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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很多年后,有一个人告诉我,在他的心里,我是一个绝艳于世的女子。

他说他永远也忘不了初次见我的那一瞬间。

白衣少女衣带当风的侧立在西子湖畔,发如鸦羽,眉若远山,宛如无数少年仗剑江湖时心中那一点深藏的梦。

彼时,我正在那人的别院里喝酒。

听到这里我觉得牙齿有些哆嗦,所幸阅历多了,终不至于作当年那无知无畏的少女形状,将含在嘴里的上好女儿红喷他一脸。

平复了心情,我抬眸看他一眼,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对面安静坐着的那人,云潇,天云帝乡少主,文采风流,武功超绝,心思之机敏,谋略之深沉世所罕见,最重要的是,他生了一幅人人称羡的好皮相,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其实,能与他同桌对饮,我实在应该觉得荣幸异常.

可惜我近来心境苍老,看过了佛经,自觉颇有些看破红尘的名士高人风范,于是面对此风华绝伦的男子,眼观鼻鼻观心,淡定的挟起一箸秘制萝卜丝,优雅的放入口中,咀嚼。

唔,不愧是柳树巷老蔡师傅家的手艺,好生甘甜爽口。

他见我不答话,也不失望,在他那脉脉如水的目光下,我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三四岁满地打滚吵着要糖吃的童子。

可在下明明已二十有六。

这真是罪过。

于是我悲天悯人的拈花一笑看漫天神佛瞬间黯然失­色­。

而他的眼神仿佛藏着这深秋的夜­色­,凉而悠远。.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一直很喜欢云潇,他有着我所喜欢的那种风雅的名字,有着我所喜欢的那种风雅的气质,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异常符合我的品位。

只可惜,我与他的相逢实在太不风雅,那简直成了我一生的噩梦。

一直以为我第一次与云潇相见是在那个雨夜,那时的我像一只褪了毛的狗,无奈无聊于是也就无赖的躺在烂泥里,还是一直中了毒的卖相不佳的狗,估计拿去狗­肉­馆子也是要被横挑鼻子竖挑眼。

就在那种尴尬的场面下,我遇到了他,一身华衣,撑着把青纸伞,身后斜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

桃花于少女时的我,一直是很美好的事物,尤其是当它和一个赏心悦目如云潇的年轻男子扯上关系的时候。然而,若我以死狗的状态出现在其中时,却又是多么让人无语泪先流!

幸好事实并非如此.

细细印证云潇的话,我不由得开心起来。原来,他第一次见到我,是在我追杀江湖著名采花大盗纳兰如玉的途中。纳兰如玉名不副实,竟是个貌不惊人的猥琐男子,让满心憧憬江湖美男的我大失所望,又发现这厮偷香窃玉用的居然是迷香□这等下三滥手段,于是一怒之下将他打成猪头,挂在城门上示众三天,方才出了一口恶气,然后,幻想破灭的我惆怅的立在西子湖边,想看看传说中江南秀士的风采以慰我怀。

那时,江南的柳絮正飞舞,而我打马而过,青葱年少。

弹指红颜芳华易老。

一眨眼,已是十年。

……

人生若只如初见,愿为香尘随马溅。

师兄与师妹

临安,江府别院。

积雪浮光,有红梅一枝,斜过墙头,殷殷如血。

几骑远远而来,当先一人青衣白马,剑眉星目,气度沉稳内敛,一脸倦­色­下却有着掩不住的焦虑。

门前持竹帚扫雪的灰衣小厮抬眼,不由得一怔,随即轻呼:“可是许公子回来了?”

青衣男子翻身下马,一扔马缰,拦住门房,沉声问道:“七小姐呢?”

“回公子的话,七小姐在疏影苑赏雪。”小厮垂下头。

许轻寒今年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双亲早早离世,因生母是江老夫人的好友,便被江家抚养长大。他天分高,仗着手中一柄月痕剑,二十出头便已是江湖中数得上的人物,又因人沉稳细致,颇受江家老夫人信任,虽是外姓,在江家的地位却不同一般。

穿过几重院落,许轻寒停下脚步。

雪悄无声息的飘落。

梅树下立着一个素衣少女,撑着把四十八股的紫竹伞,鸦羽般美丽的长发松松的挽着垂落,那寂寥的神韵颇像一幅写意的画儿。

少女在看枝头的梅花。

红梅已快开到尽头,沉甸甸的好似随时会跌落下来,带着一丝残破的凄伤。

而少女却正年轻,因为仰着头,脖颈处便拉出流畅的曲线,优柔的延展开来,在下巴尖处略略一顿,那一顿的婉转,便停驻在了人的心上。

“舒雪,你又在那里发呆么,穿的这么少,小心别染了风寒。”许轻寒咳嗽一声,提醒道。

那少女转过头来,叹息:“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可叹人生匆匆百年,转瞬即逝,世人却多专于勾心斗角,尚不若这疏影暗香来的自在。”抬眸,殷切看向许轻寒,“不知,师兄又怎么看?”

“……”许轻寒的嘴角有些抽搐。

半晌,他忿怒道:“我纵马三天三夜从桃花坞赶来,你就对我说这些吗?”

少女挑眉,一脸悠然神往:“桃花坞?说起来,桃花坞的苏白衣倒是欠我一坛十年醉红尘,师兄,莫非你替我向他讨了来?只是这时节最相宜的还是冬风酿,那醉红尘还是要就着桃花坞的十里桃花品才够意境……”

许轻寒默然无语,悲伤的闭上双眼。

良久,终又不甘心的愤愤补上一句:“真不知道师父师娘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此少女名曰江舒雪,与许轻寒同为武林名宿云中散人门下,她是江湖四大世家之首江家江老夫人幺子江近枫的独生女儿,自小流落在外,只因当年江近枫恋慕药王谷传人苏曼华,拒绝家里安排的亲事,惹恼了江老夫人,被逐出家门。

江舒雪七岁丧父,几经辗转才得以拜云中散人为师,两年前云中散人携夫人出游,嫌她累赘,许轻寒奉师命星夜赶赴他们隐居的红枫谷,将不幸打扰了师父师娘二人世界的小师妹连夜打包带走。

昔年江老夫人将最心爱的幼子逐出家门后不久就后悔了,只是抹不下这个脸,等着小儿子先来认错,谁料想不过数年,噩耗传来,江近枫英年早逝,妻女不知所踪。此次许轻寒将江舒雪带回后,说明了其身世,江老夫人欣喜异常,立刻举行宗族仪式,认回了这个白捡来的孙女,并委以重任。

于是,一夜之间,许轻寒由师兄变成了部下。

江舒雪根骨清奇,是少见的练武奇才,许轻寒在云中散人门下习武九年,已是江湖上有名的青年剑客,而他心知,江舒雪的武功却还在他之上,便是在整个江家的年轻一代中,亦属翘楚。

只是,她的脾气,实在有些……奇异……

说到底,还是她那近乎传奇的师父惹的祸。

云中散人的妻子,人称“素女如雪”,也是昔日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此女貌美,才高,­性­傲,年轻时视天下男人为粪土,行走江湖时,身畔总有一群倾慕者随侍左右,嘘寒问暖。她不胜其烦,拔剑砍之,其中就有江舒雪的师父,云中散人。

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动不动就拔剑的淑女还是让人不太吃得消的,唯有年轻时的云中散人,被砍了一次又一次,颇有乐在其中的意味,两人纠缠许久,终于结成良缘,相伴退隐江湖,也算皆大欢喜。

退隐后淑女升级为师娘,自重身份,除了砍砍云中散人,也不太动兵刃了,闲下来的师娘很是忧郁愤懑,觉得满腹才情被辜负,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才女一旦忧郁,便见花开花谢伤感落泪,望云卷云舒满腹愁思,如此这般,最是伤身,云中散人见状不好,生恐夫人积郁成疾,火速收徒一名——也就是许轻寒,以供夫人赏玩。

然而许轻寒虽然长得也算清俊不凡,­性­子却沉稳严谨,无趣的很,兼之入谷是已是少年一枚,无法激起师娘大人的兴致。

万幸的是,此时,江舒雪横空出世了。入谷时,她还是垂髫稚子,且流落在外时很是吃了一些苦头,因此瘦弱不堪,很是激起了一把师娘大人的母­性­光辉。再加上那时的江舒雪带着小兽般的警惕,经常对着身边的人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很是有趣。

师娘大人终于找到了值得她奉献自己美好时光的事业——驯服这小刺猬,喂养成小猪,再将她培养成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女子。

在师娘大人的眼中,完美的女­性­是不需要学针线女红,更不需要学如何相夫教子的。只会洗衣做饭的女子是可悲的,只知以夫为纲的女子是没有理想的。

作为完美女­性­,一定要美貌与才气并存,具体请参看师娘大人。

江舒雪的母亲苏曼华是当年誉满江湖风光无限的美人神医,江舒雪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于是师娘大人抱着不满八岁小手里还牢牢抓着猪蹄傻笑的江舒雪,审视了半天,终于叹息一声——这丫头连啃猪蹄的样子都如此可爱,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实在是用不着再画蛇添足。

珍藏多年的眉笔胭脂无英雄用武之地,师娘大人很想仰天长啸。

至于气质方面的培养……

有了江舒雪后,每次师娘与云中散人月下散步,都要带着她一起,以接受她夫­妇­二人浩然才气的熏陶。

偶尔许轻寒也会被拉去,于是每每看见云中散人花下舞剑,卷起片片残英和尘土,师娘一身飘飘白衣在月下弹琴,长发在风中一丝丝飞舞,他便不由自主的想回屋多加件衣服。

师娘嫌许轻寒愚笨,这种有意境的场合十次里也就叫他去个一两次,而江舒雪却是次次不落,许轻寒因此很是同情了他那小师妹一把。

在一次偶然看见师父师娘踩着谷里小水潭上的莲花仪态万千的飞来飞去,而小江舒雪躲在石头后面呼呼大睡的时候,许轻寒终于释然了,小师妹天赋异禀,无须担心,真是可喜可贺啊。

一刹那间,他有了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事实是残酷的。

一年前的那一天,正是许轻寒带刚出谷不久的她前去视察江家产业的日子,看着江舒雪数九寒冬摇着一把书卿坊出品的水墨纸扇,一身白衣男装,宛如第二个师娘一般对他无限风流的回眸一笑,许轻寒悲摧得想去撞墙。

“风度,注意风度,师兄。”见沉浸于往事不堪回首的许轻寒一会儿咬牙一会儿握拳,江舒雪恰到好处的蹙眉。

“……”许轻寒无奈的吐出一口气,挥挥手,“先说这次找我什么事吧。”

“原来你还不知道,红叶没有告诉你吗?”风吹过,江舒雪悠然拈住一朵从枝头飘落的梅花。

“我知道什么?接到你的信我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许轻寒转过脸去,没好气的说道,接过身旁乖巧侍女递来的狐裘,细心的给江舒雪披上,末了,打了个漂亮的双飞结,手法熟练已极,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江舒雪笑眯眯的摆了摆手:“是好事哦,要给你发红蛋。”

“红蛋?什么红蛋?”许轻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笨,就是说,我可能很快就要多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侄子或小侄女了。”江舒雪微笑。

“真的?难道是四公子吗?这么快?这可真是好事啊。”许轻寒心中一喜。

“不,是连玉表哥呢。”

“连玉公子啊。”许轻寒点点头,突然一愣,“不对,连玉公子还没娶亲呢?怎么会……他人呢?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不用了,他现在被五花大绑关在柴房里呢。”江舒雪好整以暇的把玩着头发梢。

“什么?”许轻寒大吃一惊。

张连玉是江舒雪的远方表哥,在江家这么一个历史悠久的武林世家里,在一家子练过霹雳掌连环拐子腿雷霆剑的动不动就拔刀砍人或被人砍的家所谓“少侠大侠女侠”里,这位,算得上是一个难得的厚道人。张连玉年纪轻轻,武功平平,算盘打得倒呱呱叫,见面对人三分笑,偶尔出门一趟总是不忘大包小包的带礼物给家里那些满地乱爬的小娃娃们,江舒雪刚来江家后,很不受那些鼻孔朝天的江氏亲戚们的待见,倒是这个总是一脸憨憨笑容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对她不错,每次出门都不忘多捎份礼物。

虽然江舒雪对他连玉表哥每次都献宝般送她胭脂水粉,还是同一家的胭脂感到很无奈,但她还是客客气气的都收下了,每次看到屋里堆得高高的胭脂盒子,她就感到人生很悲凉。

其实,连玉表哥啊,我不缺胭脂,我比较想要你送我大侄子那盒福寿堂杏仁酥啊。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大侄子吃的一身的点心渣,江舒雪很是悲愤。

五日前,张连玉在江家所有孩子和江舒雪期盼的目光中回来了,然而,遗憾的是,这个在江府有名的老实人还没来得及分发礼物,就被内刑堂五花大绑,捆成死猪状扔在了柴房。犯了众怒的内刑堂主事现在已称病不出,成天在家长吁短叹,而他家娘子养的­鸡­鸭已被一群怒火中烧前来寻事的江氏小狼崽子们拔光了毛。

而目前临时执掌江家武烟阁四大楼之一——明月燕子楼的江舒雪,则在昨日黄昏时分,踩着一地暮­色­,探望了刑堂主事一家老小,在他们的热情挽留下一起用了饭,之后又和刑堂主事宋先生促膝相谈,直到深夜。

然而,这些许轻寒并不知道。

“连玉公子犯了什么错?”他很关切的问,那个好脾气的年轻人,一向很得人心,怎么突然被关进了那个从来不堆柴专门用来关押犯错人员的柴房?当然,这个变相的牢房等级还是很高的,只有江家自己人才能进,像许轻寒他本人,虽然颇得江老夫人青眼,在江府地位挺高,想进去还是差了点资格的。

“据说,是因为连玉表哥和人在青楼谈生意喝醉了酒,稀里糊涂的,呃,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儿。”江舒雪叹息着捂脸。

“……”许轻寒脸上清白交错,很是尴尬。

江舒雪不屑的“哼”了一声:“你猜,苏家姐姐若是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许轻寒遥遥想象了一下张连玉那未过门的妻子——苏家大小姐一脚踹开江府大门,啪啪甩着鞭子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个,连玉少爷不是那种好­色­之徒,除了生意需要,从不出入烟花场所。再者,就算他一时糊涂,酒后失德,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也没必要处罚如此之重啊!”许轻寒咳嗽了一声,不自然的问道。

“一时糊涂,酒后乱­性­,恩,这个说法不错。”江舒雪拈着一朵落梅,含笑道,“可惜连玉表哥一时糊涂的那位姑娘,不是青楼女子,她姓欧阳。”见许轻寒没反应过来,她又补充了一句,“欧阳晴,永安堂柳家已故大公子的遗孀柳夫人。人家现在可是找上门来了。看老夫人的意思,恐怕连玉表哥会倒大霉。”

“什么?欧阳晴?”许轻寒失声惊呼,无怪他如此吃惊,柳家大公子的遗孀欧阳晴可不是什么普通人。欧阳晴貌美如花,是江湖百花谱上有名的美人,兼之欧阳家财大势大,对自家这唯一一个女儿甚为宠爱,嫁妆极其丰厚,当年上门提亲的人真真是踏平了三层门槛,可谓盛况空前。经过一番角逐,欧阳晴嫁给了风头正劲的名门子弟“断浪刀”宋岩,可惜她嫁过去没多久,宋岩就得了痨病故去了,在这之后,欧阳晴又嫁了两次,然而,不论她嫁的是身体倍儿­棒­的名剑浪子,还是风华正茂的唐门子弟,通通都在两年内准时去地府报道,柳家大公子是第四个,据说,是因为当时的柳家形势危急,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急需外援,柳家大公子这才挺身而出。当然,他也没能撑多久,不过得到欧阳家支援的柳家境况现在已大有好转,柳公子总算没有白白牺牲。

欧阳晴命硬一说,从此传遍江湖,只是,命硬成这样,也实在是有些罕见。

当然,许轻寒关心的显然不是这些。欧阳家与江家素来不睦,沾惹上欧阳家的事儿,一向英明的江老夫人都会失态。张连玉若是真的和欧阳晴有了瓜葛,很可能会被江老夫人赶出去。

“老夫人让二伯处理此事,我匆忙将师兄找来,就是要商议此事。”江舒雪垂睫,恳切道:“此事疑点甚多,我相信连玉表哥是被冤枉的,师兄,你一定要帮我。”

许轻寒有些感动:“舒雪你能有这份心,师兄很是欣慰,有什么帮的上忙的,你尽管提。”

“多谢师兄。”江舒雪嫣然一笑。

呵,好不容易成功暗示连玉表哥自己喜欢杏仁酥,他下个月去江南查账,正好可以替自己带,怎能因为这个半路杀出的女子打扰了自己的好事。

为了福寿堂的杏仁酥,她江舒雪,拼了!

美人打上门

江家号称武林四大世家之首,家丑的数量自然不能比旁人少了去,对这类事物的处理早已有条有理驾轻就熟,此次与柳家人协商的既然不是什么好事,便早早了屏退无关人等。

幸好江舒雪早有准备,她颇有经验的转了一圈,见到院墙下花丛边鬼鬼祟祟蹲着几个小厮丫鬟,展颜一笑。轻轻咳嗽了一声,满意的见那帮闲极无聊偷听墙角的家伙一个个吓得面­色­苍白神情惶恐。她一挥手,眼前立刻灰飞烟灭,为她腾出了地方。

江舒雪负手而立,见人都散去了,眼珠一转,见四下里再无旁人,便立刻凑了过去。

果然,此处不仅偷窥视角极佳,连里面的人说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嘿嘿,师兄,你看我没说错吧,这几个最爱嚼舌根的家伙对府里哪个地方适合偷窥可谓了如指掌,我们只要盯住他们就万事大吉了。说起来,这地方还真不错,又隐蔽听的又清楚。师兄,你傻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啊。”蹲在那里摸出一把瓜子,江舒雪回头向许轻寒招了招手。

许轻寒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站在一旁,目光远远撇开,小声道:“咳咳,那个,我给你望风。”

江舒雪探出头去,只见厅内坐着一位锦衣男子,目光如炬,雄赳赳气昂昂的捧着江府的钧瓷茶盏,风姿……呃……好比……呃……好比苍松古木,虽然稍显花哨了点,此人却是柳夫人的胞兄欧阳桑。他身侧坐着一名素衣女子,垂首敛目,蒙了层粉­色­的薄纱,风姿似一朵雨后梨花,边上立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壮年仆­妇­,两相对比,越发显得那素衣女子体态风流柔弱,令人怜惜。想来那位就是柳夫人。

云中散人当年曾捋着胡子告诉江舒雪,据他多年经验,女子修饰之道,奇妙无穷,绝不仅仅限于胭脂水粉。譬如面纱,只有那容貌不佳的女子才会用面纱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而蕙质兰心的美貌女子常常用薄透的面纱,营造一种似有还无,若隐若现的神秘气氛。因江舒雪彼时还小,不太懂其中妙处,云中散人便举了个例子,譬如她师娘心血来潮做的碧玉海棠小梳包,因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馅儿,闻着那味道让人很是憧憬了一把,当吃到嘴里时,才悲愤的发现不过是平常大白菜馅包子罢了。

由于这个比喻着实新奇,时隔多年,江舒雪依旧记得很清楚,那碧玉海棠小梳包就是那层面纱,让人心痒难当,区别不过是那柳夫人应比白菜馅儿强上许多。

不过如此看来,这柳夫人也是深谙此道之人,身边那满脸横­肉­的壮年仆­妇­选的更是妙极,若是遇上师父,或可切磋一番。

江舒雪佩服之余不由得暗自摇头叹息,她很遗憾,离得如此之近却未能一睹这位传奇女子的真容。话又说回来,看看那欧阳桑,再看看柳夫人,世间竟有如此不相配的兄妹,果真让人大开眼界,想来那早逝的宋,唐,柳等诸位公子,极有可能是婚前见了这位小舅子,惊吓过度才不幸早逝。可叹可叹!

接待这两人的江近颜,是江老夫人的二儿子,此人自比闲云野鹤,一向不问俗事,喜欢吟诗作画,是个大大的雅人,若不是同时还喜欢光顾青楼楚馆,且口味颇为不俗,这种风雅闲适的处世态度本该很得江舒雪倾慕,当然,即便如此,谈起自家那位生冷不忌男女通吃老当益壮的风雅伯父,江舒雪言语间依旧是颇为佩服。

此刻,江近颜眉头微蹙,显然在为自己不得不出面参合这种不够风雅的事而不满。不过,欧阳小姐容貌清秀,梨花春雨的样子楚楚可怜,多少可以冲淡他的烦恼,当然,柳夫人的哥哥就尽可以无视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柳夫人一直安安分分的坐在一边,并不出声,若是如此,便也罢了,大家都不去看她便是,只是欧阳桑正说到慷慨激昂处,柳夫人却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那姿势宛如落花浮尘,优美之极,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惜了欧阳桑,立如苍松,声如洪钟,雄赳赳气昂昂一个好男儿,那么大的块头竟白长了,瞬间被自家妹妹比了下去。

江近颜本敷衍着那位锦衣苍松兄,此刻也未能免俗,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柳夫人。不过调节一下受伤眼球,也无可厚非。一时间,厅内气氛……很是和谐。

隔得太远,无法亲身体验柳夫人的风采,江舒雪躲在后面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她本期待更加火爆一点的场面,听闻柳夫人这位兄长,烈火霹雳掌练得颇有几分火候,若是脾气上来,捋袖子就要开打,二伯父那样一个讲究风雅的人,这些年大把的心思花在什么明珠小姐云锦公子上,身子颇虚,恐怕一时间应付不来,自己正好可以冲上去左右开弓,将这两人打发回家了事。

如今一看,这位苍松兄实在有负烈火霹雳掌的美名,竟然耐着­性­子与江近颜谈判,什么绵里藏针,暗含机锋,一点也不逊­色­,若是两只老狐狸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嘛,这情景自然很和谐,但一只老狐狸和一只黑熊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就有些让人抽搐。

说话间,只见江近颜挥了挥手,吩咐了什么,一个仆从匆匆下去。

江舒雪眼前一亮,庭院门外,几个下人带着一个走了过来,真是她远房表哥,传闻那与传奇柳夫人有些瓜葛的男主角,张连玉。

“舒雪,你真的有把握?”许轻寒心中忐忑,自家小师妹虽然之前打了包票,但却不肯告诉自己准备如何解决此事,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放心啦,师兄,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江舒雪扒在墙角一边偷窥一边有点不耐烦的回答。

而那厢,柳夫人自从张连玉被推进来,脸­色­就变了。她绞了绞手,偷偷抬起眼向张连玉望去,柔柔的唤了一声:“玉郎,你……”

江近颜“噗”的喷出一口茶。

江舒雪“呃”的被瓜子呛住了气管。

这声“玉郎”叫的当真惊悚,厅上一­干­人等都傻了眼。

柳夫人的哥哥一脸恨其不争的甩袖怒道:“你怎么……怎么,唉,简直被你气死了!”

“那个,不是说连玉公子醉酒后玷污了柳夫人的清白?怎么,怎么看起来……”许轻寒结结巴巴。

江舒雪摸了摸下巴,笑了:“莫非,被玷污清白之身的,是连玉表哥?看样子,连玉表哥似乎有望做柳夫人的第五任相公嘛,嗯,妙,妙极!”

“柳夫人,此刻有关人等都已到齐,到底事情经过如何,连玉对你有何冒犯之处,不妨直言。”江近颜沉默了一阵,大概是努力想找回“德高望重”的前辈气质,方才问道。

“……”柳夫人的勇气似乎在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句“玉郎”中用的差不多了,此刻,她又垂下头,嗫嚅着,脸上泛起一阵可疑的晕红。

“事情的经过我之前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这种事儿,让我妹妹一个女儿家怎么说得出口!”欧阳桑上前一步,挡住柳夫人,目光灼灼的看向江近颜。

“欧阳少侠莫要误会……”江近颜开口道,却被柳夫人打断。

“无妨,此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说明白也好。”她偷偷看了一眼张连玉,眼神中情丝缠绵,秋波频频,踌躇了片刻,便小声说了起来。

于是,众人有幸听到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恨传奇。

此前,按张连玉的说法,这件事很简单,无非是张连玉与人在巫山馆谈生意,喝多了酒,稀里糊涂一夜缠绵,第二天醒来,张连玉见身边躺着一个陌生女子,吓得狼狈而逃,丢下手头的生意一路纵马狂奔躲回江家。

按欧阳桑的说法,则是柳夫人那日与人约好在巫山馆密谈,可惜走的匆忙,没有看黄历,结果不幸遇到了张连玉这个­色­中饿鬼,失了贞­操­。至于嫁了四次的柳夫人是否还有贞­操­可言,暂且按下不提,而柳夫人为什么会选在巫山馆这种地方与人密谈,也语焉不详,只是含糊的暗示,此事关系到欧阳家的机密,不好对外人说道。

两人说法大致相同,唯一的冲突便是,张连玉死活不承认那日与自己在巫山馆共赴巫山的是柳夫人。

而柳夫人的说法,则要诗意,唯美的多。

据她所言,她与张连玉相识在落英如雨的桃花树下,那日,她与侍女一同踏青放风筝,结果风筝不慎挂在了桃花树上,柳夫人心疼自己的七彩燕子风筝,仗着自己学过两手轻功,爬树去够,结果不小心掉了下来,幸好被路过的张连玉接住。

据说,那张连玉骑着匹雪花骢,一袭青衫,漫天缤纷的桃花瓣下,笑容如春风拂面。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江舒雪打了个寒颤。

佛家有云,一弹指为三十个刹那,一刹那为三十个须臾,然而人漫长一生中,往往就是那稍纵即逝的一须臾间,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男女之间的这种情况,也许,可以称之为,一见倾心。

这一须臾,对于柳夫人来说,无疑是极为美好的,对于张连玉来说,却无疑是极为悲惨的。

于是,正如那首小词中写的那样,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再次在巫山馆遇到喝醉的张连玉,黑暗中,柳夫人虽然羞涩,却没有拒绝。

听完这个故事,江舒雪很想笑,而张连玉,大概却很想哭。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四周,一脸茫然。

良久,他恳切道:“柳夫人,嗯,我想……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原本含情脉脉看着张连玉的柳夫人当即踉跄后退数步,捂住心口,满脸哀怨与不可思议,他哥哥一声怒吼,扶稳妹妹,便要扑上去痛扁张连玉。

眼看厅里陷入混乱之中,庭院里突然响起一片吵杂,一个黄衫簪花少女,怒气冲冲的快步走了进来,一手执鞭,一手指着张连玉,气势十足道:“张连玉!你敢背着我在外面搞三搞四?信不信我一鞭抽死你?”

脆生生的少女嗓音宛如炒铜豆一般,噼里啪啦,爽快之极。

“苏大小姐……天,她怎么也来了?”许轻寒哀叹一声,捂住眼睛。

“是我让人通知她的啊。这种好戏,怎么能缺了苏姐姐。”江舒雪很是得意。

“你这不是添乱吗?”许轻寒急了起来。

“放心,苏姐姐和连玉表哥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柳夫人横刀夺爱的。”

“雪凌?你怎么来了?”张连玉那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奋力挣扎着,想扑过去,“雪凌,你要相信我,我和柳夫人真的没什么的!柳夫人,你自己也说了,那夜黑灯瞎火的,你没有看清我的样子,许是弄错了。”

场面宛如浇了瓢冰水的热油锅,顿时炸成一片。

“玉郎,那夜,你亲口对我许下的誓言,难道都不作数了吗?”柳夫人杏眼含泪,悲切道,“就算你忘了,你那夜留给我的定情信物我还好好的收着在呢!”

江舒雪和江近颜不由得一齐伸长了脖子。

柳夫人手中的,是一个绛红同心珊瑚珠结。

“呃……这个定情信物,似乎有些眼熟啊!”江舒雪感叹。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是个破坠子,谁知道你是从哪来弄来的。”苏雪凌不屑地冷哼一声,瞪向张连玉,“连玉,我相信你。”

“雪凌……”张连玉被感动了。

苏雪凌冷哼 :“连玉是个老实人,最是小心谨慎,断不会和你这种寡­妇­有什么牵连,就算有了,也定是你勾引他的。”苏雪凌一把护住张连玉,挺胸向前踏出一步,大喇喇的叉着腰,指着柳夫人的鼻子道,“警告你,我和连玉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他早就是我苏家的人了,你若是敢跟我抢,需得先问问我的鞭子!”

在一旁偷窥的许轻寒绝望的闭上眼:“江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喂,师兄你看清楚了,那几个丢人现眼的,姓柳,姓张,姓苏,可没有姓江的,搞搞清楚好不好。”江舒雪不客气的反驳,“先看看二伯他怎么说。”

定情的珠结

“呃,且慢,那个,柳夫人,可否将你手上的珠结借我一看?”江近颜不负厚望,沉吟片刻,开口道。

柳夫人拭去眼泪,小心翼翼的将珠结递了过去。

江近颜将珠结托在手中,拿出鉴别古玩的劲头,放在光下仔细查看了半天,抬头,见一­干­人等都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干­笑一声:“这个,如果没看错的话,此物确实是连玉从小佩戴的。”

“哈,你还有什么话说!”欧阳桑大笑,一拍桌子,厉声看向张连玉。

“二伯,雪凌,那珠结确实是我的,可是它前几日就丢了,你们要相信我……”张连玉慌张的结巴起来。

苏雪凌面­色­大变,狠狠的瞪向张连玉,正要出声,却见一个人影晃了进来。

许轻寒只觉得身边一阵风掠过,回首再看时,瞠目结舌。

“二伯,让我也看一下!”江舒雪嘴里说着,已一把将那珠结抢了过去。

她翻来覆去看了看,将珠结还了回去:“二伯,这个是假的。”

“舒雪你来添什么乱,这个当然是真的,我还能认不出来吗,当年我就是在旁边看着四妹亲手编出来的,绝对没错。”

“不,是假的,柳夫人,这珠结不是连玉哥亲手给你的吧?”江舒雪语出惊人。

“你什么意思?”柳夫人蹙眉。

“两个月前连玉表哥的珠结被我不小心弄坏了,所以我趁他不注意,自己编了一个一样的放了回去,这个,是我编的。”江舒雪气定神闲。

“什么?”众人惊讶。

“舒雪,你须得知道,此事可万万开不得玩笑,你有何证据?”江近颜沉声道。

“有,连玉表哥珠结那个最大的珠子是血珊瑚的,我编的时候,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珠子,就偷偷拆了二婶凤钗上的珊瑚珠子代替,你看,这珠子的这一面还有嵌在凤钗上时留下的痕迹。”江舒雪拨开挡住珠子的绳子,露出被磨损的那一面。

江近颜嘴角有些抽搐:“原来是你……”

“呵呵,二伯,回去还求你替我对二婶说两句好话,我也是没办法么。”江舒雪赔笑。

“江近颜,我敬你江家武烟阁百年威名,这才和你好言相商,可你要清楚,”柳夫人的哥哥厉声道,“无论如何,我妹妹清白被此人玷污,决不能就此放过!”

柳夫人如风中细柳一般,踉跄着径直走到连玉面前,颤声道:“玉郎,你当真如此狠心?”

“柳夫人,我说过,你恐怕是误会了……”张连玉一脸无奈。

“好,既然你绝情至此,我也无话可说……”柳夫人惨笑着,一个旋步转开,突然手持凤钗,尖利的钗头朝着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妹妹——”

“柳夫人——”

惊呼响起,却已是救援不得。

凤钗被击落,柳夫人轻盈的身子宛如风中落花九天飘零,被江舒雪接住。

“柳夫人对连玉表哥一往情深,感人肺腑,怎奈连玉兄已非自由之身,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夫人何必非要我连玉表哥不可?”江舒雪邪邪一笑,一张口就是絮絮叨叨的一大堆。

柳夫人纤腰被江舒雪搂住,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竟说不出话来。

“你敢取笑我妹妹!”欧阳桑怒吼。

江舒雪眼波流转:“舒雪对柳夫人真心佩服,并无取笑之意,还请欧阳少侠体谅。”显然,对眼下场面的混乱程度,某人还是很不满意的,“只是,我连玉表哥为人木讷,寡然无味,实非良配,姐姐如此年纪,又这般美貌,万万不可自暴自弃,让自己一朵水灵灵的鲜花Сhā在牛粪上。以舒雪之见……”

顿了顿,江舒雪幽幽的看向许轻寒,许轻寒心中突然一冷。

江舒雪接着道:“我师兄许轻寒师出名门,文武双全,为人正派,又温柔体贴,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世间罕见好男儿,夫人觉得如何?”

柳夫人:“……”

许轻寒:“……”

欧阳桑:“……”

江近颜:“……”

见此,江舒雪满意的一笑,一把抢过柳夫人手中那绛红同心珠结,顺口安慰道,“夫人,这是在下师兄与你的定情信物,请千万收好了,放心,我师兄绝不是那种负心薄幸之徒,而且他命也硬的很,夫人大可以放心。”

言罢,扯下了一块玉佩胡乱塞到柳夫人手里,又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柳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收起脸上悲戚恍惚之­色­,只定定的看向她,手却不由得攥紧发白。

“放开我妹妹!”柳夫人的哥哥伸手想拽开江舒雪。

“哥哥。”柳夫人却看向他,颤抖着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姐姐不必客气!”江舒雪笑的很欠揍。

“为妾身与许公子的名誉着想,还请舒雪小姐莫要随便玩笑。”柳夫人向江舒雪福了一福,脸上重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端庄。

“姐姐怎么能这么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老天啊老天,师兄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老天对你如此残忍?”江舒雪叹息着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唏嘘感叹,紧紧握住了柳夫人的手。

许轻寒额上青筋突跳,闭上眼睛,握紧拳头暗自下定决心。

“舒雪小姐说笑了,时候不早,妾身打扰多时,就此告辞。”柳夫人嘴角有些抽搐,用力抽回了手,转而对江近颜盈盈一拜,“世伯,恐怕期间真如张公子所说,有些误会,妾身想回去调查一番,待事情水落石出”

一场闹剧就此解决,江舒雪很是得意。

“你你你……”看呆了的江近颜指着她“你”了半天,还是没有下文。

“二伯,我怎么啦?”江舒雪此刻大大咧咧的坐下来,好整以暇的托腮看着他。

“真是太胡闹了!”江近颜板着脸,终于蹦出这么一句。

江舒雪得意的一笑:“二伯刚才看戏看的眼都直了,这会儿倒来记得训起侄女来了,若是真的觉得我胡闹,刚才就该出声制止么。恩,这茶不错,是下面人孝敬的?二伯果然是个雅人。”

江近颜叹了一句:“唉,此事恐怕没这么容易了结啊!”

