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了整心情,捧着手中一叠糕点,笑嘻嘻的便去找云潇,却见云潇正与一个黄衫少女说话。
那少女颇有几分姿色,鹅蛋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妙目,略带羞涩的望着云潇,亦是捧着几块糕点,向云潇手中塞去。
江舒雪挑眉,不乐意的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少女一惊,跳了开去,惴惴的看向江舒雪,惊惶的如同一只小兔子般,又偷偷瞟了一眼云潇,终于还是没有逃开。
江舒雪皱起眉,走上前去,有意无意的将那少女挤到一边,将抢来的“福气”向云潇一推:“喏,这是你的。”又转身对那少女道:“他的份自有我代劳,无须姑娘费心,好不容易抢来的‘福气’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那少女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江舒雪,又看了看云潇,眼圈突然一红,呜咽着跑了开去。
“这么容易就哭了,长安的姑娘怎的这般小气。”江舒雪耸耸肩,随手拿起一块“福气饼”塞到嘴里啃了起来,“大叔说的没错,你还真是桃花不断,连这福气这东西都有人巴巴的送上来,哼!”
“舒雪,长安的风俗,和南边并不相同。”云潇略有些好笑,解释道,“在这里,虽然也有抢‘福气’这一说,但这福气却更多是指姻缘上的福气。”
“嘎——”江舒雪正在吃糕点,陡然一惊,被呛了个半死。
“而且,这抢到的‘良缘福气’若是拿去送人,便有了深意。”云潇继续道,“往往是隐晦的向对方表达爱慕之意。舒雪,你这福气确定要分给我——”
“噗——”的一声,江舒雪终于忍不住,将满嘴的福气碎屑喷了出来。
“可是……可是……我穿的是男装……那个……我分你福气,纯粹是出于朋友之谊……那个,那个……”她结巴了。
“当今圣上的幼弟怡小王爷带着千辛万苦从姻缘娘子处求来的良缘福气,在新进御史李大人家门外苦候一天,反而挨了个巴掌,此事并非没有先例……”云潇似乎忍笑忍的很辛苦。
“……”江舒雪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涩然开口道,“这……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大胆刁民,竟敢妄议皇族,该当何罪!”一个少年的声音气急败坏的响起。
江舒雪和云潇微微一惊, 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华衣青年彼此簇拥而来,出声的那人眉清目秀,年纪尚小,生得一张娃娃脸,脸上满是怒意,不知怎得,却让人觉得有趣。
“咦——怎的是你?”另外一人讶然道,却是之前为江舒雪喝彩的那个声音。
江舒雪斜眼望去,那人银袍箭袖,英气勃发,腰间挎着把雕花弯刀,居然是之前打过一架的谢天骄。
“天骄,你认得这个刁民?快替本王将他拿下,押入大牢!”娃娃脸少年怒气冲冲的指着江舒雪对谢天骄道。
“呃……殿下,这个刁民她……呃,我确实认识……”谢天骄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
“殿下?”江舒雪眼珠子转了转,脱口而出,“该不会你就是那个被人家关在门外还挨了一大耳刮子的断袖王爷吧……”她看了看众人陡然黑下去的脸色,自知失口,连忙掩饰的咳嗽起来,“那啥,我什么都没说,没说……”
“大胆!你……你……岂有此理!”那疑似王爷的娃娃脸少年气的结巴起来,指着江舒雪的手指抖个不停,“天骄,她欺负本王!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揍她一顿替本王出气!”
“咳咳……这个……那个……”谢天骄左右顾而言他,江舒雪武功在他之上,他又不是没吃过亏,怎肯再当众丢一次脸。
那娃娃脸少年见谢天骄不理他,顿时急了,他认识的平辈人中,数谢天骄骑射武功最好,性子野,胆子大,下手黑,自己一直对他颇为崇拜,而谢天骄也愿意领他四处惹事,替他揍人出气,对着眼前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谢天骄却第一次磨蹭着不肯出手。
他看了看男装的江舒雪,白衣翩然,风采照人,突然福临心至,拉住谢天骄小声道:“天骄,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这臭小子?”
“啥?”谢天骄一蹦老高,“小王爷,我求你,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毛病。”
“天骄,你看不起本王?好好好,兰庭不理我也就罢了,连你也瞧不起本王断袖,本王就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拿本王做朋友……本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算了……”那娃娃脸少年哇的哭了起来。
“你真是怡王殿下?”江舒雪好奇道,“喂,王爷死了可不叫死,得叫薨才对。”
“哦,那……那本王便薨了算了……”娃娃脸少年点头呜咽道。
“小王爷,小王爷!”谢天骄无奈,只好凑上去小声道,“这人乃是个女子,王爷没看出来吗?”
“什么,女子?”怡王爷顿时不装哭了,蹬蹬蹬跑到江舒雪面前,左右打量一番,突然伸手一拽。
“嗷——”江舒雪脸皮被扯住,惨叫一声,就要出手,被云潇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怡王爷还请松手,舒雪确实乃女子,不过为了方便,出门换上了男装。”云潇向怡王行了个礼,向江舒雪使了个眼色。
“咦,果真是女子,本王便说了,世间怎会有男子生的比兰庭还秀气。”那小王爷松开手,江舒雪眼含热泪,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按规矩行礼道:“民女江舒雪,见过怡王爷。”
“免礼免礼,本王此次是微服出游,无须如此。”那小王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目光凝在江舒雪身上,又鬼鬼祟祟的瞟向谢天骄,看的两人毛骨悚然。
“咳,小王爷,你不是还要抢丞相大人家的良缘福气吗?”谢天骄咳了两声,提醒道。
“哎呀,你不说本王都忘了。差点误了大事。”那怡王拍了拍脑袋,随手招呼来一个跟在后面的侍卫:“去,给我抢一筐过来。”
众人皆汗然。
一筐……虽说都是抢福气,可怡王爷你这手笔也忒大了点,不愧是皇族中人,有气魄!
“那个……怡王爷,你要这福气是送个那个……那个兰庭大人啊?”江舒雪试探道,“不过,我听说,送这种东西最讲究一个心诚,让你的侍卫替你去抢,未免有投机取巧之嫌,不太好吧?”
“喂,你说什么呢,难道你想让小王爷亲自去抢?”谢天骄听着有些不对劲,连忙喝止。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兰庭上次一定是得知那福气是天骄你抢的,气急之下才给了我一巴掌把我赶了出去。恩,这次我自己亲自上阵!”怡王闻言,眼睛一亮,便开始撸袖子。
“小王爷,万万不可,您千金之体,怎能和那些贱民一起抢那什么劳子福气?杂家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后面一个面白无须的老男人尖着嗓子大惊失色赶来。
“唔,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江舒雪扯了扯云潇的袖子,小声问道。
“嘘——”云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老太监似乎在怡王心里颇有地位,两人讨价还价半天,各自不肯退让,那怡王和当街要糖吃的孩子差不多,就快耍赖蹲在地上不起来了,江舒雪看的有趣,脖子伸的老长,谢天骄一脸尴尬,离那开始眼泪汪汪的怡王远了几步,云潇回头看了看,出声笑道:“怡王殿下,此事如何解决,还请早下决断,这福气可是不等人,若是发完了王爷可就白跑一趟了。”
话音刚落,那边便商量好了一般,扬声道:“各位各位,良缘福气已尽数分发,还请各位帮忙为我家公子讨个喜缘。”
下面顿时乱七八糟的响起一片恭喜声。什么大吉大利,多子多福,早生贵子,福如东海……等等等全都出来了。
那分发良缘福气的下人得了百家喜缘,拱了拱手,开始收拾东西,围着的人群也四下散去不提。
“喂喂,等一下,本王还没去抢呢!”怡王傻眼了。
“菩萨保佑,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要福气叫府上的厨子给你做便是,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要这种粗制滥造的货。”那老太监赶忙安慰道。
“不要,本王就要这种,就要这种,天骄说了这种才灵!”怡王不依,嘴一撇,眼看着又要哭。
那老太监急得跺脚,不时含怨带怒的瞪向谢天骄,谢天骄无法,眼珠子转了转,定在江舒雪身上,眼睛一亮,忽然一把夺过江舒雪手中那叠良缘福气,乐颠颠的递给怡王,道:“喏,拿去,你的福气,可别再哭了,大庭广众,有损皇家风度。”
怡王眼睛一亮,伸手便要去接,江舒雪恼羞成怒,却不好发作,便道:“喂,福气要自己抢才灵,你替他抢算什么啊!”
怡王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住,撇撇嘴,委屈道:“天骄——”
谢天骄无法,只好把糕饼又塞回江舒雪手里,突然死死按住她肩膀,扭头对呆呆站着的怡王喊道:“愣着干啥,还不快来抢啊!”
东风夜放花千树
江舒雪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怡小王爷已经蹬蹬蹬的冲了过来,饿虎扑食般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福气,一溜烟的兔子般跑远了。
“……”那失而复得的福气,在她手中统共待了不过片刻。
“小王爷,加油啊!李大人肯定会被你感动的!”谢天骄喊道,“还不快去把福气送给李大人,晚了可就不灵了。”
“你,够了!”江舒雪怒道,双手反按住谢天骄的手一扭,同时一脚飞起,朝他招呼去。
“好刁的丫头!”谢天骄知道厉害,连忙跳了开去,怪叫,“挨了你这么一下,我还不废了,喂,不就两块破点心嘛,至于这么计较?大不了下次我请你去临风阁吃他们家的水晶虾饺,喂喂喂,还来,我跟你说,那怡小王爷可难缠的紧,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
“云潇,我们走,这种混蛋我看了心烦!”江舒雪见谢天骄避得远远的打不到,无法可想,只好拂袖而去。
“哎,云潇,你们天云帝乡的澄海听剑,到时候我也去,你别忘了。”江舒雪拉着云潇走了好一阵子,谢天骄还在后面喊,只听他又道:“那啥,江舒雪是吧,今日对不起了,改天我请你吃点心,你听见没有啊?我都拉下脸给你赔罪了,你好歹应一声啊!”
江舒雪扭头道:“应你个头啊,留着你那破点心自己个儿吃吧,撑死最好!”
“喂喂,你怎么出口伤人哇你!”谢天骄还在后面不死心的跳脚,江舒雪哼了一声,提起一口气,几个纵身,便消失不见了。
“你怎么认得他?”她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对云潇怒道。
“谢大将军的侄子,长安城里谁人不知,不过一面之缘罢了。”云潇微笑着安抚道。
走了一阵,云潇见江舒雪始终闷闷不乐,便从怀里掏出什么递给她,含笑道:“喏,你的福气。”
江舒雪讶异道:“你还留了一块?”
“拿去吧,好不容易抢来的,总不能就这么没了,一年的福气呢。”云潇微笑。
“唉,我俩平分吧。”江舒雪想了想,掰开点心,乐滋滋道,“一块点心保一辈子平安,咱不贪心,一人一半起码下半辈子有保障了。”
两人吃着点心,云潇取笑道:“江公子,丞相府家的福气,味道可好?”
江舒雪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抢来的福气,自然是好的,只可惜咸了点,许是那厨子手滑,放多了盐。”
言罢,两人相视而笑,很是开心。
“喂,云潇,你有没有爬过屋顶?”江舒雪扭头问道。
“什么?”云潇皱眉。
“呀,看你的样子一定就是没爬过,今天我就带你爬一次。”江舒雪望了望四周,指着临河的一处酒楼,道,“我们比比看,谁先翻上那家屋顶,如何?”
“这——”云潇迟疑。
“别犹豫了,在高处看焰火,也省得和别人挤来挤去的,我先去了哦。”江舒雪哈哈笑道,跃了过去,左脚踢上墙根放的一排粗竹竿,右手握住竹竿借力灵巧的一翻,整个人便在半空中如飞鸟飘絮的朝那酒楼掠了过去,身姿说不出的曼妙轻盈。
云潇笑了笑,他不欲出风头,便避开众人,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借力跃上。
待刚刚落下,江舒雪的笑声便传来:“咦,你的轻功也很好嘛,我就说了,铁剑先生的侄儿怎么可能武功不好,云潇你居然都一直瞒着我!”
云潇含笑道:“我心不在江湖,自然不行江湖之事。至于武功,云氏子弟均需习武,不过祖宗家训罢了。我没想瞒你,不过,此事的确是我不对,以酒赔罪如何?”言罢,他扬起手中两小坛未开封的酒,“这是有名的梅子酒,味道很淡,并不会醉,舒雪还没试过吧”
“真的吗?”江舒雪怀疑的接过一坛,拍开封泥,闻了闻,“确实有股梅子的香气。哎,你该不会是刚才上来的时候顺手牵羊的吧。”
“我自然是留下银子的。”云潇在屋顶上坐下,迎着夜风,喝了口酒,赞道,“此处风景,确实不同,眼前开阔了许多。”
“这便是学轻功的好处了,平常人向上来可不容易呢。”江舒雪躺倒在屋檐上,“长安的月亮怎么好像比江南大一些,还白一些呢?”
“哦,江南的月亮又是什么样的?”
“小小的,暗的很,像个铜钱,红枫谷的月亮倒是大,却像个烧饼。”江舒雪比划了一下,一脸神往。
云潇静静的看着她,心中一片温暖。
过了好一阵,江舒雪想起什么,翻身爬起来,偏头看向云潇:“哎,云潇,你说为什么叫抢福气,其实我觉得叫分福气,沾福气更好听一些,抢福气什么的,听起来总是有点怪怪的。”
云潇想了想:“福气这东西,大概是分不得的吧,想来谁也不愿自己的福气被别人白白分了去……”
江舒雪笑得不以为然:“分不得,便抢吗?福气怎么能抢。”
云潇微笑,轻轻道:“自然是可以抢的,好好求不到的东西,便只好用抢的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话音未落,夜空中陡然升起一道金红色的焰火,在一片墨色中绚烂的绽放开来,宛如一朵艳丽的牡丹。
下面轰然叫好,江舒雪没有听清云潇的话,只拍着手笑道:“西域的焰火果然不同一般,真好看,喂,云潇,谁说福气不能分,我觉得我现在就大大的分了一块那什么郡主的福气,你也来分分看啊。”
云潇见状,微微一笑,看向江舒雪,眸光柔和,无数道七彩焰火窜上夜空,恍如白昼,那缤纷的光影映在江舒雪纯净的眼瞳里,满满的喜悦与快乐。
“云潇云潇,你看那里,像不像凤凰?”江舒雪扯了扯他的袖子,指着东南方向,兴奋道。
“如此良辰美景,把酒临风,自是人生一大乐事。”负手而立,云潇轻轻感叹。
江舒雪被他勾起了老毛病,眼波一转,整了整衣衫,折扇轻摇,曼声吟唱发酸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李青莲这首词,真是道尽此间妙处,意蕴无穷……”
云潇闻言,咳了一声,半晌,悠悠看向江舒雪,笑道:“得舒雪品题,青莲居士泉下有知,亦可瞑目。”
江舒雪先是笑,突然脸一红,别过脸去,半天才羞恼道:“我一时口误罢了,你敢取笑?”
“自然不敢。”
“你方才明明是取笑我!”
“我方才似乎是在夸奖舒雪,取笑一词,不知从何而来?”
“啊啊,云潇,你好卑鄙哇!”
“哎,小心脚下。莫要滑下去了。”
江舒雪的笑声化在春夜的风中,清脆的,婉转的,如同一串串铜铃在风中碰撞,夹在着云潇温和轻柔的笑声,顺着河水飘远。
红香阁雅阁内,容色姝丽的女子轻轻推开窗,望着夜空中那一丛丛绚烂的烟火,又回望向身后那一袭青衫的男子,柔媚的笑容中带着点疲倦与忧虑。
“轻寒,真相并不都是美好的,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与此呢?”
许轻寒眉间微蹙,但神色依旧从容和悦,他道:“三娘,你我相知已深,我决定的事,万无更改的可能。你又何须劝我。”
“你……唉!”李三娘叹了口气,垂下睫,淡淡的阴影遮在她不再年轻的脸上。
然而,只片刻,她又抬起头,柔柔的望向许轻寒,醉人的眼波中再次带上了风尘女子特有的媚意。
“既然如此……”从云鬓上拔下一枚金钗,纤美的指尖挑起一缕青丝,没有看他,淡淡道:“这是你要的信物,你且拿去吧。”
“青姐,谢了。”许轻寒接过金钗,神色复杂,眼中略有些歉意。
“莫要谢我,你爹娘当年与我有恩,这些,不算什么。”李三娘微笑,胭脂与水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觉得那是一派灰色的雾霭。
“轻寒,长安暗流汹涌,你千万小心,莫要忘了,许家,可仅剩你一人了。”他推门离开的瞬间,女子的声音在帘后轻轻的响起。
“我知道。”许轻寒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随机隐入黑暗。
李三娘微笑,指尖的豆蔻艳而单薄,一如她逝去的年华,不复返转
她看向夜空,略有些怅惘的吟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呵呵,轻寒,你要保重……”
一首吟罢,女子低低的笑起来,悠然道:“当年的月亮,似乎也是这么圆……”
那一瞬间,江舒雪躺在屋顶上喝酒唱歌。
那一瞬间,云潇迎着风,温柔的微笑。
那一瞬间,谢天骄和相熟的纨绔们在街上勾肩搭背,轰然取笑着又吃了闭门餐泪汪汪的怡小王爷……
那一瞬间,急行在夜色中的许轻寒停下脚步,心有灵犀一般,望向被灿烂烟火照亮的夜空……
那一夜,璀璨的烟火渐次绽放,如梦如幻,那流动的光与影,映在他们彼此的眼瞳中,如此的美好绚丽,如同那时的他们。
长安的烟火,长安的星夜,一如那少年时的青葱与欢乐,在此后的人生中,被无数次回味……
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夜半无人好打劫
“噗——”的一声,攀着栏杆跳下来,稳稳的落在街上,江舒雪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头晕乎乎的,看什么都带着重影,脚下也踩在棉花上一般,软绵绵的。
“师兄,我走不动了。”见一张秀气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江舒雪打了个酒嗝,耍赖的蹲下来,抬头冲着云潇傻笑。
“舒雪,你不会喝醉了吧?”云潇挑眉,不过一小坛和甜水差不多的梅子酒罢了,她的酒量未免也太差了些。
“嘿嘿,你才醉了呢,师兄背我背我嘛。”江舒雪偏了偏头,有些不耐烦的挥开云潇探过来的手。
云潇见江舒雪真的醉了,还醉的不浅,看样子不背她是回不去了。
此时大胤朝风气还算开明,不过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让人看见难免会有些误会,云潇略踌躇了一会,终究无法,只好将她背起来,暗中祈祷莫要那么倒霉被撞个人正着。
江舒雪很乖巧的松松勾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开始云潇还略有些不自在,后来见江舒雪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便慢慢镇定下来,背着她往回走,因为怕吵醒她,特意放慢了步子。
此时,夜已经深了,云潇走的这条路空荡荡的,偶尔有三三两两夜游看烟火的热心路人经过,看见他俩,笑道:“这位公子,夜深露重,快带你家小娘子回去吧,别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云潇开始还解释:“这是我妹妹。”
结果其中大概是趁着今夜热闹出来兜售自家做的小玩意儿的大娘端详了两人半天,突然笑道:“害什么臊啊,大娘我还看不出,定是你约了人家闺女出来看烟火,啧啧,这姑娘长得真俊,小哥儿眼光不错。”
另一个也拎着篮子的大娘粗着嗓子笑道:“李家的,就你会说,取笑人家干啥,看,人家面嫩,脸都红了。你快些回去吧,反正东西也卖完了。”
江舒雪趴在他背上,挪了挪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落在旁人眼里好不亲昵。
云潇站在那里呆了呆,脸上真的腾起一朵红云。
那几个大娘见状,你戳我一下,我捣你一下,会意一笑,嘻嘻哈哈的走了。
云潇耳力不错,隐隐的还能听见几个人的兴致盎然的讨论:
“你还别说,那小哥儿长的还真不错,水嫩嫩的跟棵葱似的,两人还挺般配。”
“那是,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偷偷翻墙出来,和小姑娘看烟火,你看,这两人……”
“哎,当年,我和我家的也是在一次庙会上遇见的……”
“是是是,你谁不知道你那时候还是咱那一片数得着的美人啊,你家那口子一眼瞧见眼都直了……”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说笑声渐渐远去了。
云潇笑了笑,背着江舒雪继续向前走。
走到一条巷子中央,夜风从巷口前后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纸屑,纷纷扬扬如同一场盛大的冬雪。
云潇眸光一凛。
四下里,陡然杀气大作。
他偏过头,轻声笑道:“巷子后面的朋友,还请出来相见,蹲在那里不难受吗?”
随着话音落下,阴影中,缓缓站起一个人。
黑衣,蒙面,只看见一双明亮如刀锋的眼睛,在浓重的夜色里闪着冰冷的光,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云潇和趴在他背上睡觉的江舒雪。
“把她交给我。”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嘶嘶的吐着信子。
“哦,这个,她还睡着在,容我先叫醒她也好商量一下。”云潇笑的不动声色,他偏过脸,轻轻唤道,“舒雪,醒醒,有好玩的东西哦。”
“别——”那蒙面人试图出声阻止,却晚了一步。
“嗯……干嘛?”江舒雪打着哈切,不满道,“好困,别吵我。”
“别睡了,我们好像遇到了点小麻烦。”云潇柔和道。
“什么麻烦,劫道的吗?”懒洋洋的抬起眼皮,撂了一下,江舒雪不耐烦道,“劫财还是劫色?劫财,没有,劫色……那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去解决吧。”言罢,头一垂,又睡着了。
云潇,蒙面人:“……”
半晌,蒙面人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嘶哑的声音,不知怎么,却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危险诡秘的感觉:“不想死,就扔下她,我让你走。”
云潇叹了口气:“舒雪啊,看样子这位是劫色的,还是冲着你来的,猜错了呢。”
江舒雪这回眼皮太都没抬一下,只嘟囔道:“没眼光,要是我一定劫你。”
云潇心中好笑,转而看向那蒙面人,面上淡淡:“这位……仁兄,我把她交给你,你可不许食言,定要放我平安离去。”
“这你可放心,我……”那蒙面人似乎突然意识到话太多,略有些恼怒道,“不想死就快把人给我!”
