她又期望她能如何做呢?坦然以对,和盘托出?可是你要知道,经她亲口承认之后,她苦苦维持的平淡生活就整个都要被打破了,有人,是不会对她们母女善罢甘休的。”
白鸿身子一震,没有转过头来,更没有离开。他站在大厅门口,厅外难得的是晴朗的好天,只是,现下这和煦的阳光看来是那么刺眼让人晕眩。
白鸿的心里一团乱,他是想得到当事人的亲口说明,可是,他却不想害到凝心。
少爷瞟了一眼白鸿渐渐攥紧的拳头,突然就重叹了一口气。
“你别找她了,是她亲口向我说出她的秘密的。童叟无欺。”
“既然是秘密,又被你说成是关乎她的性命,她为什么会向你说?!”
白鸿这下彻底不懂了,疑惑,惊讶,痛苦,抑郁,很多种情绪将他的灵魂在身体这窄小的地方四处挤压,任意揉捏。他只觉得,少爷再不将事实都说出来,讲明白,他就快要爆炸了。
“……因为我和她是在做交易。她拿了金银,拿了个难得的好情报与我交换。交换勿返阁的平安,更是让我保你周全。所以,我便说,若想你周全,其实很简单,只要她能如实回答我的一个问题,一切就迎刃而解。你会按照我所料想的那样,被你母亲火速召集回去。而她,也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少爷的话说得白鸿一愣,反应过来心中又是一痛。
“凝心……她怎么了?”
“……她现在不能说很好,也不能说不好。总之,我与她之间的交易尚未解除。我是不会让勿返阁和你包括她的娘亲出半点岔子的。”
少爷说着,从乌那儿拿来一封信,甩手便递给了白鸿。
“拿着,好好看。看完了,也就明白了。就我个人而言,作为你的朋友吴添,而非少爷。我劝你一句,命中之事,既已定,莫强求。好好的善待自己,不要辜负了凝心的一份苦心。等你真正想清楚了,便去完成你母亲的托付吧。你这次回京城,总不是空手而来吧。只是这托付,对你来说,太沉重了。”
白鸿自始至终都在瞧着手里的那个散发着幽香的信封,没错,这是凝心的。
只有凝心这样精致可爱的女子,才会在无聊的时候下棋识字,才会别出心裁地用熏香染着这些平庸的白纸。
在凝心看来,写信人的心意是可以由着这些虽然不名贵但是出巧的香味传递给收信人的。
白鸿以前对此嗤之以鼻,偶尔还会调侃几句。
现下,他双手紧紧抓着这信封,却因为这若有似无的幽香心中的坚强被一一瓦解了个干净。
“凝心……”
白鸿哽咽,拖着疲累的步伐,带着那封信消失在了少爷的视野里。
抬头望天,依旧是风和日丽。
可是在少爷看来,却更像是暴风雨之前无端的平静,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转头想回卧室,见乌满脸疑惑,他轻轻一笑,算是给了个解答。
“那封信里头,只有一封小公子关于自己为何与我交易、让他离开京城的事情的说明,算是道歉信,身世之类可一个字都没有提。至于另外一件,则是灵凤绣庄另外五成的管理权。我看,那小子光看到小公子这样的交托,就已经会受不住了吧。”
为什么……不索性就回答白公子的所有疑问?
乌又用手比划问道。
“那已经是他不能承受之重了。他啊,可是带着个没有好全的伤口来的,我何必又用事实再给他一刀?不如让他去自己看,自己听,自己想通。伤害总会好些吧……”
乌点头,抱拳跪下。
主人,乌再去废墟瞧瞧,只要确定没有其他人干涉,忘忧庭院就可以立马动手取货了。
“好,你去吧。”
少爷轻轻点头,眼神之中有着一丝抹不掉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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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七章 此伤最痛(完结)
这一晚,月明星稀,是这一个秋天以来难得的好天。
在这种秋高气爽的良辰美景之下,白家别院内,却多了一个酒鬼。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平常在家滴酒不沾的白鸿。
“……少主,少喝点吧。”
白杨叹了一口气,望着白鸿一杯接一杯的牛饮,却愣是不敢用蛮力将他的酒瓶给夺了。望着白鸿脚边那些横七竖八的空梅瓶,白杨只能不住的叹气好让自己的心不至于那么苦闷。
“再给我将地窖里的陈年老酒拿出来。”
白杨一愣,一时不敢动作。
那些酒是白鸿当初高价买来的,少主高兴的时候曾说过,这些都得好好藏着,等着日后他与沈姑娘大婚的时候喝。那滋味,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好上百倍。
“叫你去拿来!”
白鸿见白杨没动,忍不住便提高了些声调,只是这句话刚说完,下句话却已经成了呢喃。
“反正……已经用不到了……”
白杨听着,心中一痛。想要劝慰几句,只恨自己生了一副笨嘴,怎么也说不出夺巧的话来。于是,他就这么干站在那儿,看着白鸿借酒浇愁,却是愁上有新愁。
望着少主痛苦的模样,白杨还是选择回头去酒窖,至少不会让他心情沉重到呼吸不得。
走了没几步,迎面而来的少年让他大吃一惊,近看,这少年确实与白鸿有几分相似。
“二少……”
白杨要行礼,却被无月扶住了。他头往白鸿那边一点,轻声问道。
“他是怎么了?”
“……哎,一言难尽……少主心里,苦着呢。”
无月见白杨说得模棱两可,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的意味。他只是点点头,将白杨扶了起来。
“得了,我与他去说两句。你呢,先忙着去吧。”
第一次,无月与自己的兄长说话,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就连无月自己,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与无奈。
他缓缓走进白鸿坐着的那个亭子,安静如猫,坐下之后,没有半点声响,更不会打扰眼前这个惆怅满腹的醉客望着天上皎月。
突然,白鸿还要倒酒,只觉得手上一空,酒壶已经没了。他顺着酒壶消失的方向望去,却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月。先是一愣,尔后却笑了出来。
“是你呀,来,把酒给我。”
“……你别再喝了。”
无月一皱眉,将那最后一点酒水都倒进了自己口里。接着又是利落的揭盖反壶,示意点滴都未留下。
白鸿有些呆愣,看了半天,才抽回自己索要酒壶的手,接着,又是一阵苦笑。
“事实,不许我否认。酒,也不许我喝多。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沈姑娘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无月的问话让白鸿惊讶的抬头。
“你怎么……你认识沈凝心?”
无月默认,却没有再多加解释什么。
“……她?她给了我整个灵凤绣庄,也让我能够得以平安。只是,她安排周全了这一切,满意的只有她自己吧。”
白鸿说了些置气的话,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了。他双手捂着头,呵呵笑了几声。
“看来我是真醉了,拿别人好意当了驴肝肺……呵呵,你就且听且忘吧。”
无月不语,显得太沉默,只不过这样的沉默让白鸿对他的陪伴没有半点反感。毕竟,道理他都懂,他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倾诉的人,等倾诉完了,他的心碎了,他的怨没了,他就要换一个角色,以另一个角度去重新认识沈凝心。
不,应该是……玉宁。
“……你知道么,宁儿,说不定就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姨母的女儿。”
看来,白鸿口中的宁儿,应该是指得凝心?
宁儿……真是一个好听的|乳名。
沉吟间,无月默默点头,表示知道。
可是,凝心却不知道。凝心确实是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与少爷,却不知道,少爷为她的娘亲找到了亲人。
正如白鸿所说,凝心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是嫡亲姐妹。这是一件几人欢喜几人愁的事,因为,白家门规森严,其中一条,尤其醒目。
近亲不得有暧昧。
无月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已醉的兄长。他的口中嘟嘟囔囔,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我真羡慕你……”
突然,白鸿的一句话异常清晰,惹得无月也忍不住疑惑起来。
“羡慕我什么?”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确实是没有什么好羡慕的。自己的生活劣迹斑斑,步步为营。这样的他,又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不像我……不像我啊……虽然你也是白家人,宁儿也得叫你一声哥哥,可是……你不同……你和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呵呵……我要是你,该多好,该多好呢?”
白鸿说得心痛,听者更是心痛。
“……即便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又能怎样?”
无月呢喃,让白鸿听不真切。
“嗯?你说什么呢?”
他确实是有些醉了,醉得自己的弟弟近在眼前,他却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没什么,来,不是要喝么?我陪你喝!”
一坛新酒又被打开,这一回是无月主动邀约。
白鸿皱了下眉头,忍不住嘀咕。
“我是有愁,有痛,你这又是有什么?”
无月不语,只是倒满了碗杯,与白鸿开怀畅饮。
白鸿有愁,有痛。
他是有伤,有苦。
你是因为血缘与之有缘无份,可是我呢?
即便是没有任何干系,又能如何?
宁儿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一个人。
她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甘愿为她受苦受难。
那个人,我们兄弟二人怎么都比不了,也比不上。
因为,他是一个会让宁儿多灾多难也甘之如饴的人。
……
玉宁对允鎏的深情反射到这两人身上,便是令人心痛神伤的无情。
眼下,无月心中也好,白鸿心里也罢,都为着这没有结果的缘分留下了道道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不见好,反而越来越深。
说到最痴,他们二人哪一个又不是痴情人?
说到最痛,此等情伤,最是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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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八章 再见故人(1)
内城一条小巷内,马车走得欢快平稳,车内坐着一妙龄佳人,只是淡扫蛾眉,却已惊为天人。此刻她依靠在车窗边,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眉头紧蹙已经泄露了她心中的烦恼。
“梵音姑娘,咱们到王府了。”
马车夫在外头掀开车帘一角,恭恭敬敬候着。
佳人娉婷走下马车,在进王府大门前,嫣然一笑。
“谢谢老伯。”
之后,她才慢慢走进王侯大院。
那个已过中年的马车夫一愣,脸上也露出了微笑,颇有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刚刚进门的梵音披风尚未脱下,手上提着的多种中药就被人拿了过去。
“梵音姑娘,您可回来了。”
那人如释重负,赶忙便在前引路。
“快快快,咱们去少爷那儿。”
梵音听罢,心头一紧。
“管家,小王爷是不是又发病了?”
“哦,不是不是,是少爷他……醒来瞧不见姑娘,在闹呢……”
梵音听到管家的解释,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一大截。这次前去拿药,那位老太医就私下与梵音说了阿布托病情的真实状况。
所谓事不过三,如若小王爷在年前闹了三次大动静,那么就真的是难以妙手回春了。而且,他还说道,自己也已经没了多大的办法,只能抓些相应的药材,补充小王爷的体力。
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让梵音再去找其他的大夫。
虽然当时梵音手脚已经冰凉,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却依然是微笑致谢。像阿布托这种在内城里普遍得很的王府,没有允鎏大贝勒的帮衬,又怎么可能找到这种德高望重的太医来给阿布托治病。
既然人家已经尽力了,又是允鎏介绍的人,即便给梵音的还是失望,她也还是表示感激。
走在王爷府的回廊上,眼见阿布托的房间越来越近,梵音刚要进门,一个瓷碗就砸了出来,劈啪一声狠狠地与廊柱相撞。
阿布托的母亲正在轻声安慰着他,就像是哄小孩一样。
“儿子,听话,梵音她确实是给你拿药去了。我们没有赶她走啊,儿子你就相信额吉好不好?”
“梵音……梵音在哪儿?咳咳……咳咳咳咳……”
不过一会儿,阿布托的声音响起。只是短短一句话,数次被剧烈的咳嗽声所打断,没咳一下,就好似在剜着梵音的心。梵音站在门口,将泪一抹。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阿布托,福晋,梵音回来了。”
正在争执的呣子俩听到这声响,赶忙都向门口望。先是阿布托的额吉舒了一口气,一脸轻松地走到梵音身前,握了握她的手,尔后又有些责怪地对儿子说道。
“你看,这不就回来了么?还这么瞎闹腾。”
说着说着,福晋的眼眶就有些发红。她见着不再健康的儿子,满脸苍白,靠在床柱边,虽然在看着梵音的时候带着笑,却怎么也抹杀不了脸上的倦容。
只是刚才的几许挣扎,就好像抽干了这个年轻人的所有力量。福晋看着自己的儿子日渐消瘦,就好像看着他本该旺盛的生命力一点点消散一般。她想阻止,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梵音……你,你先陪着阿布托吧。”
她的声音哽咽,转过身向屋外走去的那一霎那,梵音分明看到了这位夫人正在拭泪。
“你啊。”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往床边走,还没站稳,阿布托便伸出手来抓住了她。力道很轻,可是阿布托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为了让他安静下来,不再激动,梵音不着痕迹的用双手暖着他冰凉的手。微微笑着,坐在了床沿边。
“怎么,一醒来就和额吉闹脾气?”
阿布托笑了笑,用粗糙的手掌去摩挲梵音的双手。
“一觉醒来不见你,心里不踏实,以为,额吉白那又要赶你。”
听了阿布托的解释,梵音心中暖暖的。可是,阿布托现下的状况却让她如何都笑不起来,她的笑容,随着他病情恶化,也是越来越僵硬。
有时,她对镜梳妆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无端端得发呆,直到阿布托从昏迷中醒来,又在闹着要见她。
“……行了,把药喝了吧,还好你刚才砸了的不是药碗。”
梵音半开着玩笑,小心端过那碗黑色的药汁,苦涩的味道扑鼻而来,让阿布托皱紧了眉头,可是梵音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来,还是老规矩,我喝了一口,你就得喝掉剩下的。”
阿布托听罢,连连点头。
他虽然不爱这苦涩,却因为这是与梵音在一起没人打扰的时刻而万分喜欢。阿布托盯着梵音的每个动作,看着她轻盈的动作,还有喝了一小勺药汁之后淡笑的眼眸。
仿佛是在说,这药一点也不苦。
这就像是一种催眠,阿布托的鼻子在告诫他,这个药苦极了,可是,他宁愿相信梵音的每个表情,相信她笑起来的酒窝,也放弃相信自己的鼻子。
一勺勺由着梵音喂着,看着她近在眼前,他果真觉得,这药一点也不苦。
梵音一心一意的给阿布托喂药,阿布托则是一心一意地瞧着梵音的每个动作。他想将之深深刻在脑子里,因为最近,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做梦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他想着,或许只有自己对梵音的模样够深刻,那么在那样漫无边际的长梦之中,就也会有梵音的陪伴了。
一碗药,常人都不敢去走进细闻的一碗苦药,就这么在这一勺勺的细心之中被阿布托饮尽了。
梵音如释重负,放下药碗想让阿布托躺下。谁知,阿布托赶忙双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梵音,留下来和我说说话。”
梵音一愣,笑开了。
“我是不走,你得好好躺着,躺好了,我陪你说话?”
阿布托听到梵音的允诺,痴痴笑了几声,人也放松了下来。
只是三言两语,他就越来越困,即便他怎么都不愿意。阿布托又在一段短暂的清醒之后进入了梦乡,梵音见他已经沉沉睡去,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笑容已经失去了踪迹。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阿布托的脸颊,见着他睡得如此安静,心里却越发惶恐。
因为太医对她说过,他虽然治不了这病,却发现这病越严重,病人就越是嗜睡,如若哪一天,小王爷一天睡觉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六个时辰,姑娘,您就得另做打算了。
算来,阿布托现下一觉便可以睡满五个时辰,期间,任何人都无法叫醒他。很快,老太医所给的期限就要到了。
梵音心里一紧,望着阿布托已经深凹的两颊,不由得将他抱得更紧。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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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八章 再见故人(2)
时间过得很快,梵音觉得只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开始入冬了。与其他府邸不同,阿苏克王府这一年的过年准备尤其萧条,这一切,都是因为阿布托的病并没有丝毫好转,反倒还有些病入膏肓的意味。
阿布托贝子是老王爷的独子,现下是这般模样,谁还有那个精神和那个胆子将王府的气氛搞得热热闹闹的,这不是正好往老王爷无处发作的枪口上撞么?
在内城呆久了的仆人们,虽然比不上那些在后宫身经百战的妃子,却也已经活得一个比一个精明,宁可守好自己的本分,也不会花心思去做额外的事情,免得自己好心做坏事,而且,还是不利于自己的坏事。
可是,梵音受不了这样的颓败。
她甚至亲自与老福晋说,一定要弄得热闹,弄得喜庆。说不定,阿布托被这美好的气氛感染,身体也会好很多。老福晋默默听着,虽然明知道这多半是梵音这个善良的姑娘哄着她,但还是无端端地又产生了希望。
于是,今天的阿苏克王府与昨日的简直是成了两个模样。
这一边,老福晋乐呵呵地指挥着仆人们张灯结彩,多少也是有了事情做,不至于总是挂念自己那个奄奄一息的儿子,那一边,梵音却有了自己的考量。
这几日,她走访了各处名医。可笑的是,这些人给阿布托看了个遍,都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她又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奇怪的是,她虽然没有求这个人来救治阿布托,就已经笃定,能救阿布托的人,非她莫属了。
这个人,便是婉夫人,玉宁的娘亲。
主意已定,便是马不停蹄地往勿返阁赶,梵音本来想着应该先与玉宁说一声,可是到了勿返阁,平常的人都见着了,就是没见着醒儿与玉宁。
再见到梵音的云霜百感交集,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气恼,表现在脸上便是几番哽咽,几个无奈的笑容。
“你这个让人不省心的丫头!”
说着,云霜的眼眶就红了。她想到了这几个月以来勿返阁的风风雨雨,想到了现下还不知道是被软禁在哪一处的玉宁。能够再见着梵音,确实是她怎么都没有估计到的事情。
梵音也是眼泪双双落下,不顾贴身丫鬟的阻挠,扑通一下就跪在了云霜面前。
“是妹妹不孝,让您担心了,霜姐姐,浣纱姐姐她们……可好?”
巧儿在云霜的指引下扶起梵音,云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叹道。
“好?怎么好,还不就是那样?你走了以后,她就呆在别院了,说是不想回这里来,看着物是人非冷清无趣的勿返阁,心里就憋闷。呵呵,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你们呀,一个一个真是让我愁白了头。”
梵音被云霜几句简单的责问弄得心中愧疚更甚,抿了抿唇,却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宁儿姐姐呢?怎么……不见她人?”
云霜神色一变,眼中疲惫无奈之色更显。
“……她啊,更是让人没办法放心。尽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现下,还不知是在哪处给关着。若不是……若不是我的一位故人说她现下还很安全,我可真是要发疯了。”
云霜口中的那位故人,自然是鄂伦玉堂。二人自那次无意重逢之后,便经常有所来往。鄂伦玉堂已经继承了王爷的爵位,且没有婚娶,两人心中又有彼此,只不过,现下是多事之时,况且突然相见,实在是突兀,结果一来二去之下,谁都没有说这男女之事,反倒是关乎玉宁的话题来得最多。避重就轻,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那,婉夫人一定是担心万分吧。”
梵音喃喃问着。云霜点头。
“可不是?宁儿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哎……她的那个娘亲可是天天为她担心烦恼。眼看着……都已经入冬了,再拖下去,年夜饭的时候,难道宁儿也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咱们都不知道的地方过么?”
云霜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一回事,她越来越爱哭,只有到玉堂的时候,这样的情绪才会得到缓解。
梵音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跟着云霜叹气,一脸愁云惨淡。过了半晌,她突然又对云霜说道。
“我想……去看看婉夫人还有云姐。”
云霜现下正被勿返阁一波又一波的事端搅得夜不能寐,根本就没有看出梵音有所隐瞒。更何况,在内城呆了个把月,阿布托的情况又不容乐观,现实早就教会梵音如何掩藏住心事。这些,都是云霜做梦都想不到的。
她以为,梵音想去别院,便就是字面上的目的。仅仅是想去见见故人,说些宽慰的话。于是,她便点头答应了。
“去吧。去吧,我想浣纱她们也很想你的。”
梵音默默点头,带着王府里的那个贴身丫鬟行了个礼便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当马车往京郊别院飞奔而去的时候,她又如何能够想到,她的这个决定,却牵扯出了另外一段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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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八章 再见故人(3)
自梵音踏进别院的那一刻开始,婉柔就从她身上看出了些许改变。梵音的笑,越发的含蓄;她说的话,也不再是天真烂漫。
看来,梵音这段日子,确实是在内城生活没错了。没有人能够像婉柔一般如此敏锐地发现她的改变,所以,更没有人能够像她一样,一眼就瞧出,她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云姐显得很兴奋,这大概是这么长日子以来,让她欣喜若狂的第二件事。第一件,便是福生在伤好之后自动带着文清与暖冬来了别院住。
一来,可以好好疗伤,尽快去白鸿的灵凤绣庄接任大掌柜的位置。
二来,他想用自己的下半辈子好好的与自己的娘亲为伴,来补偿以前所失去的那些。
梵音一来,云姐等人就忙开了。一定要梵音留下来用饭之后再走,梵音见天色还早,想着阿布托现下一定是还昏迷着,要到傍晚才会醒,再加上今日她是有事相求,便欣欣然答应了。
平日里很简单的一个答应,今日里却变成了三思而后行的行动。
婉柔沉默看在眼里,却担忧在心上。
她说不上来,梵音这样的改变,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午饭当时,大家谈笑风生,你来我往。梵音每道菜都会尝试,赞过厨娘厨艺精湛之后,便不再夹第二筷。婉柔见状,心里有所了然。
饭后,暖冬吵着要休息,云姐心疼孙孙,便抱着暖冬与文清一道去哄孙儿去了。至于梵音,则正好与婉柔单独共处一室,有些话更加可以明言。
“梵音,这菜吃得可合口味?”
见浣纱上了好茶之后便退下了,婉柔突然的问话,让梵音措手不及。
“嗯,可好了。至少,比王府上的那些北方菜肴要合口味。”
梵音笑着,便抬手去拿茶杯。
婉柔听到梵音的回答,叹了一口气。这一叹,却让梵音的动作一顿。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味觉的。”
“婉夫人不愧是婉夫人……”
梵音见瞒不住了,反倒轻松了许多。
“算来,是在进王府之后,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场大病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照顾阿布托还未到两日,我的舌头就已经不抵用了。”
“……看来,你没有告诉阿布托贝子。”
梵音摇头,满眼狡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着。
“若是告诉他了,怎么能够骗他喝苦药呢?”
婉柔见着梵音现下的这幅模样,似乎又看到了另一个玉宁一般。心中很不是滋味,于是低头喝茶,没再问什么。
梵音一遍又一遍,玩弄着茶盖。仿佛是爱极了这叮当悦耳之声,过了许久,她终究决定开口说出自己本来来意。
“婉夫人,梵音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婉柔听罢,笑开了。
“我道你还不准备说了,带着心事而来,又夹着心事而去。说吧,是什么事情?”
“……我是想来求您,看您,是否可以随我进内城,医治阿布托?”
梵音说着,声音也开始颤抖。她的所有希望,眼下都系在了婉柔的身上。
婉柔心下一沉,望着梵音真诚的双眼,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不知者无罪,梵音又怎么会知道,内城,是她与宁儿忌讳的地方,是要生生吃了她的龙潭虎|茓?
再回去?是个有理智的人,为了自保,都断然不会做这种事。
可是,婉柔不忍心,不忍心为了自己而毁了他人的幸福。不说自己一定能治,可是万一自己确实是唯一的那一个可以挽回阿布托贝子性命的人呢?
思量间,这时间就好像是过了几个世纪。见婉柔不做声,梵音似乎是有些着急了。她突然在婉柔面前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头。
“婉夫人,我也已经是没有办法了。救了阿布托,就似是救了我的命。他若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啊!!”
婉柔为之动容,默默将之扶起来,只是,这个好或者这个不好,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最后,婉柔只说了一句话。
“梵音,你变了。”
她说着,便用手轻轻抚着梵音额前的发。
梵音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婉姨娘这么说,并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不得不感叹,你变了。”
“……婉夫人……”
婉柔默默摇头,让她什么都不用再说。
“这事儿,我得好好想想,给我两天时间,两天之后,我一定给你个答复?可好?”
也许,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对于以前的梵音是那般晦涩难懂,现下,她却懂了。
只是越是懂了,她心中越是疑惑。
为何婉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决绝?
她的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突然又觉得,今天自己的这个请求似乎太唐突,可是,现下她想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婉柔心中主意已定,因为阿布托已经没时间拖延了。
梵音一狠心,闭眼不去看婉柔字里行间的无奈与不舍。
为了阿布托,就让自己自私一回!
梵音咬牙将自己心中的那股悔意给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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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八章 再见故人(4)
梵音从别院告辞之后,平淡无奇的日子,又过了一日一夜,就在两天期限要到的前一天晚上,婉柔与云姐又对桌而坐,品茗谈天,寒冷冬日一律被关在了房屋之外。
“呵呵,你有事。”
云姐笑着喝茶,万分笃定轻轻指了一下婉柔。婉柔一愣,尔后笑得开怀。
“在我此生之中,能得姐姐这般知己,我便已足矣。”
听着婉柔这话说得太过洒脱,云姐微微收起了笑容,斜瞟了婉柔一眼。
“你这笑谈,可有些过火了。”
“呵呵,姐姐教训得是。”
婉柔一笑而过,也不多加解释。
“上次,你还未向我言明你与福生的事情呢?怎么样,今日只有姐妹二人,不妨与我说说?”
“原来,我这云淡风轻的好妹子也有好奇的时候啊?”
云姐咯咯笑着。
“好,告诉你,便也无妨。有些心事,人若是看开了,瞧远了,回头再看看,这些烦恼又算个什么呢?福生,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对这种不知爹是哪一个的骨肉不屑万分,甚至于是痛恨至极。生出福生没多久,我就将他转送给了一个老乡,转眼,便像是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个儿子一般,照样过自己的生活,声色犬马,浑身上下无一不是伤痕,为了填补这些伤口,我却又烙上新的伤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日,就在我接管了勿返阁之后不久,老家洪涝,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头皮都炸开了。浑浑噩噩,等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早就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河南。”
“……这么说来,是否就在那一年,你收了出尘做自己的徒弟?”
云姐轻轻点头,叹了一口气,又继续回忆起前尘往事。
“也怪那小子命大,站在房顶上不吃不喝,冷风吹了好几天,硬是等到了潮水退了,才跟着难民一起到了开封府邸,我就是在那儿,看到的他。他身上带着我给他的玉佩,手臂上的胎记也是抹不掉的证据,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哭了,抱着他就这么在一堆脏兮兮的饿殍难民之中,号啕大哭。我是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荒唐,更悔自己的冷血……
“在那以后,我便将他与出尘一同带进了今日的勿返阁,也将那个香阁改成了现在的这个名字。只不过,那小子懂事得早,也很倔强,明明知道我是他娘亲,从小到大,死都不愿意开这个口。到头来,他和我,还不如我和出尘来得亲……还好,现下事情是有了转机,也算是老天有眼,给了他,也是给了我一个机会,你说,我能不死死抓住么?”
婉柔喝着茶,听着云姐的过往,若有所思。云姐一股脑地将自己视为不堪的回忆说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波澜不惊,甚是有恍然若梦,一梦若干年的感慨。
她将一块糕点放入嘴中,嘴里含着这入口即化的枣泥糕点,心里则是在细细咀嚼刚刚睡去的暖冬咿呀学语的模样,许久都不曾有过的幸福感溢满了她的心田。
二人不语了许久,室内火盆劈啪作响。婉柔看着火盆中烧得猛烈的火炭,忍不住便去翻了几下。火星点点,喷薄而出,只是不敌这盆外的冰冷,没几下,就消散在空气之中,不见了。
“……既然姐姐如实说到,妹妹现下,也该知无不言了。”
“你?”
云姐转头,满脸不解。
“呵呵,我想,姐姐一开始就知道,我与宁儿,说的不是实话,只不过,这么多年以来,您用您的明白陪着我们演了这么多年的戏,妹妹在此谢过了……”
婉柔说着,突然就从椅子上站起,福了一个礼。这一系列的动静,弄得云姐心中咯噔了好几下,她总觉得,婉柔这样太不寻常,更让她的心里没着没落。
“起来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这么多年过来了,你这是做什么呢?”
云姐知道,并非自己敏感,而是婉柔确实有事。
婉柔抬头,脸上虽然平淡,却让云姐看得更是发慌。婉柔浅笑的模样,虽然映着金黄|色的温暖火光,可是为什么,在她看来,却觉得,这么有热度的光亮都没办法将婉柔的微笑给温暖起来。
“……明日,我要去内城,给阿苏克王府的贝子诊治。就是,梵音的心上人,阿布托少爷。”
“什么?”
云姐一愣,满脸不信。
“不是吧?怎么……都没听梵音说过这件事?”
“她这次,心事藏得很深。只对我一个人说了,虽然不是强求,可是在我看来,不去不行了。”
婉柔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想在去之前,与云姐坦诚相见,也不枉费我与你这十二年来的交情,至少,当我扪心自问的时候,妹妹会为自己与你不再有欺骗而心安。”
“妹妹,你,你这说的是些什么话啊?”
这样的话,太像临终遗言。
云姐感到害怕了。她赶忙抓住了婉柔的双手,仿佛婉柔就会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一样。
“姐姐,妹妹姓沈不假,只是本名应叫曼柔,后因从了自己的夫君,便改名为婉柔。婉柔师承药王谷,却中途背叛师门,跟了个男人不告而别,所以,我在药王谷的过往,不提也罢……宁儿,她本来应该是个金枝玉叶,应该在内城里头享受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当日若不是为了我,若不是夫家的正妻苦苦相逼,她多半现下还在内城里衣食无忧吧……姐姐,宁儿,并非叫做沈凝心,她的本名,为玉宁,她的父亲便是先前镶白旗的总统领,大将军忽伦王爷。这一切,本来妹妹想着,跟着咱们的假死消息一道烟消云散,可是现在看来,多半是不可能了……此去内城看诊,我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之于我,之于阿布托贝子,会不会是人生的转折,我也都不清楚……只是,事已至此,我也主意已定,便想将压在心底里的这个秘密,都告知与姐姐知道。妹妹想让您知道,宁儿与我,是欠了您多大的人情,所以姐姐您也不用再自责于宁儿用自己的安危换得福生的周全。这都是她应该做的,也是她,最想做的事情。”
婉柔说罢,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云姐却因为太过于震惊,呆呆望着婉柔仰起的脸,一时不知道作何动作。
“姐姐,妹妹只求您一件事,若是……若是妹妹命薄,还请姐姐一定要好好照顾宁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万般挂念,就算是成了鬼也是放不下的啊!”
云姐被这话惊吓得花容失色,连拍了好几下小几,恼怒至极。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快起来,快起来!!”
云姐慌慌张张,婉柔分明看到了那晃动的人影之间,银丝闪烁。她轻轻抓住了云姐要扶起她的手,一字一句,轻轻说着,语气之重,却已经能够表达一切。
“妹妹,真的就只有那么一个愿望,只希望,宁儿好。”
云姐听着这落魄的话,心里更是愤慨。只是开口没几句,话就变得柔软,双眼之中,已有朦胧。
“你这说的什么不明白的话呢?宁儿是你女儿,她好坏与否,你都得看着,好好活着,好好看着!必要的时刻拨拉几下,这便是当母亲应尽的责任!既然,既然内城与你来说,分明就是虎豹豺狼,你何必还要以身范险?梵音那儿,我替你回了便是!起来!”
说着,云姐便要将婉柔拉起来。好像只要婉柔现在站起来了,她的那个荒唐决议便可以一笔勾销,当作没有发生过。只是,婉柔的身子不知为何,却是那样沉重。她怎么样都扶不起。
“姐姐,我不去,行么?那时梵音用命都要守的人,我不去,能行么?此去虽然多险,却也不一定会一去不回啊。再说了……我已经没时间了……”
婉柔灿然一笑,慢慢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云姐借着火光一看,脸色一下变得更是苍白。
“这,这,这是……”
她轻轻捧着婉柔的手臂,只见这藕白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满是乌紫,一条清晰可辨的红线沿着婉柔的手臂进入了她的衣襟之中。
见云姐呆愣,婉柔却不以为然,她平静地将衣袖整理得体,这才轻声对云姐解释。
“这,便是红颜笑的效力了。当初,我便是喝了这个毒药,虽然之后金蝉脱壳,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余毒未消,现下,急性毒成了慢性。这条红线,每一年都会有所增长,我也是前几年才有所发现的,现下,也快要延伸到心窝处了。真到了那里,我这条命就真的不保了。”
“就没有什么法子?没有什么法子解毒么?”
云姐拼命忍着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越是忍,这泪水来的越是汹涌。
婉柔默默摇头,轻轻抬手,抚去了云姐的泪。
“所以呀,姐姐,今日告诉你那些过往,妹妹的心愿已经了了一桩。你就让妹妹去内城给阿苏克少爷看诊吧,能在我有生之年,成全梵音的情,我也死得其所了……只是,这些事情,不要告诉宁儿,好不好?”
“妹妹……”
云姐无奈点头,任自己的眼泪放肆流淌。
婉柔一笑,俨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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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八章 再见故人(5)
这一夜,雅歌又是梦见了漫天海棠,稚子轻笑。雪白的衣裙,银铃般的笑声,都让她心慌意乱却无处可逃。
好不容易,挣扎醒来,天虽然没亮透,可是雅歌已经不想睡了。
她扶着抽痛的额头,就这么一直坐到天明。等老嬷嬷衣着得体,带着丫鬟来准备伺候她的时候,她却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桌边许久了。
“福晋,怎么又是这般早醒来了?”
老嬷嬷是雅歌的|乳娘,从小到大,一直陪伴在雅歌身边。老嬷嬷一生都呆在了宫中,没有婚嫁,更无论子嗣。雅歌之于她,已经成了全部。
这几日见雅歌总是噩梦缠身,无法安眠,她真正是心疼不已。
“不然……老奴请太医过来与福晋诊断一下?”
雅歌摆摆手,眉头轻蹙。接过丫鬟端来的用具洗漱之后,就把之后要为她更衣与梳妆的丫鬟一并谴退了。老嬷嬷见雅歌这个架势,是要说些知心话了,老道地一个一个盯着那些小丫头出房门,随后还特地到房门周边看了一下,才将这镂空的门扉给关严实。
“……|乳娘,我又瞧着玉宁那个丫头了。”
雅歌虽然没有转身,却可以感到老嬷嬷已经站在了她身侧,这便是一直以来培养出来的默契。
“福晋,您是最近白天烦恼的事情太多,现下影响了安歇。”
老嬷嬷沉默了一阵,说了些不痛不痒宽慰的话。因为她心里太清楚,这种梦魇均是心魔,既然是心魔,便只能靠雅歌皇格格自己去消除了。
毕竟,产生心魔的缘由是不可告人的。只能闷在心里让它慢慢腐朽乃至消散,这样的过程,说其是煎熬,也不为过。说它是折磨,也不过如此。
雅歌似乎没有将老嬷嬷的话全听进去,只是似是而非地点了一下头。尔后,又自顾自地说开了。
“前两日,服了些药倒还好些。这几日不知道是怎么的,总是梦见那邪得不行的海棠……真是孽障啊……对了,海棠阁那儿的花,败了没?”
“回福晋,早就败了,干干净净,现下就只有枯枝败叶而已。”
局外人乍听这问话一定是想笑,这海棠花明明是三四月开的,怎么现下都入冬了,这妇人竟然还特地问上一问。可是对于老嬷嬷来说,她如何都笑不起来,反而回答得很是恭敬。
那个海棠,曾经在冬日里绽放过一回,便是玉宁小格格与侧福晋婉柔夫人双双坠崖的那一晚。
大雪纷飞,花开绚烂,那颜色红得像是血一样。一时间,关于小格格与侧福晋是冤魂不散的传言散布全府邸。虽然大家不敢明说,可是三人成虎,说着说着,竟然还果真有人看到了一白衣美童,在花间嬉戏玩赏。
这个流言曾经一度让忽伦王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唯独不为所动的人,便是忽伦王爷。
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个流言,心灰意冷的王爷似乎是又看到了希望,主动搬进了海堂阁内。仿佛果真是想与自己的爱女与爱妻来个阴阳相会一般。
事情没有最怪诞,只有更离奇。
这海棠花自从那一年之后,年年冬日开,越开越血红。没有一个人敢再进这海棠阁打扫,直到王爷住进这小阁之后,环境才有所改善。
也就在王爷住进阁楼的那一年,海棠花的花期又回复了正常。
奴仆们心安了,看着淡粉的花瓣又开始喜欢上了这里的清静。
可是,那片血红并没有烟消云散,它们似乎是化作了无数个人眼看不清的种子,飘进了雅歌的心中,深深扎根,午夜梦回,便会在她眼前,悄悄绽放。
雅歌先前是恐惧至极,后来因为常常会进入这样的梦境,反倒有些麻木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惩罚她。让她好好看看,好好瞧瞧,那个鲜活灵动的小生命是怎么毁在了自己的手里。于是,每到入冬时,问问海棠阁的那些花,成了雅歌必备的功课。
听到老嬷嬷的回答,雅歌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许多。她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便自动起身走到了梳妆镜前坐下。
“|乳娘,与我更衣梳妆吧。”
“嗻。”
老嬷嬷答应着,便走到了雅歌的身后。在一排象牙梳间捡了一个梳齿细密的梳子开始抚弄雅歌的长发。
在老嬷嬷轻柔而有规律的重复动作间,雅歌借着烛光,在铜镜里找寻着眼角与鬓角处岁月留下的痕迹。
“……转眼,二十个春秋,自从嫁给止戈,已经是二十个春秋了。|乳娘,你看看,我是不是已经老了?”
“老奴眼里的,还是那个俊俏可人的雅歌格格……”
老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将雅歌耳边的碎发往后梳齐,动作缓慢而细致,眼里尽是母亲的慈爱。
“呵呵……不是了,早就不是了呀。自从……海棠花开得反常以后,那个天真无邪的雅歌,早就没有了,死透了。现下坐在这里的,到底是谁?我也闹不清楚了……”
雅歌默默拿起手边的一根金钗,光彩夺目得耀眼。她皱了一下眉,又拿起了那只做工精巧的白玉垂珠,递给了自己的|乳娘。
“……福晋,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虽然这内城冷清惯了,也没什么置办的东西。那外头可热闹着呢,张灯结彩,准备着大年三十和上元节的物件儿。福晋您看,今日天气赶着巧,真正一个好晴天,不如随老奴出去走走瞧瞧?心放宽了,福晋浅眠的病很快就可好了。”
老嬷嬷一边为雅歌打理着长发,一边柔声问着。就像是在哄着若干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皇格格一般。雅歌痴痴听着这熟悉的话语,不由得笑得温暖。
“好啊,便出去看看吧。”
她站起身来,让老嬷嬷替她穿了一件红色绣金线吉祥云纹的袄子,衬着头上那朴素淡雅的白玉装饰,老嬷嬷突然有些恍惚,仿佛是看到了那个会咯咯笑着,绕着她乱转的雅歌。
小小的身子那般灵巧,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仰头问着。
|乳娘,雅歌可好看?
好看,真好看……
老嬷嬷总会这般慈爱的回答,尔后像是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软糖或者是一盘糕点,逗得雅歌一天都充满了快乐。
冷风,吹入房间。
老嬷嬷为穿戴整齐的雅歌开了房门,弓着腰身等她走出去。
雅歌踩着花盆子,走在回廊上,滴滴答答的声音,让她的心与这她住的院落更显得冷清。
在上马车前,她突然问了一句。
“止戈在哪儿?”
老嬷嬷一愣,想了一下,刚要回答,雅歌却已经进了车内。
“行了,我知道了。”
不在朝上,便是在海棠阁,除了这两个地方,他还能到哪里去?