“柳夫人是个聪明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连玉表哥,苏姐姐,你怎么谢我?”江舒雪嘻嘻一笑,将目光转了过去。

“谢你个头啊,死丫头!敢说连玉的坏话,皮痒了是不是?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雪凌皱起眉。

“柳夫人年轻美貌,不愁没有良配,可苏姐姐你这脾气,啧啧,估计也只有连玉哥受得了,若是连玉哥和柳夫人跑了,苏姐姐可就嫁不出去了哦。至于所谓真相么,苏姐姐也不必知道,反正我可以保证,连玉哥和柳夫人之间,可是清清白白,一点关系也没有。柳夫人恐怕,是中了­奸­计,误会了连玉哥。”

苏雪凌若有所思,瞪了她一眼,拽着摸不清头脑的张连玉扬长而去。

江近颜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也起身离去。

“舒雪?”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得意洋洋的江舒雪忽然打了个哆嗦,回头,陪着笑脸做小媳­妇­样:“师兄“”

许轻寒黑着一张脸:“待会儿给我练一个时辰的剑。”

“师兄,你不能这样啊,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柳夫人不喜欢你我有什么办法啊……”江舒雪扑倒。

“两个时辰。”

“啊,不要……”

“三个时辰。”

“啊,师兄,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好漂亮啊——”

“不要丢人了,现在是白天。”

“你后来到底和柳夫人说了些什么?”

两人回到江舒雪所住的别院,许轻寒终于忍不住询问起来。

“那个啊,我之前找红叶帮忙查出,连玉哥那夜虽然的确喝醉了酒,但那却是有人故意使坏,跟他过夜的是巫山馆的一个青楼女子,柳夫人恐怕是受人指使,才来演了这么一出戏,那珠结,也是事先偷换出来的。连玉哥一向深的老夫人信任,府中钱财多经过他手,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这次不过是因为府里勾心斗角,连带着倒了霉,我猜这幕后之人,十有八九是江茂秦。”江舒雪拈起点心,刚才被看着练了半天的剑,可把她累坏了。

“唉,几位少爷都盯着家主之位,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你回来后颇得老夫人青睐,恐怕以后也不得安生了!”

“算了吧,没看见这次茂秦表哥回来,红叶并其他几位楼主都收到了他的礼。”江舒雪撇嘴,“红叶那老太婆收到的居然是金玉堂巧七仙子亲手制作的胭脂,可偏偏独少了我的份。好歹我如今也是明月燕子楼的主事,可见,我在人家眼里大概还算不上一盘菜。”

“放心,少不了你的。”许轻寒长呼出一口气,冷笑,“别说金玉堂的胭脂,就是芳柳斋的贡品玫瑰露,只要你想要,他自然也能弄来,我倒要看你可真敢收!”

“咦,师兄,出门一趟,见识大涨啊你,连玫瑰露都知道了,不负我一番苦心啊……”江舒雪不怀好意的斜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怎么不敢收,到手了之后就给师兄拿去做聘礼,给我娶个贤惠嫂子回来。”

“你这丫头,莫非还想再练一个时辰的剑?”许轻寒斜了她一眼,冷笑,顿时,天寒地冻,万里飘雪。

“好师兄,莫发脾气,还不是开玩笑么。”江舒雪打了个寒颤,不留痕迹的避开许轻寒,偏头笑道,“若是师兄你真的有了心上人,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收点礼怕什么,可惜啊,师兄你就是个木头脑筋死不开窍的,亏我还把绞尽脑汁把你往桃花坞苏家推,他家六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你竟一个也没看中,白白辜负我一番心血……”

“江舒雪!”许轻寒只觉得一口恶气直冲上脑袋,“不要胡说,我去桃花坞是老夫人吩咐的,是公事。”

江舒雪优雅的挥了挥手:“是公事没错,可这公事却是我找老夫人求来的。原想着凭师兄姿­色­,把苏家小妹妹勾上手还不是顺道的事……”

许轻寒切齿:“你可是又想去练一个时辰的剑?”

“呵呵……”江舒雪又捡了块点心扔进嘴里,掩饰的­干­笑起来。

“少去招惹茂秦少爷他们几个,知道了没有?”瞪了江舒雪一眼,许轻寒告诫道。

“你真以为我傻啊,红叶她们身为武烟阁楼主,以后那几位年少有为的表哥们若是争打起来,她们在一边看着就行,而我多了个江家人的身份,这种破事儿可沾惹不得。”江舒雪咬掉一嘴点心渣子。

“算你还清醒。”许轻寒沉吟片刻,他又道,“这次的事儿,你又准备如何应对?茂秦公子不是那么好敷衍的,连玉公子的事儿若真是他指使的,你坏了他的事儿,他岂能善罢甘休,何况还其他那几位……”

“无妨,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再过几月我便满十五了,过几日我便求老夫人放我出门游历去,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许轻寒踌躇片刻,点点头:“你江湖经验不足,我得和你一起,不然不放心。”

江舒雪将手中梅花轻轻一掷,半晌,含笑:“如此,就烦劳师兄了。”

她睫毛忽闪,又加了一句:“此次出门,途径江南,定要尝一尝那里的青瓜酿,传闻当年师父和师娘就是在杏花开放的时候,因一坛青瓜酿相识,想来真是令人神往啊!”

江湖传言,云中散人与素女如雪在太白居为争夺最后一坛青瓜酿,琴剑相试,酣然一战后彼此欣赏,结伴而游,终得以结下良缘,为一时佳话。

许轻寒皱眉:当年明明是师父见师娘美貌出手调戏,结果被追杀千里,怎么给传成这样了?

他也懒得再想,跟着江舒雪一路唠叨着:“我昨日去楼中查过了,你近来越发偷懒了,明日随我一起去见新进的影武。”

“有美人吗?没有我就不去了。”

“你再说一遍?”

“我去我去,师兄别发火,来,喝口茶顺顺气。”

风雅的影杀

宋三静静站在院外,他等了很久,而且,还会继续等下去。

等待,已经成为铭刻在他生命里的一种习惯。

而他相信,他绝不会让他将要面对的那个人失望。

青衣侍女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来。

院内,开着稀稀疏疏的一树梅花。

树下石桌便坐着一个容颜明艳的少女。

宋三失神片刻,对于这位新任主事,他也曾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里猜测过,却没料想到,执掌武烟阁最神秘组织之一,明月燕子楼的居然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

风卷起树上的浮雪,剔透流转的雪光下,那树下的少女仿佛也如那碎雪一般,随风化去。

“苍字组,十二号,受训七年,四个月前通过考核……”少女翻了翻面前的一叠资料,淡淡的念道,音­色­清澈婉转,如落花翩飞流水潺潺。

“是。”收敛心神,宋三沉声回道。

“秀墀先生闭关期间,由我暂管楼中事务。”江舒雪摆了摆手,又道,“根据这上面的资料,你的武功在同辈中并不算出众,够不上标准,不过胜在­性­格沉稳,办事妥当。三位管事认为你更适合做近身护卫。”

宋三暗中捏紧了拳头,护卫,可不是他最初的期望,可惜,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不然……

“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江舒雪漫不经心的敲了敲桌面,“你的奔雷手,还要多久才能练至第七层?”

宋三怔住。

她,居然看出来了?

“问你话呢。”江舒雪有些不耐烦。

“禀楼主,属下可能还需要半年时间才能突破现在的境界,只是……”

只是奔雷手威力惊人,只是中者伤处会出现一个暗紫­色­的掌印,太过容易辨认,不符合影武低调的风格,所以宋三一直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感慨。

“笑话,谁说影杀就一定要低调,我江家武烟阁,最讲究包容兼济。”江舒雪打断了他的话,沉吟片刻,慨然道,“雁痕,将他补入十墟。”

宋三闻言一怔,随即惊喜交加,这是同意他成为影武了?

“谢小姐厚爱。”宋三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等一下,加入十墟,你且得换个名字,不如我帮你取一个如何?”江舒雪眯了眯眼,熟悉她的人如许轻寒,悄悄打了个寒颤,而雁痕,则不动神­色­的挪开一步。

怎奈宋三欢喜之下,哪里还注意的到这些。他本名宋福旺,早就嫌这个名字不够威风,怎奈念得书不多,七小姐愿意为他取名,他当然愿意。

当下义无反顾抱拳:“恭请小姐赐名。”

“嗯,且让我仔细斟酌一下……此事关乎你作为影武的一生,自当慎重。”江舒雪眉头微蹙,良久,才展颜笑道,“不如唤作东风破,如何?”

“这……”宋三有些傻眼。这是什么名字?好生奇怪,怎么听起来和坊间那些娘们唱的那软绵绵小调倒有几分相似。

江舒雪见他一脸迷惑,便好心为他解释起来。

宋三这才明白,原来东风破这个名字,是难得的,有气质,有内涵,有出处的好名字,清雅不失英武,风流更添气概。

这位七小姐真是好人啊。

宋三眨巴眨巴眼睛,竭力除去眼中那泛起的酸意,一双虎目亮闪闪的望向江舒雪。

“小姐,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大少爷那只傻了吧唧的藏獒?”雁痕压低了声音。

“你那是错觉,茂雨堂哥的那只藏獒可不傻。”江舒雪不以为然的瞥了雁痕一眼,转而温和的对宋三笑了笑,“你且退下吧。外面的侍女会带你去见王先生,相关事宜他自会交代于你。”

“谢七小姐,属下告退。”那虎背熊腰的汉子一步三回头的离去,满脸依依不舍,好似江舒雪是他的再生父母一般。

“雁痕,去把我的狐裘拿来,这天怎么突然冷起来了。”江舒雪啜了口茶,半晌,淡然开口。

“东风破,哼,真是好名字。”一直站在旁边做背景的许轻寒冷笑着开口。

“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只是觉得你的品位越发怪异了,东风破,亏你想的出来。”

“多谢师兄美誉,这可是师妹我斟酌几日的结果。师兄莫非忘了,师娘当初的教导?身而为人,可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却万万不能不风雅。东风破这名字,就是那宋三开始作为风雅影武一生的起始。我……这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江舒雪望着天际边的浮云,目光悠远绵长。

“……”许轻寒默然。

怪不得昨晚看她在那里翻词集,原来是为了这个。

“七小姐,那傻大个被你诳了还把你当恩人看,这种脑子,怎么能当影武,秀墀先生若是知道,恐怕会生气的。”

“非也,我给他起了这么个好名字,怎么说是诳他呢。何况,他人是过于实在一些,可谁说武烟阁就不能有个实在点的影武呢。”

“十墟之首是风茗,他生平最是厌恶宋三这种粗人,恐怕此事还需费些思量。”许轻寒皱眉。

“师兄,请称呼这位的新任影武,东风破。人家现在是有名字的。”江舒雪微笑,随即忿忿道,“就是因为知道风茗肯定看不惯他,我才这么安排的,风茗那家伙自命风流,居然敢嘲笑我的品位,我自然要找个家伙碍他的眼。何况,十墟在风茗的带领下,现在都是些装腔作势的家伙,让他去,就是想试着改变一下十墟的风格……”十墟里好歹聚集着影武中最著名的几个美男,她怎么能任其堕落呢?

后面的几个候选影武,被江舒雪依次赐名。

美艳女子得名 :念奴娇

板脸的大叔得名 :青玉案

若不是被许轻寒极力阻止,那姿容艳丽的少年就被江舒雪两眼放光的赐名后*庭*花了

“师兄,你­干­嘛踩我脚,我好不容易遇见那么一个配得上这个名字的人,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多久了吗?你真是……”

“那个人出身苗疆,擅使毒,会驱蛊,杀人于无形,不是那么好惹的……”许轻寒冷冷道。

他总算是明白过来,江舒雪之所以先前这么轻易的答应来见这些预备影武,完全是为了过一把起名字的瘾。

许轻寒无奈的看了江舒雪一眼,他这让人不省心的小师妹今天变了花样,穿了件­嫩­青衫,外面罩着月白蝉翼纱,在凛冽的寒风中,衣袂飘飘宛如凌波仙子,只可惜鼻子冻得红红的,有点破坏意境。

“啊秋——”江舒雪顿了顿,脸上浮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紧接着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连忙从怀里摸出水蓝手巾捂住鼻子。

“还好还好,没被外人看见,太影响形象了。”

“唉,你看,让你多穿点你不听,还不快把狐裘披上。”许轻寒紧张的凑了过去,“雁痕,后面还有几个人?要是人还多今天就先到这里罢,染了风寒可不是好玩儿的……”

“师兄——”对于这个絮絮叨叨的师兄,江舒雪有些哀怨。

雁痕熟视无睹,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工作被这位许大侠抢走,事实上,她和其他人一致认为,许轻寒做老妈子比做剑客要有前途的多。

“七小姐,今天的文书都已经处理完毕,新进的影武也都分配好了,要不要见见您的影武?”楼中主事的老头子整理完文书,目光炯炯的看向江舒雪,肃然道,虽是问句,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江舒雪瞅了瞅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头子,觉得有些无奈。

若是她能做主,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长着橘子皮脸的老头担任主事这一重要职位,何况这位主事大名王富贵。

多俗气啊,武烟阁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名门,可不是街上的当铺钱庄。

江舒雪坚定的认为,叫富贵的应该去开当铺,叫来福的应该去看大门,叫大有的应该去赶马车。

这其实是一件很有道理的事,正如江湖中,姓彭的,永远是五虎断门刀这类不上档次的小帮派的传人,姓萧的永远是孤傲的浪子游侠,姓柳的永远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姓南宫东方的,是淡泊名利隐士独居的高人。

然而,眼前这个老头,这个叫王富贵的老头,却占据明月燕子楼主事一职整整十八年。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还不肯改名字。

当江舒雪把顾长风,渔鹰子,龙隐先生等一长串风雅的名字送到这老人面前供他挑选时,那老人拿起那张素笺,态度严谨认真的端详了半天,然后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对着江舒雪,捋了捋胡子,甚为慈祥的一笑:“七小姐的名字取得甚好,只是字稍微逊­色­了些。”

王富贵,江舒雪。

一张薛涛笺上。

惊若游龙,婉若翩鸿的“王富贵”,浓淡不匀,骨架松散的“顾长风渔鹰子龙隐先生”。

捧着那副对比鲜明的字,江舒雪坐在凄美皎洁的月光下,悲伤的眼泪流淌了一地。

这是一个多么寂寞的人世啊!

武烟阁是一个百年传奇,掌管武烟阁全体影武的明月燕子楼,则是这个传奇中最瑰丽诡谲的一笔。

秀墀是明月燕子楼的­精­魂,王富贵是明月燕子楼的心脏。

而此刻名义上掌管着燕子楼的江舒雪,在众人心目中,只是个临时打杂的。

现实永远如此惨淡。

“影卫?”许轻寒有些诧异,影卫是珍贵的,只有江家的重要成员才能享受这种待遇。江舒雪何时有了这种地位?

江舒雪倒是很兴奋,当即扯住王主事的衣袖:“在哪?能让我见见吗?”

要知道,明月燕子楼训练出来的影卫名满江湖,他们的武功出神入化,他们的易容手段神秘莫测,他们的忠心日月可鉴。

江湖上有一种说法,很多影卫的主人有很多终其一生,都没能一睹他们忠实手下的真实面目。

上一刻,他们会化身为牛­肉­面摊上忠厚老实的摊主,一边给你找钱,一边不动声­色­的在试图对你不利的敌人的面里洒下毁天灭地的毒药。

下一刻,他们又摇身一变,成为匆匆而过的路人,在将你撞到的瞬间,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为你挡下一记必杀的搜魂绝魄掌。

即便你在荒郊野外被人追杀,他们也会从天上,树上,地里,水中,石头中,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瞬间冒出,救你于危难之中。

拥有影卫的人,永远不会担心,因为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们知道,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永远有一道深情的目光默默的凝视着自己,他们手中的剑,为了自己定格在出鞘的瞬间,他们不会疲惫,不会懈怠,因为,守护着自己的主人,是他们此生不渝的信念。

如果手上没有剑,我就无法保护你,如果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拥抱你。

只是,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这,是一代又一代隐身于黑暗中的影卫共同的信念。

江舒雪闭上眼睛,她被感动了。

“咳,舒雪小姐,你的影卫正在外面等候。”王主事轻轻的咳了一声,打断了江舒雪飘远的思绪。

“让他进来。”江舒雪缓缓舒出一口气,沉淀了一下心情,抬眸,和悦的说道。

即将见面的影卫啊,相信我,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也很可能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但我一定会记住你的音容笑貌。

这样想着,院门被推开,一个黑衣少年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静静的停在江舒雪面前,然后,半跪下来,抬起夜一般沉沉的眸子。

别扭的影守

江舒雪支起下巴,上下打量起眼前低着头的少年。他太年轻了,肩膀单薄,脸庞瘦削,头发有些凌乱,不过,粗粗一看似乎面容还是相当清秀的。

单衣,布袜,完全不足以抵御凛冽的寒意,他的身上似乎还有伤,垂头敛目的少年仿佛不胜其寒的颤抖着,却又有着一种异常凌厉的感觉。并不像传言中沉默而低调的影卫。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的少年,江舒雪想起了传说中武烟阁那些永远只行走在黑暗里的影杀。和影卫相比,他们更加神秘,凌厉,在夜­色­中来去匆匆。据说,那些影杀在做梦的时候也有一部分神经是清醒的,以便应付任何突发情况,在靠近他们的前一秒,他会突然扼住你的喉咙,然后毫不留情的拧断。

如果说影卫是沉默的剑鞘,那么影杀则是最凛冽的刃锋。

漫长的沉默,积雪落在少年的脖颈上,被体温融化,雪水滑落到衣服里,瞬间湿了一小片,湿掉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被风一吹,难以忍受的寒意渗入骨髓。

这样一个将影杀与影卫气质完美结合在一起的少年,抬眸,目光清亮冷然的看着江舒雪,下巴略有些桀骜的扬起。

他将是自己此生的影卫。

江舒雪有些陶醉。

“十一,我问你,你可知错。”王主事看着少年,平静的开口道。

嗯?这是什么意思,江舒雪有些摸不着头脑。

“十一知罪。”少年平平道,面无表情。

“很好,按楼中规矩,既然犯错就要受罚,你可服?”

“十一甘愿受罚。”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江舒雪越听越不对劲,然而王主事没有理她,继续道:“很好,既然如此,我便罚你暂时做七小姐的影卫,为期一年。”

江舒雪目瞪口呆,半晌,她怒了:“王富贵,做我的影卫还是临时的影卫居然是对他的惩罚?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七小姐,你要知道,十一可是阁中的记名影杀。”王主事气定神闲的捋了捋胡子。

“你有意见?”那少年将目光转向江舒雪,冷冷的问。

“呃……那又怎么样,影杀有什么了不起,做我的影卫是荣幸才对。”江舒雪与王主事争辩,又看向少年,安抚道,“我不是对你有意见哦,你别想多了,其实我不介意你做我的影卫的。”

“嗖嗖嗖”,冷风擦着江舒雪耳边掠过,一排寒光闪闪的飞刀齐齐钉在她身后的树上,兀自轻轻颤抖着低鸣。

“你你你……”江舒雪后退数步,震惊的看着那少年。

“十一,你太过分了,对七小姐态度应该放尊重一点。”王主事斥责道。

“师兄,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影卫这么粗暴这么蛮横,我的心好痛啊……呜呜……”江舒雪扑到许轻寒怀里,泪流满面。

少年哼了一声,表示对江舒雪的控诉不屑一顾。

要不是之前一时失手废了另外两个候补影杀,被楼里暂时除名,他才懒得做什么劳子影卫,还是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影卫。这位半路上冒出来江家七小姐自从掌管明月燕子楼后,天天混吃混合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影杀组织,奇怪的是秀墀先生居然也纵容着她胡闹,要知道,明月燕子楼楼主秀墀先生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厉害角­色­,一向眼里不揉沙子。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要­操­心的事儿,这一年熬过去就能回楼中,继续做他的杀手。少年看了一眼江舒雪,心想,这一年,姑且就忍一忍吧。

那边,许轻寒有些无语的拍了拍江舒雪的肩膀,看了一眼正神游物外的少年身上单薄的衣裳,冻得红红的手,忍不住老妈子­精­神发作,将斗篷拿了出来。那本来是他江舒雪准备的,怎奈她嫌那斗篷不好看,影响风度,死活不肯穿。

少年警惕的抬起头盯着许轻寒,想动手,却收到了王主事警告的目光,显然,在王主事眼里,对于他的临时主人江舒雪甩把飞刀是可以的,对江家的青年俊杰许轻寒动手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只好极力按耐住身为杀手的本能,只是斗篷裹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显然还是很不适应被人触碰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动弹了一下。

那件斗篷带着体温,在凛冽的严寒中,这温暖便格外难得,少年有些别扭的神情稍纵即逝,片刻后,他就完全放松下来。

斗篷领口处镶着一丛蓬松的狐狸毛,他低下头,有些好奇的伸手去拨了拨,柔软的狐狸毛搔在鼻翼两端,害的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喷嚏,这个冷冰冰的少年头一次显出几分孩子气。

他伸手摸了摸那斗篷,脸上露出属于差强人意的神情。

冬日杀人,经常要把自己埋在雪里,滋味可不好受,以后这件斗篷倒是能派上用场,可惜大了点,不太利于隐匿行迹。还有那风­骚­惹眼的狐狸毛,回去记住一定要剪掉。

“咳咳。”从影卫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的江舒雪咳嗽了两声,想起什么般微笑起来,单刀直入的问道,“对了,既然以后你就是我的影卫,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少年敏锐的注意到,一瞬间,许轻寒,旁边的那个侍女和王主事的脸,不约而同的黑了一下。

“你先说,我来听听看。”踌躇一会,十一只是一个代号,能多个名字似乎也不错,只是凭着杀手野兽般的直觉,他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一些。

“嗯……那我就给你起了哦。”江舒雪兴奋的列举出一大串词牌名,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期待的看着少年。

“都不要。”面无表情的听完,少年皱眉。

“啊,为什么?”

“好难听!”

“……”

“师兄,给我宰了他,居然敢质疑我的品位!”

(雷BL者后面可跳过,因为有暧昧嫌疑)

“舒雪她虽然有时喜欢做些奇怪的事,但是人还是很好相处的,你不要介意。”许轻寒回过头来,有些无奈的向少年解释道,习惯­性­的带着点宽厚的笑,深褐­色­的瞳仁润泽温和,如同某种温顺无害的大型食草动物。

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真的是江家这一代的青年高手吗?

据说他的“月痕”可排江湖前二十,怎么看都不像的样子。

少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不过,叫你十一总归不太好,你有别的名字吗?”

“名字啊……”少年收回思绪,抬头望了望苍白的天空,仿佛在远久的记忆中搜寻着,然而没有结果,他无所谓的撇撇嘴,“好像没有,叫我夭夜好了。”

“这是什么破名字?谁给你起的,一点品位都没有。”江舒雪不忿的哇啦哇啦叫起来。

夭夜皱眉,他一向讨厌女人聒噪,通常的解决方法是让她们永远闭嘴,方法很简单,只是——

他叹了口气,好像不适合这一个。

江老夫人的亲孙女,明月燕子楼目前的主事,拥有这种头衔的女人,其他人似乎一般都是很愿意听她们聒噪的。

只好装作没听见。

但是,也没说错,那个名字的确没什么品位,只不过是他随手起的。

然而。

“夭夜是吗,我记住了。”许轻寒认真的默念了几遍,向他微微一笑,那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让夭夜突然觉得有些讨厌,他别扭的偏过脸去。

那么,就这样吧。

反正,比那个女人起的名字要好。

将身上的斗篷裹裹紧,一般近乎贪恋的体味着那人残留下来的温暖,然而却不肯承认这一点。

无关感情,只是本能而已,他这样想到,偏了偏头,觉得有些无趣。

长安少年游

长安的春天,今年来的格外的早。

远远的,亦可隐约看到那赭石红的城墙一派巍峨,背后晨光初吐,颇有些庄严灿然的气象。

城外,枯柳长亭,已泛起星点绿意。

一只纤长的手,逆着光高高举起,映着那高远淡漠的苍穹,竟有些不切实际的透明,宛如一触既碎的水晶蝴蝶。

“舒雪,别瞎比划了,快些进城吧。”身畔的年轻男子策马赶上,略有些无奈的催促道。

江舒雪吐了吐舌头,收回手,拉了拉丝缰,轻斥一声,身下白马小跑起来,许轻寒从左侧赶上来,夭夜却落在了后面。

许轻寒在江湖名声甚好,朋友也多,这次出门少不得四处拜访一番,便把江舒雪也一并带了去,只是不便暴露江舒雪的身份,便谎称是江家的年轻子弟一同出门游历,一路上,三人游山玩水甚是惬意。

江舒雪对这个说法中意的很,大摇大摆的换了身男装,又略微改变了一下容貌,竟一本正经的扮起男人来。女扮男装,对江舒雪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但以往她手法未免粗糙笨拙了些,如今身边跟了个夭夜,情况却大是不同。要论这夭夜,不愧为前任武烟阁影杀,易容改装,迷烟毒药样样都玩得转,也不用什么人皮面具之类,只稍作修饰便将江舒雪扮成一个略显单薄,却不含丝毫女气的翩翩少年郎。只是江舒雪尚不满足,缠了夭夜几日,学着样子自己琢磨起来,几日下来,颇有所获,将自己打扮的越发钟灵毓秀,只是怎么也弄不出她心中的江湖侠少的那种风流倜傥来,即便如此,一路行来,也遇到不少娇俏少女暗送秋波,让江舒雪对这变装游戏越发乐此不疲。

夭夜跟在后面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一路江舒雪勾搭人家小姑娘,连带着他也沾染了不少麻烦。连江舒雪也没想到,初次见面时,那单薄瘦弱的少年,吃了几顿好饭,换了身衣服,竟顿时好似蒙尘的珠玉洗净一般,闪闪发亮起来。

一想到这里,江舒雪就不禁摇头叹息,这小子才多大,就这么勾人,以后自己可有的烦了。她倒不想想自己将来会成为怎样的祸水。

江南是个好地方,飞柳时节,美人如玉,山水青碧,暖风拂面,令人流连忘返,江舒雪一行此次出门带足了银子,原本打算在那儿多呆上一段时间,好好摆一下阔,孰料天不遂人愿,武烟阁红叶晚香楼送来的一封信,宛如晴空霹雳,将江舒雪打的懵了,傻了,抄起剑便朝着长安方向气势汹汹的杀过去了。

于是,从江南到长安,千山万水的深长情谊,俱在这封信中无语凝噎。

只因这封信,出自江舒雪和许轻寒的师父,江湖隐士,云中散人笔下。

云中散人,沉寂多年后,终于告别红枫谷,重出江湖。

这位世外高人此次外出,将自己多年未见的还存活于世的老友挨个拜访了一遍。江湖风高浪急,当年和云中散人一同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少年俊杰,如今都垂垂老矣,近来更是接二连三争先恐后的驾鹤西去,让人无限唏嘘。

此行云中散人可谓感慨颇多,然而,事情发展到此处,和江舒雪还没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出在半个月前。

待云中散人拜访到他的旧友白暮远白老爷子时,这位诗文冠绝天下的昔日才子兼今日糟老头子,摆上一壶花雕,几个小菜,与老友谈天说地,好不惬意,只是喝道酣处,言辞间不慎流露出对自己家老三终身大事的担忧。

偏巧,云中散人近来发现,那些曾经和自己一样浪荡天涯的朋友,如今一个个儿女满堂,含饴弄孙,鄙视之余也不由得心生寂寞,他没有­操­心自家孩子的经历,此刻,便想起了那两个被忘到脑后的徒弟,尤其是江舒雪,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武功不错,相貌又生的颇好,可惜早早死了爹没了娘,没人疼没人亲的,估计将来连亲事都没人给做主。他自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资格足够,此时被白暮远搔到痒处,当即便心血来潮要­操­心一下江舒雪的婚事,和白暮远一拍即合,两个老人家凑在一起兴冲冲的分析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起来。

云中散人当下修书一封,吩咐江舒雪赶去长安相亲。

彼时,江舒雪正在西湖畔,落日楼头,夕阳余晖中惆怅的听着歌女的一曲《玉蝴蝶》。

得知此事时,她勃然大怒,当下也再不惆怅了,直接抓起剑从楼上跳下,一骑绝尘潇洒而去,独独留下那等着结账的小二,在杨柳轻风中悲伤的流泪。

赶了几天的路,气也消了,在接到红叶楼关于白三公子的情报后,江舒雪的心情更是好了许多。

自己要找的白三公子,居然是白家三子中最会泡妞,最能烧钱,最爱交朋友,也最能惹麻烦的白香亭时。

据武烟阁情报组织晚香红叶楼的说法,这个白香亭实在是个妙人,他家和皇家沾了点亲,世袭伯爵,老爷子是个有名的才子,曾经担任过兰台令这种抄抄写写的风雅闲职,没事喜欢在家里画两笔山水花鸟,哼两句小曲,他的两个哥哥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一个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一个在商界举着算盘威风八面。偏他却风流的很,十四五岁时,长安城里的青楼楚馆就少不了他的身影,天香楼的花魁添了得意的新衣,杨柳坊的琴师谱了新鲜的曲子,他都能第一个知道。因他­性­子开朗,出手大方,又识情识趣,因此上至官家子弟,下至江湖豪杰,多愿意与之结交。

许轻寒和白香亭有一面之缘,虽谈不上称兄道弟,但彼此印象都不错,江舒雪在听说了自己这位候选夫婿的诸多风流轶事后也对此人颇感兴趣,而夭夜,在听说白香亭对吃喝一道颇有研究后,立刻欣欣然的同意了。

三人问了路,施施然向白府行去。

许轻寒担忧的看了江舒雪一眼,轻咳一声,道:“舒雪,我看我们还是先找师父问清情况较好。”

江舒雪邪魅一笑:“这一路行来,我日日夜夜辗转反侧,都在思量此事,昨日突然豁然开朗,发现若想解决此事,只需一人便可。”

“哦?”许轻寒微微一怔。

“阿夜,此事就拜托你了。”收起不正经的笑容,双手合十,江舒雪向跟在后面一脸冷然的夭夜恳求。

夭夜懒懒的坐在一边的石阶上,闻言,摸出怀中的匕首,对着头发吹了吹,青丝无声飘落,他看上颇为满意,便斜了江舒雪一眼,沉声道:“我现在还在受罚期间,没有人威胁到你安全的时候,我不会出手。”

江舒雪截口道:“我出八百两。”

夭夜眼睛一亮,翻身跃下,对着江舒雪比出个手势,言简意赅道:“一千两!”

“八百五?”

“两千两!”

“……”

“我是你的主人唉,好歹给个优惠啊,打个折吧?以后多照顾你的生意行不?”江舒雪爆发。

“这……”夭夜想了想,口气犹豫道,“免收押金,下不为例。”

江舒雪悲伤闭目。

白府坐落在城南,远远望去并不显眼,两旁杨柳青青,甚为幽静,完全不似个能养出个闻名长安城的风流公子的地方,让江舒雪很是诧异了一把。

江舒雪得知白香亭与友人一同踏青去了,不知何时才回来,相当失望,作为一同深陷此乌龙事件的另一方,居然还有心情外出游玩,对此,她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愤慨。

寻了家还不错的客栈住下,这回又轮到夭夜开始折腾起来,他职业病发作,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整个客栈的边边角角探查了一遍不说,又上了屋顶,挑剔了半天,才选了两间符合他标准的房间——可以全面掌握有效路径,方便辨别方向和发现埋伏,一旦不敌潜逃又可方便逃离并迅速隐入人群。

江舒雪吃着点心,很欣赏的看着夭夜一进房间就开始忙碌着设置简易机关,摆放家具来重新安排视觉死角,当夭夜找出第三条可以安全撤离的路线时,她清了清嗓子:“呃,师兄,最后一块香酥糕,你不要我可就吃啦?”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轻烟掠过,江舒雪低头,满意的发现手中的点心匣子已经空了。

转首,夭夜抹了抹嘴巴,冷冷的扫了江舒雪一眼,潇洒从窗户翻了出去。

一片默然。

然后。

江舒雪突然诡异的咧嘴:“其实,那块点心长霉了”

许轻寒站在窗明几净的客房里,突然之间,对人生有了一种全新而深刻的感触。

在客栈安顿好,江舒雪便想逛逛长安城,夭夜身为影守自然要跟去。

“好别致的簪子,阿夜,你喜欢吗?”江舒雪兴致勃勃的比划着手里的发簪,老板见生意上门,连忙凑了过来。

“又不能吃。”抱肘等在一边的少年一脸不耐烦。

“就知道吃,真没品味。”江舒雪嗤之以鼻,也不讲价,直接把看上的几支通通买了下来,将老板乐的喜笑颜开。

一路过去,江舒雪看上什么便买下来,她挑东西不看质量,只看外表,又不清楚那些商贩的底细,被坑了也不知道,很快夭夜手里就拎了一堆小包裹,都是些零碎的小玩意。

“这块玉佩的样式倒是挺雅致的。”江舒雪摇了摇新买的所谓“松鹤山人亲题”的纸扇,“啪”的合拢,潇洒的用扇柄点了点。

“这位小少爷眼光真不错,这可是仿着两百年前大燮朝宇文皇后贴身玉佩雕的,您看着这玉质,绝对是上好的羊脂白……”

“你就直说多少钱吧。”江舒雪皱眉。

“呃,这玉呀,是个通灵的物件,看小公子一表人才气质不凡,和这玉也算有缘,我就便宜点……五十两银子。”掌柜的伸出一只手,晃了晃。

“……”略有些嫌恶的将目光从那五短身材,唾沫横飞的掌柜身上移开,江舒雪有些犹豫:“这真是羊脂玉?”别是假的吧,不过这玉佩倒真的挺得她喜欢的。

决心一下,正准备出声,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掌柜手里玉佩接了过去。

“柜上进了上好的羊脂玉玉佩,宋老板,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江舒雪转过头去,眼前一亮。

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眉含情目含笑,眼波流转处,带着说不尽婉转风流,却是个俊俏的锦衣公子。

“啊,白公子,真是稀客,稀客啊。”掌柜的忙不迭的从柜台后面出来,一脸殷勤样让江舒雪很是不爽:自己男装也是个难得一见的俊俏少年,难道就比不过眼前这人?

“宋老板,这就是你说的上好羊脂玉吗?”那锦衣公子却没有搭理他,把玩着那玉佩,突然失声笑了起来。

江舒雪狐疑的看着玉器店掌柜,只见他笑容尴尬,目光躲闪,当即明白过来,心中顿时不悦起来,微恼道:“你居然骗我?”

“这位小公子,这位掌柜的与在下是熟识,人上了年纪,一时眼花也是正常,我看倒也不是存心欺瞒……”锦衣公子转而对江舒雪微笑。

“是是是,小人昨晚贪杯,这一整天都头昏眼花,看走了眼,亏得白公子提醒,险些犯下大错,小公子勿怪……”那掌柜连连道歉,这位锦衣公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自己一时贪心,却没料想撞到了他手上,只是瞧着他只是想借个由头和眼前这个俊俏的少年认识,自己识相点,应该还不至于太倒霉。

“罢了,我只是喜欢这块玉佩的样式,和羊脂不羊脂玉的,倒也没什么­干­系。你老实出价便是。”江舒雪一向在这方面不怎么计较,虽差点被人骗了,也不太在意,从钱袋里掏出一块银子。

“哪里哪里,这块玉佩小公子喜欢就好,在下哪有脸再受小公子的银子。”掌柜的点头哈腰,嘴上这么说,眼睛前额不由自主的往那银子上飘。这玉佩虽不是羊脂玉的,却也是上佳之品,白送出去,实在有些心疼。

“哦,是吗?”江舒雪却没注意,当下收回了银子,伸手从那青年手中拿过玉佩放进怀里,豪气的挥手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掌柜一张圆团团的老脸顿时被泼了油彩一般,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那在一旁兴致勃勃看热闹的锦衣公子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江舒雪皱眉,转首看了看哭丧着脸的掌柜,不悦道,“难道你心疼?既然舍不得,我还给你便是,省的你背地里骂我占你便宜。”说着将玉拿出来,那掌柜的连忙谄媚的笑起来,伸手去接。

锦衣公子这时优雅的按住江舒雪的手,笑道:“小公子如荆山璞玉,不染一丝俗气,真乃妙人也。依在下之见,这玉佩就合该为小公子这等人所有。”他转过脸去,对掌柜的说道,“宋掌柜,白某多一句嘴,能结识这样的人物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区区一块玉佩又算的了什么,可别让人笑话了去。”说罢把玉佩塞回江舒雪手中。

掌柜那僵在半空中的手抖了抖,很是凄凉绝望。

江舒雪一颗侠义之心,不由得也被那好似浸了三天猪油的哀伤的老脸感染,一颤一颤的,终于受不了,一把夺过玉佩走人。

陌上风流郎

出了店门,站在街上,江舒雪停下脚步,抬起眼看向跟在旁边的锦衣公子,忽的嫣然一笑:“公子有事?”