“好,请接好了。”云潇微微一笑,将江舒雪朝他一掷。
“哇——你干嘛?”江舒雪被抛起,惊叫起来,她终于不再瞌睡了,怒视云潇。
那蒙面人也是一惊,下意识的亮出匕首,护住前后空门。
云潇手一得空,立刻毫不犹豫的展动身形,出手如风,掌影灵动翩飞,拍向那蒙面人全身数处大|茓。
那蒙面人躲闪不及,当下中了一掌,但他武功虽不济,身法却滑溜,竟硬是从云潇密不透风的掌影中溜了出去,云潇眸光一沉,带要再出手,只听见一声杀猪般的惨嚎,竟是江舒雪堪堪砸在那人身上。
云潇暗道不好,却见江舒雪一番之前的醉态,压在那人身上,一手掐住那人脖子,一手拧住那人耳朵,手下熟练的一扭,那人惨呼连连,好不狼狈。
“七小姐,求求你,我错了,放过我吧,哎呀,快松手啊,耳朵要被你拧掉啦——”嘶哑的声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清亮稚嫩的求饶声。
“死阿三,敢打我的主意,啊!让你装神弄鬼,啊!还学人家劫色,劫你个头啊,胆子肥了你!”江舒雪骑在他身上一顿拳打脚踢,那少年蜷缩着身子,只护住脸,哀哀呼痛求饶,听上去似乎早已习惯了。
“让你喊痛,我根本就没出真力,去,给我滚起来!还有,把这遮脸的破布给我取了,王富贵那什么品味,面罩居然一股抹布味,恶心!”江舒雪拍了拍手,爬起来,轻轻一脚踹在那蒙面人身上。
“唔,七小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吧。”那蒙面人呜咽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取掉脸上的面罩,稀疏的星光下,却是一个灰头土脸鼻青脸肿还有几分稚气的少年。
“呃……舒雪,这位是……”云潇嘴角抽了抽。
“明月燕子楼候补影武,编号小楼一夜听春雨之十三,见过这位公子。”那少年伶俐道,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转,狗腿的蹭过去,对江舒雪讨好道,“这位公子端的是风度翩翩,俊美不凡,七小姐眼光就是好。”
云潇默然,将忧伤的目光投向那一轮明月。
“你小子皮痒了是吧?”江舒雪甜蜜一笑,凑过去小声威胁道。
“呜呜……十三又没说谎,这位公子确实生的好么……当然,七小姐你在十三眼里永远是美得无与伦比似魔似幻的天仙下凡……”少年瑟缩了一下,继续拍马屁道。
“闭嘴!”江舒雪没好气道,“你不在楼里受训,跑来长安干什么?你今年再不过,我面上不好看也就算了,王富贵那厮恐怕就要揭你的皮了。”
“七小姐莫要生气,十三来长安就是为了这事儿,七小姐还不知道吧,今年楼里的考核开始了。”那少年望了望四周,小声道,“王主管看我今年升级有些困难,好心给了我个轻松任务,这不,十三就来找小姐来了。”
“王富贵?他会好心?你睡傻了吧?”江舒雪怀疑的看着他,“还有,你考你的,找我干什么?该不会想让出手帮你吧,我没那个闲功夫。”
“不是不是,十三有几个胆子,这点小事儿怎敢麻烦七小姐,十三只是想向小姐讨一样东西。”少年讨好的笑道。
“什么东西?”江舒雪挑眉。
“只要是贴身的就可以,因为要拿去做个信物,得让别人知道是七小姐你的。”少年眼巴巴的望着江舒雪。
“没有!”江舒雪拒绝的斩钉截铁。
“七小姐,看在当年我陪你一起去江家大厨房偷东西吃,还给你望风,还替你顶缸的份上,你就可怜可怜小十三吧,七小姐……”少年抱着江舒雪大腿一边摇一边开始两眼泪汪汪。
“好好好,给你这个,喂,别把眼泪擦在我身上,恶不恶心啊!”江舒雪被他摇的眼晕,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巾,扔给他。
“谢谢七小姐,七小姐,你好人有好报,日后一定能大吉大利,福气冲天,走路捡钱,成功把那位俊俏公子勾到手!”那少年得了江舒雪的手巾,如获至宝,立刻捧着窜上墙一溜烟没影了。
“喂——说什么呢你!”江舒雪跳了起来,想去追。
“舒雪,你头不晕了?”云潇淡淡的问。
“不晕了,当然……”江舒雪随口道,突然反应过来,有些讪讪道,“那个……我刚才是真的有点醉了,不过被十三一打岔,现在又……”
“清醒过来就好,我们回去吧。”云潇笑了笑,倒不似生气的样子。
待回到云潇住处,江舒雪打了个哈切,满心只想着回去睡觉,却老远看见云潇的老管家站在外面,提着盏“气死风”灯,伸长了脖子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一见他们俩,立刻潸然泪下:“公子,江姑娘,你们可回来了。”
“宋伯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夜里凉,你上了年纪,冻着可就不好了。”云潇温言道。
“唉,我哪里睡得着啊,江姑娘,求你快去安抚一下你的那个小护卫吧,被你关了整整一天,他的眼睛,都快放绿光了啊!”那憨厚老人打了个寒颤,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阿夜……”原本有些迷茫的江舒雪突然长大了嘴巴,两眼瞪的溜圆,她一拍手,惊叫道,“完了完了,我都把他给忘了,糟糕,他这次一定会砍死我的!”
她顾不得一脸诧异的云潇,手忙脚乱的向自己房间方向飞奔而去。
一把推开门,江舒雪刚踏进房间,心底便升起一股寒意。
被五花大绑的少年听见声响,缓缓抬起头,乌黑的眸子幽幽的盯着江舒雪,半晌,温柔一笑:“七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啊!”
叮呤当啷无眠夜
“呃……那个……夭夜,有话好好说,今天天气真不错,那个,你看月亮挺圆的哈……”江舒雪小心的向后退了一步,“那个,你还没睡啊……那个……你吃了没?”
“玩的很开心是吧。”夭夜要咬着牙道,江舒雪突然觉得一阵阴风划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好还好……那个……”江舒雪打着哈哈,又后退了一步,“阿夜你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叫人给你下碗面,阿夜你要鸡汤的还是牛肉的?还是两种都来一点?”
“不用费心,我现在倒是比较想吃……”夭夜用掂量猪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舒雪,半晌,柔声道。
小狐狸“噌”的炸起全身毛,小爪子一扒拉,就想蹿出去。
江舒雪一脚踩住它的尾巴,赔笑道:“阿夜,是我不好,忘了你还在我房里,你看,我不是去找我师兄嘛,你非要跟着,我……”
隐在阴影中的眼睛突然射出匕首一般冷厉的光,江舒雪和小狐狸一声惨叫,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完了完了,我一定会被杀掉的,阿夜看我的样子本来就跟饿了三天的黄鼠狼看到鸡似的,师兄啊,为啥一提到你,他就跟饿了半年一样嗷!”
云潇找到江舒雪时,她缩在回廊的藤萝下,口中念念有词,那只小狐狸拼了老命向往她怀里钻,大概觉得那里安全一点。
“舒雪,怎么回事?”云潇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啊,云潇,这次你一定要救我啊!”江舒雪一把扑过去,“你也知道,阿夜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不管我去哪,他都非要跟着。我去青楼找师兄,那种地方怎么能带小孩子去,所以只好把他打晕了先捆在屋里,本来想回来就放了他的,结果……结果遇到你,就忘了,天啊,我把阿夜捆在屋里整整一天!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满脸黑线,望天,云潇认真的思考起一个问题,自己最近好像运气有点背,是不是该去烧烧香拜拜佛。
喊醒早已睡下的绿绮,让她配了一副暂时让人无力的药强行给愤怒的想吃人的夭夜灌下去,直到他晕晕乎乎的软了下去,江舒雪才敢冒头出来。
眼看着仆人将夭夜架了出去,江舒雪哭丧着脸:“等他醒了怎么办?绿绮姐姐,你能不能配点什么药,让他吃下去就忘掉今天的事儿?”
绿绮没好气的瞪了这个打扰她好梦的丫头一眼,扬声道:“珠儿,给江姑娘开副砒霜,记得明儿给那小子灌下去。”
“……别别别,绿绮姐姐,我还是另想办法吧。”江舒雪咽了口唾沫,赔笑。
“哼。”绿绮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的回屋睡觉去了。
送走了绿绮这尊大神,江舒雪扯着云潇的袖子不放,也不说话,只拿泪汪汪的眼瞅着他。
“舒雪,别担心了,明天待他醒了你去好好赔个罪就是了。这么晚了,快去睡吧。”被拽着想走而不能的云潇只好这般宽慰道。
江舒雪想了想,觉得夭夜那个脾气,一旦醒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必是追杀自己,此刻养精蓄锐应对报复便显得尤为重要,便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待云潇走后,她爬上床,钻进被子里,突然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钻了进来,见江舒雪瞪它,连忙讨好的蹭了过来。
“……你……算了,阿夜要是来算账,你也跑不了,咱们统一战线也好,喂,我会罩着你的,不过今晚你也得警醒着点,有什么动静千万记得把我也叫起来。这可是关系到咱俩生死的大事!”
小狐狸严肃的点点头。
于是,吹灯,睡觉。
黑夜里,一大一小两双警惕的眼睛,映着外面微弱的光,闪闪发亮。
折腾了着许久,云潇也没了睡意,回到书房翻开昨日没看完的书,准备继续看下去,突然动作一顿。
窗外,有人影悄无声息的飞速掠过,若非云潇,而是旁人,恐怕根本察觉不到。
云潇放下手中的书,朝那人影奔去的方向望去,眉头微皱,居然又是江舒雪所在之处。
江舒雪惹麻烦的本领,还真是厉害。
来者意向不明,云潇叹了口气,轻轻唤了一声。
“公子,有何吩咐。”一个面目平淡的男子出现在他身边,恭声问道,却是天云帝乡的铁卫。
“跟上去看看,除非那人对舒雪不利,否则莫要出手。”云潇淡淡道。
“是。”那人垂首应答,随即消失不见。
“唉,呆在家里都有麻烦找上门,真是……”叹了口气,云潇继续翻书。
结果……
一,二,三,四,五……人影一个接一个从他窗外掠过,兴高采烈的向江舒雪住处扑去,像狗见到肉骨头一般。
云潇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将手中刚拿起没多久的书放下,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沉声道:“铁卫何在?”
“公子。”瞬间,几个人影蹿了过来。
“我竟不知这里何时成了酒楼商铺,什么人都可以进了。”云潇淡淡道,熟悉他的人却知道,这位脾气温和的公子,已有些动怒了。
“属下失职,请公子稍待片刻,属下立刻去解决此事。”几人训练有素的请罪,转身,抄家伙,飞奔而去。
云潇望着他们离去,也不回屋,优哉悠哉的走到江舒雪住处外,然后停下脚步,静静的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一手训练出来的云氏铁卫没有让他失望,很快,云潇就等到了。
很快,江舒雪的住处便响起了隐约的厮杀声,因为动手的双方都有顾忌,想暗中解决此事,所以声响并不大,但因为顺风的缘故,以云潇的耳力足以听到。
云潇的脸很快就黑了。
“乓——”刀剑撞击声。
“啊——”轻微的呼痛声。
“小七,闭嘴,别吵到公子了。”这个声音来自铁卫第五号,云潇决定回去扣他月俸。
“死去吧您呐!”陌生的年轻声音。
“笨,你是杀手,不是打手,嚎什么嚎,别吵醒了咱的目标……”另一个陌生而略微老成的声音,这般训斥道。
“嗷——啊——呜呜——”一个人突然惨叫一声,紧接着,似乎有数人同时出手,将他嘴巴紧紧捂住,只能听见隐约的挣扎呜咽。
云潇终于忍不住了,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两眼闪烁着坚定的光。
他决定了,回去要重新训练一下铁卫,训练的第一项就是要他们学会闭嘴。
“嚎什么嚎,还让不让睡觉了啊!都给我住手!”门“哐”的被拉开,江舒雪的声音怒气冲冲的响起。
一阵静默。
然后,“噼里啪啦”兵器落地的声音。
再然后:“属下见过七小姐。”一片参差不齐的声音。
“哎。你们谁啊?”江舒雪诧异道。
“七小姐,我是阿牛啊,你不认识了,去年训练时你还夸过我饭量大呢。”一个声音急不可耐的讨好道。
“阿牛——?”江舒雪疑惑。
“小姐小姐,我是小柳啊,这名字还是您给我起的呢,小姐,小柳好想念你,呜呜——”另一个声音传来。
“……好恶心……”江舒雪沉默了一下,似乎打了个冷战。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向江舒雪自报家门。
凭着过人的头脑,云潇分析发现了以下几点。
第一:听这几个人的声音,都很年轻。
第二:这几个人似乎都认识江舒雪,但是显然江舒雪不认得,或者说,不记得他们了。
第三:这些人大概是武烟阁明月燕子楼的人,找上门来,应该没有恶意。
第四:这几个人武功都不咋滴。
第五:……
“喂,你们找我干嘛?有事快说,别跟我来这一套。”江舒雪不耐烦道。
“呃……七小姐,我们想向您讨一样东西。”一阵静默后,一个声音忐忑不安的响起。
“找我讨东西……”江舒雪沉吟道,“等一下,你们不会也是要参加楼里考核吧?”
“七小姐冰雪聪明,一猜就着。”一人拍马屁道。
“不对,十三今晚才拿了我的信物,你们怎么……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老实交代。”
“……呃……”
旁听了好一会儿,云潇才了解此事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武烟阁掌管阁中主要战力的明月燕子楼两年一次的候补影武考核十天前开始,每个参加的候补影武要从楼中主管那里领取考核任务,在规定期限前顺利完成且平时表现不错的,就有可能转为阁内正式影武。
这几位,和之前的那个狗腿少年,领取的任务,就是从江舒雪身上拿到一件贴身信物。
无论是偷,抢,骗,还是□,手段不是问题,明月燕子楼只看重结果。
云潇望天。
武烟阁传承百年,果然有不同凡响之处,今日,他长见识了。
“好啊,你们这帮混蛋,一个一个都想来算计我的东西,还有脸跟我拉关系,十三呢,让他给我滚出来,把手巾还给我。”江舒雪怒道。
“十三得了小姐的手巾,已经连夜交差去了,小姐,你看,他都得了……我们……”
“喏,这有双鞋,是沾了泥不要的,你们一人一只拿去分好了。”
“小姐,我们要的,是能证明你身份的信物,你那鞋……”
“我哪还有什么贴身信物啊?我人在这里,你们要不要一人过来分一块拿去做信物啊!”
“属下不敢,何况,七小姐也不是真的想给,我们也不是七小姐的对手,倒是七小姐的剑啊,贴身玉佩什么的……”一众菜鸟影武们大着胆子道。
“嘿,你们还真敢要啊,你们要是能打过我,莫非还真想这么做?还敢算计我的剑!”江舒雪怒气反笑。
“……”
“算了算了,看你们那可怜样,我给你们一人再发一块手巾拿去交差好了。”指着那群菜鸟好一阵训斥,将那群人蔫头蔫脑的,江舒雪消了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换了口气。
“这……恐怕算不上信物吧,小姐你一直用的那手巾不是给十三了吗?”
“大不了我在上面绣上我的名字就是了。”江舒雪挥了挥手,又瞪他们,“还敢跟我挑三拣四。”
那一众菜鸟想了想这位七小姐出神入化标新立异风中凌乱独此一家的女红,便同意了,只是还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小姐千万记得要亲手绣,不然做不得数的。”
“知道知道,你们后天过来取,记得带足银子。”
“啊?银子?”
“一百两一条手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嘴张那么大干嘛。”江舒雪哼哼,很不满的斜了那几个菜鸟杀手一眼。
解决完此事,江舒雪将来的一众人打发走,云氏铁卫也很自觉的迅速撤离,云潇回屋后,静静的思考着。
此刻,终于不再有人打扰,也不再有事情发生。
云潇伸出手,拨了拨灯芯,暖色烛火映在他秀气的脸上,眉头微皱,长长的眼睫垂下,丝丝缕缕的阴影将他满腹的心事深深藏起。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唤来身边的铁卫长,沉静道:“明月燕子楼的楼主秀墀先生一向低调,近日却一反常态大肆调遣手下,可能会有大动作,阿武,你且去查一查那些人的底细。”
“不过是些半吊子的影武,公子是不是有些多虑?我看那江姑娘也不像是有什么坏心……”铁卫长有些迟疑。
“舒雪是个单纯的好姑娘,她不会算计我们,但她不过在明月燕子楼挂了个名,如果武烟阁真的有些什么,恐怕也不知道。秀墀先生虽然近年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其实却是个厉害角色,他下的每一步棋,都自有深意,我担心武烟阁……”云潇沉吟了一下,轻描淡写的略过,“长安水深,武烟阁乃江湖最大势力之一,若是掺和进来,我们会很麻烦。”
“属下明白了,公子请放心。”铁卫长肃容道。
“对了,我云泽堂兄最近怎么样?”云潇想了想,又问道。
“上次被训斥后,大公子近日倒是安分了些,只不过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暗中来往着,其他的倒也没什么。”铁剑先生只有一子云泽,此人有些阴沉狠厉。铁剑先生一向待云潇亲厚,而云潇又比云泽出色的多,因此招来了云泽的嫉妒。云潇在天云帝乡行事低调,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避开此人,只是云潇确实出色,铁剑先生很看重他,这次澄海听剑便指定了由云潇全权负责,让云泽很是愤懑。
云泽和江湖上一些声名狼藉的门派来往,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拉拢天云帝乡中的元老……让铁卫长很看不惯。
若公子是天云帝乡的继承者就好了,看着云潇,他又冒出这个念头。
烛光下的云潇,面容沉静,气度潇洒,通达睿智,如玉一般的人物,怎么看都比那个心胸狭隘气量偏颇的大公子好。
待铁卫长离去,云潇抬眼,不知怎么,嘴角一勾,却有几分讥讽的味道。
对于天云帝乡内部争权夺利彼此倾轧,云潇并不仅仅是一个无所作为的旁观者,他站的比别人更高,看的比别人更透彻。
他看似并没有做些什么,但这没做些什么,已经让他比旁人高明了不少。
将内心的骄傲隐藏在温和的外表之下,云潇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怎样进退,怎样利用手中的一切来保护自己。
生而为人,必然倾轧,没有人保护,便只能自保,云潇没想过去掠夺别人,但也不愿意成为被掠夺的对象。他也在算计,也在谋划,他也给予,他也索取。
只是棋下多了,他也觉得疲倦。
闭上眼睛,眼前闪过江舒雪在漫天烟火下那清澈的笑容,耳边响起江舒雪不依不饶的追问,“云潇云潇,我们算是朋友吧,很好很好的那种?”
云潇微微一笑,心中生出些许暖意。
从来没有爬过屋顶,从来没有当街抢过“福气”,从来没有敲诈勒索自己名义上的属下,也从没有拽着一个人的袖子逼他承认彼此是朋友。
江舒雪很孩子气,然而,她的生命如此鲜活生动,云潇发现,自己很愿意看着她,就如同很愿意看着冬日暖暖的阳光,总是会发自内心的微笑。
只是,红尘中有太多的肮脏,她这样纯净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女孩子,总有一天,会受到伤害。痛苦,哭泣,琉璃般剔透的心被砸个粉碎,然后一片片捡起来,黏回在一起,只是沾上了尘埃,多了防备,多了算计,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虽然让人很无奈。
纯净的女孩子云潇见过很多,纵然江舒雪是其中很特别的一个,但他想,她依然脱离不了这样的命运。
因为人的成长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云潇早慧,在挫折与打击来临之前便做好了准备,但江舒雪并不是那样的人,只有感到痛,她才能学会保护自己。
出了一会神,云潇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思绪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自嘲的笑了笑,提起笔,继续记录铁卫传回的情报。
睡梦里,做着美梦的江舒雪捏了捏拳头,大言不惭道:“啊,只有我最聪明,师兄师父都是笨蛋。”
澄海听剑
此次听剑盛事,云潇出面借了澄海阁的地方。
澄海阁的阁主名气很大,他出身武林豪富世家,却一心精研琴棋书画,不喜涉足江湖之事,兼之性格怪癖,刚继承澄海阁后,整日邀人吟诗作画,高兴起来便挥洒千金接济那些所谓怀才不遇的文人骚客,让他家长辈心中颇为忧虑,不过,尽管如此,澄海阁的名气在他手中依然如日中天,云潇曾私下里提醒江舒雪,那澄海阁主人其实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藏而不露,万万不可小觑。
不过他这份心思却白费了,江舒雪生平最仰慕的就是这种风吹弱柳,手握明珠的人物,特别是听说那澄海阁主原名宋明贵后,立刻对这位仁兄毅然抛弃父母所赐的平淡名字,改称澄海阁主,义无反顾继续自己风雅人生的前辈心怀敬仰。
此刻,澄海阁阁主云淡风轻的立在窗边,一盆兰草横斜,他一身素袍,眉目清雅,望着天边悠悠浮云,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气派。
“好风度,真乃仙人也。”江舒雪合拢折扇,赞叹。
“奶奶的,这厮又在装神弄鬼,真想弄盆狗血浇他一头。”卫长风一拍椅背,不屑。
“这位大侠,这椅子值五两三钱银子,还请你待会儿去前面付钱。”瞥了一眼被拍散架的椅子,和摔在地上的卫长风,侍童垂手恭声道。
他们是跟着云潇来的,确切的说,是走了后门。澄海阁不是武烟阁,天云帝乡那样的江湖势力,只不过是一个茶楼,但又不是一个普通的茶楼。能来这里的大都是成名江湖人士,这任澄海阁主上任以来,又多了不少文豪名士,公卿贵族,算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澄海阁有训,阁内决不允许械斗,违令者将被赶出门外,终身不得再入内,且历代澄海阁主秉承中立原则,黑道白道一视同仁,也不用担心泄密,省了很多麻烦,所以这种地方,其实是一个拉关系谈交易的好场所。江舒雪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按说是没那么容易进去的,不过云潇和澄海阁主交情似乎不错,这自然也就不再是问题。
那澄海阁主听见卫长风的话,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开脸去,云淡风轻的朝云潇微微一笑,然后离开,他走路的姿势行云流水,自有一种风中落花般优雅的韵味。
卫长风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便是那天边的浮云,澄海阁主只挥一挥手,他便被驱散了。
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于是他缩在一边郁闷了。
江舒雪递过去一块点心,卫长风抬眼看她,江舒雪的脸上满是同情,伸手想摸卫长风的脑袋:“大叔,幽怨的表情不适合你这种粗人,乖,吃吧,别伤心,我不也被忽视了嘛。”
两人等了许久,云潇才回来,他看起来很轻松,对他们笑道:“我已经和泊涯子大师说过了,舒雪,长风兄,大师要见你们。”
江舒雪跟着云潇一路走去,瞥见大厅里黑压压的一群人,个个江湖打扮,眸中精光闪闪,很有耐心的等着那位传说中的听剑大师泊涯子。
一个看起来颇为忠厚的中年人在招呼他们,江舒雪侧耳听去,说的无非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云潇见江舒雪注意那人,看了一眼,不在意的笑道:“那是我从伯父那里请来帮忙的,左堂主的副手,很是精明能干。”
江舒雪愣愣的点了点头,她倒没看出一个能将普通的寒暄拉的这么长的家伙有什么精明可言。
“久仰久仰、失敬失敬、XXX大名早已是如雷贯耳,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XXX果然少年英雄……”
“哪里哪里,XX兄客气了……”
江舒雪听的头晕,只觉得这个家伙实在罗嗦的很,那些急着见泊涯子大师的武林豪侠们脑袋都冒烟了,偏他一脸忠厚老实样,让人无法冲他咆哮,只好将一肚子气生生咽下去。
“是我让他去缠住那些人的,不然舒雪你可能要等很久,毕竟拿了此次澄海帖的不下100人,我们来的又晚了些……”云潇解释道,“如此,我们便可以先去见泊涯子大师,让他为你和长风兄听剑。”
江舒雪楞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的再次转向那个笑容温和宽厚的中年人,此时,他拉着来人的手,热情的吩咐上茶,温和的嘘寒问暖,真诚的回忆往昔阵峥嵘岁月。
被他那温暖的手紧紧握着的那位华山派门下的年轻剑客,急的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他昨晚一夜没睡等在澄海阁外,好不容易抢在了前面,可以早些见到泊涯子大师,可偏偏被拦在这里……
顷刻间,他发现自己多了一个亲戚,看着这位刚刚惊喜的发现自己和他表侄是师兄弟,于是不断打探自己都记不清名字的那个该死的师弟情况的长辈,这位年轻的剑客想哭。
与此同时,外面走廊上,云潇对江舒雪接着道:“这位副堂主还有一个好处,他的亲戚极多,且分布在各个名门大派中,是以江湖中人,十有八九都能和他沾上点亲。”
江舒雪兴致勃勃的趴在边上偷看,见那一脸忠厚像的中年人发现第三个人是他远方外甥师兄弟,第四个是他小舅子的连襟,正摩拳擦掌准备盘问第五个哭丧着脸的倒霉蛋,赞叹一声,对云潇竖起大拇指:“天云帝乡果然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云潇淡淡一笑。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虚空留香,芝兰玉树。
眼前人笑眉宛如天上初弦。
春风醉人,江舒雪知道,她已沉醉。
卫长风瞅了看傻了的江舒雪一眼,不怀好意的取笑道:“丫头,去,擦擦口水。”
江舒雪看也没看的一把拉过卫长风的袖子,擦了擦嘴,然后扔抹布一般扔掉,依然两眼放光的看着云潇,甜甜一笑:“泊涯子大师在哪?带路吧!”
曾经多少次幻想过听剑大师泊涯子的飘逸风采,渺渺天地间,青衫素颜。
于是,当看到眼前那个颌下留着一缕可笑的山羊胡子的干瘪老头时,江舒雪流泪了。
怪不得师娘看不上你啊,师父虽然是个大大的混蛋,好歹样子还是很能唬人的。
居然还有人说这老头为了师娘始终没娶,苦恋十数载,情比金坚,丫滴,亏我当时还被感动的掉了几滴眼泪,这样看来,分明是他自身条件太差,讨不到老婆才是。
江舒雪觉得就算眼前这人是闻名天下的听剑大师,她也不忍心为了自己个儿将至今风韵犹存的师娘配给他。
鲜花就是Сhā在牛粪上,也得是块外表齐整的牛粪啊,比如师父。
于是江舒雪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神色坚毅诚恳的道:“晚辈江舒雪,素闻泊涯大师大名,可恨竟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亲眼目睹大师风采,才知大师气度之高洁犹在传言之上,实在是三生有幸……巴拉巴拉”
“咳咳。”卫长风小心的咳了一声,捅了捅江舒雪,压低了声音,“丫头,做人要厚道,你就不怕人家误会你是讽刺他?”