自己的那块地界,怕是早就与他绝缘了吧。
雅歌叹了一口气,老嬷嬷默默跟着也进了马车,坐在一旁,掀开帘子,对马车夫吩咐了几句,此后车厢内再没有半点声响。
……
马匹拖着忽伦王府的马车往外城走,与此同时,另一个王府的马车却正往内城奔。
两辆马车交错的时候,马车夫彼此点头致意。算是代替主子行了这个礼,尔后各干各的事情,谁也不耽误。
忽然,风一吹起,雅歌觉得有些冷。
想着可能是赶得太急,让冷风从窗户蹿进来了。她刚回头想把窗帘整个钉住,却被那辆忽闪而过的马车内的人给惊得愣住了。
“停车!!”
雅歌手脚冰凉,还没等马车夫停稳便已经跳了下去,几个踉跄,险些摔倒。老嬷嬷赶忙也跟着下去,却发现雅歌在呆呆望着已经远去了的那一辆王府马车,面白如纸。
“福晋?”
老嬷嬷很是疑惑,雅歌却颤抖不止,她一把拉住老嬷嬷,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不自然。
“我看到婉柔了,是婉柔!”
老嬷嬷也是一愣,又往那辆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看。尔后,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福晋,不可能的。婉柔侧福晋,早就已经驾鹤西去了……再说了,即便她是出现了,又怎么会坐在别家王府的车上呢?”
老嬷嬷柔声劝慰,望着雅歌一幅恐惧的神情,心下更是沉重。
“咱们回马车上吧,出去看看瞧瞧,心情也好了……”
雅歌愣愣点头。任由|乳娘牵小孩一般,将她牵回到了马车里。只是这次错觉,已经在雅歌的心头挥之不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当出神或是半梦半醒之间,还是会梦到这不真实的一瞬间,并且再一次体验那满是恐惧的后怕感。
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八章 再见故人(完结)
婉柔的出现对于阿布托来说,确实是人生的一个大转折。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旁人都瞧不出来的症状,倒是让婉柔一一看得明白。
治疗过程按部就班,因为每一个阶段之后都确实有所成效,突然间,这个来历不明的婉夫人就成了王府的座上宾。她的每一个指示,王府上下,只要能够办到,便一定可以。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京城时时下起了鹅毛大雪,可是婉柔还是会在约定的日子里按时拜访阿苏克王府,坚持为阿布托看诊用药。
阿苏克老王爷曾经向婉柔提出,希望她能够住在内城,这一来路上多有颠簸,现下冬日走雪路更是不方便。二来便是自己的私心作怪,生怕婉柔有什么闪失,眼看着自己就快要痊愈的儿子就这么灭了希望,对于他来说真是想想都会后怕的事情。
不过,婉柔婉拒了他的请求。
道理说得诚恳且让人信服,毕竟是一妇人,总是没有名目在这王府进进出出,之于她还是王爷,都会有所负面影响。王爷听婉柔说得在理,又十分尊敬这位女大夫,便对于自己的提议就此作罢,甚至提都不再提了。
这一日,已是过了大年三十之后的初七,婉柔再次登门拜访的时候,王府一片喜庆。
阿布托这几日本来就可以下床走动,现下更是由着梵音搀扶着,来到了小厅与自己的额吉白那一道会见救命恩人。
“婉夫人,小儿承蒙有您此等妙手回春的本事,才可死里逃生,老夫也不知道此等大恩如何谢过,就只好俗套一些,备了几分薄礼与您,还希望您莫见怪。”
说着,他将手一招,就从内屋里头走出来几个仆人,低着头或双手端着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或是二人合力搬着个小巧红箱。
阿布托瞧着这三三两两的人都已经出来了,与梵音相视一笑,便吩咐站在一旁的丫鬟将那些红布与箱子打开,让婉柔一一过目。
婉柔扫了一眼,这些礼物倒也巧。
并非是什么繁重的金银,却是一些女儿家所用顶尖儿的水粉胭脂,金钗凤簪,至于那箱子里装着的,有些为果脯奶糕,有些则为锦衣华袍。
真正是吃穿用,一样都不缺。
既然是年后的第一份大礼,当然要博个好彩头。少了这其中一样,都是使不得的。
婉柔知道,这些都是蒙古那儿的特产,以及老王爷用真金白银买来的珠宝。刚想说些推脱的话,老王爷便已经挥手让那些仆人将礼品弄上马车,到时候好让婉夫人回去的时候一并带出去。
见那些仆人早就已经走远了,自己再说什么推辞的话也不过是扫兴罢了,无奈,婉柔只好笑笑道。
“真是有劳老王爷如此费心了。”
“哎,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咱们感激您还来不及呢!说费心,您真正是为了咱们阿苏克王府费尽心力。说实在话,您是救了咱们一家呀!”
老王爷说着,声音激动得有些哽咽。坐在一旁的福晋虽然眼眶也有些泛红,却还是忍不住责备起自己的丈夫。
“你看你这个老头子,让婉夫人看笑话了不是?这刚过了年,上元节都还没到,你这是哭得哪门子的落魄事儿呢?”
福晋娇嗔地拍了拍王爷的手背,又不好意思地望向婉柔。
“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了,平日里只会吹胡子瞪眼,现下倒多愁善感起来了。”
婉柔笑着点头,小厅里的气氛也渐渐由悲转喜。阿苏克王爷一家其乐融融的模样,婉柔看在眼里,忍不住有些触景生情。
想着玉宁现下还不知是在哪处,而自己的身体状况更是每况愈下,每每一人独坐的时候,婉柔总会仔细查探,那根红线有没有多走一厘的距离,这样她才可以清楚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真不知道,此去今年,自己能不能等到宁儿,再见她最后一面。
梵音本来与阿布托温柔相视而笑,心中也满是苦尽甘来的甜蜜。忽然觉得婉夫人显得有些沉默,转头一看,果然见婉柔兀自沉思着什么。
梵音知道,婉姨娘定是在担心玉宁,她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阿布托的手背,阿布托不明所以,随着梵音的目光看去,也将婉柔的状况瞧在了心里。
于是他转头对父母笑道。
“额吉,白那,儿子想与梵音去瞧瞧今晚这宴席备得如何了,顺便,也多走动走动。”
大病之后,获得重生的人往往都是会转性的,一如阿布托。此刻他温文尔雅,不带任何焦躁之气,看在老王爷眼里甚是欣慰。
“好,好,去吧,去吧。多穿点,别凉着了。”
福晋笑开了花,连忙吩咐一旁丫鬟给阿布托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羊绒披风,这才作罢。
阿布托含笑站起,梵音扶着他走过婉柔身边的时候,他又问道。
“不知,婉夫人是否愿意与在下同去?”
婉柔一愣,惊讶地看了看梵音。她没想到,昔日的那个鲁莽蒙古小子,在梵音的耐心维护下,竟然成了这般礼数周全的青年。
她见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阿布托还用一只手紧紧握着梵音搀扶着他的双手,一刻都不想放开。这样的珍惜,让婉柔心里已无遗憾,至少,自己虽然是以身范险,可是自己是做对了。
“不,你们先去吧,我与王爷与福晋有几句话要说。”
婉柔微笑谢绝,阿布托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开开心心地与梵音一道出了门。
正当王爷与福晋还依依不舍地瞧着自己儿子离开房间的时候,婉柔见那二人已经走远了,这才说出今日来此的目的。
“王爷,福晋,不知可否单独说两句?”
王爷见婉柔表情严肃,默默点头。福晋见状,赶忙遣退了厅堂里的下人。
一阵开门关门声之后,屋里是彻底空旷了起来。除了阿苏克王爷夫妇俩,便只有婉柔。
见场地已经清爽,婉柔缓缓站起,走到了王爷与福晋身边。
“阿苏克王爷,福晋,民女有一猜测,贝子这个病来得蹊跷。”
“怎么说?”
王爷一惊,赶忙追问。
“……似乎是被人下了毒。”
“啊?!”
夫妇二人大惊失色,忍不住互相对望了一眼。
……
就在大家热热闹闹地过着年后的几天舒心日子,筹备上元佳节的时候。阿苏克王府却因为婉夫人的这一句话开始了彻头彻尾的搜查行动,终于,这样的探查有了成效。
王爷见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揪心却是人为,怒火中烧,也不管这佳节投案的禁忌,一纸奏折告上了朝廷。指责的竟然还是福晋本人娘家中抑制旁系。
……
忽伦王府梅园内
虽然这深冬很冷,但是因为空气清爽,又杂夹着梅花的香味,雅歌不听老嬷嬷的劝阻,便将茶点都摆在了那个亭子内。
一个暖盆,一件裘皮暖袍,让坐在这室外的雅歌倒并没有觉得半丝冰凉。
突然,一个小厮匆匆赶来,恭敬地与老嬷嬷耳语了几句,就被老嬷嬷给退下了。
“|乳娘,什么事儿啊?”
老嬷嬷从刚进来的丫鬟手上端过一盘做得考究的梅子年糕,放到了雅歌面前。
“禀福晋,是阿苏克王府那儿的事。”
“哦?听说阿苏克王爷的那位贝子之前已是病入膏肓,现下身体如何?”
“人是好了,不过……倒是牵扯出一桩荒唐事?”
“怎么说?”
雅歌捏了一截年糕入口,只觉得糯软梅香,只是有些冰凉的口感让她不喜,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未吃完的另外一半,挥了挥手,便让一旁的小丫头将这盘年糕给撤下去。自己则拿起了一旁的热茶润喉。
“哎,有人想着,若是阿苏克贝子死了,他之前是过继过来的人,虽然说是阿苏克王府的娘家外戚,但是若说继承爵位,便是不二人选。”
雅歌听罢,叹了一口气。
“总有这么多人,不知审时度势。就跟着冬天里头做冷食,还是伺候室外的主子一样。去,问清楚是哪个糕点厨子,扣了他今年的赏银五银,让他好好想想,自个是错在了哪儿。”
“嗻。”
小丫头福了个礼,便端着那盘精致的糕点往院外去了。雅歌见小丫头已经离开,这才转头对老嬷嬷道。
“咱们还是得抽个时间去阿苏克王府看看。之前虽然是想去,但是又怕触了老王爷夫妇二人的痛处。现下一切已经真相大白,再不去,咱们可就说不过这个理儿了。再说了,皇兄的那个五格格,因为与我年纪相仿,自小咱两就亲。现下她夫家人在内城受人算计,算计他的还是咱们满人中的败类,怎么说,也该去瞧瞧,安抚安抚,你说呢?”
老嬷嬷连连点头。
“福晋说的是。”
“嗯,我看啊,就选在这几日吧。说来,玉蓉那孩子倔强得很,自打那日七夕巧遇之后,便对别人芳心暗许。现下二九已过,却怎么都不愿意嫁与他人,为了这事儿,我们娘两的关系都快闹崩了。得,趁着这几天,我便出去给她选几套合身衣服,当作是礼物。等上元过后,我再给她接着找。到时候,她可没办法说我这个做额娘的半个不好了吧?”
雅歌说着,便咯咯笑开了。老嬷嬷见皇格格难得这般开怀,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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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1)
年已过,可是三清观竹林里却依旧没有回复往日的平静。入夜未深,从竹屋里还传来阵阵饺子与菜肴的香味,仔细透过竹屋的缝隙向里看去,人影攒动,是青色的靓丽身影。而一抹白,则安静的坐在桌边。
“来来,小姐,这是你最爱的白菜饺子。我可是请王府里的师傅剁了很碎很碎,还将这些白菜肉馅脱了水才包的。”
醒儿笑着,麻利地将一盘刚出锅的饺子摆上了桌,桌上菜肴水饺,琳琅满目,蒸腾起来的热气更是将玉宁白得有些过分的面容薰得逐渐红润起来。
“醒儿……你总该回去了吧……这……总是为了陪我,住在这三清观,可不太合适。”
玉宁见醒儿忙得欢快,拿起筷子先是给她夹菜忙活。不一会儿,玉宁的小碗里堆满了各色菜肴,秀色可餐。
“哎,不碍事。若是布托有意见,他也不会年三十儿的时候陪我来这里与小姐共度节日了。况且,他能有什么意见?若不是他主子来这一招,咱们主仆俩根本就不用来这个冷冷清清的地儿啊?更不用劳烦他那个什么蒙古第一勇士布托大人来给我在这深山老林起炉灶了。”
醒儿撇了撇嘴,每次数落自家那口子的时候,眉间总是有着一股子灵动与俏皮。这样的诙谐总是可以让玉宁开怀一笑。
很显然,醒儿说的炉灶,就是盖在竹屋旁边的那个虽然简陋倒也还设施齐全的小屋了。
本来,竹林之中只有玉宁所住的这一竹屋孤立在此,醒儿平日里伺候完玉宁之后,如果不想去三清观的女房去住,就得和自己的小姐挤一个床。
虽然说凝心小姐娇小得很,与其共享一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醒儿不想让小姐的生活条件变得更加简陋,所以,她总会在晚上主持带着钥匙前来敲门的时候,跟着那位老尼一道出这竹林。
每次走在离开竹屋的路上,醒儿回头,都还能看到小姐倚在窗边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与神态,常常都会让醒儿心疼不已。
小姐本来不该有这样的境地。
醒儿越是这么想,便越是怪允鎏。她的行事准则历来都很简单却执着,事事都为小姐考量,时时都为小姐之事上心。而现下,允鎏动用自己的权力将玉宁禁锢在了一个这般萧索的天地之中,不明白其中来龙去脉的醒儿又如何会知道允鎏的苦心?
他要保凝心,想法设法地将她与左相的眼线相隔离。甚至于用了一个太过牵强的理由让凝心不落入滥用酷刑的顺天府手里,这每一步每一招,允鎏都有考虑周全。
简单说来,玉宁现下是过得清苦,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更不会有皮肉之苦。只是,局设得再好,也有失效的一天。允鎏把她好好地保护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在自己能够掌握的到的地方呆着,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皇上与允鎏的这种交易,是以权衡了玉宁的用处为前提的。如果玉宁再这么拖沓下去,对任何皇上感兴趣的消息只字不提,那之后玉宁还能不能平静过日,甚至于她还能不能活着,谁都不能保证。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压力,允鎏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来,脾气也没有之前那般好了。
玉宁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疼到一人蜷缩在夜色里,动弹不得。
可是,她不能说,现在还不是她说的时候。
她咬破了唇,将这将要撕裂她的痛感忽略,换来得却是允鎏的越加冷漠。
玉宁胡思乱想着,醒儿则更是愤愤不平,一时间,二人无语相对,热气腾腾的饺子也渐渐冷了下来。
见本来融洽的气氛开始沉重起来,玉宁深吸一口气,笑着夹了一筷饺子,仅仅咬了一口,汤汁肉馅的香味充斥了整个小屋。
“嗯,这可是加了香菇呢?从哪儿找来放进去的?”
玉宁闭着眼睛,陶醉在这唇齿留香的美好里。醒儿一愣,也笑开了。
“哦,这个呀,我让那口子去王府厨房拿的。起先他还不愿意,腻腻歪歪,我看不过去说我自己去。他就赶忙过去给我弄了一蓝子,呵呵。”
玉宁一时语塞,差点没有被那饺子给噎住。
“那,那不是偷的……”
“什么偷,正大光明得拿呀。他们王府的那个主子都没说什么,哎?说来真怪了,我在他们府邸可没少顺东西。平日里见他那么精明,怎么都没支一声的?”
醒儿一语惊醒梦中人,只不过,那个梦中人不是她自己。玉宁听到醒儿的喃喃自语,心情更是复杂,口中的美味水饺突然变得更加香甜,却又添了几分苦涩,让她无法下咽。咀嚼了好几下,硬生生吞了下去,再看满桌佳肴,已是全无胃口。
“醒儿,我吃饱了。”
玉宁将碗筷轻轻放好。
“啊?小姐,您最近吃得可越来越少了。”
醒儿又开始唠叨开了。
玉宁浅浅一笑,刚要说什么,忽然竹屋的门却被人打开了。
那人没说话,安静得背对着房门的醒儿都没有听到丝毫动静。可是玉宁却像是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就在门开的一霎那抬起了头。
刚见到他,笑容便没了一半,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挂在了玉宁的脸上。
醒儿本来还在数落着布托与赫那拉王府的不是,突然一阵吃痛。
“谁呀!“
怒气冲冲回过头去,见到的竟然是自己气急败坏的夫君?醒儿被吓到了,不是怕布托,而是怕那个依然站在门旁,只是望着玉宁两耳不闻其他的允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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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2)
见正主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醒儿已经六神无主。见自己夫君如此气急败坏,估计从她数落王府的不是开始,他们就已经站在这儿了吧?
哎,这对主仆是怎么一回事儿?出现都不支个声呢?
醒儿没人责怪,就又把这笔帐算在了布托头上。她见布托皱眉看着她,满脸焦急。她更是没好气地瞪了回去。
就在这夫妻两人眼神交战的时候,玉宁说话了。
“醒儿,你先出去吧。”
玉宁的话对于醒儿来说,简直是天降福音。她老早就受不了这屋子里头的气压想逃之夭夭了。可是,醒儿在要走的时候愣住了,看到桌上一桌菜,小姐几乎没动一点。但是大贝勒既然来了,这桌子上乱七八糟,总是不合适的,这可怎么办?
“这些都先放这儿吧。”
这一回,是允鎏的命令。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已经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哦,哦。”
醒儿又是一愣,不是布托总是扯着她,她还真忘记了要换一副新碗筷给允鎏。
不一会儿,新的碗筷,放到了允鎏身前。醒儿出去热菜的时候,布托也不知道钻到了哪里去了,等醒儿端菜回来,他却拿着些水酒放到了桌上。
“爷,这酒怕是有些像甜酒,里头还有些酒糟没去干净。不过还是可以入口的。”
布托躬身禀报,说着便要和醒儿一起出去。
“奴才与贱内一道去三清观处候着,爷,沈姑娘,慢用。”
醒儿还不肯,可是哪里抵得住夫君的力量。布托一瞪眼,她扁扁嘴,福了个礼就跟着布托乖乖离开了。
一直到布托与醒儿走尽了,玉宁与允鎏都没有说话。
玉宁只是看着桌前的他,慢慢打开酒罐,将那水酒倒进杯中,忽然,自饮了几杯之后,突然问玉宁道。
“要不要?这酒很甜,不伤身。”
玉宁笑了笑。
“那便倒一杯吧,与你一起喝。”
允鎏点头,又为玉宁倒了一杯。当他将酒杯放到玉宁面前的时候,玉宁突然执筷,与他的空碗里夹了一些菜,都是挑的素菜,诸如青菜的嫩叶,还有些看起来很下饭的干笋。
“别光顾着喝酒,若想不伤身,先填些东西进肚子里。”
放筷之后,玉宁抬头,见允鎏嘴边勾出了些许弧度。这是这段时日以来,玉宁第一次看到他笑。
“来,这杯,先碰了再说吧。”
或许女子都是这般,若是心爱之人开怀,她的心情也会跟着舒畅。玉宁不知怎么的,一扫往常在这的阴霾,一手执杯,一手小心地将袖子收好,她心中满是期待,与允鎏双杯相碰的那一霎那。
当二人的小杯轻碰之时,那细微的声响在玉宁看来是世上最悦耳的声响。
允鎏似乎也很尽兴,总会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在玉宁看来,他应该是顶不喜欢这种甜腻的口感的,然而现在的允鎏却不以为意。
这让玉宁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允鎏只要和她在一块,如何都是好的?
这样的错觉,让玉宁无法平静,竟然有种雨后春笋萌动,即将破土而出的冲击。如何都压制不下来,她只好扶着胸口,静静调整呼吸。
“怎么了?”
正在一心吃着玉宁与他的菜肴的允鎏见玉宁这样,以为是她身体又不舒服了。
玉宁轻轻摇摇头,笑得很甜。
“我没事。”
允鎏点了点头,继续吃着那些菜。总感觉这里的菜肴比王府里的更加可口,不一会儿,小碗里被玉宁堆积起来的那些什锦佳肴都被允鎏干光了。
玉宁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以前在勿返阁的时候,允鎏与她一起用饭的时候,也会这般捧场。有时候,她临时抱佛脚向醒儿讨教厨艺,到底做得好不好自己都没底,可是允鎏总会将那些菜一一扫尽。
可是他在王府里,貌似总是吃的不多。听布托说过,因为他总是饭食不定,所以现下若是一日三餐很准时,反倒会闹胃疼。
玉宁想到这儿,皱了一下眉头,可是见允鎏还在夹菜,吃着饺子,又不忍心阻止。
是啊,一起吃个饭,现下也成了两个人的奢求。
看着允鎏近在咫尺,吃着饺子,静静喝着酒。玉宁有些恍惚,想象着现下不是在竹屋,而他们……不是敌人。想着想着,那样的虚幻描绘居然迷了玉宁的眼,搅乱了她的神思。
她很想活在那般的景象里,再也不出来。
突然,允鎏说话了,打断了她的徜徉。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啊?”
玉宁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咱们?”
允鎏点头默认,将筷子与吃得干净的碗一道摆好。撇头似乎是想招呼布托,突然想到布托不在,让他着实尴尬了一下。忽然,一方做工考究的手帕递过来,允鎏见是玉宁递过来的,心中哑然,不明白她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
“谢谢。”
允鎏借过,却没有用之洁面,而是攥在手里,很紧很紧。
“……上元节,我来接你。京郊那所月老庙附近,有花灯。”
说着,允鎏站了起来,带着玉宁的手帕一道,出了竹屋。
玉宁也站了起来,只是当她跑到屋外望去的时候,允鎏早就已经走远,黑夜之中,他的身影模糊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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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3)
雅歌这日起得很早,本来是想早些去阿苏克王府,在那儿坐一坐,和阿苏克福晋说些体己话,尔后便将时间留给自己,去外城挑些精致的物件儿给自己的女儿玉蓉。
可是,她起得早,府邸里头的事情就好像来得更多。上元节前夕,奴仆们要多少打赏,以及王府要如何布置以及菜肴的拟定,都得她一一做主,拿个主意。
等雅歌忙完了这些,又匆匆到城外将中意的东西购置回来的时候,天竟然已经黑了下来。
从城外到内城的一霎那,这夜更是黯了许多。本来还有些明亮的车厢内,竟然已经黑得让雅歌看不清就坐在一边的|乳娘的脸孔了。
原来,内城不比城外,即便是要到上元节,依旧不许点花灯,更不用说灯火璀璨了。
雅歌叹了一口气,老嬷嬷听罢,便想在车内点灯。却被雅歌拦住了。
“得了,阿苏克王府就要到了。就别废功夫了。”
|乳娘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放下手上蜡烛与火舌子。
不出一刻钟,马车夫便将马车停了下来。
“福晋,嬷嬷,阿苏克王府到了。”
说着,他挑起了一边帘子,备好了小梯,等着自家主子从马车上走下来。
因为雅歌在来之前,便有所通报。所以阿苏克王府的管家早就站在门口等候了。
雅歌一下车,就见到阿苏克王府的马车也静静停在一边,似乎是在等着谁。她心中不禁生疑,既然自己有预先通知,按照礼节阿苏克王爷夫妇二人都不会出去的,那么,现下要用这马车的会是谁呢?
不过,想归想。雅歌自问并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当管家恭恭敬敬地将她与|乳娘迎进王府大门的时候,她早就将刚才的疑问抛诸脑后了。
阿苏克王府并不是很大,却很是别致。
雅歌其实从来没有去过任何一家蒙古王爷的府上,这次前来阿苏克王爷的府邸还真正是她头一次踏入蒙古王爷在京城的地界。本来寻思着,这府邸中的布置是否与蒙古王族的性子一般,粗犷狂放。不想,竟然是如此精巧。
看这水池假山,又见那奇花异草,阿苏克王府上上下下哪里有外界所传的那般阴霾与萧索?
“这园子,布置得倒也巧了。”
雅歌一边走着,一边由衷赞赏了一句。
“一处便是一景,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忽伦福晋过奖了,这些呀,都是梵音姑娘思巧,为了贝子一点一点弄出来的。咱们做下人的,可不敢夺功啊。”
“哦,是这样。”
听到梵音二字,雅歌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去谈这件事。
与阿布托贝子病入膏肓的消息一道传得人尽皆知的,便是这个梵音不顾磅礴大雨乞求阿苏克王爷让其进城伺候贝子的故事了。
这样的事情虽然说感动了玉蓉这种涉世未深的格格阿哥们,让她们心中生出多少艳羡而又同情的情绪,但在雅歌这帮有身份的福晋夫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场心计颇深的戏码罢了。
且不说这是不是一计谋,就说这梵音的身份,便是雅歌最为不屑的。
不仅是个青楼里的人,更是个汉女。
后种身份更让雅歌一想起这素未谋面的少女心中就有一股排斥感。
为什么,他们满清的汉子一个一个都要对这些汉女情有独钟呢?
雅歌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虽然一旁的景致依旧很美,可是她已完全没有兴致去玩赏。毕竟,这是一个汉人的杰作。走着走着,便到了一走廊前。
这个走廊虽然很宽广,却由着一堵墙一分为二。
“这是?”
雅阁觉得新奇,忍不住便停下了脚步。
“哦,这是南方园林中的巧功。走廊一分为二,中间的雪墙之上,没隔两步都是有镂空木窗的。本来,是分男女两边行走,不过现下这被移到王府上来,无非便是添个景致罢了。福晋,您看,您是选了哪边?”
雅歌想了想,便往右边走去。
一路行来,果然是有镂空木窗,脸稍微往里一侧,就能看到那边的景象。偶尔还能看到对面外墙上的漏窗,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外边的世界,可是就当你要看清楚的时候。随着你的移动,你的视线却又被一堵墙给挡住了。
这般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美感让走在这走廊之中的人,竟然没有感到一丝单调与无聊。
“这从来没有来过阿苏克王府,今日头一遭,倒叫咱们开了不少眼界,我看往后啊,得常来。”
正当雅歌转头与管家说笑的时候。走廊的左侧,则正好走过一对女子,那两位女子并肩而立,一边聊天一边往王府门口走去。
这两人便是梵音与婉柔。
“婉姨娘,此后您就不过来了么?”
婉柔一笑,温柔似水。
“当然便是如此。阿布托贝子服了这幅方子之后,你就就着我给你开的另外一副按时抓药与他调理便是。我这个大夫啊,完全是用不着了。”
梵音乖巧地点头,扶着婉柔往前走。
“……宁儿姐姐的事情,我打听过。现下她还不错,有醒儿陪着呢,不过,这大节小节,我们姐妹却不见团聚。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啊就堵得慌……”
一提到玉宁,婉柔也沉默了下来。尔后,她叹了一口气,百般无奈。
“那孩子自己有考量,我担心她,也是没用的吧。”
说着,二人就这么静静地走在回廊之上。
只是婉柔刚走过镂空窗的时候,雅歌再次回头,无意瞥到那熟悉的身影,便将这沉默打破了。
她先是猛地站定,老嬷嬷不明所以,刚想上前去问,却见雅歌一回头没命地往回跑。不知道是在追什么去了。
婉柔依然平静地与梵音在回廊上向着门口走着,并不知道在走廊另一侧有一个疯狂的妇人踩着盆踏,追逐着她的身影。每当她的侧面掠过漏窗,那妇人便正好赶到窗边,却每每只来得及看到她的背影。
越是这样,妇人追得越是疯狂。
完全不理|乳娘在其后面的呼唤。
“福晋,福晋!!”
雅歌充耳不闻,执拗地追寻着那个曾经无数次在梦魇中折磨她千百回的熟悉背影。好不容易跑出回廊,正好看到那妇人走出朱门。
“等等!!”
雅歌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喊出那人的名字。守在门边的小厮一愣,仔细一看发现这跑得发髻都散乱了的妇人竟然是忽伦王府的大福晋,赶忙又将半掩的朱门打开。
可当雅歌气喘吁吁跑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得却只是梵音的一个转身,正准备回府。而那起先停在王府门口的马车早就已经不见了,连带那个鬼魅一般的人。
好像她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幻影,这一切也不是那般真实一样。
梵音回头,见雅歌头发散乱,喘着气愣愣地站在她身后,着实吓了一跳。一时愣在那儿,不知道这妇人到底是谁。只到雅歌的|乳娘也赶来了,后头还跟着正在歇气的管家,这静止的场面才又开始有所动作。
“奶娘,走,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雅歌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梵音一眼,尔后便有些慌张地拉着老嬷嬷也上了自家王府的马车。
梵音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满脸的疑惑,直到那辆马车匆匆走了,她才想起一个可以问的人。
“管家,那位夫人?”
“哦,回梵音姑娘,那是忽伦王府府上的大福晋。本来说是要来看看大病初愈的贝子的,也不知道突然是怎么了,没头没脑地就往回跑,现下又要回去,哎,真是弄不明白啊。”
管家摇着头,脑袋都想破了,却依旧是找不到答案。
“哦,原来是这样。”
梵音轻轻答应了一声,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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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4)
上元节那一天,天色刚暗,允鎏的马车便在三清观外头静静候着,等待玉宁的出现。
本来,他们早就应该启程的,可是醒儿听说小姐要出去,便硬是要她打扮一番,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布托着急地在马车外来回打转,走了好几个来回,心里将自己的那个刁钻的小妻子怪了一百遍。最后望望已经昏暗的天,重重叹了一口气。
“爷,奴才还是进里头催催,怕误了灯会的时辰。”
布托侯在车外,等着允鎏的回应。
“不必了,等等无妨。”
允鎏坐在车内,非但没有半点不耐,心中却还有些期待,玉宁穿上旗装,会是个什么模样。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就在允鎏闭目养神的时候,突然车外又传来了布托的声音,这声通报满是惊喜。
“爷,沈姑娘出来了。”
听到这声招呼,允鎏再也坐不住了,几乎便在第一时间掀开了车帘。
只是一眼,他便将这佳人此时此刻的倩影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凝心?”
允鎏愣了一下,竟然不敢确定。
佳人默默点头,低垂的眼脸隐藏的是满眼的羞涩。她踌躇不敢向前,却被心急的丫鬟催促往前走了几步。
玉宁无奈,在醒儿的催促下走到了马车前。
允鎏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一身不似平常那般朴素的锦蓝,头上的发髻也是满人的模样,Сhā着几多珠花,他送给她的那朵海棠尤其显眼。
你真美。
这是允鎏心里的话。
“来,上来吧,到时辰了。”
允鎏伸出手,想着亲自将玉宁拉上车。
玉宁看着这只大手看了好一会儿,会心一笑,紧紧握住。只觉得身子一腾空,便到了马车上。布托见主子与沈姑娘双双入了马车,与醒儿相视一笑,更是向妻子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
尔后他便匆匆赶着马匹,拉着马车往京郊的月老庙方向赶去。
一路上,玉宁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她没办法在黑夜中看清楚周遭的情况,但是她可以感受到,允鎏一直在盯着她瞧。
她被这眼神弄得局促不安,左顾右盼。总会时不时地抬手整理发髻或是垂在脸侧的流苏,心里胡思乱想着,自己是不是很奇怪?
可是,就是不敢去问问面前的那个人。
可恨的是,自己已经这般手足无措了,那人却一点别开眼去的打算都没有。玉宁皱了皱眉,与她那红潮未退的小脸映衬在一块,倒不像是正在生气的表情了,透露的气质尽是娇嗔的意味。
允鎏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却没弄出半点声响。就好像是在逗弄一只可爱的小动物一般,继续观赏这眼前的美好。直到马车已经到达目的地,他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爷,到了。”
挑开门帘的布托十分识趣,侧着脸并没向里看。只是在玉宁下马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玉宁几眼。
在他看来,沈姑娘虽然出生不在内城,但是一穿上旗装,竟然就有了几分贵气。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会是哪家的郡主或格格吧。
如若真是这样,倒也好了。
布托想着,深深看了主子一眼。
允鎏此刻眼里便只有玉宁一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布托眼里的担忧。
他挥挥手,便算是给了布托一个命令。尔后,就与玉宁一道融入了人群之中。
布托叹了一口气,将马车赶到了一块也还安静的地段,就这么坐在车上,看着月老庙的人来人往。
今日的月老庙,张灯结彩,满是喜庆。上元佳节,自月老庙的大门开始,一直到主殿门口,林荫大道两侧都挂起了红色彩灯,有些还是五光十色的走马灯。
起先玉宁走在允鎏身边还有些拘谨,到后来渐渐被这些花灯吸引,倒也现出了天真烂漫的模样。允鎏在一侧静静陪着,与其说是玩赏花灯,不如说是看着这眼前的花灯与佳人。现下的玉宁,已经完全融入进了这欢乐的节日气氛之中,每每看到精巧别致的花灯,她便总想着走到跟前一探究竟。若是远处有着特别的奇光异彩,她更是一溜小跑走到那灯光下面,仰着脑袋仔细瞧着,灯光照射在她开心的脸孔上,允鎏远远看着,心已沉醉,这几日以来与玉宁的诸多不快也渐渐烟消云散了。
“既然这么喜欢,怎么不去买一个?”
见这短短的路程,玉宁走走停停,依依不舍,允鎏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玉宁一愣,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说出心里话。
“娘亲与我说过,上元节……花灯要一对才好……”
缘由天定,好事成双。在上元节,女孩儿若想有自己精巧的花灯,也必须要一对拿着才好。
这样的规矩,自玉宁在王府里就有。而她每年用来玩赏的灯笼,都是父亲亲手为她做的。每当她支着小脑袋兴致勃勃地看着身为满清贵族的父亲做着汉人的手艺的时候,父亲总会与她说很多故事,而其中许多道理更是与那些美好的故事一起留在了玉宁心中,影响了她的未来,也就是她的现在。
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她记忆犹新。
宁儿,现下你还不懂事,这花灯当然是父亲给你做。哪一日,若是有心上人了,那花灯,就该由他为你点了。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那么,君为佳人明灯,不知可否?
玉宁低着头,想着那些过往,并没有听到允鎏嘱咐她的那些话,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允鎏早就已经不见人影了。玉宁望着这看不到头的人影攒动,心里一急,便就跟着人群向月老庙的方向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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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5)
允鎏本来想着,按照玉宁的说法给她买一对鲤鱼灯,谁知他刚去,就碰巧只剩那最后一只了。
单个?到底是买是不买?
允鎏犹豫了一会儿,转念一想,本来就是给凝心的,若真买了一对,自己还拿一个不成?
况且,凝心还在那里等着呢,多耽搁了总是不好。
主意一定,允鎏一手拿了鲤鱼灯,一手抛了一锭碎银,也没让那小贩找。
只是他都已经这般迅速了,却还是在这茫茫人海之中与凝心走散了。
一个转身,刚才还在身畔的乖巧佳人早就不知道被这人流冲到了哪里。
说自己心里不着急,那是假的。
允鎏一手握着还在微微闪烁着光芒的鲤鱼灯笼,两眼四处张望,在这熙攘的人群中既不前进又不后退的他是那般突兀。
见四周遍寻不到玉宁的身影,允鎏想着,莫非是往大殿方向去了?他抬头往高高在上的月老庙望去,上山的阶梯全都被前来玩赏灯会的人给覆盖住了。
或者,她是逃了?
允鎏抿了抿唇,又往另一边看了看。只是人确实太多,玉宁又那般娇小,即便她是真逃了,这人群还真是他天然的屏障。
一闭眼,他不愿意去想其他。
当眼睛张开的时候,允鎏一转身,也跟随大流向月老庙走去,手里提着灯笼,看似稳当,只是那忽闪的火苗像极了他忐忑的心。
这一次,他又选择相信凝心,希望能够在这里的某一处找到她,而不是他落寞而归,在京城其他的地方。
……
玉蓉虽然不是第一次出城看新鲜了,可是像这般女扮男装不成体统,却还真是第一次。
她自进花灯会现场开始,便不安地左顾右盼,偶尔还会拉拉帽檐,似乎是希望用那么一丁点的小瓜皮帽遮住自己已经红得不行的雪白娇容。
相比之下,一旁的鹊儿却如鱼得水得很。见小姐如此搔首弄姿,完全破坏了她对其的精心打扮,连忙将小姐的双手从帽子边上拉了下来。
“小姐,您别这样。被人看了去了,谁还会不知道您是个女的?”
鹊儿一席话,说得玉蓉脸更红了。她张着一对极其无辜的大眼望着自己的丫鬟。
“不然,不然咱们回去吧……”
说着,她便想往回去的方向奔。只不过是走了两步,却又被鹊儿给拉了回来,面对月老庙和鹊儿的一张苦脸。
“我的好小姐,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您不是总想来月老庙瞧瞧,到底灵验与否么?”
鹊儿这么一说,仿佛确实给了玉蓉一些勇气,她眉头微微一皱,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不过……咱们得早些回去。”
玉蓉认真告诫。
“当然了,当然了。”
鹊儿连连点头,若不是格格那么想出来看看,她又怎么会冒那个险。上次只不过是瞒着福晋格格的心事,结果就讨来一顿手板,现下,她可是瞒天过海将格格给弄了出来,若是被福晋知道了,她小命还要么?
鹊儿思及此,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为了驱赶这丝冷意,她便拖着玉蓉快速地融入进上元节欢乐的气氛之中。
走过花灯道之后,玉蓉的手上便多了一只灯笼,这个花灯的造型是鹅黄璀璨的宫灯模样,鹊儿见格格很喜欢,便买下了。
一路上,玉蓉的眼睛都不曾离开这个灯笼,眼里满是禁锢已久终究得以施放的少女独有的天真与快乐。鹊儿扶着玉蓉上这望不到头的层层阶梯,看着玉蓉回复了笑靥,心中甚是欣慰。
这几年以来,格格笑得越来越少了。
自从十七岁那一年在御花园见着她命中的那个冤家之后,玉蓉的生活便开始了些微变化。
鹊儿本来以为,告诉了大福晋,格格就不会在一人苦相思,福晋一定会将那人给找出来。既然是御花园相遇,他总归是这内城的人,既然在内城,试问一个皇长公主又怎么会找不到他呢?
只是,世事难料。
福晋竟然果真就没有寻到他,不仅没寻到,还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转眼间,格格便已经十八了。平日里的玩伴几乎都以出嫁,剩下的也是已有婚约,就只有玉蓉,守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偶然一隅,哪家上门提亲都不愿意答应下来。
这样的举动与坚决,让福晋与玉蓉之间的关系越发得僵,福晋觉得格格这般很傻,就连她都找不到的人,且不说这人是不是在内城,雅歌福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除了是玉蓉格格一时迷花了眼,还能有什么?可是,每每福晋语重心长,想让玉蓉看开些,格格除了哭,却不说其他,更是死咬着心中的那一丁点念想不放。
不知是她太执着,还是爱得深。
总之,见自己女儿执迷不悟,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福晋虽然面上没什么反应,可是心中对于女儿的心疼,鹊儿是明白的,玉蓉格格更明白。
也就是这样的心疼,让玉蓉心感愧疚。一边是自己坚守着的感情,一边是与自己亲密无间的母亲。在这双重压力的侵蚀下,玉蓉的笑容越来越淡,到最后,她几乎都不笑了。只是常常倚靠在廊柱边,看着池中鲤鱼嬉戏成双,莫名发着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鹊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正巧听人经常说,这月老庙很灵验,于是,她便将格格悄悄拉了出来,主旨不在它能够显灵,而是希望玉蓉能够看开些,想明白,想通了,便好了。
“小姐,您笑起来,真好看。”
玉蓉一愣,将自己的视线从宫灯上移到了鹊儿身上,忽然嫣然一笑,宠爱地点了下丫鬟的额头,却没说什么。
当玉蓉回头无意看向前方的时候,她却突然站住了。惹得后头正往前行的人一阵埋怨,自己也险些被撞到。还好鹊儿反应快,连忙扶住了玉蓉。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她见玉蓉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一会儿,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却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什么。
“他,是他……”
玉蓉反应过来之后,一手抓紧了鹊儿的衣袖。
“是他,就是他,我看到他了!!”