那锦衣公子功力颇为深厚,看着江舒雪笃定的笑了起来,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风情,一霎那,江舒雪被漫天的桃花迷了眼。

几乎完全陌生的两人当街彼此对望,眼中流转着璀璨的光华。

旁边买草鞋小贩的叫卖声越发销魂。

江舒雪首先败下阵来。

不愧是花花公子,居然能对着一个还不认识的人露出那么风­骚­妖孽的笑容,那么深情款款的眼神,自己果然还是需要修炼啊!

想到这里,江舒雪看向锦衣公子的眼神多了分热切的崇拜。

那锦衣公子立刻感觉到了,当即抓住时机,风度翩翩的一揖道:“相逢即是有缘,小兄弟贵姓?”

江舒雪突然打了个寒颤。

明明自己穿的是男装,出门前也­精­心修饰过,绝不会被看穿身份,为何现在有一种美女出门被­色­狼当街搭讪的诡异感觉?

她一脸无辜的望着锦衣公子,眨巴眨巴眼,点了点自己的鼻子,认真道:“这位仁兄,在下可是男的。”

那锦衣公子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可真是有趣,难道小兄弟将在下当成了登徒子?有趣,有趣的紧。”他笑罢,正­色­道,“在下白香亭,想交你这个朋友,不知小兄弟可愿意?”

“在下与阁下素不相识,这恐怕……等等,你说你叫什么?”江舒雪随口应着,突然恍悟过来,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眼前这衣着光鲜的秀逸男子。

“你叫白香亭?”她目光灼灼,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男子。

白香亭挑眉,玩味的看了她一眼,大大方方道:“没错,正是在下。小兄弟听说过我?”

“岂止是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长安第一风流郎白家三少爷嘛,很好很好!”江舒大笑三声,一把拽住白香亭的衣袖,“你可让我一番好找啊!”

这一拽看似平常,只是以白香亭的武功,却也避闪不及。他微微一愣,笑了笑道:“看小兄弟不似本地人,难道在下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吗?呵呵,只是不知找我何事?”

“自然是大事,白三公子,你听好了,我要你和我退婚!”江舒雪斩钉截铁道!

一瞬间,整个大街都静了下来,无数道灼灼的目光向两人扫来,白香亭突然有了一种当街被扒光的可怕感觉。

他楞了一下,强自止住当街掏耳朵的冲动,掩饰的咳嗽了一声,暗想,自己被当街逼婚不稀罕,被当街逼着退婚,还是被一个俊俏少年……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白某方才似乎听错了,小兄弟可是为了家中姊妹来找我?还烦请告知那位姑娘的芳名。”虽然不晓得自己怎么会遇到这种怪事,白香亭还是在瞬间做出了最为合理的解释,自己一向万花丛中过,风流亦自得,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不知道这是哪位傻姑娘当了真托的人,虽然自己被女人退婚有些没面子,不过……

江舒雪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知道自己方才太过激动,忙展开扇子掩住了嘴,小声道:“你没听错,我这次找你,就是为了我自己退婚的。不过此处不宜详谈,白三公子可知道附近有什么僻静之所?”

白香亭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维持着长安风流第一人的气度,微笑道:“哦,那还请小兄弟随我来。”

见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围观的人顿时议论了起来。

“那不是白家三少爷吗,啧啧,大庭广众被人退婚,这位的面子可算是丢尽了。”

“没听说白三少和谁有过婚约啊?你听说过吗?”

“喂,你说,那个人是男的女的啊?”

“说出退婚这种话的,应该是女的,可怎么看都是个少年郎嘛,真是奇了怪了。”

“傻了吧你,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叫断袖的吗?嘿,要我说这白三少可真是越发风流了,迷倒长安城所有的姑娘不说,现在连男人也不放过,你还别说,刚才那少年长的叫一个水灵,比百花楼的姑娘还俊呢。”

“没错,那么漂亮的一张脸,长在男人身上真是可惜了。”

一群人唾沫四溅,议论的正热闹,一个黑衣冷面的少年推开众人,不屑道:“白痴!”

“哎,说什么呢你,臭小子——”

那人突然闭上嘴,一柄雪亮的匕首擦着他的脖颈掠过,Сhā在旁边包子店新上的一小屉包子上,少年手微微一扬,那匕首Сhā着包子屉又回到他手中,原来,那匕首柄端处有一条细索缠在他腕上,可随意收发。

“老板,不用找了。”少年接过包子,头也未回,把空蒸笼和两个铜板一起抛了回去,稳稳落在包子店的案台上。

望着叼着包子扬长而去的少年,那人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包子店的老板拖长了调子喊道:“哎,小哥,一屉包子要五个铜板,你给的钱不够啊——”

那少年皱眉,停下脚步,回头瞪了那胖乎乎的老板一眼,很不爽的样子。

旁边的人吓得一个激灵,急忙后退数步,那少年凛冽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杀意和血腥,仿佛随时可能拧断自己的脖子,实在太可怕了。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然后。

少年开口,口气很硬的道:“记账,下回来一并给你钱。”

言罢,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这样看来,那笔生意是做不成了,可惜,一千两银子就这样没了。”不远不近的跟着前面的两人,夭夜一边嚼着包子一边有些无聊的盘算,“最近手头有点紧,恐怕还是得去红叶楼找找路子。”完全没听见身后的叫嚷。

“喂喂,你小子想吃霸王餐啊!别走,给我回来。”那迟钝而勇敢的包子店老板急了,却被旁边的一个低头喝豆腐脑的锦衣少年止住。

“老宋,不就是两个包子至于嘛,看你小气的,这钱我替他付了。”那少年豪气的挥了挥手。

“谢公子,这怎么好意思?再说,那臭小子和你又不认识。”包子店老板搓了搓手。

“你管我那么多,小爷我今个儿心情好。喂,你这辣酱味道真不错,赶明儿给我一罐子如何?”

“公子说笑了,将军府里什么没有。不过既然公子喜欢,小人待会就送到府上。”老板客气道,心里却犯嘀咕,这位爷大半年没见,听说是去了啥西域,这次一回来,吃相跟饿狼似的,看来那啥劳子西域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忙道,“对了,公子既然有心,不如今个儿将欠的帐一并抹了吧?”说罢,眼巴巴的看着那锦衣少年。

那少年呆了呆,指着自己讶异道:“老宋,你糊涂了吧,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那店老板很委屈的道:“谢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去年你带了个着灰衫的老人家来,跟小人打招呼说以后那位吃饭都记在您账上。”

少年额角青筋跳了跳:“可,我不是结过帐了吗”

“那时去年的帐,承蒙那位爷抬举,前几个月在小的这儿又光顾了不少次,你看这钱……”老板忠厚老实的笑了。

少年黑下一张脸,吸溜吸溜喝完豆腐脑,付了钱赶紧走人。

“谢公子啥时候心情好,不妨多到小人这儿来转转,小人这里还有不少欠了多年的烂账等着有人来清呢。”老板殷勤的将他送了出去。

“死老头,西域呆久了没吃过饭吗,什么时候偷偷溜过来我都不知道,可恶!白香亭你个臭小子,算你倒霉,今个儿小爷我正在气头上,看怎么收拾你。”那少年咬牙切齿的走远了。

临江阁二楼,雅间内。

“在下临安江舒雪,出门在外为求方便换了男装,方才在街上一时激动,出口不慎,给白公子添麻烦了,在这里先向白公子赔罪。舒雪虽是首次出门,一路上也听闻了白公子的不少事迹,对白公子的风采神往已久,今日一见,白兄果然龙凤之姿,一表人才,无怪乎江湖人人称赞。”江舒雪上前一揖,举止端得优雅,配着嘴角那一丝晶莹的笑意,竟有风神如玉之姿。

“原来舒雪姑娘竟是来自武烟阁江家,失敬失敬。”饶是白香亭见惯了美人,也不由得一晃神,此刻清醒过来,连忙笑了起来,心中却是暗叹,“这般年纪,就已如此容­色­照人,不知道再过几年又会是何等光景,可惜可惜……”

“却不知,这位可是江姑娘的护卫?”白香亭目光转到正在一旁埋头吃包子的夭夜身上,夭夜此刻已经恢复了平时那垂头敛目,存在感薄弱的样子,见白香亭说到他,也不抬头,只三口两口将剩下的包子吃完,然后无谓的迎向白香亭探究的目光,舔了舔嘴­唇­,面上依然冷漠的很。

“临行前老夫人不放心,临时给我抽调来的随身护卫。阿夜­性­子野,胡乱出手,不知分寸,倒让白公子见笑了。”江舒雪客气的道,江家影武名满江湖,就算不说,白香亭也能猜出来,只是夭夜本是影杀这件事,却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哪里哪里,阿夜小兄弟年纪轻轻,武功却端得不凡。”白香亭也虚伪的称赞了几句,“江姑娘能有夜兄这样的护卫,可见江老夫人对你颇为器重啊。”

“喂,你们能不能别废话了,有话快说,待会我还有事呢。”见这两人彼此客套了半天还没进入正题,夭夜不耐烦了。

白香亭很有涵养的没有显出惊诧的表情,只是默默的将疑惑的目光转向江舒雪。

江舒雪­干­笑数声:“呃,那个,阿夜啊,你要是有急事就先走好了,我自己认得回去的路。”

夭夜用买猪­肉­般估量的目光扫了白香亭一眼,大概觉得这小白脸,论身手自然不是江舒雪的对手,论姿­色­嘛,也还没到能让江舒雪这个花痴晕头转向的程度,应该没什么危险,当即果断的从窗户跳了下去,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就扬长而去。

他今天约了红叶楼的中间人谈生意,作为位列武烟阁影杀谱的前任杀手,即便如今沦落到给人当保镖的地步,也是有职业道德的,绝对不会让客户等他,这是原则。

白香亭目送着夭夜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施展轻功,异常嚣张的消失在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中,­干­咽了口唾沫,勉强笑道:“武烟阁里出来的人,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将姑娘你一个人丢下,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你要知道,在工作期间出去赚外快是违反规定的,所以,他赚的钱要分我三成,这生意划得来。”江舒雪摆摆手,心情很好的样子。

“……”白香亭被武烟阁强大的内部规定震撼了。

“那么,白三公子,下面就来谈谈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事情吧。”优雅的啜了口茶,江舒雪微笑起来。

盏茶时分后。

江舒雪揭开茶盏碗盖,轻轻拂了拂上面的茶沫,笑道:“我此次出门游历,本准备去江南桃花坞住一阵子,如今来到长安,白公子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白香亭微笑:“在下愿闻其详。”

“只因日前我收到家师的飞鸽传书,里面的内容实在出乎舒雪意料,是以立刻兼程赶来长安,寻白公子讨个明白。”

“哦?白某何时得罪了舒雪师父吗?”白香亭笑的温文尔雅,亲切的凑近,眼神却已进入了暧昧状态。

“没有没有,白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家师在信中对白公子可是花费无数笔墨大大夸奖了一番。白公子可想听一听?”

“舒雪姑娘说得每一句话,在下都是愿意听的。”白香亭微笑着,修长的手指已悄悄碰到了江舒雪的。

江舒雪满不在乎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白香亭:“白公子不妨自己看看。”

白香亭接过信,风流的向江舒雪抛了个媚眼,展开信笺,匆匆浏览起来。

越是浏览,他的脸­色­越黑,待整封信看完,他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

此文大意如下:舒雪好徒儿,为师近日在一个当年一起混过的老兔崽子家做客,惊且喜的发现这个老兔崽子自己虽然不怎么样,生的儿子倒着实不错。他家老三据说长的人模狗样,和他老爹一样会两下花拳绣腿,没事也爱胡诌几首狗屁不通的诗,很得勾栏院里那些哥儿姐儿的青睐,在长安城里颇有些名气,为师看来,他和舒雪你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人。当然,传言不可尽信,为师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也亲自调查了一番,大半夜忍着哈欠蹲墙角偷看了那小子洗澡,啧啧,身材稍显瘦弱了点,不够威武雄壮,不过皮肤倒是挺白的,舒雪你不是就喜欢这种调调的小白脸吗?另外,这小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比为师当年还有前途,家里也有钱,最重要的是他武功比起你来差远了,将来你们夫妻二人打架,吃亏的定不会是你。如此良配,舒雪乖徒儿你可千万不能放过,我已和他父亲说定,只待你来长安相亲。在此期间,为师先勉为其难替你看着这小子,绝不会被人抢了去,你大可以放心……

回忆起上个月,前来拜访自家父亲的那位仙风道骨一派世外高人气质的武林前辈,白香亭的脸绿了。

怪不得那几日爹和那位云中散人天天一起关在书房里嘀嘀咕咕的,还动不动就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那位武林前辈还以指点自己武功,查看自己根骨的理由在他身上乱按了半天。

原来……白香亭捏紧了手中的茶碗。

江舒雪有些同情的看着他,宽慰道:“白公子,我知道你被人偷窥洗澡失了清白很伤心,不过我师父就是这样做事不动脑子的人,他一贯稀里糊涂的,呃,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好了,千万别在意,为我师父那人,不值得的。”

“咔——”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起,白香亭低头,手中的茶盏崩了一块细瓷。

红叶晚香楼

白香亭是个风流的人,有美人大老远的上门来找他,他一向是敞开大门热烈欢饮的。而江舒雪无疑是一个美人,还是个很美的美人,可是,这次,美人开口要住到他家去,白香亭却破天荒的有些踌躇。

“这个……我看江姑娘你对这件荒唐事也很是不满,为什么还要住到我那里去,徒惹争议呢?”白香亭蹙眉。

“这是两件事,我虽然对我师父很不满,但对白公子你还是相当欣赏的。白公子你容貌俊美,文采风流,又是个识情识趣的,我此次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引导。再说,我之前以为凭我师父的品味,他看中的人必定不符合我的口味,然如今与白公子见面后,舒雪才发现……”说到这儿,江舒雪摸了摸下巴,上下细细打量了白香亭一遍,两眼闪闪发光,白香亭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强自镇定道:“江姑娘发现了什么?”

“我师父没说错,白公子你果然是江湖女子的良配。”江舒雪上前一步,凑到白香亭面前,“哎,说不定我们相处时间一场,还真的觉得彼此很合胃口呢。”

“……”白香亭嘴角抽了抽,觉得自己的安全有些没有保障,“又不是上馆子吃菜,谈得上什么合不合胃口,江姑娘说笑了。”

“呵呵,白公子你还真的挺耐看的,越看越有味道,值得细细品味,怪不得当得上长安第一风流郎,果然有资本。”江舒雪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不过,她是个美人,还是个被她那风雅的师父师娘熏陶多年的美人,流口水也流的美好无比。

“江姑娘……你也知道,在下一向风流,名声不怎么好,恐怕配不上你。”白香亭再后退一步,虽然他承认江舒雪很美,但是武烟阁江家的姑娘可不是能随便玩一玩就放手的,他还没有这么早结束逍遥生活的打算。只好违背一下他的原则,将美人往外推。

“无妨,我不介意。”她自认为也不是什么专情的人,从小就喜欢跟着美人跑,于是对此相当宽宏,当下突发奇想,若是自己日后真的嫁给白香亭,夫妻两人意趣相投,一同相携游遍花丛,不知道是不是也能传为一段佳话。

白香亭觉得有些冒汗,眼前这个美貌少女怎么对婚姻大事态度如此儿戏,他却不知道,此乃江舒雪家中传统,当年她爹红叶公子江近枫一琴一剑,逍遥江湖,不知醉倒了多少怀春少女,后来与她母亲苏曼华相恋,更是冒着天下之大不讳,相当拉风的于成亲当夜逃出家门私奔,据老人回忆,那夜红叶公子一身大红喜服,衬得面白如玉,星眸含情,骑着千金菊叶骢,将苏曼华揽上马绝尘而去,回眸一笑,绝美风姿迷倒无数前来追赶的人,成为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而江舒雪的师父师娘,也是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聘之言,一前一后两匹马,一路追杀到天涯,稀里糊涂成就了一番好事。

因此,江舒雪的婚姻观,从小就自己不负责任的长辈们被扭曲了。在她眼里,王八吃绿豆,只要看对了眼,便了事。至于别人会怎么议论,哼,她师娘从小就告诉她,学好功夫,长大之后用来捍卫自己的爱情,偶尔也可敲打自己的相公,这才是武学一道的最高境界。

何况,就算她对白香亭没啥意思,自己千里迢迢从风光旖旎的江南水乡来到长安,一路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也是被这个家伙害的,让他负责一下自己在长安的衣食住行,似乎,也说得过去。

打定了主意,江舒雪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白公子,看你的再三推脱的样子似乎并不愿娶亲,家里近来逼得紧吧?”

白香亭叹息一声,默认了这个猜测。他近日被他爹念叨的实在有些憔悴,玉面红­唇­失了几分血­色­,让不少相好的女子暗自落泪。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做一个交易。”瞅准了机会,江舒雪提出了条件。

交易很简单,江舒雪假装和白香亭相亲,敷衍一下他那盼望三儿媳望穿秋水的才子老爹,让白香亭落个耳根清净,而她在长安逗留期间,白香亭要尽地主之谊。

这个交易对二人都有好处,白香亭思忖了一会便爽快的答应了。

白香亭虽是个风流子,做起事来却快得很,立刻差人去江舒雪住的客栈,两人则坐在临江阁内喝茶聊天,两人了结一桩心事,此刻心里都相当轻松,江舒雪趁机向白香亭打听起他的风流往事,两人都是不安分的主儿,越谈越投机,到最后简直又几分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意味。

翌日,江舒雪如约前去白府拜访。

事情相当的顺利,白暮远见了江舒雪,对她的容貌谈吐很是满意,他虽然觉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贸贸然跑来长安有些欠妥,但在白香亭其后煽情的表演下,自然而然的将这一切归于爱情的力量。

于是他在春风中感叹了一下那早已烟消云散的往昔,在江舒雪刻意的引导下,又说了几件当年和她师父云中散人的荒唐事,然后,在两个小辈不遗余力的吹捧之下,志得意满的当场做了几首诗文作为见面礼送给老友爱徒兼自家未来儿媳。

暮­色­将至,江舒雪告辞,白暮远相当诚挚的挽留,并命令自己的小儿子代为安顿。

江舒雪和白香亭施施然离去,白暮远捋了捋胡须,立在斜阳余辉中,目送着年轻男女的身影渐渐远去,宛如一幅不老的画卷,慈祥的微笑。

“身为明月燕子楼的代楼主,既然来到长安,也该视察一下武烟阁在此处的情况。”这日,白香亭与许轻寒都不在,江舒雪不耐烦陪白暮远下棋,便换了身白衣溜了出来,夭夜跟在后面。

“你知道阁里长安的据点在哪?”夭夜冷冷问道。

“不知道。”江舒雪微笑回答,举起串糖葫芦,挥了挥,“阿夜你告诉我好不好,给你这个。”

夭夜抬起眼皮,撩了江舒雪一眼,冷笑一声便转过脸去。

两串糖葫芦送到面前,附上江舒雪略带讨好意味的笑容。

“其实,我也不知道。”吃完糖葫芦,夭夜慢条斯理道。

“……”江舒雪嘴角可疑的抽搐着。

“对了,下次别拿这种丫头片子才喜欢吃的东西来哄我。”夭夜舔了舔嘴­唇­,补充道。

江舒雪闭了闭眼,然后睁开。

去他娘的风度,先痛扁这混球一顿再说。

当下,一掌击出,两人追打了起来。

“等一下!”追至一条小巷,江舒雪突然停了下来,疑惑的看向旁边的酒肆。

巷深不掩酒香浓,清漆的牌匾上,书着“红叶居”三个字,字迹中透着清丽婉转。

“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江舒雪收回视线,嘲笑道,“红叶那老太婆,就喜欢搞这些玩意儿,太没有品味了。”

话音未落,她已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夭夜看了眼那牌匾,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酒肆内的侍者均是红衣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江舒雪打量着里面雅致的陈设,不时有一两个手持酒具的少女从她身边走过,低身行礼,江舒雪微笑示意,那些少女便红着脸快步走开,却还是三步一回头的偷偷瞧上一瞧。

本姑娘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便是装男人,也是风流倜傥那一类的极品,江舒雪如是想。

可惜花丛老手白香亭不在身边,否则定会同情的告诉江舒雪,这里的姑娘,就是进来个橘子皮脸的沧桑老头,眼中的柔情也不会少了半分去。

“这位姑娘,在下想见一见你们这里管事的,烦请姑娘通报一声。”江舒雪含笑拦住其中一个少女,认识了白香亭后,她自觉长进不小,其中以此刻这似笑非笑的浪子表情最得白香亭的风流真髓。

片刻之后,江舒雪和夭夜便被引入一间雅阁。

“不知公子见妾身,所为何事?”斜躺着的美­妇­勾了江舒雪一眼,声音慵懒,好似糯米蜂蜜一般,甜蜜惑人。

夭夜皱了皱眉。

江舒雪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那美­妇­裙子下令全天下男人都移不开眼的如玉小腿,淡定的收回目光,摆出个自认为颠倒众生的笑容,缓声吟道:“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语罢,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极尽媚态的美­妇­。

“公子可真是个风趣的妙人,只可惜妾身愚钝,还请公子为妾身细细解释一下这首诗的深意……”那美­妇­缓缓凑过来,乌黑柔亮的长发披散,一双玉手缠上江舒雪的肩……

“喂,等……等一下……”江舒雪感觉不妙,伸手想推开那美­妇­蛇一般依偎过来的身体。

“公子还要等什么,人间虽好,比得上我红叶居吗?”凑到江舒雪耳边,美­妇­暧昧的笑了笑,对着那瞬间红透的耳朵轻轻呵了口气。

“……阿……阿夜……救命哇……”

两人狼狈不堪的逃出红叶居,江舒雪一直冲出巷子,方才稳下心神,回转过味来,怒道:“夭夜,你这影卫是怎么当得?”

夭夜抱肘在一边冷冷道:“我只负责你的安全。你自称武功尤在许轻寒之上,而那女人却不会半点武功,能有什么危险?”

“你……”江舒雪怒极,“你……你还我清誉!”

“清誉?”夭夜不屑一顾,“两个女人在一起,能做出什么有害清誉的事?何况是你先招惹人家的,好端端的对个寡­妇­念那种诗……”

“……”江舒雪指了夭夜半天,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怒道,“红叶那个死老太婆,不是说天下虽大,以红叶为名者均是晚香楼的分部吗,还有那个暗号,搞得那么暧昧!害的我被个女人占了便宜,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夭夜没有说话,扫了那红叶居一眼,只一瞬间,又恢复了那垂首敛目的冷淡模样。

“喂,我们快走吧,再也不想在这个倒霉地方多待一刻了。”

红叶居雅阁内,那美­妇­立在窗前,目送两人身影渐渐远去,轻启朱­唇­,唤道:“红香,告诉后院那三个家伙,就在这两日行动,让他们自己看着安排。”

“是,夫人。”婢女恭顺的退下。

待室内只余美­妇­一人,她从一方檀香木匣里取出一份密笺,缓缓展开。

良久,浮出一丝微笑:“七小姐,且让我拭目以待吧。”

语气温柔缠绵恍若情人耳边的低语,字字句句里,却宛如刀尖宛转刻过心头一般,带着甜蜜与血腥。

谢家天骄子

春天到了,桃花开了,长安一­干­纨绔们在和煦的春风中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相熟的几位公子哥们约好同去西山游猎,其中,自然少不了白香亭的份。

白香亭邀许轻寒等人同去,被婉拒,他知道江湖人向来不愿与官府打交道,此去的多是官家子弟,便也不勉强,一大清早便出了门,怀着一颗在春风中荡漾的年轻的心,朝着谢府直奔而去。

谢家先祖乃从龙之臣,立过汗马功劳,颇受朝廷重用,谢氏子弟遵从祖训,亦是纷纷投身军营,长年驻扎边疆,一腔热血卖与帝王家,且一卖就是三代。最为难得的是,谢家虽是名将世家,掌兵却不弄权,一贯低调,在翻云覆雨的朝中始终以一种超然之态立足,当真是令群臣省心,皇帝放心。

谢天骄的父亲乃谢厉海将军的胞弟,当年也是一代名将,虽自幼身体病弱,却拖着残躯屹立西域边疆十年不倒,把西域大大小小不安分的势力头子全拖死了方才含笑而逝,他娘武将世家出身,巾帼不让须眉,横刀立马的陪着丈夫在西域沐浴了十年风沙不说,丈夫去世后还挥着马刀冲出去将闻讯前来想占点便宜的敌人砍了个七零八落,凯旋而归。谁料朝廷的嘉奖还在路上,这位英勇的谢夫人转眼已灌了上好的鹤顶红,挣扎着追随亡夫殉情而去,消息传来,很是为长安城里谈资匮乏的人们贡献了一把。

只可惜谢夫人长年随夫出征,单把一颗玲珑女儿心磨砺的豪情万丈,竟忘掉了自己在长安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在等着她回家。谢天骄就这么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气的谢厉海将军大骂自己弟媳­妇­不长脑子,气撒完了,凑到正在津津有味舔糖丝球的谢天骄面前,一颗战场死人堆里爬滚出来刀枪不入的心越看越疼,最后一把抱住谢天骄老泪纵横起来,那厢谢天骄以为自己偷买蝈蝈东窗事发,也吓的大哭,这一老一小抱头痛哭,直让前来祭奠的官员们唏嘘不已。

谢厉海为人正直,对谢天骄视如己出,因恐亲弟这唯一的血脉万一一个不慎就此断送,不仅没有按谢家惯例将他十四岁时送到边疆军中锻炼,反而为他送去西域某世外高人处为徒,却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在那风沙之地胜利会师,一边品尝军中著名的一半米一半沙的传统伙食,一边幻想着在某个小黑巷子里将幸运的谢天骄打晕再一顿狠捶。

此刻,白香亭就是去找他。

长安城外,杨柳依依,风中已带着些初春的暖意,最是适合这帮纨绔们狩猎野游外加调戏小姑娘。

谢天骄此次从西域回来,谢厉海一高兴,送了他一匹纯白骏马,谢天骄少年心­性­,这次出门便忍不住骑出来炫耀一番。

几人说说笑笑的上了山,搜寻了好半天,只得了些山­鸡­野兔之类,谢天骄刚从西域回来,告别了那在西域做高深莫测状的师父,见了满目青翠,兴致很高,一心想寻些猛兽露一手给身边这些毛头小子们瞧瞧,便招呼一声,脱离大部队一个人向山深处行去。

那马拘在府里久不得撒欢,见这草木葱茏,兴奋起来,顿时蹄下生风,飞奔起来。谢天骄眼风一扫,看见一抹白­色­低伏在树丛中,当下挽弓要­射­。谁料那白­色­的小兽敏捷异常,迅疾如风,左跳右窜,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谢天骄哪里肯罢休,催马追了上去,渐渐的,两边的树木密集起来,谢天骄只得下了马,拿起弓箭,一步一步向林中探去。

他已看清,那是一只稀罕的白­色­小狐,不知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心中痒痒的,想如能捉回去,也可吹嘘一番。

蹑手蹑脚潜行一段,终还是失去了那小狐狸的踪迹,谢天骄停下脚步,想找找看可有些蛛丝马迹。

突然,猝不及防的,那小狐狸从斜刺里飞扑过来,快若闪电,直扑谢天骄面门,此刻挽弓已来不及,那只小狐狸竟踩着他的脑袋借力窜入林中,似乎还冲他得意洋洋的晃了晃那漂亮的尾巴。

谢天骄大怒,当下紧紧追着那狡猾的狐狸不放,拨开稀疏的灌木,陡然听见林间一阵草木窸窣,当下不再犹豫,挽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射­了过去,心想吓唬那狡猾的畜生一下也好。

“叮——”的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紧接着,眼前一花,一名少女跃出林间,翩然立在他眼前。

白衣如雪,姿容妍丽,眉眼极美,仿佛一笔清丽宛转的水墨。

见惯了自家师父那风­干­柿子脸的谢天骄,此刻不由得可耻的看痴了。

“唰!”

那少女挑眉,用良家女子看登徒子的标准眼神鄙夷的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手中长剑直抵他咽喉,皮肤甚至能感到那剑尖刺骨的凉意。

良家女子面对登徒子会怒斥,却绝不会拔剑痛殴。

这让一向只有调戏良家女子经验的谢天骄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他本可避开这一剑,却傻了一般一动不动,只眨了眨眼,片刻后,锈死的脑袋才想起来开口解释。

眼看着谢天骄就要为长期以来只调戏一类女­性­这种狭隘的行为付出代价时,救星来了。

林间突然传来几声短促刺耳的口哨声。

紧接着,两名劲装男子陡然从林中飞扑了过来,手中寒光凛冽,直刺向静立在中间草地上的少女。

少女挑眉,微微一笑,手中陡然剑光大作。

那纯净的剑光如片片落英,在柔和的风中起伏,剑气温柔的近乎哀伤的抖落开来,恍如暮春时节一首缠绵哀婉的诗。

刀剑撞击,恍若一连串珠玉碎裂,谢天骄依稀看见了长安普若寺九重宝塔上那铜质的风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曲柔和的春歌,在风中吹落。

剑在舞蹈,漫天的缤纷,连呼吸中都带着芬芳,谢天骄只是个过客,却终于无处可逃。

“唰唰唰——”

血花飞溅,须臾间,染红了那蹁跹的白衣,那渲染开来的殷红,凄艳的刺伤谢天骄的眼。

他第一次知道,剑,原来还可以这么美,这么温柔而又这么残酷

两个杀手闷哼一声,几乎倒地,眼中朦胧之­色­褪去,惊疑不定的对视一眼,狼狈离去。

少女挽了个剑花,收势,抿了抿嘴,却没有说话,白­色­的轻衫在暖风中如同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鸟儿,活泼泼的极有生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傻掉的谢天骄不由得喃喃出声。

白衣少女斜斜的横了他一眼,眼波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天真与妩媚,如同一朵灼灼的桃花,正开到烂漫处,而且还将继续这般绚烂的绽放。

谢天骄目光一紧。

那少女收回目光,侧耳细听,微微一笑,当下负剑便要离开。

“哎,敢问姑娘……”谢天骄连忙出声,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和那没节­操­的­色­狼白香亭一个德行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不由自主的正正衣冠,甩了甩袖子,自觉做足了风流倜傥的才子架势,方才煞有介事的开口道:“敢问姑娘芳名,小生……”

那少女闻言停住脚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忽的嫣然一笑,然后——猛的挥出一拳,这一拳可谓悄无声息神鬼难挡,谢天骄哪料到她突然发难,当即中招,闷哼一声捂着眼睛连连后退,只听那少女嚣张的笑道:“居然敢用箭­射­我,这是给你的一点教训。”言罢,展动身形,极其优雅飘逸的远去了。

谢天骄很委屈。

他和白香亭不同,轻易不调戏小姑娘,何况还是一个拿着把明晃晃的剑的小姑娘。

这真的是第一次。

显然,留下的记忆显然不太美好,他以后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去尝试调戏良家女子以外的人了。

痛扁谢天骄的,自然是闲极无聊的江舒雪。

此刻,她和夭夜一前一后,正在下山的路上。

“喂,那几个杀手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夭夜,莫非是你以前的仇家?”江舒雪找了个隐僻的地方坐下来。昨天接到消息,蒹葭剑客五日前秘密潜入长安,却在西山一带失去踪迹。她一大早赶来调查,却遭到不明身份的杀手袭击,又被一个傻蛋看到了自己真容,不由得有些后悔上次发现易容材料没了时因为偷懒竟没有及时添购。

“凭他们?”夭夜一脸冷酷的抱着肘,嗤之以鼻。

“我人这么和善,怎么会有人找我的麻烦?”江舒雪叹气,“莫非是我那尊敬的,年轻有为的,号称江家这一代翘楚的茂秦堂哥为了上次的事来想修理我?可这些家伙的身手倒是不怎么样,就算想教训我,请这种货­色­也没用吧。哼,我好歹也是武烟阁目前杀手组织的代理老大,要是栽在这种菜鸟手上,我还怎么混!”

她自顾自在一边絮絮叨叨,夭夜只是惯常的闭目养神,并不理睬她,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思考什么。

杀人不一定非要武功高,影杀中最可怕的那种,从不用刀剑杀人,而是毒药,陷阱,­阴­谋……能让人死的时候还不知道杀自己的是谁。作为专业人士,夭夜对江舒雪这自封的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老大相当不以为然,不过,那几个家伙,确实不像个中好手。

“唉,今天的事先不要声张,我可不想师兄又在那里瞎­操­心。”叹了口气,江舒雪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以为我和你一样吗,傻到被那个家伙追着唠叨?夭夜瞪了她一眼。默默的坐到一边,珍惜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裹着两块点心。

江舒雪眼尖,立刻凑了过去,指着尖叫:“雁痕做的玫瑰酥,好哇,最后两块居然是被你藏起来了,给我一块。”言罢伸手去抢。

夭夜一个拧身错开,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塞,江舒雪突然邪恶的一笑,近身施展开折梅手,这套擒拿法是她师娘教的,当年主要是用来掏她师父口袋里的铜子儿,由于这一度是江舒雪的主要零花钱来源,她早就将之练得炉火纯青。

夭夜虽是影杀,可学的多是一击必杀的功夫,对于这套名字优雅,招式却颇有狗皮膏药贴上身味道的擒拿招架不住,一个不留神,那油纸包让江舒雪摸了去。他见机快,凌空跃起,左脚蓄力猛的踢向江舒雪的手,几个回合下来,那油纸包你争我抢在二人手中轮流来回。

江舒雪剑鞘挥出,一招“长锁清秋”点向夭夜左肋,右手去抓那飞在半空中的油纸包,夭夜也不甘示弱,亮出匕首,击开袭来的剑鞘,朝那点心飞扑过去,张嘴一咬。

两人同时拽住油纸一边,“撕”的一声,点心跌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你!”夭夜落在地上,看了一眼那沾了草屑泥巴的点心,顿时,杀气四溢。

“呃……”江舒雪心中怯怯,在夭夜面前,浪费食物绝对罪无可赦。

“去死!”一声暴喝,匕首闪着凛冽的寒光,四溢的杀气如暴风雪一般向江舒雪席卷而来。

“喂喂,就为一块油酥你居然弑主,哇,来真的啊你,救命啊——师兄——”

两人一逃一追,很快消失在山下,不一会,草丛里窸窸窣窣的传来一阵响声,半晌,一只低伏在灌木丛中的白­色­小狐狸探出脑袋,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小心的挪了出来,它在油酥边上转了两转,小鼻子凑上去谨慎的嗅了嗅,然后衔着那块油酥点心飞快的钻回树丛里不见了。

谢天骄追丢了小狐狸,又挨了莫名其妙的一拳,顶着个销魂的乌­鸡­眼,心中很是愤懑,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这山中小兽们身上,待白香亭等人找到他时,他正雄赳赳气昂昂背着自己的雕翎弓,马背上挂着一串血淋淋的野兔山­鸡­,配着俊美面容上的凛冽的杀气,乌青的左眼外加头发上两根灿烂夺目的­鸡­毛,让一­干­纨绔们心惊胆寒。

“天骄……你……”其中一人哆哆嗦嗦指着那两根在和煦的春风中荡漾着的山­鸡­毛。

一记眼刀横来:“­干­嘛?”