江舒雪浅浅一笑,柔声道:“卫大哥,请看我真诚的笑容。”
卫长风被那一声异常温柔驯顺的“卫大哥”激起一地鸡皮疙瘩,戒备的后退一步。
江舒雪满意的冲他龇了龇牙,转回头去,换上崇拜羞涩的初出茅庐小姑娘的目光,看向那面无表情的干瘪老头子。
然而,那个老头子却没有再看她,而是指了指卫长风,淡淡道:“你,随我进来。”
卫长风挑了挑眉,看了一脸遗憾的江舒雪一眼,轻松的随那老人走进房间。
江舒雪在后面探头探脑的想看,却被卫长风暗中一脚踢了回去,泊涯子带来的灰衣仆人跟在后面配合默契的关好了门。
江舒雪在外面转圈圈,屋内传来凌厉的剑气破空声,云潇坐在一边淡定的喝茶。
江舒雪开始趴在门上偷听,屋内传来清脆的兵刃撞击声,云潇坐在一边淡定的吃点心。
江舒雪回头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云潇,屋内传来压抑而激烈的打斗声,云潇左顾右盼,当做没看见。
最后江舒雪无法,只好指着那扇门直接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云潇啜了口茶,然后不急不慢的放下茶盏,看向她笑道:“自然是在为长风兄听剑。”
“我当然知道,问题是……”江舒雪组织着语言,屋内,相当配合的传来“稀里哗啦”声,似乎是花瓶一类的瓷器被打碎了。
云潇的面色也沉重起来,他蹙眉,江舒雪大喜,拽住他的袖子道:“大叔他不会有事吧,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云潇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明明之前交代下面的人,要把这间屋子里的瓷器书画等名贵物品提前搬走。这下,澄海阁主恐怕要生气了。”
江舒雪:“……”
云潇看了差点被呛住的江舒雪一眼,又笑着安慰道:“没事,大不了事后把钱赔给此间主人便是,长风这点银子还是拿得出的。”
江舒雪默默的坐了下来,哀怨的看了云潇一眼,抓起盘子里的点心问道:“吃这个要付钱吗?”
“不用,点心茶水是澄海阁赠送的,舒雪大可以放心。”平静的语气。
“哦,那我多吃点。”同样平静的语气。
于是,当卫长风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出来时,他面前是两个镇定自若的坐着分吃着点心的家伙。
江舒雪的手和云潇同时伸向最后一块点心。
两只手不经意的碰到,云潇顿了顿,微笑着看向江舒雪的眼睛里。
江舒雪也微笑着看向他。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这两人就这样彼此深情的对视,窗外,云卷云舒,风过无痕。
卫长风没在意,大大咧咧的拿起那块点心扔进嘴里,扭头对送他出来的那个灰衣仆人哈哈一笑:“小子剑法倒是不错,可惜忒死板。”
笑完,他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于是回过头来,看见江舒雪和云潇两人平静的注视着自己。
云潇的目光宽容而温和。
江舒雪的目光幽怨而诡异。
卫长风咽了口唾沫,点心渣从嘴里掉了下来,干笑一声,挠了挠头发:“那啥,我在外面等你们好了……呵……呵呵……”
“江姑娘,泊涯大师请你进来。”那灰衣仆平板的道,卫长风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大叔,你过来。”江舒雪沉吟片刻,向卫长风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刚才你在里面做了什么,是和人比武吗?胜了就给泊涯子大师亲手打造的剑?”
“……”卫长风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回答,江舒雪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卫长风输了没能得到泊涯子大师的宝剑,心中黯然,便很体贴的安慰道:“大叔你老大不小的,自然不能和我们年轻人比,输了也没什么。”
卫长风脸黑了。
江舒雪说完却得意的跟着那灰衣仆走了进去,进门前对云潇和卫长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看我待会把泊涯子大师的剑都给赢回来,随你们挑。”
卫长风坐下来,阁内的童子为他沏上茶,他却没有喝,还在思量方才泊涯子对他说的话。
“剑名蒹葭,长四尺七寸,重三斤七两,承平十三年铸,生于燕赵,慷慨激昂,爱憎分明,坚韧如人,君子之风,至刚,不屈,不从,无怨,无悔。”
卫长风喜笑颜开。
泊涯子接着淡淡道:“是一把好剑,配你可惜了。”
卫长风满脸黑线。
“君子之德,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暇于内必现于外,你虽有持剑之心,正剑之志,可惜过于跳脱,常人在你这个境界往往滞于形,失之神,你却相反……”泊涯子看了卫长风一眼,轻叹,“要知道,这红尘世间,芸芸众生,既然有着规矩章法,便自有其存在的道理,无上自在,听着虽好,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
“那啥,泊涯子大师,其实我来就想问问,这剑它能值多少钱啊?”没在意泊涯子那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卫长风亲热的凑上去,搓了搓手,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泊涯子住了口,撩起眼皮,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卫长风一脸殷切的回望。
泊涯子嘴角抽了抽:“纯钧,送卫大侠出去。”
然后……卫长风就这样□净利落的扔了出去。
被折断的剑
“泊涯大师手下,剑奴七者,均以古剑名之。奴,非贱役,实为痴者。泊涯大师根据个人秉性一手教出来的剑奴,与其剑早已合为一体,长风兄输的不冤。”云潇听了卫长风悲伤的叙述,笑着如此宽慰道。
“罢了罢了,那棺材脸的剑法确实好,云潇你也不必安慰我,我倒也不恼。以身为奴,就失去了持剑的心。是剑,主宰了他,而不是他主宰着剑。老子有什么好羡慕的。虽说别人都叫我一声蒹葭剑客,可咱的名字好歹还是卫长风是不,比那家伙叫啥纯钧好的多。”卫长风摸了摸被那灰衣仆剑鞘打青的眼角,哈哈一笑。“听剑门下,纯钧代代相传,可卫长风,这世间却只有一个。”
云潇微笑,端起茶盏,不动声色的拨了拨茶上青沫,卫长风却继续道:“御剑之道,自古有之,我和蒹葭十数年相伴,早已彼此契合,再者我的脾气也已经定了下来,大师说的虽然有理,却是再难更改,倒是舒雪那丫头,我看她于剑道上悟性甚高,只是太过年轻,心性不定,还需磨砺。”
云潇点点头:“云中散人乃世外高人,剑术可谓当世一绝,舒雪拜在他门下,不可谓不幸运,只是她还是孩子气了些,太过贪玩,虽然悟性非常人可及,却远没有她师兄许轻寒用心,云中散人对她似乎也很是放纵,让她这么荒废自己,未免可惜了。”
于是,两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那平静垂下的帘幕深处,只听里面隐隐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云潇嘴角微微上挑,一派宽和温柔。
卫长风忽然打了个寒颤,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喂,我说你带她来不会一开始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吧?”
云潇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我也是好心,长风兄有意见?”
“没,没……那丫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让那剑奴纯钧教训一番也好。”卫长风干笑,悄悄挪开一点,这厮不是好人啊,自己方才不过是嘴巴上过过干瘾,眼前这笑得温文尔雅的家伙却早就打定主意把那倒霉的丫头送到狼窝里去哇。
想起那剑奴纯钧毫不留情的揍人风格,卫长风擦了擦冷汗,丫头你就自求多福吧。
屋外,一派平和,屋内,却是生死相博。
江舒雪喘了口气,足下微微一点,身子一拧,灵巧的避开袭来的剑芒,同时手中长剑回转,攻向对方必救之处。
银色长剑时如风中落叶、时如白鹤高翔,轻盈曼妙,虚实相间,风仪之美,令人目眩神迷。
而那剑奴毫不在意,虽身在斗室之内,他手中那柄毫无特色的铜剑大开大阖,招式并不出奇,却有苍鹰击空,流星追日的气势,任江舒雪剑招虚虚实实,凌厉的剑气在他身上割除细碎的伤口,他却恍然未觉一般,只咬死不放。
江舒雪暗骂:“混蛋混蛋,哪有这样斗剑的,常人这般累也要累死了,没长脑子吗?”
她剑法精妙,与人斗剑时又总喜欢耍点小花招,每每得手,便养成了习惯,现在遇到了这个死心眼的剑奴,便吃了亏。
渐渐的,气力有些不济,江舒雪咬了咬牙,手掌一翻,陡然爆发出炫目的剑影,纯钧顿了顿,有些迷惑,江舒雪瞅准机会,一剑刺出。
一声极为清丽的剑鸣,瞬出而即止。
江舒雪睁大了眼睛。
一直安坐在旁的泊涯子不知何时竟出现在她身前,右手死死扣住了她的剑。
江舒雪惊讶之下,连忙撤手,结结巴巴道:“大师……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的手没事吧?”
泊涯子没有说话,只看着手中扣着的剑。
江舒雪这才发现,泊涯子手上戴着一副几乎薄不可见的天蚕丝手套。
武林至宝天蚕丝,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江舒雪松了一口气,方才还以为自己伤了这位听剑大师的手,若真是那样,她恐怕得立刻逃命了,单只外面等着的那些武林豪杰就能活活撕了她。
“老朽还未曾请教姑娘名讳。”泊涯子神色奇异的看着手中的剑,良久,收回目光, 撒开手,看向江舒雪。
“不敢言请,晚辈江舒雪。”江舒雪暗中撇了撇嘴,死老头,亏我之前还讨好她半天,居然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不过她面上还是异常恭敬。
“果然是江家的人。”自言自语道,泊涯子转身回到位置上坐下,对江舒雪招了招手,“江姑娘请坐,剑放在这里,把你握剑的那只手伸出来。”
江舒雪一脸莫名其妙,听剑还要把脉吗?
她瞅了瞅那恢复平静的老人,又回头看了看那已经重新板起棺材脸立在一边当石雕的灰衣仆,看不出什么端倪,想了想,被眼前这一脸褶子的老头摸到手也没啥,便大大方方的坐下,撸起袖子,将手伸了过去。
泊涯子仔细的端详着江舒雪的右手,然后闭上眼睛,不时的在这里捏一捏,在那里按一按……
江舒雪的脸色越来越黑,当泊涯子用指节轻轻敲上她的腕骨并侧耳细听时,她终于忍不住道:“那个,泊涯大师,我这是手,不是西瓜,买前还要拍一拍听听有没有熟的。”
泊涯子松开手,江舒雪连忙将手缩回去,警惕的看着这个古怪的老人。
泊涯子拿起她的剑,弹了弹。
清脆的剑吟在室内幽幽响起,缠绵不去。
江舒雪拿眼斜他,这就是听剑?
莫非这个老头能用剑弹曲子?好吧,她想听用剑弹出来的广陵散,想来必定别有一番风味。
江舒雪的剑,剑身狭长,剑刃轻薄,银中泛青,拿到手上给人一种悠远的凉爽舒适。
“刃泽逼人,出鞘有声,此剑秉承轻灵之道,声若风动琴弦,虽籍籍无名,却是一把难得的好剑。”轻轻抚摸着江舒雪的剑,泊涯子的目光很柔和,像是看到自己心爱的孩子。
“此剑何名?”他看向江舒雪,问道。
“名曰听水。”见泊涯子如此,江舒雪肃然回答。这是她入红枫谷第二年,她娘亲的小师弟阿离哥哥送的,虽不是什么名匠打造的宝剑,却胜在造型简约线条流畅,颇得她喜欢。
“听水,好剑,好名字,可惜了!”泊涯子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些许不舍,手指却捻上剑刃,江舒雪见状微微一愣,未及反应,泊涯子手指捻过处,剑身竟迸出丝丝裂纹。
“喂,你干什么?”江舒雪大惊失色,扑上去要抢,却被泊涯子敏捷的避开,“啪”的一声响,剑刃断裂,碎片跌在地上。
“啊——我的听水!”江舒雪慢了片刻,只抢到半截断剑,她心痛的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听水,眼中迅速蒙起一层雾气。
“姑娘,这把剑虽好,却与你无缘。”泊涯子虽是听剑大师,武功修为上却也不错,抓住江舒雪的手一用力,江舒雪本也没用真力,便被推开了。
“千百年来,御剑者,四重境界而已。
第一重,手中有剑,心中无剑。此尚未入门,徒有利剑而不得使用要领,有剑不如无剑;
第二重,手中有剑,心中有剑。此寻得入门之路,或左冲右突莽撞前行,或循序渐进按部就班,然无论何种,心中已有剑,则有章可循,前行可矣;
第三重,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此谓融会贯通,剑之师也。虽手中无剑,然心动而身随,虽无利刃在手,然则招招封吼,步步致命;
第四重,手中无剑,心中无剑。此侠之大者,人剑合一,神之所至,行之所止,收放来回一念之间,常人目视不及也。视其剑者如此境界,古往今来所及者寥寥,只因想达到此境界,悟性,智慧,机遇,经验,缺一不可,除此之外,剑客还必须与自己的剑融合,这也是我听剑者所追求的无上菩提之境……”泊涯子临窗而立,侃侃而谈,风干橘子皮一般的老脸上焕发出极其温柔的光彩,仿佛站在云端之上,负手而立,指点乾坤。
“听水剑性寒,刃薄,与你的武功路数,内功心法,乃至秉性习惯都死死扣合,设计时显然花费了极大的心思,所以你用起来非常顺手。但它过于取巧,轻灵有余,沉凝不足,伤人易,杀敌难,缺乏大家气派,你若想在武功上再有精进,它并不适合……”
“还我剑……”泊涯子正说得兴起,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听剑一道的精要时,江舒雪抬起了头,眼神无比幽怨。
“你这姑娘……我不是说了吗,这把剑不适合你……”泊涯子被打断了很不高兴,皱起眉正要教训江舒雪,只见江舒雪抽了抽鼻子,眼圈迅速的红了。
泊涯子傻了。
“啪嗒”一滴眼泪砸在地上,江舒雪吸了吸鼻子,委屈的看向他,眼眶中迅速汇聚起更多的水汽。
“呃……”泊涯子虽然是一个老男人,但毕竟还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多年潜心钻研听剑之道,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的男人。他一向坚信,作为听剑一脉的此代传人,自己必须为剑道负责,江舒雪资质这样好,却多年用着一把不相配的剑,这简直是罪大恶极,他既然发现了,就必须纠正过来。
然而,眼前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眼圈红红的,用一种“被狠狠欺负了”的委屈眼神看着自己,似乎随时随地可能哭出声来,泊涯子手足无措了。
他有些慌张,但还记得自己一派宗师的架子,便努力镇定的对呆立在一边的纯钧使了个眼色。
纯钧扭过头,装作没看到。
纯钧,泊涯七剑中,尊贵无双者。
他是剑奴,不是哄小姑娘的老妈子。
泊涯子瞪他。
纯钧转过身,给了泊涯子一个纯钧式的尊贵背影。
泊涯子无法,颤抖着老脸,缓缓将目光移回到江舒雪身上。
江舒雪扁扁嘴,肩膀一抖,蹲在地上,哇的一声:“还我的听水,听水!我要我的听水!”
泊涯子急的抓耳挠腮,想去安慰,却被江舒雪甩开。
“那把剑真的不适合你,我也是为你好!”他翻来覆去念叨着这一句话。
“还我听水!”江舒雪擦了把眼泪,瞪他。
泊涯子无法,只得道:“剑已经断了,我也没办法。”
江舒雪怒了:“身为剑客,剑就是我的生命!现在却被你毁了,这就等于你杀了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一向敬仰有加,你为什么要害我!”
泊涯子:“……”
“你得赔!”江舒雪叉腰。
“不可,眼下我手上并无合适你的剑!”泊涯子断然拒绝,“不过,我倒是知道……”说到这,他突然有些迟疑,顿住了。
“什么?既然没有更好的,你凭什么说我的剑不好。”江舒雪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只被气的团团转,她突然停下来,叉着腰,气势十足的指着泊涯子,“既然如此!你,听剑用哪一只手,伸出来!”
泊涯子:“……”茫然的把伸出来。
一把拉住泊涯子的手,亮牙,然后……
“啊——”一声惨叫。
“啊呸呸呸——”一连串啐声。
“你你你……”泊涯子捧着手,惊骇的言语不能,
“你你你……”江舒雪也回指着泊涯子,一脸嫌恶。
“你居然咬我的手!果然是云中散人那混蛋教出来的,一个德行!”泊涯子怒极。
“你居然不洗手,手上一股臭咸鱼味,还是咸的,怪不得师娘看不上你!”江舒雪呸个不停,被结结实实恶心了一把。
“纯钧!”泊涯子气的青筋突跳,勉强保持着大师风度,吩咐道,“送江姑娘出去。
“是。”纯钧躬身道,然后侧上一步,挡在江舒雪和泊涯子中间。
纯钧是剑奴,是泊涯门下七剑中最尊贵的剑,是天人共铸的神器,面对江舒雪的眼泪和愤怒,他沉默,他寡言,他铁面无私,他不可动摇!
他坚实的身影挡在泊涯子前方,坚毅的目光直视重重危险,刀光剑影,他来挡,洪水猛兽,他来面对。
泊涯子像是从没见过他一般,用全新而惊异的目光打量着纯钧。
是的,这个人,一直默默的守在他的身旁。
他感动的拍了拍纯钧的肩膀。
纯钧回头,一边用沉默的目光深深的望进泊涯子的眼中,一边,单手提起江舒雪……“嗖——”的一声扔了出去。
“纯钧。”
“主人。”
“还好有你在!”
“谢主人夸奖,既然主人满意纯钧的表现,可否将拖欠的月钱还给纯钧?”
“那个……啊,外面的人该等急了吧,轮到谁了?纯钧,让他进来,我们赶时间。”
纯钧严肃的,沉默的,义正言辞的,回头用目光谴责泊涯子,然后,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纯钧——你怎么了?”泊涯子大惊失色的扑上去扶起他。
“啊……主人,你刚才那一掌拍在了旧伤之上,纯钧一时气血上涌,内伤发作,恐怕……命不久矣。主人……”细细的血线划过嘴角,纯钧气若游丝,突然高呼一声,情深意切,令人动容。
“好,等你死了,我一定送你一口上好的棺材。”泊涯子抬起一脚狠狠踩在纯钧脸上。“装死也装的像一点,哼!”
【实验版】虐心第一波
“泊涯大师,舒雪她……”清澈而略有些迟疑的年轻声音响起,泊涯子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年轻人。
“云潇,是你啊!”泊涯子坐了下来,“你的刀呢?”
“泊涯大师,我刚才看见舒雪她冲出去,她,好像哭了。”云潇的声音里明显有些不安,泊涯子敏锐的捕捉道这点,抬头看向这个一向从容淡定的年轻人。
云潇没有说话,双手递上泊涯子当年为他亲手打造的袖刀——“夕聆”。
窗外倾斜进来的光,映在刀刃上,闪着美丽的微红光泽,如同人生最寂寞处,蓦然回首的一声叹息。
泊涯子细细看着云潇,清透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有着恍惚的透明感,他的气质如此优雅,和泊涯子记忆中的能大笑着坐在地上喝酒吃肉的那个人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然而,他精致的眉眼却和记忆中的那人丝丝扣合,泊涯子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慈祥长者凝视着晚辈的温柔。
云潇坦然的看向他。
泊涯子笑着敲了敲“夕聆”,刀发出幽幽的轻吟。
春风卷着窗外零星几瓣桃花,落在云潇肩膀上,云潇垂下睫毛。
“不用担心。”良久,泊涯子开口,“我只是折了她的剑,小姑娘没什么肚量,被气跑了。”
云潇愣住了。
泊涯子露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嘴上却道:“年轻人呐,真是听不得半点不顺耳的话,不过折了剑,居然哭成那个样子……”
他突然停下来,云潇已经不见了。
泊涯子啧啧叹道,伸手捡起案几上的一片桃花瓣:“云家这小子的桃花,终于也开了,啧啧,这么些年,从指点他武功,到亲自为他铸刀,现在还要为他操心终身大事,纯钧,你说,我是不是比飞卿更像他爹?”
“原来泊涯大师和云家老二还有这么一份情谊,在下却是头一次知道。”轻轻的笑声响起,却恍若惊雷一般。
纯钧戒备的挡在泊涯子身前。
一个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面的阴影中,平静的迎上纯钧的目光,谦和的向泊涯子颔首:“大师,别来无恙?”
那个男人,年纪已经不轻了,他有一双很优雅的手,有一张优雅而略有风霜痕迹的脸,他整个人优雅的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而纯钧所感到的,只有杀气,一种漫不经心的杀气。
他的瞳孔陡然收缩。
“噌——”剑出鞘。
那男子看向纯钧,平静的目光中依然没有一丝波澜。
“等一下。”泊涯子深吸了一口气,按住纯钧的手,走到那男子面前,“不知秀墀楼主驾临,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大师客气了。”秀墀略微欠了欠身,“在下此次前来,只是想向大师请教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泊涯子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刚才从大师这里出去的那个女孩子,是江家老夫人前年才认回的孙女。”秀墀不急不慢的说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
“我知道,那丫头告诉我她姓江,不过,老朽只为人听剑,那些江湖逸事是不耐烦搭理的。”泊涯子生硬的打断了秀墀的话。
“大师。”轻笑了一下,秀墀意味深长的看向泊涯子,“不用撇清了,其实就算舒雪她不说,你也知道她是江家的人,对吗?”
泊涯子握着椅背的手暗中紧了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良久,泊涯子拂袖道。
“大师你知道,在下从江南千里迢迢赶来长安,所要问的问题,其实很简单。”
泊涯子蓦然回首,直直的看向秀墀,缓缓道:“问题再简单,老朽也不过是听剑之人。”
秀墀淡淡道:“大师不必推脱,武烟阁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
两人视线相交,秀墀的眼中风云变换,隐隐有袖手乾坤之势。
泊涯子后退一步,沉声道:“能让武烟阁四大楼主之首千里奔波的答案,只怕没那么简单。”
秀墀不动声色。
“那个女孩,资质是好的,心性却不够,恐怕要让楼主失望了。”泊涯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这个答案,字字千钧。
言罢,他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日后将在江湖上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然而,他只是一个听剑师而已,他,无能为力。
室内一片沉默,良久,秀墀欠了欠身:“多谢大师,在下心中疑惑已去,就此告辞。”
“秀墀,我说过,那个女孩的心性,并不合适。”见秀墀转身离去,泊涯子有些无力的出声阻拦。
“大师多虑了,武烟阁等了三十年才等到的人,不可能不合适。”秀墀远去的声音传来,清淡却不容置疑。
泊涯子沉着脸,一直目送着秀墀的身影消失,这才叹了口气,迎着风,一脸忧郁:“纯钧,我是不是做错了?”
“主人,你做错了什么,需要纯钧去灭口吗?”纯钧垂首恭敬上前。
“你——唉,罢了。”正伤感的泊涯子被纯钧噎了个半死,扭过头,瞪了他半天,见纯钧始终一脸肃然,终于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让后面的人进来吧。”
纯钧领命而去,泊涯子捡起江舒雪跌落在地上的另外半截断剑剑刃,轻轻的摸了摸,眼中一片黯然。
这江湖,听剑者,永远不可能仅仅听剑而已。
想起那少女单纯的脸,想起云潇方才匆匆冲出去的身影,泊涯子苦笑。
他方才,也许真的,做了一件错事。
江舒雪在街上狂奔,云中散人和素女若是看到,定要被她那样子气个半死。
两眼通红,双手握拳,咬牙切齿,毫无风度。
云潇匆匆冲出澄海阁,追出一段,却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失去了方向。
他拦住一个又一个行人,焦急的打听着江舒雪的消息。
而秀墀,却站在高处,负手而立,俯视着脚下热闹的街市。然后,毫不留恋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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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雪终于累了,她擦了擦眼泪,环顾四周。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竟稀里糊涂的在长安城里转了一整日,天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她走过一家包子铺,刚出笼的雪白包子冒着热气,喷香扑鼻,对于瞎转悠一天的江舒雪显然很有诱惑力。她停下来,买了三个,拿在手上慢慢吃。
一身暮色的行人三三两两与她擦肩而过,都是在回家路上的人,江舒雪看着他们,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嫉妒。
是的,嫉妒。
她是没有家可以回去的。
想到这里,手中的包子变得有些难以下咽,江舒雪皱眉,瞪着被啃了一半的包子。
她还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任性孩子,被泊涯子赶出来的时候,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没理云潇和卫长风的追问,气冲冲的跑了出去,也不过是负气之举,此刻,站在这陌生的长安城中,站在这陌生的人群中,却真的感到了一丝凄凉。
小时候受了委屈,总是会扑到爹娘怀里,大一点,也有师兄师父师娘宠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眼泪一抹,然后万事大吉。
欺负自己的坏人会被教训,得不到的东西也能顺利到手。
家,就是那个受了委屈可以哭诉,可以无理取闹,可以理直气壮要求安慰的地方。
江舒雪今天十六了,十六岁的她,却已经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了。
她怎么混的这么惨!