玉蓉说着,声音身体以至于抓着鹊儿的手都在颤抖着。
“谁?”
鹊儿一脸疑惑。玉蓉抬起手,向人群之中的一个缝隙指去。
“你看,是他!!就是我等的那个人啊!!”
鹊儿一眯眼,顺着玉蓉手指的方向,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
那人一身青黑色上绣金丝的袍子,正随着人群往月老庙方向走,手上,依稀拿着个灯笼,却不知道,是不是与格格手中的那只一般,是盏五光十色的宫灯?
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完结)
鹊儿这边还没看明白,玉蓉却突然向前狂奔。她用那娇小柔弱的身躯,费力穿过人墙,只为追寻那个不曾留意她过的背影。
“小!……公子!!”
鹊儿回过神来,身畔哪里还有玉蓉的身影,心里一着急,喊出声来的同时,也跟着那个已近癫狂的身影在人流之中穿梭。
“等……等等……”
玉蓉费力地挣脱这人流的禁锢,只是她每每与那人近一些的时候,那人却动作轻盈几步之下,又隔着她很远。
她现下做的便是她两年以来一直做着的事情,追着一个不真实的背影,想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侧面。
那背影明明几步之遥,却永远都追逐不到。
可笑的是,她这般奋力的追,卖力的跑,那人,却终究不愿意给她一个转身,为她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玉蓉爬着这长如天梯的台阶,因为要躲避人群,走得踉跄。她的泪与她支离破碎的呼唤声一道犹如投入水中的一粒碎石,被这人群的嘈杂给埋没了。
那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意亦或是知道她的存在。她不过是人群中一个孤独低泣的存在,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笑意足够将她的这些不同给抚平;她更像是沧海之中的一滴水,即便那人无意回头一看,望着的也是这无垠无界的波兰状况,而不是为了这滴水珠而来。
玉蓉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完全淡出她的视野,却无能为力。视线朦胧,使得那人的背影愈加模糊。她害怕地赶紧去擦泪,可是手刚放下,那人已不在了。
这一下,玉蓉彻底失了常性。她前行的每一步,走过的每一段石梯,都有她的灼热泪痕。
不,你不要走。
玉蓉心里呐喊着,越是心急如焚,步子越是不稳。终于,她摔倒了,就连平淡无奇的台阶都在戏弄着她的痴傻,膝盖处传来火辣辣地疼,那盏宫灯也被内里的火苗反噬,在地上烧了个飞灰湮灭。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人群忽然散开,绕开这个奇怪的男人与那一团正在燃烧的花灯,鹊儿终于赶来的时候,却见玉蓉正坐在地上无助地哭泣。
“走了……他走了……”
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抓住他的衣袖。或许,他们的姻缘就可以真正开始。
可惜,这一点的距离,却让她的错过又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鹊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一段她见证的两年等候,以及一段她亲眼见到的心碎追逐,这些,又怎么是她三言两语之下便可以释怀的?
鹊儿想把玉蓉拉起来,心里后悔至极,只怪自己不该带格格前来这花灯会,徒惹格格伤心。
玉蓉失魂落魄,也只想着快些回家,不想在这伤心地流连。她的手在地上随意一撑,却摸到了一块硬物,那形状像是个腰牌。
玉蓉心中一动,连忙拾起。
“这是??”
鹊儿问道。
玉蓉不语,可是眼神之中难掩激动。
这牌子是上好红桃木所制成,与玉蓉的阿玛忽伦王爷佩戴的那种很相似。所以,玉蓉知道,这是内城特有的进城腰牌,在朝廷之内为职的人几乎都会有。
“没错,就是它,一定是他落下的!”
玉蓉转悲为喜,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珠,嘴唇上分明带着的是狂喜。
鹊儿凑过去一瞧,见木牌背面似乎刻着一行字:赫那拉府。
……
允鎏越往月老庙深处走,心里便越是焦急难耐。眼看着已经要到放生池了,却依然不见玉宁踪影。
他紧皱着眉头,在大殿里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到放生池方向找找,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鲤鱼灯依旧亮得可人,鱼嘴与鱼眼中吐着温柔的火光,与放生池旁边的那些细小花灯交相辉映。
池上有座拱桥,桥上站着一佳人,在这来来往往过桥路人之中,很是明显。
她提着一盏鲤鱼花灯,正踮着脚往月老庙的方向张望,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
良久,似乎是没有看到要找的东西,低眉之间,便是落落寡欢。
“……怎么你到这儿来了?”
允鎏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很轻松。
佳人突然一震,赶忙转过头来。她先是看了看允鎏手上的花灯,又看了看自己的。
真是巧了,竟然物物自成双,同样的鲤鱼灯,鲜红鲜红。
“你又怎么到这儿来了?”
女子嫣然一笑,星光点点下映出了唇边一对好看的梨涡,甚至在她的左侧脸颊上还多出了一个。
允鎏今日才知道,凝心的笑窝足足是有三个的。
难怪那么爱笑,又是那般动人。
“……这下可好,本来说是送给你的,现下你倒是有了。”
允鎏举了举手中鲤鱼灯,语气中满是无奈与宠溺。
“与你走散了,便只好猜灯谜为乐了。”
玉宁学着允鎏的样子,也举了举手中的花灯。
二人相视一笑。
忽然,天边响声震震,凝心脖子微微一缩。与允鎏一道看去,却见水上天上,礼花绚烂,天际水色之间,五彩斑斓自成一色。
每个人都被这炫丽的礼花所吸引,月老庙外,布托看着这昙花一现的美,手里拿着的是将要送给醒儿的礼物;林荫道之上,玉蓉应声回头,双眼盯着这璀璨的花火,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腰牌,若有所思。
而在这拱桥之上,一对鲤鱼灯依偎在一起,两个有情人不言不语,只是在仔细咀嚼着这平静美丽的瞬间。
礼花绽放之时,水上现出的便是二人同在注视天上的倒影。
只是未来之事,谁都不会想到,竟然就犹如观赏这烟火一般,明明近在咫尺,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明明是有情人相知,却难以平静相守;明明是苦等得来,却落得个更是苦涩。
无怪乎常人言道,天意弄人。
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1)
时光如梭,竟然便到了三月时节。
这一年的三月,皇帝在自己寿辰那日只不过是和几个阿哥格格吃了餐团圆饭,之后便这么平淡地过去了。
御书房内,康熙一人点烛坐于书桌之前,既不看奏折,却也不留个太监在旁磨墨,偌大一个房间,里里外外闲杂人等倒也撤得干净。
他轻轻扶着额头,偶尔轻轻捶了几下,似乎是有些疼痛需要舒缓,自始至终,都没睁开眼眸。
不知是太累,还是有烦心事让他无法开怀。
火光闪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风,弄得烛火摇曳,托拽着人影在窗棂上舞动,康熙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自己的影子舞得鬼魅。
“哎……”
幽幽一叹,这屋子更显得空荡,却没有将他心中的积闷消解。
“三德子。”
轻轻一唤,房门吱呀而开,进来一个看起来也还精干的太监。
“皇上?”
他手上拿着浮尘,另一只手还提着个宫灯,看样子,是早有准备。
“……这也快到三更天了,我也乏了,你来拾掇拾掇,咱们回去吧。”
“嗻。”
三德子俯首称是,便匆匆上来熟练地为康熙打理好整个书桌,尔后,他便借着桌上的火烛将宫灯给点燃了。
“皇上,咱们这就起驾?”
见康熙缓缓点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三德子这才将这房间里的那一点光亮给吹灭了。
一路上,夜风冷且有些大,三德子走在一侧,小心地护着几近熄灭的宫灯,步子控制得恰到好处,不紧不慢。等到了一个拐角处的时候,他便适时停下了。
“皇上,今日是去妃嫔处所,还是?”
康熙没多想,提起步子便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回吧,朕乏了,也累了。”
“……嗻。”
三德子说着,便又回到了引路的位置上。
康熙走得很慢,可是这夜风刮得却很猛,三德子每每侧头,都可以看到皇上有些花白的胡须正随风抖动,而康熙则会偶尔缕着胡须,眉头凝重得很。
“皇上……不如快些走,夜凉,莫害了龙体。”
三德子的话让康熙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他望着三德子有些佝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逐渐爬上了皱褶的手,一股子从来没有的惆怅油然而生。
“三德子,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三德子一边往前走着,一边静静寻思着这段日子,最后他摇摇头,无奈一笑。
“皇上,奴才记性不太好了。不过,怕也有二十余年了吧。”
康熙默默听着,双眼盯着那在月色中有节奏摇晃着的宫灯,不再多有言语。
静静走了一会儿,三德子又说话了。
“奴才斗胆,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嗯,说吧。”
风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刮了起来。三德子险些便没护好这手中的灯。
“……皇上要等的那个快报,真如此重要?”
“这关系到朕的一个承诺,于公于私,都是有的,三德子,你说,重要么?”
康熙的一句回问,换来三德子的默然,就是这几句话,他便已经有所了然。
再行几步,乾清宫已至,三德子先行一步,轻轻推开了房门。康熙走近宫内的时候,三德子轻轻一挥手,便有几许宫女与太监入内,开始打点乾清宫,为皇上的安歇做准备。
三德子站在宫外,也不走进去。只是恭敬地对康熙道。
“奴才这就去书房那儿守着,若是有动静,便来禀告与皇上您知道。”
康熙正展开双手,让宫女们替他卸下龙袍。听到三德子的话,脸上担忧的表情终究是舒缓了些。
“去吧。”
“嗻。”
三德子打了个千,便轻轻关上了房门,尔后,便马不停蹄地提着宫灯原路返回,往御书房方向赶去。
……
这一夜,没有睡好的不仅仅只有康熙一人,紫禁城之外,内城之内,一别致小院内,聚集着几个年轻人。仔细一看,来头个个了得。
坐在主位之上,眉头紧促着的,正是当朝太子。此刻他沉默不语,在座几人也不敢言语。
“你们说说,今儿个皇阿玛到底会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问话,他已问了好几回,也是今日自傍晚以来一直无法得到确切答案的谜题,更是他心中最为在意的事情。
四阿哥坐在一侧,低头不语。
十三阿哥叹了一口气。
“我只觉得,与皇阿玛的距离是越来越觉得远了。坐在他身边,吃着碗里他老人家赐的长寿面,竟然硬是像触不着似的。”
“十三弟,你都在说什么呢。”
四阿哥微微一皱眉,轻轻斥了十三阿哥几句。临到话尾,还瞧了瞧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允鎏。他虽然也有这般感同身受的感觉,可是,将皇帝说成是鬼魂似的存在,总是不好的。
“表哥,已三更了,若还不回去,怕也不好。”
允鎏侧着脸,终究是打破了良久的沉默。只是他的这个提议没有得到太子的认可,却让四阿哥暗暗点头。
“算了,不如就明日回去,便说在这儿小住,皇阿玛也不会说些什么的。况且,他老人家今日寿宴,出的这个谜题不解开,我这心啊,悬着呢。”
允鎏见自己一时半会也说不动他,也便只好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刚才四阿哥所说,倒有几分道理。去年冬日尤其冷寒,皇上今日寿宴,说是一切从简,大概便是想体恤民情,想让诸位阿哥对于寻常百姓家的饭食有所感悟。至于其他,表哥不必介怀。”
“……你是没在那儿,当时,他便特地让人摆了那么一碗食盐在桌中间,什么都没说,那场宴席,吃得咱们心里都是像堵了什么似的。”
盐?
允鎏心里一惊,兀自沉默下来。
“二哥,我看啊,皇阿玛现下可能是对前一阵子的私盐案还是心有余悸吧。那碗盐,多半不是摆给你看的。”
说着,四阿哥伸出了一个大拇指,意指老大。
太子见状,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是啊,再说了。若真的是国家大事,我看,皇阿玛一定会找二哥您的。那场私盐案子,二哥不是破得很果断么?”
十三不明所以,只是他的话刚说完,太子脸上显得有些尴尬,竟然还带着些心虚望着允鎏。然而,他这个表弟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嘲笑或是不屑之色,一如从前,淡淡的眼神让他心里没有底气得很。
只是因为,他不倚仗他,或许他也没办法拿着这破案的荣耀重回太子之位。这就好比是吃下了一颗让你飘飘预仙的神果,药到病除,身心愉悦。只是吃了一次,便欲罢不能,当你渐渐依赖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神果是有毒性的。
允鎏就像是这种神果,这世间仿佛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可是他的沉稳对于他与他的舅舅索相来说,却更是一个不安定的因子。
难怪舅舅常常说,若到必要时,即便再疼,这人也是要除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知道得太多,而他自己也筑起了层层防线,让每个置身于权力漩涡之中的人与他的距离恰到好处,他不仅可以牵着他们,也可以让他们沉入水底。只是反之,被他牵着的人,却奈何他不得。
太子的尴尬虽然只是瞬间,却让四阿哥看在了眼里,他一手撑着椅子的把手,若有所思地瞧着允鎏。允鎏一抬头,便迎上了这般考究的目光。
这场秘密的集会就在这么一个宁静的夜晚悄悄开始,又淡然散去。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平静竟然代表着之后朝野之内的又一次腥风血雨。
除开允鎏之外,谁都没想到,这暴风雨又是来得如此之快,皇帝在第二日便急诏了臣子进宫,而这个人不是太子,也不是四阿哥,竟然,是好像一直以来都置身事外的允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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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2)
康熙诏允鎏入内廷议事,是在第二天的下午。然而,他接到的那一个让其牵肠挂肚的快报,却是在早朝之前。
康熙拿着那份快报,心有千万种感情,愤怒积压于胸,更有无可奈何之感。
皇上脸色不明,朝野之上就多了几分揣测,不知是哪个人的把柄落到了康熙的手里,而今他只是隐忍不发。待到爆发之时,定是无所遁形,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间,朝堂之上,心里有鬼之人均是人心惶惶。即便是散朝而去,也忙着在家里秘密集会起来。
允鎏就是在万千人等这般关注内廷的情况下,来到了康熙的御书房。
刚进这大殿,康熙也只是遣散了众多奴仆,自己依旧在看着奏折,直到三德子开门进来禀报说,房外的人也撤干净了,康熙这才长叹一口气,将放在手上的奏折掷到了桌上。
“皇上?”
允鎏望着康熙的一系列动作,心中不明,却又仿佛有几分了然,无端端地也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康熙瞟了他一眼,忽然说道。
“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允鎏听罢,忽然便又跪了下来。
“臣惶恐,只是冰山一角,并没有查出全部。”
“这么说,你关押的那个人,她不肯合作?”
允鎏不语,只是讲头埋得更低。
“假以时日,臣定会给皇上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允鎏啊,你先起来说话吧……”
康熙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疲惫,每一个字都在御书房内久久回荡,允鎏站起身,却见皇上已经绕过书桌,向他走来。
“……钱塘水患,今年发得异常猛烈,特别是海盐盐官一带,根本就是天灾横行,人祸难当。”
人祸?
允鎏抬头望了康熙一眼,又立马低下头来。
“海盐知县,贪赃枉法,所谓修堤助民,全是没踪没影的事情!!……你自己看看吧。”
康熙仿佛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将袖中一鹅黄|色绸缎小筒递给了允鎏。允鎏双手捧过,只觉得双手沉甸甸地。
“皇上……这……”
毕竟是密报,康熙却这么给了自己,还让自己仔细查看。允鎏受宠若惊之余,竟然因为玉宁的缄口沉默心生愧疚。他颤颤巍巍打开竹筒,其中卷轴之内容,让他惊愕不已。
“……海盐知县……此人并非朝廷科考中榜之人?皆是……卖官鬻爵……所酿之祸?”
允鎏愣了一下,不自觉便将那句尤为显眼的话给读了出来。
康熙负手背对着允鎏,听着这些由百姓血泪凝结而成的控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没错,是自己姑息了他。
是自己造的孽。
如若当时不是只办了余国柱这等小角色,如若当时没有将那人官复原职,今日的人祸便早就可以免了的吧。
“皇上?”
允鎏这一下,完全揣测不到康熙的意思了。
“彻查,严惩不贷。朕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过了三月,若你所说的账本花名册还是没个眉目。从犯与主犯一道按罪论处,绝不姑息此等祸害苍生之辈!!”
“……臣领命……”
康熙说得坚决,可是允鎏却答得艰难。因为,他这一跪,允诺的是玉宁的性命。她若再不合作,那么三月过后,她的生命也要到头了。
允鎏跪伏在地上,痛却布满了全身。
……
允鎏走后,康熙像是被刚才的那番决心抽空了一般,当三德子悄悄进来之时,看到的便是康熙在其座位上颓然而坐。
“皇上……”
三德子的轻声呼唤,倒像是一阵轻叹声。
“……朕,总是在后悔呀。”
康熙睁开眼,见三德子已经站在了身边,便伸出手,让他把自己扶起一些。
“皇上宅心仁厚,是社稷之福……”
“呵呵,三德子,你便不要再奉承朕了。朕老了,可是还没糊涂……自己做的错事太多,现下,却让百姓替朕受过,朕心中惭愧啊……”
三德子听罢,忽然又说。
“皇上,您也是爱才之心之甚,旁人不知好歹,您又何必怪罪于自己?”
康熙默默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却已经否定了三德子所说的一切。
是他,是他当日里为了平衡索额图与明珠的力量,没有给与容若一个可以让他施展抱负的位置。
容若体恤民情,明白他的苦衷,只是默默承受一切,却不想他是那般命运多舛,刚至壮年,却因病痛撒手人寰。
那一年是康熙二十四年,康熙自己才十六岁,容若才不过三十一岁。在容若弥留之际,他后悔不已,便问容若有何愿望请求,容若只说了一句话,也就是这一句话,让康熙犯下了第二个错误。
康熙二十七年,郭绣弹劾余国柱与明珠,条条罪状,令人发指,卖官鬻爵,更是不可饶恕。康熙龙颜大怒,办了这负罪累累的二人。
后来余国柱被逐回原籍,而明珠却因容若的一句话不至于后半生那般苍凉苟且。
容若当时,似乎早有所感,为他父亲求了个人情。虽然是求父亲不死便可,可是康熙每每想到罪臣后半生会无比凄惨,又想想仓促离世的容若,心中便多有不忍,没过多久,便将明珠官复原职,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来,却犯下了第三个错误。
这个错误,便是为钱塘百姓留下了个祸根。
康熙不明白,为何明珠还是没有死心。
半生起落,爱子离世,难道还不足以让他安安稳稳么?
康熙想着想着,多年以来干涸的眼角竟然渐渐湿润起来。
容若,看来,我要食言了。
时下,正是康熙四十三年。康熙四十七年,明珠在度过了落落寡欢的几年之后,卒于内城家中,康熙派三子胤祉前去吊唁。
自己,却不曾露面。
据内廷人说,那一日,康熙枯坐于当时与明珠大议削三藩的御书房中,望着那把陪他御驾亲征几载的宝剑,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或许,只是在回忆,若干年前,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怎样意气相投,谱写的那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吧。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3、注:康熙二十七年,康熙确实查办了纳兰明珠,但是不久之后将之官复原职,却没有给他实权,让他郁郁不得志了20年,康熙四十七年,纳兰明珠卒。所以说,关于明珠官复原职之后重操旧业,贪赃枉法,是本人杜撰的,不可考。
至于纳兰容若,是在康熙二十四年卒,这一点,是没错的,终年不过三十一岁。
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3)
阳春三月,雨却下得密集,没有一丝暖和的意味。玉宁望着窗外的脆嫩绿竹被密雨渐渐染得光亮,心中突然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心中肆虐,她却捉不着,摸不到。
叹了一口气,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衣,玉宁转头走进了小竹屋,似乎是不愿再被那般捉摸不透的思绪所缠绕,逃离这美丽却显得有些孤寂的景色,是最好的方式。
一进门,玉宁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盏鲤鱼灯。灯里的蜡烛,是醒儿依着玉宁的要求再做添置的,现下它依旧是如此有活力,一双灵动的鱼眼忽闪忽闪,与上元的那一晚不差分毫。
可是,在玉宁看来,还是少了点什么。
因为这灯在那一日,是成双成对的,现下却形单影只。她坐在这花灯旁边,用手抚摸着触感并不美好的鱼身,一想到允鎏已经好几日没来,不觉得又出神了。
突然,一滴冰冷砸在玉宁的手上,惊得她低呼一声,低头去看,眼睁睁地又看到一滴雨水落在了自己身上。还没等她说些什么,醒儿这边却已经开始唠叨了。
“怎么又漏雨?”
她嘀嘀咕咕地将玉宁扶到了床边坐下。只是玉宁还没坐稳,又赶忙起身去将花灯给抢救了过来。仔细查看,果然有些地方已经被打湿了。若不是这么早就被发现,或许这个花灯过了这一日,便不复存在了吧。
玉宁自顾自地瞧着花灯有没有受损,醒儿却是自顾自地又在数落布托的不是,这是她每日的必修课,玉宁听着听着,也懒得去阻止为布托说些好话了。
因为她分明从那些无意义的话里头嗅到了平凡人家的幸福。
有时听着醒儿那些不自觉便脱口而出的连珠炮,玉宁心中竟然也会漾起些许暖洋洋的感觉。
“不是说好了过几日便来修葺房顶么,真不知道他跟着他那个主子这几日怎么都没影了,是个男人怎么说话还不带算数的?”
醒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句无心之说倒被玉宁这个有心人听得明白。
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抱着那盏鲤鱼灯,满脸落寞。
没错,允鎏已经好久都没来了。
自从上元灯会之后,他来得总是很勤。勤到玉宁都快要忘记了他们二人现在各自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命还攥在别人手里。
只是,这样快乐的日子太短。
三月份一到,允鎏便不常来了。到最后更是索性不露面,即便是要带什么话,也是布托一人前来。说自己不失望,那是假的,玉宁现今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孩,看着自己的梦想慢慢还原成现实,却避之不及,就连闭眼不去看都不许。
现下,她就快要被打回原形了。心中原盛满了的幸福感瞬间却只剩下了丝毫。
见小姐不做声,背对着她做事的醒儿知道自己刚才怕是又说了些什么让玉宁更加苦恼的话,赶忙转头来轻声询问。
“小姐,您?”
玉宁默默摇头,淡笑依然,却让醒儿看了更是心疼,那不是笑,那是一种无可奈何。
“没什么的。”
“……大贝勒这几日事忙,说不定,忙完之后,便过来了。”
醒儿安慰的方法总是如此笨拙,直来直往,不知道该怎样委婉。可是,玉宁就是喜欢她这样的性情,只有和她在一起,她才不会遮遮掩掩,明明想着这样的话,却做着那样的事情。
“……我倒是希望,他若不来,便不要来了。”
玉宁喃喃说着,醒儿却不懂其中含义,以为玉宁说的是气话,还想宽慰几句,却被玉宁制止了。
她是真的想允鎏不要突然造访。因为这也许就代表着他们二人之间又得硝烟弥漫,他又把她作为左相的同党在考虑。
玉宁太清楚他。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的温柔与呵护只是表现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中,如若他自问保证不了这样的平静,往往他就会选择逃避,相见不如不见,保持着彼此之间的美好,这就是允鎏处理的办法。
就好比他现在这样。
所以,玉宁愿意等。说不定等到哪一日,他就会像初七那日一般,来便是平静的来,不带一丝一毫的政治目的。
他若现在仓促来到,对于玉宁来说,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吧。
正在主仆二人默默相对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醒儿循声望去,惊喜交加。
“大贝勒来了!!!”
玉宁一愣,并没望向门口,只是抓紧了怀里的玉玲珑,心中更是忐忑。
——
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4)
醒儿开心地迎了上来,走了没几步,却发现不对劲了。大贝勒的脸上冰冰冷冷,甚至还看到了一些恼怒的意味。醒儿无措地望向布托,她自己的丈夫,谁知布托只是默默摇头,也是眉头紧锁,她心中一紧,想着要呆在屋中陪着小姐,却被布托一把拉了过去。
“爷,沈姑娘,二位慢谈,奴才便在屋外候着。”
说着,布托又一次忽视了自家内人的反抗,拉着她一起站到了屋外,还关上了房门。
屋里很静,静得空气都有些凝固。玉宁微微张大鼻翼,像是无法呼吸一般。
允鎏也没像平日里那般温和,至少会说些客套话。他不声不响地走到桌边坐下,一本一本向外掏着什么,如数丢到了桌上。
“你看看这些吧。”
玉宁不语,也不动。见着雨滴两三点打在允鎏身上,他竟然也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坐在桌边,岿然不动。
“你是淋雨过来的?”
当玉宁走近的时候,见到了允鎏的锦蓝色袍子上,有着一大片不规则的深蓝,到处分布。他的衣服早就被雨水给濡湿了。
第一次,允鎏没有有问必答。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玉宁放在他对面的那个鲤鱼花灯,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见状,玉宁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是乖乖地将桌上的东西拿起来,一一看着,越看,越是胆战心惊奇-书-网。越读,越是心中不忍。
翻阅了两三本,玉宁一闭眼,看不下去了。平静的池水终究被这突来的狂风给搅了个乱。
“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双手捧着这些奏折,分明是在质问。
允鎏抬头,望着她有些颤抖的双手与唇,眼神又满是冷漠。像极了那一日他带着满腔的愤恨来勿返阁提人时候的样子。
“这本,海盐钱塘涝灾,朝廷拨了数十万两纹银下去,却皆是水漂。直隶巡抚前去查看。发现海盐知县根本就没有筑堤防灾,而是用了那些银子大兴土木去盖了自己的别院!!”
说罢,允鎏抬手,将玉宁捧在手上的一本奏折又丢到了桌上。
“还有这本,黄河河南一带,河水泛滥成灾。淹死冲走平民数万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更是不可考,朝廷当时前前后后拨了不少银两过去,甚至加上了富商赈灾筹集的款项,可是呢?这些银子都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所谓建起来的防洪大坝,大水还没来,就被平常的河水给浸烂了底座,洪水一来……所到之处,尽是汪洋……”
玉宁身子一抖,还没回过神来,又一本奏折被允鎏拿了过去,啪得一声,明明是丢在桌上,却更像是打在了玉宁的身上。
允鎏根本就不管玉宁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接着又拿起了一本。
“这一本,盐官钱塘告急,朝廷拨了款子,是说今年气象反常,望盐官一方父母官能够暂且将江边民众向内里迁,可是结果呢?数以万计无辜百姓到成了他的人防大堤!!”
这本奏折丢下,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玉宁只觉得天旋地转,眼中明明有泪。允鎏不管不顾,继续要拿着另外一本奏折说事,终于,玉宁支持不住了,她突然将自己手中捧着的剩余与桌上静静躺着的那些一并扫到了地上。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奏折噼里啪啦,瘫在地上,竟然还反射着黄|色的幽光,允鎏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瞧着已经怒极了的玉宁。
“你流泪了?你是为那些百姓流泪了么??”
“……我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一些?难道这一些是我所造成的么?赫那拉允鎏,你到底是何用意?”
“我告诉你,这本本奏折,便是本本冤孽。这些地方的官府里的任职,起码有一半竟然都是花银子买来的官位!大水来之前,对天怒心存侥幸,大兴玩乐之事。大水来后,竟然将渔民百姓不管不顾,携带家眷官银,只管自己周全。这些人,可都是出自卖官鬻爵的手笔,你现在用你的命死守着的那本账,便记满了他们的名字!你说,怎么会和你没关系?怎么会和你沈凝心没有半点关系?!”
允鎏一字一句,化作万把利剑,直杀入玉宁心里。玉宁痛苦难当,破碎的魂灵想逃,却发现又有万把刚刃等着将她给搅个粉碎。
玉宁坚固的心墙轰然倒塌,此刻颓然坐在床沿边上的,只不过是个柔弱无助的女子罢了。她现下两手牵着的都是人命。
若是贸然说出来了,琳琅与子庭的性命周全尚未确定,恐有不测。
若是压着不说,玉宁不知道,这样的按兵不动何时才有尽头。钱塘百姓已经民不聊生,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某只手上鲜血淋漓。
不管说与不说,这血她是沾染定了。这债,她也已经欠下了。
只是,允鎏的逼问,让她再也无力去承受。
见玉宁漠然不语,允鎏心上更是焦急,又甚是恼怒。
凝心,你知不知道,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还是准备沉默么?沉默地当一个旁观者?你早就不是旁观者了你知不知道?说出来了,对你我都有好处。”
玉宁苦涩一笑,抬头凝望,已是泪眼朦胧,只是这泪滴却没有落下,这水雾藏着的是对于允鎏之于她如此残酷的怨。
“我说了,那钱庄是我烧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烧掉那种东西。若是真的有,你要拿到它,也不是现在。”
重复的话重复说了不止一遍,只是传达不到那人的心里。那人的心里现下装满了百姓的苦痛,装满了皇帝的心急如焚,却装不下所爱之人的心碎与无奈。
“……你竟然是如此执着,也罢,你好自为之吧。”
允鎏与之相视,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座山,玉宁看在眼里,多想去抚平她。其实,只要她松口,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只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是人命,琳琅与子庭也是人命,若还来得及,她想要得个周全。
只是,他误解了他的沉默,全然忘记了自己为何会被她吸引,完全将她的蕙质兰心抛诸脑后。
失望,占据了这个忧国忧民的一朝臣子的心,他漠然转头出屋,唤着自己的奴仆进来收拾奏折,却不是绝尘而去,走得干净利落。
因为他将一地伤心,留给了屋内的人。
等允鎏带着布托和那满纸罪状走净了,玉宁才回过神来,原来,醒儿怕她有事,抱着她很久。
可是她却像是个破布娃娃,呆坐了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晚上才有所回应。
泪已经干了,心虽然还痛着,却没办法催生出新的眼泪。
正在她想着,该去睡了的时候,门却又有了响动。
平和的三声敲击,之后便又是一段沉默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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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完结)
“是无月公子。”
醒儿知道,这是无月的暗号。一打开门,果然见着一席儒白的衫,也就是在那一刻,玉宁才发现,这雨还在下着,没完没了。
无月嘴角含笑,可是刚一进屋,见着玉宁如此模样,笑容却立马隐去了。
“你……怎么了?”
同样的不善言辞,可是对于玉宁,无月永远是这般平静温柔,波澜不惊,不见任何反常或者不快。他总是将自己的失落与苦楚藏在心里,不与外人说,更不会与玉宁讲,无论他的漠落会被人发现了。
“不……没什么……”
玉宁默默摇头,下意识地开始玩着自己修长如玉的双手。只是她不知道,无月最爱的便是她这个小动作。
见玉宁并非对他知无不言,无月倒也不以为意,轻轻坐下,边是脱着蓑衣,边是平淡无奇地问道。
“凝心,你可还记得我与你相识,是多久的事情了?”
多久?
玉宁侧头细想,过了一会儿,才笃定地说出答案。
“若是算上虚岁,咱们相识,整整四年。”
无月一笑,点头赞同。看来他不是真的记不清楚,只是想让玉宁想个明白。
“咱们相识四年,你说没什么的时候,就总是代表着其他的意味,这我会不知道么?”
玉宁一愣,也笑了出来。
见她低头不语,只是淡淡一笑,无月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是不是他又为难你了。”
无月口里的他,自不用明言是谁。
玉宁不语,却不像是默认,她只是伸手将鲤鱼灯拿到身前,醒儿惊讶地看到,小姐从来都不让熄灭的花灯,竟然被她自己给吹灭了。
无月看着已变得没了生气的鲤鱼灯,心中一疼。
“醒儿,你去与无月公子置办些茶点过来吧。”
明明知道,这是小姐支开自己,醒儿还是乖巧照做了。今日竹屋里的动静,她是听得一清二楚,更是胆战心惊。如果说无月公子的来到,可以让小姐有个说说心里话的人,倒也不错。
房门悄无声息一开一合,玉宁的话音再次响起。
“我觉得,我要守不住那个秘密了。难道,琳琅与子庭,还没有半点消息么?”
“……他们去的是南边,道路崎岖不说,还有跟踪他们的人,甩开那些掉尾的杂碎也得好些时候。”
“他们怎么这么执拗,既然是要那种东西,应该找我来便是。”
玉宁皱眉,满是不解。
“既然他们认定了账本在你手上,且没有损毁。当然要从各方面下手,说不定你是给了账簿让琳琅他们保管呢?不然,你为何要这般赴汤蹈火地救他们?这,就是你和他们的不同。凝心,你是好人,可是他们不是,他们是不会明白你所想的。”
“好人……”
这两个字,本应该是赞赏,可是此时此刻,听在玉宁耳里,却像极了讽刺。
“好人……我还算是好人么……”
“……凝心……”
“都已经到这般田地了,与囫囵入狱有什么两样?那么,我还是个好人么?”
玉宁在问着自己,却也在拷问无月。
突然,她冰冷的双手一热,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她。
“凝心,你是好人,就因为你太善良,你才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明不明白?”
泪,流了出来。
其实,她要的不多,只需要有人看到她内心的痛便好。
可是,可是呵,为什么允鎏却看不到呢?
为什么每次看到我心中的痛的人不是你呢?
为什么?
佳人落泪,惹得旁人亦伤怀。
无月心头一热,忽然便把玉宁搂进了怀里。
“凝心……”
玉宁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了,几番挣扎却无用。她才发现,原来无月的臂弯是那般温暖又不容抗拒。他的臂弯是有力的,却更是温柔的,只是,在玉宁心里,这般令人沉醉的柔情却敌不过那人的冷漠一瞥。
她苦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讽自己。
无月没有察觉这样的苦涩,因为他的心中也同样堆积了许多苦涩,若干惆怅。两个足够痴傻的人,而今依偎一起,竟然没有任何不洁的想法。就好像是在旷野无垠上游走的野兽,无意一抬首,望见了对方竟然便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同类。
虽然他们与外界有太多不同,可是至少,天地之间,他们二人是彼此相同的。
于是这两个异类,为了有一个同类而互相依靠支持。无月与玉宁,便是这样的状况。
只是,其中一只已经心生别样情愫,另一只却将自己的心给了大流之中的一人。
无月说。
“凝心,我带你离开这儿,好不好?”
玉宁双手捂着脸,指缝之中分明有湿润,却没有半点声响,无月只能从她身体在颤抖处发现,她是在哭。
她默默摇头,至少给了他一个答案,虽然,这是再一次否定,于无月来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果哪一日,你真想离开了。无月何时都会兑现诺言。”
承诺已经许下,只是无月不知道,这句承诺真的就这么住在了玉宁心里,因为玉宁知道,这般状况已经完全是走了样,她是个人,没办法算计到天怒发威尸横遍野,更没办法算到皇帝对于明珠的痛惜之情,这一切的意料之外却给了她一个骑虎难下的结局。
或许有一天,自己真正是到了不得不逃的时候,到底自己会不会还这么傻,傻到以为只要站在原地,那人便会不计前嫌的来拉自己一把?
玉宁透过指缝,望着那盏灭掉的鲤鱼灯,心如刀绞。
……
这一年,雨水过甚。
康熙心急如焚,无奈之下,竟然冒雨在天坛率各位大臣以及阿哥贝勒们求福上苍。
该年水患,猛烈之势令人发指,人祸之因让人无不悲愤交加。是年,在皇帝于上苍为百姓社稷谋一线生机的时候,忽然天上雷声滚滚,紫光闪烁,雨却是下得更加激烈。
只是第二日之后,竟然便彻底放晴,实是奇异之事。
好事者曾私下传言。
此乃天地同悲悯苍生,光影惊雷震鬼神。
每个人都在关注着钱塘与黄河水患,可是全都爱莫能助,却只有一匹马,在风雨交加的一个夜晚连夜入了京城,他身上带着的,是一封报平安的信。
也就是这封简短的书信,竟然便拉开了康熙盛世第二次大规模惩办贪官污吏,卖官鬻爵之徒的帷幕。
一切,终将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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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一章 真相大白(1)
一连几天的大雨,弄得忘忧庭院里原先花团锦簇的景象却都成了落花无人怜的萧索。
少爷负手而立,望着庭院内那些已经四散的海棠花瓣久久没有移开眼,只是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就像是在看着四季更替,日夜变换一般淡然。
忽然,昏暗的大厅深处走出一席乌黑身影,默默站于少爷身侧,不声不响,仅仅只是行礼。怪的是,那人还未站定有多久,少爷便转过头来。
“乌,这雨下得可真是猛烈啊。”
说罢,少爷又向已经支离破碎的碎花望去。
乌点头,恭恭敬敬。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好不容易等到顺天府那帮人不绕着废墟转悠了,却偏偏碰上这般不好的天。”
少爷长叹了一口气,眉头不自觉蹙紧。
乌向前一步,指了指天气,打了几下手势。
少爷,乌想,明日一定会是个艳阳天的。今日,老天爷是要把积攒下来的雨水都落尽了,说不定后半夜还会有些冰雹碎雪。
“哦?这么说来,明日咱们就可以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少爷眉开眼笑,从怀里掏出一小巧锦囊,丢给了乌。
“事不宜迟,你就先拿着这个,不管平安信来没来。明日若是个好天,情况又正好,你便动手去找吧。一定要快,不留任何痕迹。”
乌将锦囊双手捧过,纳入怀中,抬头间,便与少爷一起看雨。
少爷,怎么夜深还未去睡?
“……我是在想一个问题,若是天可怜见,为何到了这份上了,还是不管不顾,下着这般凶猛的雨呢?”
乌不答,是因为不知如何回答。
“我看,天也不过如此。不存在害人之心,更不存在怜人之心。一切,都是人心所致。这么说来,人心似鬼魅,更似天神,真是可怕至极。”
这一席话,似乎是有所感慨。可是乌却不明白,向来是笑看众生的少爷,怎么会有这般感慨?倒像是在为人鸣不平,哀人冤太重一般。
或许,少爷的心底,果然还是佩服沈凝心的吧。
扪心自问,乌只要想起那一日,这娇柔女子的决绝与平静,他也不得不肃然起敬。
又有几人,能像她一样,明明知道要背负万千不明就里的指责,明明知道自己此招与人无忧,却要害自己之命,却为了两个外人,一个自己心爱的人,若干个与之素不相识的天下百姓而义无反顾地走出去呢?
人,应该都是自私自利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本性,少爷的忘忧庭院又如何会构建起来?少爷又如何能够凭着那些口说无凭的消息坐拥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
可是,沈凝心却不是这样。
所以,少爷迷茫了,也许,他心中长年以来构建起来的冷漠正在出先龟裂,而灵书小姐的闯入更是让他的心墙分崩离析。
对此,乌喜忧参半。
欣喜于少爷或许会重获爱人的能力,却担忧于他这样的改变所带来的结果。
是福是祸,已经不能用三言两语说的清的了。
乌陪着少爷看了一阵雨,见这雨反而下得更加放肆,他一拱手,想要退下。
正在这时,一家丁却撑着黑色的油纸伞急匆匆地往少爷面前奔。
“主人,来消息了。”
说着,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封信,这封信在他的精心保护下没有打湿半点。
少爷眼睛一亮,麻利地将信封拆开,抖落出里头的雪白。
细细看下,胸有成竹的微笑立马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少爷?