“没……没事……”呜呜,好可怕……

“没事就闭嘴,边儿呆着去!”

“哇,天骄,你猎到这么多……咦,你的眼睛……”不怕死的某人冒了出来。

“砰砰砰!”

“救命……你们这帮见死不救的……混蛋……”某人眼含热泪,死不瞑目。

“小谢,累了吧,来,喝口水……”一人谄媚上前,另外几人匆匆将“尸体”拖走。

“哈哈,你们快过来,看看我抓到了什么。”远远的,传来白香亭的笑声,谢天骄蓦地站了起来,一­干­人等连忙抱头蹲下。

“咦,你们——”白香亭停下脚步,讶异的看着眼前气氛诡异的场景,拎着猎物的手僵住了。

谢天骄的眼睛直了。

“哈哈哈哈,你这个白毛小畜生,还不是落到本少爷的手里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半晌,他仰天长啸,劈手夺过直挺挺僵着身体装死的小狐狸,一阵狂喜的磨牙。

“……他怎么了?”白香亭看着陷入癫狂状态的谢天骄,愣愣的问道。

被谢天骄揪着颈子皮拎在半空中晃荡的小狐狸有气无力的看了白香亭一眼,乌溜溜的小眼珠子满是哀怨。

相逢意气

午后,阳光正暖。

江舒雪躺在院子里的树下,脸上盖着一本书,闭目养神。

有草木轻微窸窣声传来,她不耐烦道:“阿夜,不要用刚杀了人的手去摸东西吃。”

眼睛微微睁开一线,面前穿着紧身衣的少年面­色­不善的把手从石桌上那盘玫瑰酥上收了回来,冷冷的哼了一声,把头撇到一边去。

江舒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托着腮,看着自家影卫,心中无限忧虑。

要说夭夜这影卫实在当得名不副实,影卫影卫,自然应该如同影子一般时刻跟在主人身边,还要隐匿行迹不被人察觉才是。

真正的武烟阁影卫,主人与人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他们得蹲花丛喂蚊子,偶尔面对某些香艳场面还得面不改­色­一边捂着流血的鼻子一边镇定自若的做好随时冲出去保护主人的准备;主人和朋友围炉喝酒,他们得钻雪堆装雪人,一边哆哆索索擦鼻涕一边抱住剑坚定地等待着主人酒饱饭足归来。

从这方面来说,夭夜可能是武烟阁有史以来最牛叉最大爷的影卫了。

江舒雪若是想出去逛街,他会以自己没休息好,现在很困脚步发飘没有余力保护她的借口阻挠。

江舒雪若是呆在白府中,他就会拖床被子到树上,铺好窝埋头大睡,当然,作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影卫,他还是会跟江舒雪打声招呼:要是有人要找她麻烦,喊一嗓子就行。结果江舒雪兴奋的坐在树下等着这短时间一直纠缠着她的刺客,结果夭夜排山倒海的打着呼噜,连苍蝇都不敢接近三尺以内。倒是白府的下人奉命来找江舒雪,打扰了夭夜大爷的午睡,被扁成了猪头。

而一到天黑,夭夜就­精­神抖擞的换上杀手行头,如同外出觅食的野兽,两眼闪闪发光,潜入夜­色­,开始赚外快。

这段日子,据江舒雪估计,明月燕子楼长安分舵的修罗帖被他抢了个光,杀手市场的秩序被严重扰乱,她作为明月燕子楼这一江湖最权威杀手组织的临时管事,决心采取雷霆手段将这一不良倾向消灭在萌芽中,于是,当晚狠狠的收了夭夜上供的一笔银子,并签了协议,在此期间夭夜接的每笔单子,她抽三成。

“大白天的,把你那行头换下来,然后去洗手。”江舒雪直起身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刚刚赚外快回来的前任杀手现任影卫,优哉悠哉道。

“麻烦死了,喂,你乱看什么看啊!”纵然是冷漠如夭夜,也有些受不了她那怪异的眼神,皱起了眉。

“呵呵呵,阿夜,我突然发现,你的腰还挺细是嘛。”江舒雪用扇子掩了嘴,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我听说十来年前,有一个很厉害的杀手曾经扮作舞姬,于宴会上刺杀了当时的南武林盟主,传言那杀手腰肢纤细柔韧,能做出许多常人难以作出的动作,可谓一舞倾城的绝代佳人。可惜自那以后,他便销声匿迹了,真让我痛恨自己晚生了这许多年。”

夭夜沉下脸来看她,大致猜到这个脑子常常处于不正常状态的女人想说什么了,于是警告般的嗖嗖放杀气。

可惜,明月燕子楼的代理管事不是白当的,江舒雪好整以暇的躺回靠椅,没事人一般挑眉继续笑道:“夭夜你资质这么好,是不是也练过啊?来,给本小姐我跳一个,正好我这两日闲的无聊,喂,跳得好有赏。”

夭夜静静的看着江舒雪,突然嘴角微扬。

这一笑,竟极让人惊艳。

常年行走于黑夜,让夭夜的皮肤比常人白的多,是江南水磨年糕那种带点­阴­郁的白,然而他眉眼却生的有几分秣丽­精­致,配着那掩不去的凛冽杀气,直让人觉得像一把短而锐利的匕首,无时不刻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这一笑,凤眼微挑,一抹暗紫流光,眼梢中流转着说不出的魅惑。

那是一种在刀锋上舞蹈的妩媚,激烈的,绝望的,浓郁的,带着深入骨髓的痴与痛,却让人无法抗拒。

这就是夭夜,武烟阁影杀,在匕首,刀剑,毒药之外的另一样武器。

一样同样隐藏在黑暗中的武器,奇诡,然而必杀。

江舒雪眼睛直了,她愣愣的看向夭夜那黑沉沉的瑰丽的眸子,仿佛失了神一般。

夭夜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眸底下却暗涛汹涌。

江舒雪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抚摸夭夜的眼睛。

纤柔的手,如蝴蝶一般幽幽的落在夭夜的脸颊边,夭夜近乎苍白的脸庞,逆着暖光,如同静静开放的素莲。

“阿夜,你的脸捏起来手感真好,不错不错,今晚多吃点,养胖了让我每天捏一捏来玩。”一把拧住夭夜的脸蛋,江舒雪得意的扑了过去。

“你!”夭夜惊且怒,想后退,却已被江舒雪牢牢缠住。

“别跑别跑,好不容易才抓到你,我才不会这么容易放手呢。明月燕子楼出来的杀手都是泥鳅儿托生的,一个比一个滑溜,嘿嘿,今天可让我得偿夙愿了。美人儿,你就从了大爷我吧,嘿嘿,让我好好摸一把。”江舒雪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猥琐腔调,不顾夭夜刀子一般凌厉的眼神,兴奋的将他的脸蛋搓来搓去。

夭夜的眼都气红了,他愤怒的挣扎起来,那样子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死江舒雪。可惜江舒雪缠人的功夫委实一流,居然怎么也挣不脱。

白府上下都很识趣的没来打扰,两个人­鸡­飞狗跳的闹了好一阵子,江舒雪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夭夜,挥了挥手:“昨晚忙了一夜累了吧,我已经很体贴的命人把你的被子拖到树上去了,睡吧睡吧。”

夭夜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紧紧抿着嘴,好半天才老大不情愿的别过脸,一个纵身翻过院墙消失不见了。

“啧啧,这孩子属猴的啊,好好地大门不走,偏偏喜欢翻墙。不错,有前途,有个­性­,以后要好好挖掘一下他的潜力,看看能不能培养出来一个神偷啥的,对了,腰那么细,长的又这么妖孽,也可以走祸水的路子,哎呀,楼里的人都没长眼睛吗,这么好的底子,啧啧,亏得遇到了我这样好的伯乐,不然阿夜你这可珠玉非得蒙尘一辈子不可。”江舒雪喜滋滋的拈起一块点心,躺回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惬意的打了个哈切,“没有其他玩意儿打发时间,姑且就来训练训练阿夜吧,明天就去找白香亭问问长安最近流行什么舞,嘿嘿。”

“可恶的死女人,居然敢捏我的脸!”夭夜蹲坐在屋顶上,努力平复心情,然而终于失败,他咬牙切齿,忿忿的摸出匕首在上面又涂了一边毒药,眯着眼睛幻想着­操­着这匕首在某人身上捅个三刀五刀的,好出尽这么一口恶气……

“白香亭,你这个没出息的,居然被个丫头逼婚逼到家门口来了,嘿嘿,快给我出来!”一个爽朗年轻的男子声音隔着墙传了过来,夭夜挑眉,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优哉悠哉的从白府门外走了进来,看样子似乎是白香亭的狐朋狗友。当先一人一身银袍,窄腰箭袖,剑眉星目,在旁边几个贵公子模样年轻人的衬托下,显得英姿勃勃,恰似一株在春风中风华正茂的白杨。

夭夜摸了摸下巴,邪恶的一笑,他却不知,此时他的笑容,竟与动着歪脑筋的江舒雪有几分相似,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谢天骄等人一路喧哗着进了白府园子,边走边嘻嘻哈哈的议论待会见了白香亭该怎么笑话他。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把江舒雪的事捅了出去,于是白香亭的这帮损友都知道了这月初,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横刀立马在大街上拦住长安第一风流郎白香亭,一顿河东狮吼胭脂虎啸,在无数闺中少女的羡慕之下如愿以偿住进了白府。

传言永远不可相信,在那群闲的没事­干­的家伙的众口相传中,江舒雪一会成了哭天抹泪抱着白香亭大腿的柔弱少女,一会又成了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来讨要名分的年轻孕­妇­,一会儿又成了艳­色­无双烟视媚行想要从良的青楼头牌,一会儿又成了私自出逃千里迢迢投奔情人的大家闺秀。令偷偷跟在后面的夭夜大开眼界,端的佩服这帮家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然而,对于白香亭,他的这群朋友一口咬定,这厮一向不是啥好东西,定是辜负了那女子的一腔爱意的负心薄幸之徒!

白香亭人不在府中,那群人却不肯离去,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于是兴致勃勃的径自去找那位传说中被白香亭金屋藏娇的小娘子。

威逼利诱从丫鬟下人口中寻得答案,几个公子哥儿一路向着江舒雪暂住的流香苑行去,一群莽汉踩坏了不少白香亭花了大心血栽培用来骗小姑娘的花花草草。

夭夜在心里暗笑一声,抄了近路在前面等着这几人,准备耍来玩玩,也好出口气。

于是,当谢天骄等人行至流香苑时,看到的是如下的场景。

一身黑衣的冷面少年抱着短剑守在门口,不屑的扫了他们一眼。

“咳咳,请问,住在这里的那位姑娘呢,我们是白香亭的……呃……朋友……”其中一人犹豫了片刻,好声好气的问道。

那俊美少年却傲慢的抬起了下巴,笑了。

笑的风情无限,桃花满天,如同方才对江舒雪的那一笑,迷了人的眼,乱了人的心。

那几位贵公子不是江舒雪,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当即傻了眼。

唯有谢天骄,他的反应是非常有特­色­的捂住眼睛,警惕的后退了数步。

然而,少年并没有像那日那个少女一样出手,只是字正腔圆的吐出一个字:“滚——”

谢天骄怒了。

“喂,我找住这里的那位姑娘。好狗不挡道!你从哪里来的,快给我闪开。”

“嗖嗖嗖——”一排飞刀擦着谢天骄的脖颈钉在了树上。众人大惊失­色­,谢天骄倒还好,摸了摸脖子,见没出血,继续瞪着那少年。

夭夜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服,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就住在这里,凭什么给你让路。”

一直镇定自若的谢天骄摔倒了。

“你……你住在这里?”他的眼睛瞪得溜溜圆,满脸不可思议,“住这里的……不是……不是女的吗?”

“有人告诉你住在这里的是女人吗?”夭夜挑眉,似乎觉得很有趣。

“……”一阵诡异的沉默。似乎,好像,大概,确实没有。

“但是……我听说……住这里的人和白香亭那小子有婚约。”谢天骄­干­巴巴的开口道。

“……”夭夜抱着肘,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诚实道,“有这么一说,但是人家并没有答应。”

一片树叶落下,谢天骄伸手接过,无语凝噎。

这分明是暖意融融的春天,为何他觉得此刻已然秋风飒飒,霜花漫天。

春风中的再次相逢

白香亭走近流香苑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美好的画面。

自己那几位狐朋狗友呆呆的立在院门外,听见响动,抬头看了他一眼,满是同情……怜悯……鄙视?

白香亭摸了摸鼻子,讶异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心下一转,暗道不好,连忙要将几人拖走,“走,去我那里,今个儿我请客,去素衣阁听碧落姑娘的新曲儿。”

“咳咳,香亭,不要掩饰了,我们都知道了。”众人沉默半天,一人开口道。

“唉,愚兄很同情你,这是真心话,你也不容易,怎么就染上这个毛病了呢。”另一个年纪较大看起来厚道些的青年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沉痛。

“静思兄不要这么说,那位……呃……公子,单论相貌也是配得上咱们香亭的。”另一年纪较轻些的公子咳嗽一声,小声道。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乱七八糟的。”白香亭茫然了。

“好你个白香亭,瞒了我们这么久,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是个断袖!”谢天骄忿忿不平,他一向自认为眼力无双,今天猛地发现自己一同听过曲儿喝过茶儿摸过美人脸蛋的好兄弟居然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觉得很是没面子。

不过,他自觉心胸宽阔,非比常人,自家兄弟是个断袖,说出去虽不大好听,他确实不介意的,待戏耍洗刷他,该兄弟自然还是好兄弟,绝不会排斥他,至于那个少年,虽然嘴巴生的讨人嫌了一些,也不是不能包容的。想到这里,谢天骄慨然一叹,觉得自己果真十分宽容开明。堪称天朝子民的楷模

夭夜看够了戏,觉得不好玩了,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拍了拍灰,一个漂亮的纵身,又翻上了墙。

“喂,夭夜,这是怎么回事?江姑娘在吗?”白香亭见从那几个损友身上问不清楚,探头看见夭夜,扬声问道。

“怎么回事?”夭夜斜了他一眼,一抿嘴,心情很好的样子,“这几个人似乎以为我与你断袖,切,没长脑子的家伙。”言罢,从墙上跳了下去。

“……”白香亭目瞪口呆,看了看同样傻掉的几人,咽了口口水。

半晌,夭夜听见院外传来某人的咆哮:“我看上去像断袖吗?像吗像吗?”

他懒洋洋的将匕首在半空中抛起又接住,笑了笑,施施然的走远了。

“于是,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被白香亭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不容易弄清楚来龙去脉,其中一人有些失望的问道。

“嗯。”白香亭没好气的应了一声。他娘的,差点被栽上了断袖的名声,虽说他是风流,可风流的有品,风流的名声颇好,风流的同时也也从未忘了繁衍香火传宗接代的人生大事,怎么可能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要知道,虽然眼下有不少人男女通吃,也有不少纯粹的断袖,可他白香亭在这方面可清白的很。

“临安江家,不是有名的武林世家吗?这小姐恐怕也会两下子,香亭你恐怕应付不来吧?”另一人不怀好意。

“走走走,去瞧瞧那位江姑娘去,看看生的怎生模样。”有人起哄怂恿道。

白香亭想了想,这事儿说起来有些乌龙,他本不愿张扬,但今天这闷亏吃的让人憋气,让他们去见见江舒雪也不错。好歹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让他们眼馋一下,给自己解解气。

于是当下点头同意。

江舒雪在院子里只听外面一阵喧哗,然后传来白香亭的声音:“舒雪,你在吗?我的几个朋友想见见你。”

另有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子道:“在下谢天骄前来拜访,不知姑娘可否出来一叙?”

江舒雪眼珠子转了转,连忙整了整衣裳,背对着院门在桃花树下立好,拿捏好姿态,这才柔声道:“无妨,各位请进。”

谢天骄走进院子,只见桃花落英缤纷,少女一声白衣,立在青翠柔­嫩­的三月春树下,缓缓转过脸来,笑意盈盈,不由得呆了一呆。

江舒雪一脸少女羞怯的笑容,在看到谢天骄的那一刻,也冻成了冰,碎成了渣,在柔和的春风中噼里啪啦的掉落一地。

躺在靠椅上的小狐狸眼珠子转了转,很识相的跳下来,悄悄的钻进了草丛。

“是你!”谢天骄低吼一声,扑了上去。

一个敏捷的避闪,然后江舒雪猛地飞起一脚,踹向谢天骄,动作­干­净利落,让人瞠目结舌。

两人撸起袖子在院子里打作一团,谢天骄出身戎马世家,天资聪颖,少年习武,又拜了高人为师,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那日一时不察,被江舒雪偷袭得手,打青了眼圈,深以为耻,今日一见面,当即便要讨回这个场子。但江舒雪乃练武奇才,单论剑法连她师兄许轻寒也有所不及,虽然之前吃了一惊,但立刻反应过来,谢天骄虽然来势汹汹,却连她的边也没摸到。

江舒雪心中却也暗暗赞叹,这英气少年的武功招数沉稳刚猛,进退有度,虽然欠了些经验,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极其简单利落,和自家师父那花哨风雅虚虚实实的路数不同,显然是战场上一刀一枪磨砺出来的杀敌招式。

两人打了片刻,江舒雪不想玩了,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阿夜,再不来我就扣你这个月的月钱!”

只听“嗖——”的一声,一枚飞刀Сhā在谢天骄的发冠上,夭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冷着脸道:“你敢,上个月的钱还拖着没给我呢。”

白香亭和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当即一哄而上,将两人分开。

谢天骄和江舒雪两人彼此大眼瞪小眼等了半天,在众人的调解下,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两个人实在瞪得眼睛发酸,终于,彼此转过身,从鼻子底下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宽容大度的饶恕了对方的卑鄙无耻渺小。

“咦——这个是——”转过脸去的谢天骄突然被窝在草丛中的那毛团吸引住了,“这个不是那只死狐狸吗?”

那小狐狸,见势不妙,撒腿便要逃,却被谢天骄一把捞起。

“喂,放开它,那是我的!”江舒雪上前要去推他,去被谢天骄一跳避开了去。

“什么你的,这明明是我那天在西山抓到的。”谢天骄斜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少爷我玩腻了的东西,你倒当成个宝。”

“咳咳,天骄,那个是我送给江姑娘的,你……”白香亭轻咳一声,却被谢天骄打断。

“白香亭,是兄弟你就闭嘴,这个玩意儿我要了,你可别学那重­色­轻友的家伙,让我瞧不起!”谢天骄言罢,又看了江舒雪一眼:“实话告诉你,这小畜生本就是我那日在西山猎到的,不过嫌麻烦才放在香亭这里,不过现在嘛……”他摸了摸下巴,得意的笑着,“本少爷突然很有养它的兴致。这还得多亏姑娘你啊!”

言罢,他大笑三声,只觉得出尽心中一口恶气,当即拎着小狐狸扬长而去。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敢抢我看上的东西!”事后,江舒雪狠狠捶桌,下定决心,“夭夜,晚上跟我走一趟,咱一定要找回这个场子。”

青梅骑竹马

夜正浓,许轻寒却全无睡意,起身披了件衫子,望着窗外一泓月­色­,微微叹了口气。

他出师很早,不过十六就别了云中散人,闯荡江湖。别人都道是他天资聪颖,艺成下山,他自己心里

却清楚,当初师父收自己为徒纯粹是一时兴起,除了对师娘唯唯诺诺外,师父对天下的一切都不是长久的­性­子,新鲜劲儿过去了,便嫌自己碍眼,早早赶离了眼前。

江舒雪是师父外出访友带回来的,那一天,许轻寒练完一趟剑,正在拭汗,回首,谷里的杏花开得正盛,失踪了半个多月的师父一身青衫,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和煦的春风中,优雅的对他微笑。

“几天未见,轻寒,你的剑意越发凝重了。唔,不错。”师父笑的仙风道骨。

“师父您回来了啊。”许轻寒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厨房还剩了半笼包子,不过师父喜欢的豆沙馅恐怕已经没有了,不如将就着拿两个咸菜的?”

他抬起头,正看见师父高深莫测的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奇异神情,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种神情,叫寂寞。

“你师娘可还好。”踌躇了许久,师父轻声问道。

“师父放心,师娘昨晚还用了一块杏仁酥,半只神仙鸭子,胃口甚好。”许轻寒垂头。

“……”师父默了。

之后的,无非是偷偷离家的师父跪在屋外,直到许轻寒早上吃的那四个­肉­包两碗粥消化完毕,师娘才梳妆完毕风姿绰约步步生莲的走了出来,和师父彼此脉脉相望。

许轻寒低头专注于计算这次师父要跪多久才能过关,然后得出令人悲催的结论,今天若是能吃上晚饭就该谢天谢地了。

正哀叹着这惨烈的现实,许轻寒感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低头。

看见一个小女孩水汪汪的眼睛期盼的看着他,含着一泡眼泪怯生生道:“哥哥,我饿了。”

轻软委屈的童声响起的那一瞬间,许轻寒的心就如同泡进豆浆的油条,酥了软了麻了。

他一时冲动,伸手抱起那个小女孩,用事后自己颇为不耻的温柔语气哄道:“哥哥带你去吃午饭。”

那一天,那个小女孩吃掉了厨房里从咸菜到豆腐|­乳­的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她被许轻寒抱走时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厨房那硕果仅存的大白萝卜,许轻寒提醒:“那个是生的。”

小女孩回过神来,乖巧的冲许轻寒点了点头:“我知道,阿离哥哥说过,没洗­干­净的东西吃了肚子会痛。”

许轻寒对那未能谋面的阿离哥哥油然生出崇敬之情。

那个小女孩就是九岁的江舒雪。

许轻寒对这个小师妹是怜惜的。

江老夫人的亲孙女,合该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却从小流落在外,饿的连看见根沾了泥的萝卜都两眼放绿光。

虽然现在的江舒雪是打死也不肯承认那段丢脸的事迹,并不停念叨那是许轻寒的幻想,但当初那景象委实太过震撼,许轻寒至今还记的那天江舒雪一共吃了五个包子三块豆腐|­乳­,就的咸菜是萝卜丝雪里蕻大头菜。

所以,尽管后来江舒雪被师娘当成宝,喂养的珠圆玉润堪比李婶养的那头叫阿毛的小猪仔,出落的越发美貌,回江家后更是有好事者奉承她“丰不见腴,瘦不着骨,梅轻柳态,雪艳冰魂”,许轻寒也只是挑挑眉,暗想,这所谓梅轻柳态的丫头当年跟着自己偷张二伯养的芦花­鸡­时,手脚可麻利着呢,说起来,这丫头的练武资质大概就是从那时候显出来的,钻篱笆翻院墙比自己还顺溜。

江舒雪十一岁的时候,许轻寒出师。

离开的那一天,是深秋的早上,许轻寒牵着匹白马,腰间挎着“月痕”。

师娘昨夜与他执手相谈睡得的晚了,现在估计着还做着好梦一场,师父泪别徒儿一时心酸,偷喝了两坛新启封的梨花白,若是运气好,还可有幸听闻他醉里吟诗的风采。李婶要蒸包子,张二伯要赶着喂猪。

没有人来送他。

许轻寒很寂寞。

他叹了口气,最后回望一眼,这住了六年的山谷,掩在一片红叶黄花之中,如此遥远。

拉了拉马缰,转过头准备离去。

可惜了,不知道今天李婶做的包子是什么馅,他如是想。

然后,一身白衣的少女俏生生的出现在出谷小径的那一端。

许轻寒自认为不是个风雅的人,所以他不会如那些文人一般冒酸感叹什么“与君别于此,红枫落如雨”。

只是片刻前那莫名涌起的伤感,此刻,已烟消云散。于是,他惭愧,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师娘这许多年来的谆谆教诲。

还是个小姑娘的江舒雪捧着个包裹,急急忙忙的沿着小径奔来,汗湿的一缕碎发贴在额上,她擦了擦汗,将包裹塞到许轻寒手里,扬起稚气未脱的脸,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

“师兄,刚出炉的包子,你路上带着吃吧!”清脆的宛如初啼黄莺,归巢|­乳­燕。

黄花明艳,在风中呼啦啦的翻着瓣儿,许轻寒觉得很是欣慰。

低头瞅了瞅。

清一­色­的咸菜包子。

红叶萧萧,秋意浓重,于是,欣慰中无可挽回的带了一丝悲怆。

那时的江舒雪多么的实在啊,塞给自己一兜咸菜包子后就缠着自己回来时给她带杏仁酥山核桃百味­鸡­神仙鸭,还一个劲的叮嘱杏仁酥要多搁馅百味­鸡­要捡肥的,罢了抬起头,两眼亮亮的,望着许轻寒,一脸期盼……

再看看此刻连吃碗素面还非要装模作样的加两丝葱白,美其名曰“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美貌少女,他就感叹造物者的神奇,鬼斧神工,诚不欺我。

一声轻响,几不可闻,却打断了许轻寒的遐思。

他微微皱眉,手伸向搁在桌子上的“月痕”,沉声道,“阁下若有事,还请现身。”

门“吱呀”一声开了,许轻寒眸­色­微闪。

屋外却并没有人。

他心中一惊,不动神­色­的回过头。

屋内­阴­影里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身影,若不是那若有若无的杀气,许轻寒根本察觉不到那里还有个人。

许轻寒知是劲敌,亦不惊惶,袖手出剑,只听“噌——”的一声,“月痕”在夜­色­下泛着清亮的光。

剑光映出那人的脸,许轻寒微微一惊,随即叹息:“夭夜,怎么是你?”

夭夜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睛,黑沉沉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半晌,他轻声道:“小姐让我来的。”

“舒雪?”许轻寒讶异,“有事吗?”

“嗯。”夭夜说完这句话,眸光一闪,浓烈的杀气瞬间爆裂开来。

夭夜扑过来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懵,身为前影杀,夭夜的杀气异常浓烈,而身为被踢出来的前影杀,他又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杀气,所以,许轻寒对夭夜在某些情况下,比如被江舒雪无意间拿走饭后的最后一块点心,或者上街时被乞丐拉住衣角时杀气暴走,已经习惯了。

然而,这一次,有一些不同。

血­色­一点点弥漫上他墨一般暗沉的眼眸,妖异而绚烂,如同死亡。

真美。

美的让人几乎会产生心甘情愿死在他手下的错觉。

许轻寒觉得自己的灵魂飘散了。

随即,他的­唇­被两片冰凉柔软的物体覆上。

他瞬间僵硬。

然后,有什么东西伸进他的亵衣,在他身上游走,当他迟钝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夭夜的手,之前的貌似……是夭夜的嘴­唇­时,脸轰的烧了起来,

“你你你……”睁大眼睛,愤怒还是羞耻,他已无法分辨。

身上陡然一轻,夭夜抬起身,看了他片刻,眼中终于露出满意的味道。

许轻寒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被点了七处大|­茓­,动弹不得,不由得怒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嗯,这次总算连贯了,可喜可贺。

夭夜从床上爬起来,跳上窗户的那一瞬间,他迟疑了一下,许轻寒心中一喜,正要说什么,却见夭夜折返回来,在他哑|­茓­上一指,许轻寒差点没吐出血来。

眼睁睁的看着夭夜扬长而去,许轻寒出离愤怒:江舒雪你个混账东西,我,我,我一定要剥了你的皮!

杨柳树下,白府墙上,作­奸­犯科好去处是也。

即将被许轻寒剥皮的江舒雪江大小姐正坐在这块好地方上,一身黑衣劲装,衔着根草丝,等得百无聊赖。

见眼前一闪,夭夜已经来到她面前。

“解决了吗?”江舒雪吐掉草丝,歪着脑袋,一派天真烂漫。

“嗯。”显然,夭夜是个不懂得欣赏的人。

“我说了,不能伤他,不能下药,不能被人发现。”江舒雪支起下巴,审视面前这个前影杀,“你这一身杀气,隔着十丈我就能感觉到,师兄武功虽比我差一点,可发现你也不是难事,你真的做到了?”

“废话。”夭夜一贯讨厌怀疑他职业­操­守的人。

“姑且相信你吧。”江舒雪耸了耸肩,开始戴面巾。

师兄啊,不许伤你,不许用迷|药迷你,我对你也够意思了吧。

黑­色­面巾下,一双眼眸­精­光闪闪,直直的朝着东南方向望去。

雪亮雪亮的目光让夭夜也不由得心中一寒,不动声­色­的避开,然后镇定的看着江舒雪,公事化的问道:“这次,需要留活口吗?”

他说这话时,江舒雪正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自院墙上一跃而下,结果半道上岔了气,差点没四脚着地。

跪在白府外的草丛里,江舒雪缓缓抬起头,她望向夭夜的目光很是绝望。

偷香窃玉

谢府给江舒雪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作为名将世家的府邸,谢府的设计良好的体现了大胤朝的兵法之­精­深微妙。

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江舒雪一路行去,一路惊叹,当她发现连谢府茅房的分布都暗藏阵法玄机时,她对这次偷窃的对象——谢天骄,产生了深刻的同情。

上个茅房还得先破解“一字长蛇阵”,这是多么惨淡的人生啊!

转悠了许久,不光没找到关那只小狐狸的地方,她和夭夜反而迷了路。

终于,夭夜,这个习惯了在暗夜中秒杀对方然后踩着月光潇洒退场的前任影杀对眼下这种对于任何一个杀手来说都可以算是耻辱的情况不耐烦了,显然,他很不公平的将所有责任都归咎于江舒雪,冷冷的吩咐江舒雪在原地老实呆着,然后几个跳跃,潜入花丛­阴­影中不见了。

江舒雪很哀伤。

望着脉脉的月光,她很想如师娘教诲的那样吟诗一首,来抒发她此刻幽怨的心情。

首先想起的,是李青莲那首脍炙人口永垂不朽的静夜思。

然而,她没有机会去复习她此生的启蒙诗了。

因为——

眸光一扫,她愣住。

右后方不远处,一个刚从回廊边繁密的花藤下走过来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清亮的目光直直投­射­过来,宛如一泓碧水,漫天星光。

好个飘然出尘的秀美人物。

江舒雪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相当满意的一件事。

她展动身形,跃起,宛如洛神一般风姿绰约的轻柔落在那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男子身后,然后,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那人身体微微一僵。

江舒雪于是善解人意的把手松了松。

此刻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失望的发现,此人一身朴素的仆役装扮,相貌不过清秀而已。

咳,这朦朦胧胧的月光下,瞧得不太真切,方才一时眼误也是有的。

安慰着自己受伤的心灵,江舒雪压低了声音:“你们府上三少爷谢天骄的房间在哪?”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又做出凶狠的语气补充道:“老实回话,否则姑­奶­­奶­就拧断你的脖子。”

那人身体一颤。

江舒雪对此很满意。

“天骄少爷的房间么?姑娘请随小人来。”静默了片刻,出乎意料的,那仆人没有慌乱,更没有很没形象的求饶,他的声音很是从容,不愧是将军府□出来的,有胆­色­有见识也很有风度。

江舒雪想了想,这人的小命还捏在自己手中,也不怕他使坏,便大大方方的由他带路。

转过小径拐角,那年轻仆人停下脚步,偏过脸来看着江舒雪,一双秀气的眼睛清澈如水:“姑娘,那有着几丛紫竹的院子就是天骄少爷住的地方,可以放开小人了吗?”

江舒雪没有说话。

“姑娘?”那人又轻轻喊了一声。

江舒雪回过神来,她掩饰的偏过脸去——真丢脸,对着这么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居然还能失神,该死,都怪这人的眼神太勾人,一个下人,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咳咳,知道了。”她目光躲闪,“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灭口的。”言罢伸手去便要点他睡|­茓­。

眼前一花,那仆人不知使了什么诡异身法,竟从江舒雪手中滑开,江舒雪急忙避闪,护住周身空门。

那仆人站在深深浅浅的壁影下,并没有出手,只是笑笑:“姑娘有事就先请吧,在下不打扰了。”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然而眼中一片温和。

“你……是什么人?”江舒雪心中恍悟,眼前这人的一张脸竟是易容而成的。吃惊之余她倒也不害怕,此人虽然来历不明但风度甚佳,对她也没有恶意,此刻,她老毛病发作已开始私下猜测他的真容是怎生模样了。

“姑娘下次入谢府,千万要记得事先探好路。”那人笑而不答。

“我不过来取回谢天骄从我手里抢走的东西,不然谁稀罕进这破地方。”江舒雪不以为意,抬起下巴,“你呢?”

如此人物,若是个梁上君子,岂不大煞风景?

那人笑而不答,伸出手来,轻轻顺了顺江舒雪的发丝。

手势很温柔,仿佛捡起一瓣落花,又仿佛给一只正在午睡的猫顺毛,甚至让人产生不了避闪的念头。

江舒雪呆呆的看着他,傻了。

那人眼中浮起一丝笑意,忽然身形微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江舒雪听见一个风动琴弦般的声音自耳边掠过:“姑娘的头发真是好看。”

发丝被风吹起,待她反应过来那人已跃上树梢,风姿之美,宛如仙人,可惜穿了件难看的下人衣衫。

谢府的人还真是没品味。

脸慢慢红了起来,刚刚,算不算,是被调戏了?

江舒雪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柔顺的发丝,然后看向那人离去的方向,双手捧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偷香窃玉的小贼。”她感叹,“不见风流,惟余秀雅,便是采花贼也定是极品,比白香亭那家伙倒行深多了。”

白香亭在睡梦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不对啊,没听说谢府有年轻女眷啊,”月光下,江舒雪一本正经的支着下巴,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两眼放光,如匕首般凌厉,“莫非,他要采的是谢府的男眷?”