江舒雪很想仰天长啸,却连长啸的底气也没有,只好一边蔫头蔫脑的继续走一边泄愤的啃着包子。
走了一阵,她走不动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拍拍灰,一ρi股坐了下去。
人一坐下来得了闲,混乱的思维便开始清晰,但这对于江舒雪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找出很多自己应该委屈的理由。
她的听水,阿离哥哥用大半年的功夫,花了重金请了精心挑选的铸剑师打造的听水,送给她做十一岁的礼物。
她记得,师父把听水要去研究了一天后,半开玩笑道:“你这个哥哥认得倒是不冤,这剑花了不少心思。”
然而,这样一把剑,一把阿离哥哥花了大力气得来的剑,就被那个老头子轻描淡写的折断了。
江舒雪觉得,对于这一条,她很有理由委屈。
还有,她哭的这么惨这么狼狈,却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那个卖包子的居然还实打实的收了她五个铜板,一个也不肯少,这样凉薄的人世,她觉得自己很有理由委屈。
再有……
她历数了许多理由,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委屈,没有人可以谴责她,然而,她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因为,没有人谴责她,却也没有人安慰她,人来人往,只是没有人将关心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江舒雪头一次发现,长安是如此空寂,江湖是如此空寂,她在空寂的风中流下泪来。
她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她希望着的,无非是一双为她擦去眼泪的手。
然而,没有。
温暖的眼泪顺着脸庞流下,在风中渐渐冰冷,然后麻木。
江舒雪用力擦了擦眼泪,翻出之前随手塞在怀里的包子,连包子也已经凉了。
不过是想要一点温暖而已,为什么这么吝啬!
江舒雪悲愤欲绝。
谢天骄哼着歌走过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记忆力一向明艳张扬的少女,缩在角落,眼睛红肿,泪痕未干,然而神情却是冷漠,只是,那冷漠像一层壳,脆弱的不堪一击。
唔——如果忽视她凶狠的瞪着手中那被啃过的包子的话。
谢天骄下意识的瞄了一下,哦,还是肉馅的。
“呃……那个……你在这里干什么?迷路了?”谢天骄小心的问道。
作为一个合格的贵族纨绔,经过长安城一帮花花公子,例如白香亭等人的影响,再加上谢府名将世家气氛的长期熏陶,遇到这样一个梨花带雨的美貌女子,谢天骄本该立刻上前,以贵公子的优雅和谢氏子弟的潇洒倾倒这位沉浸在悲伤中的少女,用坚定的眼神安慰她受伤的心灵,用温暖的手擦去她睫毛上晶莹的泪珠,用宽厚的怀抱给她遮风避雨的依靠,呃……最后一点,视该名女子的美貌程度而定。
据说当年,他爹就是用这一手谢氏绝活骗到他娘亲。
不过……悲伤哭泣着的柔弱的江舒雪视觉冲击力太大了,这个曾经笑眯眯的把自己打成乌鸡眼的女人在他心里打着“危险,请勿靠近”的标签,现在他有些接受不了,所以很丢脸的先问了这么一句,算是投石问路。
江舒雪霍然抬头,瞪着谢天骄。
谢天骄心安了,此女眼中泪光茵茵,满是伤痛,显然处于战斗力极低状态。
凶悍美人也是美人,何况此美人现在哭的让人柔肠百结,是男人都会动容,谢天骄挺了挺胸膛,拿出一个男人的气概,然后道:“那个……那个……”
江舒雪瞪他。
谢天骄一接触到她的目光便有些结巴,不知该说什么好,看到江舒雪手中的包子,突然灵机一动,大叫道:“对了,我上次说过,要请你去吃水晶虾饺,走吧,我请客。”
江舒雪狐疑的打量他,几日不见,这人脑子怎么灌了这许多水?
“喂,你什么眼神啊,我可是好心,想吃什么随你点,你要是不敢去就算了!”谢天骄梗着脖子。
“去,为什么不去。”江舒雪打定主意,将手中包子一扔,站起来,高傲的抬了抬下颌,“你,前面带路。”
谢天骄走在前面,瞄了趾高气扬走在后面的江舒雪,莫名其妙的想:眼下这情形和预想的怎么有些不一样呢?
枪名惊虹
待到了临风阁,谢天骄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江舒雪大摇大摆的要了个雅间,坐下来,开始点菜。
“你们这里有什么?”
“这位姑娘是第一次来吧,我们店里最有名的便是不拉不拉不拉,姑娘口味如何,吃不吃得辣?”
“辣的么,没关系。”
“哦,选最贵的先上十种就可以了。”
“……”
“喂,你点这么多吃的完吗?”谢天骄坐不住了。
“不是说你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吗?”江舒雪斜了他一眼,谢天骄噤声,灰溜溜的坐回去,于是她扭过头,继续和小二商量。
“这个黄金蜜汁暹罗|乳猪不错,来两份。”
“姑娘,我们店里菜分量绝对足,这个菜二位点一份就可以了。”连小二都良心不安了。
“没事,吃不完打包带走呗。你莫非怕我们没钱?哎,这位可是谢将军家的三公子,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你可是多虑了。”江舒雪随口道。
小二看向谢天骄,他当然认识这位长安城有名的“爷”,这位和他的朋友隔三差五就会带个美女来这里,早就混熟了,小二当然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位姑娘虽然美貌,心却着实黑的狠,往常那些美人说是跟着来吃饭,恨不得点两根青菜就完事儿,跟鸟儿差不多,哪像这位,点了十个菜,九个都是荤的,还有一道西域手撕羊肉,端的是豪放,莫非是这位谢大少在西域那鬼地方勾搭上的?
离开前,小二看了看谢天骄扭曲的脸,好心提醒道:“谢少,一共三百五十两银子,要不要先去府上告知一声……”
“告知什么?”谢天骄黑着脸瞪他。
让谢将军准备好银子啊。当然这话小二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缩了缩头,飞快的离开了。
“那个,江姑娘是吧。我记得你好像住在天云帝乡那位二公子那里,难道他虐待你不给饭吃?那个……”胆战心惊的看着江舒雪优雅而杀气十足的吃相,谢天骄小心翼翼的试探。
“胡说,不许污蔑云潇!”江舒雪一拍筷子,一个酱汁肉丸子“嗖——”的砸在了谢天骄的脑门上。
“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谢天骄掏出手巾狼狈的擦了擦脸,一脸悲伤,“云潇既然没有饿着你,你怎么……呃……胃口这么好?”
“我这是被气得,气得你懂不懂?泊涯子那个老混蛋,我跟他势不两立!”江舒雪勾起伤心时,又是一记下力死拍,谢天骄镇定自若的避开另一个飞火流星般袭来的肉丸,然后面无表情的看向江舒雪:“江姑娘,这肉丸可是一两银子一个,用来砸人是不是有点……”
“一两银子一个?”江舒雪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啊,你怎么不早说,这么贵,不行我得多吃两个。”
“咳咳,那个,江姑娘,听你的意思,今天也去泊涯子大师的听剑会了?”谢天骄翻了翻白眼,然后问道。
“是啊,那个死老头,提起他就来气。哦,好歹我们也算有缘,你也别姑娘姑娘的称呼,太客气了,叫我名字吧。”江舒雪伸手去夹水晶虾饺,因隔得远了,老脾气发作,又要拍桌子,谢天骄连忙将盘子推过去,江舒雪对他偏头嫣然一笑,灿若春花。
谢天骄恍惚了一下,脸微微有点红,偏过脸去,咳嗽一声,拿起筷子胡乱夹了些菜塞到江舒雪碗里,道:“尝尝这个,味道……唔……不错……”
江舒雪低头:生姜,大葱,铺底的白菜帮子……
于是她淡然的挥了挥手,加点了份八仙富贵一品锅。
片刻后。
“你也去澄海阁了?”江舒雪一边吃一边挑眉问道。
“是啊,刚从那回来。”谢天骄故作矜持,“虽然等了许久,到底没白跑一趟。”
话算是撂下了,人却偷偷眨巴着眼睛看向江舒雪,意思很明显。
你快问啊快问啊,快问我得到啥好东西了啊。
江舒雪撇嘴,筷子在半空中绕了一圈,放下来:“咦,脆皮鸭卷没有了?”
“小二,再上一盘。”谢天骄急忙喊,然后扭回头,殷切的看向江舒雪。
“这个丸子挺好吃的,你尝尝?”江舒雪夹了一个给谢天骄,谢天骄接过三口两口吞下。
“你喜欢吃这个啊,正好,再多吃点。”江舒雪笑眯眯的把一盘子丸子都倒在了谢天骄的碗里。
谢天骄:“……”
我吃,我拼命吃,不就是丸子么。
江舒雪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称赞道:“你吃起东西来和小黑一样有趣。”
谢天骄勉强咽下最后一个丸子,抬头:“小黑……唔……是谁?”
“我张伯家的宝贝疙瘩,又聪明又讨人喜欢。”能吃能睡,膘肥体壮,除了没事爱在泥里打滚以外,算得上是一头闲适优雅的猪,哦,当然是公猪。
谢天骄“哦”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磨蹭了半天,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声问道:“你不好奇我得了什么吗?”
江舒雪撇嘴,“泊涯子给的不是刀就是剑,有什么好猜的。唔,这个蟹黄包不错,你尝一个。”
“不是不是,我得的是枪,你看。”谢天骄总算抓住机会,一脸骄傲的解下一直背着的长匣,珍惜的解开裹着的一层又一层精细丝绸。
江舒雪瞄了一眼,然后继续咯吱咯吱的咬脆皮鸭卷。
谢天骄也不恼,他将目光凝注在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枪上,无限爱怜的摸了摸,然后拿起丝绸的一角,用力一扯。
柔软细腻的丝绸如同飘落的蝴蝶,在半空中挽出一个凄美的花,然后幽幽坠落,江舒雪目光痴迷的追逐着那美丽的丝绸,谢天骄咳了一声
江舒雪收回目光,看向那长匣,匣中露出一截枪身。
谢天骄回头看向江舒雪。
“好丑!”江舒雪言简意赅。
谢天骄脸绿了,一把扯住还叼着鸭卷的江舒雪,拖过来,恶狠狠道:“你给我看清楚了。”
随着丝绸完全落地,江舒雪的眼睛亮了。
此枪造型奇特,枪尾如龙尾盘旋,枪头若雀嘴突兀,隐隐透出金红色泽。
谢天骄见状,相当满意的拿起长枪,扬手一挥,振起一声冷彻心肺的清啸,天光映在枪身上,就像突然注入了生命一般随之点燃,如铁骑突出,直射光华。
江舒雪眼前一片恍惚,仿佛看见那血染江山,千秋功业,仿佛听见那刀剑铿锵,战马嘶鸣。
“琵琶未饮上战马,修罗场内点钢枪。”近乎沉迷的她伸出手去,却终于停住,那沉默而气势非凡的长枪,仿佛带着血色的兵戈之气,让她不敢随意去触摸,“这不是属于江湖人的枪。江湖太小,容不下它。”
“你说的没错,此枪名曰‘惊虹’。”谢天骄哈哈一笑,握住枪,“泊涯大师说,这枪,只有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好男儿才配用。如今,却是我谢天骄的了!”
“就你?”江舒雪回过神来,嗤之以鼻。
她转过头,招了招手:“小二,再来一盘西域石榴鹿肉。”
“……”临窗而立,意气风发的谢天骄倒地不起。
这一顿,江舒雪吃的是神清气爽,谢天骄吃的是无语泪流。
临走前,江舒雪扫了一眼桌子,吩咐小二将没动的那些菜赏给外面的乞丐,她很大方的挥了挥手:“不够就再添些,银子不用担心,谢公子全包了,事情务必要办的漂亮。”
小二无比同情的看了谢天骄一眼。
若非这位大少好面子,肯定已经跟这姑娘翻脸了。
送走这两位时,小二望着几乎完全沉下去的夕阳,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凭他长安第一小二的毒辣眼光,可以断定,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临风阁是看不到谢大少上门了。
谢大少,一路走好!
吃饱喝足,江舒雪爽快的和谢天骄分道扬镳,天已经黑了,她轻快的向云潇那儿走去,剑被折断的怨念已经被那西域石榴鹿肉和手撕羊肉赶到九霄云外,除了吃的太多有些撑之外,她现在可谓春风得意,心满意足。
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云潇的晚枫苑前,远远看见门口那一盏暗红色灯笼,江舒雪有些感动的快步跑上去,笑着打招呼:“阿伯,真不好意思,让你在这里等……啊,云潇?”
她停下脚步,张大了嘴,傻傻的看着眼前提着灯笼,立在晚风中,面容平静的男子。
“回来了?”
“嗯……啊?”
“吃过了吗?”
“啊……哦!”
“进来吧。”
“哦……好!”
云潇于是不再说话,转身往回走。
被云潇此刻强大的气场震住,江舒雪惴惴不安,小媳妇样的跟在后面,不时偷偷打量他一眼。
怎奈云潇此刻的表情,就是平静的没有表情。
一路,沉默无言。
风神如玉的华衣男子,容颜清丽的青葱少女,暗沉沉的夜,暧昧绮丽的微红的光,走不完的曲折小径……看上去一切如此美好。
然而江舒雪却在心中哭泣。
此刻,和第一次遇见云潇时差不多,可是,那时中了毒的她还记得秉承师父师娘的风雅原则,躺在泥巴里曼声吟唱:“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结结实实的调戏了云潇一把,而此刻,她吃饱喝足按理说应该很有调戏良家妇男的劲头,尤其是面前有着这么好的一个目标,她去可耻的退缩了。
云潇今晚的气场好强大,好冷酷,好威严,好……
一直看着江舒雪蹑手蹑脚的回到屋里,云潇才淡淡的开口,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舒雪,按理说你是客人,我没有资格说你,但是你今日所作所为,实在欠妥.你可知道,长风兄,你的影卫还有很多人找了你整整一天?”
江舒雪惭愧的垂下眼睫。
“宋伯为了等你执意不肯回去,他年纪大了,受不得寒,你难道忍心让他一个老人家站在风口等你回来?”
江舒雪更加驯顺的垂下头。
“你师兄不在,曾托我照顾你,这次是我的错,没有照看好你。依我之见,你最近还是呆在屋里不要出去为好。”
江舒雪谦卑的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以示自己姿态之低。
“既然你没意见,那就先这样吧。”云潇说完,便要走。
“等一下,云潇,这个给你。”江舒雪想起什么似的,献宝般将一路提着的盒子递过去。
“这是?”
“遇到谢天骄敲了他一顿,这个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很好吃,你尝尝啊。不要生气了嘛云潇,我知道错了,你绷着脸好难看,笑一个嘛。”江舒雪赔笑。
“你倒是……”云潇的脸色松动了一些,一边略有些好奇的打开盒子一地轻声说道。
江舒雪目光灼灼的盯着云潇。
妈呀,今晚从见到他起就云潇没笑过,太不正常了,绷着脸的云潇好可怕,为了今晚不做噩梦,这盒本来准备当宵夜的花开富贵水晶丸子,她豁出去了!
云潇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他不动神色的将目光收回来,停在江舒雪脸上,然后淡淡道:“难得舒雪一番心意,我也就不推辞了。”
咦,怎么没笑啊?
云潇收起盒子,转身离开。
“不过,舒雪我看你今天吃了这许多,与身体无益,还是饿两天消消食比较好。”
啥?等一下——
江舒雪大惊失色,正要喊,云潇已经走远了。
“啊,怎么回事啊,马屁拍在马腿上了,我的水晶丸子啊,哪里得罪他了啊!”
夜风中,某人潸然泪下。
与君离别潸然泪
书房里,卫长风喝着茶,漫不经心的问道:“奇了怪了还,你不过绷着脸没笑罢了,那丫头咋就变得这乖?”
“嗯,没错,效果比我预计的还要好。”云潇一改之前的冷淡,笑容和煦。
“对了,你小子净瞎说,我啥时候去找她了,又不是不知道那丫头的性子,还找了一整天,我有病吧我。”卫长风不满。
“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她感到更愧疚罢了,不然她哪能这么听话。”
“唉,你小子太坏了!”
“我是为她好。”云潇淡定的喝茶。
“你还能更无耻一些吗?”卫长风斜眼看他。
“应该可以吧。”云潇放下茶盏,坦然的看向卫长风,“想试试?”
“……”
“这个是什么。”无语的卫长风将注意力转移到云潇手边的盒子上,好奇的打开,“临风阁的花开富贵水晶丸子?好东西嘿,我尝尝。”
“你确定?”云潇微笑,将盒子转了个边,卫长风凑过去的脸黑了,只见那几个丸子的一侧,整整齐齐映着一排牙印。
“……有没有搞错,她每个都咬了一口啥意思啊?”
宣示这些丸子的所有权吧,云潇只能这么猜测。
对了,貌似,苑里养的那条看门狗就喜欢做这种事,每次吃东西前都要在上面舔两下,不知道舒雪是不是跟它学的。
于是他决定明天把那只狗送的远远的。
至于这丸子么,云潇拨了拨盒子,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计较。
故人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唔,让他想想,投之以丸子,该回报什么比较好呢?
推开门,云潇悄无声息的走进去,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案几上,淡淡的星光洒在他身后。
江舒雪在里屋翻了个身,云潇走进去,望着她大半埋在被子里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伸手,替她将被子掖好,一不小心,带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满满的一包酥油小烧饼,
收好,云潇淡定的站起来。
出屋,来到树下,仰起脸:“出来吧。”
夭夜的脑袋从树上伸了出来,他没好气的道:“干嘛?”
“烦劳你帮我拿样东西。”云潇微笑。
“自己去。”夭夜把脑袋缩回去。
“这是酬劳。”云潇摸出一块银子扔上去。
夭夜接过,习惯性的掂了掂,然后问道:“拿什么?”
“长风屋里案几上的那个青瓷瓶,上面有一朵缠枝梅花。”
夭夜挑了挑眉,大概是诧异卫长风那潦倒大叔样的人居然还有这么风雅的品位,不过他没说什么,展动身形,潜入夜色中。
不一会儿,一只瓶子凌空扔来,云潇接住,打开闻了闻,微微一笑。
“那是什么?”夭夜有些好奇。
云潇摸出那包烧饼,将瓶中之物细细洒在烧饼上。
“咦,那个笨蛋,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夭夜见了那包烧饼,讶异,这还是江舒雪花了一两银子托他买的,居然这么快就露馅了。他鄙视的耸了耸鼻子。
“给你。”扔了一块给夭夜。
“你洒了什么?泻药吗?”夭夜审慎的接过闻了闻,抬头,“辣椒面?你好毒啊,那家伙最怕吃辣了,不过我倒是不怕。”
言罢,一口咬下。
云潇平静的看着他。
夜色中,夭夜的身子突然一僵,然后他指着云潇支支吾吾半天,却憋的说不出话来,红着眼飞快的逃走了。
轻轻一笑,云潇将手中的烧饼原样包好,回屋放进江舒雪被子里。
然后悠悠一叹,“长风的辣椒面,果然不错。”
袖手而立,长安月色里,不知谁与共一杯浅酌。
江舒雪老老实实的被关在屋里饿了两天。
第三天,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嚎了一声:“阿夜,你在哪,救我啊我快要饿死了!”
“七小姐,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传来,江舒雪寻声望去,居然是上次从自己那里讨了手巾去的小楼一夜听春雨之十三。
“十三,怎么是你,阿夜呢?”江舒雪一骨碌爬起来,这小子,虽说滑头一点,却比夭夜好说话,让他替自己买点吃的容易多了。
“七小姐,十三听说你被人关在屋子里饿了两天,心急如焚,立刻放下手中要事,马不停蹄的赶来搭救小姐,十三之心,日月可表……”那狗腿少年立刻扑了过来。
“等等等,请功的话待会再说,先把你拿来搭救我的东西交出来。”江舒雪挥了挥手。
于是十三低头,从包裹里拿出一只肥的流油的烧鸡,一只猪蹄。
“唔,小子挺有眼色的哦。”江舒雪很满意,抓起猪蹄就要啃。
“咦,这上面怎么被啃了一口?”
“属下为了小姐安全着想,都是亲口尝过之后确定无毒才进献给小姐,属下拳拳之心,还望小姐体谅。”
“……”
“另外鉴于我明月燕子楼万人敬仰,英明神武的秀墀先生待会还要见小姐,小姐还请快点吃。”十三又加了一句。
“噗——”鸡肉沫华丽的喷在了他的脸上。
十三默默的擦了擦脸,躬身将门打开。
保持呆滞状态的江舒雪转过脸去,只见一个清瘦中年男子站在门外,皱着眉,冰冷的目光缓缓投射到她身上。
……
待云潇回来,已是人去楼空。
无视留在案几上的鸡骨头,拿起江舒雪留下的书信,却没有拆开,云潇眸色暗沉。
“什么时候走的?”
“大约三个时辰前,秀墀先生说,改日再来拜访公子,公子,你看……”铁卫躬身道,他倒是挺喜欢单纯的江舒雪的,这姑娘住在晚枫苑期间,公子明显开心了许多,对于秀墀先生无视主人直接将人带走的做法,他颇有些腹诽。
“算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个时侯,她离开也未必是坏事。”云潇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
没有了江舒雪的晚枫苑,突然变的安静下来。
云潇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
“居然是秀墀先生亲自出面,难道,在他眼里,舒雪已经重要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用力握紧了手,敏锐的感到,武林,恐怕很快就要掀起一阵巨大风浪。
天云帝乡,他云潇,又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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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雪随秀墀离开的第三天,长安突发大变。
新进御史李兰庭遇刺,身死未卜,刺客逃逸。
成帝龙颜大怒,下旨全城搜捕,重点搜查随身携带凶器的武林人士。
大将军谢厉海自下朝后闭门不出,一时间谣言满天飞。
李兰庭不过一介书生,但他出身名门大族,李家世代书香,不仅出过数位鸿儒,享有盛名,且前朝丞相李子诚更是李兰庭的亲祖父,此事飞快的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为长安最热的话题。
“啊哟喂,你是不知道,那位御史大人正好被刺中心口,好家伙,那血飙起一尺来高,衬得那位大人小脸蛋白的哦,真让人心疼……”
“没错没错,我听说那位李大人相貌生的真是好,比十七八的大姑娘还水灵呢,啧啧,那刺客也真下的去手……”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特别是怡小王爷一个人跑到李府缠着要去探望受伤的御史大人,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直到龙椅上那位派出大内高手强行将他拖走的传言被神秘爆出后,长安民众的八卦热情已空前的速度暴涨起来。
一时间,李府,怡王府被看热闹的民众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一睹这两位传闻中主角的风采,可惜那位传言中有着倾国美貌的李大人还半死不活的躺在病榻上,而怡小王爷据说那日被直接拖回皇宫好好挨了一顿板子。
不过,据权威人士透露,怡小王爷虽惨遭当今圣上棒打鸳鸯,却毫不气馁,正在积极筹备混出皇宫的相关事宜,万事俱备,只等养好ρi股上的伤就将展开行动。
如此感人肺腑的故事,大胤朝的百姓们,怎能不行动起来呢?
于是,皇宫外巡逻的士兵遭了殃,一不小心就会挨一闷棍,然后被人套上麻袋拖走——为怡小王爷逃跑扫清障碍。
于是,皇宫墙根下,一到晚上,就会多出不少莫名其妙的麻袋,里面塞满了沙子——为ρi股开花的怡小王爷翻墙垫脚。
长安城的百姓,用事实喊出了他们的心声:
怡小王爷,你不是一个人!