乌疑惑地望着他。
“行了,明天若放晴,便一定动工,另外,拆你去一家玉器铺去送个口信……就说,允鎏大贝勒要的东西,在忘忧庭院!让他明晚依照约定的时间,前来拿取。”
“是。”
是。
等乌与家丁都迅速退下了,少爷手中依旧拿着那封信,只是此刻,他心如止水,意气风发,瞧着这狂风骤雨竟然有了些戏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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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一章 真相大白(2)
允鎏一早就觉得,少爷能够不掺和到这件事情里头来,甚至完全嗅不到他的气息存在,本身就是有蹊跷。只是心中一直想不出这与账簿到底是有什么联系,或者就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毕竟这个账簿太过于危险,像少爷那般聪明狡猾的人,怕是一闻到这危险的气息,就已经全身而退了吧。只有沈凝心那个笨人,现下依旧是不说出丝毫有价值的东西,一幅沉默到底的模样,实在是他心急恼火。
既生她的气,更是气自己。
眼睁睁地看着三月时间一点一点减少,却无能为力。
现下,更是雪上加霜。
允鎏看着跪伏在书房里的那个黑衣男子,眉头一紧,心中一阵心烦。
“好了,你下去吧,这事儿不该怪你。”
他挥了挥手,男子一愣,感恩戴德地磕了好几个头,这才一瘸一拐地从书房出去。
这人刚出去,布托便进来了。
“爷,怎么……”
“……守了这么半天的废墟,功亏一篑。到头来,还是被人给抢了先。”
布托听罢,心头也是咯噔一下。
难道是抢了账簿?
允鎏抬眼望了望布托,见他也是一幅震惊无措的模样,便知道他多半是猜中了。
“顺天府的人没了耐性,不愿意再耗着了。与其说是他们没耐性,不如说是明珠对沈凝心彻底放心,便撤了守护在废墟四周的人手。巧的是,刚撤便有人来找东西。顺理成章,被咱们的人给盯上了,只可惜啊,三个人都打不过一个!眼睁睁地让人给跑了!”
允鎏一咬牙,一拳重重砸在了书桌上。他缓缓闭上眼睛,调理了下已经紊乱的呼吸。
“三个打不过一个?”
布托咽了下口水。他知道,主子派出去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现下,竟然是三个被一个人打得落荒而逃。且还带着不少皮肉伤,布托想到刚才那人一瘸一拐的狼狈模样,身子就不自觉得发冷。
“……好你个少爷,我还在琢磨怎么他不参与这件事情,想着想着他倒就这么进来了!”
“主子,您说……是少爷做的?”
允鎏瞟了布托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听那几人的描述,抢账簿的人,应该就是少爷身边的乌没错。一把乌黑的长剑就是最好的证明。看来,他不是不做这单生意,是要在必要的时候一击即中。哼,就是过狡猾无比满身铜臭的奸商!”
允鎏心里正盘算着这一回到底要用什么才能够买回消息,门外却响起了不满的声音。
“谁奸商呢,你给我说清楚!”
露出头来的,是一脸责怪的玉风。
允鎏现下心情并不好,更没有闲情逸致去管这个天天跟在人ρi股后头撒娇卖笑没有正形的大贝勒。
他一转头,回书桌前坐下了。
“哟,这是怎么了?是房顶被人开了花了?还是赫那拉贝勒府上地板被人开了个洞啊?”
玉风不恼,更没有收掉自己嬉皮笑脸的嘴脸,他一手撑在书桌边上,得意洋洋。几遍布托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他也视而不见。
开洞?是开洞了,只不过不是在他贝勒府。还丢了件最不得了的东西,玉风提什么不好,却偏偏提现下最不能提的两个字。
允鎏依然不语,只是看着玉风的眼神更加得寒冷。
玉风尴尬笑了几声,识趣地离开了允鎏的书桌,还用衣服讨好地擦了几下。
“别,别。别对我置气呀,我今儿个是带来了个好消息,少爷让我传的话。”
“少爷?”
允鎏眉头一拧,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怎么前脚那人抢了东西去,后脚便送信来与他了?
玉风见允鎏不做声,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将袖中字条给了他,然后脚板抹油赶忙逃离了火山将要爆发的现场。
布托刚来得及看到玉风仓皇逃出书房,一转头,果然看到允鎏眉头紧锁,却觉得是疑惑居多。
“爷?”
“……少爷让我今晚,子时在忘忧庭院,取我想要的东西。”
“爷,那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能如何?受制于人,过了这村,就不会有这店了。”
允鎏说罢,便将那信纸投进了火盆之中,看着它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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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一章 真相大白(3)
是夜子时,允鎏按时来到忘忧庭院,时间掐得刚刚好,不早不晚。
“呵呵,大贝勒您可来了?”
少爷似乎是刚从睡梦中转醒,只是披了件单衣便慵懒地从内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一语不发的乌。
允鎏自乌进屋子里以来,便一直盯着他瞧,看他的人,更是看他的剑。
“可喝茶?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正好可以提神来的。”
少爷笑着,果真便细细品尝起这有些甘苦的茶叶起来。
“既然要喝茶提神,何必要选的这般晚上?”
允鎏哼了一声,并没有去碰手边的茶杯。
“嗯,真是好茶,只是可惜呀,大贝勒的心,现下是焦躁难安,连杯茶都装不下,不要说是其他人或事了。”
少爷不紧不慢,将茶杯放下,分明是吃定了允鎏。乌在一旁静静看着,望着自己少主人的侧脸,便知道他已玩心大起,只是令他不解的是,这戏谑之间竟然还有几分报复的意味。
“……既然是来做生意的,就开个价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旁的,便免了。”
允鎏皱了皱眉,一手伸出,布托一愣,赶忙将手中卷得厚实的物件双手呈上允鎏掌心,虽然看起来很重,允鎏却一手就拿住了。
握紧,然后摆在方桌之上。
“金银若不够,还有其他条件,斟酌之下,一定也添上。”
允鎏话还没说完,少爷便笑开了。
那模样,好不嚣张。他仰头看着屋顶,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
“大贝勒,您真是说笑了。明明这东西您是非拿到不可,可我是不卖也行,这么说来,您可怎么斟酌啊?我若开了个天大了去的条件,您不满足,也得满足呀。您说是不是?”
伏在椅子扶手上的少爷嘴角带笑,挑衅之至。
允鎏不语,只是咬了咬牙。
“你那些金银,我不要。拿着金砖玉器,开不开心也要看心情来的。你把那些个东西,都拿回去吧。”
少爷一甩手,看都没看那些钱财一眼。忽然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向大厅屏风之后走去。
允鎏眉头又是一紧,以为这少爷今日纯属是拿他作弄着玩,刚要跟进去,却被乌给挡住了。
这男人,虽然说明知挡着的人是谁,恭恭敬敬,却更是眼中不起一丝波澜,乌黑的眼,不带一丝表情。
正在他与允鎏在僵持着的时候,少爷又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了。还没等允鎏反应过来,他便将手上多出来的一白色卷轴丢给了允鎏。
“拿去!”
允鎏一闪身,一把抓住。细看之下,大吃一惊。
少爷似乎早就知道他是一定会惊诧的,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随时随地一点就通。只是,他最讨厌的便是聪明人糊涂的时候,比如现在的允鎏。
“……账簿?”
布托站在身后,将卷轴内包裹着的那蓝色薄皮书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也吃了一惊。
“拿了这东西,走吧,本少爷不要你们的一分一毫,这价钱,已经有人替你付了。少爷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
少爷似乎是急着要赶走这两个人,即便是再举杯品茶,也是轻皱着眉头。
允鎏却没有领这个不明不白的人情。
“……谁,是谁让你给我的。”
“还能有谁?”
一提到这个人,少爷也忍不住摇头。难怪灵书会骂她痴傻,在他看来,那女子也是傻得可以。为这男人做得周全,这人却不知其中一丝。
“除了沈凝心,还会有谁这么做?”
罢了,不如就让本少爷来点破它。
“除了沈凝心,还会有谁这么蠢,这么傻,发财保命的机会都不要,为的只不过是个无心之人的周全?”
少爷话毕,允鎏的心兀自一痛,宛如是被重击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允鎏回复过来的时候,脸上看似依然没有任何不对,可是声音却已有些微微颤抖。
“怎么一回事儿?简单说来,便是她告诉了本少爷藏匿账本的正确地点,然后一把火烧了自己努力创下的基业,尔后还给了本少爷一笔价值不菲的钱财与消息,只希望本少爷做一件事情。”
说着,少爷竖起了一根手指,对着允鎏摇了摇,尔后指向了那个账簿。
“就是把这本账簿完好无损地送到你手上。”
允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再次看向自己手中。只是,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天不欢而散之后,玉宁默默哭泣的身影。
少爷手指一收,叹了一口气。
“你还想知道别的细节?”
允鎏抬头,虽然只字未提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
“那行,便用你那些金银买这消息吧。”
少爷诡秘一笑,指了指桌上原封不动的金银珠宝。
“爷!”
布托一愣,随后有些愤怒地望向少爷。只是少爷不以为意,不屑地瞟了他一眼罢了。
“怎么决定,都是你的自由。或者,你账簿也拿到了,大可以就这么拿着它回你的内城,既然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不知道也罢。”
少爷笑着,又挥了挥手。只是他手还没放下,允鎏的回答就已经出来了。
“好,我买。但你一定要不漏分毫,原原本本说出来。”
“呵呵呵,这个自然。少爷的消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乌,收钱做买卖了!”
乌恭敬地行了个礼,走到允鎏坐着的小桌边,双手拿走了那沉甸甸的金银。
怕是有十几根之多吧,这种重量。
乌掂量了一下,暗自想着。回屏风之后的仓库前,还颇为同情地看了允鎏一眼。
只是允鎏此刻心乱如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眼神。
他的心里,眼下只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到头来,是自己误会了她。
只要想到分毫,身上的痛楚都足够将允鎏撕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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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一章 真相大白(4)
允鎏站在竹屋门外许久,一直便没有进去。
听着房内些微的动静与主仆二人静静的说话声,瞧着烛光透过缝隙照射在自己的马靴上,那一刻,他依然没有勇气敲响房门。
允鎏皱了皱眉,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好几下,往往是快要到窗前便折回来,走到门前,却又往远走。布托手里提着些主子吩咐带来的酒菜,手都酸了,看着允鎏如此犹豫,心里更是着急,几次张口想弄出点大动静,让屋里的人知道一下,打破这有些僵持的局面,又怕是驳了允鎏的面子,惹得他不高兴。
无法,他也就只能静静站那儿,看着允鎏无意义的游走。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的声响似乎更大了些。仔细听来,竟然是桌椅挪动的声音。布托抬头望了望天,明月当空,正是深夜,看来,是醒儿准备离开竹屋,让沈姑娘休息了。
“爷……”
布托轻轻唤了允鎏一声,允鎏一愣,也抬头看了看月亮。知道时间不多,也就终于是下了绝心,只是他刚打算敲门的时候,门就开了。
“哎呀!”
醒儿被堵在门外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瞧,竟然是大贝勒,连忙又跪下行礼。
“给贝勒爷请安。”
醒儿的行礼声明显让坐在屋里的玉宁身子一震,只是她也就只有这样一个反应罢了。尔后还是默默倒着茶,看着她的书,表情上的冷漠让允鎏看着,心里越发堵得慌。
“嗯,醒儿,我带了些酒菜过来,你与布托先且下去,把那些吃食热热,顺便,再弄几个可下酒的好菜吧。”
允鎏清了清嗓子,打发人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醒儿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布托欢快地给拉走了。小屋里,一下就只剩下了玉宁与允鎏二人。
闲杂人等虽然没有了,场子也清得干净。只是因为先前对佳人太过严苛不公,允鎏问心有愧,思量之间,竟然找不到一句适合的开场白。
至于玉宁,看起来好像是冷得很,心里却是跌宕起伏,不仅是气,又是有几分开心。
毕竟,这是这么久以来,允鎏第一次来瞧她。
她还记得上一次他与她大吵一架,也已经是三月初的事情了,现下,她的生辰都已过了,海棠花也败了,他就这么心狠,让她在这么个寂静的地方孤独一人整整两个月,才换得他五月份的第一次见面。
可笑,真是可笑。
只是,玉宁弄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可笑,还是这缘分安排得太可笑。
苦笑之间,她不知道是在笑这样太痴傻,还是笑这样太荒唐。
玉宁的一举一动看在允鎏眼里,看着玉宁的眼神瞬间便满是温柔与心疼。
他是真正后悔了。
后悔自己太执着于所谓的自尊心,竟然不自觉便用了内城男人们惯用的方法来对待她。可是他忘记了一点,她非池中之物,所以,他用内城那种法子是肯定不会让她折服,反而会让她对他心灰意冷,更是不会回头吧。
况且,明明是自己误解在先。
“……这两个月没有来看你,是因为在追着那个案子,现下,那个案子终于有些苗头了。所以便来瞧瞧你。”
玉宁一愣,终于是放下了书本,望向了他。
“苗头?”
允鎏点点头,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当她意识到,自己该与他隔远些的时候,他早已经坐到了她身边。弄得她不忍心离开,更不能不去看他那一双深邃的眼。
“少爷给了我很重要的东西。”
他意有所指,微微笑了出来。
“这案子终于是要有结论了,所以,定要来看看你。”
玉宁一脸惊讶。思量间,明白了为何允鎏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快。多半是少爷那张快嘴,把自己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她脸一红,头一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泪已经蓄满了双眼。
“……他告诉我,有人当初是为了保昔日同僚的命,又为了能够将账簿完好无损地给我,烧钱庄的前一日便到了忘忧庭院与他做了交易。交易所用的是这人毕生的积蓄以及她最重要的东西,交易的内容只有三:一是保护这人家人周全,二是帮她完成这个计划,三便是,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
“好了不要说了!”
玉宁突然喊叫出声,她背对着允鎏,为的是让他看不到自己的泪水。
“那个人就是个蠢笨之徒,那个人就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既然是做了交易,为什么少爷还会将这件事情去告诉别人?”
玉宁一抹泪,眼泪却又是滚落。
这是满心的委屈,更是满心的怨。
这一切,都是为了坐在她身后,与她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
“……况且,那人做那么多事又能怎样,到头来,别人与她,不过是将信将疑罢了。百分百的信任都不愿意给!!”
允鎏一皱眉,想去抱住玉宁,却又忍住了。他握了握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用了更高的价钱去买了这个故事。”
“……什么?”
她太清楚自己当初是花费了多少代价,事实上她给勿返阁的那些金银都是她所有,连带她后来要醒儿给母亲好好收着的那些银票。当初,她是真准备拿哪些东西去换少爷的保护与合作,只是,少爷这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他不要她的金银,却只要她的一个答案。
他只问了她一句话,你是不是忽伦王府上的小格格,忽伦玉宁。
于是,玉宁的点头,便成了至高无上的价钱。
结果,眼前的这个家伙,竟然是用了比自己还高昂的真金白银去换一个已经过去的故事?
玉宁微微撅嘴。
“我以为那人已经够蠢的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更蠢的。”
允鎏不怒反笑,温柔扶着玉宁,为她擦掉依旧挂在脸上的泪。
“既然都如此蠢笨,倒也是一对。”
玉宁听得这句话,心中真是乐开了花。这种幸福感来得如此突然,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她突然却变得口齿不清起来。
“谁……谁和你这种蠢笨的人是一对。”
“嗯?就是说的那个人啊。”
允鎏又是一笑,调侃玉宁是调侃定了。
“你!!”
恼羞成怒的女人往往会不顾一切地奋起反击,只是玉宁前一秒还在挥舞拳头,下一刻却已经跌入了允鎏的怀里。
“凝心……”
突然,允鎏紧紧抱住了她,紧得他的身体都在颤抖。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感,允鎏现(奇)下只怕一(书)件事情,便是放手之后,她便再也不再伴他左右。
无声地,玉宁的双手爬上了他的背脊,也是这般紧紧地抱着她,那一刻,她很确定,她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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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一章 真相大白(5)
是夜,冰释前嫌的二人对饮而坐。
几盘小菜,两杯水酒,一番闲谈之下,倒也很是欢愉。
“这么说,这案子现下是真正从你肩膀上卸下来了?”
玉宁笑吟吟地给允鎏倒酒,又与自己满了一个杯。允鎏仰头喝尽,连连点头,心中很是感慨。
“既然证据已经呈上去了,该罚该赦,便不是我能管得到的事情了。只是……哎……”
允鎏望着空杯兀自发呆,却见杯中倒影愈加明显,仔细一瞧,竟然是自己。
原来,是玉宁又替他蓄上了酒水,且与他碗中夹了些热菜。
“怎么事情告一段落了,反倒如此愁眉不展?又不是办了个失败的差事。”
“……雷厉风行大刀阔斧之后,往往跟着的便是矫枉过正。凝心,我担心的便是这点。这场风雨一时半会也歇息不下来,说不定会殃及池鱼牵连无辜吧。”
玉宁了然,只是默默与他举杯相碰。一饮而尽之后,似乎酒劲便已经上来了,她的脸缀着些粉红,衬着那三个若隐若现的可爱梨涡,惹得允鎏久久看着她,奇*.*书^网已经移不开眼。
“干嘛这般瞧着我?”
玉宁娇嗔了一句,又想去拿酒。
今日,她很开心。
开心得心已醉,身体也是这么容易得醉。
只不过,她是有些放纵了,任意让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宣泄奔腾。
原来肆无忌惮的开心,给人的欢愉来得如此排山倒海。
玉宁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酒醉人,还是这情醉人了。
“你做什么?”
玉宁拿酒壶的手被允鎏压得死死的,她微微皱了皱眉,显示出了她的不快。只是这般娇憨的模样,却没有一点严肃的意味。
“别喝了,你醉了。”
允鎏说着,不由分说便将酒壶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气她,还真是无心,竟然就将杯中最后一点酒水给倒尽了。
玉宁先是一愣,尔后咬了咬唇。
允鎏轻笑,只是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再去看的时候,自己的酒杯早就落入了玉宁手里。
“哎!”
还没来得及阻止,玉宁咕咚一声却将那杯中酒给吞下了肚。她一抹嘴,百般挑衅地玩着空杯瞧着允鎏。
允鎏摇头笑了出来。
“凝心,你是真醉了。”
见玉宁摇摇晃晃从椅子上站起,这竹屋太局限,随便走几下,便会撞到物品,甚至摔倒。
“凝心……”
允鎏也跟着站起来,瞧她磕磕绊绊地仿佛要从这些禁锢中走出来,真是胆战心惊。想去扶,她却不让。
好不容易,玉宁终究是走到了门前的一小块空地上,一转头,玉宁的笑灿烂可人。
“允鎏,今日真是开心得好,宁儿……宁儿与你唱支曲听,要是不要?”
“凝心……”
若说玉宁这般娇态,允鎏却不为所动,那当真是说得假话。只是现下玉宁站那儿都已经东摇西晃,别说是唱曲了,就是现在这幅样子都足以让他为她提心吊胆。他刚想说些什么,哄劝一番。
谁知,玉宁似乎是一定要唱,竟然有些耍赖。
“今日不听,以后都不会有了!”
玉宁一跺脚,似乎是有些着急,怕极了他拒绝她的好意。允鎏无奈,终究是坐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他刚答应,玉宁便笑开了。
只是一个眼波流转,便将万种风情展现在这单独的看客面前。只是一个开头,便是生生将这男人给震住。
允鎏是万万没想到,玉宁唱起昆曲来,竟然也是这般绰约生姿,加上她所选的折子戏,又是长生殿选段中杨贵妃的唱词,一时间,屋里弥漫着些许温暖暧昧的味道。
她的兰花玉指,她的顾盼生姿,还有她的娇媚转身,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仙一般。两袖虽然不是水袖,却是一身完美无瑕的白,莲步轻移,轻纱罗裙更是跟着轻轻地浮动,忽然,玉宁伴着那脆生生的唱腔柔柔一指,正对着允鎏。
允鎏一愣,满眼都是玉宁转身之前的那一笑倾城。就在她再度水袖流转,随着曲调所唱黯然转身之时,他只觉得心中一热,就这么站了起来。
“允鎏!”
玉宁轻呼一声,只觉得被人猛地从地上抱了起来。对上允鎏认真炽热的眼眸时,她的心真正是漏跳了几拍,酒也清醒了不少。
醉的,仿佛不是她一个?
允鎏默不作声,径直将之放到了那方竹塌上。玉宁在身体碰到床榻的那一霎那,忽然便感到了害怕,她知道现下会发生什么,想逃,想挣扎,可是一切想要施展的动作都融化在了允鎏的一声呢喃里。
“宁儿……”
也许,醉的真的不是她一个人。
只是,她是醉得太厉害。
浑浑噩噩之间,竟然听到这男人在唤着她的|乳名。
“宁儿……”
轻唤声再起,玉宁呆愣在那儿,不知怎的,只觉得心有些疼,眼前又随着这股心疼起了一层薄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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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一章 真相大白(完结)
允鎏一只手撑在玉宁身畔,另一只却已灵巧地打开了玉宁上衣的盘扣,抬起头来,满眼柔情落在玉宁的泪眼朦胧之中,碎了些许,却依然晶莹。
“……怎么哭了?”
允鎏轻轻说着,与玉宁隔着很近。一只大手抚弄着她的脸颊,允鎏本来就觉得有些燥热,手掌一碰上玉宁的肌肤,更是热得吓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却透过已经解开的衣襟依稀见着了玉宁肩上的那狰狞的伤。他伸手去触向内里,惹得玉宁身子一抖,更是僵硬得可怕。
允鎏一愣,微笑着安抚道。
“别怕。”
一句话,短短两个字,像极了魔咒,玉宁只是无声呜咽着,听话地软下了身子,任允鎏打开他的衣襟瞧着她的伤。
“这伤……”
顺着伤痕划下,允鎏的手指已经入了玉宁肚兜的内部。轻轻触着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的柔软,允鎏,是真正心痛了。
这伤痕,竟然是这么长,长到只差些许,便可到达玉宁的心房。
他又有些庆幸。
至少自己怀里抱着的,正是活生生的她。
玉宁明显感到允鎏探到她衣里的手掌换了个姿势,忽然就握了上来,动作虽轻,却让她轻叫了出来。她双手紧紧抓着允鎏的衣襟,指关节都因为太过于用力微微泛着白。
虽然玉宁的双手是那般白嫩,身体各处的肌肤却在允鎏的几番抚弄下完全成了玫瑰花瓣的颜色,玉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惶恐与迷离。
“允鎏……”
她轻轻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忽然只觉得身上一凉,尔后就被一个宽广的胸怀紧紧抱住。
第一次,她与允鎏坦承相见。她与他之间的隔阂,不过是她的那一方白色肚兜罢了。片缕的障碍非但没有让人觉得不快,却更是添了几分缱绻。
“伤还疼不疼?”
允鎏说着,便向那伤痕吻去。
玉宁摇了摇头,发髻已乱。她紧紧抱着心爱的人,凝脂一般的肤色泛着好看的绯红,像极了天边的那一抹霞光。与允鎏古铜色的肌肤相映衬在一起,落在玉宁的眼里,让她的身体不停在颤抖。
允鎏皱了皱眉头,轻柔抹去了她的泪。
[奇]“怎么哭了……”
[书]玉宁再次摇头,环佩叮当,为其又频添了几分风姿。
“允鎏……”
她泪光闪烁,双手抚上了他的脸,抚平了他的眉。
“莫负我……莫负我……”
允鎏沉默了一阵,下一秒,却已放出压抑在心中已久的热情。他的灼热几乎烧伤了玉宁的身,他的爱意来得又太猛烈,玉宁低泣着,只是将自己的美好都托付给了面前的这个人。
窗前,剪影模糊。
两个交叠的身影随着火烛忽闪的火光起伏跳跃。
床第之间,偶尔飘出的几声娇吟声更是将这夜给染成了另样的颜色。
本来发髻已经散乱的玉宁,现下因为剧烈的动静,长发散落在雪白的绣花枕上,她的眼微微闭着,团城扇形的睫毛正好在她的脸上形成了一对扇形。几滴泪珠,还依然挂在她那浓密的睫毛之上。
发髻乱了,珠玉更是散落一地,偶尔一些却正好点缀在她的发鬓之间,衬托着她娇艳的容颜。
尤其是那朵海棠花发簪,允鎏看着,忽然心中更是悸动。
低头深深一吻,是想让他的这朵海棠花为她完全地绽放。
……
莫负我……
玉宁在二人欢愉之后,半梦半醒之间,还在呢喃。允鎏紧紧抱着她轻声给了他一个承诺。
玉宁给了他所有,他定然不会给她一地心碎。
看着玉宁胸前那道疤痕。
这句承诺更是深深烙在了允鎏心中。
只是,玉宁不知道。
只是以后会怎样,谁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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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二章 一纸荒唐(1)
一觉醒来,梦却还未醒。
玉宁从一夜无梦之中缓缓睁开眼睛,天已经微微亮,一声嘤咛,虽然身体有些不适,却是那般温暖。
无声地一抹笑,甚是好看。
就犹如月夜之下,悄悄绽放的淡雅昙花一般。
只是这片傲骨却只为一人笑,此花只为一人绚烂,此花期只为一人而消散。
而这幸运的人,现下正抱着那迎风摇曳的美丽睡得很沉。
玉宁仔细看着允鎏的侧面与他沉睡而安静的面孔,越看,心就变得越是柔软,笑意更是浓烈。
她悄悄伸出手指,在几乎就能够碰触到允鎏面孔寸许的地方停了下来,隔着若有似无的空气,抚摸着他的刚毅轮廓。指尖慢慢滑下,掠过他现下已舒缓的眉,最后在他总是紧抿着的唇边游移。
玉宁的动作很轻,仿佛是怕吵醒了这梦中人一般。只是重复做着这些轻柔的动作,尔后她忽然起身,丝被滑落,露出她洁白如玉的身。
她回头对着允鎏嫣然一笑,就如往常一般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竹屋的时候,已披上了衣,坐在了梳妆镜前。
只是,没有丫鬟相伴,便只有她一人默默梳妆。
先是将长发细细梳得平整,尔后才依依不舍将歪在耳边的海棠发簪缓缓卸下。
玉宁望着镜中的自己,依稀还能看到身后正躺在床上熟睡着的人儿,脸上虽然未施粉黛,却已添了几许光泽与嫩红。她将那发簪在手里把玩了一阵,这才放到桌上,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父亲曾说,宁儿长大后,定会有人为你点花灯。
母亲曾说,女为悦己者容。
玉宁忽然发现,她已拥有了这一切。
她现在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却更是希望那人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是衣冠平整的。
想到这儿,她更是笑得甜蜜,微微弯着的唇角两边,深陷下去的浅窝也透着甜美。
……
玉宁就这么为自己绾青丝,替自己整理着装,当她刚好扣上衣襟上最后一颗盘扣的时候。
床榻那儿,终究是有了些响动。
玉宁回头一瞧,见允鎏正在坐起身来。她脸一红,走了过去轻轻问道。
“醒了?”
允鎏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还不太适应偷偷钻进竹屋的阳光,过了好久才勉强睁开眼睛,瞧见的,却是玉宁已经打扮好了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嘴角也是带着笑。
“布托刚刚便在外头候着了,我见你没醒,不想吵了你。希望你现下起身也不误事。”
说着,玉宁转身便拿了一套新的男服在手里。看来,布托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允鎏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的旧衣服早就不见了踪影,多半是布托在给玉宁那身衣服的时候,早就将之收拾了过去。
“现在可要起来?”
玉宁捧着雪白的中衣,询问地看着允鎏。
允鎏一愣,一边眉毛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看这小妮子的架势,是要为自己更衣不成?
他来不及细想,便站起了身。
果然,玉宁一走到他身前,便展开了那中衣,为他穿到身上。动作流畅自然,二人的默契让允鎏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舒服。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去想,只消让自己的注意力跟着玉宁的动作游走。
今日的玉宁,穿上的是淡青色的袍,罗裙拖地,似乎绣的是青竹嫩叶,她的发髻很简单,一如他平常见到的那样。忽然,允鎏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想了好久,才明白这不对是在哪里。
“怎么……发不挽髻?”
允鎏问着这句话的时候,玉宁正在为他扣着短褂脖颈处的那一粒玛瑙色的纽扣。
忽然,她灵巧的手指动作一顿,眼里的神采也慢慢淡了下来。
无声,便已经是回答。
允鎏心里一阵后悔自己的唐突。玉宁现下的乖顺与以前的叛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没名没分,便委身于他。
不用说玉宁自己,就连允鎏自己都没想到。
他自昨晚都在一直叹息着这件事,只觉得怀中的玉宁是他这辈子上天给他的最好的珍宝。
只是那个时候的允鎏深陷于相爱之人身心交合的欢乐之中,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在走出这唐突的一步时,玉宁的默默承受便已经注定了他对她的伤害。
“……宁儿。”
允鎏忽然走向前,拉住了准备去开门唤布托进来的玉宁。
“怎么了?”
玉宁转头看着他的时候,还是在淡淡笑着。只是笑靥里,缀着几许落寞。
允鎏一阵语塞,四处打量的眼睛终于找到了那一朵海棠花,他将之拿起,Сhā在了玉宁的鬓角边。
“宁儿,你可信我?”
允鎏执着这双素手,多想就此便与此偕老。
“嗯。”
她笑,点了点头。海棠花在允鎏的眼里跳跃,是那般美艳。
“……宁儿,这几日等我完全卸了案子的重担,便会好好置办咱们两人的事情。宁儿,我一定会让你为我一人绾青丝。这发髻,终有一日,你会为我盘起的。”
允鎏抚摸着玉宁的发,说得很是深情。
玉宁一愣,粉嫩的唇微微颤抖。
她没想到,允鎏会下这样的承诺。
她更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承诺如山,下了便一定会去做。
忽然,她一扫之前黯然。
“嗯。”
她又点了点头,尔后深情一抱,便将那男人送出了小屋。
屋外,不止是有布托,还有醒儿在默默等着。
满脸的欲言又止。
见允鎏与布托离开了竹屋,这才敢走进竹屋,却见小姐正坐在竹塌旁边,轻轻用手指摩挲着什么。
“小姐?”
醒儿知道,这是小姐自己的决定。却总会为这大胆的决定感到惶恐。
“……醒儿,对我娘亲,什么都别说,好不好?”
玉宁望了醒儿一眼,那双眼眸里满是托付,沉重得让醒儿不得不点这个头。
玉宁轻轻一笑,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手正摩挲着的痕迹上。
那一小团污迹,此刻深嵌在了竹塌之中,这是她成为女人的印记,颜色却是这般浑浊深邃。
玉宁默默抚过那深邃,看到的,是一朵悄然绽放的海棠花。
忽然,她叹了一口气。
闭上了眼。
其实,名分与她,根本便不重要。
当听到允鎏的那句承诺之时,她早已知足,不求其他。
只是,为何自己心中会这般惶恐不安?
为何,在自己眼里,这印迹却像极了一朵就要凋零的海棠花呢?
玉宁将手按在自己胸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朵海棠逐渐凋落枯萎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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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二章 一纸荒唐(2)
连续一个多月,允鎏都在为着案子最后的收尾忙活。朝野之上,他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朝臣;王府之内,他还是那个孝顺少言的儿子与弟弟;然而,私下里,他却将自己所有的微笑与温柔,都给了玉宁。
这一个月对于玉宁来说,便像做梦一般。即便是身临其境,也因为太过完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
相对的,玉宁的娇柔与乖顺也让允鎏有些恍惚。只不过,他越是惊喜于她的美好,便越是珍惜她的一切。因为他正沉浸在对二人未来的思考之中,根本就没有发现,玉宁眉间的那一股不安。
这一日,允鎏从前朝出来,坐在马车里,本来是往王府奔的。忽然,他挑开帘子,喊住了布托。
“布托,往外城去吧。”
如此一声命令,布托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难处。
“爷……今日可是老福晋的生辰……您……”
允鎏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布托脖子一缩,准备挨骂,谁知不一会儿,允鎏却又笑开了。
“行了,额娘的生辰我会不比你清楚?今儿个不去三清观,我是想去外城转转,看有些什么物件儿可以讨额娘欢心。”
“嗻!”
布托舒了一口气,一阵鞭响,马车欢快驶出内城。
……
一路行来,布托已经拿了不少装饰考究的礼盒。
“爷,咱们该回去了吧……”
布托一脸苦相,从小到大,他都不曾见过允鎏会对这样喧闹的外城街道感兴趣。
再看看手上所拿,那些灵凤绣庄织锦罗段,哪一件又不是做工考究时兴,怎么看都怎么不像是给老福晋置办的啊……
“贺礼还没拿,怎么回去?”
允鎏悠闲地往前走着,一派轻松。
“啊?”
布托一愣。
“我订了一对玉镯,便就在玉风的玉器铺。你看,还隔着两条街呢,你现在让我回去,不是无功而返么?”
“……”
沉默,对于布托来说,便是无声的抗议。他略微白眼一翻,忽然就明白了,这些东西都是买给谁的了。
他正在兀自想着,抬头一看,允鎏却已经没了人影,心中一急,转了好几圈,才发现允鎏正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小摊上,津津有味地瞧着那些小巧玲珑的胭脂水粉以及配饰。
“哟,爷,您真是好眼力,这一盒可是小的刚从西域商人那购置进来的,您瞧,这颜色,这香味儿,买来送给心上人,可是正好。”
卖货郎从允鎏的服饰断定,这人一定是个多金的主顾。一看到允鎏在打量一个|乳白色的青瓷粉盒,更是迫不及待地打开来让允鎏过目。瞬间,粉嫩透亮的膏状物便现在了允鎏面前。
这胭脂看起来成色虽然不错,不过,宁儿仿佛不会太过需要。
允鎏单手捧着那小盒,闻着里头过于甜腻的味道,忽然就想念起玉宁与生俱来的体香,相比之下,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似乎更是略胜一筹。
他摇了摇头,轻轻便将胭脂放了下来。转头又看向其他物件。
“那,那这一件如何?”
卖货郎连忙又拿出了一串缀着珠玉的垂饰,风轻轻刮过,便发出悦耳声响。
允鎏只是撇了一眼,见这发簪是用银线织成,丝丝入扣,缠成了几朵牡丹花的形状,珠玉滚滚而落,似乎用的是绿松石的材质。
这样的饰品,他若愿意,便可给宁儿成千上百个。只是,那般淡雅别致的她,这些俗物又怎能与之相衬?
他微微摇了摇头,不再看那发簪一眼。
“这是?”
那不过是只小巧的环佩,装饰着大红色的流苏,玉面上白里透红,虽然不是很通透,却有种别样的美。
“哦?公子好眼力,这是和田玉,虽然色泽有些不好……不过……”
布托有些鄙视地瞧了卖货郎一眼,只觉得他这是在睁眼说瞎话,这叫做不好么?简直就是个半废的玉石,正在想着,允鎏的决定却让他吃惊不已。
“我买,多少银子。”
“银子?”
货郎一愣,心里盘算起来。
能卖出去个三十来钱就不错了,这位公子居然问银子数量?
“呃,这个……”
货郎抬眼瞧了瞧允鎏,见他果然是一幅疑问的神情,没带丝毫戏谑,确实很是认真。他的内心,善良与侥幸交战了好几个回合。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伸出了三个手指。
刚想说是三十钱,三块碎银却砸在了他的小摊上。
“谢谢爷!!谢谢爷!!”
卖货郎的欣喜若狂与布托的哭丧神情形成了一道诙谐的风景。
“爷……”
布托见着允鎏就这么洒脱地抛了三块碎银出去,还满心欣喜地将那块成色不好的环佩视作世间难有的宝物,实在是无法再冷静下去了。
“那东西……不过就值了个三五来钱罢了……”
布托虽然是用建议的口吻,但是将钱字说得很重。
“你都明白的事情,我会不明白?”
允鎏向后瞟了他一眼,满眼不屑。
“既然如此……爷您……”
“……你不觉得,这块白玉上的杂色,像极了凤凰的模样么?”
允鎏神秘笑了一下。
布托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出来,虽然抱着那些礼盒已经让他看不清楚前方的路,但为了看明白这环佩上的奥妙,他却更是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脚下的路上。
忽然,允鎏停住了。
布托若不是反应快,估计也会撞上自己的主子。
“爷?”
他先是稳住了自己手里的那些宝贝,生怕哪一件就这么被污了惹爷不高兴。尔后,他才带着询问的语气叫了允鎏一声。
“……那个人,可是忽伦王爷?”
允鎏侧头问着身后的布托,布托顺着允鎏指着的方向望去,发现确实有一个衣着整洁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不远处。
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二章 一纸荒唐(3)
布托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这才肯定地回答道。
“爷,您瞧得没错,是库仑王府上的忽伦王爷。”
正答应着,允鎏便已经迎了上去。
“忽伦王爷。”
他抱拳行礼,对这位中年男子满是敬佩。
“原来是允鎏大贝勒,失敬失敬。”
忽伦止戈微微欠身,脸上的笑意,却让人备感疏离。他瞟了一眼跟在允鎏身后的布托,仿佛是对他拿着的那些东西很感兴趣。
“允鎏贝勒,今儿个怎么如此有雅兴?”
止戈意有所指,允鎏笑了笑。
“今日是在下额娘寿辰,在下想去前方不远的玉器铺取定制好了的贺礼。忽伦王爷呢?今日您是?”
允鎏问这话本来是多有客套,谁知却让忽伦止戈的眼神忽然就没了多少神采,挂在嘴边温柔的笑也渐渐变得苦涩。只是一低头,却见到了允鎏挂在身侧的玉玲珑。
怔愣间,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
“看来允鎏贝勒今日出来,收获颇丰。”
他并没有打量允鎏身侧的那块玉玲珑,却看向了允鎏手里的那块环佩。
这块玉,白中带着些飞散的红,看在止戈眼里,又是一阵晕眩。这块环佩,让他又想起了谭禄向他禀报的场景。
或许是自己已经年华老去,或许是自己心未死绝。
但是,不管如何,怕是不用多久,便可以去看你们了吧。
宁儿,婉柔……
“忽伦王爷?您,无大碍吧?”
允鎏见忽伦止戈似乎有些身形不稳,赶忙上前扶着。这位王爷从面上看,依然是那般英姿挺拔。可当允鎏凑近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的发辫中参杂着的些许银丝。
“王爷?”
一随从模样的男子,提着个食盒,见到忽伦止戈正被允鎏掺着,赶忙上前。
“……我没事,谭禄,我们回府吧。”
看来,这个叫做谭禄的人,应该是忽伦王爷的侍从没错。允鎏思罢,这才放心地松开了手。
“允鎏贝勒,真是对不住,本王已是年老体弱,现下身体有些不适,先行一步了……”
“忽伦王爷慢走。”
允鎏转身,带着布托一道默默目送谭禄扶着日渐消瘦的忽伦止戈远去,望着那苍老孤寂的背影,允鎏似乎是心有所感,重重叹了一口气。
“……爷,看来,忽伦王爷似乎是又去悬崖边祭奠他的侧福晋与小格格了。”
布托颇为同情地说道。
“多嘴,这种事情,还是少说为妙。咱们还是快些将贺礼取了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允鎏抬头望了望天,尽是绯色红霞。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环佩,温柔笑着将之放入怀中。
……
忽伦止戈一回到王府,正往海棠阁的方向走去。管家却已经到了身前。
“王爷……”
“什么事?”