那已远去的偷香雅客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之后的事很顺利,谢天骄院子里的阵法比谢府的茅房还要少,让江舒雪颇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

潜入谢天骄的屋子,一眼就看见那被上好的麻绳捆结实了拴在桌脚的小白狐狸。

一人一兽,两两相望,真是情何以堪。

许是于凶神恶煞的谢天骄相比,江舒雪委实太亲切,小狐狸抽了抽鼻子,含了一包眼泪,殷切的望着江舒雪。

趁着夜­色­,江舒雪跳上谢府院墙,一个拧身,轻巧的落在街上。

四下无人,躲进角落里,她有些惆怅的望着远处谢府大门前昏黄的两只大灯笼,那只小狐狸也探出脑袋,很有觉悟的陪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同望。

望了片刻,夭夜沉着脸杀气腾腾的也从落了下来。

瞄了他一眼,黑­色­劲装上隐约有一块痕迹,似乎是血迹。

于是江舒雪很是为谢府满门的生命安全担忧。

她依稀记得作为前任影杀,夭夜保留了随时随地至少携带四种毒药三种迷香五把匕首的职业习惯。

小狐狸成功到手之后,江舒雪的日子却颇不好过,那日回来解了许轻寒的|­茓­,她那一贯脾气温和的老好人师兄一反常态,抓起“月痕”追的她差点没钻狗洞,最后她只好躲到白香亭房里,以武力胁迫无辜的白香亭为她劝走了怒发冲冠的许轻寒。

事后,她小心打探,原本怨气冲天的许轻寒却支支吾吾,还难得的红了脸,又将她痛扁了一顿。

好不容易才知道是夭夜使得坏,一边哀叹自家纯情师兄的疑似初吻就这么没了,一边鬼鬼祟祟的跑去夭夜那里问他的感受。

结果夭夜那厮很不屑的来了一句:“他还是个雏儿,技术太差。”让江舒雪顿时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结果被路过的许轻寒听见,再次被捉住痛扁了一顿。

江舒雪很愤怒,为什么罪魁祸首夭夜一点事儿都没有,自己却屡次遭到无妄之灾。

过了几日,估摸着那次夜探谢府的风声也该过去了,江舒雪着意向白香亭打听了一番,得知谢府上下安然无恙方才长松了一口气。

她江舒雪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从不随意造下杀孽,她自觉将来若是修佛,虽没有染血屠刀可放,成佛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然而,白香亭话锋一转,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添了一句。

“不过,谢府那夜却遭了贼,据说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把谢将军气的站在院子里骂了一个时辰的娘,现在府尹大人恐怕还在头疼呢。”

江舒雪一个没拿稳,青瓷茶盏里新沏的碧螺春溅了几滴在了手腕上。

“江姑娘?”白香亭的声音传来。

眼泪汪汪的抬起脸,江舒雪眨巴眨巴眼睛,­干­笑:“此茶清醇甘芳,不浮不躁,香气悠远,能沏出此茶,白兄真乃雅人也。”

“江姑娘,为何……竟像是哭了?”

“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在下是被白兄的高雅品位感动的流泪。”

“原来如此,知我者江姑娘也。”

白香亭心满意足。

回到屋内,将窝在床上的小狐狸提溜起来,左看右看,江舒雪也没看出这小东西怎么个了不得法。

真是一个难解的谜啊。

她站在烂漫的春光里,相当认真的思考着。

熟悉江舒雪的人,譬如许轻寒,一定会知道,她不算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凡是她愿意静下来细细思考的,一定是不可不慎影响深远的人生大事。

此刻,万万不可以打扰。

啊,不知道被那位风流蕴藉的偷香君子折下的,又是谢家的哪株草呢?

望着梁间倏忽而过的燕子,江舒雪一脸神往。

“舒雪,红叶来了消息。”许轻寒匆匆闯了进来,俊朗的眉宇间有着一丝浓重的忧­色­。

“师兄——”严肃的思考被打断,江舒雪眉头微蹙,略有些不满的斜了他一眼。

然而许轻寒却没有搭理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前一阵子道上那个标出十万两的阎王帖五天前被人揭了。”

“哦?”江舒雪不以为意,拨弄着窝在怀里的小狐狸,“七杀九绝十墟都没敢妄动,什么人这么狂?莫非是新出道的那个挺嚣张的白衣郎?十万两,也不怕撑破了肚皮。”

“不是。”许轻寒定定的望向她,一字一句轻声道:“红叶来信说,揭榜的,是‘风雷’!”

江舒雪蓦然回首,不复笑靥,眼眸闪过一丝刀锋般凛冽的厉­色­,浓重的怒气与杀意不可抑制的弥漫开来。

风雷声动

乱坟岗上,松柏林间。

大雨如注。

惊涛雪浪一般狂怒的刀光中,已隐隐透出一丝绝望。

一抹剑光轻易的撕破“萍踪十八刀”,如同撕裂一张脆弱的竹纸。

“刷——”的一声,鲜血喷薄而出,在闪电的映照下凌空开出一片妖异的花。

下一刻,狠狠的溅在树上,

持剑的蒙面男子身形高大,周身透出一股难以抵挡的威势,他静立片刻,收剑转身,隐入黑暗中。

鲜血从尸体的伤口处泊泊流淌下来,混杂着雨水和泥水,汇入小溪。

“轰隆隆——”一连串声势骇人的春雷在头顶炸响。

江北萍踪刀,是这次任务的第六个目标。

蒙面男子默默的计算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

冷酷到不似人类的眼眸,灿如星子。

标注十万两黄金的阎王帖上,只余最后一人。

男子翻身上马,朝着长安方向疾驰而去。

他身后,一道狰狞的闪电陡然亮起,撕裂了那一片沉沉的凄伤。

风雨如晦。

惊了几家闺中女儿的绮梦,乱了何处少年的柔情?

江南的雨,今年却格外的不同。

一层一层的楼阁亭台掩映在烟雨中,翠柳黄莺,像一轴写意的山水渲染在春风里。

薛涛笺轻轻的放在檀木案几上。

纤纤玉手漫不经心的抚上镂着暗叶明花的透雕水釉瓷,剔透的流光一如女子幽幽的眼神。

她已经不年轻了,然而眉梢眼角尽是妩媚艳丽,那是岁月一刀一刀­精­心雕琢出的风韵,用的是上等胭脂,毒药和江湖风霜。

屏风上绣的是一片明艳的海棠,年岁已久,然而盛放如初。

她闭目片刻,用手沾了些紫玉盒内的白兰香,小心的嗅了嗅,如慵懒的猫一般,微笑。

信手提笔,在明明昧昧的七彩琉璃灯火下写下一行字。

“秀墀先生拜上……桃源虽好,非汝之所,既乱春水,君当早归……”

字迹缠绵如藤蔓,然而勾连处,有如青霜白刃,字字凛然。

“七杀天涯方寸之地,你又能忍到几时?闭关三年,也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小心乌龟壳长了霉。”自言自语着,掩嘴轻笑一声,她将写好的书笺细细折成双飞燕,叹道,“那江家的七小姐倒有些意思,说不定就是你要找的人呢。”

封好,递给随侍的侍女,紫裳女子重新靠回榻上。

珠帘密密匝匝,宛如串串绯­色­泪珠垂落,蝉翼薄纱在风中轻扬。

十年花开一曲浮华,

万里红叶芳踪天下。

此情此景,红烛素心,一任垂泪到天明。

又是一个被寂寞淹没的传说。

风雷,声动九霄。

这江湖,眼看着风波又起,动荡将至。

二十年前,除了武烟阁的影杀,“风雷”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

武烟阁培养出的影杀,组织严密,行事低调,对于大多数江湖人来说,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而“风雷”,是江湖上的一道伤疤,代表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与梦魇。

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可以请动“风雷”杀人,杀任何人。

少林空寂大师,十一万两买一命,揭帖。

半月后在藏经阁被人一剑贯胸。

青城掌门徐程鹭,八万两买满门,揭帖。

十天后,徐家陷入火海,无一人幸存。

“风雷”以夔纹青枫为标志,从诞生到全盛,只花费了短短十年。

江湖曾有歌曰“青枫过处,一命千金。”

直到十年前,江近枫在白沙堤访友归来,遇袭,重伤。其妻神医苏曼华,一双妙手亦未能回春,悲恸之下,隐于药师谷,再未涉足江湖。

不久,势头无双纵横江湖的“风雷”销声匿迹。

“红叶的信里还说什么了?”沉默了许久,江舒雪淡淡的问道,指甲却已深深掐入­肉­里。

许轻寒担忧的看着她:“仓促之下,更详细的情报还没有整理出来,只是,红叶她怀疑,‘风雷’揭下的阎王帖的目标可能就在长安。”

“所以。”江舒雪冷笑,“他们很快就会来这里?那正合我意。”

“舒雪,这件事你要慎重。”许轻寒筹措着词句,“‘风雷’此次重现江湖,一定会惊动各方势力,背后内幕你我一无所知,这种情况下,还是该先看看老夫人的意思为好。”

“我知道师兄你是为我好。”江舒雪倏尔转过脸,对许轻寒笑了一下,笑容­干­净清澈,带了一点不合衬的悲哀,然而很淡,“我自有分寸,不会冒冒失失就去报仇的。”

“何况,‘风雷’消失了十来年,当年是否是他们害死了我爹还未可知。”顿了顿,她又接道,“我只是想要,确认罢了。”

春天的风拂过,院外草长莺飞,绿柳白杨。

不知为何,许轻寒突然回忆起与江舒雪的,当初那个瘦弱的小女孩站在空地上,孤独的望着天空。

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日子。

阳光温暖。

而那年轻美丽的眸子中,­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那样的眼神太过悲哀,竟让人有一种连呼吸都被剥夺的伤痛。

“爹爹去的时候,我还不到六岁,我现在已经记不清爹爹的样子了。如果可以,我想看一看我仇人的脸,说不定能从上面找回一点关于爹爹的记忆。”

江舒雪闭上眼睛。

那个应该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拼命的回忆,然后依稀好像记得,那个男人,似乎有着柔和的嗓音,温暖的手。

他也曾抚摸过她幼时那稀疏如小草的头发,然后笨拙却不失温柔的扎出歪歪斜斜的小辫子;也曾将捂住眼睛的自己高高抛起,然后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也曾背着自己在喧嚣的夜市中穿行,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花灯;也曾在灯下学着母亲的样子为自己缝补挂烂的衣服,而自己滚在被窝里朝他傻笑。

她最幸福的那一段日子,都和这个男人有关。

有他的时候,母亲是温柔可亲的,笑容甜蜜中带着嗔怪。

自己是被全心全意呵护着,宝贝着的。

在他离去后,自己的记忆是破碎的。

母亲的眼泪,悲伤,仇恨,绝望。

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眸中再也没有自己的影子。

她不再被需要,不再是某人的珍宝。

爹爹去世的那一天,她记得,下着很大很大的雪。

一片洁白无垠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小小的,在不知所措的哭泣。

天地太空旷了,渐渐的,连哭声也弱了下去。

那是一段被大雪掩盖的荒芜的记忆。

在那之后,她记得他的气味,他的体温,他的嗓音,他的笑容。

惟独,不记得他的样子。

那样一个给予她最初的幸福的男人,他的模样早已被她忘记在时光的那一端,她甚至无法再回头。

后来,她才明白,她不是单单忘了他的样子,而是忘了属于他本身的一切。

她记得的,只是爹爹这个人罢了。

温柔的,宽容的,不计所有,永远敞开怀抱等待自己一头扎进去撒娇的人。

这个人,不在了。

所以她会怀念,怀念了这么久,她现在甚至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实,而哪些,仅仅只是她自己的想象。

“师兄,你知道长安的金风细雨楼的据点在哪里吗?”她握紧了拳头,轻声问道。

风吹过,落英如雨。

而桃花飘落的地方,马蹄匆匆踏过,马上的青衣男子勒住马,右手抬起斗笠,向城门处望了一眼,嘴角微挑,扬鞭绝尘而去。

华衣公子立在城墙下。

衣袂翻飞,风姿俊朗,笑眉如天上初弦。

身后,两只燕子飞上城墙,映出那微薄的暖意天光。

他一字一句曼声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三年一别,今日得见,却不知卫兄可愿与我再续昔时灞上金樽之约。”

蒹葭剑客

酒楼内,低婉的曲子如同情人耳边的细语,搔在人心间痒痒的。

歌女一身素衣,裙摆长长的曳在地上,越发衬得她腰肢细软,红绡帐起起落落,说不净道不明的风流与温香。

她年纪不过十六七,一边伴着红牙板儿柔柔的唱歌,一边不时偷偷瞟一眼红绡帐里正在喝酒的两人,明眸妙目中竟隐隐透出一丝羞涩之意。

怎奈那两位客人只顾喝酒交谈,似乎完全没有理会这边女儿家的心思,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云潇,我这一路可听到了一些怪事。”卫长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罢了,转头看向那华衣公子。

蒹葭剑客卫长风,江湖近年风头正劲的青年高手,此次天云帝乡剑主云中翰五十大寿,他虽乃一自在游侠,却素与云中翰的子侄,云潇交好,于是前几日也匆匆赶来祝贺。今日,云潇做东,请他来长安最负盛名的临风阁喝酒。

“卫兄说的可是许三李清等人暴毙一事?”把玩着手中一块­鸡­血青玉,半晌,云潇才抬眸问道。

“不错,传言那十万两黄金的阎王帖已被‘风雷’揭下,恐怕,许三等人之死,与之不无关系。”卫长风喟叹,“标注十万两黄金的阎王帖,我还从未听说过,江湖上,够得上这个价的,恐怕不过数人而已。”

云潇颔首接道:“想来,我叔父应该算的上一个。不过,天云帝乡也不是那么容易招惹的,叔父对此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话虽这么说,但云剑主后天五十大寿,前来祝贺的武林朋友自然不少,天云帝乡近年声势见涨,得罪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我担心若是有人借此事暗中做些什么手脚……”卫长风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还有一事恐怕卫兄尚未得知,日前萍踪刀柳不言被发现死在永安,一剑贯喉。”华衣公子放下酒杯,轻叹,“不瞒你说,这几人都和天云帝乡有些关系,叔父最近倒是为此颇为烦恼。”

卫长风点头:“长安眼下看似平静,实则水深的很,‘风雷’重现的消息一旦传开,恐怕又将惹出一番事端。”

“如今武林,说的上话的,无非三大世家,少林武当,武烟阁江家以及我们天云帝乡,然三大世家中南宫渐显颓势,柳家向来行事低调,苏家与江家互有姻亲,少林武当亦是谨言慎行,如此一来,武烟阁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云潇侃侃而谈,神­色­间一派从容。

“不错,武烟阁百年传承,行事公正,在江湖上威望甚高,阁主一位虽空悬已久,然四大楼主声势不堕,可惜十年前江家三公子死的蹊跷,人人传言是‘风雷’下的手,恐怕这次江老夫人也安坐不住。此刻,天云帝乡可要拿捏准了。”

两人又闲谈了一阵,这才相携准备着离去。

小歌女见状连快步上前,将两人送出门去,只见那华衣公子云潇临走时对她微微含笑,脸一红,不由得低下头去,却听见旁边那年长男子哈哈一笑:“云潇,莫要随便对人家笑,你看人家小姑娘,恐怕又是一夜芳心动荡,徒惹人烦恼。”

那小歌女显然入行时间不长,对这调笑应付不来,面上红晕更甚,头越发低的厉害,口中讷讷不知如何作答,立在门口绞着手,看上去又委屈又害臊,倒是让那卫长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讪讪一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那小歌女手中:“小姑娘歌唱的不错。”

平日客人听歌打赏,少有出手如此大方的,那俏丽歌女有些惊奇,抬头看了看卫长风,却不敢去接:“这位爷客气了,云公子前头已经付过奴家的缠头,玉儿哪里好意思再收您的银子。”那位秀美的云公子据说是此间常客,来头大的很,这么重的打赏,她也不敢收,没的坏了行里的规矩。

云潇在一旁见了,又笑了笑,摸出一支­精­美的玉簪,塞到少女手中,温言道:“今日偶然得了这玉簪,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觉得配姑娘倒是刚刚好。既然不收银子,姑娘且收下这个好了。”

那歌女接过簪子,瞟了云潇一眼,突然转身掩面,如蝴蝶般跑开了去。

“呵呵,你小子是公子,咱就成爷了!唉,小姑娘就容易被皮相给迷惑了,这世道啊!”卫长风把银子塞回怀里,耸了耸肩,感慨道。

两人走在街上,卫长风手持一壶“梨花白”兀自喝个不停,已有三分醉意,他为人一向潇洒不羁,兴之所至,一股豪气上涌,当街旁若无人般击节长歌:

豪杰渐老,美人枯颜,几度离合,

一生落寞,两鬓沧桑,最是断肠

拟把疏狂付琴酒,待挽天河洗风霜……

路人纷纷回首,向这青衫长剑,不拘礼法的奇男子望去,目光中多有惊羡诧异,再看他身边那华衣公子,眉目如画,清贵无暇,风姿之美亦是难得一见。

临街茶楼上,一人闻声探出窗去。

“拟把疏狂付琴酒,待挽天河洗风霜……真是好词。看此人形貌,似乎是那誉满江湖的蒹葭剑客卫长风了。此等人物,未能结识,真是可惜。”一年轻男子轻叹,却是许轻寒。

“师兄不是最不耐这些酸词滥调吗,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一旁江舒雪端起茶嗤笑。

“此等荡气回肠的好词怎能用酸词滥调相比,素闻蒹葭剑客为人潇洒绝伦,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仗剑江湖,载酒长歌,当真好气度。”许轻寒正­色­道,“只是旁边那个俊俏公子眼生的很,能和卫长风在一起的人,想来也不简单,我竟不认识,真是奇怪。”

“师兄你不认识的人多着呢,有什么好奇怪的。”江舒雪不以为然。

她此次出来是约了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金风细雨楼的人,武烟阁的红叶晚香楼的消息虽也是数得上的权威,怎奈红叶那个女人身居楼主高位,对江舒雪这种初出茅庐的小虾米爱答不理,何况她想调查自己爹当年被害经过,此事无论是江家还是武烟阁,一直讳莫如深,无奈之下,江舒雪只好求助有钱必应的金风细雨楼。

将高价买来的几张紫砂笺小心放入怀中,她闭目沉思。

阎王帖上共有七人,加上前日的柳不言,最近被发现暴死的已有六人之多,均是成名好手,且与天云帝乡联系密切。

摸出此前红叶的信,摩挲片刻,她下定了决心。

“师兄,听闻天云帝乡盟主云中翰五十大寿将近,又新得了太阿剑,双喜临门,我们不妨准备一份贺礼,到时候也去凑凑热闹。”

“这……仓促之下,就怕礼薄怠慢了铁剑先生,何况,老夫人之前叮嘱你低调行事。”许轻寒皱眉。

“所以要以你的名义啊。至于礼物么,放心,铁剑先生身为天云帝乡剑主,财大气粗,怎么会跟我们计较。”江舒雪悠悠展开扇子,笑的不动声­色­,“到时候盯紧往来客人,看看可有什么端倪可循。”

“若是没有呢?”

“那我们就自己弄出点动静出来,也好引蛇出洞。”江舒雪漫不经心的应道。

“引蛇出洞?怎么引?”许轻寒一脸疑惑。

“素闻‘风雷’喜欢搜集奇珍异宝,我这次便豁出去,拿出一颗万年同心珠的龙珠做贺礼,就不信引不出这条蛇。”

“万年龙凤珠?”许轻寒吃了一惊。

万年龙凤珠又称龙凤同心珠,一对双生,原料来自大雪山深处的一种名为血珊瑚的雌雄树,龙珠研磨成粉与血相合即为夺命剧毒,除了同生凤珠无药可解。此物只有七十年前的辣手毒医胡青旭会配,胡青旭去世后配方便失传了。

不过江舒雪的母亲出自药师谷,当年武当掌门重伤瘫痪,求到前任药师谷谷主门前,据传就是以一对龙凤同心珠为酬,如此说来,似乎也不是空|­茓­来风。

十年前‘风雷’曾开出一张单子,上面列出十种奇珍异宝,明言凡名单上的宝物,可得到‘风雷’修罗令一块,此令可换人命一条。其中,便有这龙凤同心珠。

想到这里,他上下打量江舒雪一番:“你这次还真是不惜血本。”

“嘿嘿,是啊,不过眼下还需师兄你为我找齐材料,才好开工。”江舒雪啜了口茶,要了笔墨,优哉悠哉的提笔写下满满一篇。

许轻寒接过一看,顿时噎住,气的不轻:“陈皮,八角,五灵脂……这是什么玩意?”

“补中益气丸的配方,不过我还加了些料,颜­色­一调就是新出炉的龙凤同心珠,绝对能以假乱真,呃,光从外表来看的话。”

“胡闹,这种玩笑是开得的吗?”

“我也没办法,药师谷里的凤珠当年被娘拿起给爹炼药,龙珠不知道藏在谷中哪个偏僻地方。反正江湖上除了我也没几个人真的见过龙凤同心珠,伪造的­精­致些应该能糊弄过去,‘风雷’偷了假的,还能跟我叫屈不成?”

“……”许轻寒沉默半天,抬头,郑重的看向江舒雪。

“如何,此计甚妙吧?”

“要听真话吗?”

“说罢。”

“我从没见过比这更糟糕的计策。”

“哦,过奖过奖。不过,现在得先去准备贺礼,事不宜迟,师兄出门右转,下楼还请当心。”

“舒雪……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等着看看老夫人的意思再行事为好……”

“闭嘴!还不快去!”

一碗辣面引发的□

数日后,云中翰五十大寿,其在长安的府邸,明阳山庄外车水马龙,前来贺喜的武林豪杰络绎不绝。

江舒雪换了男装,摇着扇子大模大样在明阳山庄外晃悠。许轻寒终于磨不过她,答应了她的计划。经过几人事先的一番谋划,他被派去送礼,夭夜身为杀手不适合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则被遣去蹲在不知哪棵树上暗中观察往来客人中是否有可疑人物,至于小狐狸,江舒雪本想让它锁在屋里,放上两块点心了事,怎奈这小狐聪敏异常,发现了江舒雪的企图,死活钻进她怀里赖着不肯出来。无奈之下,江舒雪只好找了个布袋挂在腰间将它一同带走,自觉累赘不说,还相当影响她的形象,小狐狸察觉到她的不满,也乖乖的缩在袋子里不再蹦跶。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行至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里,江舒雪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两眼依然紧紧盯着明阳山庄不放,连自己叫了什么也不知道。

待店小二将面送上,她抄起一双筷子就吃起来,因心里有事,也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等的花也谢了,鸟儿也归巢了,一个扑通扑通的心也烤成焦炭了,明阳山庄门前突然一阵喧闹,江舒雪­精­神一振,将筷子一扔,展动身形冲了出去。

“喂,这位客官,你还没结账呢——”小二见状连忙慌慌张张的追出去,江舒雪随手掏出一块银子,看也没看扔了回去,堪堪正中小二的脸,直砸了个鼻血横流,那小二捡起一看,却是一块十两左右的银锭,顿时喜笑颜开,将滑到嘴边的叫骂生生咽了下去,捧着银子抹了把鼻血乐颠颠的回去了。

待冲去一看,却是青州简家姑娘,江湖名花谱上排名第三的大美人简如玉和华山小七剑之首孙林大驾光临。

江舒雪失望之下心中气恼,兼之等了足足一天,一股邪火不得发泄,直往上冒,越看越觉得那所谓的简大美人脸大眼睛小,粗腰大脚丫,如此形貌,居然还傲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旁边那“玉树临风”的孙林更是点头哈腰,仿佛简如玉的家奴一般,举止猥琐,不由得“哼”了一声,跺脚转身便朝回走。

那小二见她去而复返,一愣,连忙迎上去,殷勤道:“公子爷您……”

“少爷我饭没吃完,这是要接着吃。伺候别人去,这儿用不着你。”说罢她不耐的挥挥手,一ρi股坐下,抄起筷子继续吃起来。

“这位小兄弟……”旁边一人开口。

“闭嘴,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江舒雪大怒,一拍桌子,转头看过去,却不由得怔住。

眼前男子二十五六年纪,一身朴素的青衣,背着把剑,长眉星眸,虽说不上多俊美,却周身透出一抹潇洒不羁之态。只是他看自己的目光却古怪的很。

那人呆了半晌,苦笑道:“是在下的不是,但小兄弟此刻吃的,却是在下吃了一半的面,这个……”

话音未落,江舒雪低头一看,手中一碗阳春面,几片蔫巴巴的青菜,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上面飘着的一层厚厚的红­色­辣椒油。

她顿时面­色­青红交错,喉咙里恍若一股火烧了起来,辣的她鼻涕眼泪差点一起下来,江舒雪将面碗一扔,跌跌撞撞的冲出去,狼狈的大叫:“小二,茶,快给我杯茶!”

一杯凉茶送到她手里,她忙接过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灼烧感这才下去一些,缓过一口气,她抬头,正对上那青衣男子含笑的目光,大窘之下,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原来小兄弟吃不得辣。”那男子打趣道,一笑露齿,显然牙口甚好。

“那个……那个……”江舒雪脸红到脖子根,“抱歉,那个,我再赔你一碗好了。”

“一碗面而已,卫某还没穷到那个份上,小兄弟不必介怀。”那男子哈哈一笑,拍了拍江舒雪的肩,又道,“不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方能显出男儿本­色­。我看小兄弟你一表人才,可惜失之柔弱,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啊。”

江舒雪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撇嘴:“卫兄果然非常人能及,为了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竟一气吃掉了这家店几天份的辣椒,只可惜这家的老板受了无妄之灾。”

那男子一愣,展颜:“小兄弟有所不知,这家面馆虽小,名气却大,秘制辣油更是祖传的手艺,既然来此,不可不试,来,今日卫某做东,请你尝尝这家的招牌菜。”

“不用不用。卫兄客气了,在下与卫兄素不相识,怎好叨扰。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江舒雪瞄了一眼那碗红通通的面,顿感不妙,­干­笑着拱了拱手,准备溜之大吉。却被那男子一把拽住,拖了回去。

“相逢即是缘分,小兄弟你很对我的脾气,萍水相逢,一起喝一杯又何妨?”

江舒雪为了避免被迫再吃一碗那辣绝天下的阳春面,只得抢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这顿饭得我来请,否则,恕不奉陪。”

见那人挑眉,江舒雪忙又加上一句:“卫兄莫要误会,我绝不是因为怕你请不起我,呃……”

那男子静了半晌,粲然一笑:“有趣,当真有趣,好,今日卫某就觍颜叨扰你这一顿,小二……”

“等等!”江舒雪见他叫菜,连忙打断,道,“既然是我做东,这菜还是让我来点吧。”

“原来小兄弟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人恍悟。

“惭愧惭愧!”江舒雪厚颜无耻的擦了把汗,笑了。

不待饭菜上齐,那人先拍开一小坛酒,酒香扑鼻而来,带有若隐若无的花香,瞥见江舒雪在一旁两眼放光,他笑道:“没想到小兄弟也是同道中人,居然识得这‘烧一冬’。”言罢,痛饮一口,扬手一扔,那酒坛凌空打着转向江舒雪飞去,江舒雪微愣,随即衣袖一挥,也没看清手是怎么动的,已将那酒坛稳稳托住,半点也未洒出。

“好俊的功夫!”那人眼前一亮,抚掌叹道。

“多谢美誉。”江舒雪嫣然一笑,将那酒坛轻轻放回桌上。

“你不喝吗?方才看你盯着看个不停,卫某还以为你是想开口讨要,这‘烧一冬’乃灵溪酒使亲制,我与他拼酒三天侥幸得胜才得了数坛,算的上酒中极品。”

“哦?”江舒雪挑眉,“卫兄误会了,我只是看这酒坛别致的很。”

真的很别致啊,造型古朴质朴,好想讨回去收藏起来。江舒雪眼巴巴的盯着,暗想。

“小兄弟不妨一试?”那人将酒坛推过来。

江舒雪推却不过,浅啜一口,眼睛突然瞪大。

“如何?”那人目光期盼。

“哈,太烈了!”江舒雪皱着脸,“说实话,不如桃花坞的醉红尘。”

那人一脸失望,叹息:“小兄弟也是个爽快人,居然不识酒中真意,可惜可惜!喝酒,自然要喝最烈的才痛快,那桃花坞的醉红尘淡的和糖水差不多,哪里比得上这‘烧一冬’。”

“是是是。”江舒雪点头,一脸受教状,“想来喝酒的最高境界应是酒酣耳热之际,出门寻一烂泥塘,躺进去做死猪状,方才显出男儿本­色­。卫兄乃在下平生所见第一豪爽之人,这种雅事想来做的必定不少,不如今日与小弟说道说道?”

那人:“……”

两人脾气投合,一顿饭下来,相谈甚欢,江舒雪与之作别时,竟起了些许不舍之心,那人却似潇洒惯了,向江舒雪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就要离去。

“喂,今日既吃我这一顿,还请兄台留下尊姓大名,日后在下也好寻去找你吃回来啊!”手中素纸扇一敲掌心,江舒雪眼珠一转,忽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小兄弟不妨猜猜看在下的名号。”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哦,原来是蒹葭剑客卫长风,你居然生的这般模样,实在有些对不起如此雅号。”江舒雪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扬。

“哦,此话怎讲?”卫长风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虽说比不上云潇,可应该还是拿得出手的吧?

“久闻君之大名,本以为即为‘蒹葭’必是‘伊人’,谁料想却是个大叔,人间之悲哀者,莫过于此,可叹可叹!”江舒雪哈哈一笑,挥手而别。

卫长风呆在马上,半晌,才苦笑出来,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似乎,本人今年才二十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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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雪走出老远,心中实在快意,纵然这一顿请下来,钱袋空了不少,却觉得很值。

“卫长风,果然有趣,待我下次也狠狠吃你一顿,定要吃的让你连蒹葭剑也抵押出去,哈哈。”

“你又偷吃什么了?为什么不叫我?”一个幽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啊——”江舒雪吓了一跳,转身,正对上夭夜那张黑沉沉的脸。

“是你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江舒雪舒出一口气,皱眉,“你潜伏的本事越来越好了么。”

“是你自己警惕­性­太差,我刚才若是出手,你必死无疑。”夭夜嗤之以鼻。

“你没有露出杀气,这里又是街上,我没注意也是正常么。”江舒雪不以为然,“你若是想动手,我必能察觉。怎么,有情况吗?”

“哼。”夭夜撇了撇嘴, “跟我来。”

天已经暗下去,两人施展轻功,潜入明阳山庄外,藏身­阴­影中,夭夜指着压低了声音:“那个人不对劲,我怀疑他是伪装混进来的。”

江舒雪望着那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皱眉:“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回答言简意赅。

江舒雪翻了个白眼,好吧,她承认,杀手的直觉有时候好像还是挺准的。

“这里一共有三个可疑人物,其他两个还好,这个却有些棘手。他轻功很是不俗,若是发现不对逃走,我恐怕跟不上,你待如何?”夭夜皱眉。

“没问题,交给我好了。”江舒雪的师娘当年以“云中踏歌步”闻名江湖,她在红枫谷学艺数年,自忖轻功已得师娘八分真传,这种小阵仗应付起来不在话下。

“看情况,今夜他们只是踩点,还不会动手,你莫要打草惊蛇。”

“知道,你继续盯住了,我进去看看。”

借着苏家小公子的身份和许轻寒事先为她准备的名帖,江舒雪轻易的混了进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飘着细细的雨,庭院里挂起了一盏盏灯笼,远远见许轻寒在水榭里与一帮人应酬,便放下心来,不动声­色­的接近那个被夭夜怀疑的中年男子。

突然,一阵喧哗,然后便是激越的刀剑撞击声,四下里顿时乱了起来,江舒雪眉头微蹙,却依然死死盯住那人不放。

那人微眯的眼睛突然暴出­精­光,看的江舒雪心中一寒,他快速扫视了一下,见无人注意,瞅准时机悄悄溜了出去。

江舒雪思忖一下,想到之前大概是调虎离山之计,便也展动身形跟了上去。

她不像夭夜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便极力控制呼吸,又因怕被发现,特意留出一段距离。

那人果然轻功极佳,对山庄内似乎也熟门熟路,顺利避开了庄内仆役等,径直翻入一个僻静院落。

江舒雪侧身躲入­阴­影中。

只听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却是女子声音,江舒雪大惊,暗忖莫非跟错了人,却是跟上了个采花贼?

自己怎么和采花贼这么有缘?

她提起一口气,悄无声息的摸到屋外,侧耳细听。

“许轻寒送的那对龙凤同心珠在哪?”屋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难听。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天云帝乡,不要命了吗?”那女子极力维持镇定,但声音微颤,暴露出心中的恐慌。

“你弄错了吧,什么龙凤……啊……”女子惨呼一声。

“不要耍花样,把东西交出来。”那男子声音中多了一份狠意。江舒雪正想冲过去,又怕打草惊蛇,犹豫起来。

“在……在左手架子上……那个檀香盒子里,但是只有一颗,并非一对……啊——”那女子似乎被伤了嗓子,说话断断续续,很是痛苦,突然一阵惨呼。

江舒雪眼见不妙,又恐那人出手灭口,摸出一枚暗青子,朝屋内男子­射­了过去,与此同时,振剑出鞘,身形展动,已冲入屋内。

只听得那男子闷哼一声,反应却是不慢,见江舒雪的剑光袭来,当即一脚踢飞凳子,转身要逃。

江舒雪衣袖一振,挥开朝她飞来的凳子,剑光一卷,直刺他要害,那男子一个翻身从窗户跃出,逃走之前还不忘抢过那放着假龙凤珠的盒子。江舒雪连忙追了出去,匆忙之下只看一个黄衫女子委顿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待她冲出屋外,那男子已跃上屋顶,朝东南方向逃去,起落之间宛如一缕飘烟,轻功端的不凡。

江舒雪暗忖:“还真给夭夜猜对了,看这家伙身形,八成练过师父说的调息之法,便是师兄来,恐怕也追他不上。哼,算你倒霉,今天遇上我。”当即施展开“云中踏歌步”,雨夜中衣袂翩然,渐渐追了上去。

所救非人的美人

那人自负轻功,没料想江舒雪竟能追来,身处明阳山庄内,他不敢与之缠斗,只好仗着地形熟悉,极力逃逸。

偶尔有武林豪杰看见,惊呼跟来,可惜真正的高手之前都被吸引到了另一处,余下的轻功差了一截,这两人委实速度太快,根本跟不上,没多久就被甩了下来。

待紧跟着追到一处巷子时,那人突然一个闪身,不知躲入哪个角落里。

江舒雪心中警惕,放慢脚步,凝神细听。

一道刀芒陡然从身后劈来,江舒雪一个错身,堪堪避开,头也不回,当即反手一剑,­精­准无比,“呲啦”一声,那人的肩膀已被划了个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风雷’的杀手?身手也不怎么样么。”江舒雪轻笑,目光依然凝注在那人身上。

刚才一番交手,她已看出此人武功差了自己一截,那人显然也认识到这一点,面­色­难看的紧。

雨越下越大,哗啦哗啦的砸在江舒雪身上,睫毛沾上了一大滴雨水,她不禁眯了眯眼。

那人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片刻空隙,突然足尖点地,一手持刀,逼出所有潜力,箭矢般直扑了过来。

刀锋凌厉,江舒雪凌空跃起,一式燕子归林,剑法­精­湛流畅,封住了他的剑势,那人只觉得对方剑上一股绵长真气袭来,心下一惊,肘下短剑翻出,却刺了个空,两人在空中交错而过的瞬间,江舒雪对他嫣然一笑,被雨水打湿的笑容明艳不可方物,那人不由得一呆,江舒雪瞅准空子,左手疾挥横劈,一掌拍出,正中胸口。

那杀手痛呼一声,气血翻涌,嘴角沁出一丝鲜血,见手中木盒被拍飞,一急之下,便要去抢。

江舒雪左转一步,剑光斗转,匹练一般将他缠住,顷刻之间又多了数道伤口。

那人眼看着檀木盒跌入­阴­影中,心中气苦,自知不妙,却不知何时出了这么个未曾闻名的年轻高手。

“啪”的一声轻响。

江舒雪突然一阵莫名心悸,下意识的望去。

巷子那一端,一个人款款走了过来。

却是个撑着把油纸伞的紫衣丽人,清水芙蓉脸上一双美目流光溢彩,她身上佩环叮当作响,摇曳生姿。江舒雪瞟了那杀手一眼,见他面露喜­色­,当下心生警惕。

那女子手里拿着那檀香木盒,打开随便看了一眼,嗤笑:“好个补中益气龙凤丸,小姑娘,这是你弄的?手艺不错么。”

笑声柔媚清亮,江舒雪下意识的想到了自己那个常年浸在泉水里的雕花银丝琉璃盏。

“骗人可是不好的哦,小妹妹。”那女子将木盒一扔,也不知使了什么诡异身法,竟影子一般近了江舒雪的身,迅即挥出数掌,江舒雪剑光一挑,一招落尽春花迎上去,那女子轻轻“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纤纤玉指犹如兰花怒放,令人目眩神驰,一时之间竟不落下风。

“妹妹小小年纪,功夫可真不错,是云中散人的徒弟吗?”