万人期待的怡小王爷没有让人失望,此刻,他正抱着他皇帝哥哥的大腿哭鼻子,顺便拽过那金灿灿的龙袍揩了揩鼻子。
万人期待的李兰庭大人也没有让人失望,此刻,刚刚醒来,在温柔侍女服侍下喝着燕窝粥的御史大人,被冲进来的前丞相兼祖父大人掐的直翻白眼。
皇帝指着泪汪汪的怡小王爷:“朕一心江山社稷,千秋功业,累死累活这么多年,结果被你这么一弄,朕居然成了那些村野愚夫中棒打鸳鸯的黑面神!”
“陛下,那些无知妇孺还说您是因为嫉妒怡王和李大人风华正茂,才蛮横干涉。”某不怕死的皇亲国戚乘机进谗言。
“听听,这都把朕的形象糟蹋成什么样了!朕今年不过二十有六,正是年富力强的大好年纪,倒成了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年轻的糟老头子了!”皇帝气的冒烟。
污蔑刚刚纳了一众美人,踌躇满志,准备干一番事业的皇帝是个糟老头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怡小王爷继续被关禁闭。
前丞相大人将拐杖敲的震天响,鸡爪般的粗皮老手颤抖着指着不肖子孙:“你……你……这个孽障,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坏我李家三代清白,我李子诚就是……就是死了,也无颜见列祖列宗啊!”
“兰草,快把爷爷扶好了,若是他老人家一激动,像上次那样一跤摔折了腿,可就不好了。”御史大人冷静的吩咐侍女。
“我……我……打死你这个孽障……咳咳……咳咳……”
老丞相气的浑身哆嗦,转了一圈,见墙上挂着的宝剑,立刻两眼放光,颤颤巍巍的要去取,一边够一边念叨:“孽障,孽障,我今个儿就要大义灭亲……”
“喂喂,快来人啊,爷爷你别拿那个,你拿不动,小心砸着……啊……人都死哪去了,快将老爷子扶起来啊!”御史大人急了,挣扎要下床。
第二天,前来探望的同僚们,看见御史大人脸色苍白,黑巾缠头,一副气若游丝的病弱美人样,却依旧心系朝堂,不由得心中怜意大起,握住他的手,轻声细气的宽慰了好一阵子,才蹑手蹑脚的离开。
“娘的, 一群老王八,兰草,去打水来,爷要净手。”待人离开,李兰庭撇撇嘴,扯下系在头上的黑巾,扬声道。
“哪来的爷,好大的脾气。”一个中年美妇被簇拥着走进屋来。
“娘……唉哟,兰草,快……快叫……叫苏大夫来,我头又开始晕了……”李兰庭惨白着脸色,眼一闭,作势晕倒。
总之朝堂鸡飞狗跳,民间围观热闹。
整个长安,只有两处,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一处是谢家的将军府,大将军谢厉海下朝后称病,闭门不出。
一处是云潇的晚枫苑,云潇在江舒雪离开后,开始忙碌起来。
云潇出场众人让道
你是说,李大人遇刺之前,曾上过一份折子,内容和西武有关?”云潇坐在天云帝乡内堂,淡淡的看向眼前那人。
“是,近来有传言说李大人遇刺,是西武人下的手,所以属下留心了一下,但再详细的情况却是查不出了。”那人回答,他是天云帝乡专门负责情报的暗影。
云中翰已与数日前,将天云帝乡这部分的力量交给了云潇。
“你做的没错,只是官府的事,我们一向不沾手,不然会惹麻烦上身。下次要注意。”云潇合上手中书册,“密切注意武烟阁的动向,联络金风细雨楼,另外查一下这名册上的人的踪迹,看看他们私下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此事切记要稳妥,宁可慢些,不要被人发现。”
“是。”
如此多事之秋,云潇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将天云帝乡在长安的势力一一做出最稳妥的安排。
当然,他眼下接触到的,不过是天云帝乡势力的一小部分,其他的,自然由他伯父云中翰去操心。
不过,仅仅这一小部分,便已经让人对他心生不满。云中翰的独子,他那位被派去陈州的堂兄,恐怕已经开始对他磨牙了吧。
看完今日暗影送来的密报,云潇不动声色的烧掉。
他那个堂兄,还是如此不争气啊。
联系前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风雷”十万黄金修罗帖,云潇反复计算了许久,谨慎的拟定好应付各种情况的方案,自觉万无一失,这才放下心来。
离开天云帝乡的时候,云潇遇到了总管胡先生。
他礼貌的欠了欠身,眼神却很冷淡。
胡先生停在他面前,没有说话,云潇却能感到那人冷静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
这个人,并不起眼,在江湖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精明能干,不失忠厚的总管,至多是和云中翰的关系亲厚些罢了。然而云潇却知道,这个人,是云中翰最信任的心腹谋士,他帮着云中翰将天云帝乡从一个普通的江湖势力一步一步发展为可以与武烟阁相抗衡的庞然大物。他冷血,无情,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喜欢金银财宝,也不喜欢美女享受,他像一柄锋利的剑,人前和蔼而精明的笑容下,掩盖着的,是一股死寂的冷气。
胡总管没有带上惯常的笑容,因为他知道,在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面前,掩饰毫无意义。
云潇也没有笑,原因却很简单,他讨厌这个人。
两人这样对望了许久,胡先生偏过脸,率先离开。
云潇垂下眼睫,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既然你们抢着要上台演戏,我便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好了。
云潇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望向天空。
长安的天空,如此晴朗,明丽。
人的心,在权力与欲望面前,是不是总是一样的反应呢。
眼前闪过一张纯净的笑靥。
“起码,舒雪那个傻姑娘,是不一样的吧。”
巷子里一只花白的猫咪优雅的跳到墙上,云潇顿住脚步,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烧饼,逗弄着递了过去。
那猫咪斜了他一眼,高傲的扬起精巧的头颅,不屑的踏着小碎步走开了。
云潇顿住,笑了笑,打量了一下四周,看见一只癞皮小狗在角落里扒拉着什么,想了想,又将烧饼扔过去。
那小狗被砸了个正着,傻乎乎的低头闻了闻,欢呼一声,叼着撒欢跑远了。
“公子?”跟随的铁卫看傻了,那个,不是之前那位江姑娘偷偷藏起来的酥油小烧饼吗,怎么公子还随身带了一块?
“阿七,你说,它们哪个更像舒雪一些?”云潇恍若未闻,只是很开心的问道。
“啊,江姑娘?”铁卫打了个寒颤,乖乖不得了了,公子撞邪了,赶快回去让人请个巫师给他驱驱邪吧。
唔,听说柳树巷住了个神婆,大神跳的挺好,不然去请她过来给公子瞧瞧?
一前一后往回走。
铁卫胡思乱想,云潇笑容文雅。
两个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之前那只癞皮小狗突然冲出巷子,急吼吼的追在两人后面,眼泪水打着转儿,叫声无比悲惨。
“咦,居然真的吃了,好笨啊。”云潇破天荒的扑哧一笑,然后立刻敛了笑意,拉着呆住的铁卫转身就跑。
一个衣冠楚楚的俊俏公子,一个随从打扮的冷面汉子,一只皮毛凌乱的癞皮小狗,在街上飞奔而过,见者无不诧异。
“公子,你给它吃了什么?”铁卫被扯着跑过两条街,见那小狗呜呜叫着,无比委屈的追在后面,竭力保持铁卫的镇静的问。
“嘘,这是秘密!”云潇一边跑一边回过头,看着他一本正紧的回答。
“……”
渐渐的,追他们的狗越来越多,终于汇成浩浩荡荡气势非凡的一大群。
“公子,此举是否有什么深意?”下意识的对自家公子形象的维护,铁卫努力为云潇这种奇怪的, 可以算是抽风的行为找寻借口。
云潇停下来,严肃的看着他,平静的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些,阿七,你只需将我吩咐下去的事做好。”
“是,全凭公子吩咐。”铁卫阿七沉声道。
“很好,拿好这个。你会发现,它虽然毫不起眼,在某些场合却远比那些华丽的兵刃更加有用。其实,人世间的道理也是如此,阿七你要好好领悟。”将旁边靠墙的一根竹竿塞到铁卫手中,云潇拍了拍他道。
铁卫阿七肃然:公子就是公子,随便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
他目送着云潇展动身形,直到自家公子那潇洒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街的尽头。
然后,缓缓转过身来,手持竹竿,气势逼人。
他身后,是如血般凄艳的残阳。
一大群大大小小黄白花黑的狗狂吠着,扑了上来。
公子,你太不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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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李兰庭大人遇刺为契机,各大势力暗中角逐,不少江湖门派也被卷入其中,一时间,长安风起云涌,唯有天云帝乡,武烟阁淡然处之。
三天后,惊变传来。
奉旨追查李兰庭遇刺一案的大理寺下令搜查天云帝乡,尤其点名要见云中翰,却不肯说是什么事。
而天云帝乡主人,铁剑先生云中翰却在这个时刻,神秘失踪。
天云帝乡失去两位主事者,好不容易暂时应付过咄咄逼人的大理寺,一时间有些混乱,好在各位堂主还弹压的住,只是堂主之间彼此并不服气,这种暂时的平静必不长久。
云潇虽然最近也开始管理天云帝乡的一部分事务,但胡总管与他颇有嫌隙,并没有给他多少权力,加上他也确实太过年轻,资历不足,难以服众,所以在天云帝乡争执不断的内部商讨中,他虽有资格参加,却谨慎的保持了沉默。
众人讨论一番,并没有得出什么结果,诸堂主都在想着如何乘此机会争权夺利,接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成一团,相持不下,云潇冷眼旁观,并不理睬,只是表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回莫名失踪的云中翰。
结果众人装聋作哑,左右顾而言他,被逼急了连云潇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
云潇倒也不生气,只笑了笑,并没说什么,便又坐了回去。
只是第二天,|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婉拒了诸位天云帝乡内德高望重的有识之士的商讨邀请,带着一干铁卫优哉悠哉外出赏景。
第三天,晚枫苑前,围着一群手持明晃晃的兵刃的武林豪杰,不时有行人好奇的张望,立刻便被那些人眼中的杀气给吓跑了。
乖乖不得了,住在这儿的那位俊俏公子何时惹上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煞啊!
默念着阿弥陀佛,几个好心肠的阿婆偷偷躲在一边张望着,准备提醒那位挺讨人喜欢的年轻公子,千万别回家自投罗网。
只见一个门房打扮的白胡子糟老头打开门,气哼哼的探出头来,激动的挥舞着拐杖,朝那些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的壮汉的大吼:“边儿去,别傻站在这里挡着我家公子回来的道儿!”
然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老人家,老人家,二公子他今天真的回来吗,堂主们都等着公子去商量事儿呢,您看,咱都等了一天了,好歹也给个准信儿……”外面,那帮凶神恶煞的大汉拍着门苦苦央求。
“拍什么拍,拍坏了你们谁赔啊!”老爷子隔着门又是一阵吼。
拍门的声音小了下去。
老爷子得意的转过身。
他身后,是一干留守铁卫们无限敬仰的眼神。
且不论天云帝乡诸位堂主等实权人物态度的巨大转变,云潇这一离开,一连三天不见消息。
第四天,夕阳西斜,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几乎是滚下来,扑倒在晚枫苑前,那人竟是随云潇一起出城赏景的铁卫阿七。
他已浴血满身。
“风雷”三修罗,‘刺雪’善毒,‘迷鬼’善巫,‘斩夜’善杀。
这三个名号代代相传,每一个能得到此称号的,都是可怕到极点的人物,十几年前,上一代的三修罗联手将江湖杀了个血流成河,虽然最后他们都死了,但白道上略有些年纪的人现在想起来还会暗中打寒战。
长安城外二十里处,龙隐岩
暮色渐浓。
云潇轻轻叹了一口气,伯父,你的仇家手笔还真是大啊!
他看了看左手,上面有一丝浅浅的伤痕,殷红如血。
旁边,一个劲装黑衣打扮的杀手已经倒在地上,喉间一处伤口,并没有流多少血
“公子,你的伤……”随身铁卫小声道。
“他的匕首上没有喂毒,不碍事。只是可惜了,既然被发现就不能留下活口,就算这样,我们很快也会暴露。”轻轻叹了一口气,云潇俯下身来,仔细检查眼前的尸体。
“公子,剑主已经失踪快四天了,会不会……”铁卫有些迟疑。
“不会,伯父现在还没事,以伯父的武功,想暗杀他并不容易。目前看来,斩夜还没出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风雷’只是想将伯父困住而已。”云潇的语气很肯定,“不过我们要快点,不然……就难说了。”
“继续走吧,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尽快找到伯父他们。可惜了,按照我原来的计划,最好是先查清情况再动手,现在,恐怕没那个时间了。”
最后望了几乎完全沉下去的夕阳一眼,云潇的眸色有些暗沉,里面映出破碎的霞光。
“很奇怪,‘风雷’看上去似乎并不急着动手。按我之前的猜测,之前传言的那十万两修罗帖,应该和伯父有关系,那么依照‘风雷’一贯的风格,应该会派人,譬如刺雪,斩夜等精锐潜入长安,伺机动手才对。而如今,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人也不对。”云潇思索着,因为无论是铁卫还是云潇都不及‘风雷’的杀手善于在夜色中潜行行事,为了避免被发现,也为了理清眼下状况,他们先找了一处僻静的山岩暂时歇脚。
“还有伯父也很奇怪,他此前不声不响离开天云地乡,按当时的情况来看,绝对不是被人胁迫劫持,若说是被人迷了心智,也说不通,因为完全没有必要送到这里来,那么,只有可能是……自己主动来这里。”
“真是麻烦啊。”云潇叹了口气,他突然发现,他这两天叹的气,比这一年都多。
“好俊俏的公子,可惜偏偏喜欢愁眉苦脸的,真是煞风景。”一声娇媚的轻笑从阴影中传来,云潇身后的铁卫大惊失色,当即拔出刀来挺身护卫,脚下却是一软,竟跌倒在地。
“哎哟哎哟,小心别崴脚了哦。”随着咯咯的笑声,一个黑衣少女轻巧的跳了出来,腰间Сhā着两把乌黑的匕首,在夜色中闪着暗淡的光。
“姑娘,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好习惯。”云潇淡淡抬起眼睛,眼前这个少女大概趁他们刚才说话时下了迷|药,看她的打扮,应该是‘风雷’的人了。
“嘻嘻,公子还挺沉得住气,被我下了‘醉春风’,一个时辰之内是绝对使不出力气的哦。”少女仗着云潇等人已经中了迷香,手足无力,放心大胆的走近云潇,笑嘻嘻的说道。
云潇安静的坐在地上,偏过脸抬眼看向她,这个少女艳丽娇俏,笑容中带着点恶毒的天真甜美。
那少女伸手摸了摸云潇的脸,娇笑道:“你长得这么俊俏,笑起来一定很好看,笑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
软在一边的铁卫大怒,无奈全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只得愤怒的瞪着那少女大骂。
“姑娘请自重。”云潇倒是不生气,只是看了那少女一眼,平静的垂下眼睫。
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上映出丝丝缕缕的阴影,那少女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
“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俊俏公子,杀你这样的人,真是有些下不去手呢。”出神的看了一会儿,少女轻叹,拔出腰间匕首,压在云潇脖颈旁,俯下身子,凑近云潇的耳垂,吹了口气。
“姑娘既然要杀在下,还请给个理由。”云潇微笑。
“因为你的命很值钱啊,七千两银子呢,不是个小数目,不少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侠还不值这个数呢。不过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杀你的时候,会很温柔的,一定不会让你感到痛的哦。”少女抛了个媚眼,嘻嘻笑道。
话音落下,匕首一动,向云潇胸口刺去。
铁卫的惊呼声几近撕裂。
而云潇,他居然还在微笑。
从天而降的某人
“叮——”的一声,匕首被打落在地,那少女低呼一声,捂着手腕,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她反应却是不慢,立刻翻身伸手去挟持云潇。
“砰——”的一声,一个人从半空中落下,重重压在那少女身上。
“刷——”一把雪亮的宝剑横在少女鼻尖前,气势逼人的抖动着。
“混蛋,刚才摸得很爽吧,居然敢摸云潇的脸,胆子挺肥的哈……”另一个少女气哼哼的站在她面前,一身浅色衣衫,容貌清艳。
“舒雪?”
“江姑娘?”
“哼,云潇,你怎么谢我,要不是我,你全身上下的豆腐可都被这臭丫头吃光了。”江舒雪将那黑衣少女拖起来,点了她全身大|茓,然后扔到一边,“十三,我不是要你别跟来吗,皮又痒了?”
“云公子,小姐,你们好久没见了,好好聊聊,我就不打扰了……”那方才跳下砸在黑衣少女身上的油滑少年陪笑着,相当狗腿的拽起黑衣少女,顺带着把软在一边云潇的铁卫也拖走了。
“你干嘛?我要守着公子,放手!”
“得了吧大叔,就你现在这样,能派上什么用场,再说我家小姐杀出重围千里迢迢奋不顾身跑来救你家公子,甚至忤逆了我家楼主,这么感人肺腑的场面,你还是识趣点吧,别打扰人家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干柴烈火……那啥啥的,快走快走,待会被我家小姐亲自动手扔出去那就难看了……”
“……”
“……”
云潇和江舒雪两人面面相觑。
良久。
不动声色的将刀收回袖中,云潇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舒雪居然为了我违背秀墀先生的命令,这……”
“闭嘴!”江舒雪黑着脸突然道。
“……”云潇顿住。
“啊,那个,我不是说你,是说十三。啊喂,十三,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江舒雪有些尴尬的转过头,朝着树丛大声道。
那边的窃窃私语顿时消失。
“那个……那个……”江舒雪转过脸来,看了云潇一眼,低下头。
“舒雪,你不是和秀墀先生一起回江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一阵沉默,还是云潇开口。
江舒雪猛的抬起头,一把拉住云潇的袖子,面上带着点惶急不安。
“云潇,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师兄……师兄他不见了!”
从江舒雪口中,云潇得知,那日江舒雪被秀墀先生带走后,便在武烟阁长安的一处院子住下,秀墀先生因为闭关数年,江舒雪这个临时凑数的之前又不管事,于是他这次一出来要忙的事极多,只是吩咐仆人照顾好江舒雪便不再管她。此前许轻寒虽然有事离开,但和江舒雪一直保持着联络,那几日江舒雪没收到许轻寒的消息,心中已有些不安,直到前天,金风细雨楼的李三娘托人给她带了消息,江舒雪才得知,许轻寒已经失踪数日,很可能身陷险境。
她立刻去找秀墀要求派人寻找,却被秀墀拒绝,愤怒之下,带着云潇之前送她的宝剑孤身一人跑了出来。
根据李三娘提供的消息,她跟上了许轻寒之前暗中调查的那些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至于遇到云潇,这却是碰巧了。
“我在那些人中抓了两个,但是也没问出什么来,只知道师兄失踪和这些的杀手有关,我就想查查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江舒雪有些焦躁,看来到目前为止她还没什么发现。
“夭夜呢,他是你的贴身护卫,怎么没见他跟着你,还有十三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明月燕子楼中的候补杀手吗?”他应该是秀墀先生的属下,没道理跟着江舒雪,除非……
“他是秀墀那个混蛋派来跟着我的,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掉。”江舒雪悻悻道。
“小姐,我也是没办法啊,楼主他捏着我今年考核的签呢。”那边十三听见,立刻探出脑袋大声辩解,“大不了小姐你做什么我都当没看见。小姐你放心,日后楼主问起来,我绝对不会出卖小姐你和云公子之间纯洁高尚的感情的。”
“嗖——”一枚暗青子飞了过去。
“……恭喜小姐,投掷暗器的准头见涨啊,不过,云公子你别怕,虽然看上去小姐揍我揍的很重,但其实我家七小姐人是很温柔很和善的,所谓宜室宜家者……啊……”
江舒雪拍了拍手上的灰,唔,那块石头还是挺沉的。
虽然那黑衣少女杀手被擒,但毕竟还是被发现了行踪,云潇决定不再隐藏行迹,立刻动身去找他伯父云中翰,江舒雪也找的很没头绪,于是两人决定一起行动,至于云潇的铁卫和江舒雪身后的“狗皮膏药”,自然是一路随行。
只是……
“这个家伙怎么办?”江舒雪皱眉,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女,那黑衣少女被云潇的铁卫一番拷问,早已狼狈不堪,“没什么用,带着也累赘,找个地方扔掉?”
“七小姐,这种小事儿包在我身上好了,不值得您费神的。”十三立刻跳出来,狗腿的笑了笑。
“你行吗?”江舒雪皱眉,“可别暴露了我们的行踪哎。”
“七小姐,你太小看人了,好歹我也是楼中的杀手。”十三不忿。
“万年候补。”江舒雪小声的补了一句,转头看向云潇,见云潇微微颔首,也便同意了。
“嘿嘿,我办事,尽管放心。”十三拍了拍胸脯,然后利落的提起那委顿在地的黑衣少女,就朝后山跑去。
“小姑娘,你叫啥名字啊,今年多大了啊……”
“哎呀,应一声也不会死,你板着脸干啥,来,给大爷笑一个……靠,敢瞪我,别以为我不会揍女人,你惹了我家小姐,我揍你是天经地义……”
聒噪声渐渐远去,江舒雪黑着脸:“这家伙,看样子回后我需得整顿一下楼中的风气了!”
云潇和江舒雪走了好一阵子,十三才匆匆的赶了上来。
“办好了,手脚干净不?可别让人发现了。”江舒雪看了他一眼,挑眉。
“绝对干净,一掌劈晕,找了个小山洞塞了进去,外面还堆了一大堆树枝泥巴啥的,我把那丫头身上的迷|药全都用了,一两天内绝对醒不来……对了,那丫头的匕首不错,我顺手拿了过来……”十三滔滔不绝的表功。
“行了行了,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了。”江舒雪没了兴趣,挥了挥手,转回去继续向前走。
她轻功很好,心下又着急,不像云潇那样沉得住气,不一会便跑到了前面。
云潇偏过脸,瞥见十三急着想赶到江舒雪身边,轻声道:“下摆沾上血了。”
一直嬉皮笑脸的十三脸色一凛,他看了云潇一眼,低下头,默默的抓了把土在衣服下摆上一阵乱揉,细心将那一小片并不明显的血迹擦掉。
云潇没有看他,平静的继续向前走。
十三呆了一阵子,一瞬间,眸色有些暗沉,然后,他追了上去:“七小姐,等等我啊——”
“闭嘴,你想害的我们被人发现吗?”