虽然忽伦止戈依旧是被谭禄扶着,却是不怒自威。管家瑟缩了一下,勉强正声答道。
“福晋邀您去梅园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关于玉蓉格格的亲事……”
忽伦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管家大松一口气,就怕他不答应。不然他是死活不敢回福晋的地界去复命的。见王爷今日这么快便点了这个头,匆匆行了个礼之后,便又往梅园赶去,一刻都不敢耽搁,就怕途中这王爷会反悔。
止戈望着几乎是仓皇逃窜的管家,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谭禄,把东西放进海棠阁,我一人去梅园便是。”
“……嗻。”
谭禄沉默了一阵,终究是按照王爷所说向海棠阁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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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二章 一纸荒唐(完结)
梅园之内,花都败尽了。
雅歌坐在屋内,闻不到寒梅的芳香,实在有些兴趣缺缺。
等待是漫长的,雅歌望着手中热茶,忽然想到,一直以来,便都是自己等待着即将出现的那个人。
要或者不要来,向来也都是那个人说得算。之前,是真正爱着他,爱他的伟岸,爱他的顶天立地,所以,雅歌即便贵为皇格格,却从来没有做什么高人一等的事情。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想做好一个妻子的身份。
指尖滑过茶面,激起阵阵涟漪。
平静被打破,撕裂了雅歌映在杯里的倒影。
她皱了皱眉,心中郁结更甚。
对于止戈,她已经闹不清楚到底是对,还是错;是爱,还是恨。
若说是爱,她却总会想到他的不公。为何对她是相敬如宾,对婉柔却是百般柔情?
若说是恨,为何她心中还是会有些期望,似乎是还抱有曾几何时的梦想,每当止戈在梅园出现的时候,她便会想得出神。
一如现在这般。
忽伦止戈进了房屋,见雅歌只是盯着他看,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轻轻走到一边,与她对坐于圆桌两边。
“找我,是商量何事?”
止戈一起头,雅歌便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望着丈夫依旧疏离的笑,再好的美梦也出现了裂痕。
这裂痕而今已经越来越大,大概不消几次,她的梦便会支离破碎,心也死绝了吧。
“哦,是玉蓉的亲事。”
雅歌招了招手,老嬷嬷便将丫鬟手上的热茶端了过来,放在止戈身前。尔后,便带着丫鬟一道,退了出去。
“玉蓉的亲事,是准备与哪家哪院说道?”
以前他就曾听谭禄说过,玉蓉这孩子脾气执拗,心中已有一个中意的男人,不知道那人姓名,更不知道那人的来历。只知道是内城中的翩翩佳公子,谁知,她还果真为了这个人,待字闺中了若干年,算来,今年已快满双十。
再不出嫁,看来他忽伦止戈就只好将大女儿养在府中了。他是无所谓,就不知道雅歌愿不愿意,玉蓉又是否承受得了外界的流言蜚语。
正在想着这个问题,雅歌果然主动找他来商量这件事。他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为自己女儿那有缘无份的爱情惋惜。
人,最后永远都是臣服于现实。
这是无法逃避的宿命,也是必然的结果。
忽伦止戈眉头微微皱起,低着头也不多说话。雅歌瞧着他那副模样,心里暗自揣测,他是在想着那个假死的婉柔还是在想着自己的女儿。
刚刚想着第一个可能性,心里就烦躁不已。
“……我与她准备说的这门亲事,是赫那拉王府的大贝勒,允鎏。”说到这儿,雅歌紧绷的神情多少有些松动,看来她对于允鎏也是多有赞美的:“玉蓉真是好眼光,只那么一眼,相中的竟然就是赫那拉王府德才兼备的允鎏,呵呵。”
雅歌一手轻捏丝帕,捂着嘴轻笑。完全就没有在意止戈些微震惊的表情与紧锁的眉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这样的沉默太不自然。虽然,止戈确实是于她愈加疏远,但是对这个大女儿却并不淡薄。玉蓉终于可以心想事成,怎么他却不发一言,如此愁眉不展呢?
“……若是赫那拉允鎏,我看,不妥。”
止戈摇了摇头。想到的是今日在集市碰到允鎏的场景。腰间的那枚玉玲珑,它的光泽与圆润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位大贝勒是有了意中人,而这玉玲珑正好是一对。另一个,应该就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布托手上的那些衣物以及允鎏手上的那个环佩,应该都是他为那个幸福的女子买的。
玉蓉嫁过去,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样一来,她能幸福么?
“有何不妥?”
雅歌愣了一下,也是不快起来。
止戈抬头望了望雅歌。斟酌了半天,才缓缓说道。
“若是允鎏贝勒已有意中人,蓉儿嫁过去,岂不是徒增伤感?”
“意中人?你知道是谁?”
雅歌的话让止戈心头一颤。
望着她有些冰冷的眼光,钻心之痛更是在止戈身体里肆虐。
他忽然站起身来,负手望向窗外。
“我不知道这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的感觉是否确切。不过,我是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不想让蓉儿嫁过去受苦。”
“……呵呵,受苦……是啊,若那男人心不在她身上,她又能怎样?”
雅歌苦笑了几声,意有所指,话中尽是幽怨。
止戈拳头一紧,脑中挥之不去的,竟然是婉柔与玉宁的笑靥。
“……不过,蓉儿是皇格格的女儿,身在皇家,不比一般王公贵族,为何要谦让一个假设?若你的假设,只是个假设而已。玉蓉这几年,岂不是白守了?”
止戈不言,却是听了她的话立马转过了头来。
“你想怎么做?”
“呵呵,不过你倒也提醒了我,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蓉儿不吃亏。与其咱们私下说亲,不如我进内廷,求皇兄的一道圣旨。”
雅歌说到这儿,唇边又挂起一抹笑。只是这笑中没有任何柔软,仿佛,便只有设计之后的畅快淋漓。
“……你。”
止戈眉间颤了一下,原来,自己虽然不至于会为她而心疼,却真正会她扼腕痛惜。
恨她的执迷不悟,又怪自己的无能为力。
止戈闭紧了眼,说了最后一句话,便出了房门。
“既然你主意已定,便按着你的法子去做吧。是对是错,日后自然会有个分晓。”
雅歌望着止戈又一次的毅然离开,心中苦涩几乎要将她淹没。
原来,他还是关心她的。
从那无奈的皱眉之中,她看了出来。
只是她太倔强,她无法释怀止戈对于婉柔的深情不忘。
既然放不下,就注定逃不掉。
当她从止戈话里捕捉到蛛丝马迹,似乎是想表达允鎏已经有了心中所想的时候,她不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她选择了什么都不告诉玉蓉。
她心中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激动,让她不信邪地拿着玉蓉的一片真情去打赌。
说不定,她的梦想会在玉蓉的身上实现。
说不定,玉蓉比她要幸运,最终那男人已经飞到别人手里的心又能失而复得。
只是这道赐婚圣旨,看似是皆大欢喜。
实是一纸之上,虽是圣谕不可违,满眼却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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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三章 今生勿忘(1)
今年六月将至,正是赫那拉王府老福晋的六十寿辰。虽然说康熙皇帝一直严格要求内城王孙勤俭持家,但是赫那拉王府今年的寿辰却是个特例。
不仅是大肆请客迎宾庆祝老福晋的寿辰,此外此等欢闹还将延续三天。三天之内,内城各府均有派人来贺,相识甚多的更是主人亲自到访。
既然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试问内城之内尽是审时度势之人,又有谁会不买赫那拉王府的账,既不到访,更不送礼的?
更何况,赫那拉王府向来受宠。不仅是因为他们是镶蓝旗里说得上话的大贵族之一,更是因为允鎏这几年来深得皇上赏识。即便是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对赫那拉允鎏的这份宠爱;即便是再不会趋炎附势的人,也会懂得如何去与赫那拉王府保持一个良好关系。
不求关系过密,但求君子之交淡如水。
特别是对这等在政治纷争风口浪尖的王府来说,更是如此。这也是内城人的生存法则之一。
本来,这一场盛大的寿宴老福晋是不主张举办的。她本是信佛之人,一年到头,清静惯了,忽然王府一下热闹起来,一闹还是整整三天三夜,自然是有些不愿意的。
只是人在城中,生不由己。即便自己再怎么不想庸俗,总是不做些别人做的事儿,怕是要被人说是自命清高。虽然这流言不会当面来,却会在她转身之后四处都是。
老福晋是个识大体的人,更是个处处会为王府着想的传统女人。思来想去,见允鎏又办好了一件这么大的差事,索性就借着这喜气的势头一道将自己的寿宴给办了。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场面热络的已经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连续三天,每每宾客满了王府的时候,她就会总是闹头疼。
允鎏心疼母亲,又是长子,自然便将招待客人的活儿揽在了身上,还特地请了昆曲班子来王府为母亲解闷。这么一来,宾客到此也不会只是谈些敏感国事,妇人凑在一起也不会总是叽叽喳喳,家长里短说个没完。
大家都会陪着老太太看戏,老太太也爱看戏,何乐而不为?
只是实在是苦了他允鎏大贝勒。
今日,是宴席的最后一天。
允鎏望着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宾客签到红纸,心中想着的却是远在三清观的玉宁。想得出神时,还会不自觉摸摸腰间那块玉玲珑。
几日不见,真是很想她。
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在做什么?
记得在不久前,他前去与她下棋之时,手下毫不留情,竟然还玩起了赖皮的把戏。硬是悔棋吃了他好几个子。
提子之时,他执意不让。
谁知就被她的一句话给打消了阻止的念头。
她说,你若让我提了这些黑子去,下次你再来,便把一事告知。
他欣然允诺,想着再去也不过是两日后的光景罢了。
几个黑子,一盘输棋换宁儿心中的一个秘密,倒也值得。
谁知这一耽搁,却又是一个来月。
这是允鎏没有预料到的,更是他无可奈何的事情。
“主子,您瞧,忽伦王爷来了。”
允鎏正站在一边发着呆,布托从身后适时提醒。并用眼神示意。
允鎏往大门处一看,果然见忽伦王爷跨过大门,正往王府的第二道门走来。他的身后跟着的一位少女,由着一旁的丫鬟扶着,举手投足,满是羞怯。因为总是低着头,允鎏倒也看不真切,更是不以为意。而他的身侧,则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
见到他俩的人,纷纷打千问安。从这点就可以看出,那女人大概便是忽伦王爷的大福晋,雅歌皇格格了。
“给忽伦王爷,福晋请安。”
于礼,允鎏不过是一介臣子,而雅歌贵为皇长公主,忽伦王爷则是大额驸,允鎏见他们已到了身前,就要进入大厅,带着站在门外侯客的众奴仆一道行了礼。
“起喀起喀,咱们今儿个可是个客人罢了,哪还有让主子行礼的道理?”
忽伦止戈面带微笑,连忙将允鎏扶了起来。只是话语之间有些欲言又止。
允鎏轻轻一笑,只忙着让随从将忽伦王爷带来的贺礼拿走,并将他们安置到上座,并未发现从始至终,有两个女人便一直在打量着他。
一个,是雅歌。
另一个,则是已经兴奋得不能呼吸的玉蓉。
“便是他?”
雅歌面带戏谑的笑,低声问着脸红得似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玉蓉。
“嗯……”
玉蓉连连点头,却一直只敢偶尔偷瞄一下意中人的背影。允鎏有时似乎是感到有人在看他,抬头望去,她便立马低下了羞怯的小脑袋。
雅歌但笑不语,拍拍玉蓉的手,便拉着她进了大厅之中,与一帮内城的王公贵族客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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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三章 今生勿忘(2)
这一日,早朝散得极早,只因为此案关乎明珠,到底是赦与不赦,已不是其他臣子可以讨论的范畴了。即便是提议,谁都是点到为止,没有一个言辞激烈。
至于彻查卖官鬻爵之案的允鎏,更是缄口不言,圣上没有主动让他说话,他便不说。这么一来,明珠的生死问题又抛回给了康熙。
不知道是不高兴于这些大臣的圆滑,还是怨恨自己无法下得了狠心,到底还是个凡人,康熙这一日的早朝只不过是点拨了些赈灾的事宜,便草草散了。
本应该是作为主要议事的大案却是三言两语带过。
从朝廷回府的路上,允鎏便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可一进王府,他立马便将这事情放到了一边。脸上浮现的更是从未有过的微笑。
他得好好准备一番,带着给宁儿的那些礼物去三清观。轻快焦急的步伐看在布托眼里,那是一阵担忧,更是无可奈何。
也难怪主子会如此心急,为了那场三天宴席,允鎏这一个月来不曾再去与沈姑娘相会,已经与醒儿有情人终成眷的他,自然是打心里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灼人的情感。
它似烈火,烧得人心里难受,却偏偏发作不得。忍着忍着,倒也成了病,不治不行。
只是……不知主子心里是否清楚,他与沈姑娘的缘分注定会太过坎坷,身份,这种平日里允鎏最不去想的问题,却会成为他抓住幸福的最大阻碍。
一番打点,已是午饭过后。
允鎏匆匆用了饭,与母亲聊了会儿天,便想着找个由头与母亲告辞。
正在寻思着,管事一脸喜庆地跑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却是眉头紧皱的布托。
“爷,福晋。”
“少爷,福晋。”
两人同时行礼道。抬起头来,分明是两种极端的表情,允鎏望着布托紧皱的眉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布托与允鎏从小到大,便一直相伴。长年以来,往往是对方的一个眼神,便了然是好是坏,是凶是吉。
眼下,允鎏清楚,布托是在担心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却让管家喜笑颜开。
“福晋,少爷,内廷有公公携圣旨前来,现下已经到二道门处了,正往这儿来呢!”
“哦?宫里的公公?”
正说话间,一内廷公公已经是笑容可掬地进到了内里。允鎏心下虽然不安,却依然立马起身搀扶起母亲。
“公公。”
福晋微笑致意。
内廷公公笑着点了点头,打开圣旨,准备先办正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允鎏见状,与布托对望了一眼,跪下的时候更是犹豫万分。
只是圣旨已开宣,如满弓之箭,不得不发。
……
月夜下,竹林轻动,烛光里,佳人对烛织女红。
时间仿佛静止,确实是因这一时刻的光景太过美好。玉宁现下面色沉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在了一方丝帕之上。
错落有致的丝线,正在这白色的丝帕一角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将手中的活暂且放了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揉了揉眼,正准备继续做的时候。
竹屋的门却开了。
玉宁回头,立马笑得璀璨。
“你来了,允鎏?”
允鎏不语,面色似乎有些沉重,只是他的忧郁已被夜色的黑所掩盖。
“嗯。”
他轻轻点了点头,刚跨步进来,看到的便是主桌上的那一抹白,玉宁循着他考究的延伸望去,又是了然一笑。
“为你绣的,不过,返了好几次功,真是汗颜。”
玉宁不好意思地抿唇低头,便又坐到了桌边,拿起丝帕的同时招呼着允鎏过去。
只是,偏偏今日,已是不同于往日了。
允鎏胸口剧烈起伏,疼痛却挥散不去。
1、我想,大家也猜到了些什么吧(笑),虐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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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三章 今生勿忘(3)
“怎么了?”
玉宁抬眼,满脸不解的时候,她会微微侧着头。像是一稚子孩童,眼里的纯净如水一般。
“……你绣的是什么?”
允鎏不忍心看,慢慢走到椅子旁边,坐了下来。
“等绣好了送你,你自然就知道了。”
她的笑,映在允鎏的瞳仁上。娇柔与晕红似是酿成了一杯酒,惹得允鎏心有些醉了。
只是今日尝这酒水的滋味,却有些苦涩。
果然尝酒与品茶一般,不同的心境便会喝出不同的味道吧。更何况,这还是给心品尝的水酒。
甜,可润心。
一苦,却让这苦楚连带着痛一道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望着绣得认真的玉宁,眼睛愈发干涩。
“……你上一次,不是说若我让你提子,便在下次来时,对我说一件秘密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在玉宁耳里,却是那样的说服。或许,她早已经习惯这样的低沉,感觉像是用手去触碰柔软的细沙一般,虽然会有略微的凹凸不平让她的心里发痒,却更让她感到满心的舒畅。
玉宁这一回抬头,是彻底看清了允鎏的表情。她一愣,随后微微笑着,倒先问起他来。
“你有心事。”
允鎏宠溺一笑。
“是在担忧你的事情,圣上那儿,正烦着如何将明珠治罪,我怕他下狠心杀伐加重,倒将怨气发在了旁人身上,到时,却连累了立功了的你。”
玉宁摇头,说得字字诚恳。
“虽然是立功,却也是戴罪立功。不过,皇上向来明事理,这也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事。”
忽然,她顿了顿。伸出手指,抚平了允鎏皱紧的眉头。
“所以,这也不是你真正挂在心上的事情。有什么还不能与我说的?若是官场上的,我便不问了。”
玉宁的温柔,允鎏只觉得已经不能承受。
他的肩上,很重很重。
那是放着家族的千斤重担。
他的天地虽宽广,却放不下自己一丝一毫的私心。
痛,彻头彻尾,席卷而来。
允鎏闭上了眼,不想说些敷衍的话,更不想再顾左右而言他。
“……今日,我接了一道圣旨。”
“圣旨?”
允鎏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虽简短,却是字字刺伤了他和玉宁。
“……是皇上的赐婚。”
沉默之后,是玉宁颤声的重复。
“赐婚?……”
允鎏不语,似乎那一句陈述已经用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显得很疲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赐的是哪一府上的千金?”
允鎏摇头,似乎是不想多说。他只是招呼布托将拿来的那些礼物一一放下。
“既然……你没法回了这亲事,就请你告诉我,是哪家的千金,好不好?”
玉宁哽咽了一下,字里行间满是请求。与平日里高傲的她,判若两人。
允鎏身子一震,将她搂在了怀里。
“是忽伦王爷家的,多罗大格格,忽伦玉蓉。”
玉宁紧紧抱着允鎏的手忽然搂得更紧,震惊之下,玉宁就这么在允鎏的怀里轻轻笑了出来。
只是,这笑分明是带着血泪的。
是她,竟然是她……
竟然是……自己的亲姐姐……
“宁儿,宁儿?”
允鎏听到这有些惨淡的笑,虽然依旧悦耳,却让他不由得心惊,他赶紧将玉宁抱了起来瞧。看到的,却是她眼角的泪。
“宁儿……”
允鎏一时语塞,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只是轻轻抹去了那滴湿润。
玉宁笑得不可自已,为了这天大的讽刺她也要笑问苍天。等到真的笑不动了,心中的痛楚已经占满了心房,她才又安静下来。
那对会说话的眼眸似乎是选择了沉默,未语,更未流泪。
“……婚期,可订好了?”
平淡的对话,就像是问家常一般,听不出任何怨恨。因为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怨与恨。
是自己自愿的,心甘情愿地为了他做尽所有。
这样的局面,她也早就想到了。
只是在他的承诺中,她选择了短暂的失忆,忘却了自己的小心与步步为营,满心以为也许果然会发生奇迹。
或许,这就是惩罚。
该来的还是来了。
来的这样快,还这样的啼笑皆非。
身份,终究成了他与她之间的隔阂。
“日子还未订好……额娘已经与忽伦大福晋去商议了,宁儿,你……你的事情,我一直挂在心上,我……”
允鎏语无伦次,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到了最后,他也放弃了。一声叹息代替了许多句无用的解释。
他想说,其实这一个月之内他向皇上提过他与宁儿的事情,虽然只是些微,可是皇上一定是懂的。他本来以为,只要慢慢等这案子的余波平息,他与皇上细说宁儿的种种,即便她不能当正妻,准许他纳了她也是大有可能的。
谁知道,这圣旨比他真正想要的默许来得还快得多。
允鎏这么一冷静下来,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皇上的圣旨也许并不仅仅为了帮助自己的皇侄女那么简单,他这是顺水推舟,似乎是为了断掉自己对宁儿的念头?
心惊之余,允鎏已是手脚冰凉。
为什么皇上要在明知他心有所属的情况下给他一段婚配?到底是试探他有无二心,还是已经准备让宁儿万劫不复,所以让他与之趁早拉开距离?
允鎏正在想着,忽然却被一阵柔软丝滑的碰触拉回了注意力。
玉宁将那丝帕不知什么时候,已塞进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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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三章 今生勿忘(完结)
丝滑的手感,软在允鎏的手掌里。他将五指收拢,本来散开的丝帕悄悄凝成了团。
“与你绣好了,好好带在身边用着吧。”
玉宁双手捧着允鎏紧攥的拳头,就像当日在河南遇险时候的那般,这样的温柔,并不会再有第二种。
“宁儿……”
允鎏有些无力,玉宁只要摇一摇头,他便真的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希望她明白,他心里一直便有她。
可是一对上玉宁信任的双眼,他却又有些胆怯。不是其他,而是为自己的理所当然而内疚。
自己理所当然地占有了宁儿的一切,却又理所当然地让她等着自己。之前,自己还曾经那般不信任她,用自以为是来否决了她为他的付出。
比起宁儿,自己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允鎏苦笑,手已经不自觉爬上了宁儿的脸颊。
那样的触感让他着了魔一般,久久不愿与之分离。
自己有了婚约,圣上的态度晦暗不明,到底应该如何是好?
给她自由之后,分道扬镳?
还是想办法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赫那拉王府的人?
允鎏在权衡,生怕选错了,不仅自己后悔,更是要了玉宁的性命。
玉宁本来是微微眯着眼,感受着允鎏的摩挲。却无意间,看到了允鎏眼里那抹犹豫与苦痛。
她心一惊,忽然便抓住了他的手。
“宁儿?”
允鎏也愣住了,她的眼眸是能言善辩的。只是现下她要说的话太多,反而让他看不清楚。
最后,玉宁眼里的涌动终究平息了下来。一切又归于平静,允鎏望着她低着的头,很想知道,刚才闪过她眼眸的那些思绪到底是些什么。
正想问,玉宁却松开了他的手,这一松,让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走吧,时辰不早了,既然已经有了婚约,少来为妙。”
听起来像是赌气的话,却也在情在理。
“走吧。”
玉宁转过身之前,轻轻推了允鎏一把。
只是那一句,我会等你,她终究没说。
明明没有用多少力气,甚至还带着些犹豫。但是允鎏却因为这轻轻的一个动作,步伐踉跄,又向敞开的门近了一步。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却紧闭着双眼,不愿意给他一个转身。怕自己会无理取闹,更怕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我走了。过些日子……来看你。”
允鎏的悲伤,只有布托看了个清清楚楚。醒儿站在屋外,只是用着怒火烧着他的全身。
过了好久,房门关上了。
醒儿一下便抱住了玉宁。
“小姐……”
醒儿呜呜哭着,玉宁却没了泪。
“小姐,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已经……”
玉宁回过神来,跌坐在了椅子上。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玉宁的双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次,玉宁真正感到了绝望。
……
马车划破夜色与迷雾,向着内城驶着。走走停停,磕磕绊绊,允鎏却不甚在意。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般,挑开门帘询问。
他只是会在车子缓缓停下的时候,望着那块丝帕看得出神。
马车再行,他依然没有将之移开。
玉宁的悲痛埋在了心里,让他不敢去触碰。可是,她却将温柔与美好呈给了他。
允鎏看着这丝帕,就可以感受到当时她的那种喜悦。
忽然,丝帕的一角露出些微。
似乎是绣了些什么东西。
允鎏的脑海里忽然窜出玉宁贝齿咬断丝线的场景。
他忍不住想看个究竟。
只是当他将丝帕展开,看清楚那一行小字的时候,他的眼也已经湿润了。
那上面绣着的是寥寥四字,配着丝帕中央的并蒂采莲,相得益彰。
“今生勿忘……”
允鎏喃喃念出了角落里的那蝇头小楷。
只是这落款旁边,玉宁刚要绣上自己的名字,却被那晴天霹雳给生生中断了。
大概,这便是他与她的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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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1)
七月,正是京城开始炎热的时节。初夏刚至,勿返阁京郊别院里蝉鸣阵阵,似乎是催着酷暑快些到来。
这些毫无韵律可言的声响,实在是催逼得紧,又很是刺耳吵闹,听在人心里,添了几分闷热与烦躁不安。
琼儿一手支着脸,坐在婉柔身边,轻轻为睡在躺椅上的婉柔扇风驱散些热气,夏蝉越叫攒叮她的眉头便皱得越是紧,忍到最后再也受不住了,终究一把放下了手中的蒲扇,将开着的窗户虚掩了起来。
果然,声音小了不少。
婉柔见状,轻声笑了起来,连带着几声轻咳,就连说话也是极小声地,看来,病得很是严重。
“琼儿……你这么关着窗,待会肯定又闷得难受了……”
琼儿嘻嘻一笑,摇了摇小脑瓜。十年光阴,似乎并没有将她的童心夺去。只不过,她的心确实是死尽了,眼里的心灰意冷,总会被婉柔轻易捕捉到,特别是琼儿在笑着的时候。
“婉夫人,没事的呢。反正这天热气大,说不定关着窗户会好些,您也觉得舒服一些,不是么?”
婉柔点了点头,只是轻微的动作却已经让她万分疲累。好似做了些很剧烈的运动一样。
她的脸有着异样的白,即便整个身子没在房屋的阴影里,也她的白皙也会泛着柔和的光。
这样的脸色,只有病入膏肓的人才会有。
只不过,这样的事实只有婉柔清楚,也只有她一人愿意去承认。
“你呀……咳咳……琼儿,其实……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毒性现下已经蔓延到了身体各处,婉柔越来越怕冷。天气晴朗的时候还好,可是一旦是连绵的阴雨天,她的身体可以冰冷得像是埋在了雪地里一般。只有阳光才能够给予她暂时的平静,否则,她将永远活在彻头彻尾的寒冷之中。
“好,您等一会儿。我为您准备一下!”
琼儿虽然讨厌没完没了的蝉叫,却更怕在屋里蹲着发霉,听到婉夫人发话了,乐不可支便想着将婉柔推出屋外。
房外,阳光灿烂。
甚至有一些刺眼,不过,带着热度的阳光洒在婉柔身上,比那些苦涩的药汁更能缓解她身上不能明说的苦痛。
沐浴在阳光下的婉柔,轻轻闭上了眼睛,贪婪享受着健康的感觉,即便这种久别重逢的安好很是短暂,却更显它的弥足珍贵。
“婉夫人,可舒服些了?”
琼儿晚上伺候过婉柔,是别院之中惟一一个知晓婉柔夜晚病状不佳的人,她的轻轻一问,满含着担心。
“嗯……”
婉柔将身子蜷在了暖被与座椅之间,她的眼前总是闪过玉宁儿时的身影,嘻嘻笑着叫她额娘。
婉柔轻轻笑着,不自觉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琼儿见状,明白婉柔怕是又在想着往昔,思念着凝心小姐,便也默不作声站在一边小心伺候着。只是微皱着的眉,正诉说着她的心痛。
忽然,不知是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踏着碎草,来到了身前。
婉柔忽然张开眼,却见白鸿已经到了她身侧。
“姨母。”
白鸿行了个礼,便在婉柔身边蹲了下来。
“你来了……”
她无力地笑了一下,略带歉意,似乎是想坐起身来,只是现下她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样。几次都是徒劳。
“姨母,您就这么躺着挺好。侄儿前来,可不是为了耽误您的病情的。”
说着,白鸿一抬手便让白杨提了一些东西跟着琼儿进了内屋,花园里,只剩下了白鸿与婉柔。
婉柔听到远去的脚步声,便知道白鸿又是带了些贵重的东西来喂她这个无底洞了。
“你这个孩子……说了多少回了……吃那些,没用的。姨母心里清楚得很……”
虽然是认了这个侄儿,虽然她默认了自己就是沈曼君,可是有一些事情还是不能说。她是怎么从王府里出来的,她又是中了什么毒,她都不能说。
京城,到底还是他们的天下。婉柔觉得,自己牵连的人已经太多。她已经失去了那未成形便殒命的孩子,说不定也即将失去玉宁。
丧子之痛,至今犹记于心,既然是如此深刻的痛,她又怎么会把会痛的可能性带给别人?还是自己的亲妹妹呢?
“姨母,您别说这样的话。侄儿答应过宁儿……一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
白鸿说宁儿二字的时候,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短短的两个月,让他还是没办法将她完全当作是自己的妹妹看。
只是妹妹而已。
这一句话每想一次,就会让他的心被刺一下。
可是他却会时常想,时常说,为的便是让自己认清事实。
婉柔叹了一口气,明知自己无法排解白鸿的痛,便也只好缄口不言。
之于这般纠缠,她是没有立场劝说的。
毕竟,宁儿是她的女儿。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白鸿才会这么痛苦,才会不得已挥剑斩情丝。
“鸿儿……今日你来,可是晚了些……可是有事耽搁了?”
婉柔想岔开话题,谁知她这一问,却让白鸿的神情更为凝重。
“鸿儿?怎么了?”
婉柔心头一紧,忍不住着急又问了一句。白鸿抬头望了望婉柔,说得有些犹豫。
“姨母,侄儿有一事没想明白。侄儿今日来……仿佛是被人给跟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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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2)
“跟踪?”
婉柔皱了一下眉头,不明所以。
“嗯。是跟踪没错,还是白杨告诉我的。所以……我们兜了个圈子才进别院,才耽搁了些时间。”
白鸿现下正拼命思索着自己在商场上是否曾经惹过谁,与谁结下梁子。完全就没有想到,跟踪他的人其实是为了来找婉柔的。
见白鸿一幅毫不知情的模样,婉柔又是担心又是无奈。
终究,还是来了么?
她不知道自己到地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但是很有可能,跟踪白鸿的人是为了能够找到她。
是谁在找她,答案不言而喻。
找到她之后,那人又会做什么?
婉柔心里已经没有确切的答案了。
“鸿儿……这几日,你就不必来了……”
婉柔伸出手,冰凉的触感让白鸿一阵激灵。
“姨母是怕……连累了你……”
“姨母,您在说些什么啊?”
白鸿不懂,赶忙握住了婉柔的那一双已太过于苍白且没有生气的手。是那么柔软,又是那么的没有存在感。
对于婉柔,他是有别样的感情的。
因为这位姨母的身上,有着太多与自己母亲相似的地方,与宁儿相似的地方,让他无法不管不问。
望着婉柔欲言又止的双眼,白鸿突然有些了悟。
“难道,您觉得那些跟踪我的人……是为了来寻您?”
见婉柔沉默,白鸿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脑子有些乱,实在不明白温婉的姨母到底会惹些什么人,况且姨母之前还是忽伦王府的侧福晋。
莫非,原因便就在这里?
这也是为什么宁儿现在是以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的身份生活么?
那不管是谁,也一定是内城里的人。
而他们找来,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姨母,不如这样,过几日,侄儿打点一番。您便与侄儿一道回江浙吧。母亲很想姨母,总是吵着要过来看看您呢。写信,已经没办法缓解她对姨母的思念之苦了。”
婉柔点点头,知道白鸿提出的这项建议是最治标治本的办法。可是,她不能走,也没办法走。
如果她走了,别院里的其他人怎么办?云姐,冬儿,琼儿,文清他们该怎么办?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债,是自己欠下的。
不管逃到哪里,早晚都要还。
只是,这债应该是自己还,而不是其他毫无干系的人。
更何况,现下宁儿生死未卜。
如果她消失了,他们一定会另辟蹊径,去想其他的办法找到她们母女俩。这么一来,本来就被内城的人软禁起来的玉宁,反而会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暴露在来人的视野里。
要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待罪之身永远从别人的记忆与生活里灰飞烟灭,对于那个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所以,她不可以走,不能走。
如果可以,就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成为保护女儿与侄儿的一道强有力的盾牌好了。
婉柔淡淡一笑,竟然有些释然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现下阳光之于她,也没有多少作用了的感觉。
几遍她是被阳光笼罩,她还是渐渐感到了冷,甚至,白鸿说的话也像是隔着她很远很远。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么。
“……鸿儿……我想……见宁儿……宁儿……”
婉柔说完这句话,意识便已经像是沉进了温柔的水里。沉沉浮浮,她仿佛可以看到纷乱的人影,听到琼儿的哭泣声。之后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白鸿见姨母晕了过去,一下便乱了阵脚。过了好久才想起叫白鸿与琼儿他们出来。大家手忙脚乱将婉柔抱进了房间。不一会儿,云姐牵着暖冬也进来了。
“你们都出去。”
云姐坐到床边,看了看婉柔的瞳孔,忽然便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我姨母她……”
白鸿不放心,还想留在这儿看看情况。谁知云姐这一会更是厉声地重复了一句。
“出去!谁都别留下,琼儿你带暖冬出去玩,白公子,也请您在歪头等候。”
听到云姐已经下了这样明确的逐客令,白鸿知道,不走不行了。万分焦急地看了昏迷的婉柔一眼,这才出了房间。
“婉柔……”
前一秒还很是冷静的云姐,在人都撤干净之后,也泄露出了心里的恐惧。那是即将就要失去知己好友的强烈恐慌。
她的手指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打开婉柔衣服的所有排扣。
掀开一角细看,那条从婉柔右手的生命线尾根延伸上来的红线,已经到了肩胛骨。它与心窝处的距离愈发地短了,更可怕的是,在云姐为婉柔施针的时候,那红线还以她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向心窝处进发。
云姐一抹眼泪,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好按照婉柔教授她的步骤来挽救婉柔岌岌可危的性命。
没扎一针,云姐几乎都可以清晰听到针尖刺进皮肉鲜血喷出的声音。
“妹妹,你可不能现在有事。你还没有再见到宁儿,你还没有了却你的心事。你不能就这么去了啊!”
云姐一边说着,一边为婉柔治疗。熟练的程度表明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情了。
“宁……儿……”
婉柔在昏迷中,忽然一皱眉便念出了这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名字。
“对,对,宁儿,宁儿!!你要想着宁儿,为了宁儿你不可以去,不可以去啊!!”
云姐见婉柔终究是有了些反应,连忙又将宁儿的名字重复了好几遍,只希望这样可以增加婉柔想要活下来的意志。
“宁儿……我的宁儿……止戈……对不住……止戈……对不住啊……”
婉柔一阵胡言乱语之后,眼角一滴泪流了下来。
梦中,她见到了忽伦止戈,只是他孤寂苍老的背影让她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能生生望着他越走越远。
她看到,宁儿娉婷而来,与忽伦止戈擦身而过,可是二人却像是路人一般陌生。
止戈不知道这位少女是宁儿,而宁儿也已经忘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是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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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3)
自从指婚一下,忽伦王府内一片喜气洋洋。
玉蓉痴等才子郎君的故事也逐渐变成了佳话,那些喜爱蜚短流长的人忽然摇身一变,均带着崇敬羡慕的口吻说着这有些传奇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对于玉蓉来说,都仿佛不存在半点联系。一直以来,她就是为心中的那股不曾泯灭的爱意而活,现下的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罢了。
她坐于梳妆台前,瞧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珠钗挂饰,虽然感到有些苦恼,可是嘴角自始至终都是在微微上扬着,不曾落下。
“格格,您看这个怎么样?”
鹊儿为她挑的,是缀着红玛瑙的流苏。
玉蓉接过来往发髻上比了比,虽然戴起来真正好看,却总觉得太过浓艳。她羞怯地笑了一笑。
“是不是太过艳丽了?我怕……怕他不喜欢。”
那个他,当然是指赫那拉允鎏。
鹊儿一边拿着其他的首饰为玉蓉打扮,一边又唠叨开了。
“玉蓉格格可是内城里响当当的美人儿,他怎么会不欢喜你?再说了,还有大福晋给您做主呢。”
“……我就是觉着,这般贸然就向皇上讨了圣旨,有点强加于他一般。鹊儿,你说,他会喜欢我么?”
玉蓉的心是忐忑不安的,她心中欢愉,因为自己就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她心中更是慌乱,她从来没有与允鎏说过什么话,不要说交流了,就连对望的眼神都不曾有过。她甚至不曾知道,他说话时候的神情与嗓音应该是怎么样的。一纸婚约,是圣上御赐,他不可以违抗。可是这和喜欢,本身便是两码事。
玉蓉很怕,却又有着一定的自信,不然她不会选择今日好好打扮一番便去赫那拉王府瞧瞧。
毕竟,正如鹊儿说的,她是皇长公主的女儿,她长得也并不是不好看。
她望着铜镜之中,略施粉黛便别有一番风情的自己。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鹊儿,再收拾收拾,咱们便去赫那拉王府上一趟吧。”
“好呢!”
鹊儿连声答应,带上了一个做工精巧的食盒,糕点的香味早已经充斥了整个房间。
玉蓉站起身,跟在鹊儿的身后走出了房门。望着那随着鹊儿的脚步轻轻摆动的食盒,她露出了一抹安心的微笑。
食盒里放着的,便是她精心制作的各式糕点。一样一样,均是各种味道,因为不清楚允鎏喜好什么样的口味,也就每样都做了一点。
为了这些糕点,她在前几天都一直与厨房的糕点师傅在一起。常常天还未亮,她便开始了制作糕点的工作。
现下食盒里装着的,均是她做得最好的成品了。
或甜或咸,不管是哪一种口味都是如此香飘四溢,这让玉蓉非常有成就感。
“小姐,仿佛到了。”
玉蓉正在想着,马车便停住了。鹊儿一挑门帘下到马车外,接着再将玉蓉接了下来。
赫那拉王府便就在街角的不远处,依稀是可以见到的。
“行了,你便在这里等着吧。”
鹊儿对马车夫吩咐了一声,就掺着玉蓉往赫那拉王府走。
还未走到,王府的大门就开了。
从里头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似乎是在和他随从说些什么。不一会儿,他那随从就从后门驾来一辆马车,眼看着那男人就要坐进马车里了。
“是允鎏!!”
玉蓉忽然就叫了出来,还没等鹊儿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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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4)
“贝勒爷,请留步!”
鹊儿一愣,提着食盒赶忙一溜小跑便跟到了玉蓉身边。见格格跑得急,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喊不出允鎏的名字。眼见着那个大贝勒就要上马车扬长而去了,她索性便叫了出来。
允鎏一脚已经跨上了车,听到似乎是有女人在叫贝勒爷,本来是不想多理,却又听到她似乎跑得很急,狐疑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只见一个格格打扮的女子已经到了自己身前。
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脸也是泛着异样的红。
“你是?”
允鎏不曾好好看过玉蓉,即便二人有婚约所束缚,他也依旧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便是自己的未婚妻。
只当玉蓉是哪一家王府里的千金,也许是有些琐事正好便找了个陌生路人来帮忙罢了。
“我……我是……”
玉蓉听得允鎏对她如此见外且陌生,不由得心里生出一股子悲凉。本来就有些紧张胆怯的她,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想来真是可笑,自己曾经演练过千百回,谁知真正到了见面的时候,她却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见玉蓉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允鎏便招呼门口的一个小厮去叫了管家出来,看来是想将这个麻烦丢给自家管家去打理,毕竟,他是急着去见宁儿的。
“这位小姐,若有什么难处,待会与在下管家明言便是。在下……”
允鎏话还没说完,就被心急地鹊儿给打断了。
“贝勒爷,您怎么就准备把我家格格一人丢下了?”
允鎏一皱眉,瞟了一眼这没规矩的奴婢,脸上尽是不悦。弄得玉蓉一阵尴尬,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正在二人沉默间,老管家也从内里出了府门。
“贝勒爷。”
他先向允鎏行了个礼,刚转过身来,连忙也对玉蓉行了礼。
“玉蓉格格?您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让小厮通报一声呢?老福晋正等着您呢……”
“玉蓉?”