江舒雪心下微惊,知那女子看破自己身份师承,却也不惧,拈着“缠”字诀,咫尺间飘忽进退如同雪舞轻尘,空出一只手和她拆起招来,她师父的雪中折梅手灵动跳脱,是江湖上数得上的高明功夫,那女子应对的渐渐吃力起来。

突然,一阵寒意从四肢传来,体内真气流转受阻,手脚渐渐冷的麻木,江舒雪心知不妙,霍然看向那女子。

“呵呵,姐姐这‘相思寒雨’的滋味可还好。”那女子身形一转,避开江舒雪的剑势,柔声道,“小妹妹,这是给你个教训,江湖水深,可别在仗着自己的武功多管闲事。”

言罢,她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江舒雪的脸:“这么漂亮的脸蛋,为什么要装成男人?真是可惜了!”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我明明没让你碰到。”江舒雪牙齿打颤,扶着墙极力支撑住身体,只觉得周身都快要冻僵了。

那女子一双明眸似嗔似怒,却不回答,逗猫一般用指甲搔了搔江舒雪的下巴:“哎呀哎呀,好倔的眼神呢。放心,既然没有人买你的命,我才不会杀你的。”

江舒雪几乎被气得吐血。

见作弄的差不多了,那女子笑吟吟的站起身。

“喂,你别走,我问你,你们真的是‘风雷’的人吗?”江舒雪强自提起一口气,扬声大喊。

“是又怎么样?小妹妹,劝你别犯傻,你功夫虽不错,想报仇还差得远呢。”那女子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掩嘴一笑,撑起伞雨中仙子一般翩然离去。

江舒雪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雨水泥泞中,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打着哆嗦,雨打在身上更是刺骨,可眼里却是热辣辣的,心里也热辣辣的好似一口气吃下了卫长风那碗红油面一般。

就像被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一样,热辣辣的疼。

那个死女人,不是说这是寒毒吗?

雨水冲刷在她的脸上,眼前模糊起来。

真糟糕,眼睛被雨水迷住了。

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吧。

躺在烂泥里,之前还嘲笑卫长风,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难道真是现世报!

腰畔挂着的口袋抖动了一阵,过了一会,小狐狸的脑袋钻了出来,它凑到江舒雪身边,舔舔她的手,又围着她左转右转,过了好一会,江舒雪眼睁睁的看着它迈着优雅的步子昂首挺胸的溜走了。

什么世道,无情无义的小畜生!

她在心中大骂。

师兄你什么时候才能赶过来啊,平常嫌你烦赶都赶不开,怎么现在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见了啊。

不然,小妖你来也行啊,虽然肯定又会被嘲笑一顿,不过总比现在躺在泥里好。

意识渐渐恍惚起来,她苦笑,难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师娘知道一定气死了,自己这个死法,还真是有负她那做人可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但绝对不能不风雅的训诫。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定了定神。

面前是个年轻的公子,素­色­长袍,悠然撑着把伞,沉沉的雨夜,整个人的身影如同浮在青黛水光之上一般恬然。

他身畔,斜出一枝桃花,那抹艳红带着一丝破败残酷的美感,竟似幅画儿。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美人啊美人,可是有人等你赴约啊?”

见了雨中美人,江舒雪不知怎么的,忽的竟有力气吟起诗来,冰冷的雨打在她身上,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自己果然还是很有风流气质的么,死到临头还不忘调笑这路过的俊美公子,不过,被他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也算是平生奇耻了吧?江舒雪苦笑着想。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隐隐约约感到有人俯下身来,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轻轻“咦”了一声。

声音好像还蛮好听的么。

美人啊美人,你若是救了我,我一定会以身相许,你可就赚大发了!

胡思乱想着,江舒雪失去了意识,陷入沉沉的黑暗。

相思如寒雨

昏迷中,江舒雪隐约感到身边人来人往,有人想解她的衣服。

“­色­狼,敢非礼我?换人,找个好看点的来!”她理直气壮的大喊。

“……”那人手一抖,哆嗦了一下,尖叫,“冲了出去,“人妖啊!”

本姑娘如花似玉,居然被当作人妖?什么烂眼神啊!真是岂有此理。江舒雪忿忿不平。

过了一会,有人入内,小心的将她抱起,同时,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响起。

“姑娘,你是女的?”

江舒雪睁开眼睛,见是之前那个美人公子,于是嫣然一笑。

“是啊。对了,美人公子,原来你真是男的啊!”

那俊美公子微笑着,手突然一松,江舒雪“噗通”一下掉入水中,呛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浮出水面。

“姑娘既然有力气开玩笑,看样子是没有大碍了。”那公子慢条斯理道,“不过这寒毒尚未排尽,与身体有损,还要委屈姑娘在这温泉里泡上一泡。”

言罢,就要翩然离去。

江舒雪攀着池壁岩石,目送他远去,眼珠一转,忽扬声道。

“多谢公子相救,在下苏舒隽。”她顿了顿,又道,“敢问美人公子高姓大名,你今日救了我,我来日定当厚报。”哼哼,以身相许,这报答够厚的了吧。

那男子回首,对她粲然一笑:“举手之劳,不敢居功,在下云潇。”

“那家伙真是女的?”云潇一出去,一个男子就急匆匆的走来,劈头问道。

“好像是的。”云潇偏头,想了想,又笑道:“卫兄是怎么认识她的?”

“嗨,别提了,今天去你叔父寿宴,你也知道我耐不住那种场面,打了个照面就走了,那丫头正好在外面乔家面馆里吃饭,居然看也不看就把我的面给抢了去……”

云潇不由得失笑:“卫兄嗜辣,那姑娘恐怕吃不消你那特别加料的面吧?”

“没错,那丫头当即被辣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后来我见与她挺谈得来,就拉着一起吃了顿饭。对了,这丫头手上功夫相当不错,人也有趣的很。只是我竟没看出她是易容改装的,还想着可惜了这么一个小少年,身手不错,可身子骨未免也太柔弱了些。”卫长风想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对了,你从哪里捡到她的?不过一会儿功夫,怎么就中了毒?要不要紧?”

“我从叔父庄上出来,本想直接回这里,却在半道上遇到了之前走失的小狐,它将我一路引去。我看这位姑娘倒在雨水中,很是狼狈,便将她带了回来。”回想起江舒雪躺在泥水里对他调笑,他心中轻叹,这还真是个不省心的主儿。

收回心神,他正­色­道:“卫兄可知道,这姑娘中的竟是消失十年之久的‘相思寒雨’。”

“什么?”卫长风吃了一惊,“难道是‘风雷’?”

“没错,真是当年‘风雷’玉娘子二十种独门毒药中的‘相思寒雨’。卫兄,如此看来,这姑娘的来头可不小,她自称姓苏,你看,是否可能是江南苏家的什么人?”

“唉,待除净她所中之毒再问个清楚吧。还好,‘相思寒雨’胜在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倒不难逼出。”卫长风长叹一声,“据说你叔父寿宴上有人行刺?”

“虚惊一场罢了,可能是有人故意试探吧。”云潇不太在意,此时,他还不知道,为了那枚失踪的假万年龙凤珠,明阳山庄已乱成一团。许轻寒不见了师妹,往日的镇定沉稳不复存在,急的就差没上蹿下跳抓耳挠腮了。

“许少侠,你是说,与你同来的那位年轻人其实是江家小姐?”铁剑先生云中翰一脸严肃的问道。

“没错,舒雪她是我小师妹,此次得老夫人允许与在下一同出来游历,为了方便化名苏舒隽。在下之前对前辈有所隐瞒,还望前辈恕罪。”许轻寒此刻已决定将实情说出,江舒雪追“风雷”而去,却半路失踪,他势单力薄,此刻只好寄希望于天云帝乡出手相帮。

“下头的人刚才来报,库房失窃,掌管库房的人被发现打晕在地,之前有人看见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向东南方去了,恐怕,追去的便是江姑娘。唉,这江姑娘一个女儿家的,怎么行事比男子还要鲁莽几分。”明阳山庄的胡总管在一旁不由得Сhā话道,他与云中翰早年相识,深得信任,在这明阳山庄算得上半个主子,说起话来,也有几分分量,他见许轻寒愁眉紧锁,又宽慰,“不过,许少侠还请放宽心,瞧着‘风雷’一贯作风,虽然嚣张,却不喜多惹事端,江姑娘既不是他们的目标,想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胡总管有所不知,舒雪她……她此次追踪‘风雷’不是因为好奇,却是为了报仇。她那­性­子……在下实在放心不下。”许轻寒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舒雪的父亲,是江近枫。”江舒雪虽回归江家已有一年多,但没怎么在江湖上公开露面,因此知道她身世的人并不多。

“她是江近枫的女儿?”听闻此消息,不仅胡总管,连云中翰也是微微一惊,但他毕竟城府颇深,很快平复下来,“怪不得,传言近枫公子当年被‘风雷’所害,江姑娘身为人子,一心为父报仇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过,如此说来,那‘龙凤同心珠’怕也是为了引‘风雷’出现吧?”

许轻寒不敢隐瞒,只得承认,只是那龙凤同心珠本是伪造一事却万万不敢再说出来了。

“云前辈,舒雪她自幼丧父,师父师娘一直对她宠爱异常,她年纪轻,见识浅,行事不免有几分任­性­妄为,还请前辈莫要与她计较。”许轻寒言辞恳切。

“江姑娘一片赤子之心,我怎会与她计较,许少侠多虑了。老胡,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一直沉默的云中翰摸了摸胡子,终于发话,武烟阁在江湖威望不俗,与之交好是天云帝乡一贯的策略。

“大哥请放心,若如在下所想,最多明日傍晚,便会有消息。”胡总管微微一笑。

“那便有劳二位前辈了。”许轻寒见此,暗中松了口气。

又客套了一阵,许轻寒便告退,云中翰见他心中忧虑,也不多留,胡总管送他一路出庄,到了山庄门口,许轻寒停下来,向胡总管拱手道谢。

送走了胡总管,许轻寒一个转身,突然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下来轻巧的落在他面前,却是夭夜。

他抱着肘,面上依旧冷冷的,眼中却透出一丝焦虑。

“如何?”

“唉,天云帝乡已答应帮忙,这丫头,这次可惹出麻烦来了。”许轻寒暗叹息,“你可查到什么线索?”

“没有。”夭夜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毕竟,身为影卫,主人在眼皮子底下失踪,实在是一件丢脸的事。何况他还在受罚期间,跟着江舒雪算是将功补过,若是把江舒雪弄丢了,他想重回明月燕子楼影杀组织可就困难了。

“希望她莫要出事,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交代。舒雪她太鲁莽了,我让她等一等她就是不肯听。”许轻寒此刻也是追悔莫及。

“交代?你需要向谁交代?”夭夜心情不好,于是冷笑起来,“‘风雷’重现江湖,江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谁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莫要胡说!”许轻寒声­色­一动,斥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清楚。‘风雷’此次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上面显然是存了别样心思,在一旁观望罢了。”夭夜一边走一边踢着小石子,漫不经心道,“这么明显的事,不要说你就没想过。”

许轻寒沉着脸,却没有说话。

夭夜抬头看了他一眼,歪着脑袋,忽然笑道:“看你的样子,不会真的没往这上面想吧?江湖现在的微妙局势,我们不妨猜猜老夫人的私下想法,她的底子这么好,江家这一代里论武功绝对拔尖,这样的人,老夫人会放她做个闲人?之前让她去做明月燕子楼主事,估计就存了这份心思,还有我,好歹也是武烟阁的影杀,却能被她一个刚回江家毫无根基的女孩子要去做护卫,本就不合情理,只不过那丫头也不傻,什么事儿都肯不沾边,老夫人说不定现在就是想借着此事压一压她罢了。”

“没大没小,你该称呼舒雪小姐。”许轻寒看他在那头头是道的样子,饶是满心的沉重,此刻也不由得板起脸训道,“再怎么说,你现在是她的影守,舒雪若是有个什么,你就等着倒霉吧!”

夭夜撇了撇嘴,却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的往回走。

静默了好一阵,许轻寒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误以为他为舒雪担心,心有些软,温言道:“你在出来这么久,也累了吧,回去先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明日我们还得去找舒雪,你还没吃饭吧,我待会给你买几个包子回来,先将就一下垫垫肚子……”

“喂,你跟江舒雪那黄毛丫头这么说话也就算了。”夭夜皱眉,不客气道,“警告你哦,可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跟她可不一样。”

“是不一样,舒雪虽然不懂事,可有时比你乖多了。”许轻寒也不生气,好脾气的笑笑,“你虽比舒雪大一点,可也不过是个孩子,照顾你们不是应该的吗?”

夭夜恼怒的瞪他:“我才不是孩子,我十岁的时候就开始杀人了!你呢?”

许轻寒想了想,一脸怀念的微笑:“我十岁时除了练功,整天还要帮师父偷酒把风,给师娘出谷买胭脂水粉,还要帮谷里的李婶张伯喂猪做饭洗衣服,哦,后来舒雪来了我还得给她梳头发教她练武,想起来,那时还真是忙得很啊!”

“切!怪不得你婆婆妈妈的,原来是这么练出来的。”夭夜嗤之以鼻。

许轻寒没有生气,只是略有些怜悯的看了看夭夜一眼。

夭夜的头发有点乱,像一只脾气不好的猫,还炸毛了,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声,根据许轻寒的经验,这种任­性­的小孩子顺着毛摸才行。

于是,他伸出手,温柔的揉了揉夭夜的头发,笑道:“走,我们吃饭去,别担心了,有什么事我会去处理的。”

夭夜本想发火,要知道老虎的ρi股摸不得,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前影杀,脑袋也不是可以随便摸的,但是不知怎么的,迎着许轻寒那温暖包容的目光,他居然有些不愿意避开,犹豫了一下,他扭开头避过许轻寒的手,然后冲着他龇了龇牙,表示自己的立场坚定,许轻寒一怔,收回了手,有些抱歉的看着他,笑了笑。

他刚刚才想起来身为杀手,夭夜肯定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倒是他疏忽了。

夭夜看着许轻寒收回手,脸上那温和歉意的笑,觉得此人脑袋上正渐渐闪现出一个光辉圣洁的光环,及其刺眼,心理突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和烦闷,他想了想,决定归咎于没吃早饭的缘故。当下跟了上去,嘟囔着:“好吧,不过我不要吃包子。”

“那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上次那家的桂香松­肉­卷。”

“那个啊……估计现在已经卖完了,换一个好不好,我带你去吃燕子饺吧,得胜楼的招牌菜,你上次不是很爱吃吗?”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爱吃那种丫头片子才爱吃的东西了?我要吃桂香松­肉­卷。”夭夜口是心非道,燕子饺他只吃过一次,确实比松­肉­卷好吃,无奈之前已经说出口了,也不好改口,只好凶巴巴的回道。

“好好好,那我们就去吃松­肉­卷。”许轻寒苦笑。

“我还要吃豌豆黄, 合意饼,双­色­马蹄糕,椰子盏……”一想到和那美味的燕子饺无缘,夭夜就来气,于是随口又点了一堆点心。

“夭夜……”许轻寒终于叹了一口气,回过身看向他。

“­干­嘛?你要反悔吗?”夭夜警惕的看着他。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甜的吃太多对牙不好,我可不希望看见舒雪有个没牙的贴身护卫。”

夭夜:“……”

良久,巷子里爆发出一声大喊:“要你管!快给我去买饺子!”

“买胭脂水粉,还梳头发,哼,没出息的男人!”夭夜在床上翻了个身,睁着一双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腹诽让自己吃撑着的罪魁祸首来泄愤,“那丫头就这么白痴,连头发都不会梳吗?那白痴居这么白痴,那丫头让他梳他就梳吗,一点身为男人的自觉都没有!”

“我七岁开始就自己照顾自己了,九岁进入武烟阁影杀训练营,十岁杀了第一个人,十三岁就成了杀手,哼,居然敢说我孩子。”

想起那天被自己狼吻时,许轻寒那像是要烧起来的脸和瞪大的眼睛,夭夜的心情突然舒畅了许多。

“笨蛋。哼,笨死算了。”

这么想着,嘴角啜着一丝得意的笑,困意渐渐向他袭来。

突然,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夭夜猛地一个翻身,两柄飞刀几乎是贴着他擦过,深深Сhā在他方才躺着的地方。

“谁?”他厉声道,贴身的匕首滑至掌中。

窗户突然被打开,一个男人安静的立在外面,冰冷如有实质的目光缓缓凝注到夭夜身上,将他瞬间冻结。

“你——”夭夜略有些惊恐的声音戛然而止。

夜­色­正浓,树影婆娑起舞,一抹­阴­云悄然掩住了如水月­色­。

【番外之许轻寒】刀剑如梦

许轻寒是人人称道的幸运儿。

他出身好,虽父母早逝,但被江湖第一世家武烟阁江家收养,又拜入名宿云中散人门下,令人羡艳。

他武功好,不过二十来岁,便已在江湖上闯下不小的名头,一把“月痕”更是跻身当今剑术前二十。

他名声好,行侠仗义,救人水火,坐下许多好事,偏偏又谦虚的很,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世人道“月痕剑”许轻寒颇有上古燕赵侠士之风,实属难得。

都说少年子弟江湖老,而许轻寒,英雄心,侠客情,三尺青锋,两袖明月,一笑羡煞天上人间,他那宽厚温和的笑容,似乎永远不会老去。

青衣白马的许轻寒,仗剑出鞘的许轻寒是江湖近年来一个美丽的传说。

然而,十多年前,这个美丽的传说在优美静谧的红枫谷里辛苦的洗衣做饭,杀­鸡­剖鱼。

云中散人是世外高人,优雅,神秘,飘然出尘。

然而优雅如斯,神秘如斯,飘然出尘如斯的云中散人也偶尔会想吃鱼的。

于是,他将年纪尚幼的许轻寒唤来,捋着颌下一缕长须,高深莫测的微笑。

“轻寒,你入我门下有多久了?”

“回禀师父,轻寒拜师已有三年了。”不过十岁出头的许轻寒规规矩矩的抱拳行礼,然后沉声回道。

“哦,是吗?”云中散人想了想,“轻寒,可想学刀?”

“一切全凭师父做主。”许轻寒回答完抬起头,有些犹豫道,“只是,弟子有一疑问,还请师父解惑。”

“哦,你说来为师听听。”

许轻寒困惑道:“弟子刚拜入师父门下时,师父曾说弟子天­性­宽厚平和,缺乏刚猛霸气,适于练剑,不适练刀,为什么这次师父又……?”

云中散人挑眉,死小子,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你非要求着我传你刀法,在我门口一跪就是半天,谁闲的没事­干­啊,传你剑法已经很辛苦了,也不怕累着我老人家,自然胡诌一下,骗你灰心好放弃。现在可不同了,我可盼着你练刀啊。

他笑了笑:“自然是要你以剑法为主,但你天­性­宽厚沉稳,有大家之风,近日有些停滞不前完全是因为此刻的你与细节­精­微处把握还不够,正好为师有一套刀法,并不讲求霸气,以繁复为胜,要求习刀之人心思细密灵巧,对你日后剑法大有进益,不妨辅修之。”

许轻寒听的两眼发亮,但面上依然沉稳,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愿意随师父练刀。”

云中散人露出了慈祥而欣慰笑容。

“轻寒,我接下来要教你的刀法,名唤六合天书,分为鱼鳞刀、槐叶刀、金针刀、蓑衣刀,飞鱼刀,马耳刀六种,个个­精­妙无比,变化无穷……”云中散人讲解了一番后,从怀里摸出一本古旧的秘籍,封面已损毁大半,被细心的用桑皮纸补了起来,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许轻寒仔细看了一下,认出是云中散人的笔迹,只是到底是什么字却是猜不出来了。

他将书塞入许轻寒坏了,正­色­道:“为师今日就将这武林密宝六合天书传授与你,你资质上佳,切莫辜负了为师对你的殷切期望。拿回去好生研究,勤奋钻研方为正道。”

许轻寒紧紧攥着那本旧书,感动的几乎流下泪来,但他终究记得在师父面前不可失仪,极力忍住,平平的点了个头。

云中散人有些失望,这孩子果真太过一本正经,不好玩,不好玩。

他失落的走了,不过走之前还是大方的表示,许轻寒可以先用厨房新买的鱼练刀。

年幼的许轻寒翻开秘籍,一边认真的看着,一边按着书中所述,系上围裙,拿起菜刀,面­色­凝重的开始为鱼刮鳞——哦,不,按六合天书中师父的注解,这是在练自己手法的细腻。

细碎的鱼鳞如雪花般片片崩起,不一会儿,鱼的大鳞已经被刮的差不多了,许轻寒仔细研究了一下,开始更加小心的刮鱼腹上的细鳞。

师父说的没错,这的确很锻炼人的心态和意志。不过,他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他抹了把汗,握紧菜刀,坚定的想。

夕阳西下,许轻寒恭敬地将自己练刀的成果呈上,云中散人仔细看了看,微笑的夸了他几句,又指出许轻寒的几处不足。

许轻寒很兴奋的走了,他自觉今天收获极大,对于力与巧的把握颇有心得。

云中散人见爱徒远去,心满意足的拎起那几条剖的几乎完美无缺的鱼,送到厨房:“李婶,今晚咱们喝鱼汤。”

此后,许轻寒刀法日进,练手之物也从鱼渐渐升级的­鸡­鸭羊狗。

终于有一天,张伯乐颠颠的跑来找他,一开口便道:“小寒子啊,走,去帮你张伯杀猪去。”

此时,许轻寒十三岁。

他正­色­道:“张伯,我练的是刀法不是杀猪。”

张伯道:“嘿嘿,你师父跟我说了,以你的刀法境界,此刻需要领悟的,便是拔刀一刹的杀气与悍勇,用你张伯养的那头大黑猪正好,够肥够大,能给你造成足够的压力。”

许轻寒怀疑的看了看这位一向忠厚的长辈,考虑了一下,道:“那,我去问一下师父?”

张伯笑了:“好嘞,我在那边等你,今晚给你们烧猪下水,小寒子,把猪蹄留给你可好?”

许轻寒从云中散人房里出来,细细擦拭着他的刀,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前往张伯处。

他看着那被五花大绑的大黑猪,那大黑猪也哼唧着斜眼看着他。

许轻寒手里微微冒出一点汗。

他迟疑了。

这就是师父所说的临界之障吗?唯有破开此障,他的刀法才能更上一层楼。

许轻寒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凝神定志,把握住那一瞬即逝的微妙时刻——他,出手了。

刀光如匹练怒涛,艳丽的血花肆意喷洒。

许轻寒缓缓收刀,风萧萧吹过,没有人说话。

这一刀,是他力与巧完美的结合,在出刀的那一刹那,他悟了。

半晌,张伯大叫一声:“我滴个神哎,你怎么把整个猪头都砍下来了,完了完了,这血弄得一地都是,你师娘见了定要生气了。”

许轻寒镇定自若,抬眼看向云中散人。

云中散人摸了摸胡子,点头微笑:“这猪去的甚惨烈,非我等仁义优雅者之举,轻寒,你的刀法已经成了,刀心还需好好琢磨才是。”

许轻寒敛容正­色­道:“是,师父。徒儿记住了。”

是夜,被一地肮脏猪血和冲天血腥味弄的暴走的师娘罚许轻寒在练武堂跪上一宿。

而云中散人,则擦了擦吃得油光锃亮的嘴巴,惬意的哼着歌,回房又是一夜好眠不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红枫谷依旧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云中散人依旧是仙风道骨的武林名宿,素女如雪依然是飘然出尘的江湖佳人,而许轻寒也依旧兢兢业业的杀­鸡­剖鱼。

直到那一天。

许轻寒多了一个小师妹。

他那小师妹,名唤江舒雪。

除了打水杀­鸡­扫地练武之外,许轻寒就此又多了一项任务——照顾小师妹。

他这个小师妹出身颇显赫,境遇却有些凄凉,被师父带回来之前,似乎还曾流落过街头,然而具体情况师父是年关却讳莫如深,许轻寒也不去打听,只是对这小师妹越发怜惜起来。

自小师妹入谷以来,又当爹又当妈全权负责照顾她的许轻寒,在一脸老妈子样围着江舒雪打转的闲暇之余,一想起自家无良师父师娘,再看看乖乖跟在自己ρi股后面的小丫头,便就很是忧虑。

这丫头,未免太傻太天真了些,日后恐怕应付不来那一对江湖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他尊敬的师父师娘大人啊!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一天午后,阳光温暖,红枫谷里一片宁静。

练武归来的许轻寒看见小小的江舒雪蹲在地上,神­色­颇严肃,面前整整齐齐排着一溜张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

“师兄。”江舒雪见了许轻寒,立刻跳了起来,略有些慌张的行了个礼,有些羞赧。

“舒雪,你在­干­什么呢?”许轻寒好奇的打量着那一排圆滚滚的红薯。

江舒雪低下头,用脚尖蹭了蹭地,半晌,才不好意思的嗫嚅着:“师兄,雪儿在烤红薯。”

许轻寒一愣:“……啥?”

他看了看地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红薯,又看看一脸认真的江舒雪,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把这放在太阳下烤?”

“恩,师兄,你真聪明,一猜就猜到了!”江舒雪笑的很开心,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捡起一个红薯亲热的跑过来拉住许轻寒摇了摇,“师兄啊,你帮雪儿闻闻看,是不是快好了?”

许轻寒觉得有些晕,他竭力镇定道:“舒雪,谁告诉你把红薯放在太阳下烤的?是师父吗?”

“不是师父,是雪儿自己琢磨出来的。”江舒雪严肃道,又期盼的看着许轻寒,“师兄,你这么聪明,能不能告诉我,还要等多久啊?我都在这里蹲了半天了。”

许轻寒:“……”

当天下午,他没有练武,而是特意赶去附近的小镇上买了一篮烤红薯。

是夜,云中散人好奇的踱到江舒雪的房前,吸了吸鼻子,温和的向江舒雪笑笑:“舒雪啊,你在吃什么?给为师看看好不好?”

吃得一嘴山芋瓤子的江舒雪抬头,正要答话,许轻寒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塞到云中散人手里,正­色­道:“师父,舒雪还小呢,你且放过她吧,诺,这是您的,这是师娘的,师父您慢走,徒儿就不送您了。”

被自家徒弟强行推出去的云中散人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手中的红薯,喃喃道:“这孩子,怎么了这是?”

而刚刚将自家师父赶出去的许轻寒,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捧着红薯一脸愕然的江舒雪,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小师妹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师父,你放马过来吧!

然而,好师兄许轻寒这感人肺腑的护犊心理,在一个月后,悲壮的灰飞烟灭了。

因为一个月后,云中散人开始教江舒雪习武。

云中散人慈祥的拈花一笑:“舒雪,你可愿随师父习刀?”

江舒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干­脆道:“不愿意。”

云中散人僵住:“……”

“舒雪为什么不愿意?”

“雪儿想跟师父学剑。”

云中散人松了口气,暗中想:“这丫头的资质练剑确实不错,可没听说过用剑杀鱼的啊,小寒子最近越发忙了,杀鱼这事儿,以后还得让丫头接手才是。罢了,姑且受累两个都教她一些吧。”

于是,当年让许轻寒含恨的一幕再次发生。

“舒雪,我接下来要教你的刀法,名唤六合天书,分为鱼鳞刀、槐叶刀、金针刀、蓑衣刀,飞鱼刀,马耳刀六种,个个­精­妙无比,变化无穷……”掏出一本同样破损的古书,云中散人谆谆教诲道。

江舒雪一脸恭敬的听着。

……

一切都按剧本完美的上演,直到……

“师父,你为雪儿示范一下好吗?”指着案板上的鱼,江舒雪抬头看向云中散人。

“……呃……好吧,你看仔细了,这鱼鳞刀,要这样用……”

……

“舒雪,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师父。”

“那好,你来练一下试试。”

“师父,舒雪还有一处不懂,若这金针刀横切时,应该怎么样回转呢?请师父为舒雪演示一下。”

“……”

“师父,求求你了——”

“好吧,你且看仔细了……”

……

当许轻寒闻言大惊失­色­赶来厨房时,云中散人正挥舞着菜刀,刀法曼妙绵密,一条鱼被抛至空中,瞬间被切成极漂亮的花状。

“哇!师父好厉害啊!”江舒雪看的如痴如醉。

“舒雪,该你了。”云中散人略有些得意的捋了捋胡子,两片亮晶晶的鱼鳞粘在头发上,销魂异常。

“可是师父……”江舒雪小声嗫嚅。

“怎么,又想偷懒?舒雪,若不勤加练习,你一辈子也别想学好刀。”云中散人严肃道。

“不,不,舒雪没有想偷懒,可是,师父啊,厨房的鱼都被你切完了唉……”江舒雪委屈道。

云中散人:“……”

江舒雪继续说道:“哦对了,还有,师父,张伯昨天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那本张氏切菜六法心得……”

云中散人:“……”小心将那刀法秘笈往身后藏了藏,然后清了清嗓子,“为师没看到,许是你张伯又随手乱放弄丢了也不一定,那个,舒雪啊,今天为师教你的刀法,你一定要好好用心体会,又不懂得可以去请教你师兄。为师还有事,就先走了。”

“师父慢走。”江舒雪恭恭敬敬的将云中散人送出厨房,回头突然吓了一跳:“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个,听说师父要教你刀法,我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被刚才所见惊到了,许轻寒有些魂不守舍。

“哦,师父的那些小把戏啊,笨蛋都能看出来,师兄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江舒雪挥了挥手,捡起那被切得异常漂亮的鱼,笑道,“这刀工真不错,师兄,我们去找李婶,让她今晚为我们做海棠醋鱼好不好?”

许轻寒:“……”

都说少年子弟江湖老,而许轻寒,英雄心,侠客情,三尺青锋,两袖明月,一笑羡煞天上人间。

他青衣白马,腰畔月痕,剑出鞘而声动九天。

这一年,桃花零落如雨。

很少有人知道,许轻寒的刀,却也是极其厉害的。

这寂寞的江湖。

恩情须得以身还

江舒雪泡了大半天的温泉,四肢无力,好不容易感到体内寒意消了个差不多,这才手脚并用的从这个天然温泉里爬出来。

两个侍女捧着­干­净衣服进来,江舒雪不习惯被陌生人伺候,躲到岩石后面匆匆换上,然后探出脑袋:“哎,你家公子可在,他既救了我,我想当面道谢。”

那两个侍女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我家公子眼下正在会客抽不开身,待会便会来瞧姑娘你的。”

江舒雪挑了挑眉,道:“哦,那便算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泡了半天温泉,我眼下有点饿了,不知两位……”

“公子事先已经吩咐过,姑娘请随我来。”另一个侍女立刻答道。

卫长风走进屋子里时,江舒雪已吃完饭,无聊的托着腮,右手正把玩着一双­精­致的竹筷。

只见那筷子在她指间灵巧的腾挪跳脱,盘旋飞舞,宛如无数幻影轮转,令人目眩神驰,她转过头冲卫长风微微一笑,突然食指一挑,其中一根筷子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向他­射­去。

卫长风轻松接住,笑道:“小兄弟,在下一来就送筷子给我,莫非又要请我吃饭?可为何只给我一根?”

“不是小兄弟,如今是小姑娘了。”江舒雪坐直,笑嘻嘻道,“大叔你来晚一步,菜都被我吃了个­精­光,只是还剩了点汤,要不要来点?”

“呵呵,你这丫头,着实可恶。”卫长风哈哈一笑,也不避讳,如同在自己家里一般大喇喇的坐了下来。

“不敢当不敢当。”江舒雪笑得狡黠。

“你练过指间刀?手指挺灵活的么。”卫长风忽道,又看了看桌面,“啧啧,吃的跟狗舔的一般­干­净,真难得。”

“在雨里淋了半天,然后又在温泉泡了一个时辰,胃口大开也正常吗?”江舒雪不以为意道,忽然出手如风,用筷子夹住了卫长风的鼻子,“你刚才说谁是狗?”

“小姑娘不要动手动脚的,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卫长风挥开筷子,摸了摸鼻子,苦笑。

“哼,用不着你­操­心,你怎么在这里?哎,救我的那个俊俏公子和你什么关系?”

“是是是,用不着我­操­心,武烟阁江家的小姐,想来就算长得像个夜叉也不会嫁不出去。”卫长风做漫不经心状看了她一眼。

“哪有那么夸张。”江舒雪横了他一眼,皱眉,“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因为姑娘的师兄许少侠之前曾拜访在下叔父,请求帮忙找寻姑娘。”一个年轻的华衣公子微笑着走进来,“在下才知道在下救的,居然大名鼎鼎的武烟阁江家的七小姐。”

“是你?”江舒雪眼睛一亮。

“云潇见过江姑娘。”那华衣公子微微欠身。

“云潇?你……莫非是天云帝乡的人?铁剑先生是你什么人?”江舒雪看着他,脑子里一转,将之前的怀疑问了出来。

“姑娘果然聪明过人。没错,铁剑先生乃在下叔父。不过,江姑娘,我能不能先问你几个问题呢?”云潇笑的温文尔雅。

“呃,等一下,你说我师兄来过?”

“没错。”

“哦,那你问吧,反正师兄那么老实,不论我说什么谎到时候肯定都会被他戳破的。”江舒雪撇嘴。

云潇的眼睛弯了起来,亮晶晶的。

“在下想问的是,姑娘怎么会中毒?”