“如果你想害七小姐,我会杀了你。”与云潇擦肩而过的瞬间,十三压低了声音,眼神异常凌厉,然后他冲着等在前面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江舒雪嘻笑。
云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不是我的朋友,但舒雪是。”
他没有得到回应,而他本身也并没有期待十三的回应,他只是说出了他所认为的事实。
“哎,云潇,十三,你们快来,那边好像有打斗的声音……”江舒雪的声音从远处隐约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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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翰立在浓重的夜色中,他一身灰色长衫,气势威严。
一向与他形影不离的胡总管,此刻倒在他怀里,满身浴血。
四周满是残破的肢体,云中翰手中铁剑,不知斩断了多少杀手的生命。
大开大阖,气势雄浑的玄铁剑,饱饮了一夜鲜血,竟有些暴虐的煞气。
“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居然是这个样子,真难看……咳咳……这……大概就是报应吧……”胡总管咳嗽着,的脸色苍白的宛如死人一般,不过精神看起来尚好,还有力气说话。
“……别说话,快,我扶你坐下,快,把药吃下去。”云中翰沉声道。
“没……没用……要是猜的没错的话,我中的,应该是‘缠绵’……呵呵,这种毒,用在我这种没有心的人身上,真是浪费啊……咳咳……”
云中翰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他掏出怀中玉瓶,倒出一枚药丸,“这是我的事,你又何苦掺进来。”
“剑主……当日造下的孽,也有我的一份,如今看来,果真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咳咳……从他的嘴角流下,越来越多,他皱眉揪住胸口,心仿佛被火烧火燎一般,钻心的痛楚一阵阵袭来,让人难以忍受。
“‘至情至恨,无解缠绵’……”长长吐出一口气,胡总管突然大笑起来,“看样子,下辈子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好人算了,坏事做尽遭天谴……这滋味还真不好受……”
“‘九算公子’这句话说得可忒没见识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天谴’,老天爷可是个瞎子,不然能让你活到现在?报在你身上的,是你的仇人花了一千两银子从我这里买来的毒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缠绵’用在‘九算公子’身上,也算不冤。”
一个紫衣丽人轻轻笑着,曼步走了出来,她撑着一把纸伞,伞上闪着诡异的青绿色。
那是剧毒。
“刺雪!”云中翰眼中精光一闪,轻轻将将胡总管靠在岩石上,立起身来,直直的看向她。
“一千两……‘缠绵’这样凡夫俗子难得一见的毒,如今也变得如此不堪了吗?呵呵……只要一千两,就能买到?”胡总管靠在岩石上笑起来,这个总是一脸精明样却又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此刻,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九算公子”,复姓南宫,单名律,乃当时江湖青年俊杰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南宫家是武林最为神秘的世家,据说与离国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二十年前南宫家一夕之间被屠满门,“九算公子”也下落不明,据说是死在了那场惨剧中,谁能想到,天云地乡隐于人后的胡总管,竟然就是当年号称算尽人心的“九算公子”。
“一千两本来是买不到的,可是,谁让那是奴家的熟人呢,自然要卖几分薄面便宜点咯。”紫衣丽人将伞柄轻轻一转,细碎的粉末飘落。
云中翰眉头微皱,神色凛然。
“别紧张,这可不是毒,奴家今夜只收‘九算公子’一个人的命就够了。云大侠你是别人的生意,奴家可不想抢,做我们这行,总的讲个规矩。”咯咯一笑,紫衣丽人一转伞柄,也看不清她是怎么做的,人已经飘远,而娇媚的笑声还在夜色中飘荡。
云中翰冷冷的望向那女子离去的身影,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委顿在地,面色青白的胡总管。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非要来送死。”
“我当初一心报了仇,利用你,穷尽谋算,终于得偿夙愿,可也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本来就该死,苟延残喘了这许多年,早就受够了。中翰,你莫要忘了,你唯一的弟弟飞卿,也是死在我手上,你心里就没有恨过我?”南宫律惨笑一声,“枉担了‘九算公子’的虚名,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全家老少惨死,恨了快二十年,心里装的满满的全是血与仇,可我现在后悔了,我……我不该害死那些无辜的人,我不该害死飞卿,不该……咳咳……”
眼泪混着血流淌下来,南宫律的声音渐渐嘶哑模糊下去,
云中翰沉默了。
飞卿,那个风姿如玉,仗剑天涯的人间奇男子,他唯一的弟弟……
那是他心底永远的悔恨。
“南宫,闭嘴,把药吃下去。”云中翰斩断思绪,强行掰开南宫律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
他的动作坚定,冷硬,不容分说,正如同他的人。
夜风吹来,树叶四散飞舞,在这个满溢着血腥与煞气的地方,恍如飘飞的蝴蝶。
云中翰皱了皱眉,敏锐的神经察觉到不自然的响动,手中的铁剑低吟着,和他一样,是被打扰后的淡淡不快。
对方竭力压下气息,在树丛中穿行,但抑制不住的杀气在冷风中飘散开来。
平静的站起身,云中翰几乎可以感到那隐蔽在暗处的杀手那种连指尖都微微颤抖的兴奋。
天云地乡剑主,铁剑先生云中翰。
即便是习惯黑夜与死亡的杀手,也无法抑制住面对这种辉煌人物时的紧张。
即便是想象,想象自己手中的匕首刺入那种强大人物胸膛的瞬间,就让人身体里的血液难以自抑的沸腾起来。
四个人,包抄前进。
云中翰闭上眼睛。
树叶轻微的响动,风凝滞的瞬间,软底薄靴踩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
锋利的刀刃轻易划破空气,如同疾风穿梭在暗沉沉的夜色中,从各个方向劈来。
几乎可以看到鲜血飞溅的一瞬间,那残酷到及至的美丽——
“铛——”
剑鞘沉重的迎上,没有雪亮的光芒,没有的华丽的颤音,甚至连速度也并不快,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挥,前面的两个杀手只觉得一股精纯内力顺着剑势而来,宛如汪洋大海,瞬间将他们打碎……
连惊叫也来不及,只一口鲜血喷出,两人被击飞,而后云中翰手中铁剑一转,剑柄擦着后面两人的刀刃,重重击在其中一人腹部,然后反手戳在了最后一人的胸口。
云中翰甚至没有拔剑。
他站在那里,俯视着倒在地上的黑衣杀手:“我来这里,不是陪你们这些小杂鱼玩的,那个人再不出来,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废物!”一个冰冷的声音穿透夜色。
那声音是如此纯粹,没有杀气,没有感情,只有彻骨的寒意。
那些倒在地上的杀手对这个男人似乎畏惧以极,当即挣扎的逃走。
而那人甚至没有瞥他们一眼。
“什么人?”云中翰皱眉,看向那个从比夜色更加深沉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男人。
“你等的人。”那人停下脚步,缓缓的抽出了剑,嘴角讥讽的勾起,“或者说,来杀你的人!”
夜风卷起落叶,在半空中打着旋儿。
闪着银白色光芒的锐利刀锋,冷漠的,毫不留情的挥起,携雷霆之势向云中翰斩去——
【实验版】虐心第二波
你的刀,为什么而存在?
仇恨,还是死亡?
每一次挥出刀,他看到的只有绝望。
飞扬挥洒开的殷红,在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无比妖艳。
下一刻,时间凝滞,
男子依然保持着持刀的姿势,停留在风中。
沉寂的夜里,那静止中的喘息着的粘稠的声音,还有兵刃清冽冷硬的碰撞声。
他闭上眼晴,不发一语,缓缓转动刀柄。
然后睁开。
“这是你的嘲弄吗?”冷笑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不,不是。”云中翰看着他,眼神异常复杂,良久,他轻叹,“你的刀,太过冰冷,持刀者需要的,是平静,而不是冷漠。”
“我的刀,是杀人的刀……”那男子偏过脸,残月穿过云层,清冷的光照出他的半边脸,只一瞬间,那男子皱眉习惯的隐入阴影。
然而,这片刻已足够看清他的模样。
比寻常汉人更为深邃英挺的五官轮廓,但那冷淡的表情冲淡了那种混血儿特有的炫目感。
最令人惊讶的是,细看之下,那黑衣杀手的容貌居然和云中翰有几分相似。
云中翰低下头,一道巨大的伤口贯穿了他的腹部,大股大股的鲜血正从那里涌出。
“以你的资质和境界,十年之内恐怕都无法战胜我,我没有那个耐心等那么久,你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吧……”
“……随便,反正我只是想要你的命罢了。”刀柄被握紧,良久,那人冷笑,然后转身离去。
“等一下,你娘她……”云中翰努力支撑着不倒下,他渐渐低下去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期盼和颤抖。
“我出生的时候,她就死了。”淡淡的扔下这句话,平静而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了。
最后一丝期盼和颤抖突然间全都消失了,云中翰努力扶着旁边的岩石坐倒在地上。
注视着那个身影消融在夜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流着一半自己的血,然后用刀指向自己的年轻男子——或者说,他的儿子。
紫烟啊紫烟,我死在你儿子的手中,你是否觉得欣慰?
渐渐冷去的血泉,在地上蔓延开来。
原来,人是可以流这么多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云中翰心平气和的感受着生命随着鲜血一点一点流逝。
身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他不停的往下沉着,沉到什么都看不见,他本能的伸出手去抓他能抓到的任何东西。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雄厚的真气护住了心脉,他还有他要做的事情。
一只手被他抓住。
温暖的,修长的,带着很多年前午后缓缓流下的阳光的味道,安逸,平和,带着一种宁静的力量。
云中翰睁开眼睛。
眼前是年轻而模糊的面容。
“飞卿……你来了?”
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
“伯父,是我。”良久,响起轻柔的嗓音。
“呵呵……是云潇啊。”云中翰闭上眼睛,微笑。
他微微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枚令牌,拉过云潇的手,让他握住。
“拿去吧。”
云潇低下头,静静的看着手中的那枚玄铁令牌,冰冷,沉重,他的手被云中翰紧紧包着,令牌的棱角有些硌手,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被强行塞了什么在身体里的样子。
但是他没有挣脱,云中翰的手如此有力,他的眼神中有着那样坚决的意志和决心,完全不像一个重伤濒死的人。云潇只是低声问道:“为什么是我?”
“我决不会看错。”云中翰勉强咳了一声,继续道,“你流着飞卿的血,却和他完全不一样,你是最适合天云地乡……的人……你娘将你教的很好……”
“……”云潇垂下头,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
“可我也不是你。”良久,他有些愤然的吐出这句话。
“我没有说你和我一样,你的心比我软的多,潇儿,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云中翰哑然笑了起来,“你娘不会告诉你这些……她是个聪明人,不然,不会在将你送到我这里后就去出家……”
“起初,我只是怀疑,却没有证据,直到一个月前,我潜入谢府,在谢将军的书房找到了当年的信……”云潇抬起头,一字一句,“我爹是因为你死的!”
“不错,飞卿……等于是死在了我手上……”云中翰的眼神在有一些茫然,然后,他专注的看着云潇,“为什么不报仇?”
“……”云潇转过脸去。
他能说什么?
云中翰当年和南宫律合谋,利用他爹,毒杀了西武第一名将楚天涯,成功为被围困的大胤军解围,从此成为长安乃至北方江湖第一大势力,而他爹得知真相后因为愧疚,孤身前往西武请罪,被愤怒的紫衣侯折磨而死。知道事情真相的娘亲为了保护年幼的他,甚至不得不自请出家让云中翰放心。
他不该恨吗?
眼前这个永远威严的中年男人害死了他爹,害的年幼的他不得不从此辗转天涯,害的他与娘呣子缘分尽断。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对他的好,对他的关怀也是真切的。
八岁的孩童孑然一身回到天云地乡,空有云家二公子的名头,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势力,却能受到最精心的照顾。
八岁的云潇已经有了远远超出同龄人的心智,他从一开始就警惕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从没信任过他这个伯父,他知道他在这个世上能相信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然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用常年握剑的满是茧子的手,摩挲云潇的头,亲自教他习武,教他读书,教他为人做事。
在年幼的云潇刚来到天云地乡时,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晚上他曾害怕的缩在被子里睁大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也是这个男人把他从被窝里拖起来,抱着他爬上屋顶,给他指点天上的星星,让他最终安详的入睡。
他纵然怀疑,纵然戒备,却也感受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期盼,甚至远远超过了对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一切,他真的能算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可惜……
那时,谋划了许久,好不容易拿到谢府书房的那封时隔久远的密信,云潇却犹豫了好久,才有勇气打开。
然而,在看到那熟悉字迹的瞬间,他的心,便真正冷了下来。
寒意彻骨。
“我不是你,也不是南宫律,我不想要权力,也不想执着于仇恨,你是我的仇人,也是我唯一的……”
不,不是亲人,他不是自己的亲人,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
云潇闭上眼睛。
他是那样的痛恨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垂死的男人,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心中的伤口不断的扩大,每一天都在流血,伤口中的,是满满的恨意和不为人知的痛楚。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娘为了隐瞒这一切,将后半生都埋葬在冷寂的青灯古卷中,他不能辜负她娘的一番苦心。
他在人前只能微笑,微笑。
“找你报仇的有你和那个女人的儿子,就够了,我不想和他一样,我也不要你给的任何东西!”云潇猛的站起来,甩开云中翰的手。
“幼稚……”云中翰呵斥,他的神色突然异常威严,纵然气弱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天云地乡从你爷爷开始,不过五六十年的,却能到今天和武烟阁抗衡的光景,背后有着怎样辛酸和痛苦!这样一个沉重的担子根本不是你堂兄云泽能担当起来的,你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毁在他的手上吗?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你爷爷,你爹和我两代人的努力被那些人一块块分掉,就像苍蝇扑到一块肥肉上吗?天云地乡到了今天这一步,根本就不容退缩,你是你爹的儿子,是我的侄儿,你既然姓云,就根本没有逃避的可能!”
云潇咬紧了唇,血色渐渐蔓延出来。
是的,他姓云,他是天云地乡的二公子,这早就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就算他真的不想要,他那个不成器的刻薄堂兄,那些对天云地乡虎视眈眈的人,也容不得他这样一个威胁。
他真的没有退路。
“你的血一定是冷的。”沉默了良久,云潇慢慢俯身捡起被扔在地上的令牌,然后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云中翰见状长出了一口气,精神立刻委顿了许多,自嘲一笑,“天云地乡主人的血……怎么可能是热……”
他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血大股大都的从嘴里涌出,溅在衣衫上。
云潇皱眉,伸手去扶他,被云中翰摆手拒绝。
“天云地乡,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咳嗽着,云中翰推开云潇,“那些人,不会轻易服你,必要时……那个姓江姑娘……可以利用一下,秀墀对那姑娘……”
“舒雪是我的朋友,我决不会让她卷入这种事情。”没等他说完,云潇斩钉截铁的拒绝,“天云地乡,我会替你守住,可我不是你,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你很在意她?”云中翰了然的一笑,“可惜,那姑娘不是个好人选,没有……足够的背景……算了,你去吧……我留给你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云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良久,终于转身离去。
都走了吗?
随着云潇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云中翰微笑起来。
云潇是个好孩子,第一眼看到他时,他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八岁的孩子啊,就有那样沉静的眼睛。从那一刻起,云中翰就决定了,一定要把他培养成最优秀的继承人。
心计,手段,能力,气度,他都不缺,最难得的,是他并不是一个醉心于权势的人,这样,他不会被蒙蔽了双眼。
唯一可惜的,就是云潇的心还是太软了。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了。
云中翰觉得身体变得很轻,没有了重量,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然而他的内心平静而轻松,就像终于看到了一个自己等待了很久,期待了很久,而到了最后却已经有些厌倦的结局。
他恍惚的想起很多人,飞卿,紫烟,南宫……那些模糊的脸一一浮现,对他微笑。
那些他原本以为可以一生铭记,深深刻到骨头和血液中的人,到最后,却悲哀的发现,竟然已经渐渐忘记了那个人最初的模样。
望着云层间那残破的弯月,云中翰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没关系,他很快就要去和那些人相见了。
鲜活的,年轻的,还未曾开始的……
“大哥,我这次要去宰了李延江那狗杂种,你就备好酒菜等着给我庆功吧……”飞卿抱着酒坛,用剑敲着节拍哈哈大笑。
“阿翰,你说我一直欺瞒与你,你呢,你对我又有几分真心?既然我们之间由利益开始,就不要奢谈感情……”紫烟立在缤纷的花树下,回首看向他,眼神清淡悠远。
“在下南宫律,久闻云大公子之名,今日有缘相遇,实属难得,此间有难寻佳酿,如玉美人,云公子可愿与南宫同坐?”折扇轻摇,彼时春风得意的南宫律坐在江南的脉脉春光中,对他举杯含笑。
飞卿,你一心要追求你的“剑道”,那就去吧,天云地乡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紫烟,如果你我不是有着那样的开始,你是否,会对我有一份真心?
南宫,人事未可算,天道不可穷,你呕心沥血用一生来下的这盘棋,纵然最后赢了,可是你真的满意吗?
曾经的生死与共,曾经的爱恨痴缠,不过人生一瞬。
轻轻握住躺在一边的南宫律那完全冰冷下去的手,然后轻轻松开。
最后一丝真气散去。
就这样,结束吧。
爆发的十三
江舒雪在夜风中疾速的奔跑着。
她紧紧追在那个行踪诡异的黑衣男人身后,一颗心怦怦的跳动着。
那个男人,手里拿着她师兄的“月痕”。
为什么“月痕”会落在那人手里,这是不是陷阱,师兄会不会已经……
她什么也没有想,或者说她不敢去深想,仿佛有一个可怕的东西盘踞在她脑海深处,一伸手就会被攫住。
唯一能做的就是追上去,追上那个拿着师兄的剑幽灵一般出现在她面前,然后迅速逃走的黑衣男子。
云潇有些焦急的喊声渐渐被抛在身后,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成一片,她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和呼吸。
“站住,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她厉声道,手中银芒一闪,剑已出鞘。
那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她诡秘一笑。
江舒雪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然后——
眼前那男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江舒雪大骇,她竭力保持平静,用余光扫视着四周。
这是一片谷地,两边是层层叠叠的岩石,一面是密林,只有来时的那条路是通的。
情况有些糟糕,她握紧了手中的剑。
灰色的雾气从林间慢慢腾升起来,江舒雪眼皮一跳,警觉的打量着那可疑的迅速弥漫开来的雾气。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已经被这雾气包围。
一个黑影倏忽而过。
“谁?”她持剑喝道。
没有人答话,更多的黑影慢慢的朝她逼近。
“哐啦——”一声,剑柄被握紧,横在胸前。
江舒雪沉住气,仔细寻找着那些黑影的空隙。
就是现在!
“刷——”一道雪亮的剑光破开层层迷雾,将一道黑影拦腰斩断。
“是幻影?”手上传来的感觉却告诉他,这一剑刺了个空,江舒雪面色沉了下来。
阴风从背后袭来,她敏捷的一闪,腰间传来刺痛,伸手一摸,手上一丝殷红。
见血了。
可是后面明明没有人。
“嘻嘻——不是人,是鬼哦——”尖利的,短促的笑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江舒雪甚至觉得,好像有人在她颈脖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鸡皮疙瘩立刻起了一身,剑立刻刺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却依然落了空。
“小姑娘的脾气可真大,连鬼也打吗?”这会儿,是一个少妇咯咯的笑声。
“胡……胡说……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你是什么人,居然使妖法!”江舒雪大声道,她从小就怕鬼怕的厉害,此刻不由得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气,嘴巴上却不肯示弱。
“小丫头不乖,看我掏了你的心肝肺下酒。”一个大汉阴森的道。
飘忽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渐渐逼近江舒雪。
江舒雪手有些颤抖,她努力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没有鬼,那些鬼故事都是师父说来骗人的,这些是妖法,那人不敢和我正面打斗,才用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一道剑风从斜下方袭来,江舒雪挥剑格挡,左脚踢出,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她心中一喜。
踢中了,果真是人。
然后,她呆住。
雾气散去,一个青衣美貌少妇斜坐在她面前的岩石上,脚下放着药篓,向她招了招手,笑道:“雪儿,过来娘这边,娘有好东西给你哦?”
下一刻,少妇身后的场景却变了,眼前是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嬉笑吵闹,她一下子变得好小好小,抬起头,看见那些远比她高大的人说说笑笑着从她身边走过。
人太多了,她被挤到一边,眼看着娘就要消失在人群中,她急得哭了起来,大叫:“娘,娘,我在这里!”她突然一惊,自己的声音竟也变成糯软的童音。
一双大手突然把她抱起来,高高举在头顶,一个男人笑道:“雪儿莫哭莫哭,爹在这里,来,把糖葫芦拿好了。”
江舒雪瞪着眼前那串红艳艳,裹着脆甜冰糖浆的糖葫芦,诧异到了极点。
她小心的舔了一口,居然真的是甜的。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雪儿,看,这两匹布哪一匹更好看?”娘比划着,看向她。
“……”江舒雪咬着糖葫芦,陷入呆滞。
“口水都流下来了,快擦擦。”爹笑着把她放下来,掏出块干净的帕子要给她擦嘴。
一切都消失了。
娘面色惨白的将她推出去:“娘要为你爹寻药,你乖乖待在谷里不许出去,听见没有?”
“娘,娘……”她哭着扑上去,“娘你别走,雪儿一个人怕——”
娘将她的手掰开,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雪儿别怕,还有阿离哥哥呢……”年长的半大少年把她抱起来,细心的给她拍打身上的灰尘,温和的微笑。
她扑上去,把头埋在少年怀里:“阿离哥哥,娘是不是不要雪儿了?”
她扑了个空,少年温暖的怀抱不见了,身边是一片死寂,天和地被茫茫白雪覆盖,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雪地里。
“爹……娘……阿离哥哥……你们在哪?雪儿好怕……”小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被风卷走。
江舒雪看着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脸色惨白。
是那年冬天。
药炉被炸了,唯一能救爹的药没有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娘把她赶出去了……
“其实,你早就该死了,你爹被你害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一个恶毒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江舒雪想挥剑,却惊骇的发现,她已经动不了了。
身体重若千钧,一丝一毫也动不了,药师谷外的寒气一点一点蔓延到她胳膊上,腿上,然后是身体,胸口……
她被寒冷包裹,骨缝里透着丝丝寒气,只看见嘴巴里呼出白蒙蒙的雾气,在严酷的冬天越来越微弱。
“你看,没有人要你了,你已经被抛弃了,真正的你早就在那个冬天被冻死了,”那个声音继续在她脑海里窃窃私语着,江舒雪的头一阵阵疼痛,眼泪涌出来,瞬间结成冰,砸落下来。
难道真的已经死了……
江舒雪茫然的这样想。
这样真切的记忆,也许她真的已经冻死在那个冬天了,之后这多年的人与事,师父师娘师兄云潇……还有江家,武烟阁,只是她的一个梦。
而她现在感受到的,真真切切被遗弃的疼痛,柔软的心被割裂,一直小心隐藏的伤口被翻出来,深深的撕裂开来。
死亡一点都不可怕,与其眼睁睁再次看着自己被厌弃在这片冰冷死寂的银白世界中,不如就这样结束。
只是……
她张开嘴巴,想再说什么。
可是说什么呢?
说她不是故意弄炸药炉的,说她很想爹和娘,说被她一直在背地里说坏话的师父其实是个好人,说……
说她很冷很冷……
说她一直很害怕……
她的唇轻微的动了动,小声的念出了一个名字。
然后她奇异的睁大了眼睛。
云潇。
为什么会念出他的名字?
她没机会想这个问题了。
一把刀悄无声息的从她背后斩落下来……
“铛铛——”数声清脆的刀剑撞击声响起,然后……
“七小姐——”一声厉喝将江舒雪从恍惚中唤醒,她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雾气消失了,她面前,一个少年持剑和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是十三。
“七小姐,你没事吧?”十三一边和那人激烈的打成一团,一边不忘回头看向她。
“这是……”江舒雪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刚才那些,应该是幻觉,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黑衣人干的,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她此刻体内真气凝滞,一时之间竟使不出什么力气。
十三突然踉跄一下,捂住肚子,狠狠啐了一口:“混蛋,敢偷袭老子,你好卑鄙!”