允鎏对自己的陌生,看在玉蓉眼里,好不痛心。她只顾着低着头,眼看着泪便要流了下来。
“原来是玉蓉格格,失敬失敬。”
还好,允鎏的记忆力不是太差。对于那一道圣旨的印象深刻让他终究想起了眼前的这位女子是即将成为他的妻子的人。
只是,他的相敬如宾更叫玉蓉无所适从。他越是恭敬,玉蓉便越是察觉出了一股子疏离感。
“贝勒爷,今儿个是老福晋请了玉蓉格格到咱们府上来的……本来说是让通知您一声,没想到小厮还没到您屋前呢……您便出来了……这……”
允鎏听罢,眉头紧皱。他的皱眉被玉蓉看了去,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布托,你一个人去便是,就说我有事不能到了,耽搁几日再说吧。”
允鎏向着布托吩咐了几句,前面的话玉蓉听不清楚,便也就只有后面的这句话允鎏说得声音大了些,似乎是刻意说给旁人听的。
布托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地望了干站在一边的玉蓉一眼,这才掉转马头,向城外驶去。
允鎏负手望向马车离开的方向,直到见不着了才转身过来,做出有请入里的姿势。
“玉蓉格格,这边请。”
玉蓉羞怯地点了点头,便带着鹊儿一道随着允鎏的指引进了赫那拉府邸里。
望着允鎏只身在前引路的背影,玉蓉读出来的信息除了陌生,便只有陌生。
或许,他还是满腹心事的。
他的步伐似乎有些沉重,他的脊背更是显得有些怅然。
玉蓉后悔了。
拿过鹊儿手中的食盒,本来满心的欢愉却换来了一心的空荡。
“或许……今日我本不该来……”
玉蓉喃喃说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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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5)
布托一踏进三清观里的竹林,没有走几步,便远远瞧见了玉宁。
她一身白衣,缀着些嫩红,穿着的正是允鎏给她挑的新衣服。眼下阳光还算可人,即便是光着脚踏在光滑的竹板之上,感到的也只是怡人的清凉。
此刻,玉宁就是窝在竹廊一角,赤足薄衫,怀里抱着几本书,手里把玩着几丝鲜嫩的竹叶,眼里看着的是竹林一派复苏的夏景。
布托轻轻走到竹屋前,却踌躇徘徊,不敢再向前一步。在他看来,这样的景象是那般美好平静,怎样他都不愿意去打扰。
正在犹豫间,玉宁忽然睁开了眼睛,惺忪的睡眼眨了几下,见布托正站在竹屋边上,连忙坐正了身子。
“布托?对不住,许是刚才太舒服,看着看着书,倒是睡着了。”
玉宁脸色微红,一边说着一边更是拉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她是怕,怕布托看出了什么端倪。更怕允鎏知道了些什么本不打算让他知道的事。
“沈姑娘……主子让小的带了些东西给您……他忽然有事,来不成了,还请沈姑娘不要见怪。”
布托老实地重复着早就已经在心里说过若干遍的说辞,只是话还未说完,他便越是心虚。一想到主子所谓的突然有事,就是不得已留下去陪伴他的未婚妻,他就对玉宁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内疚感。
每当看着沈姑娘那一对会说话的眼眸,清澈得更是让他透不过气来。
“……哦,既然是有事,还是事情重要些,我这儿,何时都能来的。”
不知怎的,听到允鎏没有过来,玉宁心里竟然还松了一口气。捂着肚子的手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只是轻松过后,心里却更是空荡荡的,怎么也填不满。
仿佛就在一瞬间,她失去了支持笑容的能力。小脸上的梨涡越来越浅,最后淹没在白嫩的肌肤里。
布托见玉宁没有再搭腔,只是一味地低着头发呆。他无可奈何之余,便也只好选择默默做事,将允鎏嘱咐他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放进竹屋里。
玉宁抬头,见着一个一个精美的礼盒又开始堆积在小小的竹屋之中,思绪纷乱。
可能允鎏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不仅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不知道她曾经有多少个夜晚是捧着那只玉玲珑自言自语到后半夜才有睡意,更不知道而今他不仅占据了这个女人的整个生命,就连是在这女人的梦里,都是会有他的出现。
或笑或闹,或哭或怨。
这些苦与乐都是为了他而存在。
虽然说,这些事情玉宁从未向外人提起过,最亲近的醒儿也被她勒令不准向外透露半个字,他的一无所知也应该在情理之中。
可是,虽然是在情理之中,却是在她接受之外。
玉宁静静看着布托走进走出,却对这些身外之物提不起一点兴趣。
今日她为何要穿新衣?
因为她知道他会来。
她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瞧见她,曾经痴傻地就站在竹园那扇锁着的小门边等候,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裳,被风一吹,冷得她瑟瑟发抖。
若不是醒儿拿她腹中孩儿的安全做劝说,也许在布托来的时候,她还是会站在那儿吧。
没想到,梦中有他,一觉醒来,却发现只是梦一场。
早知如此,不如这般浑噩睡去,也好过在此独自伤怀,可他却全然不知的好。
玉宁苦笑了一下,不自觉地又开始轻轻抚弄着小腹,每摸一下,都是充满爱意的。
想到允鎏的婚期,她是有着撕心裂肺的疼的,只是这苦痛竟然连醒儿都不能明言,因为它还牵扯到自己对那个忽伦王府的复杂情感。
“沈姑娘……礼物都放好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布托从屋里出来,正看到玉宁消瘦的侧脸。那脸庞上绽放着的光芒是如此柔和怡人。
玉宁轻轻摇了摇头,不甚在意。
“不用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他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不在可是很伤脑筋的。”
淡淡一笑之后,玉宁又缓缓闭上了眼。最近不知道为何,总是很困,可是偏偏到了夜晚,却又全无睡意。说不定这孩子出生之后,是个夜晚不安分的小魔王也不一定。
想到这儿,玉宁恬静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布托站在一旁,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涉足的地方,叹了一口气,便也默默退了出去。
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悦耳的丁玲声,似乎是像风铃。他向竹屋屋顶望去。
见玉宁睡着的屋檐下,正挂着一件月牙形的物品,再仔细一看,似乎是古茶色的玉,微风吹过,便会发出柔光,响得悦耳。
布托忽然想起,这一块古玉似乎是和主子的那一块很像。
也许,是主子与沈姑娘的定情物吧。
他这么思考着,转身便出了三清观。
……
忽伦王府内,夜静得深沉。
梅园的一处侧屋里,却在这时亮着灯。
“怎么,查到什么了没有?”
坐在纱帐内的是一举止得体的妇人,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嬷嬷,凌厉的眼神瞧着帐外跪着的那个黑衣人。
“回福晋,查是查着了些许。只是总是找不到确定的地点,那个灵凤绣庄的少主太滑溜,几次都被他给耍了。总是与我们绕圈子。”
“……你们被发现了?”
黑衣人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想,又似乎是在迟疑。
“大概是发现有人跟着,不过肯定是不知道咱们是谁。”
笃定的回答让帐内的妇人又开始轻松地喝起茶来。想来也是,聪明如她,又怎么会对自己刚刚相认不久的亲人说长道短徒惹是非呢?
“继续跟着,一定要查出那个人现下到底是住哪里!记住,不得声张,一有消息,也不要擅自行动,回来告知与我便是,去吧。”
“嗻。”
黑衣人行了个礼,呼啦一下打开房门,便蹿了出去。
妇人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
“|乳娘,熄灯吧。”
命令刚下,老嬷嬷便挑开了门帘将侧屋里的蜡烛给吹灭了,手上只留着一盏宫灯,用来指路。
妇人见屋子已黑,这才慢条斯理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灯光照射在她的脸上,照出了一张忧心忡忡的脸。
此人,便是忽伦王府的大福晋,雅歌。
“……福晋,莫太挂念,人,是一定可以找着的。”
“……找到,又能如何?”
雅歌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既然是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就不应该让她留着。”
老嬷嬷说的话让雅歌身子一顿,她抬头看了看天,却看到一轮圆月,血红血红。
“……|乳娘,眼见着,快要八月十五了呢。”
不明所以的一句话,让老嬷嬷也疑惑地抬头望向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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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6)
中秋佳节前夕,朗月便已团圆了好几日。
只是每一日,都是红月。
婉柔此刻睡在躺椅上,琼儿将之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她即便是坐在回廊里头,也能看到当空圆月。
她的唇角微微带着笑,微眯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夜空,近似于贪婪地打量着这洁白皎月。
“婉夫人,您先到这儿坐着,琼儿要去替暖冬少爷收拾收拾。”
琼儿有些不忍心看婉柔现在的表情,那是弥留之际的人都会拥有的神色。对于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留恋,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一寸光阴,一地回忆。
然而,她在婉柔的眼里,却看不到对死的惧怕。就是因为她太过于平静,才会让别院里的人惴惴不安。
也许是她太清楚自己的大限是何时,也许是她已经看透了生死轮回的奥妙,总之,在琼儿看来,婉柔已经淡泊了一切,现在的她,只是在珍惜活着的每一刻,平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嗯……去吧……”
婉柔点点头,当她回应的时候,琼儿早就已经忍住眼泪跑出了好远。
婉柔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这美丽的月色,她只觉得身上的疼痛似乎是缓和了许多。
月光透过走廊矮小栏杆的空隙,照射在婉柔身上,将她衣服上的花纹隔成一明一暗想间隔的瑰丽图案,却始终照不到她深埋在屋檐阴影下的面庞。
她的身上盖着软被,就连衣服穿着也是秋日里才会用到的长袖装扮,只是即便如此,婉柔的病情似乎依旧没有任何好转。
这可以从她那白得几乎有些透明的双手上瞧出来。月光留连在这修长而又没有任何岁月烙印的双手周围,将之包裹围绕,似乎想用自己的光亮去温暖她的苍白。
可惜的是,月光再璀璨,它也是冷的。
婉柔的手动了动,僵硬而又费力地将手张开,又握紧,将那清冷的月色抓进了手里的瞬间,月光却逃脱了。从指缝间流出,再一次暴露在了她的手心外。
怔愣间,躺椅似乎是动了一下。
婉柔低头,一股有力却微小的力量已经抓住了她的双腿。
看着这正埋在她怀里的小孩,婉柔恍惚间,似乎便看到了还是稚子模样的玉宁,她微微颤抖着,竟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孩子似乎是感受到了这样的异样,赶忙抬起了头。
“婉奶奶,您没事吧?”
悦耳的童音传来,虽然咬字还不是很清楚,话音却不带任何娇柔,干净利落。
原来,是已经长成四岁孩童的暖冬。
“没事的……奶奶……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婉柔慈爱地笑着,伸出手想像平常一样去抚摸孩子的头,忽然她的手却又顿住了,生生缩回的那一霎那,她从暖冬的眼神里看到了些微的失望。
可是,她却无可奈何。
现下她已病入膏肓,俨然就是个冰人。她是怕冻坏了孩子,才会这么冷漠狠心。
“冬儿,琼儿说要去给你整理出行的东西,你怎么却到这儿来了?”
暖冬更加抱紧了婉柔,将小脸靠在了软被上。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感到了些微的冰冷从内里透出来。
虽然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却知道这种反常的情况并不是好的。小孩的情绪是不懂得隐藏的,他终究还是皱起了眉头,纯净的眼里也泛出了些雾气,只是他努力地眨着眼睛,不想让婉柔看到。
“冬儿只是想来问婉奶奶,为何不和奶奶,爹爹、娘还有琼儿一起,带冬儿去看灯会?”
暖冬不懂,手把手教他佳节习俗的就是婉奶奶,告诉他灯会如何让人眼花缭乱从而使他每日每夜都期盼中秋快些来到的还是婉奶奶。
可是为何,好不容易他等到了这令他振奋的日子,婉奶奶却不去了。
婉柔一愣,无奈爬上了她的脸。
她透过软被,抚摸着暖冬的脸,眼里有着诸多不舍与欲言又止。只是正侧脸躺在她怀里的暖冬并没有看到。
“冬儿,婉奶奶现下身子不便,不如这样好不好,今日去看灯会的时候,便去替婉奶奶求一只签回来?”
“求签?”
暖冬一听,耳朵都要竖了起来,他满心欢喜又充满好奇地望着婉柔。
“婉奶奶可是让冬儿为您求个平安签?”
婉柔点头。
“是为婉奶奶求没错,只是,婉奶奶是想让冬儿求宁姐姐的平安,冬儿,可好?”
齐!暖冬不死心地追问。
书!“求宁姐姐的平安……您身体可会好起来?”
网!婉柔笑而不答,看在暖冬眼里倒也成了一种默认。
“那好!冬儿一定做好这件事!!”
“好……去吧……记得,一定要快快乐乐地回来……”
婉柔轻轻推了暖冬一把,看着他欢呼雀跃地越跑越远,她有好几次都想将他唤回来,好好地看看,抱抱。
可是,大概是没多少时间了吧……
夜,越来越深。
婉柔闭目养神间,别院已经只有她一人。
琼儿,云姐他们在她的催促下,带着暖冬早已经远在京城另一面的灯会上。
忽然,婉柔眉头一皱,听到了些许声响,错落有致,似乎是走到了草地上,便停住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便将圆月收进眼底。
“既然按照约定来了,便出来吧……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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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完结)
一路行来,马不停蹄,终究是在来信中所约定的时辰之前到了这个独具匠心的别院。
雅歌望着这雅致的院落,猛然想起,自己好几次前去烧香拜佛,竟然就会经过这里。
来来回回,也算和那个人擦肩而过好几回了。
真是冤家。
雅歌咬了咬红唇,内心复杂得很,始终难以平复。
“福晋,还是快些进去吧,将事情给了了,咱们也好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乳娘的话提醒了思绪纷乱的雅歌,她整了整行装,想着即便是被那女人主动邀约而来,也不能失了自己的体面。
只是当双手轻轻推开那小门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婉柔约她,到底是有诈,还是确实是想有个了断,一如信里所说。
或许是自己亏心事做得多了,她已经越来越不相信外人,更何况,自己若干年前,还曾经想将这女人连同她的孩子一起置于死地。
雅歌蹑手蹑脚走进了别院,却发现正是进入了这个小院里的花园内。此刻月光如钟|乳石般瑰丽,散发着纯净的光,将这不大的院子照了个清透,一览无遗。
“福晋,那边似乎是有人?”
|乳娘观望了一阵,小声对雅歌说道。
雅歌心里一惊,想着的是婉柔果然是骗了她,当她向|乳娘指着的方向看去的时候,她却又愣住了。
那妇人,睡的如此安详。虽然夜色让她站在远处瞧不真切,她却在第一时间肯定,这妇人,便是多年不见的沈婉柔。
只是而今的她,竟然身形瘦小到|乳娘都没有认得出来。
“福晋,以老奴看来,那个沈婉柔定是在耍诈,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走吧。”
|乳娘低声说着,转头便想带着雅歌离开。
“慢着。”
雅歌一把抓住了|乳娘的手。
“她没撒谎。”
没错,那个人就是她,就是沈婉柔。
信上便是说,八月十五,戌时来京郊别院相见。别无他人,不必多做考量。
同时,她还将如何从小门进入交待的清清楚楚,甚至于还特别写明,她会在靠近花园的走廊处等着她。
雅歌站在一株桂花树后头,繁密的枝桠遮住了她有些恼怒的脸。
她紧紧咬着下唇,眉头也是皱得死紧。
多少年来,她便太恨沈婉柔这般的淡然与光明磊落。
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更加自惭形秽。这样的情感,都是她不愿意去承认了。
因为在雅歌的内心深处,她依旧不愿意承认,现下的自己,还是自己。她依然选择去相信,曾经的那个皇格格,才是真正的爱新觉罗雅歌。
“既然按照约定来了,便出来吧……雅歌。”
婉柔的一句话,轻轻柔柔,还是从前那般的嗓音,不差分毫。雅歌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当她走出阴影,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的时候,却是不带任何胆怯,是那般雍容华贵。
“我来了。”
雅歌说着,便很自然地走进了回廊,坐到了婉柔身边。此刻二人更像是一对许久未见的老友,而非一人几乎要了另一人性命的仇人。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美丽……”
婉柔微微一笑,缓缓侧过头来,望着雅歌的眼睛。
雅歌冷哼一声,因为是坐在背光处,与婉柔一明一暗,倒也真是符合此时此刻二人的立场与境地。
“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你不是……在找我么?”
本来是件不可告人的事情,但是从婉柔的口里听到自己心里所想,她并不意外。这个女人太明白,也太过于聪明。
“你找我来,总不是为了圆了我的一个梦,好让我二人叙旧一番吧?”
婉柔呵呵笑了出来。
“雅歌……你会看到我的信就匆匆忙忙地赶来,总不是为了与我叙旧的吧?不过……确实是想了了你一桩心事。”
“了了我的心事?”
雅歌以为,这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事情。
如果不是她的存在,她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心事?
如果不是她的存在,她又怎么会活的如此狼狈?丢了自己的美好,碎了自己的梦?
而今这个人,却口口声声说要了了她的心事?
这不是个天大的笑话,还能是什么?
“……雅歌……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去找止戈的,今生今世,我与他缘薄,不会再相见了……”
雅歌一愣,回过神来心里却是塞满了满腔怒火。似乎她被侮辱了,又似乎她愤怒于这施舍。
忽然,她就这么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婉柔,满脸的冰冷,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将瘦弱不堪的婉柔整个便笼罩在了她的影子里。
“……你不找他,不见得他不会来找你。”
他的心,即便是被残酷得烧成了灰烬,那星星之火里,闪烁着都是对你的爱意。只要有你的消息一传出来,就好比是一股让他死灰复燃的风。
“哎……”
婉柔轻轻一叹。
“就算来找……也是没用的了……”
说着,她便轻轻卷起自己右手上的长袖。一点一点地向上卷起,小心翼翼,动作迟缓。
雅歌皱着眉看着她,不明所以。
“你在做什么……”
“……你挡到了月光,自然是看不到的……看到了……你就明白了……”
婉柔轻轻说着,雅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一条缝隙。只是一眼,却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你,你,你的手?!”
一条黑红色的线沿着婉柔苍白的手臂蜿蜒而上,分明就是恶鬼的杰作。雅歌被那狰狞吓退了好几步,最后跌在了|乳娘的怀里。
“……我没多少时间了……也许……就是今晚……”
婉柔望着这条黑线,身体可以明显感觉到有些痛痒的感觉正悄悄向她的心窝处进发,她抬起头来,满脸的释然,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变得更加神秘。
“……雅歌……这是红颜笑的余毒,那时候我确实是喝了下去,毒性太烈,即便我牺牲掉了那个孩子,还是没能把这毒药彻底清除到自己的体外……所以,你不必担心了……我时日无多……若我真的死了,一切也都结束了……只是希望,此事就此作罢,就此作罢……我们的恩怨就此作罢吧……”
“你说什么……红颜笑的…………余毒?”
雅歌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看向此刻正朝着它诡笑的红线。忽然,她的大眼之中,泛起了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朦胧。
今日,她才彻底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是个恶鬼。
那个红线是恶鬼的杰作没错,也是她种下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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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1)
沉默,不知到持续了多久。
月亮忽明忽暗,时而进入云层,时而又拨开云雾。
相比起婉柔的平静,雅歌的惶恐显得尤其突兀。
她睁大着眼睛,始终不敢看向婉柔胳膊上的那一条伤口。
老嬷嬷怜惜地抚着她的脊背,明显地感觉到她的颤抖,那一刻,雅歌的坚强彻底崩塌了。
因为婉柔的三言两语,以及长在婉柔身上不可辩驳的证据,都像是一句句咒语,停止了雅歌对自己的催眠。
她睁开眼睛,将自己的丑恶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忽然,雅歌笑了出来,笑中带着泪,带着恨。
“……雅歌,我逃到哪里,终究都逃不过一个命字……”
婉柔听着雅歌有些癫狂的笑,声调却依然平静。她的双眸,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轮满月,似乎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又好像是已经看透了一切。
“嗬嗬嗬嗬……沈婉柔,逃了这么多年,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到底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京城!”
雅歌愤然站起身,摇摇欲坠,似乎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她的泪,不住滴下。
不知道是为自己而流,还是为了其他。
婉柔的唇形微微上扬,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划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说的对……逃了这么多年……终究……我还是离不开这个地方……到死也离不开……这个地方……”
她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本来张着的眼眸也渐渐地垂了下来。
看到婉柔这般模样,雅歌的双手忽然一凉,她赶忙栖身上前抓住了婉柔的双手。
好冰!!
可是在下一刻,她却立马又被这寒冷给逼了回来。
这时候,婉柔的双眼又渐渐睁开了些许的缝隙。看上去,她就像是一座恬静的雕像。
“……雅歌……放了吧……是时候放手了……咱们的恩怨了了……你终究……还是赢了……”
气若游丝,到最后则是没有一丝生气。
雅歌一愣,望着婉柔半眯着眼的面孔,只觉得一股冷意只往身上窜。
“沈婉柔?”
无声地回应更添加了几分诡异,忽然几只孤鸟从天空划过,发出凄厉的叫声。
雅歌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来得及看到几只细小的黑影划过苍凉的月。
无意间,雅歌碰到了婉柔的手。那手极其冰凉,顺着这力量,手臂已轻轻垂下。
婉柔即便已经完全没了呼吸,手里还依然抓着什么。
雅歌不敢往后看,更不敢挪动一下步子。
虽然自己的确很狠厉,可是眼睁睁地看到一个人死去,对于雅歌来说,还是头一回。
而且,这人的死,和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福晋,走吧,她已经没气了。咱们留在这儿,瓜田李下。”
老嬷嬷上前探了探婉柔的鼻息,神色变得凝重。
“……她死了?”
雅歌回过神来,却发现婉柔的死带给她的竟然不是喜悦。
老嬷嬷点头不语。
“……你死了……你竟然是死了!!”
雅歌泪中带笑,笑中竟然还有些恼怒。总之,现下的她,已经没了平日里的冷静,更是没了平日里的沉稳。
忽然她就这么扑到婉柔面前,摇晃着她尚且柔软的躯壳。
“我赢了?是我赢了么?!!到头来!!到头来他心里还是想着你!!念着你!!!!我抛弃了我的所有,得到的是什么?!是什么?!!你醒来!!与我说个明白!!说个明白啊!!!”
“……福晋,福晋,那边似乎是有人来了,咱们走吧,走吧!!”
雅歌的疯狂是内心的释放,是长久以来积郁在她心中不得发泄的解脱,然而,这样的疯狂却让老嬷嬷看得胆战心惊。她一把拉住了雅歌,在她耳边轻轻劝慰,本想着她会听,谁知雅歌却一把甩开了她。
“沈婉柔!!你欠了我多少你不明白?!你把我的温柔还给我,把我的梦还给我!!!还给我!!”
“福晋!!真是有人来了,咱们走吧!!”
远方的响动由远及近,老嬷嬷向远处一望,甚至可以瞧见攒动的人影,现在不走,被看到就晚了。
可是,此时的雅歌哪里听得进她的话。老嬷嬷一狠心,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连拖带拽便将失魂落魄的雅歌给拖着出了小门。
月,仍然圆满。
只是常向别时圆。
婉柔依然半眯着眼看着那轮满月,只是她此时此刻已经不会再想那些纷扰,心里也不再会有自己那可爱的女儿。
对不起,宁儿。
或许,是她离去之前默默念着的最后一句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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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2)
雷声滚滚,让这夏夜显得更是诡秘。
屋外狂风阵阵,偶尔天边的惨白让这迎着狂风乱舞的竹林更是鬼影幢幢。
屋内,睡在榻上的人儿,不安地扭动。
她紧闭着眼眸,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襟。
“不要!!”
忽然她猛地睁开了眼,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竹林支离破碎的黑影在窗前摇曳,映在玉宁的眼里,是满眼的惊魂未定。
“是梦……原来是梦……”
玉宁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抚平不安的心,却已经完全没了睡意。
翻身下床,身子竟然还有些站不稳,无奈之下,玉宁又跌坐回了床上。
怔愣间,她忽然记起,这些日子以来,她便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噩梦。
虽然梦里到底有些什么,醒来之后她都记不得了,可是那种心有余悸却时刻不曾散去。
即便是醒来,对于梦魇的恐惧依旧无法退却。每当重复遇见的时候,深埋在心底里的那股惶恐便会像是沉睡多年的种子,得到些甘露忽然就生根发芽,疯狂地成长。
刺破她的坚强,让她的软弱无所遁形。
一人的长夜已是漫漫,更何况还有这样的恐惧时刻伴随左右。
玉宁皱了皱眉,只觉得口有些渴,挣扎着便移到了桌边想倒些水喝。
只是手刚接触到杯子,腹中的孩儿便踢了她一脚。
这一脚很轻,甚至只是带给玉宁些许瘙痒。可是,这动静却缓解了她的恐惧。玉宁一手拿着杯子,喝了些水,另一手则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一抹温柔的笑,爬上了玉宁没有血色的脸颊,虽然夜色浓重,却无法减弱这微笑的光彩。
也许,孩子是为了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动作。
玉宁这样想着,果然便真的安心下来。
忽然,天边一声炸雷响起,玉宁吃惊地往窗边一望,在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人影立在窗户上。
“谁?!”
她惊呼了出来,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凝心,开门,是我,有要紧事情。”
没有平日里的暗号,无月的嗓音玉宁还是听得出的。她愣了一下,赶紧便跑过去打开了房门。
屋外,风卷残云,只是他进来的那一瞬间些许雨滴便已经窜进了屋子,砸在了玉宁的身上。
无月一转身,便将门给带上了。玉宁定睛一看,惊讶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今日的他,似乎太过于匆忙。
竟然就这么淋着雨来了,他梳着的前朝发辫早就已经湿透,一身白衣更是紧紧黏在了身上,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落下。
他的脸色,更是凝重得很。
“……无月,发生什么事情了?”
玉宁只觉得心里越发的空荡,她迫不及待地抬头望向无月,希望他给她一个答案。
无月抿着唇,玉宁惊讶地发现,这是他自他俩认识以来,第一次在斟酌着应该怎么说话。这样反常的表现更是让她心里慌乱。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一把抓住无月的手,不管它早就已经湿透,更不管它的温度已被雨水冰冷。
“……凝心,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先有个心理准备。”
沉默之后,无月更显得小心翼翼。他双手抚上玉宁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自己已经想好的话。
“怎……”
玉宁有些着急了,正要刨根问底,忽然门外一阵敲门声。
“小姐,小姐快开门!!”
玉宁愣了一下,见无月已经躲进了屋子的阴影处以后,方才前去将门打开。
谁知醒儿刚进来,门都还没来得及关,便已经扑到了她怀里,哭得肝肠寸断,身子也在剧烈颤抖着,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哭得太用力。
“小姐……小姐,婉夫人她……婉夫人她已经去了!!!呜呜呜呜……”
说着,她忽然就跪了下来,紧紧抱着玉宁的手并没有松开。
玉宁身形一颤,几个摇摆,却没有倒下。
她的眼无神地瞧着门外的暴风骤雨,耳边则是雷电轰鸣。
任醒儿在她身边哭泣,任雨水浸透她的衣,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也许在那一刻,她心里最后一点依靠,也被这无常的命运给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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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3)
勿返阁京郊别院,一如往常一般清新淡雅,却比起以前,更是缺少了些什么。
中秋佳节刚过,月还是满月。
只是幽幽月光之下,照不到一丝一毫欢声笑语。
园子里很静,平日里不管多晚都会在回廊间嬉闹的暖冬,已早早地睡去了,小脸上还带着些许泪痕。
云姐坐在熟睡的孙儿身旁,半抱着他弱小的身躯,神情有些呆滞。忽然,怀中的冬儿身体颤抖了几下,紧闭的双眼之下,眼珠不安地攒动。
云姐被这细小的动静拉回了思绪,低下头来,轻轻拍了几下,直到安抚好了暖冬,这才又头靠着床柱,望向天上明月。
一声长叹,不知是今日第几次的叹息了。
今夜,这一处小小别院之中,悲凉依旧。
或许,又会是一个不眠夜吧。
云姐正在这里想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进来的人,是福生。
“……宁儿呢?”
云姐忽然坐直了身子,现下她与其他人一样,最最关心的人便是已经在灵堂守了一天一夜的玉宁。
福生默默摇了摇头,坐到了母亲身边。
“她还在那儿,为婉姨整理遗容呢,劝也劝不住。现下倒是不哭了,只是这副模样,我看着更心疼。”
云姐听罢,声音有些哽咽。却又怕吵醒冬儿,让他再次哭闹增添他人的烦恼,不得不压低了些说话的声音,只是声音的颤抖,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孩子……总把事情闷在心里,闷啊闷啊,总有一天都会闷出病来的……对了,琼儿做的饭菜可送去了?”
“儿子送过去了,只是,她又是一点未动。现下,白公子又端了些新鲜饭菜过去了,希望宁儿能够听听她那个亲表哥的话。”
“哎……也只好这样了……”
云姐微微闭眼,却又好像依稀见着了婉柔的模样。她的眼泪忽然落下,猛地又睁开了眼睛。
“娘?”
福生赶忙上前扶住了云姐。
云姐摆摆手,一手扶着自己额头,另一只手却依然紧紧圈着暖冬。
“不碍事……只不过,又是个不眠夜罢了……”
……
别院大厅内,此刻烛火通明。举目望去,满眼的白。
玉宁一身素缟,全身上下未有一抹亮色或是装饰,仅仅只在发髻之间Сhā了一朵白花,还是她昨晚陪伴母亲的时候自己亲手缝制的。
眼下,她正用一盆清水,为梳好了三千青丝的母亲清理着面部。
“娘……等一会儿,宁儿为您上妆。虽然宁儿一直对这种女儿家的东西不在行,可是……既然是女儿最后一次给您画眉,也是……也是最后一次……那时一定要的。娘,从小到大,您都那么疼我,宁儿若是要画得不好,您可不要怪罪啊。”
玉宁不自然地笑了笑,只是唇角还未勾起,泪却已经顺着缝隙流进了嘴里。
眼泪又无声地流下,源源不断。
偶尔还会滴落在婉柔睡得安详的面容上,只是此时此刻女儿的悲戚早就已经引不来这位母亲的任何心痛或者是表情。
因为,她已经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了。
玉宁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房顶,见房屋四周尽是白纱飘荡,几缕青烟,顺着未烧完的香袅袅而上。
她盯着这飘然而上之后便会灰飞烟灭的云雾,多么希望现下自己为母亲点着的不是什么指路灯,而是传说中的返魂香。
可是,希望,只是希望罢了。
玉宁低下头来,看着母亲依然在沉睡。她的喉头一阵哽咽,拿着眉笔的手,竟然便有些不稳了。
“……宁儿。”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只是现下二人的身份却是全新的。
玉宁一抬头,淡淡一笑,带着些惨然。
“表哥。”
白鸿进入灵堂的那一刻,便被这堂内悲伤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来。没有平日里所见的哭天抢地,没有平常人家那样的兴师动众,只有一抹寂寥的身影,形单影只,守着自己最亲近的人,默默送她最后一程。
这个人,还是个女子,一个他曾经那般深爱的女子。
而这个女子,竟然就是他的亲表妹。
他不忍心看这世间的一切,太过于残忍,对于他,对于玉宁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可是,命运却常常欺侮他这样的软弱之人,甚至不惜任何代价。
玉宁的娘亲忽然就这么去了,死因谁也说不清楚。总之,这已经成了一个秘密。知道的人不想再提,不知道的人只能胡乱猜测,一边猜测一边沉浸在癫狂的疼痛里。
他不愿意让玉宁沉溺,从此果真就这么孤苦伶仃的过了下去。所以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白鸿终于认了这个妹妹。
他还记得,玉宁那一晚,是浑身湿透冒雨赶来的。她就那般呆愣地一步一步走向灵堂,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轻轻抱住了她,她才放声哭泣起来。她的悲泣是嚎啕大哭,竟然只是无助的叫喊,没有任何眼泪。
那样的悲鸣,随着电闪雷鸣肆意宣泄在这本该平静的别院里,也几乎是震碎了白鸿已经疼得麻木了的心。
宁儿,你还有我,我是你表哥,你还有家的。
白鸿不知道自己在玉宁耳边说了多少遍这样的话,不断重复的呢喃,说到自己的声音都已经嘶哑,玉宁的悲号却依然没有停下,只是她终究是抱紧了他——她的表哥,她的家。
“……我带了些东西给你来吃。多少用一些吧。”
不知为何,每次踏入这个灵堂,他就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兄妹相认的那个夜晚。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与玉宁相认。
不然怎么说,造化弄人呢?
白鸿端着托盘,轻轻走到一边,将饭菜放到了桌上。转过头来,见玉宁依然在细致地为自己的母亲修眉,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宁儿,吃点吧,这般下去,你身子可要撑不住了……”
同样的话,福生哥也说过同样劝慰的话。玉宁的身子一顿,分明从那字里行间听到了心痛的意味,她不敢转身,怕自己的眼泪让表哥的眼神变得更加悲伤。
“……宁儿不饿……”
简单的一句回答之后,玉宁又开始了手头的工作。只是身后的又一声叹,让她无论如何都忽略不了。
“宁儿,你这样,表哥心疼得很,心疼得很啊。”
忽然,玉宁双手撑在了灵床边沿,她虽然极力忍着眼泪,可是这房间太过于空旷,她的啜泣声虽然细微,却还是让白鸿听得个一清二楚。
“表哥……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想让你们担心,只是我……只是我……我吃不下……吃不下啊…”
玉宁一边说着一边流泪,泪眼朦胧间,一边望着母亲的容颜一边慢慢地跌坐到了地上。
她把脸埋进了臂弯之中,身子蜷成一团,哭得身体都在颤抖。
“表哥……我想娘……我想娘啊……”
白鸿站在一边,握紧了拳,刚要上前,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他略微惊讶,回头一看,更是惊讶了。
瞬间,脸色也变得冷了许多。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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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4)
允鎏皱了皱眉,想着这无理的人应该是凝心的家属才对,转头又看凝心正哭的伤心,也就没有多加理会。
他只是径直向前,绕过了白鸿。
白鸿见允鎏是冲着凝心去的,刚想去拦,却又被人拦住了。他愤怒的一转头,却见布托满脸歉意。
“白公子,对不住了。”
“……布托?”
白鸿一愣,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莫非,这个男人就是布托的主子,那个赫那拉允鎏?
正在想着,布托却已经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见白鸿没有动,布托又好心低声说道。
“白公子,您现下与在下主子在灵堂里闹不快,倒会打扰到沈姑娘吧?”
说着,布托别有深意地向玉宁跪坐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白鸿一皱眉,觉得这话虽然是劝慰,听在耳里根本就是威胁。可是,确确实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将袖子一甩,抬腿就向屋外走去。布托见状,连忙跟着白鸿也走了出去,生怕这个火爆脾气的贵公子会中途反悔。
“……宁儿?”
闲杂人等已经走净,允鎏问候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又满是担忧。
其实,玉宁早就停止了哭泣,从白鸿的那一句疑问开始,她就注意到了灵堂里不寻常的动静。
那一刻,她的心里就好像已经知道,是允鎏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下她的心里空荡荡的。
既没了眼泪,更没了力气。
她就连头都不想抬起,听着允鎏的问候,更是没了一丝一毫的悸动。
或许,自己的心真的是死了吧。
允鎏耐着性子等了许久,见玉宁没反应,心里一紧,怕她哭得太伤心,晕了过去,赶忙就上前将她搂在了怀里。
只是在见着她的面庞的时候,他却又被再次震慑住了,他甚至开始不确定,自己抱着的,还是不是那个可人的宁儿。
“宁儿?”
允鎏轻声又唤了一遍。
玉宁无神地眼睛慢慢看向他,只是与他四目相对之后,便再也没有将自己的注意力移开。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允鎏,似乎更像是在打量他。他的眉宇,他的气宇轩昂,他的精致,她都在细细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允鎏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将她抱得更紧了,却还是觉得,自己怀里只是抱着一团空气。
玉宁忽然抬起手,抚上了允鎏的脸。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轮廓,轻柔的动作像是在观赏一件艺术品一样。
额娘……您看到了么?
他就是赫那拉允鎏,宁儿无数次与您说过的那个男人。
额娘,宁儿对不住您,宁儿把自己的身子,把自己高傲的心,都给了这个男人。
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值得托付,只是一味地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
额娘,您好好看看他,宁儿想让您好好瞧瞧他,或许您真会夸宁儿是好眼力。
玉宁一边抚摸着允鎏的面庞,一边在心里与婉柔说着知心话。
说着说着,她便笑了出来。
只是这笑容里,藏着无数颗流不出的泪。
“宁儿……你怎么了?”
允鎏一把抓住了玉宁的手,对玉宁的心不在焉竟然感到了不安。
玉宁一愣,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眉头一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额娘……
他是个好男人……
像阿玛一样的好男人……
是内城里顶尖的八旗子弟,他在的地方,都是熠熠生辉的,他的心里,装的是海纳百川。
可是……额娘,他不属于我了。
以后,都不会属于我了。
玉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地站了起来。允鎏本来想帮她一把,却被狠狠推开了。
“宁儿?”
允鎏望着自己已空的怀抱,满脸不可置信。
“……等我守了母亲的灵之后,我自然会回竹屋,不会逃的,这里有布托看着我,就行了,允鎏贝勒,您还是回去吧,您的心意,我心领了。”
玉宁的话太过冰冷,惊得允鎏的身子都已有些站不稳。忽然一阵风吹来,将堂内的蜡烛悉数吹灭。
黑暗中,允鎏只看得出那一抹白,像是夜里的精灵,静静地站在那儿。
他想上前问个究竟,却不敢真的去抓紧她,怕就怕她会在自己的手里碎成粉末。
“宁儿……”
允鎏刚向前走了一步,玉宁紧闭着的眼忽然就睁开了,她转过头来,眼神也变得冷淡。
“……允鎏贝勒,你走吧,我已经……没有可以给你的东西了。”
是生是死,她忽然已经不在乎了。
或许,自己若干年前就应该死去。
玉宁低下头来,发现母亲的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又赶忙用手为她抚平。
“……宁儿,我不曾是为了你能给我什么,而靠近你,你不明白?”
允鎏从来没有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刚刚开口却发现他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他越说,心里越是慌,忍不住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现下别无所求,便想将玉宁搂进怀里。
“你走吧!!求你了!!“
玉宁又是向后退了几步,眼泪像是天际遗忘的流星,落到凡尘,接二连三地消失在夜空中,却很难让人发现它们的踪迹。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知道么?”