“我昨日和师兄去你叔父寿宴凑热闹,无意中发现……”江舒雪眼珠一转,本想扯谎,见云潇嘴角笑意微深,只得改口道,“啊,也不算无意吧,哈哈,总之,就是我的护卫告诉我其中有一人形迹可疑。我盯上他,见他乘乱偷入库房,便一路跟上,和他打了一场,他本武功不及我,怎奈……”江舒雪故意放慢了调子,见云潇和卫长风听的专注,突然恶劣本­性­发作,猛地一拍桌子道,“怎奈,就在我要即将擒获那人时,一个紫衣女子撑着把伞,向我飘来,我见那女子出现的奇怪,陡转剑势,放过之前那人,左青龙右白虎,刷刷刷一连三剑使出‘回风舞柳十八剑’向她攻去,那女子身法却诡异的很,不知怎么就缠上了我……”

只见江舒雪讲的眉飞­色­舞,口灿莲花,那边卫长风脸越来越黑,云潇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喂,丫头!”卫长风按耐不住,出口想说什么,却被云潇拉住。

云潇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姑娘讲的真好,在下觉得,不妨请姑娘的师兄一起来听听这个有趣的故事。”

江舒雪嘴角抽搐了一阵:“我……师兄……他?”

“许少侠一心挂念着姑娘安危,昨日几乎将整个长安城寻了个遍。来人,请许少侠过来,就说已经找到江姑娘了。”云潇一脸无害,清澈的目光直望向江舒雪眼底。

“呃……等一下!”江舒雪一把按住云潇的手,恳切的看着云潇,“你想问什么,我一定好好回答,先别告诉我师兄,云公子,拜托你了。”

“好,姑娘,请不妨细细描述一下那女子形貌,还有你中毒的经过。”

江舒雪不敢再胡闹,老老实实回忆了半天,那云潇兀自不满足,追问道:“只有这些了吗?可还有其他细节被姑娘忽略了?”

“没有了吧……”江舒雪绞尽脑汁,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哦,对了,那女子穿得衣裳应该是‘云锦坊’的料子,没错,那种料子是今年新出来的,还有她用的香粉很奇怪,像是陈了很久的茉莉香粉,唉,杀手真是可怜,买香粉还只能买过期货……”

卫长风哀痛扶额。

“云锦坊,茉莉香粉么……我明白了,多谢姑娘。”云潇沉思了一阵,展颜笑道。

“无妨,既然云公子没有要问的,我便先和我师兄回去了,呃……那个,多谢你救我,舒雪定当铭记在心。”江舒雪瞥了一眼云潇含笑的面容,脸微微泛红,

“慢,江姑娘,恐怕……你现在还不能走。”云潇迟疑着开口道。

“哎?”江舒雪惊异的挑眉,“为什么不能走,难道你要我留下来报你的救命之恩吗?”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羞涩的小声道:“难道,云公子想要我以身相许?那个,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啦。”

“哼,我家公子看的上你?是你身上中的毒没有排净,需得留在这里修养而已。”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传来,江舒雪抬头,看见一个绿衣女子转进屋来,她对云潇躬身行礼,又转向江舒雪,冷冷的开口。

“开个玩笑罢了,你还当真了。”江舒雪打量了她一眼,不屑道。

“丫头,你这个玩笑开得大了一点吧?忒吓人了些。”卫长风苦笑,摸了摸鼻子,“莫非,江家的姑娘都这么惊世骇俗吗?”

江舒雪撅嘴:“像你这种俗人,自然是难以体会这种潇洒不羁的人生境界的。”

她不再理会卫长风,转而看向那神情冷漠的绿衣女子:“这位姑娘是?”

“这位绿绮姑娘,是我府上的医师,对解毒之法颇有研究。”云潇温和的开口解释道。

江舒雪闻言又看了那女子一眼,正好与她目光相撞,那名为绿绮的女子年纪不大,面上却颇为高傲,看她的目光也称不上友好。

“你所中的‘相思寒雨’虽毒­性­不烈,但没有解药无法驱除。你还得在这里留一段时间。我来给你把脉。”那女子一边伸手去抓江舒雪的胳膊,一边解释道。

“……”江舒雪皱眉,“这个什么‘相思寒雨’很难解吗?我感觉现在很好啊?”

“‘相思寒雨’是昔年玉娘子的独门毒药,你以为是那么容易解得吗?这寒毒每日都会发作一次,需温泉里泡着才能抵御,二十天后方能根除……”绿绮看江舒雪的眼神很是不屑。

江舒雪微有些动气,见云潇为难,只好忍住,任这个女子态度恶劣的给自己把脉。

绿绮开了方子也不多留,很快离去。

江舒雪冲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云潇苦笑:“绿绮自小流落在外,孤苦伶仃,因此脾气有些怪异,被我救起后便一直留在这里。她脾气虽怪,医术却很好,有她在,江姑娘你的毒很快就能除净。这里的温泉除了能帮你驱毒,还有强身健体之效,江姑娘不妨在此处耽搁一段日子。”

“可我还要追查‘风雷’的消息……”江舒雪有些不甘心。

“丫头,还是小命要紧,这段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吧。”卫长风见她吃瘪,不由得哈哈大笑。

江舒雪悲伤之下,蔫头蔫脑,长吁短叹,直到许轻寒被请来。

忍受了许轻寒特有的好一顿老妈子式絮叨,她瞅准空子,两眼闪闪的看向许轻寒,话还未来得及说,许轻寒却扔下一句:“天云帝乡昨日已抓获‘风雷’杀手两人,但你遇到的那个女子不再其中,估计此刻已经躲入暗中,一时半会不会出现。‘风雷’行事嚣张,阁中已有意与天云帝乡联手,此事正在商讨中,此刻你再心急也没用,老实等着吧。”

于是,江舒雪便只好在云潇的这里住了下来。

许轻寒和夭夜从白香亭家中搬了出来,但也没有应邀住到云潇这里,而是另外找了个地方。

武烟阁与天云帝乡身为江湖两大势力,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流露出结盟之意,也算是一件大事,许轻寒忙前忙后,很是辛苦,只能每隔几日抽空来看看江舒雪,相比之下,江舒雪觉得自己闲得都快长霉了。

云潇文采风流,容颜绝美,又温柔体贴,算得上是极好的主人,加上在他这里蹭饭的卫长风也是豪爽潇洒奇男子,由此二人相陪,江舒雪倒也不寂寞,连眼前那个总是黑着一张脸的绿绮也勉强能装作没看见,一颗心在等待“风雷”消息的过程中,慢慢平静下来。

一日,她睡的头疼,闲极无聊,便在起身在院子里乱逛。

在这里住下,江舒雪才知道,云潇这出别院虽不大,布局却巧妙的很。

林间小径千回百折,别有意趣,至今江舒雪也没能走个遍。

一路行去,清溪流水,桃李芬芳,曲径通幽,莺啼燕飞,竟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了,她不由得暗想这云潇公子也是风雅之人,这里和师父师娘的红枫谷相比也不差什么,却更多了一份风流艳丽,不由得多了几分亲切。

快走到后山,只见缤纷花藤下,两人正专注对弈,一个华衣秀雅,一个青衫磊落,风中落子声声清脆。

那边一排­精­舍,绿绮推开门款款从屋里出来,手里托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江舒雪看到她另一只手里倒拎着的东西时,不由得呆了一呆——居然是自己走失的那只小狐狸。

江湖中毒不稀罕

那只小狐狸聪慧异常,听见江舒雪的讶声,挣扎着抬起小脑袋,求救般的呜咽着看过来。

云潇和卫长风也看了过来。

江舒雪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过去,问道:“云公子,这只小狐怎么会在你这里?”

“哦,我忘了告诉江姑娘。”云潇温柔的看着她,“这只天山雪狐,是我朋友送来的药引,之前这小东西瞅空子逃了出去,那日我其实就是被它一路引着找到姑娘的,多亏这段时间姑娘你一直照顾它,云潇在此先行谢过。”

绿绮已将那小狐拎了过来,江舒雪看它全身被缚,心下不忍,兼之好奇,便有出声道:“药引?敢问云公子受了什么伤?”

“在下两年前与人比武时不慎受伤,因为未能及时医治,留下了病根,虽无大碍,但发作时也颇为痛楚。在下友人特意为我寻来这只灵狐治伤。须知天山雪狐乃驱邪灵兽,可以活血辟毒。”

“可是……”江舒雪还想说什么。

“江姑娘莫要打扰我家公子治伤,若是好奇,呆在一旁看着就是,只是不得出声打扰。”等在一旁的绿绮有些不耐烦,沉声道。

言罢,她将五花大绑的小狐狸放在石桌上,取出一只青玉小碗,瓶瓶罐罐的捣鼓了好一会儿,又拿出一柄锋利的小刀,拽过小狐狸的后腿,就要下刀,小狐狸眼睛紧紧闭着,很是颓丧。

“喂!等一下!”江舒雪不由得按住了绿绮的手。

“你­干­什么?”绿绮怒道。那闭目等死的小狐狸却偷偷睁开了眼睛,一脸期冀的看着江舒雪。

“江姑娘,在下知道你喜欢这小狐狸,但绿绮只是取血,并不是要伤它­性­命,请不要误会。”云潇温言道。

“丫头,你搞什么,快放手,云潇的毒还要靠这小畜生解,你要是喜欢,待会给你拿去随便玩儿,别误了正事。”卫长风已经皱起眉来。

“那个……那个……”江舒雪有些结巴,不由得看向那小狐狸,那小狐狸见状不好,连忙挤出一点眼泪来。

“云公子,我能不能给你号一下脉?”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抗不过那小狐狸哀求的眼神,江舒雪还是说出口来,言罢,暗想,就当是你这小东西之前找人救我的报酬好了。

绿绮瞪了她一眼,正想开口,云潇沉思一下,已展颜笑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江舒雪虽脸皮远厚于一般女子,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不敢乱碰云潇的手臂,屈指叩上他的手腕,竭力凝神细诊。用的却是药师谷特有的的上古三清问脉之法。

绿绮见她问脉的手法奇异,不由得“咦”了一声,转而细看。

诊了半晌,江舒雪的眉头渐渐蹙起,她突然出手扣住云潇脉门,另一手向他肋下按去。

这一变出人意料,卫长风待要阻拦,云潇闷哼一声,却随即对他皱眉摇头,转而温和的对江舒雪问道:“姑娘诊断如何?”

“你不怕我刚才对你使坏?”江舒雪不答,歪了歪头。

“江姑娘不是那种人。”云潇淡淡一笑。

饶是江舒雪大大咧咧惯了,也不由得被他语气中透出的信任弄得脸微微一红,随即竭力正­色­道,“莫要瞒我了,你根本不是受伤,而是中了迷香毒,且是这种迷香之毒药­性­极慢,想来你是不知不觉中被人下药多时才发现的,可对?”

“姑娘猜的没错。”云潇脸­色­有些黯然。

“这种迷香少量对人并无大碍,但你平日喝的茶水加了一点别的料,我猜是双莲草或者浦香叶之类,两者效力相冲,遇血即凝为­阴­毒,你是在那之后受的内伤,是吗?”

“……是。”

“这种毒并不烈,却能接着你受伤之际,散入内腑,阻截真气运转,若是强行运功,则会受到反噬伤及经脉,真是够狠的。”江舒雪摇摇头,那边卫长风已经听傻了,绿绮却道,“你说的这些,也没什么出奇,天山雪狐可辟毒护脉,以之为药引可暂时压制毒­性­。”

江舒雪却摇摇头,“你这法子却是不错,可惜治标不治本,太过麻烦。”

“哦,你有何高见?”绿绮冷笑,她杏林世家出身,医术不凡,兼之对云潇暗中倾慕,云潇中毒后,她日日夜夜苦思解毒之术,虽不能根除,自信此法已是最佳。

“云公子,我有个想法不妨一试,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江舒雪恳切道,“我幼时曾习得一种针灸之法,可活血驱毒,正合你的病状。”

“那还等什么?丫头你快试试看,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卫长风已经喜上眉梢。

“呃……只是,那时我年纪尚幼,贪玩不懂事,没有学全……”江舒雪忐忑的看了一眼卫长风瞬间黑下来的脸,又小心的加了一句,“而且这施针之法要配合内力。”

“胡闹,施针驱毒容不得一丝差错,公子,千万不能答应她。”绿绮气愤道。

“哎,哪有那么可怕,最多疼一点罢了……”江舒雪小声辩解,底气很是不足。

云潇并不答话,只解开缚住小狐狸的绳子,将小狐狸塞给江舒雪,浅浅一笑:“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江舒雪愿意帮忙本就多半是为了救这只小狐狸,此刻却有点羞赧,还未来得及出口,云潇却看出她心思,笑道:“若是姑娘真能治好在下,这小东西就不用遭受每月取血之苦,也是一件好事。在下愿意将它送给姑娘。”

“那怎么好意思。”江舒雪假惺惺的客气了一句。

“姑娘既与这小东西投缘,在下相赠,也算是一段佳话,姑娘不必推辞。”

“丫头,别得意,我先提醒你,要是治不好,那可就是另一说了。”卫长风嘿嘿一笑,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的伸手弹了弹小狐狸的额头,小狐狸龇了龇牙,恶狠狠的一口咬向他的手指,把卫长风唬了一跳。

“你这小畜生,牙还挺厉害的啊。”卫长风悻悻道,“和江丫头一个德行。”

江舒雪瞪了他一眼,转而对云潇笑道:“云公子,卫大侠和你关系似乎很好?”

“卫兄是云某平生知己。”云潇温言道。

“不错,云潇的事儿就是我的事,丫头,你可要给我尽心点哦。”卫长风懒洋洋的倚在一边,似笑非笑。

“我办事儿,你放心。只是……”江舒雪笑的既温柔又甜蜜,殷勤的凑了过去。

卫长风不愧为老江湖,第六感端的不凡,略略避开,皱眉道:“只是什么?喂,江丫头,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

江舒雪嘴角微挑:“卫大侠,你这么胡子拉碴的猥琐大叔,谁看得上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的意思是,要为云公子施针解毒,你也要帮忙哦。”

卫长风脸一黑,怀疑的看着她:“要我帮忙?帮什么?你不是想借机害我吧?喂,我警告你……”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江舒雪摆手截断他的话:“不过是要你帮忙试药,试针罢了。喂,你个男子汉大丈夫,堂堂蒹葭剑客,不会害怕扎针喝药吧?”

一直静默不语的绿绮突然开口道:“笑话,且不说卫大侠和我家公子的交情。蒹葭剑客名满江湖,最讲义气,不过是帮着试针试药,这点小事儿,卫大侠怎么可能放在心上。”

江舒雪的脸放光了。

卫长风的脸变绿了。

“云潇!”卫长风怪叫一声,扭头向好友求助。

云潇安静的坐在一边,眼睫微垂,如同蝴蝶残破的羽翅。他悠然拈起一枚棋子,“啪”的落在棋盘上,然后转过脸,对卫长风微微一笑:“江姑娘一番好意,在下怎好推辞,卫兄,你这却让我为难了。”

一时间,晨光熹微,晴霞灿然。

“祸水啊!”江舒雪感叹,很丢脸的咽了口口水。

神针十三篇

试针的人选敲定后,绿绮一脸冷漠的表示,江舒雪可以将所需药物一一列出,交由她去筹备。

江舒雪摸了摸下巴,笑道:“如此便烦劳绿绮姑娘了。请为我准备云锦绣坊的白罗长衫一件,全新浴桶两个,新鲜花瓣三斤,天工坊巧娘子的银针一套,上等甜香梦三两……”

卫长风皱眉:“丫头好大的口气,你要这些­干­什么,扎针还要换新衣服吗?这些东西可要不少银子呢。”

江舒雪嗤之以鼻,正­色­道:“尔等凡夫俗子懂什么。神针十三篇乃吾药师谷三大至宝之一,兼为历代谷主的传承之物,我不过略窥一二,便已受用无穷。神针十三篇讲求大道印证,得法天然,所谓器之志非人志也,器志不可夺人,心诚也,纯也,静也,方可施针。所以,必须焚香沐浴,身心无垢,方可施针,此乃医礼。”

“你们药师谷还真他­奶­­奶­的不怕麻烦……要是遇到快咽气的家伙,等你们洗完澡还去地府为他施针不成?”卫长风感叹。

江舒雪微笑:“那只能怪他命不好喽。不过你放心,卫大叔,在你咽气之前,我一定会行完医礼的。”

卫长风咽了口唾沫,­干­笑:“那感情好,对了,这白罗长衫也是你要穿的吗?为什么非要云锦绣坊的,那家可是出了名的宰人。”

“不,那是给云公子的,我为他施针时,他需得身着­干­净的白衣才好。”

“这又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好看,我喜欢。”江舒雪哼了一声,抱着小狐狸扬长而去。

卫长风呆了半晌,回头对云潇道:“又一个被你那该死的皮相迷倒的臭丫头,喂,那啥云锦坊的白罗衫也给我来一件,卫某可不能白白挨那丫头的针,好歹也得给我点好处是不?”

云潇揭开茶盏,轻轻拂了拂上面的茶沫,笑的云淡风轻:“这事儿,你得去问绿绮。”

“也是,喂,绿绮啊……那啥……”卫长风摸了摸鼻子,正要开口,却被绿绮打断了。

“卫大侠,以我之见,你身上这青衣素衫与你最为契合,实在没有必要去换什么云锦白罗,反而有损你‘倾倒江湖一笑醉,谁人不识卫蒹葭’的豪迈风采。”绿绮淡淡的开口,言罢,盈盈一拜,下去准备不提。

“绿绮丫头这是什么意思?”卫长风有些莫名其妙,看向微笑的云潇。

“自然是在夸奖长风兄你的卓然不凡,尽得风流。”

“哦,绿绮丫头真是的,夸人也板着个脸,莫非是不好意思?呵呵,真是不会讨巧啊,和你这文文弱弱的小白脸比,咱确实很有男子气概,绿绮丫头有眼光。”

“那是自然,对了,云潇今日还要去叔父那里,长风兄可要一起?”

“不用不用,我待会要去杨老二那里喝一盅,你自个儿去吧。”

半晌,卫长风突然脑袋灵光一闪,回过味来:“他­奶­­奶­的,你个死绿绮,居然讽刺卫某我只配穿这粗布衣服,给你家公子省钱也不是这样吧。还有云潇,你个混蛋,居然也在一旁看我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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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雪的母亲苏曼华乃药师谷门下神医,药师谷妙手回春,江湖人人皆知,卫长风之前虽百般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答应为其试针,也是这个原因,他哪里知道,江舒雪七岁多就因故被赶了出去,于药理一道所知着实浅薄的很,连绿绮都比不上,更不用说其母苏曼华了。她不过是仗着会一套神针十三篇,就连那神针十三篇,也不过记得七八分,从未实践过。

酝酿了半天,心中还是没底,明日便要施针,江舒雪半夜睡不着偷偷爬起来,寻摸半天,在院子里抓了只­鸡­,扒光了毛,一顿乱扎,总算找到了点扎针的感觉。正扎的兴起,因第二天即将试针而心里七上八下的卫长风被那公­鸡­惨烈的叫声惊动,披衣出来撞个正着。

“你在­干­什么?”卫长风一脸惊奇,连浓重的夜­色­下也能看得清。

“呃……有一阵子没施针了,练练手。”江舒雪硬着头皮道。

“……”卫长风呆了半晌,喃喃道,“丫头,那是只公­鸡­!”

“是啊。那又怎么样?这跟公母没关系吧?”

“虽然我不懂医术,但扎云潇和扎这只公­鸡­应该差别还是很大的吧。”卫长风嘴角抽搐。

“呃……那个,扎它和扎云公子区别当然很大,不过,明天先挨针的人是你嘛,区别就不怎么大了嘛……”见卫长风脸­色­难看,江舒雪连忙打了个哈哈,含糊道,“咳咳,开个玩笑而已,那啥,你有所不知,这神针十三篇的奇妙之处在于它的施针手法暗含武功套路,轻灵跳脱,不走常规,兼之要配合内力输入,且对指法要求极高,我这不是熟悉一下么……喂,你那什么眼神啊,我好歹也是药师谷出来的,医术虽谈不上­精­,分寸还是知道的。”看了一眼卫长风丝毫没有缓和的脸­色­,江舒雪急忙又搬出药师谷这尊大佛。

“药师谷我自然相信,可丫头你……”卫长风沉默良久,怀疑的看着她。

江舒雪一脸恳切道:“卫大叔,你要对我有信心。”

卫长风擦了擦汗:“这个……如果你确定我明天能好端端的出来的话。”

“啊?那好像不太可能,要求低一点吧,比如让你活着出来什么的。”

“……”

“大叔,反正我看你也睡不着,­干­脆我们现在就来试针吧。用­鸡­练手不太得劲,还是用真人来试一下比较有把握……喂,别走啊你……”

当夜。

绿绮的药庐内惨呼连连,一夜无眠。

苑内的下人终于忍不住,纷纷披着衣服逃了出去,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蹲在门外,捂着耳朵:“这是闹鬼啊,还要不要人活了……”

“那什么卫大侠,叫的也忒惨了些吧,跟杀猪似的。”

“杀猪也嚎不了这么长时间啊,你看,都快一个时辰了,中气还这么足,怪不得都说公子那位好友是江湖有名的大侠,果真不一般呐!”

“啧啧,要我说,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更厉害。听说是江家的人?”

于是,四下里一片沉寂。

听说,武烟阁江家历代阁主都是惊采绝艳,武功卓绝的可怕人物,能一掌打死一头猪,一剑杀死一头牛。

听说,武烟阁江家辖下杀手无数,天上飞地上跑水里游,无处不在,若是被盯上,连上个茅厕都可能被取了脑袋。

听说,武烟阁江家四大楼主个个牛头马面,厉害的紧,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坑蒙拐骗玩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最厉害的那位一拳下来能砸出一个碗大的坑。

听说……

只听药庐内又一声惨叫,众人打了个寒颤,念了句“阿弥陀佛。”纷纷回屋睡觉不提。

药庐内。

“你叫什么叫啊,这针还没Сhā上去呢。大叔,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麻烦你给男人争点面子行不行啊,半夜三更大呼小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什么呢。我若是因此坏了名声,你付得起责嘛。”江舒雪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指着某个一直龇牙咧嘴痛呼个不停的大叔鼻子发火。

“丫头,这能怪我吗,你那一针Сhā了三次还没找准位置,我这是胳膊不是针垫,还有,我今年才二十六,风华正茂呢,怎么到你嘴里就四十好几了……哎呦喂你给我轻点啊——嘶——哎哎哎,你Сhā哪里呢——”

“等一下,江姑娘,请出来一下,我有话想问你。”一直在旁边沉默旁观的绿绮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冷的可以结一层霜,她不在乎卫长风胳膊被Сhā成什么样,但她可决不允许把自家公子交到水平如此之烂的人手里。

卫长风眼巴巴的看着江舒雪和绿绮一同离去,忙道:“你们慢慢谈,咱不急,最好别回来了啊。对了那啥,绿绮丫头喂,别忘了让人给我倒杯茶,嚎到现在嗓子­干­啊!”

江舒雪探回过头,撇了撇嘴,手一挥,银针­精­准无比的扎在之前一直扎不准的|­茓­位上,丝毫不差。

卫长风僵住。

绿绮皱起眉。

半晌,绿绮小声问:“你是故意的?”

江舒雪呵呵一笑:“不是,我确实是想找个人练手来着……”

绿绮冷冷道:“不用解释。”她看了卫长风一眼,淡淡道:“折腾了一天,明日还要为公子配药,我先去睡了,你们继续,卫大侠,辛苦你了。”

言罢,姗姗离去。

卫长风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叫:“喂,你就这么——”

江舒雪一把银针扎在他|­茓­上,大咧咧一笑:“别叫了,人家都说了,让咱继续,你忍着点啊。”

“这是什么针?这么粗,你杀人啊你!”

“咦,怪了,针都是绿绮给的,难道她一时找不齐,拿了缝衣针凑数?”江舒雪将那针举起来,仔细端详了半天,有些奇怪,然后她耸了耸肩,“算了,反正粗细差不多,你皮这么厚一定没事的,将就一下吧。”

回到屋里,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呼,绿绮皱了皱眉,旁边的小丫鬟一边为她铺床一边道:“姑娘手里不是正好有一套巧娘子的银针吗,为什么不给那江姑娘用,也省的卫大侠叫的那么惨。”

“那是给公子准备的,还轮不到他卫长风,珠儿,去,把匣子里的黑­色­药丸给卫大侠送去,就说是给他镇痛的。”

“咦,姑娘,那是新配的哑药,不能乱吃的。”

“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吃不死他,送去就是。”

“是,珠儿这就去。”

过了半晌,惨叫声戛然而止,绿绮心满意足拥着绣被,暗想:“那江姑娘医术虽然不怎么样,施针也一塌糊涂,可就方才情形看来,神针十三篇果然不同凡响,公子的毒真能被她治好也说不定。卫长风,对不起了,你就忍耐一下吧。若是忍不了,哼,反正也与我无关。”

她的思绪渐渐飘散,屋内一片静谧,渐渐的,平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月满西楼,夜凉如水,一片浮云悠然掠过,却不知又是谁家好眠。

与君诀

江南水乡。

夜­色­已浓,江天漠漠轻寒一片。

透明的雨丝交织,水烟中,昏黄的灯光渐次亮起。

湿漉漉的青苔,在背­阴­处如残破画卷。

除了一个刚从汤面馆出来的寒素少年,石街上已没有什么人来往。

少年有些不耐烦地扬起脸,额际上细细的绒毛沾着亮晶晶的水珠,显得有几分稚气。

他不经意的转过脸。

街的那一头,缓缓走来一个红衣女子,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

高挑的身材,优雅的步态,淡漠的眼波。

每一步仿佛都在雨中摇曳,水乡的红莲,带着那么繁华落尽的秣艳与倦怠,说不出的诱惑。

少年的脸有些发白,他迟疑的看着女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手悄悄伸向剑。

红衣女子优柔的走近少年,全然未觉少年眼中的惶恐与越来越重的杀意。

少年微一咬­唇­,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铮——”

剑还未出鞘,一道雪亮的光已刺破沉沉的雨帘。

血,如同绚丽的花,凌空绽放。

油纸伞挽出一个从容的弧线,挡在身前。

喷溅的血顺着伞沿滴下,一滴一滴,落在檐下的青苔上,渗透,如一个溃烂的伤口,暴露在这湿润的夜。

女子蹲下去,从死去少年的怀里摸出一块铁制令牌。

她身后,巷子的­阴­影中伸出一双手,毫不客气的从她手里拿过那枚令牌。

一双修长,白皙,无可挑剔的手。

那红衣女子却并没有动怒。因为她知道,这双手,可以在一瞬间轻而易举的扭断她的脖子。

那双手的主人将视线凝注在令牌上,久久没有开口。

令牌上,青枫夔纹,竟赫然刻着“风雷”二字。

“秀墀,三年了,你可终于出关了。”红衣女子柔柔的笑了起来,“看来,他们近日就将有所动作了。”

­阴­影中的人缓缓走出来,浮动的水光映­射­下,只见此人却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两鬓略有些斑白。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么一个气质如水般平和的男子,居然是武烟阁掌管杀伐的明月燕子楼楼主。

秀墀没有回答,他的眼底升起看不清的暮霭,延伸向无尽的远方。

“红叶,准备一下,明日我便动身去长安。”

长安城内,许轻寒趁着月­色­朦胧,一身夜行装扮,在巷子内急行。

他停在一处偏僻院落外,凝神细听片刻,拾起一枚石子,扔了进去。

“扑哧——”一声。

同样一身黑­色­劲装的夭夜几乎悄无声息的从墙上跃下,稳稳落地。

“事情办得如何,没出什么岔子吧?”许轻寒略有些关切的问道,见他手背上一片鲜血淋漓,讶然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让我看看。”

“小伤而已,被个兔崽子咬了一口,没关系。喏,这是你要的东西。”夭夜无所谓道,将一封信递给许轻寒,“你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怎么这么不小心。”许轻寒见夭夜手上虽然鲜血淋漓看着吓人,但确实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事,便放下心来,接过信,小心收入怀内,又拿出一瓶金疮药,拽过他的手,一边细心抹上,一边道,“我今夜只查到有些许端倪,但是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测……若是不幸言中,此事便麻烦了。”

夭夜倒是难得老老实实任他上药,眯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闻言脸­色­却不由得微微一变,他踌躇了半晌,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瞒着上面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瞒着江舒雪,这事说起来,和她也有很大关系。只你我二人,手中无权,调查起来恐怕颇费时日,她好歹也是个代理楼主,若是能动用手中权力,岂不是……”

“不行,此事事关她爹遇害之谜,舒雪她太过冲动,我不放心,何况她在江家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我不能让她出头。”许轻寒斩钉截铁道。

“哼,那你就自个儿慢慢查吧,没见过你这样的护犊的,真跟她爹似的。”夭夜见药上好了,抽回手,撇嘴。

“此事实在关系重大,你我一定要再三小心,不然又将是一场动荡。”许轻寒言辞恳切。见夭夜面­色­有些难看,又温言安慰道,“不过,也只是猜测,希望是我多虑。”

“罢了罢了,反正我就是个跑腿卖力气的。你是江湖大侠,我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杀手,你说什么我做便是,用不着和我解释。我也懒得费那工夫听。”夭夜撇过头,不耐烦道。

“话不能这么说……”许轻寒正要反驳,却嗅到一丝血腥味,他变­色­道,“等一下,你动手了?”

“废话!”夭夜觉得有些好笑。

许轻寒瞪了他一眼,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冲进院内。

过了好半晌,他才从里面出来,夭夜和他相处日子也不算短了,却从没见过许轻寒的脸­色­这般难看过,心中竟有些忐忑,开口道:“喂——”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火辣辣的刮在他脸上,夭夜懵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假的吧,这么一个脾气好的跟兔子差不多的老妈子,居然……居然会打人?

还是老大一个耳刮子。

喂,是男人就用拳头解决问题啊,女人才来这一套呢……

“你……”他傻愣愣的开口。

“我只是让你跟踪那两个人,伺机偷信,并没有让你杀人。”许轻寒极力压抑声音,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愤怒。

“那两人警醒的很,我找不到空隙,只好杀了他们,喂,有没有搞错,你就为这个打我?”夭夜也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他自觉并没有做错。

“你杀那两人也就罢了,这院子里那对老夫­妇­,还有那孩子却是无辜的,你居然将他们也杀了,你心里就没有愧疚吗?”许轻寒握紧了拳头。

“哈,愧疚?”夭夜不屑的轻哼,“真是可笑,不愧是江湖大侠,和江舒雪那黄毛丫头一样一脑子浆糊,谁知道那两个老家伙和那小兔崽子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放过他们若是走漏了消息怎么办?”

“那是三条人命!你也不查个清楚就下手?”许轻寒怒道。

“切,人命又值几个钱,谁有那功夫跟他们磨叽,若真是冤死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你要是不放心,待会一把火烧了就是。”

“住口!”许轻寒喝道,夭夜只觉得凌厉的掌风扫来,他自恃躲不开,­干­脆闭上眼睛等着挨打。

他知道许轻寒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但他也觉得好笑。这就是江湖上所谓的侠客,满脑子侠义仁爱。而他,从七岁进入明月燕子楼接受训练时,就明白,这世上本就是你死我活,只要够狠,什么仁义道德,通通都是狗屁。

挨打就挨打,他小时候接受杀手训练,什么阵势没见过,跟那些酷刑比起来,许轻寒那个耳刮子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之前那个人还很温柔的给自己上药,现在居然就这么翻脸,让他心里实在有些不舒服。

胡思乱想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有些诧异的睁开眼睛,见许轻寒的手,停在他脸前,却没有挥下来。

“喂,你要出气就快点啊,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啊!”夭夜皱眉。

许轻寒静静的看着他,良久收回手,冷冷道:“你走吧。”

“哎?”

“不要跟着我了,你是舒雪的贴身护卫,没理由跟着我。舒雪一向疏懒,没有管教好你,这是她的错,日后我会惩罚她。现在我要你回她身边。”许轻寒的声音很平静,眼神中透着一股子漠然。

那眼神,让夭夜突然觉得自己很脏。

他仿佛回到了七岁前,瘦弱矮小的个头,蔫在­阴­暗的巷子里,被其他小乞丐按在泥泞里欺负,饿了三天终于忍不住偷了一个馒头。

那个馒头雪白雪白的,散发出让人眩晕的香气,而当他被追了好远,才甩脱那个铺子老板,从怀里掏出那个馒头,只看见雪白的馒头上,是他留下的黑­色­手印。

他的手那么脏,就像他人一样。

后来,他被送到明月燕子楼接受训练,变得更脏了。

他的手上不仅有泥,还染了血。

只有允许,他宁愿挨饿都不会去碰馒头,虽然作为一个杀手,很多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而许轻寒此刻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雪白的馒头。

给他涂药的时候,他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眩晕的幸福。

可那温暖不是属于他的,那让人眩晕的幸福不是属于他的。

转眼,他就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

提醒自己,许轻寒是不同的,他站在比自己更高更远的地方。

他们之间不是平等的。

“你什么意思。”被那冷漠的语气激怒,摇了摇头,努力赶走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夭夜咬牙问道,“你嫌我碍手碍脚?我哪里做错了?”

“眼也不眨的杀掉无辜的­妇­孺,却连自己做错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我不需要。”许轻寒眼中露出嫌恶,他转身离开,撇下夭夜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中。

“哈哈,没见过这样的白痴,自己长了个猪脑子也就算了,还要别人和你一样蠢。”

夜­色­里,陡然响起夭夜恶意的笑声,那笑声尖利的如同刀子,一下一下割在许轻寒的心上,有着说不出的凄然。

“是,你是大侠,看不得我滥杀无辜,你仁义,你菩萨心肠,那我问许大侠你,我全家上下饿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进入阁里受训,拿着一把匕首和两头饿了三天的恶犬关在一个屋子里时,你在哪里?我被铐在刑房里日日受鞭刑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十三岁第一次出任务失败,被那个恶心的男人压在身下­操­的快要死掉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夭夜放声大笑,眼中却有着泪意,“你不是大侠吗?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来救我?你要是那时救了我,你面前的就不会是滥杀无辜的杀手,说不定就是一个和你一样连踩死只蚂蚁都要掉眼泪的家伙了。姓许的,从进阁里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只能做一把杀人刀子,那又怎么样,只要我能活下来,做刀子有什么不好?”

许轻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清澈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还是同情我?可我不稀罕,你从来没有挨过饿,没有被人□,没有被人逼着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你……”

“别说了。”许轻寒打断了他的话,他明亮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犹豫。

“……”夭夜喘着气,倔强的看着他。

“那些并不是你作恶的理由。夭夜,跟着舒雪和我,你本可以选择不再做刀子的。”说完这句话,许轻寒终于决然离去。

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浓重的夜­色­下,寒意弥漫,夭夜呆呆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他缓缓蹲下来,抱住膝,头深深埋起来。

“可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啊。”

他抽出匕首,凝视着那雪亮的,不知曾噬过多少鲜血的刀刃,微笑起来。

那笑容有些迷茫,有些苍白,有些自嘲,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做刀子?说的轻巧,像我这样的人,不做刀子,就只能被丢弃罢了。”

江舒雪,那个丫头从心肠到脑子倒是和你一个样,­干­­干­净净的烂好人一个。

可惜这个世上本就是一个烂泥潭,­干­­干­净净的好人都活不长。

这个道理他七岁时就知道了,所以,他不做好人,他心甘情愿掉进泥里,他选择做刀子。

可是,为什么。

明明是春天的夜,他却觉得这么冷呢?