那个黑衣人一击得手,毫不留恋,立刻展动身形飞奔入密林中。
“十三,你没事吧,受伤了吗?”江舒雪体内的真气恢复了流转,终于站了起来,关切的问。
“七小姐,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追着那人走了,我轻功又不好,一时半会追不上,要是你出了什么岔子,楼主绝对会把我脑袋拧下来。”十三难得有些埋怨的道。
“……”江舒雪瞪他,只是底气有些不足……
十三见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狗腿的蹭上来:“七小姐,刚才那一剑很潇洒吧,那可是我琢磨了好久才琢磨出来的,准备拿来泡二组的吹花的,没料想倒先用到七小姐你身上……”
话音未落,十三突然脸色一变,“小心——”
他将江舒雪扑倒在地,十来只冷箭擦着江舒雪飞过,十三用身体紧紧护住江舒雪,江舒雪清楚的感到十三的身体一僵。
“十三——”她有些惊慌。
“……没……没事,没射中要害,妈的,这下亏大了……”十三小声嘀咕,挥舞着剑,将后面射来的短箭一一打飞。
江舒雪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也拔出了剑。
“先上药,小心有毒,这些人我来对付。”摸出一个小瓶子扔过去,江舒雪谨慎的将目光转向前方。
前方的密林,出现了三个人影,渐渐向他们逼近。
他们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沉重,缓慢,带着极其浓重的血腥味。
江舒雪屏住呼吸。
一向有些油嘴滑舌的十三此刻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闭上嘴巴,伸出手去,握住深深Сhā入后腰的箭杆。
这短箭上有倒刺,根本不能这样硬来,但十三知道他没有时间了,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放进嘴里,一咬牙,一闭眼,狠狠的拔了出来。
血花飞溅,他闷哼一声差点倒了下去,江舒雪不由得分心看了他一眼。
嘴巴里的药丸被嚼碎,迅速发挥了作用,剧烈的疼痛感渐渐模糊下去,血还在流,不过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喷涌而出。
“七小姐,我很男人吧!”他嘿嘿笑了起来。
“……”江舒雪的脸色有些发白,看了他一眼立刻转过眼去。
那几个人影仿佛被浓重的血腥味刺激了一样,袭向他们速度陡然变快,只一瞬间就到了眼前。
江舒雪上前一步护住十三,顿时和那几个黑衣人打成一团。
她剑法极好,以一对三,居然还稳占上风,看得十三连连惊叹,不停的大拍马屁。
“闭嘴——有些不对劲,还不快来帮忙。”江舒雪斥道。
这几个人的力气极大,好几次兵刃相撞震得她手中的剑差点没脱手,剑法也不错,时间一长,待她气力不足,事情可就麻烦了,必须速战速决。
“小姐,我可是伤患唉,你不能这么无情啊——”
“那你就去死好了!”江舒雪恼怒,一不留神,她的肩膀被剑尖擦破,气的她飞起一脚狠狠踢飞了刺中她的那个黑衣人。
密林中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哨声,围攻她的那几个黑衣人身体一僵,然后像听到什么指令一样,猛的扑了上来。
“怎么回事?”江舒雪心中大惊讶,这两个家伙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招招凌厉异常,完全是不顾死活的打法,江舒雪一剑倒转,攻向其中那人必救之处,谁知那人毫不避闪,剑尖轻而易举的刺中了他的胸口,血肉沉闷的撕裂声响起,江舒雪不及避闪,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一身。
“小心,他们是药人——”十三惊呼。
什么是药人?江舒雪挥剑的间隙,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疑惑。
那人嘶吼着,一双眼睛变得血红,疯狂的朝江舒雪扑来。
江舒雪大惊失色,急忙挥剑砍向那人的手,云潇所赠的剑锋利异常,只听“噗——”的一声,那人整条胳膊已被砍断,却兀自死死扣着江舒雪。
打斗中,那人的面罩被扯下,居然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只是他面容扭曲,口中嘶哑的惨呼着,似乎异常痛苦,嘴角全是鲜血。
江舒雪被这凄惨的情状吓呆了,心中泛起一阵一阵恐惧。
那人也不呼痛,张口露出森森白牙,竟向江舒雪咬来。
江舒雪一剑刺出,剑尖从那少年胸口送进,自背后戳出,那少年诧异的低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江舒雪,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一般。
另一个之前被江舒雪踢飞的黑衣人惨呼一声,却是个少女的声音,她哀哀的扑到那少年的尸体上,然后满脸仇恨的看着江舒雪。
江舒雪不由得后退一步,那少女的眼神是如此怨毒,仿佛黑色的血,恨不得一刀一刀将她割裂。
脚踩上一颗石子,微微有些踉跄,那少女立刻扑上来,江舒雪打掉她手中的刀,却也被她贴近身来,江舒雪整个人被压在地上,手动弹不得,只得拼命踢她,那少女武功内力远远不及江舒雪,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当即吐出一大口血,手上却毫不放松,摸出一把匕首狠狠向江舒雪扎下去。
“噗——”的一声,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然后,江舒雪身上一轻。
十三和那药人少女在地上凶狠的撕打着,翻滚着,扬起漫天灰尘,那少女死死咬住十三的胳膊,十三的剑早就在打斗中掉在了一边,他空着手,压在少女身上,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一脸凶悍。
少女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终于,她一阵抽搐,再也不动了,十三毫不放松,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的剜心一刀。
然后,他才松了一口气,缓缓的站起来,扔掉手中匕首,摇摇晃晃的向江舒雪走来。
江舒雪剧烈的喘息着,她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凶狠的打法,这根本不是剑客与杀手之间搏斗,根本就是两只野兽在撕咬。
她震惊了、
师父教给她最精妙的剑法,告诉她怎么寻找敌人的空隙,怎么战胜比自己强的人,怎么保持自己的优势,却从没告诉她,该如何应对这种疯狂的完全丧失理智的人。
“‘风雷’的药人,从小被灌了毒药,力大无穷,见血即狂,状若疯狗……”十三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朝地上啐了一口,“娘的,老子居然被狗咬了。”
江舒雪惊魂未定,只怔怔的抬头看他。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再遇到这种鬼东西,什么也别想,立刻一刀宰了,以你的武功这不成问题,千万别被这玩意儿近身,不然你就惨了……”十三第一次口气不善的教训道,他灰头土脸,满身是伤,右臂鲜血淋漓,看上去极为狼狈。
江舒雪愣愣的看着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看毛啊看。”十三没好气的道,一手扶着岩壁想坐下来,“瞧你那傻样,说实话,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你是楼主交代的人,老子才不伺候你呢。”
这人是怎么了,转性了?
江舒雪茫然的想。
下一刻,惊呼撕裂了沉沉的夜空。
“十三——”
“叫……毛叫……没见……见过死人啊……”少年鄙视的声音响起,然后渐渐低了下去。
【番外之十三】杀手
十三的内心独白
老子是个悲催的杀手。
五岁进入武烟阁接受训练,九岁开始跟着老手们执行任务,十一岁开始杀人。
老子长了一张太有魅力的脸,再加上老子本身的气质,这一切注定了老子的悲壮。
十四岁就因为太过优秀而被看好成为楼中正式杀手。那帮闲的没事干的老手们还在老子身上下了不少银子,赌我是这一批中第一个成为正式杀手的料。
今年老子十七了,而正式杀手的名头还遥遥无期。
人生就是这么悲催啊!
分堂的主事一边念今年升级者的名单,一边瞄了老子一眼。
老子握了握拳头,垂头丧气,接过被厨房拉壮丁去杀鸡。
一个留着可笑山羊胡子的干瘪老头走过,瞅见一地鸡血,皱了皱眉。
老子不忿:“看毛看?没见过杀鸡啊?”
是夜。
老子被通知得到了前来分堂巡视的王总管的点名接见。
老子很兴奋的去了。
老子升职了。
老子成了武烟阁明月燕子楼下高级组织“影”的一员。
“影”负责监管明月燕子楼各地分部的情况,直接隶属于楼主,是明月燕子楼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老子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那位山羊胡子总管大人死活不肯给我升级。
于是老子虽然成了“影”,却是顶着“万年候补”这个不光彩名号的“影”。
可恶,不就是老子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小了点嘛,楼中比我小的正式杀手也不是没有啊。
不过,在无意间发现厨房那个专门负责希望的傻小子是本分堂除了我之外另外一个“影”成员后,老子平衡了。
趾高气昂的仰起头走过,将那些今年成功升级的同伴和后辈们撇在身后,所谓嘲笑,对于人生就是那浮云啊浮云,老子和他们早就不是一个境界的了,老子不和他们这帮眼皮子浅的家伙计较。
对了,十六这个混蛋这小子昨天行动拖了后腿,还在外面招摇惹事喝花酒,记上,叫你在背后笑话我,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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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近期的重大事件流水记录
三月初三
王总管被老子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日日夜夜密切关注分部情况的工作态度感动了,一纸文书将老子调去了楼中总部。
老子很兴奋,买了一坛乔家酒铺打折的烧刀子,厨房那位形容猥琐但手段毒辣的洗碗前辈偷了两个猪蹄,于是一起上了房顶,对着漫天乌云一起缅怀了往昔战斗情谊,展望了未来无限期望,然后……一觉到天亮。
奶奶的,那厮居然在我的那个猪蹄里下迷|药,好在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早就在酒里面下了足量的“软筋散”,于是大摇大摆的摸走他身上所有的铜板,然后出发去总部。
三月初四
奶奶的,那厮一定还在猪蹄里下了泻药,拉的老子虚脱,这次去总部一定要弄点厉害的药回去找回这个场子来。
三月初九
王总管还是没给我升级,只是把老子留了下来打杂,不过,老子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于是换个地方老子继续勤勤恳恳工作,每日争着给王总管端茶倒水当小弟。
四月二十一
机会终于来了,神秘的,闭关数年的,老子一度以为早就在某个地方挂掉的楼主秀墀先生出关了。楼主大人一出手,江湖遍地抖一抖。王总管接到楼主的来信,慎重考虑之后,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英明神武的老子我。
老子粉得意,这代表了老子在总管大人心中的崇高地位,于是老子也就不计较那个任务本身的无聊了。
四月二十四
任务很简单,以今年的候补杀手考核为借口,接近此刻在长安的江七小姐,江舒雪。
那丫头老子也认得,江家老夫人为了加强对武烟阁的控制一直想向各楼里塞人,正好秀墀先生当时闭关,明月燕子楼没有名义上的主事者,便把那小丫头塞了过来。
那丫头除了师从云中散人,有个师兄许轻寒之外,本身没有一点势力,不足为虑。不过也正因为这一点,王总管才会同意让她入楼中。
那丫头倒也不笨,没有不知死活的跟楼主抢权,只是整日优哉游哉的闲逛,楼中就当养了个闲人。
不过她武功倒是不错,年轻一代中算是老子见过的最好的之一,人脾气也挺好,可惜,在武烟阁,光脾气好是没用的。
她,还太嫩,老子若要杀她,轻而易举。
五月初四
许轻寒失踪了,失踪前,他给江家发了一封传书,被秀墀先生截了下来。
秀墀先生来长安已经有几天了,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老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为了小命着想,这种事儿还是少掺和为妙。
许轻寒查到的事情老子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江家那些龌龊事儿,十天前张连玉入赘苏家,江家管钱的位置空了出来,江老夫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似乎有意让江舒雪接手,某些人自然是不愿意,便要动点手脚。
近日长安也不平静,秀墀先生留在这里恐怕有什么大动作,他秘密调走了一直跟在江舒雪身边的夭夜。
想想也挺没意思的,那个丫头身边,除了她师兄,其他的不是楼里的人,就是老谋深算的江老夫人塞进去的。虽然她自己整天看起来乐呵呵的,不知道心里到底又是怎么想的。
但愿,许轻寒不要出事吧,不然,她可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了。
虽然,这和老子也没什么关系。
而且那个死丫头还老喜欢嘲笑我,还捏过老子的脸。
五月初五
秀墀先生居然亲自把江舒雪从云家二公子那里接了出来,难道这丫头这么重要吗?
那位云公子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比老子还英俊潇洒了那么几分,奶奶的,老子不爽了!
江舒雪那死丫头居然还敢揉老子头发,再揉,再揉老子就把你对那位云公子有意思的事告诉楼主。
哼哼,还对人家送的剑流口水,真难看。
不过嘛,人家条件那么好,未必看得上你这死丫头就是啦。
混蛋,居然又来捏老子的脸。
五月初七
许轻寒失踪的事终于还是被江舒雪知道了,那丫头居然直接跑去找秀墀先生要他派人去找。
理所当然被拒绝了。
不过,老子怀疑,那金风细雨楼的李三娘能找到那丫头,也是楼主暗中授意的,不然,哼哼……
不过那丫头居然一个人跑去找许轻寒,胆子还真大,又不是不知道“风雷”的厉害。
看她那么着急的样子,老子……老子有那么一点嫉妒,当然只有一点点啦。
也不指望受伤的时候能有人给老子细心的上药啥的,只要有她的一半担心老子的安危就好了。
楼主要老子去保护那死丫头。
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上去,还得继续在她面前装傻,不过看她心里只惦记着许轻寒,装样也没什么意思了。
五月初九
又碰到那位云公子,天云地乡的铁剑先生也失踪了吗?
不知道秀墀先生与此事是不是也有关系。
不过那个袭击云二公子的小丫头片子,真是个半吊子,身为杀手,简直是“风雷”的耻辱。
杀人就要干脆利落,居然还在那里得意洋洋的废话半天,一刀下去不久结了?估计也是看上那位云公子的脸蛋了。啧啧,这位云公子真不是一般人,这么快就自己解开了迷|药。
说到傻女人,老子旁边这个也是,一看到心上人遇险外加被调戏,立刻急吼吼的要冲上去。
没看见那位云公子袖子里的刀已经握在手上了吗,就等着那个傻女人送上去给他砍呢!
女人啊,真是,看到漂亮的脸蛋就傻得没救了。
顺利搞定,只是在怎么处理那个杀手这个问题上有点麻烦。
要是老子做主,一刀宰了最好。
不过看江舒雪的意思,她压根没想到灭口,还一味纠结是打晕了还是点|茓,塞到哪里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老子只好出面,装疯卖傻把那菜鸟杀手弄到手,拖到远处一刀宰了,尸体藏好,清理现场,然后回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云二公子居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心狠手辣,若是被楼主看到一定会很赏识。
老子只好瞅个空子警告他,不要打江舒雪的主意。
没办法,凭他那双眼睛,一定已经发现了楼主对江舒雪的看重,此时情势不明,要是他拿江舒雪做筹码那就麻烦了。
几个人里面,只有江舒雪这丫头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只是老子现在还肩负着保护傻子的责任,辛苦啊!
**************************************************
江舒雪那丫头果然是没有脑子的,那么白痴的引诱她居然也能追过去。
看她以前表现,傻也不没傻到这份上啊,还是,因为对方的诱饵是她师兄?
奶奶的,不想了,先追上去再说。
巫术吗?这次“风雷”来的人还真全,除了刺雪斩夜,连“迷鬼”也出动了?
居然还用了药人,手笔真大啊。只是老子运气太他妈的背了点。
江舒雪这猪脑袋,果然是没怎么见过血的,被那两个发狂的药人吓傻了,明明武功比他们高的过,居然还是被近了身。
没办法,老子其实对英雄救美不感兴趣的,谁让老子的任务偏偏是保护这没长脑子的死丫头呢。
匕首捅进身体,不过……伤口那么多,也就感觉不到痛了。
这个药人也是女的,奶奶的,老子最近走桃花运吗,老是被女人缠上。
不过长脑子的女人似乎真的不多,这个也是,这种缠在一起肉搏的时刻,居然还一个劲的死握着匕首想来捅老子,咱俩贴的那么紧,要是让你能捅到老子的心脏,老子还混不混了啊。
别以为手里有武器就厉害,真正的杀手,用牙咬也能咬死你,老子还偏偏就用掐的。
颈骨断裂的声音传来,冷静的看着那丫头挣扎着渐渐没了气,老子这才拾起匕首捅下去。
干净利落。
菜鸟就是菜鸟,不能比。
老子很牛的站起来。
江舒雪那丫头一脸呆滞,果然,她恐怕以前都没杀过人,今天这场面忒火爆了点。
伤口一阵一阵的疼,那丫头虽然没捅到一击毙命的要害,可老子挨了那么多刀,也活不长了。
于是老子做了件一直想做的事。
老子很牛的将江舒雪那丫头教训了一番。
个死丫头,杀个人都不敢,武功那么高却被药人近了身,说出去都丢我们明月燕子楼的人。
没有老子在旁边暗中保护着,凭她那脑子可怎么办才好!
也罢,给她指条路。
云家那位二公子看起来对她也不是没点意思,而且那位和这傻丫头可不一样,真正的聪明人,跟着他,大概还能有点希望。
伤口好痛……
落在脸上的,凉凉的,是什么……
眼泪吗?
奶奶的,老子虽然以前也幻想过受伤时有个美女在旁边流流眼泪投怀送抱啥的,可不是现在啊。
死都快死了,哭有个屁用啊,还不快去找你的云公子,要杀你的可是“风雷”的高手,这会儿不走,待会儿可就走不了了。
喂,你还哭个没完了还,意思意思就行了,咱交情没到那份上……
我靠,你别摇了行不行,让老子安生点去见阎王爷啊。
唉,这个笨的无可救药的死丫头哎……
不过说起来,老子挂的时候,也算有人流了点眼泪,阿三他们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这辈子,勉强也算值了吧……
江舒雪你个死没脑子的,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里啊,老子还指望着你回去帮老子申请升级为正式杀手呢,你要是死在这破地方,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嗷嗷嗷!
最后,悲催的吼一嗓子,老子是杀手,不是菜鸟!!!
行了,就这样吧,死人有啥好看的啊,都散了都散了,别围观了,让老子安生点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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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是个悲催的杀手。
五岁进入武烟阁接受训练,九岁开始跟着老手们执行任务,十一岁开始杀人。
老子长了一张太有魅力的脸,再加上老子本身的气质,这一切注定了老子的悲壮。
十四岁就因为太过优秀而被看好成为楼中正式杀手。那帮闲的没事干的老手们还在老子身上下了不少银子,赌我是这一批中第一个成为正式杀手的料。
今年老子十七了,而正式杀手的名头还遥遥无期。
人生就是这么悲催啊!
分堂的主事一边念今年升级者的名单,一边瞄了老子一眼。
老子握了握拳头,垂头丧气,接过被厨房拉壮丁去杀鸡。
一个留着可笑山羊胡子的干瘪老头走过,瞅见一地鸡血,皱了皱眉。
老子不忿:“看毛看?没见过杀鸡啊?”
是夜。
老子被通知得到了前来分堂巡视的王总管的点名接见。
老子很兴奋的去了。
老子升职了。
老子成了武烟阁明月燕子楼下高级组织“影”的一员。
“影”负责监管明月燕子楼各地分部的情况,直接隶属于楼主,是明月燕子楼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老子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那位山羊胡子总管大人死活不肯给我升级。
于是老子虽然成了“影”,却是顶着“万年候补”这个不光彩名号的“影”。
可恶,不就是老子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小了点嘛,楼中比我小的正式杀手也不是没有啊。
不过,在无意间发现厨房那个专门负责希望的傻小子是本分堂除了我之外另外一个“影”成员后,老子平衡了。
趾高气昂的仰起头走过,将那些今年成功升级的同伴和后辈们撇在身后,所谓嘲笑,对于人生就是那浮云啊浮云,老子和他们早就不是一个境界的了,老子不和他们这帮眼皮子浅的家伙计较。
对了,十六这个混蛋这小子昨天行动拖了后腿,还在外面招摇惹事喝花酒,记上,叫你在背后笑话我,哼!
刀斩夜色
很久很久以后,当江舒雪回忆起那一天发生的事,依然觉得很茫然。
前一刻还一反常态很凶的教训她的人,下一刻,突然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然后才迟钝的发现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和别人说话呢,怎么还有力气教训别人呢?
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若无其事的和别人说话,还能指着别人的鼻子骂“笨蛋”的家伙,怎么会就这样……一点一点冰冷下去,不管怎么拼命喊拼命摇晃,都无法给一个哪怕最微小的反应呢?
江舒雪其实很胆小,她怕疼怕苦怕死人,尤其害怕那种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场面,一见腿就发软,而十三的前胸后腰大大小小的伤口如此狰狞,江舒雪手忙脚乱的想给他按住,可是血还是飞快地从她指缝间喷涌出来。
流这么多血人是会死的。
会死的,这样他会死的……
江舒雪的脑子里昏沉沉的,只是不断回响着这句话。她咬着牙开始努力将衣裳撕成一条一条好给十三包扎伤口。因为以前没做过这种事,她的手脚不是一般的笨拙,已经没力气说话的十三看着她的样子,撇撇嘴,似乎想露出 一个嘲讽的笑容。
只是少年那明亮而无声的笑容,却从未有过的虚弱。
“十三,你要笑话我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一定……一定要坚持一下,不要是现在……真的不要……”她一边将布条紧紧捆在十三的伤口上,一边用带着变了调的哭音颠三倒四的胡乱说着什么。
“我……回去我就找王富贵让他给你升级,一定让你做正式杀手……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这个么,只要你活着回去,就可以了,一点都不难的,对吧,十三……”江舒雪飞快地说着。
不能停下来,不能停下来,一个声音在心里小声地说着。
仿佛一旦停下来,就会有什么消失不见。
求求你,不要……不要就这样死去,我真的很害怕……
靠在江舒雪身上的少年的头歪了下去,江舒雪顿了一顿,手上继续给他包扎。
“再忍一下,只要一下就好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江舒雪停下动作,拉起少年垂落的开始冰冷的手,执拗的轻轻摇着。
“十三,十三,醒醒啊,十三……”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江舒雪仿佛才意识到不管再怎么喊,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也不会回应她了。
她慢慢伸手揽住少年的后背,把脸埋在少年肩膀上,像是在抽泣。
可是没有眼泪。
有什么东西尖叫着,在体内剧烈的翻滚,凶猛的冲撞,她嗓子眼堵得很难受,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可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然后,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夜枭般阴冷的眸子。
是来杀她的人马吗?
江舒雪冷静的近乎麻木的想。
她低下头,擦了把脸,想去找自己的剑,却摸到了地上的匕首。
匕首在手中攥得很紧很紧,那种冰冷锐利的感觉异常清晰,带着血的味道,似乎要一直刻到骨子里。
可以杀人的东西。
江舒雪突然觉得有了依靠,她站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周身裹在袍子里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身影开始模糊起来,没关系,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寻找着稍纵即逝的空隙。
然后,就是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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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暗中啐了一口。
杀掉眼前这个少女,就可以拿到三千两银子。
观察之后,发现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女武功虽好,却没什么江湖经验,他自恃凭借手上的药人和秘法“摄魂”可以轻易杀掉她,于是他没有去找一贯合作的刀手,便想独吞这笔银子。
三千两,两个人分,未免少了些。
计划进行到那个少女身边的护卫出现之前,都很顺利。那个突然出现的护卫却坏了他的好事。
年纪不大,下手却异常狠辣,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在和那药人肉搏的瞬间,果断地放弃了兵刃,任凭自己被捅了无数刀,只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一直把对方掐死。
而那个少女经这么一打岔,也从之前的“离魂”的状态下解脱了出来,珍贵的药人死了个干净,而他,没有信心去面对那个少女。
“所以说,抛弃伙伴是不好的哦。”轻柔的呢喃梦呓般响起,男人的后颈上一排鸡皮疙瘩立了起来。
“这个喜欢装腔作势的混蛋!”他恶狠狠的暗骂道,心中却松了一口气,有这个人出手,事情一定能搞定。
只是……这个混蛋,一定是故意的。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药人被砍了个干净,然后才好整以暇的出来,自己眼下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转而和他合作。
“三七分。”那人盯着江舒雪,笑得很恶毒。
果然——可恶,这笔生意他亏大了,可是亏的再厉害,也不得不认栽。
“好,算你狠,三七就三七。”他切齿道。
“哟,生气了,开门做生意,总有赔钱的时候,放宽心吧。”那男人嘴里调笑着,手上却毫不拖泥带水,从腰间抽出了武器。
一把乌黑的弯刀在阴沉沉的月光下,闪着血红的光。
“娘的,这刀真他妈的邪门。”黑袍男子打了个哆嗦,心中暗想,后退一步,开始施展“摄魂”。
杀手有很多种,杀人时话多的那种,却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菜鸟,一种是高手。
这是江舒雪在明月燕子楼混了这么久,从那些碎嘴的下仆那里听来的。
她曾经想找两个资深杀手验证一下,可惜明月燕子楼的杀手都很神秘,也很忙,没功夫搭理她这个总是闲得没事干的代理楼主。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了。
狼狈的拧身,勉强避开对方漫不经心的一刀,衣裳却被削飞了一片,那个弯刀男子张扬笑起来:“小姑娘,下一刀是右手哦。”
这个混蛋!