玉宁望着他的眼睛,想要看明白,看清楚,他到底是要她怎么样。
“我已经没了自己了,我把自己……把自己早就给丢了!我还没有了你!!我怎么抓都要抓不住你了!!现在,老天爷又让我没了娘亲!!我什么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啊!!赫那拉允鎏!!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玉宁只觉得心力交瘁,呐喊到了最后成为了呢喃。她一下便瘫软在了地上,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童。
久违的温暖又紧紧地环绕在她的周围,那样有力的臂弯一定是允鎏的。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啊……”
她在他的臂弯里,怅然若失。
“你还有我……相信我……你还有我……”
允鎏抚摸着她的发,重复着这温情的话。
玉宁只是将他抱得很紧很紧,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到底该不该信。
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句承诺,人到动情时,任何承诺都会说的出来,任何承诺在说出的当时都是真心的。
可是,她还是信了,没有该不该,只有愿不愿意。
只要是允鎏所说,她便愿意相信终有一天梦想成真;只要是允鎏所做,她也会选择去相信有一天会有奇迹发生。
或许是她傻。
可是一句承诺,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
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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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5)
出乎每个人的意料之外,玉宁没有让婉柔葬在北京城。她与自己的表哥白鸿商议之后,作出的决定让人哑然之余,又觉得合情合理。
就在允鎏前来别院探望她以后不久,玉宁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与白鸿等人一道,看着婉柔的遗体被火化了。熊熊烈火肆意侵蚀着婉柔完美无瑕的身子,烧掉了她所有的美好,也毁灭了红颜笑留在她身上的丑恶。
正如婉柔所说的那般,她死后,一切都可以了了,因为一切都已随着火舌的吞噬灰飞烟灭。
白鸿紧紧抱着玉宁,怕她会有丝毫的冲动就这么扑到那火焰前。他虽然怕她会有那样过激的反应,却更怕玉宁静如一滩死水。
火光映在玉宁的眼里,她看着母亲的躯壳慢慢变得佝偻,没了以前的形状,心也跟着渐渐萎缩凋零。
忽然,尸体因为神经反应坐了起来,众人虽然都清楚会这样,却还是惊讶地向后退了一步。唯独玉宁,看着那身体的双眼满是温柔。
她,就这么看着那坐起的空壳,似乎是像在与自己的母亲道别一般,笑了出来。
……
第二日,玉宁孑然一人跟着布托又回到了那一方竹屋里。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得很,只是靠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瞧着车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看着看着,泪便流了下来。
至于她想了些什么,看了些什么,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与此同时,白鸿则已经打点好行囊,准备将自己这位红颜命薄的姨娘的骨灰送回江浙老家安葬。也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打算,又考虑到此去路途遥远,玉宁才不得不下狠心作出火葬的决定。
或许沈曼君当初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与姐姐再次相见,竟然便已经是阴阳两隔。命运多变,变化之快,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沈姑娘,您若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去给您办到,您就在这儿好生歇息,醒儿会听您差遣的。”
布托从来没有见过玉宁失魂落魄的模样,现在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好像这眼前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一样。到时候,他怎么好和主子交待?
“布托……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事情……不是都已经完了么?”
默不作声的玉宁忽然说了话。只是嗓子显得有些沙哑干涩,看来这几日她睡得一点都不好,伤神且伤身。
“这……”
布托语塞,紧抱着的拳头里都泌出了汗渍。
这让他怎么回答呢?
按理说,案子确实是已经完了。
皇上虽然没有下狠心撤掉明珠的官职,却完全架空了他的权力,逼得他不得不屡次呈上告老还乡的奏折。至于批不批,已经不是沈姑娘能够干涉的事情了。
既然案子已经圆满结束,依照先前主子与皇上的约定,沈姑娘早就已经将功补过,可以重获自由了。现如今圣上却还没有松口下这个命令,实在是让人不解,更让人疑惑。
布托参不透,更不敢乱说。
这个那个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口气道。
“沈姑娘,您别担心,主子现下就在周旋这件事情。您一定会没事的。”
这句话答得可巧,他没说她一定可以离开,就说她一定会没事。即便是囚禁一辈子,那也是没事,至少是性命无忧。
玉宁笑了笑,便也不再问了。只是点了点头,就窝在了床榻边上。
等待,或许是她长久以来最擅长的事情。
“……小的告退。”
布托转身的时候,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但是玉宁却没有这个兴趣去在意,现下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里握着的那个平安符上。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母亲还是舍不得丢掉它。
玉宁手里拿着的这枚平安符,正是多年前婉柔为止戈所绣。沈家独有的七巧绣工,只是随便一眼,都可以从万千绣品之中被选出来。
作为婉柔的女儿,玉宁虽然不善女红,却也学得了这门手艺。她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正是用七巧绣为允鎏缝制了一枚平安符,只是最近事情来得太多太突然,让这枚平安符一直都玩不了工,现下也还是个半成品揣在玉宁怀里。
“阿玛……”
玉宁摩挲着婉柔所做的平安符上的止戈二字,丝线已经没了最初的明亮,沾上了些灰尘,显得有些颜色暗淡。
本来,这东西应该是与婉柔一起烧了的,可是玉宁犹豫了,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她不忍心。
不忍心母亲对父亲的爱埋没了这么多年,父亲却不知道。更不忍心父亲一人承受那样的悲痛。
忽然,她又从怀里拿出自己绣给允鎏的那枚平安符。鎏字,她也不过刚刚绣了一半而已,塞在里头的花瓣,还是有着些许清香。
玉宁叹了一口气,想将这个东西丢掉,却又舍不得。
一手握着父亲的名字,一手拿着心上人的名。
玉宁一皱眉,陷入了万分苦恼之中。
如果她没算错日子,再过几日,七月底就是允鎏大婚的日子了
是他和玉蓉姐姐大婚之日。
允鎏虽然给了她那一句承诺,却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了吧。
“阿玛……我该怎么办……”
玉宁闭上眼睛,将那两枚护身符一起放在了胸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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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6)
大婚前第三日,允鎏下朝回来,一身朝服英姿勃发,神色却是沉重不已。
刚进卧室,丫鬟们便前来为其换下朝服,更上日常衣服。整个过程中他一言不发,只是在想着自己的事情,任那些丫鬟们摆布。
现下他严肃的神情已经足够让那些下人惴惴不安,小心伺候了。
刚扣上最后一颗衣襟的盘扣,允鎏的房门便被人打开了。屋外站着两个守门丫鬟,毕恭毕敬,不一会儿,老福晋便笑容可掬地进了允鎏的卧室。
“给额娘请安。”
允鎏连忙对自己的母亲行礼,就连整理一下整体的妆容都来不及。
“行了,起喀吧。”
老福晋笑吟吟地坐在了椅子上,一挥手,她的贴身丫鬟便带着那几个小丫头一并退了个干净,就连布托也是顺从地退到了屋外为允鎏守门。
“额娘,您老怎么亲自过来了?若想见儿子,差人来报一声,儿子便立马去看您了呀。”
允鎏跟在母亲身边也坐了下来。
谁知老福晋听了这话,嗔怪地斜了他一眼。
“你倒是说说,这几日哪个时辰可以在府里寻到你的人了?额娘要见你一面,可难着呢。这不,就只好亲自逮你来了。”
看来,母亲今天的心情很好,好到平日里循规蹈矩的她竟然也开起了无伤大雅的玩笑。
见允鎏不语,老福晋止住了笑,忽然满是感慨地握住了允鎏的手。
“儿啊,额娘终于是等到了,终于是等到了你的大婚呀。这真是天赐良缘,额娘见那玉蓉格格贤良淑德,确实也是个标志的美人儿,你有这么一段姻缘,额娘也放心了。”
听罢,允鎏一皱眉,不仅没有丝毫高兴的神色,反而面色凝重了许多。福晋虽然平日里就猜不透这个儿子的心思,可是现下看他这么反常,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哎?你这是什么表情呢?莫非,是不喜欢人家格格?”
“……额娘,孩儿不孝,已经与人私定终身了。”
允鎏一狠心,忽然就跪了下来。此话一出,老福晋的脸也白了。
“你说什么?”
“……孩儿不孝,已经与人私定终身。那女子是孩儿此生所爱,为了孩儿也付出太多,孩儿不想负她,不能,也不愿。额娘,为了家人的安危,孩儿不敢多求,更不会悔婚。只求额娘能够允了孩儿的一片私心,准孩儿日后将她纳进门。”
允鎏一边说着,已经是双膝跪地叩首,久久不愿抬头。
老福晋望着伏地不起的儿子,眼里本来满是愤怒惊诧,尔后却又回复了平静。
“允鎏,你从来就不曾为任何人行此大礼过,没想到,今日你竟然却为了一个女人这样。”
“……儿子惶恐。既怕辜负了额娘,更怕辜负了她。儿子现下左右两难,只想求个两全。额娘,您若点头允了这件事,儿子也心安了。”
允鎏再叩首,说得真诚恳切。
“这么说来……即便我不允,你还是会去做?”
“额娘。儿子现下能够办成卖官鬻爵的大案,深得皇上赏识,那女子是有大半功劳的。若没有她,儿子现下说不定还在四处奔走,外有千万人的指责猜测,内装天下百姓的托付不堪重负,终究是有一天会撑不下去。是那女子,晓大义,退而求其次,拉了儿子一把。现下儿子与她已是私定终身,这情又怎么能不还?”
“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额娘对此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够答应你?”
老福晋沉默良久,似乎是有所退让。允鎏慌忙回应。
“那女子姓沈名凝心,是汉女。父母现已均不在人世,似乎就只有她一人了。”
初听这个名字,福晋就觉得熟悉。思量再三,终于想起了她是谁。
“……原来是她。那个赫赫有名的灵凤绣庄的小公子?”
福晋皱了皱眉头,对于这女子的聪慧有些望而却步。可是见着儿子如此真诚,又于心不忍。
“……允鎏,你多纳个把妾侍,通房,本来也是在情理之中。额娘自然是不会拦你。可是,玉蓉格格不比别家的金枝玉叶,她是皇格格与忽伦将军的女儿,身份尊贵得很。说是说娶进门来是媳妇,说到底,咱们家也还是要与忽伦家相敬如宾,对她礼让几分的。若你前脚将她娶进门,后脚就纳了个汉女进来,总是有所不妥。”
“儿子明白。这件事,儿子一定会多有考量。谢额娘的宽宏大量,儿子替凝心,也为自己,谢谢您。”
说罢,允鎏又是一个大礼,叩首之声清晰可闻。老福晋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起喀吧,别说额娘准了,额娘只是什么都不会说。”
允鎏听到房门一开一合,知道母亲已经走了,这才从地上站起来。
他知道,这是母亲默许了。
只是因为立场,老福晋不便明说自己允了,怕就怕日后婆媳之间的关系被这件成|人之美的好事给弄僵了。
允鎏长舒一口气,像是办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他慢慢坐在椅子上,连续喝了好级杯茶,喉中的干渴才有所缓解。
今日前去面圣,私下里他曾经提起宁儿的自由问题,圣上却避而不答。只是说她会没事,却并没有像之前约定的那样,等案子办完了就放人。
允鎏当时就明白了一件事,皇上还想利用宁儿做什么事情,做一些连他都不清楚的事。或许皇上已经清楚了他与宁儿之间的亲密,所以才会什么都不对他说。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的亲侄女指婚给了他,更是将允鎏的这个猜测或多或少地证实了。
所以今日,允鎏这才下狠心与自己的额娘挑明了他与宁儿的事情。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赶在皇上行动之前,将宁儿纳进门,好好保护起来。到时皇上念及他的汗马功劳,且允鎏又是他的侄女婿,多少也会网开一面吧。即便是要动宁儿,也会有所顾忌了。
想到这儿,允鎏确实心安了不少。
他这一次,在无奈之下,利用了一个女人的身份去保护另一个女人。只是谁都不会想到,这两个女人,还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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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完结)
这一天,是难得的好夜晚。
玉盘圆满,花团锦簇,象征着花好月圆。
玉宁趴在竹屋外走廊边的栏杆上,抬头望月,低头思量。
心中到底是苦是空,她已经不知道了。
“宁儿,酒。”
忽然,儒白的衫映入眼帘,混着那个男人前朝的打扮,竟然让玉宁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此人,便是无月。
她在与沈家人相认之后不久才知道,无月还有一个名字,为白鹄。
按照礼节,他竟然还是她的表哥。
无月此刻一手提着一只未开封的酒坛,微微笑着,就站在那一片竹林前,肆无忌惮。
因为今日的三清观注定会很安静,没有看管的人,更没有醒儿与布托的陪伴。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上来吧,今日这里多半没什么外人了。”
玉宁坐起身,看着无月优雅地走到身前。双眸就一直没有离开那个酒坛。
“……来,给我瞧瞧。”
无月见她伸出手来,立马就将酒坛递给了她。这个酒坛很小巧,玉宁双手竟然就能够包裹住。
只见她专注地前后翻看了一番,忽然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可是拿错了?”
无月在一旁坐下,听到玉宁一声长叹,还以为自己是办砸了差事。
玉宁默默摇头,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就是你办得太好了,突然见到这坛陈年老酒。忽然就……呵呵,你还果真是去当了一回贼。”
无月斜眼瞧了玉宁一眼,满脸不屑。
“我当贼,还不是因为你说要请我喝好酒?不然,谁有那个胆子进内城忽伦王府,就为了一坛花酒?这视生命为儿戏的做法,未免也太过洒脱。”
话刚说完,玉宁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两人轻轻笑着,倒将这有些沉闷的夜色变得柔和诙谐了许多。
笑过之后,玉宁脸上不见更多的欢乐,反而却愈发地沉静下来。
“来,今日便将这陈酿打开,让你尝尝,我母亲为我酿的酒,是个什么滋味。我去拿杯,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嗯。”
无月怀中抱着那坛酒,望着玉宁推门进屋,不觉间,整个人就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今日,是赫那拉允鎏大婚的日子。
无月心中挂记着玉宁,左思右想,实在按耐不住便在天刚暗下来的时候来到了三清观。
那时的玉宁正蜷缩在走廊上的藤椅里,盖着一方薄被,半梦半醒,眉间,还带着一丝痛。
无月于心不忍她在梦中都是孤苦一个人,便上前叫醒了正在睡着的玉宁。
当她睁开眼的那一霎那,他分明是看到了些许泪光的。
果然,感情的事,并不是无动于衷就会真的不为所动。相反,越是淡然理智,被这没有结果的情反噬得越是厉害。
后来,玉宁醒来了。
不仅将眼中的软弱隐去,更是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起来。无月即便是坐在她对面,都觉得她是摸不着的一抹烟,一如海市蜃楼,镜花水月。
他们谈天说地,讲得话题都是不痛不痒,甚至有些不着边际。聊着聊着,终究还是归结到了原点上。
她说,今日虽然是姐姐的大婚之日,可是我也想凑凑热闹,无月表哥,你便替我跑一趟,帮我拿一件属于我的东西回来吧。
无月望着玉宁光华流转的双眸,想也没想,便点头答应了。
这才有了以后偷酒的事情。
月光洒在无月身上,他坐在玉宁先前坐着的椅子上,鼻间似乎还有些余香未散,月光却已经让他感受到了玉宁的一身寂寥。
正在沉默间,玉宁已经从屋里出来了,拿了两只空杯,就放在了走廊的小桌上。无月见状,轻轻揭开尘封多年的酒坛,一股米酒特有的清香喷薄而出。
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初闻此酒,香味如此浓郁,不知喝入口中是个什么滋味,无月这么想着,便迫不及待地抱起坛子将那两只酒杯都倒满了。
满月,映在摆放在一起的杯里。橙黄|色的酒水却像是生出了一对神秘的瞳仁,照得见世间万物,看得清儿女情长。
玉宁将杯拿到嘴边,樱唇沾了些许酒水,却没有喝下去。无月却已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些许进杯里。
“好,好酒!真不愧是正宗的江浙女儿红,十九年陈酿,果真名不虚传!”
“你错了。”
玉宁忽然打断了无月的话语。
“怎么就错了?”
无月疑惑地反问。
他看看杯中黄酒,又看看带着笑的玉宁。
“这可是婉姨娘在宁儿你出生那一年亲手为你酿制的,埋在海棠花下,整整十九年,今日才拿出来与你我兄妹二人享用。怎么你倒说错了?”
玉宁淡笑不语,只是将杯中剩余一饮而尽。再倒一杯之时,她才发现,从她的角度来看,那坛子里倒出的不是酒水,而是漫天繁星,那杯里呈着的不是银河,而是她内心的苦涩。
忽然,她的嗓子有些发干,沙哑得很。
“女儿红,是女子嫁人之时才会掘出来与娘家人享用的酒水,甘甜润喉,你说,是不是?”
玉宁问,无月答。
“是,当然是。”
“所以……这坛子酒,已不是女儿红了。它的名字,该是花雕。鲜花凋零,女子已逝,不在嫁娶之时喝,满腹惆怅混入这几两美酒之中,苦了喝酒人,污了这本该纯粹的女儿红……”
玉宁说着,将刚蓄满的那一杯淋到了地上。
“这一杯,就祭奠娘亲,还有十几年前,死去的玉宁吧。”
玉宁刚将空杯放在桌上,又想倒满一杯,杯子却被无月的手给盖住了。
“无月表哥?”
“……既然心里苦,就不要喝。酒不能醉人,只能伤人。况且,你已经有了身孕,还是不喝为妙。”
无月一把将酒坛夺了去,一杯接一杯,只觉得这酒的味道已经从甘甜转成了苦涩。苦到最后,竟然已经淡如清水,食之无味了。
玉宁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苦笑了一声。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若说玉宁先前的自暴自弃已经让无月感到了心痛,那么现下玉宁承认这件事,更是让他痛不欲生。
他又怎么不会知道,那个赫那拉允鎏对宁儿到底是做了什么?
他以为宁儿会有幸福,他以为那人会给宁儿和她孩子幸福。谁知道却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那人在府里喜迎新娘,宁儿却在这儿与他这一个见不得光的朝廷钦犯把酒言欢。
这世道,到底还要怎么不公。
玉宁见无月沉默,越喝越急。突然心里涌起了许多愧疚感。她轻轻扶住了无月还要倒酒的手。
“无月表哥,你说的,酒不能醉人,却能伤人。适可而止吧。”
无月依旧沉默,却没有再重复做着倒酒再一饮而尽的动作。玉宁见他似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这才放心地将手抽开。
“你没和他说这件事么?你已有身孕的事。”
“说了……又能如何?他现在能力有限,保不了我的。现下皇上留着我,定然是觉得我还有用。至于大福晋,她若知道我的存在,一定不会容我。”
无月又是一阵无言,因为玉宁说的,在情在理。半晌,他又不解地问道。
“既然不想被人发现行踪,为什么还让我去做那件事情?不是多此一举么?”
“你是说什么事?”
无月举了举酒坛。
“就是去海棠阁的海棠花下挖酒坛,还有,把那个平安符和另一坛酒放一块的事情。”
“呵呵,拿酒,确实是我一己之私。至于那个平安符……是我娘亲一生的宝贝,现下她走了,我不忍心她的真心一片没人知道,更不忍心她到死都不能与我阿玛长相厮守。所以,才托你将她珍藏的这平安符埋在那株海棠花底下,只希望哪一日,若阿玛还记得玉宁与娘亲,就会找到娘的心意了。”
玉宁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将无月焦躁的情绪就这么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他听着玉宁说着婉柔与止戈的相知相识,不自觉地又开始喝起了那坛让人气闷的花雕。
无月微微一皱眉,发现这第一口,味道又仿佛变了回去。为了尝出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无月也开始抿起酒来。玉宁见他已不是牛饮,倒也不阻止他对着当空月色,品酒抒怀。
“……一个人喝太闷,我与表哥你唱支曲吧。”
还没等无月答应与否,玉宁白衣一闪,已是站在了月光之下。
几许莲步轻移,水袖翻转,半掩面容的她成就的便是广寒仙子遥望人间,思念后羿的悲凉。
成仙虽好,不如与夫梦一场。
月桂满天,不见红线系姻缘。
玉兔孤寂已是千年,怎懂形单影只已催妾身忆昔年?
几番踌躇,数次思量。
乍见郎君,泪已千行。
罢,罢,罢。
却道一句,莫失莫忘,莫失莫忘。
玉宁唱着,泪已沾湿了衣襟。
“…莫失莫忘…”
无月望着月下舞着的人,只是不断重复着那最后一次唱词。
内城外,佳人悲戚。
内城里,郎君却在一阵喧闹之中,接过了牵着另一个女人的红绫,不苟言笑之下,藏着的是念着佳人的情。
攥紧着的双手,抓痛了的,是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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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六章 错结姻缘(1)
玉蓉大婚次日清晨,在允鎏起身准备前去早朝的时候便已经醒来了。伺候完他的更衣事宜,又忙着张罗允鎏的早餐。等到将允鎏送到府门外再回到屋内,天早就已经亮了。
“鹊儿,为我更衣梳妆。”
玉蓉嘴角带着幸福的笑,坐在梳妆镜前,望着满脸红晕的自己。想着昨晚那瑰丽的夜晚,不觉又多了几分娇俏。
“格格,贝勒爷一早就出去了。您也醒得这么早,就不多睡会儿?”
贴身丫鬟端着脸盆进来,话语间尽是调侃。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已经凑到玉蓉身后为她绾髻。
玉蓉满脸羞红,双手捧着脸颊,还能够感到它在发烫。她的不言不语看在鹊儿眼里,不由得也为自己的主子高兴起来。
“……感觉,就像做梦一般。”
镜中的她,妇人的发髻已经初步成形。衬托着那张圆润的脸,玉蓉眼神有些迷离,似乎还在回想着昨日大婚的过往。
“格格,可不是做梦呢。这可都是真的呀,您现在是赫那拉王府的少福晋了。等贝勒爷继承了爵位,您就是这王府的嫡福晋了!”
耳边传来鹊儿的确认,喜得玉蓉双手紧紧交缠在一起放于胸前,虔诚地闭上了眼。手里握着的,便是那块允鎏在上元节花灯会上遗落的腰牌。
“鹊儿,我想去月老庙还愿。”
玉蓉忽然转过头来,让鹊儿猝不及防。忙用双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发髻,刚想责怪几句,抬头就瞧见玉蓉的欢呼雀跃。
这样的玉蓉格格,可真是娇俏可人。
“好,好。格格要去还愿还不简单?到时候与管家先生说一声,抬着轿子便去了。”
“不,咱们要步行。这样才虔诚,再说了,我还要……求点别的事情呢……”
说到此,玉蓉耳根一红,她转过头来,只是专注地望着手心里捧着的那个红木腰牌,便不再说话了。
鹊儿眼珠一转,偷偷凑到玉蓉耳边,带着些戏弄的笑容。
“格格,若要求子,该去北城那儿的送子观音处,可不是月老的地界啊。”
“你!”
玉蓉的心思被鹊儿一语道破,恼羞成怒间差点就将手中之物给甩了出去,还好,她忍住了。赶忙又像藏宝贝似的将腰牌放进了怀里。临了,还不甚责怪地对鹊儿说道。
“瞧你没大没小的,都将我给气糊涂了。”
说着,她又将手放在了衣襟处,似乎隔着薄薄的衣物,还能够触摸到那枚普通的牌子。
“我说格格啊,这块牌子,总该还给贝勒爷了吧?”
鹊儿一边认真为玉蓉打理妆容,一边兀自说着。想起今早贝勒爷四处寻找的模样,就有些忍俊不禁。
大概这腰牌遗失,确实让他添了不少麻烦吧。
玉蓉微微一皱眉,显得有些犹豫。
“不是我不想还他,只是总觉得舍不得。”
“一个牌子罢了。即便是还给了贝勒爷,您也是能常常瞧见的。别说牌子了,就是贝勒爷,现下不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么。”
鹊儿满脸不解,她话刚说完,玉蓉却已经在摇头了。
“你不懂……咱们能够真正在一块,多亏了这个牌子。这么说来,它可不就是像红线一样?若是将它还了回去,总觉得……也是将大好的良缘给还回去了……”
“哎……格格,您现在是少福晋了,可别这么胡思乱想的了。好了,请格格起来更衣,我看这时辰,老福晋也起来了,咱们该去请安了。”
“……你说的是。”
玉蓉笑了一笑,于是便踩着花盆子优雅地走到了屏风后,鹊儿在一旁为她选衣,她则站在屏风里无所事事。四处张望间,却发现屏风下有一方织锦,因为只露出了一角,闹不清楚是什么。
玉蓉一时好奇,蹲下身子捡了起来。
只是一眼,脸色忽然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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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六章 错结姻缘(2)
允鎏再回府上,竟然是已经到了晚上。玉蓉从早上请安回来,便一直在等。
早朝下了,等来的却是宫里的一个传话小太监,说是允鎏被皇上留在了内廷,一起商议事宜。
玉蓉淡淡一笑,还是选择等。谁知从午饭后等到了晚饭前,等回来的是布托,满脸公事公办,就说了些客套的话,至于主子去了哪里,没有吐露半句真言。
鹊儿有些愤愤不平,玉蓉却沉默以对。
一等下来,便是一天。
新婚燕尔,新房却是冷冷清清,黑夜里,玉蓉独坐窗前,对着滴滴烛泪发着呆。
忽然,门开了。
玉蓉抬头,见到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虽然这脸上带着些疏离,却没有消减她的任何热情。
“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问着,隔着一张圆桌,本该是卿卿我我的两个人相对站立,之间总是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允鎏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么晚了,玉蓉还在等着他。他淡淡点了点头。
“嗯,刚从宫里回来。等会还要去书房收拾些文件,怕是明日早朝的时候,就要上折子了。今晚,你就早些休息吧。”
允鎏说着,侧身坐了下来。却并不是选择坐在玉蓉身边,低着头的他,玩弄着手上的红玛瑙扳指,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玉蓉见允鎏坐了下来,虽然对于他对她的视而不见有些失望,却并没有将脸上的笑容隐去。对于她来说,能够这么近距离看着他,能够日后像昨晚那样抱着他,已经是天大的快乐了。
“那便歇息一会儿,再过去吧。”
她浅笑着坐回了圆椅上,翻杯为允鎏倒了一杯凉茶。低头倒茶的模样落在允鎏无意的一瞥里,竟然让他心里一痛。
或许就是这样的神色与侧面,才会让他昨晚忽然就抱住了玉蓉,共度良宵。只是,玉蓉并不知道,那样霸道的温柔一开始便不属于她,而是属于另一个人。
一个在允鎏心里一颦一笑都会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那一个晚上,虽然是他们二人的新婚之夜,虽然是她乖顺地依偎在允鎏的怀里,可是在允鎏眼里心里,却装满了一个叫做宁儿的女子。
他抿着唇,越是想,便越觉得这身下娇吟的人就是她。越是像,他便越是想叫出那人的名,期待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可是,再怎么样,他毕竟是赫那拉允鎏,梦境过后,他忍住了。
失落,失望,填满了他的心房,在他的心里凿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够填满。更不会去管这样对这位新婚妻子是不是公平。
他已经自顾不暇,哪会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
“不了,多歇,等会睡得就更晚。乏了,你就早些睡吧。若有什么事,可以差鹊儿到书房来见我。”
允鎏皱了皱眉,发现自己一晃神,宁儿又窜进了脑中。只是这一次,却是她转背拭泪。
忽然他的手就卧成了拳,走到房门边的速度快得让还在倒茶的玉蓉猝不及防。
望着这男人的背影,玉蓉心中一痛。轻轻一句话,生生就叫这个去意已绝的男人止住了脚步。
“你是不是丢了东西?”
允鎏回过身来,用着有些复杂的眼神瞧他。也不说是,或者不是。
玉蓉低头,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一件东西。自始至终,允鎏期望的眼神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当那东西呈现在烛光之下的时候,那男人,失望了。
“你的木牌,掉在了花园里……我帮你捡了。”
玉蓉说了一个谎,却是希望对方能够拆穿他。
允鎏沉默了一会儿,一手拿过,别在了腰间。
“谢谢了,这几日,我都在找他。原来是掉在了园子里。”
说着,他背着手,便消失在了房门前。玉蓉望着窗棂上映出的他的侧面,颓然跌坐在了椅子上。
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颤抖着拿出了一方织锦,细细打开,那白绸之上绣着考究精致的一对并蒂莲,淡雅且散发着些微芳香。玉蓉只觉得这香味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了。
“今生……勿忘……”
她念着那方丝巾角落的一行小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很显然,这个东西并不是属于自己的,也不可能是其他丫鬟的。因为它就恰巧跌落在了那个屏风后边,而且还是在允鎏更衣之后。
本来,她捡到这方丝巾的时候并未多想,只是鹊儿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鹊儿说,贝勒爷今日总是在摸索什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多半是格格您捡到的那块腰牌吧。
可是玉蓉清楚得很,这样的腰牌,对于允鎏这种朝臣来说,丢失了只要再领一个便是了,不过就是罚些俸禄稍作惩戒罢了。况且,如若没有这种腰牌,他又怎么进的了紫禁城。
答案不言而喻,他是为了找其他的东西才这么着急。
难道,是那方织锦?
这样的猜想,让玉蓉寝食难安,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见到了允鎏,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该质问他,还是应该坦诚相见?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样的立场呢?
指婚是自己的额娘去求的,允鎏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即便是有喜欢的人了,也只能埋在心里不是么?
玉蓉是心如刀绞,忽然发现,之前允鎏恭敬的态度是多么可怕,那根本不是相敬如宾,而是冷淡与保持距离。
想到这里,玉蓉又一次看向了那个丝帕。
微微皱着的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好几次,她已经将那并蒂莲递到了火苗边,眼看要烧着了又猛地拿了回来。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玉蓉在问自己。
烧了这东西,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自己做不到。
第一次,玉蓉的好胜心被激发了。
因为她希望,自己会是允鎏的唯一。
允鎏的眼里,只有她一人。
只是现在,那人的眼中,那人的心里,掩藏着的那个影子,是另一个人的。
那人的微笑,那人的欢乐,也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可笑的是,那个人是谁,她却不知道。
玉蓉抓紧了丝帕。忽然,有了一个大胆却迫切的想法。
她想知道,这丝帕的主人,到底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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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六章 错结姻缘(3)
归宁那一日,玉蓉本来惴惴不安。以为按照平日里允鎏对她的态度,定然是不会作陪的。
没想到这男人虽然对她是冷漠得很,却依旧很是体贴,做事做得面面俱到。这日一早便已经打点好行装,准备好一些玉蓉需要带回娘家的礼物在马车边等她了。
望着不言不语的允鎏,玉蓉心中禁不住有些悲凉。她发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懂他。
本来她还满怀信心与憧憬,想着自己与之能够相濡以沫,随着时间推移互相了解,尔后相知相爱。可是一方丝帕的介入,却让玉蓉的幻想忽然间有了些裂缝。
当美好的梦与现实相碰的时候,碎裂的往往是前者。
“上马车吧,皇格格与额驸大人还等着咱们呢。启程晚了,怕误了午饭的时辰。”
允鎏如是说的,上前一步便将玉蓉扶上了马车。玉蓉近距离地看着他,明显地感到,他从内到外,都没有带着一丝笑意。
公事公办的表情,让玉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冷么?”
允鎏跟着进了马车,鹊儿则与驾车的布托坐在了一块。还算宽敞的车厢里,此刻被大红大紫的礼盒塞了一半的空间,允鎏只得坐在玉蓉的旁边。
他见玉蓉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掀开帘子望了望车窗之外。
艳阳高照,太阳还有些刺眼。
是个十足的大热天。
这样的好天气,宁儿大概又在竹屋里挖着竹笋,一人自娱自乐吧。
他突然想到几天前自己去竹屋的情形。
那个恬静的女子竟然就那么抱着些许未完全处理好的花瓣睡着了。蜷缩在竹椅上,被阳光温柔地包裹着。看起来舒服又让人觉得愉悦。
一席青色纱衣,层层包裹,透露着汉家女子的风情。花瓣从她的指尖掉落,在她的怀里撒的到处都是。一旁的小桌上,一大盆盐水里还泡着许多。
颜色看起来娇艳欲滴,可是与她比起来,却也失去了应有的光辉。
允鎏想着玉宁粉嫩的嘴唇微微抿着,睡着香甜的模样,忽略了一旁玉蓉心碎的眼神,更是忽略了当日他叫醒玉宁的时候,她一脸的惊慌。
玉蓉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谢谢贝勒爷的关心,玉蓉没事。”
允鎏点了点头,放下帘子。忽然就闭目养神起来,不再说些其他的话。
玉蓉看着他的侧脸,紧挨着他坐着的身体不自觉又靠得更近了些。或许,是想给冰冷的心汲取些温暖。即便,这男人并不会愿意施舍她太多。
短暂的沉默而已,却让玉蓉度日如年。
当鹊儿拉开门帘子说忽伦王府到了的时候,玉蓉几乎来不及等到允鎏伸手扶她,便依靠鹊儿的帮助下了马车。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她所惧怕的东西一般,刚下车就急急忙忙往王府门内走了。
允鎏只当她是想着快些见到雅歌大福晋与忽伦王爷,根本就没想到她是为了逃开二人之间尴尬沉闷的气氛,等咐完布托与忽伦王府的家仆一道将带来的回礼放进王府,这才跟着管家进了王府大门。
这餐午饭,看似融洽,其实却各有心思。饭后一家人只是凑在那儿闲聊了几句,雅歌大福晋就着急拉着玉蓉进内房说些体己话了,止戈望着女儿与妻子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才站起身来,微笑对允鎏道。
“贤婿,既然她们女人家去说些体己话了,你不如就来海棠阁,与我这个糟老头喝上几杯酒。如何?”
“既然岳父大人都发话了,允鎏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请。”
允鎏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回应止戈。
止戈笑着点了点头,带头向海棠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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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六章 错结姻缘(4)
玉蓉一路跟着雅歌进了梅园,低头间,藏着的是些许犹豫与矛盾的神情。
“|乳娘,关门吧。鹊儿,你与桂嬷嬷一道去外头候着,或是准备些瓜果好茶过来。”
雅歌转身坐了下来,玉蓉却依然站着的。就好像是随时等待责罚的做错事了的小孩一样。
“嗻。”
鹊儿领命,不得不与桂嬷嬷一起退下。关门之前,还不甚担心地看了玉蓉一眼。
“坐吧,干站着是做什么呢。”
雅歌用下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玉蓉屈膝行了个礼,这才端端正正地坐到上边。
“哎。”
见到女儿依旧是一幅瑟缩的模样,雅歌忍不住摇了摇头。
“现下,你可是赫那拉王府的嫡福晋了。总是这样羞怯,以后可怎么主持大局呀?”
玉蓉听到额娘半是责问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眼眶一红,嗫嚅着回道。
“额娘,我……”
房门在这节骨眼上吱呀一开,桂嬷嬷在外头候着,端着瓜果茶点进来的,是些小丫鬟。上了这些秀色可餐的食物之后,便又退下了。
就因为这一个小Сhā曲,使得玉蓉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雅歌瞟了一眼沉默的玉蓉,喝了一口茶之后,似乎话语也温柔了些。
“这几日,允鎏大贝勒对你可好?”
“好的,额娘。贝勒爷对我,好着呢。”
玉蓉俏脸一红,不自觉又想起了那一个新婚之夜。黑夜之中,迷乱的她只看得清那一对闪着黑釉一般含蓄光芒的双眸。
雅歌用帕子掩住了嘴唇,咯咯笑了几声。尔后轻轻戳了一下玉蓉额头,带着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啊,倒还真是叫那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给勾去魂了。”
“额娘……”
玉蓉半是撒娇,半是有些责怪。
“行了行了,额娘不取笑你便是。你与额娘实话说说,他果真没有给你委屈受?”
有么?
玉蓉心里问着自己。
没错,自己是感到了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
可是,那是允鎏给的么?
是,又好象不是。
踌躇间,她竟然挤不出半个字来。
雅歌等了半晌,见女儿依旧默不作声。心里一紧,声音也冷了些许。
“我看赫那拉允鎏,他也是个明白人。总不至于会做出些什么不讨喜的事情,蓉儿,若真有什么委屈,也别总是一个人受着。不要凡事都来娘家告状这是对的,可是这可不是要教你一味忍气吞声。当家主母,可不是这么做的。家大了,事事就都需要有人操持。男人国事为大,女人更是家事为先。男人做国事,讲的是胸襟,可是真正强硬起来,心整个都是冰的。这女人啊,家事不比外事,家人不比外人。好好一颗心,硬生生就得剖两半,一半是冷的,一半是热的。相辅相成,才能管好他们这些个胸怀广阔男人的后院。”
雅歌慢条斯理地说着,又慢慢拿起了茶杯。
“额娘,您说的话,女儿记得了。”
玉蓉耳提面命听着,只觉得脑袋有些疼。这些拐弯抹角的话,她一时半刻竟然只是听了个半懂。
“嗯。是记得了,可有没有往心里去,我就不知道了。”
雅歌放下茶碗,指尖指了指玉蓉的心窝。
“别总是只记着,却不去想。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蓉儿,赫那拉王府是个大府邸。赫那拉家族更是与咱们朝廷皇族息息相关的名门贵族。这个赫那拉允鎏,也是你皇伯伯的心头肉,掌中纹。他有多明白分寸和轻重,额娘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呀,有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了。这侯门不比寻常百姓家,过几年他纳个妾添置个丫头什么的,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多上上心,好好想着,怎么当好这个嫡福晋,对得起这个头衔。最重要的是,要为赫那拉王府开枝散叶……蓉儿啊,你若真是做好了额娘说的这些,额娘还真就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挂念你了。”
“是……蓉儿知道了,谨记额娘教诲。”
玉蓉听到纳妾二字,心突然就像被针扎了两下一般。
那方做工考究的丝巾,更是在脑海里一晃而过。
她心里一慌,刚有些红润的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
“额娘,这眼瞅着快天黑了。女儿想去见见阿玛。”
听到玉蓉的请求,雅歌流畅的动作明显一顿。最后,她点点头,轻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玉蓉的要求。
玉蓉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便退下了。径直便向海棠阁走去。
站在外头等候多时的桂嬷嬷悄悄进门,却发现雅歌只是端着茶碗在发呆。
“福晋?”
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雅歌一愣,抬头见到自己的|乳娘,苦笑着放下了已经凉透了的茶碗。
“这孩子,心性一点就不向着我。到头来,还是与她的那个阿玛最亲。”
语罢,梅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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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预计五十二章的时候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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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六章 错结姻缘(完结)
天还未黑,止戈与允鎏二人却已是酒过三巡,伴着些许下酒菜,谈天说地,倒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来,贤婿,没想到咱们还真是相当投机。只恨以前杂事缠身,没能够与共一朝堂的贤婿好好聊聊。你果然是个英才,好,好!”
止戈拿起酒杯,豪爽与允鎏手中瓷杯相碰。还未等对方喝下,又是一饮而尽。
允鎏淡笑着,也将杯中水酒喝了个尽。翻杯示意间,适时劝了一句。
“岳父大人,您真是有些醉意了。不如,由儿婿扶您先去歇息一番?”
止戈摆摆手,坐在椅子上的他,更显得随性自然。只是这种抒怀看在允鎏眼里,读到的是一种长年累积起来的郁郁寡欢。
他很累,或者很苦。
总之,不会像表面的那般轻松。
“不,不。今日是高兴,并非是醉意。贤婿,这水酒虽淡,可是陈年好酒,猜猜,会是什么?”
“莫不是……五年的花雕?”
允鎏又抿了一口刚倒上的酒水,沉思片刻之后,立马给出了答案。
止戈一愣,尔后拊掌大笑。
“好,好。果真是碰到这识酒的人了。正是五年的花雕,五年,五年啊!!”
“王爷……”
谭禄皱了皱眉,赶忙上前扶住激动得险些摔倒的止戈。刚将他扶稳,却又被他有力的双手一把轻轻挥开了。
“……岳父大人,果真是如此喜欢江浙黄酒。”
“喜欢,喜欢得紧。哦,对,这里还有一两坛,陈年女儿红,既然贤婿是识酒之人,我且让你来与我尝尝!”