炸毛的影卫

夭夜找到江舒雪时,她刚刚折腾完卫长风,正打着哈切推开自己的房门准备上床睡觉。

“咦,阿夜,你不是跟着师兄做事去了吗,三更半夜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啊?”江舒雪一脸诧异,夭夜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

“他要我来保护你。”夭夜言简意赅,看也没看她一眼,“今晚我守夜。”

江舒雪傻了。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睡你的觉去啊!”夭夜见她一脸愕然,没好气的道。

“没发烧吧?阿夜,要不要叫绿绮来给你看看啊?”江舒雪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被夭夜避开。

“搞什么,死丫头别动手动脚的!”

“那啥……”江舒雪讪讪的收回手,“你不是一向都不管我死活的嘛?上次被袭击,我喊破了嗓子你都没理我,怎么今天倒想起来为我守夜了?阿夜,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先借给你,用不着来这一套,怪瘆人的。”

夭夜­阴­沉沉的看了她一眼,不再理睬,纵身跳上江舒雪屋外的大树上,好一阵窸窸窣窣,枝叶摇晃,终于静了下来。

“阿夜,阿夜?”江舒雪试探着朝树上喊两声,“那个……晚上怪冷的,要不要给你抱床毯子啊。”

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那个……树上怪硌人的,你小心别落枕了哈?”

依旧无言。

“呃……阿夜,晚上我要是说梦话你不许偷听哦。”

“闭嘴,给我滚进去!”

一枚寒光闪闪的柳叶飞刀擦着江舒雪的头发,钉在窗棂上。

江舒雪咽了口唾沫,小心的踮起脚,窜进屋里,爬上床,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师兄啊,你到底做了什么啊,让这家伙炸毛成这样。”

“少废话!”又一枚飞刀戳破窗户纸,“铮——”的钉在床柱上。

江舒雪立刻闭嘴,拉起被子,钻进去,闭眼,蒙头,做挺尸状。

过了好一会,见没什么声息,她才小心的探出头,只听屋外突然响起一片打斗声,然后“嗷——”的一声惨叫,那只半夜溜出去勾搭云潇家母猫的白毛小狐狸“哧溜”一声窜进屋里,狼狈的一头扎进她怀里,抖了不停。

它身后,一排飞刀整齐的钉在地上。

“让不让人活了啊嗷嗷嗷嗷嗷——”江舒雪一声惨呼,从床上跳起来抓起外衣胡乱套上便张牙舞爪的冲了出去,那只惊魂未定的小狐狸死死扒在江舒雪身上,一起被带了出去。

被惊醒的云家下人探出头来,只见一个少女衣冠不整身姿曼妙的施展轻功从花圃中飞快的冲过,衣服后摆还挂着一团白乎乎的不明物体,所到之处,一地狼籍,满目残红败绿,让人唏嘘不已。

而她身后,紧紧跟着一个黑影,在院落的­阴­影中不慌不忙的起落窜跳,如不仔细观察,还以为只是一时眼花,看错了树从枝叶摇曳。

云潇正在书房里看书,只听屋外一片纷乱的脚步声,然后,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慌慌张张的窜了进来。

“咦——江姑娘你——”

“嘘——”江舒雪做了个手势,小心的将耳朵贴在门边凝视细听片刻,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道:“总算被甩掉了,还好他轻功不如我。”

“怎么了?”云潇见她那样,不由得失笑,“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那个,我的影卫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蹲在屋外守夜,说是要贴身保护我。那两眼直放绿光。我也没看清就闯了进来,打扰了你,还请云公子见谅。”江舒雪一ρi股坐了下来,只听那挂在她身后的小狐狸一声惨叫,避闪不及被压到了尾巴。

江舒雪讪讪一笑,将小狐狸拎了起来放在怀里,又没话找话道:“对了,云公子,这么晚了你还在看书,明天为你施针,那个……可能会有些辛苦,得休息好才行。”

云潇放下书,笑道:“无妨,我习惯了。另外,姑娘称我云潇便可,这么客气可不像姑娘你一向的作风了。”

“那,好吧,我就,嗯,就喊你的名字好了……”江舒雪破天荒的有些羞赧。她暗想,你还不是很客气的一口一个江姑娘,不过……不过……

她唤卫长风大叔,唤夭夜阿夜,唤别人都随意的很,只有眼前这清贵秀美的青年,让她下意识的一直老老实实唤着“云公子”,似乎确实有些奇怪。

但云潇一直客气的唤她江姑娘,她却觉得理所当然的很。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有一种天生的高贵气质,让人又想亲近,又觉得不敢冒犯。

他似乎生来就是站在高处的,不动声­色­的微笑着的。

江舒雪眨了眨眼,偷偷打量起云潇。

他一身质地良好的素衣,边角绣着­精­致的同­色­花纹,似乎是蔓草之类。乌黑的长发用玉带随意束着,整个人看上去又潇洒又舒服,不像打打杀杀惯了的江湖人,倒更像一个书卷气浓郁的贵公子。

云潇看了看她,站起来含笑道:“江姑娘,且待我为你沏壶茶去,再要些点心可好?”

“哦……不用,那太麻烦你了,我只坐一会儿,待我那影卫走了便回去。”江舒雪忙出声道。她突然脸­色­一凛,推开窗户转头向上瞧去,只见屋外走廊横梁­阴­影上,一个少年抱肘斜倚着坐在上面,见江舒雪看向他,转过脸来冷道:“看你那傻样!”

江舒雪“嘭”的关上窗户,瘫倒在花案上,呻吟道:“天啊!”

此后,一连数日,江舒雪的生活都极有规律。

上午,为云潇扎针,下午,去后苑喝药泡温泉去寒毒,晚上,若是无事关好房门乖乖待在屋里。

夭夜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履行了影卫的职责。

例如,江舒雪为云潇扎针,中间休息时,云潇体贴的唤丫鬟送些点心来,江舒雪刚兴高采烈伸手去拿,却见盘子里每块点心都不知何时被咬去一小块,然后,只听房梁上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叮嘱:“我试过了,没有毒,放心用吧。”

江舒雪伸出去的手僵住,然后,随着屋梁上“咕吱咕吱”的咀嚼声落下的点心屑,整个人风中凌乱。

时间一长,江舒雪去泡温泉时,为她送衣物及一应洗浴用品的丫鬟行至园中,园中湖石假山处突然传来喝止声:“慢,把身上的凶器扔掉在进去。”

那小丫鬟环顾四周,根本没见到一个人,吓得花容失­色­,将手中衣物一扔,落荒而逃。

那日,江舒雪被晾在温泉里整整两个时辰。

时间一长,江舒雪并云潇苑内上下都修炼成佛,泰山崩于眼前而谈笑自若。

每次泡温泉前,江舒雪会对着空气大喊一声:“阿夜,我去泡温泉,你不许偷看。”

然后,某处,或许是树上或许是岩石后,会传来一声不屑的:“切——”作为回答。

每次为江舒雪送衣物行至湖石处,小丫鬟会主动解下身上的所有“所谓”凶器,包括针线包,手镯,发钗等等。

每次江舒雪吃点心前,都会仔细查看一下,偶尔会喊一声:“阿夜,这块你还没试。”

夭夜便会留下一句:“吃撑着了,那块你扔掉吧。”

于是江舒雪耸耸肩,扔给在一旁的卫长风。

春光如此明媚,人间如此美好。

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叹一声“阿弥陀佛”,皆因为夭夜施主功德无量。

直到第七日,江舒雪扎完针,绿绮小心的上前为云潇放出毒血,然后为他把脉。

江舒雪坐下来,喝了口茶小心道:“云……嗯……云潇,你体内迷香之毒已经被清了大半,剩下的我也无能为力,毕竟神针十三篇里我只学了前四篇。不过,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余毒应该能自己消去,也用不着太担心。”

“这几天,辛苦舒雪你了,让你耗费真气为我驱毒。”云潇欠了欠身,眼神清澈,“云潇感激不尽,诊金便罢了,不知舒雪可有什么喜欢的,云潇愿意赠与舒雪,以示感谢。”

“诊金嘛,虽然很俗气,但我倒真的很想要……”江舒雪小声叹了口气,虽然被师父熏陶许久,明白世间最俗不可耐的便是铜臭之物,可她的确很缺钱啊,只是若是这钱是云潇给的,她却不好意思收,只好假装大方道:“用不着谢我,你之前也救了我,再说你不是把小狐狸送给我了吗,已经够了。”她想了想,厚着脸皮道,“朋友嘛,讲的就是一个‘真’字,何必计较这么多呢?”

“舒雪把我当成朋友?”云潇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

“自然是朋友。”

“那,朋友邀你去参加泊涯子大师的澄海听器会,不知舒雪可愿意?”云潇温和的看着她。

“真的吗?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江舒雪一听,两眼闪闪发光,差点没扑上去,“真的是泊涯子吗,他不是失踪好久了吗?你不是骗我的吧?”

听剑一道来源于古传的相剑之术,由观剑之形貌至观剑之魂灵,意在为剑择人,也为人择剑。

剑灵乃天地灵气化生凝聚而成,盘居于剑中,感应着执剑者的­精­魄。

而泊涯子,则是近百年来,继沧海生后,又一位江湖公认的听剑大师,不仅如此,泊涯子还醉心于其他各种兵刃的研究,他早年打造的“云破”,“青泓”两剑,“长安”,“离别”,“伽香”三刀,评价极高,是江湖近年来极出风头的宝物。

当年一位白衣剑客决意诛杀出卖名将谢朗,害其兵败自刎的无耻之徒“刀中鬼”李江延。

他自青衣江动身北行时,不少江湖豪杰闻讯赶去相送。

那李江延为人卑鄙无耻,武功却极高,且投敌后身居要职,手下能人无数,江湖人士虽钦佩那位无名剑客心中大义,却都认为他此行凶多吉少。

唯有泊涯子,亲赠宝剑“倾楚”,并以一坛桃花醉相送,对这位素不相识的青年剑客说道:“饮罢此酒,义士当用此剑取那贼子首级,以慰谢将军在天之灵。”

那白衣剑客大笑,接过一饮而尽,道:“好酒,可惜只此一坛未免不能尽兴。”

泊涯子笑道:“无妨,吾在此处摆好酒三百坛,待义士归来,一醉方休!”

那白衣剑客一人一剑杀入敌营,鏖战一日一夜,碧血黄沙,果真杀了那李江延。

而泊涯子也果真在青衣江摆下三百坛二十年女儿红,与那归来的剑客大醉三天。

此事一时间传为佳话。

只可惜,那名动天下的白衣剑客此后了无踪迹,而泊涯子数年后,也销声匿迹了。

“泊涯子大师十年前去了西域修行,此次回中原借我天云帝乡在长安听剑,据说一是为了当年的承诺,二么……”云潇沉吟片刻,看向江舒雪笑道,“泊涯子大师修行十年,这次恐怕是想为他所新锻造的神兵寻觅主人,舒雪剑法不俗,不妨去看看,说不定你与泊涯子大师有缘,能获得大师亲手打造的剑器呢。就算不能,泊涯子大师与听剑一道见解不俗,能得他的点评,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江舒雪连连点头:“师父当年和泊涯子似乎颇有些交情,我倒是可以用这一点和大师好好攀关系的。”

“唔,舒雪还是谨慎些为好,我似乎听说,尊师和泊涯大师颇有些误会,关系并不算好。”云潇有些为难的提醒道。

“啊?”江舒雪一脸疑惑。

“只是传言罢了,不过,据说泊涯大师当年对舒雪你师娘素女前辈颇为钦慕……”

“……”江舒雪这才反应过来。

不会吧,这么狗血?师娘你年轻时是怎样风情万种颠倒众生啊,连泊涯子大师都栽在你手里了,可你为啥偏偏看中师父那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了呢?

害死我了,我的剑啊,泊涯子大师亲手打造的剑啊!

好心痛!

她双手捧心,无语凝噎,泪流满面。

白衣江公子

泊涯子重出江湖的消息一瞬间传遍了大江南北,有小道消息说泊涯子此次除了在天云帝乡听剑,还带来了十数件神兵利器,赠与有缘人,于是,武林豪杰纷纷挤破头一般涌向长安,连带着不少闲人也跑来凑热闹,一时间长安的客栈爆满.

此事最终惊动了官府,一度传言要禁止此次听剑盛事,不过,当云潇和长安府尹在临风楼一番密谈后,谈笑风生的携手而出,那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若非长安府尹顶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和身材颀长的云潇差别过大,不知道的人误会云潇是长安府尹失散多年的兄弟也说不定。于是,停办听剑大会的谣言不攻自破,长安府尹主动派人维持秩序不说,还请来大胤朝名将世家谢府的代表出席此次盛会。长安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此次难得的江湖盛事,而公子云潇的美名也得以一夜传扬。

云潇送走一­干­人等,已是黄昏时分,他只觉得略有些疲倦,那长安府尹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一番较量下来,让他耗费了不少心力。

在街上略站了站,云潇只觉得清风拂面,心中郁卒之气被一一吹散,舒服了许多,便对随行的众人笑道:“此事已了,各位不妨先回去。”

“二公子不和我们一起吗?”一人问道。

“不了,我有些气闷,想在这里一个人吹吹风醒醒脑。”

那几人彼此对视一番,他们不是云潇的人,而是天云帝乡铁剑先生的手下,被临时调来帮忙,此时急着回去交接,便也不再推辞,告罪后便离去了。

“公子想去哪里?”云潇的书童伶俐的问道,“听说今日静宜郡主出嫁,夜里会放焰火,还有花灯,公子若是无事,不妨去瞧瞧?”

云霄沉吟片刻,展颜笑道:“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优哉悠哉在朱雀大街上转了许久,行至一处,那书童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前面一个身影,小声对云潇道:“公子,那不是江姑娘吗?”

云潇挑眉,只见少女一袭春衫,俏立在店铺门口,抬头打量着那牌匾,果真是江舒雪。

她在门口略踌躇了一下,便大步走了进去。

“江姑娘是要买衣服吗,怎么一个人?”那书童随口问道。

云潇示意他噤声,选了个僻静之处,耐心等着。

“咦——那是——”过了好一阵,那书童突然讶异了一声,被云潇掩住嘴。

从那家店里大摇大摆出来一个俊俏公子,­唇­红齿白,白衣玉带,潇洒中略带些轻佻,他除了店门,略略顿了顿,“唰”的展开一把素纸扇,对街上经过的姑娘抛了个媚眼。

云潇“噗嗤”一笑:“真是胡闹!”

那书童看了看那折扇轻摇的年轻公子,心中暗道:“这江姑娘果然不同凡响,扮男人扮的如此风流。”

来不及细想,云潇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走,去瞧瞧去,看这位江公子想­干­些什么。”

话音未落,便已等不及般朝江舒雪走了过去。

那书童有些惊诧自家公子居然有如此兴致,口中却道:“公子等等我。”小跑追着去了。

两人暗暗跟着大模大样走在前面的江舒雪,那书童暗中打量了自家公子一番,见云潇嘴角微微上挑,完全不同于往日那种温和客气的笑容,倒像有几分孩子气,越发觉得稀奇。

云潇却恍若未觉,一边跟踪还一边小声叮嘱道:“舒雪武功极好,你自然些,别让她发现了。”

一直跟到街拐角,转了个弯,云潇突然停下脚步,那书童猝不及防,差点没一头撞上去,吓得连连道歉。

“这丫头,太胡闹了!”云潇倒没有在意,远远望过去,面­色­却有些尴尬。

那书童见云潇没有与他计较,大着胆子抽过去,也倒抽一口气,心里暗道:“乖乖,这江姑娘这么彪悍,连窑子也想去吗?”

只见江舒雪停在长安颇负盛名的青楼“红香阁”门前,此刻,天已渐渐暗下来,红香阁楼前点起一串灯笼,暧昧的光映着后面粼粼的河水,歌女低哑柔媚的歌声隐约飘散,三三两两的买醉客嬉笑着走进去,说不出的迤逦奢华。

江舒雪衣着虽简单却质地不凡,容貌又秀美清隽,看上去像是个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红香阁不同于那些低三下四的勾栏院,自然不会主动上前拉拉扯扯,只有一两个姑娘客气的上前和江舒雪搭话。

江舒雪却并不理睬,只大喇喇的站在那里,抬头望着那招牌。

那几个姑娘很快走开了,只剩江舒雪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她一身白衣,衬着那绮丽奢靡的暖光,显得有些萧索,而那尖尖的下颌,更是有些孩子气的倔意,让人怜惜。

云潇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略带玩笑意味的轻声道:“翩翩谁家少年郎,白衣锦带袖手香,江公子好雅兴,只是为何过门不入?”

江舒雪似乎正沉浸在思考中,没提防后面有人,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来,见是云潇,原本有些怒意的脸放松下来。

“云潇,是你啊!”舒了口气,江舒雪的眼睛突然一亮,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上上下下打量了云潇一番,一把扯住他袖子,“你来的正好,快带我进去!”

云潇一愣,有些哭笑不得:“舒雪,这是青楼。”

“我自然知道此处是青楼。”

“你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子怎么能进这种地方,胡闹。”云潇的口气有些严厉。

“我换了男装的。”江舒雪眨巴眨巴眼睛,“再说,江湖儿女,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扭扭捏捏的未免失之气概。”

“舒雪,想玩也得有个限度,这种地方你不能去。”云潇叹了口气,“你若是觉着无聊,长安有意思的地方多得是,我带你去便是。”

“我不是为了好玩才想进这里的。”江舒雪不满道,“云潇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查。”

“什么事?”云潇皱眉。

“嗯……”江舒雪踌躇了一下,“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要我发誓吗?”云潇失笑,江舒雪那认真的模样实在有趣的很。

“那倒不用,不过此事关乎我师兄的名声,你千万要慎重。”她压低了声音,“我看见我师兄进去了。”

“什么?”云潇诧异道。

“喂,小声点,你想让别人都知道我师兄嫖……呃,进这种地方吗?”江舒雪瞪了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云潇想了想问道,据他观察,许轻寒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端方正直的君子,确实不像是会眠花宿柳的浪荡子弟。

“已经好几次了,若非我无意间发现,到现在还不知道呢。我接到消息师兄他今天中午又一个人来了这里,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听说青楼的女子都是不­干­好事的,云潇,你说,我师兄到底来这里­干­什么?”江舒雪有些焦虑。

一个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男人进青楼,还能有什么好事?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只是被一个少女当面问这种问题,云潇实在有些尴尬,对上江舒雪那亮晶晶的满是疑惑的眼睛,他很想扶额。

“呃……你师兄……他……他……”

这天真是难得,一向清贵淡然,泰山崩于眼前亦可谈笑自若的云潇破天荒的结巴了起来。

“你也不知道?”江舒雪有些失望,她低下头想了想,“不行,我得进去看看,云潇,带我进去好不好?”

“什么?”云潇吓了一跳。

“你应该对这里很熟吧。”江舒雪理所当然道,她双手合十恳求道,“我一个人怎么好意思进去啊,你带着我,拜托了。”

“为什么我就应该对这里很熟?”云潇觉得嘴角有些抽搐。

“师父说,平生不识青楼味,枉在人间走一遭。是男人就都去逛过青楼。”江舒雪想了想,“不过,为了这句话,师娘罚师父跪了三个时辰,还跟我和师兄说去逛青楼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云潇闭目,又睁开,堪堪对上江舒雪那双纯真晶亮的眼睛。

“当然啦,云潇,我都一向不怎么信师娘说的话的,你放心,我也不会因为你去过青楼就觉得你不是好东西的,其实,你真的挺好的。”

听到这句发自肺腑的称赞,云潇终于默然了。

“云潇,正如你所言,身为未出嫁的少女,即便江湖女子不拘小节,被人发现独自进了这种地方,与名声也是极大的损害。所以,就算为了朋友……”江舒雪严肃的一把扯住云潇的袖子,殷切的看向他,“你就牺牲一下,带路吧!”

云潇很想问一句,被人发现独自进出烟花场所与名声有损,难道被人发现与一个年轻男子一同逛青楼就没事了吗?

然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攥着的袖子,还是决定闭上嘴。

“云潇,我若是因为这个坏了名声,将来嫁不出去,可都是你的错!”江舒雪见云潇有些动摇,立刻加了把劲。

“莫非舒雪还要我负责不成?”云潇失笑。

“呃……你要是愿意的话,那也……”江舒雪一愣,随即难得红了一下脸,做羞赧状。

“可惜,我不愿意。”云潇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走吧,我带你进去。”

言罢,他大大方方的迈步走了进去。

江舒雪愣了一下,心里一阵莫名的别扭,她略顿了顿,暗道:“不管了,先进去再说。”随即跟了上去。

等在一边的书童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公子居然带着那江姑娘一同逛起窑子来了?就算那是公子的客人,也没必要这么殷勤啊!再说,有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走进“红香阁”的瞬间,云潇就后悔了,直接无视殷勤上前的鸨母龟公,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消失。

然而,略有些无奈的看了跟在他身后,眼睛四处乱瞟,一脸兴致勃勃的江舒雪。云潇觉得头疼,心疼,肺疼,肝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云潇你好像对此处也不怎么熟的样子嘛,不过也难怪,这里的姑娘还没你好看,若是来这里,反倒叫她们占了便宜去,你可就亏大了。”江舒雪审慎的打量了一番楼里的姑娘,下了结论,“师兄眼光真差!”

红香阁不同于一般青楼,里面规矩多的很,但这两人,一个华衣锦袍,清贵温雅,面上始终带着春风般和悦的笑容,颇让人自惭形秽,想上前搭话的姑娘们也不由得举止端庄起来;另一个白衣翩然,容貌秀美,下巴却抬得高高的,一脸傲慢,看也不看那些莺莺燕燕一眼,显然是难伺候的主儿。

“舒雪不觉得颈子酸么?”云潇小声笑道。

“没办法,还不是怕被人看破身份。”江舒雪郁闷,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她还真有点被吓着了,那些嫖客和姑娘的打情骂俏让她不知所措,只好一直鼻孔朝天,摆出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恨不得在头上顶着一个“别来烦我”的牌子,免得被人搭讪。

“改天得想阿夜请教一下,怎么他一瞪眼,连狗都不敢近身呢。”小声嘀咕着,两人已经走上二楼,云潇显然很擅长对付这种情况,微微笑着向一个奉茶的小丫鬟问了几句,便胸有成竹的带着江舒雪上了楼梯。

走了一阵子,□渐渐小了下去,两人走进一处僻静雅致的长廊,云潇忽道:“舒雪。”

“啊——嗷!”江舒雪猝不及防,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而被云潇一把扶住。

“你叫我­干­什么?”江舒雪怒道,害的她差点当众摔跤,她苦心维持的冷峻风度啊,就这么泡汤了!

“我是要你当心脚下。”云潇无辜道。

“……”

“不过好像还是慢了点。”他想了想,补充道。

旁边的窗突然被推开,许轻寒有些愕然的脸出现在两人眼前。

三人彼此对视,云潇淡定的将抱着江舒雪的手一松,欠了欠身,对许轻寒笑道:“许兄,好巧。”

“噗通”一声,江舒雪摔在地上,她眼含热泪,看了看一旁不动声­色­的云潇,再看了看面­色­转­阴­,黑云罩顶的许轻寒,­干­笑道:“是啊,真的挺巧的哈,师兄,你也来逛青楼啊?”

一个柔媚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许公子,外面是你的朋友吗?”

“师兄你……”江舒雪张口结舌,指着许轻寒一脸惊诧。

“我什么?”许轻寒走出房门,脸­色­­阴­沉。

“不,不,没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云潇,我们走,师兄你们继续,继续……”江舒雪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拉着云潇的袖子就准备跑,被许轻寒手中月痕冷冷的挡住去路。

“师兄……”江舒雪转过身,哭丧着脸,“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话还没说完,已被许轻寒揪着衣领拖了过去。

“云潇,救救我啊!”江舒雪挣扎。

“让云公子见笑了,许某管教不严,真是惭愧。”许轻寒一边将江舒雪丢进屋里,一边沉声道。

“哪里,舒雪也是担心许兄的安危罢了。”云潇微笑。

“这丫头,当真胡闹,不可不罚。”许轻寒瞪了缩在一旁的江舒雪一眼,恨恨道。

“舒雪行事确实鲁莽了些,不过,依在下之见,稍行薄惩也就是了,许兄切勿动怒。”云潇笑的云淡风轻。

江舒雪在一旁欲哭无泪,云潇啊云潇,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呢?

花正当春人亦少

“许公子,这位,莫非就是江家七小姐?”屋内,那声音再次柔柔的响起。

“正是。舒雪莽撞,打扰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许轻寒叹了口气。

江舒雪抬眼偷偷一看,只见轻罗素纱后,隐隐迢迢一个女子身影,未及细看,那女子已经掀帘而出。

此女子一身华贵紫衣,年纪已经不小了,看上去倒像是许轻寒的姐姐一般,清伶伶的鹅蛋脸上,杏眼含情带笑,柔媚入骨,一颦一笑俱是风情。

唔,原来师兄好这一口,可这算什么,­嫩­草送上门给老牛啃吗,师兄你品位好怪异啊!

江舒雪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

“原来是李夫人,失敬失敬。”云潇欠了欠身,对那女子含笑作揖。

“云公子客气了。”那女子掩嘴一笑,眼波流转,“上次见云公子还是一年前在你伯父那,虽然只交谈数句,公子风采已妾身心折,却不知公子近来可好?”

“云潇很好,谢夫人关心。”云潇对那女子的态度很是尊重。

“早就听说江家七小姐人才出众,乃平辈翘楚,今日一见,才知江姑娘容貌清丽,犹在传言之上。”那女子含笑看向江舒雪。

“呃……夫人谬赞,舒雪愧不敢当。”江舒雪愣了一下,也端起样子客套起来、

“江姑娘,奴家夫家姓李,排行第三,唤我三娘便是。”

“舒雪,这位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李夫人,还不快过来见礼。”许轻寒轻斥。

江舒雪眨巴眨巴眼睛:三娘子,莫非是金风细雨楼三大主事之一中“素手红袖”李三娘吗?

她看向许轻寒的目光越发崇敬:师兄啊,这位的段数可高的很,不是一般人招惹的起的,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三言两语下来,江舒雪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想歪了,许轻寒频频出入红香阁,不过是为了约李三娘密谈。和金风细雨楼的主管密谈,谈的自然是生意,不过,自家师兄相貌清俊,出身良好,一向不乏江湖女子的爱慕,这位李三娘虽然年纪大了些,年轻时也个风流美人,想来未必没有和师兄切磋一下风月的意思。

好在许轻寒为人端方,只要他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便绝对不会有什么。江舒雪对此还是相当自信的。

一番客套之后,江舒雪客气的告辞,李三娘客气的挽留了一下,许轻寒则客气的把她踢了出去。

此次青楼之行,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失败。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舒雪怅然的站在红香阁外,白衣胜雪,柳眉微颦,衬着如墨夜­色­,正如一首杜牧的清丽小诗,含着淡淡的哀愁。

“舒雪在想什么?”云潇见她这样,不由得放柔了声音,温和的问道。

“我在想,师兄到底为了什么事,要去见李三娘。”江舒雪眸光微闪,“上次我去金风细雨楼,为的是买‘风雷’的消息,金风细雨楼出面的不过是明面上的人,纯粹的生意罢了。出面见师兄的却是三娘子这样的核心人物,恐怕他要谈的生意不是利益极大,就是风险极大。再说,师兄一向最疼我,这次恐怕也是为了我的事在四处奔波,我却帮不上忙。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让我如何是好。”

“舒雪是在担心你师兄吗?”云潇微笑,“依我之见,你师兄年纪虽不大,却是极

有分寸的,自己在做什么,该怎么去做,心中自有章程。何况许兄为人沉稳,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事,就绝不会轻易更改,他既然不与你说,自有道理。你无须太过担心,便是担心,却也无用。”

“恩,我也知道,只是还是放心不下。”江舒雪闷闷道,“云潇,我是不是很没用?”

“舒雪为什么这么说?”云潇挑眉。

“我一心想为我爹报仇,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江家的人,武烟阁的人不肯帮我,好不容易查到点线索,却学艺不­精­中了毒,幸亏有你相救。现在又累及师兄。”江舒雪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其实报了仇又怎么样,我爹去世已经快十年了,坟头上早就长满了草,再也回不来了,我甚至连爹爹长的什么样子也记不清了……”

她头越来越低:“何况……何况……我也知道就算我报了仇,娘也不会原谅我……我早就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了,不过是心里存着点念想罢了……”

江舒雪的事,云潇也略有耳闻,她爹当年逃婚私奔,伤了亲家脸面,与他结亲的那家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为免两家撕破脸,江氏族中早已将江近枫除名。江家现在是老夫人当家,虽力排众议认回了江舒雪,但江舒雪一个女孩子无权无势,在江家还是举目无亲,地位尴尬。

而她七岁时被她娘“美人神医”苏曼华赶出药师谷,原因至今不详,长这么大,恐怕也就只有许轻寒和她师父师娘是真心待她。亏得她一向人前人后没心没肺的样子,看上去总是开开心心的。

云潇心中泛起一阵温柔的怜惜,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安静的看着她。

“呵呵,又再说傻话了,云潇你不要见怪,我这个人就有这个毛病,一旦得了闲就喜欢故作伤怀,你可别嫌我烦。”江舒雪抬起头,笑了笑,“其实想一想我也挺走运的,师兄师父师娘对我都好,江家也没亏待过我,我有钱花有地方住,还有一个贴身护卫,虽说不怎么可靠,到底比没有的强,做梦都该笑醒了才对。”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云潇轻声道,顿了顿,想起什么,便又笑道,“今日郡主出嫁,据说夜里会放焰火,还有花灯,应该挺热闹的,舒雪想不想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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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潇带着江舒雪沿着街向前走,脚下河水粼粼,暗光浮动,沿街游人如织,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很是热闹。江舒雪颇为好奇,一路东张西望,笑道:“奇怪了,今日出来的人这么多。”

“那是自然,怀安王宠女儿宠的人尽皆知,当初皇上有意赐婚,怀安王请旨亲自前去考察未来女婿,将丞相大人家的公子好好教训了一番。这次女儿出嫁,据传怀安王花费数千金,一心想让女儿欢喜,还请来了西域异人制造新奇焰火。”云潇笑着解释道,突然想起江舒雪丧父,自觉失言,便顿住不提。

“那郡主命真好,有这么一个好爹爹。”江舒雪倒没怎么伤怀,只是感叹道,“花费数千金啊,真是有钱,啧啧,倒是白便宜了我,今夜一定要见识下这西域的焰火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沿街转了一圈,江舒雪见一圈人围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好奇心大起,便挤过去瞧热闹,却是一个捏面人的老艺人。

那老艺人手艺端得不凡,一手攥着把五­色­彩面,粗糙的手指灵巧如穿花蝴蝶一般,不一会儿就捏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凤凰,乌溜溜的眼珠子瞅着人,颇有意趣。

“舒雪在看什么?”云潇也挤了过来招呼她,江舒雪赖着不肯走,瞧了瞧那老艺人,又转而眼巴巴的看着云潇。云潇心下明了,笑道:“舒雪想要个什么的?”

最后,那老艺人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白狐狸递了过来,江舒雪喜滋滋的接过,一路放在手上把玩着,满眼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突然抬头道:“云潇,你知道么,我刚才是故意的。”

“哦?”云潇挑眉,“是吗?”

“我还在药师谷的时候,日日就盼着初一十五,能随爹娘去镇上玩。我娘喜欢去看新进的衣料花样,可我偏喜欢往点心铺子里钻,那时候我看中了什么就蹲在地上不起来,直到爹娘掏钱为止。后来随师父去了红枫谷,那时已经大了,不好意思再像小时候那样就地耍赖,就一直盯着想要的东西不放,我师兄见了一般也就会主动掏银子。”江舒雪笑笑,“其实我娘的小师弟阿离哥哥每次来看我,都会给我些零用钱,我却不怎么用,喜欢存着,没事偷偷拿出来数一数,然后再找个隐秘处藏起来,结果被师父看见,偷偷拿去买酒喝了,气的我哭了三天,我师兄只好把他的私房钱拿出来哄我,后来阿离哥哥知道了,过年给我封了个大大的红包,算起来还赚了三倍。”

她有些怀念的道:“从小到大,数来数去,给我买过这些小玩意儿的,除了爹娘,师兄,也就只有阿离哥哥了。”她抬眼定定的望向云潇,真诚道:“云潇,今日之事,我会一直记在心里。谢谢你。”

云潇微微一笑:“一个面人,不过几文钱罢了,能让舒雪你开心,这生意挺合算的。”

江舒雪拉住他的袖子,殷切道:“既然如此,这等合算的生意云潇你便多做几次如何?”

良缘福气满天飞

约莫亥时,丞相府开始分发“良缘”和“福气”两种糕点,看热闹的人一哄而上,江舒雪也不甘示弱,袖子一撸,便要冲上去。

“舒雪,你要做什么?”云潇迟疑道。

“哈,云潇,看你文文弱弱贵公子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没抢过福气。都说抢到福气可保一年平安。嘿,丞相王爷家的良缘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说不定抢到一块这辈子都不用愁了,决不能错过!”江舒雪得意一笑。

云潇看了看那汹涌的人群,再看看江舒雪,踌躇道:“舒雪,你这样好吗……”

江舒雪愣住,随着云潇看向自己高高挽起的袖子,兴高采烈握起的拳头,悲伤的低头,转身,悄悄放下袖子,整整衣衫,然后扇子“唰”的一展,扭头飞了个媚眼问道:“多谢云兄提醒,眼下,本公子够风雅了吗?”

云潇眨了眨眼,道:“如此甚好,只是,君子重仪,大庭广众下,江公子去抢福气,就不怕乱了衣衫吗?”

江舒雪望向那群挤得哭爹喊娘,钗斜髻乱的­妇­人,满不在乎:“云潇,你忒多虑了,怎能将我和她们相提并论?今日就让你看看本公子是如何行云流水风雅无双的抢福气的。”

云潇后退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含笑道:“如此,我便拭目以待。”

江舒雪提起一口气,按上前面一壮汉肩头,一个极潇洒的翻身,借力凌空跃起,施展开云中踏歌步,真所谓翩若游龙,宛若惊鸿,朱雀大街两旁开满梨花,风吹胜雪,翩然入怀,江舒雪无限­骚­包的回眸一笑,顿时醉倒围观的不少男女。她眼风扫过云潇,见他长身玉立,嘴角微挑,心中更是得意,越发卖弄起来,足下轻轻一点,借着梨树梢向前跃去,袖风一卷,片片落英飘飞零落,整个人凌空踏着万千白梨花瓣一般,说不出的清丽飘逸。

“好俊的轻功!”下面有人喝彩道,声音甚是熟悉,江舒雪不暇思索,手中素纸扇平平甩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那分发“良缘福气”丞相府下人看得已是呆了,不防那素纸扇竟堪堪向他飞来,一时避闪不及,急中生智将手中装糕点的箩筐向前一伸,谁料眼前一花,手中一轻,那白衣俊俏少年已轻云般从他头顶掠过,飘然而去,只留下淡淡笑声:“这位小哥,多谢你的福气。”

一时间漫天梨花,如四月飞雪,轻舞扬歌,那风一般飘逸的白衣少年已不知所踪。

“天啊,真是太美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陶醉道,“得见如此神仙般的人物,今晚得再多吃一碗以示庆贺。”

避开众人,从梨树上悄无声息跳下的江舒雪,听见如此称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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