止戈神秘地指了指一株正开着绚烂的海棠,允鎏转头望去,忍不住皱起了眉。
时下已经是八月,那株海棠仿佛却才到真正的花期,妖艳的颜色迎着霞光,怎么看怎么让允鎏觉得心里堵着慌。就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不明白了。
不明白为何像宁儿那般淡雅恬静的女子,会偏爱海棠花作为饰品,甚至无处不在。当她端详着它们的时候,眼里藏着的故事,更是让允鎏有些不明白。
允鎏正在盯着那株海棠看着,视线里突然出现忽伦止戈摇摇晃晃的身影,后头紧紧跟着诚惶诚恐的谭禄。
“王爷……”
谭禄在身后唤着,又不敢上前拦着。
“挖开,把这里,挖开。”
止戈在海棠面前站定,指着脚下的土。他的白衣衬着那株海棠,竟然有些令人心碎。
谭禄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止戈还就真的下了这样的命令。他呆站在那儿,看看止戈,又似乎是求救一般望向坐在亭子内的允鎏。
“挖开,谭禄。把那里头的酒,取出来吧。”
说着,止戈就坐在了海棠花旁边,一手提着个酒壶,好不狂放的模样,让允鎏看傻了眼。
“王爷……”
谭禄仍然在犹豫。他知道,这底下埋着的,根本就是王爷的命。若真的是挖出来,挖的也是王爷的心。
“叫你挖就挖呀。愣着做什么?”
止戈再三催促,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一手撑在地上,仰头便将壶里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
“你瞧,本王可是没酒喝了。挖吧。”
“……嗻。”
谭禄无法,终究是下了这第一铲。这一铲一铲下去,允鎏似乎看到一抹痛一掠而过,好几次都出现在止戈的脸上,他紧紧抓着手里的酒壶,几乎将之捏碎,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
渐渐地,深埋在海棠花下的酒坛初露形状。谭禄小心地拨拉开上头的尘土,用双手将它捧了出来。
“嗯……就是这个,还有一坛,再挖吧。”
止戈就这么抱着那坛还未清理干净的酒,也不怕污了身上的衣服。喃喃说话间,还看向了亭内的允鎏。
谭禄点头,又往深里挖了几许。酒坛倒是没挖到,却拿出来一个平安符。
谭禄一惊,止戈更是一愣。
久久看着那枚平安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拿过来……”
他伸出一只手来,带着些微颤抖将那小巧的配饰攥进了手心。
轻轻用拇指摩挲间,他已经确定,这真是出自婉柔的手艺。独一无二的七巧绣法,忽然就让止戈对于婉柔的样子愈发清晰了起来。
他的眼似乎有些湿润。
夕阳西下,一弯缺失了一半的玉蟾挂上了天空。
看起来就似他的心,整整缺了一半,无法补全。
谭禄默默站起身来,来到了亭子处。
“姑爷,真是对不住。王爷似乎有些醉了,还请姑爷不要见怪。容小的将王爷扶去休息。”
若说之前允鎏初听忽伦止戈与那个汉女之间的故事不为所动,现下的他,却对止戈表现出来的痛似有所感。他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的模样。
“去吧,岳父大人是该好好休息一番了。”
说着,他望向依然靠着海棠花席地而坐的止戈。此刻他怀里抱着那坛酒,手里拿着那枚平安符,抬头望月间,他已经拥有了他的全世界。
等谭禄将止戈扶离花园之后,允鎏突然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布托跟在身后,满是感慨。
“十九年的花雕?真是闻所未闻啊……”
允鎏止步,转头望向布托。
“哦,爷您应该晓得,这忽伦王爷本来是有两女,一为现下的少福晋,玉蓉格格。另一位,便是在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夭折的玉宁格格。这个小格格的母亲,便是忽伦王爷的最爱,忽伦王府的侧福晋。听说她是江浙的汉人,在那块地方都有个规矩,生女当年,便会酿制女儿红深埋地下,等到女儿出嫁之时,再拿出来饮用。否则,便是花雕。”
解释到这里,布托摇了摇头。
“……这十九年的女儿红,多有所见。可是这十九年的花雕,还真是未见过。可见这玉宁小格格还真是王爷的心头肉,即便是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忽伦王爷依然舍不得将这酒给取出来……直到今天。”
允鎏一愣,沉默了半晌。突然又抬步向前走去。
“你这些感慨在这里说说倒也罢了。到了玉蓉还有岳母大人面前,不提为妙。”
“嗻……”
布托连忙答应着,紧跟允鎏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
通向大厅的走廊上,走着心事重重的玉蓉。
鹊儿忍不住还是悄声问道。
“格格,都到了海棠阁门口了,怎么就不进去?”
“你没看到阿玛又在为死去的妹妹伤心么?”
玉蓉一皱眉,心中又是一股子嫉妒。
花盆子踩在空荡的回廊间,有着清脆悦耳的回声。鹊儿见玉蓉心情愈加不悦,更是不敢多说话。
忽然,玉蓉站住了。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方藏得很好的丝帕,借着月光翻看起来。轻轻一嗅,脸上的表情更显不快。
“果然是这么一股讨厌的味道。”
说着,玉蓉狠狠地将丝帕塞进了怀里。
鹊儿不明所以,只是一味跟着玉蓉往大厅里走去。
也许是因为这海棠开的太过浓烈,眼下这回廊里竟然飘散着一股海棠花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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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七章 爱恨交织(1)
十月的天,秋高气爽。
玉蓉怎么都没想到,她为了能够找到这个丝帕的神秘主人,竟然花费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学会了等待,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许多她不曾去想,不曾去看的东西。或许玉蓉自身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八月的她与现在的她,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说,刚刚嫁入赫那拉王府的那个玉蓉还只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小格格的话,现下站在京郊官道路旁的,已算是半个初露雏形的王府大福晋。
当她不言不语,不笑不闻之时,鹊儿分明在她身上,找到的是雅歌大福晋的影子。
“鹊儿,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玉蓉站在午后的秋日阳光下,不觉得有半点闷热,反而备感温暖。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渐渐去除了冰冷,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回福晋的话,按照下人所说,应该是走这条路没错的……”
鹊儿话说到一半,也有些不确定了。她踮起脚往官道远处望去,除了满眼的飞尘黄土,哪里有什么尼姑庵的影子。
玉蓉顺着鹊儿的眼光望去,低头思索了片刻,忽然就让鹊儿扶着她往马车里走去。
“上马车吧,咱们继续往前走。”
马车夫得到了指令,又将马匹赶着在这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鹊儿坐在摇晃的车厢内,有些不安。
“福晋,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总是不见人,似乎有些不好。”
玉蓉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哪里有总是?不过是今日罢了。”
“可是……万一贝勒爷回来了可怎么办?”
鹊儿又问。
玉蓉转过头来,又是一笑置之。
“他回来便是回来了吧,又怎么会知道我在不在?这两个月,你看得还不够清楚么?就算是在夜半也难得在房内呆着,他最常去的不过就是他的书房。平日里在家,他都不见得知道我是在哪里。现下,即便是回来了没见到我人,更不会说什么的。”
语气虽淡,却是字字带着钻心的痛。玉蓉微微闭上眼,不想再回想那些让她不快乐的过往。
鹊儿坐在一边,一时间哑口无言。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车窗外的好天气,突然又回头问道。
“福晋,咱们这是去哪儿呢?”
似乎是想转移话题,玉蓉这一次依旧没有睁开眼。
“便是像忽伦王府的那个当差所说的路去。京郊出城,西去二三十里地,有一处尼姑庵,香火还算不错。咱们去那里看看,顺便散散心。”
玉蓉没有说实话,至少不是全部的实话。
她找那个尼姑庵,并不是散心上香那么简单。
此番风尘仆仆,只为解开一个萦绕在她心头许久的谜题。
玉蓉睁开眼,忽然就从怀里拿出了那方丝帕。
并蒂莲相互依偎的模样跃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是那样的刺眼。她眉头一皱,移开了视线。
马车行的很快,却好像总是到不了头。
眼看着已经走了大半天,玉蓉在车厢内迷迷糊糊,最后一次从颠簸中惊醒的时候,却发现车厢依然还在赶路。
“怎么还没到?”
玉蓉拉开了帘子,看到的却是夕阳西下的风景。
“回福晋的话,奴才也不明白啊……是不是,告诉福晋方向的那个下人自己也弄错了?”
马车夫满脸都是汗,不是热的,而是心里不踏实。眼看天就要黑了,如果还不将少福晋带回去,万一出了什么错,自己哪有那么多条命去偿?
“……继续走吧。见到有那处房屋,咱们便在哪儿停下。歇息一会儿,就往回走吧。”
玉蓉将帘子放下,望着手中那块让她时时不得安眠的丝帕。心中思绪万千。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玉蓉心中一动,赶忙探出身子往四周望去。
一座清静的道观就在马车不远处静静矗立着,在那道观的圆门前,停着一辆做工考究的马车,披着的是显示富贵身份的蓝丝绒。
“福晋……似乎是哪家王府的马车。”
鹊儿下得车来,玉蓉点点头,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希望,不要是赫那拉王府的。”
玉蓉走上前,当抬头看到三清观几字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
不明所以的呢喃,透露着的是玉蓉坎坷不安的心情,却让鹊儿满脸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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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七章 爱恨交织(2)
玉蓉由着鹊儿扶着自己,缓缓走进这显得有些破败的道观之内。拱门一过,呈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副庙宇院落的景致。
三三两两的香客,现下多已收拾行装往门口走去,与玉蓉擦肩而过。还有若干看似更加虔诚的依然跪拜于观音像前,看来是准备晚上在这里留宿吃斋了。
玉蓉静静站在院子里的大香炉边,望着这些平民百姓,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与门外停着的马车身份相称的行人。正在疑惑间,若有似无的歌声从寺院某处传来。
仔细听着,似乎是在唱着佛经。那嗓音似乎是从天边传来,飘渺得让人听不真切。更像是天庭的美乐,令人沉迷。
“这声音,可真好听。”
鹊儿听着,不自觉心也随着平静了下来。
玉蓉一笑,想的却是其他。
看来,她应该是找到那辆马车的主人了。想着那马车多半并不属于赫纳拉王府,她也不再显得那么忐忑。
虽然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可是在这里与允鎏相见,实在会让她不知应该如何自处。
“施主,可是来上香祈福的?”
三清观的住持是个面色和善的老尼姑,说话不紧不慢。果然是脱离了世俗纷扰之人,身上带着些超脱的气质。
“师太,妾身本是听说有一寺庙香火鼎盛,求签极是灵验。不曾想,一路行来,均不得见。正不知所措间,恰巧便寻到了大师的这座静庵。不知大师可否能够通融一下,让妾身带着这两个仆人好好休息一番,也好让咱们主仆三人有力气赶回家去。”
玉蓉回答得恭敬,鹊儿却又被她给说糊涂了。
这不是格格自己要找的地方么?
怎么说是走错了路呢?
只是疑问再多,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奴婢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不言不语,紧跟在主子左右。
“施主严重了。三清观本来便是与人方便的地方,施主,还请这边请。”
住持微微一笑,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玉蓉谢过老尼姑,跟在后边走着。行到一半,歌声渐起。玉蓉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仿佛是第一次听到一样。
“师太请留步。”
老尼姑应声回头,双掌合十于胸前。
“施主?”
“这歌声,唱得可是严华经?”
老尼姑一愣,也静静听了一阵,尔后微微笑道。
“施主果然是虔诚之人,正是严华经不错。”
“哎呀,这嗓音,唱得可真是好听。不知是哪位居士,如此有雅兴?”
玉蓉显得欢呼雀跃,又上前了一步,急切问着。
老尼姑淡淡一笑,望了玉蓉一眼。
“并非居士,也非信徒。不过是红尘中不愿看破的沉浮之人罢了。夫人,还请这边走。女房便在不远处,那里有水与些许瓜果素食,若是要饭食,与小沙泥说一声便是。只是山野庙宇,只有斋菜,粗浅之处还请海涵。”
说着,她便要径自离开。
“师太。”
玉蓉赶忙喊住了她。
“既然是普通平凡之人,介绍她与我这一介凡人相见,又有何不妥。”
“非也,不是妥或不妥。而是缘或无缘,孽或非是孽。施主,那人便就在竹园深处。与你咫尺而已,如若见不着,便是无缘,无缘而强求,便为孽。若是有缘,不日定会相遇的。施主,天色已暗,您若要赶回城去,怕是要走好一阵路,之前还请好好安歇一番。老衲这就告辞了。”
老尼姑字字珠玑,说得玉蓉哑口无言。只能耳边听着那淡雅的歌声,眼睁睁地瞧着那一席灰衣离开她的视线。
“……格格?”
鹊儿忽然上前来,看到的是玉蓉带着些愤恨的表情。她一愣,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那位师太说得极是。咱们先休息休息吧,以后的,以后再说。来日方长。”
玉蓉转身,揉碎了手里的那一方并不属于她的丝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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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七章 爱恨交织(3)
自此以后,玉蓉只要闲来无事,便常常会去三清观吃斋念佛。
只是她前来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清修,也更不是因为看透。表面上平淡无奇,心却已经被竹园里的一举一动深深影响。
眼下,她正跪在女房的禅堂内,徐徐转动着的念珠,代表着她已经念了若干轮回的佛经。
忽然,门扉被轻轻推开。
若有似无的歌声再度透过门的缝隙传来。
玉蓉睁开眼,向门口望去。
“格格,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进屋里来的,是鹊儿。掌着一顶显得有些俭朴的灯,看来是寺庙里的小尼姑给她的。
“……她又在诵经了。”
玉蓉似乎是没听到鹊儿所说一般。叹了一口气,便想从跪着的蒲团上站起。
鹊儿见状,连忙去扶着。
“格格,可是跪得太久了。腿也麻了,咱们还是回府上吧。”
玉蓉点头。
既然总是见不到人,也便只好如此了。
她靠着鹊儿的搀扶,腿脚显得有些不灵便。好不容易走出禅房,却见红霞满天,如若不想在这儿过夜,就必须快些赶回内城去。
玉蓉一边走着,眼神却不自主地又往旁边那一堵围墙看去。这围墙用的是漏窗结构,依稀是可以从这外边看到内里的花草树木。
似乎放眼望去,尽是嫩竹,翠绿翠绿,令人赏心悦目。可是玉蓉对这样的景致并无半点兴趣,挂在她心上的,是竹林深处的风景。
无数次她都曾想过,若是见到那深邃的绿色之中果然站着一个蒙面伊人,她应该如何是好。
闹,是不可以的。
三清观说白了,根本就是一个软禁钦犯的地方。但凡被安排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是对朝廷利益相关的。或许他们狡猾且诡计多端,或许他们聪颖且从善如流,这些不同的人只要是被押进了竹园,就一定是有罪。
就看这罪是大是小,是否可以将功补过,或者即便是做尽好事也弥补不了罪孽了。
平民百姓来此上香,是不明就里。朝廷也乐得有这样一帮善男信女做为掩饰,可是,她忽伦玉蓉却是完全不同的。
她的到来,会让人生疑,让人警觉,甚至会给允鎏以及她自己带来麻烦。自古以来,妇人便该不问政事,一心管好家中琐事便好。
现下自己却如此处心积虑,只为了确定那方丝帕的主人是谁。万一这种事传开了,不是丑闻笑料,又会是什么?自己除了被贯上妒妇之名以外,什么都得不到。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花重金买来一个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消息呢?
玉蓉啊玉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这么问着自己,直到自己已是哑口无言,还是没有个答案。
玉蓉只清楚一点,每每一想到已知道了那个女子的行踪却终究不得见,怎样她都不甘心。
“格格,您看,又是那辆马车。”
刚出三清观的大门,鹊儿立马就看到了那辆蓝丝绒的马车停在大路旁。安静且谦卑,并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玉蓉一抬头,皱了皱眉头。
这几日以来,她确实也时常看到这马车停在路边。明知道是内城的,但是碍于自己要隐藏身份,当然不敢多问。眼下,她又是看到了这辆车,好奇之心与日俱增,更多的是一份防备。
玉蓉侧着脸,正想与鹊儿吩咐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对女子说话的声音。
一阵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玉蓉一愣。神情变得奇怪得很,仿佛是有些兴奋,但更多的却是不可抑止的紧张感。
“梵音妹妹,既然阿布托贝子忙着操办你们的婚事。你也不用总是来陪我了。”
背后一女声响起,似乎带着些江浙的口音,仔细一听,却又那般字正腔圆。
“宁姐姐,你说的是哪里的话。这不是总放心不下你,所以几个姐妹就让我来多瞧瞧么?你还是先回吧,外面风大,对你的身子,可不太好。”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甜美又带着些俏皮。特别是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尾音的迂回,更是添了几分韵味。
玉蓉呆立在门口良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一青衣佳人带着小丫鬟与她擦肩而过,临到上马车的时候,还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
然而这青衣女子狐疑的打量,并没有引起玉蓉的注意。现下她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她不敢转头去看一看的女人身上。
正在踌躇的时候,些微铁门吱呀的声音让玉蓉下定了决心。
她不想再错失机会,与这个神秘的女人失之交臂。
“请等一等!!”
没来得及多想,玉蓉已经回头穿过拱门,向着准备上锁的师太大叫道。
她的这一声娇喝让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已往竹园里走的玉宁应声回头,透着铁窗的缝隙,看到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而玉蓉却因为被些绿荫挡了许多视线。
她对玉宁的第一映像,竟然让她有些恍惚。
只觉得这女子不像是生在凡尘的人,却像是一缕飘泊不定的芬芳。
那一刻,玉蓉就已经确定,她一定是丝帕的主人。
因为他们二者身上,都带着抹不去的海棠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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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忧今日碰到了一件让无忧笑得要死的事情,不得不让人感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真是杯具啊。
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七章 爱恨交织(4)
玉宁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只觉得在心中的某个角落,自己曾经深埋的过去似乎被悄悄唤醒了。
“这位夫人,您……”
第一次,她有些不知所措。
玉蓉走上前,抓住了隔在她们二人之间的铁栅栏。
第一次,她终究看清了这让她寝食难安的女子到底是长得什么模样。
“师太,我与她一见如故。不知可否求个方便,开了这扇门,让我与这位姑娘,畅谈一番?”
玉蓉忽然回头,满脸恳求。
只是她的请求完全在玉宁与师太的意料之外。
玉宁只身一人站在竹园里,静静瞧着玉蓉的侧脸。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了紧张。
莫非,她就是忽伦玉蓉?允鎏现在名正言顺的嫡福晋,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双手交缠得越是紧,玉宁就觉得越是冷。
师太叹了一口气,果然就打开了门。
“施主请入内,不过,还请夜深之前离开。”
铁门应声而开,玉蓉看着大开的门洞,眼见她近在咫尺,却没有勇气向前再走一步。
有什么,或许会在自己踏出了这一步之后立马改变。
玉蓉的心里有着这样的意识在疯狂叫嚣。
最后,还是玉宁打破了沉默。她微微一笑,转身便向竹林里走去。
“这位夫人,还请随我前去寒舍一坐。屋外风大冷清,怕是害了你的身子。”
玉宁边说,边向前走着。不着痕迹地用外衣掩饰住了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
“夫人……”
鹊儿站在门口,刚想跟着玉蓉进去却被老尼姑拦住了。她对着鹊儿微微摇头,便在玉蓉进去之后,关上了那道门扉。
从出口处到玉宁的小竹屋,其实距离很短,可是这一路走来,却让初次到此的玉蓉胆战心惊。
竹林而今迎风舞动,斑驳的树影映照在玉宁的白衣之上,带着些说不出的鬼魅。偶尔玉宁回头一望,顾盼生姿的侧脸无端端映上了树叶形状的黑影,让玉蓉的心里更是一惊。
好不容易,竹屋到了。
玉蓉进得屋子里来,却见里头清贫得很。虽说是一应俱全,但是一件更比一件朴素。
只是这些朴素相叠加,与眼前的这位白衣女子倒是成了一道雅致的景色。玉蓉愣在屋门口,望着玉宁轻轻将做着女红的竹篮放置一边,再又提水倒茶的模样,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位夫人,还请坐。天热,一杯凉茶解暑如何?”
玉宁双手将茶推到玉蓉身前,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倒了一杯清茶。
玉蓉点头含笑,那是一闪而过的笑容。举杯间,花香愈加浓烈。
“这是?”
清抿一口,唇齿留香。
玉蓉只觉得深深地醉了,她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花茶。别致但又显得朴实无华。
玉宁淡淡一笑,微弯着的眼眸让人忍不住会凝视其内在。玉蓉望着这么一双眼,心竟然平静了许多。
“一般的花茶。寻常人家都会做的。贵重茶叶吃不起,还好一年四季并不缺花草树木。夫人喝得这一种,便是去年秋日就封上了的掬花茶,其中放了些碎糖枸杞,完全是奴家的爱好。若夫人不喜欢,还请不要嫌弃。”
玉宁说着又喝了一口茶,甘甜清香,让她很是满意。
甜么?
玉蓉一脸疑惑,明明刚刚浅尝之时,是带着些酸甜的味道在里头的。看来,这女人应是喜酸才是。
“这几日在三清观念经诵佛,时常听到从竹园里传来吟唱佛经的声音。妾身初闻,便已很是感动。此后每每听及,都会不由自主深受其声所引。姑娘可真是蕙质兰心,就连歌声都是那般清澈动人。”
玉宁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曲子是奴家姐妹谱的,至于那歌可不是奴家唱的,而是奴家的一个好妹妹,为了与奴家解闷静心,时常来陪奴家,便会唱这些曲子。不想让夫人听到,真是见笑了。”
玉蓉了然。
多半便是那位青衣女子,不用多想,便知道那女子是谁。放眼整个内城,便只有阿苏克王府即将过门的少福晋梵音有这一副令人艳羡的好嗓音了。
原来刚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便是自己羡慕了许久的梵音姑娘。
忽然,玉蓉叹了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现今不仅只是羡慕罢了,甚至还有一些嫉妒。她的婚姻与这梵音的相比,怕是完全不能用幸福来形容了吧。
玉宁本来是在喝茶,默默寻思应该怎么问话,听到玉蓉细微的叹息声,忽然心里就有了些主意。
“这位夫人,三清观地形偏僻。多半不为人所知晓,不知道夫人是如何打听到的?”
“不为人知晓?妾身来时,这里可是香火鼎盛的很呢。”
玉蓉温婉一笑,忽然间就没了任何软弱从她身上泄露。两女子相对而坐,虽然恋上都是带着笑的,争斗的气息却四散弥漫开来。
“香火鼎盛是没错。不过,都是些入不得京城内里的平民百姓。不然便是路太远,不然便是没那个勇气进京城。因为一旦进到京城,那里的繁华就会让他们自惭形秽。一心求佛,却被世俗所挡在清秀之地之外,这样的事情佛祖是不会准的。于是便有了这三清观,修在此地。”
玉宁一边说着,一边为玉蓉倒茶。茶水静静流入杯内,玉宁看着杯子渐满,又开始说了起来。
“见夫人衣着虽已是苛求朴实,却还是不小心露了你的些许贵气。夫人多半,是城里的人。”
一语双关,让玉蓉面上带着笑,心里却丝毫没了轻松。真不知这女人是特地话中有话,还是无心掐了个红心。
“姑娘说得没错,妾身夫家便是京城里的人。不过,三清观的名声现下也逐渐在京城里起来了,据说是求子特别灵。这里当然就成了咱们这些城里妇人必来的地方。至于妾身,不过是更加虔诚一些罢了。也希望菩萨能够听得到我的虔诚。”
玉蓉沉稳应对,似乎看到玉宁在听到求子二字的时候,身子震了一下。虽然感到奇怪,更多的却有了些反击的快感。
孩子?
玉宁想到的,是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从而更显得有些紧张。
“夫人,您可知道,三清观也是朝廷软禁罪人的地方?”
玉宁冷不丁的一句问话,让玉蓉不小心说漏了嘴。
“略有听闻。”
只是刚说出来,她就已经后悔了。因为这三清观事实上是极其隐秘的,如果不是专门前去打听,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甚至是知道这三清观事实上是朝廷的外在牢狱。
“难道如姑娘你,竟然是个罪人不成?”
玉宁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这女子,太过于精明。
“是不是罪人,并不是奴家可以说道的。也不是夫人您,可以知道的。依奴家看,您回去之后,最好还是将见奴家之事,只字不提得好。”
“……多谢姑娘关心了。”
“不客气,来,喝茶。”
……
入夜之后,玉蓉已要离开三清观。出于礼节,玉宁一路将她送到了铁门边上。
转头告别间,玉蓉心情复杂。
她不停地打量着玉宁,之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刚入马车,玉蓉的所有坚强忽然就崩塌了,她由着鹊儿紧紧抱着她,瑟瑟发抖。
“格格,格格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女人欺负你了?!”
鹊儿心急,不知从何安慰。
玉蓉只是不住地摇着头,一句话都没说,最后却成了低声啜泣,好不委屈。
“格格,您说话啊……”
鹊儿见玉蓉只是掉泪,更是着急了。
半晌,玉蓉这才抽泣着回道。
“她……她似乎是怀孕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鹊儿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玉蓉在哭诉间,依稀仿佛见到了允鎏,只是他给她的,终究是那个背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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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七章 爱恨交织(5)
连着好几日,竹园又回复了往日里的平静。似乎在玉宁的意料之中,又似乎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没想到,玉蓉这么快就罢手了。
或许对于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而言,仅仅一次见面便已经足够,之后的,没有必要再与她深谈。
或许对于玉蓉而言,她比谁都清楚,玉宁的存在与否,并不是玉宁能够说得算的。
只是玉蓉不来,倒也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醒儿与布托来得也少了。至于允鎏,几乎也少有出现。
这些变化,确实让玉宁感到在意。
按理说,案子早就已经结了才是。虽然是被关在了远在京城郊外二三十里地的地方,无月的时有来访,使得玉宁总会得到最新的一手消息。
她从无月那里得知,痛心疾首的康熙终究是狠下心来,责罚明珠闭门思过,此外,还剥夺了他满手的权力。这么一来,虽然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是顶了个空壳罢了。而且,没有实权的空壳之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种累赘抑或是一种变相的责罚。
主犯已经得到了罪责,从犯也三三两两被清了个干净。之于她,皇上却迟迟未动。真正是做到了不问,不理,不治罪的三不态度。
这样的态度再加上允鎏近日以来的反常让玉宁嗅到了些许阴谋的味道。她不知道这阴谋是什么,可是她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对于皇上定是还有用,自己才能够侥幸生存。
可是利用完之后呢?
玉宁想到这儿,忍不住心中一痛,低头抚弄着突起的小腹,忧心忡忡。
自己这条命,她本已置之度外,可是现下境况不同了,因为她有了孩子。
当无月进来的时候,玉宁就这么坐在窗边,低头紧眉,满脸愁容。她的一旁放着一个小竹篮,里头放着玉宁还没有绣弯的女红,因为是背对着烛光,无月一时也看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图案。
“宁儿。”
这一回,无月大摇大摆进得竹屋里来。刚坐下来,就自主倒了一杯茶。相比之前的拘谨,多了几分洒脱。
“无月表哥,你怎么来了?”
玉宁惊讶间,杏眼睁得更大。她紧张地转头往窗外瞧了瞧,只是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说了么。现下风声鹤唳,你还是少来为妙。”
玉宁见无月依然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无奈之下,只得把他的杯子给夺了去。
谁知无月倒也不恼,手只是空了片刻,转眼间又多了一杯茶。倒水的速度,连玉宁都没有瞧清楚。
“这不是不放心你么?还有我的小侄儿。”
无月用眼神瞟了瞟玉宁隆起的小腹,嘴角一弯,笑得有几分戏谑。
玉宁脸一红,恨恨把手里的杯子放下。
“你这个时候来,我怕他们会拿你。”
“怕什么,我自问最近可清静得很。不问堂会之事已有许久,他们拿我,怕也是过了时日了吧。”
无月毫无戒备的模样,惹得玉宁重重一叹。她这个表哥,即便是武功盖世,却在某些方面显得太过稚嫩。
“胡闹。像你这样的钦犯,顺天府也好,刑部也好,各个阿哥麾下的得力门客部将,哪个不想拿了你领赏?你犯下的事儿,过了多少年都值得去抓吧。”
玉宁一着急,说话也有些咄咄逼人。一口气说完,见无月没了动静,这才后悔了。
“表哥……”
她刚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却忽然被无月一把捂住了嘴。
只见蜡烛一熄,四周静得很,只听得到薄云随风流动的声音。
“嘘,有杀气……”
无月在玉宁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示意玉宁不要出声。
话刚说完,玉宁只觉得耳边一冷,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就觉得身子被人带着到了门边。
无月一脚将门给踹上,又是一个银镖将窗给扣上,他将玉宁紧紧圈在怀里,只是将她护在身后,眼神已是变得极冷。紧闭着双眼的玉宁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一手护着自己的孩子,希望这难熬的夜晚快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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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四十七章 爱恨交织(完结)
站在无月与玉宁眼前的,是一黑衣蒙面人。拿着的是寻常长刀,只是因为泛着令人为之一凉的凌厉杀气,月光洒在刀面上,也有着些银光。
静谧的黑暗中,一黑一白冷冷对视。
他似乎没想到,竹屋里头会有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还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堵死了他的去路,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此刻,这个刺客已经完全化身成了困兽,他知道,今日不杀出一条血路,难以逃出升天。
刀在霎那间划破空气,直奔而来。
无月一闪身,变戏法似的将玉宁又护到了另一边,手指轻轻一点,似乎有些白气似剑一般向黑衣人暴露的背心刺来。
黑衣人只觉得背脊处有些凉意,条件反射拿长刀跨后一挡,叮当一声,白气消散。
原来,是剑气。
自知碰到了棘手敌人的刺客,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来,严阵以待。
相较于黑衣人的紧张,无月反倒一派轻松。刚刚的几个试探,已经让他明白,对付这个不速之客,凭他真是绰绰有余。或许他现在应该做的,是问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这位兄台,深夜到访尼姑庵这种清静地,怕是不太好吧。”
无月忽然灿烂一笑,便将玲珑思绪与自己真正想法都隐藏了起来。看得那个刺客又是皱紧了眉头,实在是有些骑虎难下之感。
他默不作声,只是将长刀立于身前,站稳了的脚跟又稍微移动了一些。
无月看似是在闲聊,事实上已将他的这些细微的动作瞧在了眼里。
这人是打算干什么?
发现状况不对,逃之夭夭?
还是说准备做困兽之斗,索性便将宁儿与他杀净了再扬长而去?
若是前者,他倒是可以为这人大开门洞。若是后者,无月不得不笑他不自量力。
“喂,你倒是说说,你可还有同伙?”
无月思罢,又是戏弄一般问了这句话。这刺客说来也很是奇怪,刚才明明是沉稳得很。现下似乎又像是被无月玩世不恭的态度给激怒了一般,抛却了刚才的冷静直愣愣地变冲了上来。
使的刀法虽然简洁却招招致命,不仅向着无月,更是向着玉宁来的。
无月左躲右闪,虽然两指一合拢,便有剑气喷薄而出。每每却都被这人给化解,不是他学艺不精,而是因为这人所擅长的便是守势,况且无月也深知,即便这个刺客再可恶,他也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因为宁儿是没办法一个人对付这样厉害的角色的。如果不是碰巧自己今日在场,多半下次再来,无月见到的也不过是一幢破败的空屋罢了。
血迹什么的,都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之于刑部,也不过是又多了一桩解不开的悬案罢了。
无月一边打着,一边想着这种让他后怕的可能性。渐渐也对这刺客认真起来,修长的手指带着剑气就像是看不到刀刃的剑,变化多端,没几下功夫那人的衣服就被划破了些许。而无月却毫发未损。
“说,是谁派你来的。”
只见小小竹屋之内,短短时间刀光剑影忽明忽暗了若干下。最后只听轰隆一声响,无月的剑气冲破了阻碍,直接就震碎了竹窗。
月光落在那黑衣人的身上,现下他正一手捂着拿刀的胳膊,血,顺着黑衣流下,虽然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却让玉宁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以为是无月受了伤,她赶忙睁开眼睛查看。却见无月依旧是一身儒白,身上不见任何其他的颜色。
他的右手向前两指微微并拢,指端似乎是有一团柔和的白气。
黑衣人不答,不顾自己已伤的右手,只是左手又将刀柄接过,似乎是准备再战。
玉宁望着那人充满杀意的眼神,分明便是向着她的。心一慌,将无月抱得更紧。
她怕,她很怕。
她不怕自己没命,而是怕她与允鎏的孩子为她偿命。
“怎么?不打算说?别以为我杀不得你。刚刚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把你剁碎了,总不会有人找的到了吧?”
无月将伸出的右手收回,剑气的光芒映着他的脸,确实是有些嗜血的味道。在这一刻,他并不是那个温柔的无月,更不是那个木讷沉默的白鹄。
他,是无双会的浴血修罗,无双座下天字第一号的杀手。本来不为所动的黑衣人听到无月的这么一句威胁,脸上似乎多了好些冷汗,他的血与汗融合在一道,竟然让他抓不稳刀柄了。
无月轻轻一笑,知道那黑衣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他是在和谁打交道。
静默不过三秒,这一次是无月主动先行。那人一愣,虽然稍作逊色,却也并不含糊。即便是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这不得不让无月感到略微的吃惊,尔后更是对他有些敬重。
无月见局势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手一松,便将玉宁稳稳当当地扶在自己的身后坐下,紧接着,双手划为双剑,更是将那人全身上下伤了个体无完肤。
就在那人苦苦支撑之时,无月突然一收手。
对着这个只有靠在墙壁上才能够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的刺客默默摇了摇头。
“堂堂一个汉子,怎么就来做杀人的勾当。杀的还是个弱质女流。”
无月一边说着,一边又抬起了右手。
这一回五指并拢成拳,玉宁睁大了眼睛看着,依稀看到是把刀刃有无月胳膊般粗细的长刀。
“可惜了你这一身好功夫。既然你是来害人的,又让你瞧见了我。我不能留你。”
无月将手猛地握紧的那一个瞬间,那人忽然就睁开了已经半眯着的眼,提刀运了十成的功力向玉宁刺去。无月一惊,提拳就要朝他执刀的手打去。
只见那人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个重击,运气护住了周身经脉,提气间身轻如燕,无月只来得及一拳砸向他的残影,而那个真人却早已经多窗而逃。
“卑鄙。”
无月恨声说道,一甩手散掉右手凝聚的气力就要往竹林深处追,谁知,却被玉宁一把抓住了。
“宁儿?”
无月不解,看到玉宁的眼神之中竟然满带着失望。
“别追了……这个人,多半杀不得。”
她默默摇头,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他是谁?”
玉宁不语,双手颤抖着想去倒茶,倒了几次却都没有成功。无月皱着眉头,上前为她蓄满了花茶。
“这几天,允鎏都没来过了……唯一来过的人,是他的福晋。”
无月一惊,望向了玉宁的肚子。
“怎么,难道会是她?”
玉宁双手捧着茶杯,一脸的痛苦与混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她确实也有可能,那次我送她出去的时候,一不小心显些摔倒,是她扶住了我。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说着,玉宁又喝了一口茶水。
冰凉的感觉从喉咙到四肢,并没有洗刷掉她鼻间的血腥味。
无月不语,低头沉思了片刻。实在是憋不住了,这才抬头又问。
“你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那你是想到了什么?”
玉宁反问他。
“……赫那拉允鎏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了身孕。”
玉宁苦笑。
“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无月听罢,用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竹桌。空空几下,有节奏的韵律让他冷静地思索起来。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
“我说今日我来怎么这么奇怪。外面没有任何守卫与监视,也难怪那厮可以趁虚而入了。”
“呵呵,这守卫,仿佛不是今天才撤的。这几日梵音来陪我,也说了这件事情。”
“……宁儿,你难道怀疑是这赫那拉允鎏的人……撤掉了防守,好让这等歹人进入?”
无月这话说得微妙,并没有说是允鎏本人,却只是说是他的人。不仅是顾忌了玉宁的心情,也将各种可能都囊括进去了。
玉宁默默摇头。只是不停地喝着杯里的茶水,直到杯子已空,她还在抿着。
“我只知道,这里我不能再呆着了……”
玉宁说罢,双手放在了小腹上。
“……宁儿,你可考虑好了?”
“嗯……我不能坐以待毙。不管是不是他撤掉了护卫,他们一定是为了别的事情,今日我为此差点丢了性命,实在是让我为我的孩子感到后怕。”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无月轻轻一拍桌,说出的话倒是让玉宁疑惑了。
只见他轻轻一笑,根本就没有先前打斗之时将性命为儿戏般玩弄的冷漠。
“其实,是白鸿来信想让我当说客的。婉姨娘的骨灰……已经在江浙老家安葬了,这几日白鸿就可以回到京城。按照伯母的意思,就是你的姨母,是想白鸿此次将你接回江浙去住。白鸿正苦恼于你不肯,现下既然你已经提出要离开的要求,咱们事不宜迟,过几日等他一到这儿,咱们就走。”
玉宁一愣。一想到可能会连累到白鸿与无月,她又有些犹豫起来。无月见状,赶忙又说道。
“这守卫不是也撤个干净了么,我带你离开,根本就不是难事。等他们发现了之后再来找你,你早就跟着白鸿往江浙去了。即便他们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是于事无补。再说了,别院与勿返阁,有少爷Сhā手保护,灵凤绣庄又是天下第一绣庄,任谁都不会想到,是这绣庄的少主将你给带了去。你就放心吧。”
“可是……为我一人之事,牵连的人太多了。表哥,我不想再连累你们。”
“……你既然叫了咱们一声表哥,总该给咱们个机会,让我们尽到当兄长的责任吧。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我的小侄子想想吧?宁儿,今时不同往日,你为了赫那拉允鎏着想,即便明知生存机会渺茫还选择相信他留在了这儿,可是现如今,你却就在他的羽翼之下差点没了性命。孩子现下也不过是四个月罢了,离他出世还有五个多月,这几个月里,你能够保证不会再有今日之事发生么?走吧,既然去意已决,无需多想,交给我们来做便是。”
玉宁头一次被说的哑口无言,无奈之下,她抬头望了无月一眼,无月被她望得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了?”
玉宁笑了出来。
“真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舌灿莲花的人。”
无月一愣,宠溺地刮了一下玉宁的鼻子。
“我这是为了你,把我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光了。”
为了你,我什么都会去做。
无月心里如是想着。
……
且说那个刺客其实并没有走远,他花费了十足的力气逃出竹屋之后,又在竹林深处隐秘了若干时候,直到确定那个阎罗一般的人没有追出来,这才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越过高墙。
可是刚一在高墙外站定,却被人一把钳制住。力道之重,让他动弹不得。又因为正好扣在了他被无月打断了的右胳膊上,还来不及痛呼出声,这人便已经晕了过去。
袭击他的人,是个喇嘛打扮的密宗和尚。
他一皱眉,是因为这刺鼻的血腥味。
见这男子已经昏了过去,连忙查探他的鼻息。直到手指感受到这男子还在呼吸,这才放下心来。
“罪过,罪过。”
和尚并不嫌弃男子的满身血污,反而是仔细查看他的伤口。见他伤势过重,无奈之下,只好先将其带回三清观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头。
只是进去之前,他别有深意地往竹园之内望了一眼。
……
是夜,玉宁一人躺在床榻,难以入眠。
每每闭上眼,就会惊现黑衣人对她挥刀相向的情景。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四处打量的眼神终究被屋檐下挂着的那一块玉玲珑锁住。
忽然,她对于允鎏的感情,似乎已经不是那么纯粹了。
为什么,你总是不出现了?
为什么,那些守卫会无端端地不见?
这一些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还是一无所知?
玉宁忽然将自己的身子团起来,紧紧护着自己正在孕育着的生命。
“孩子别怕,阿玛即便保护不了你,还有额娘在……”
玉宁喃喃念着,即便梦中再有刀光剑影,她也已进到了那梦中。
那一梦,她对允鎏,真是爱恨交织,心情复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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