片刻前。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啊,唔,好吧,老规矩是提醒三次,不过小姑娘长的这么可爱,就再大方的附送两次好了。”男人叉着腰,笑嘻嘻的看向江舒雪,摇了摇手指。
然后,挥刀。
江舒雪一直觉得自己的武功很好,师兄练了三年才将“江河剑”练到第五层,而她只花了一年半。师父曾不止一次叹息,她要是肯用心,将来定能在剑术上有一番成就。
然而,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自信崩溃了。
那个男人的刀势并不霸道,带着点懒洋洋的味道,就像他人一样,可是刀剑相撞的那一刻,江舒雪就觉得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轻轻地,酥麻的,然后嘻嘻笑着放开,就像漫不经心的逗弄着爪子底下的猎物一般。
每次都是在那男人的提醒,甚至刻意放水之下才勉强逃脱,而外衫却已经被削的不成样子。
江舒雪很愤怒,愤怒之后,是一种悲哀。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男人会觉得无聊,然后干净利落的取走她的性命。
而她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不错的剑法呢,真难得。”轻柔的叹息了一声,男人快意的笑着,“下面,我要认真了呢,不要轻易的死掉,不然,可就没意思了……”
话音未落,刀斩向江舒雪的右腿,江舒雪举剑挡格,同时凌空越起,狠狠踢向他握刀的手腕。
那男人一拧腰,整个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避开,然后刀花一挽,劈向江舒雪的后颈。
江舒雪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出现这种变化,她人在半空中,无法借力,只得低头,用左肘撞向那人,勉强换得一线生机。
数招下来,江舒雪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而那人却越来越兴奋。
江舒雪趁着空袭喘了口气,瞥向躲在后面的黑袍男子,心知是那人在搞鬼,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自己的真气像阳光下的融雪,越来越少。
这样下去,她会死。
“和我打的时候,不许分心,这可是对一个正式杀手最起码的尊重哦,小姑娘。”眼前的男人微笑着,手中的刀猛地劈来,江舒雪喘了口气,想接招,腿却突然一软,难以言喻的凝滞让她慢了片刻,她心知不妙,只定定的望着那乌黑的刀锋向自己劈来。
“叮——”
刀被什么击中,偏了方向,擦着江舒雪的脸飞过,飚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惊恐而痛苦的闷哼传来。
“……唔……你疯了……”
男人住了手,皱眉望去,江舒雪乘机一个翻空,逃出他的攻击范围。
月光照亮了一个男子高大的身影。
那个男人一声不吭的从黑袍男子身上拔出刀,然后,冰冷的视线向这边投射过来。
刀一抽出,他旁边那黑袍男人便软软的委顿在地,浓重的血腥味随着夜风传来。
一时间,静得有些可怕。
“啧,斩夜啊,好歹也是‘迷鬼’的徒弟,你也给那老头留点面子啊,就这么杀了?”弯刀男人挑眉打破了沉寂,似乎有些不快。
斩夜只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转向江舒雪。
江舒雪有些颤抖,努力迎上他的目光。
斩夜,传闻中,“风雷”的三修罗之一吗?
没有蒙面,没有戴面具,但是,和张扬诡异的弯刀男子不同,斩夜沉默寡言,总是习惯性的隐藏自己,从江舒雪那个位置,怎么也看不清他藏在阴影中的相貌。
只是,那种刀锋般干净凌厉的气势,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滚开——”轻而清晰的字句吐出,毫不客气的对着弯刀男子。
“啧,不是都把那个老家伙让给你宰了吗,居然还这副别人欠了你一百吊钱的德性……”弯刀男子恋恋不舍得看了江舒雪一眼,仿佛到手的银子长了翅膀飞了一般,他有些不爽的抱怨道,“就算那个倒霉蛋用药人,犯了你的忌讳,你也用不着对我……”
“刷——”雪亮的刀光如同闪电,撕裂了暗沉沉的夜。
弯刀男子狼狈的避开,绕是如此,一缕头发依然被削络。
他有些惊恐的闭上了嘴,咽了口唾沫。
“你话太多了,滚——”
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弯刀男子“嗖——”的一声蹿了出去。
“斩夜,你个混蛋,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疾行在风中,夜枭在心里破口大骂。
“夜枭,你去哪里?”柔美的女子声音响起,夜枭停下脚步。
见紫衣丽人持伞而立,他没好气道:“刺雪,管管你家那位,大哥定下的计划明明是大伙一起围攻云中翰,那混蛋不敢和大哥叫板,却私下里威胁我们,那么大一块肥肉都被他独吞了还不满意,连我看上的也要抢,哪有这个道理!就算他是斩夜,可也不能他一人吃肉大家都啃骨头吧。”
“斩夜他……杀云中翰,不是为了酬金,只是了却心结罢了,酬金,自然是大家一起分。”静静听完夜枭的抱怨,刺雪蹙眉解释道。
“我知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他刚才杀了迷鬼的徒弟,人家不就是用了药人么,他自己中血毒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的,至于么。再说,你们俩和迷鬼的关系够紧张的了,大哥上次为了调解花了多大的功夫,这人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轻重……”
“夜枭,你别说了,我会劝他的……”刺雪有些无力的阻止了夜枭的滔滔不绝。
“对了,云中翰解决了吗?”夜枭顿了顿,问道。
“唔。”刺雪点头,转眼看了一眼那轮残月,美丽的脸上有着一丝忧郁。
那个男人,是故意的,故意死在斩夜的手上。
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弥补?
但是不管怎样,斩夜,杀掉给予了你生命,然后又背叛了你和你娘的男人,你的仇恨,真的随着那个叫云中翰的男人一起消失了吗?
还是,依然铭刻在你的骨头里,就像你血里的毒一样,早已成为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了呢?
待夜枭离去,那个叫斩夜的男子才缓缓走向江舒雪。
他的脚步很平稳。
一下,一下。
沉重的节奏里,有着某种和他本人一样冷漠的东西。
江舒雪扶着石头站起来,握住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剑躺在脚下,她却没有去看。
她知道这个男人比自己厉害的多,用剑绝对胜不了他。
那么,就试一试偷袭,十三最擅长的偷袭。
她的手在颤抖,身体在颤抖,呼吸也在颤抖,可她依然紧紧握着十三留下的匕首,那是她唯一可以依凭的东西。
那个男人朝她俯身的瞬间,匕首刺出,然而,她的手指已经很僵硬。
轻而易举的,匕首被握住。
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匕首锋利的刃流下,无声的渗入土壤中。
握住匕首的手微微一用力,雪亮的碎片纷纷落下。
于是,自己要死了吗?
僵硬麻木的感觉从脚底指尖蔓延开来,渐渐到达胸口,江舒雪睁大眼睛看向那个叫斩夜的男人,冷静的想。
那个男子背着月光,只能勉强看清阴影中的轮廓。
虽然离的这么近,这么近,依然取不了他的命,也看不清他的脸。
真不甘心啊!
江舒雪的意识开始慢慢飘散。
“摄魂”,到现在才开始真正发挥作用吗?
四周好冷……
尤其是额头上那一点冰凉,简直渗到了骨头缝里。
记忆里碎裂的时光纷至沓来,将她淹没。
“娘……娘……雪儿要吃糖醋排骨……”
“阿离哥哥,不用弄药了,陪雪儿玩好不好嘛。”
“你是修叔叔的儿子?那你叫什么名字……”
“哇,你的眼睛好漂亮啊,居然是墨绿色的……我也想要,告诉我嘛,怎么才能和你的眼睛一样啊……”
“娘,我要吃生的青菜,修源说,连吃三十天生青菜就能长出墨绿色的眼睛了……”
斩夜低下头,专注的看着江舒雪,冰冷的手指按在她的额头上,然后他拾起地上的剑,放在江舒雪的手中。
握住,然后松开。
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江舒雪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刻,她似乎穿过了时光,在记忆深处,又一次看见了那双独一无二的墨绿色眼眸。
寒冷,清透,宛如凝固剔透的眼泪,永远不会落下。
一只飞鸟掠过,淡淡的影子倏忽而至。
背着月光的男子,那无情的面容上,一瞬间的恍惚与温柔。
那近乎软弱的表情稍纵即逝,当飞鸟远去后,斩夜的表情又重新恢复惯常的冰冷。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咫尺情涯
云潇找到江舒雪时,斩夜站在不远处高耸岩石上。
“噌——”低低的刀鸣声响起,云潇第一次拔出了他的刀。
泊涯子花了三年功夫,亲手打造的袖刀“夕聆”。
清透,明亮,如同最纯净的秋水。
他拦住了斩夜的去路。
“你对舒雪做了什么?”
他望着那个站在岩石上的男子,目光冷静。
这个人,刚刚杀了天云帝乡的主人。
这个人,是他伯父和一生中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一个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孩子。
所以,干脆投入完全的黑暗中去了吗?
一轮残月静静的映在斩夜的身后,云潇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连月光也必须要躲避的男人。
“她中的‘摄魂’,我解不了。”斩夜的声音清冷低沉,在夜色中有着一种奇异的孤寂感。
云潇迟疑了一下,让了开去。
他能看出,斩夜说的是实话,他对舒雪并没有恶意。
斩夜头也不回的离开。
云潇将江舒雪抱了起来,她似乎失去了意识,眼睛虽然还睁着,可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试探着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没有反应。
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是没有反应。
试了各种办法,无果,看了一眼少年十三躺在地上的尸体,云潇叹了口气,只得先将江舒雪抱起来。
他在古书上看过关于‘摄魂’的讲解,似乎确实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唤醒被摄魂的人,只能等她自己慢慢醒过来。
还好,‘摄魂’本身对人并没有什么的伤害,醒来后,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很快就能恢复。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等到她醒过来的那一刻了。
刺雪,斩夜,这两个人应该是这次杀手中最强的,斩夜只是想报仇,对他不感兴趣,刺雪杀了九算公子南宫律,按“风雷”一贯的做法,暂时应该不会对他出手。
不过,根据观察的结果来看,“风雷”似乎是那种内紧外松的组织,最高层的杀手如斩夜刺雪迷鬼之流,行动有着严格的规定,而那些一般的杀手,却相当的松散,譬如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个少女杀手。他们,并没有整体的配合,而是单个寻找目标,然后下手。
之前让阿七带出消息,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在天云帝乡的人来前想办法挨过那些杀手的袭击。
云潇一直没有暴露他的实力,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在那些杀手眼中,平时行事低调,看上去更像一个贵公子的云潇武功并不是很高,因此,他们为了独吞酬金,更倾向于选择一个人行动,这样,就给了云潇各个击破的机会。
想到这里,云潇微笑,偏过头开始暗暗算计起来。
“公子,让我来吧……”铁卫伸过手去,想接过江舒雪,云潇摇了摇头。
“我会保护好她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动江姑娘一根头发。”铁卫以为云潇不放心,急忙立誓,若是自家公子因为保护江姑娘而受了伤,他一定会被同伴们鄙视到死。
“不,我不是不相信你。”云霄温和的笑了笑。
“那……”铁卫有些疑惑。
“男女授受不亲,舒雪毕竟是个女孩子?”云潇一手抱起江舒雪,一边好脾气的解释道。
“……”铁卫呆住了,半晌,他期期艾艾道,“公子,你和江姑娘也是男女啊,也授受……那个啊……”
“无妨,我会负责。”云潇回过头看向铁卫,淡定的回答。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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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雪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躺在一个人怀里,很安心,很温暖,就像被什么人很珍惜的对待着。
寒冷的感觉渐渐从四肢散去,她动了动。
耳边响起的是兵刃清脆的撞击声,沉闷的痛呼声,然而那一切离她仿佛很远很远。
眼睛微微睁开一线,再闭上,然后再睁开。
云潇垂下眼睛,对她微微一笑,手上却没有停。
带着一抹血红的刀影闪过,伴随着鲜血与惨呼。
是云潇,她没看错,这是云潇第一次在她面前出刀。
和他的气质很不同,云潇的刀凌厉果断,看似简单,却总是能一击毙命。
不,不能这么说,事实上,出刀时的云潇和平常有了很大区别,他整个人锋芒毕露,一直深藏的光彩照的人睁不开眼。
江舒雪怔怔的盯着云潇,头一次发现他温润的眉宇,此刻竟然也如流连的刀锋一般带着肃杀之意。
非常强势,非常夺目。
一股鲜血“刷——”的溅在江舒雪的脸上。
江舒雪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
很相似的情景,恐惧慢慢在心中蔓延开来,她动了动唇,急切的想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云潇皱了皱眉,反手一刀,干净利落的解决了最后一个杀手。
然后他惊讶得发现,缩在怀里的江舒雪在颤抖。
“舒雪?”试探着问道。
“……”江舒雪努力的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别担心,中了‘摄魂’有一段时间身体会不听使唤,过一会儿就好。”云潇以为她害怕,连忙安慰。
江舒雪却死死盯着他肩膀上的伤口。
“……十……十三……死了……”她又努力了一下,发出模糊的声音。
云潇却听清了,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我……是我害死……他的……”江舒雪的手指颤抖着,抓紧云潇的衣服。
“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云潇立刻反驳道,江舒雪的状态让他有些担心。
江舒雪却恍若未闻,深吸了一口气,拽着云潇的衣袖继续努力道:“我……不想也害死你……云潇,你别管我了……”
是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世上总是拖累别人,爹娘,师父,师兄,十三……有人因为她陷入险境,有人因为她长眠不醒……
云潇对她这么好,她不想也拖累了云潇。
她承认,她承认自己其实是喜欢云潇的,可是,这种一个少女在美好春天里,在柳树微风中偷偷喜欢上温柔的邻家哥哥的感情,实在太轻太轻,完全不足以承担那种生死与共的责任。
云潇他眼下也很危险,带着自己这样一个累赘,他很可能逃不出去。
江舒雪以前也憧憬过那种生死与共的深情,然而,此刻,她觉得所谓的同生共死不过是一个笑话,她和云潇的交情没到那个份上,而死亡本身并不是一件可以分享的事情。
她希望云潇能活着,目睹了十三的死亡之后,那种激烈的心情已经渐渐消失,支撑着她和夜枭对抗的东西没有了,她只觉得很冷很冷。
“你说,‘风雷’为什么要杀我?”声音渐渐连贯起来,她抬头看了云潇一眼,微笑,笑容中带着一点悲哀的味道。
云潇没有说话。
因为江家的主事者,江老夫人,在张连玉入赘苏家后,曾无意间表示有意让舒雪接手张连玉留下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我根本就没那个能力……”江舒雪喃喃低语道。
因为江老夫人需要一个契机,江家内部的争夺太厉害了,她需要一个契机来名正言顺德清理,而江舒雪就是这样一个契机。很简单的道理,然而,云潇却不能说,这个答案对江舒雪来说,太残酷。
可是,就算不说,也是一样的,他们心里都明白。
“……想杀我的是谁,是茂秦堂兄还是别人,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江茂秦是她的亲堂兄,江老夫人是她的亲祖母,他们身上留着相似的血,这些本该在血缘上与她最亲密的人,一个个都在冷酷的算计她。
她伤害到他们了吗?她很自觉的,从回到江家那一刻起,从没有争夺过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她?
江舒雪很想哭,然而却哭不出来,哽咽的感觉让她眼角发红,她望着云潇,这个本和她没有关系的人,却在最危险的时候保护了她。
她真的很感激,但是,也就这样吧。
这个冷酷的世上,没有谁欠谁的,也没有谁生来就该为谁付出。
“云潇,你走吧,我累了。”扬起脸,轻笑,因为她不能哭。
云潇垂下眼睫,眸光暗沉的看着他。
他一定很生气吧,自己也算是辜负了他的好意,可是,真的不想拖累他了,中了‘摄魂’后手脚完全动不了,一点用也没有……
江舒雪努力的笑,她很希望自己最后能留给云潇一个好印象,自己头一次和云潇见面的场景实在是太糟糕了。
云潇皱眉,朝她俯下身。
然后,她的笑容僵住。
一个微冷的吻,仿佛冬日第一片雪花翩然而落,悠然轻柔的停留在她唇上。
头脑一片空白。
呵……什么时候下雪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呵……
江舒雪愣愣的想。
不知过了多久,云潇结束了这个异常温柔的吻,强硬地掰过江舒雪的脸,对上她的视线。
他温和润泽的眼眸中,有着燃烧的火焰,让江舒雪心有些慌。
他认真地看着江舒雪,一字一句道:“我去找伯父,回来发现你不见了,你知道我那时的心情吗?”
“……”
“那么,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时的心情吗?”
“……”
“最后问你……你知道,我把你抱在怀里时的心情吗?”
“……”
“那么,舒雪你要记住,那时我心里想的是,真好,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就像从没有离开过一样……”云潇垂下眼睫,轻柔得握住江舒雪的手,“如果你是因为不想拖累我,那么,你要知道,你拖累我早就不止这一次了,可是,那是我自己愿意的。”
“舒雪,我不会再给你离开的机会了。”
很温柔很珍惜的感觉,就像自己是被捧在掌心的珠宝。
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憋了很久的伤心,委屈,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
她很冷很冷,从十三的鲜血浸透她的鞋的那一刻,从刀锋掠过她的发丝的那一刻,从她知道她被江家无情的利用的那一刻……
冷到了骨髓里,她便麻木了。
可是,眼前这个人愿意给她温暖,所以她再次感到了寒冷。
她知道,来自云潇的温暖,一旦被自己承认,就再也无法放手。可是在一地鲜血与死亡中,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内心,而小心翼翼交付出去的心,也被那个人格外珍惜,那么,她所经历的一切悲伤与痛苦,都成为云淡风轻的往事。
“云潇,云潇……”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只要呼唤他的名字,就不再感到害怕.只要呼唤他的名字就会觉得自己变的勇敢,变的坚强.就会变的……非常非常坚强……
那个人,就在身边,自己的每一声呼唤,都有了归处,不会消失在风中……
“天就快亮了,我们走吧。”云潇低头微笑,仿佛倾注了所有的温柔。
身后,是一抹胭脂般暗沉的红色霞光。
江舒雪紧紧揪住他的衣服,将脸埋在他怀里。
这一刻,她感到手中抓住的是前所未有的安逸和幸福……
一箭东来
“公子,你累了吧,要不要歇会儿?”铁卫貌似关心的问向云潇。天已经完全亮了,云潇略施小计,将那些杀手的注意力转向相反方向,带着江舒雪绕着山道大摇大摆的离开,除了最开始的那几个杀手之外,一路风平浪静,铁卫也有些松懈下来。
江舒雪从云潇怀里探出脑袋,瞪他。
铁卫在心中默念:江姑娘,你和公子之前那些事,我什么都没看见都没听见,我很自觉的一直在蹲墙角画圈圈啊,所以江姑娘,你别瞪我,我已经很失职了,在公子抱着你那啥那啥,丝毫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时候,我居然丢下他在十多米外站岗,万一你们旁边窜出条蛇,钻出个杀手什么的,我岂不是会悔恨一辈子,行行好让我履行铁卫的职责吧,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没事……”云潇微笑着回头,突然脸色一变。
一声清啸高耸入云,松软的土中,突然暴起数条人影,刀剑齐齐向云潇劈来。
“小心——”他护住江舒雪,袖子一抖,“夕聆”滑出衣袖。
“叮——叮——叮——”连响三声,三声连成一片,夕聆快速地挡住劈来的刀剑,闪着一片清透凌乱的光。
那几个杀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朝江舒雪袭去,显然,他们看出那是云潇此刻最大的弱点。
云潇稳稳护住江舒雪,怀中抱着一个人,毕竟有些不便,何况一连经过那么多场打斗,力气颇有损耗,三个人围攻之下,云潇和他的铁卫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而那些杀手却并不心急,他们缠住云潇,只等其他人赶来围攻。
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他们也不再想独吞那笔酬金,谨慎的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方式。
云潇不由得有些焦急,刚才那奇异的啸声恐怕就是“风雷”用来召集同伴的,再迟片刻,想脱身就难了。
“噗——”的一声闷响,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云潇抽空低头,看见江舒雪正冷静的将匕首从那个倒霉的离她最近的杀手身上抽出来。
对上江舒雪的视线,云潇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
江舒雪那一击非常狠,那个杀手当场倒地,没了声息。
少了一个人,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云潇的刀势挥洒,秀逸流畅,每一下都飚起一道艳丽的血花。
“嗖嗖——”的一声,云潇微微挑眉,只见那杀手闷哼一声,一支白羽铁箭深深Сhā在他肩胛骨上,伤势不轻。
另一支箭却被挑飞,唯一那个没受伤的杀手见有人来了,心有不甘的扶起中箭的同伴,迅速消失在乱石中。
云潇看了一眼那被挑飞的白羽铁箭,将目光投向箭来处,扬声道:“来者可是谢将军府上?”
“我是谢天骄,是云家二公子吗?喂——你还好吧?”一个清朗年轻的声音远远传来。
江舒雪抬眼,前面的峭壁上,能看见一个手持弓箭的年轻男子骑在马上朝他们挥手,晨光中,竟衬托的他颇有几分英武之姿。
是那个被自己狠狠宰了一顿的傻瓜。
江舒雪撇嘴。
那傻瓜手拢在嘴边喊道:“喂——前面的路被巨石挡住了,你们别走了,我的人很快就从小路上下来了,在那里呆着别动等我。”
过了一会儿,果真看见谢天骄带着十来个精悍的男子,赶了过来。
“还好我来的及时,你总算是没出事,不然我大伯一定会抽死我。”谢天骄倒是很自来熟的擦把汗,拍了拍云潇的肩膀。
他俩,好像不怎么熟吧。
江舒雪把脸埋在云潇怀里,撇嘴。
“哟,还抱着个美人,老兄你行啊,这生死关头还不忘怜香惜玉,我看,白香亭那小子长安第一风流郎的称号该让给你才是。”谢天骄瞅见江舒雪,打了个唿哨。
江舒雪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在之前的打斗中被削得不成样子,立刻被谢天骄调笑的口气惹得恼怒起来。
她抬起脸,恶狠狠地瞪着谢天骄。
“对了,云潇,我伯父有话要我带给你……咦……怎么是你?”谢天骄突然看清江舒雪的脸,立刻倒退数步,结结巴巴的指着她道。
“谢少,好久不见啊。”江舒雪甜蜜的一笑,从云潇怀里跳下来,拉住谢天骄的衣服,一路拉扯着将他拖到石头后面。
“啊,云潇,管管你的女人……啊喂……死丫头,你敢掐我……”
“……啊,痛痛痛……我靠,宋二叔,老张,你们愣着干啥,快把这死丫头拖开……啊……”一声变了调的惨叫扬起。
跟随着谢天骄来的谢府家将们转过脸去,装作没听见,那个看上去一脸精悍的男子开始从容不迫的指挥着手下一众人追查“风雷”杀手,寻找线索。
等谢天骄顶着乌青的眼圈爬出来时,看见他伯父最信任的宋二叔,正在客气的和云潇寒暄。
“啊,借过借过啊……宋二叔,伯父有话要我带给云潇。”谢天骄挤了过去,一把揽住云潇,状似亲密的将他拉到一边。
“不知谢将军要对在下说什么?”云潇垂眸。
“我伯父要我替他说一声,抱歉!”谢天骄正色道。
云潇默然,良久,抬头,清澈的眼睛看向谢天骄:“还望谢少解释一二。”
“云潇,你也别装了,大家心里都清楚,那天去我家的小贼是你的人吧,明面上偷了我家的夜明珠和枯花避毒丸,事实上,你要的是当年你伯父的密信……”
“谢将军知道了?”
“嗯,我大伯的书房有些小机关,虽然你做的很隐秘,但是还是留下了点痕迹,其实没什么,说起来应该要谢谢你爹他们才是,为我爷爷报了仇,又为我大伯解了围!”谢天骄拍了拍云潇的肩膀,豪气丛生。
当年,云潇的父亲云飞卿为名将谢朗报仇,杀了叛国贼子李延江,少年成名,而谢朗,便是谢天骄的爷爷。
谢朗戎马一生,名扬四海,最后却死于小人之手,那段往事,谢天骄从小不知道听说过多少遍,对那孤身闯营的白衣无名剑客极其佩服。
眼下那人的儿子就在眼前,谢天骄怎能不激动,当下狠狠拍了云潇两下,以示亲密。
“云潇,我们谢家欠你的,来日我谢天骄定将十倍奉还!”他握紧了拳头。
云潇苦笑,不动声色的将肩膀偏开。
谢天骄那没心没肺的,那一下打在他伤口附近,血似乎又开始流了。
一旁的宋副将看了连忙使了个眼色,众人一哄而上,将谢天骄拖走。
“云公子,我家将军已经当年事情原委禀告升圣上,据可靠消息,‘风雷’已被西武收入囊中,此次行动很可能是为了报复令伯父当年侠义之举……”
“我家将军很关心公子你和令伯父安危,一得到消息就令小将赶来援助,令伯父的人马就在外面等候,公子不如和我们一起出去?”
得知云中翰已死后,宋副将恰到好处的表示了哀悼,并点明了谢将军对天云帝乡一贯的善意,暗示希望和云潇继续合作……
云潇客气的应付着,滴水不漏,他巧妙的与之讨价还价,当对方暗示希望天云帝乡成为朝廷的秘密势力后,云潇报之以温柔的微笑。
血静静的晕染开来,如同一朵艳丽的花。
对方那一刻饱经战火考验的热血男儿的心顿时疼了起来,眼前这文弱公子刚刚遭逢大变,自己却在人家伯父尸骨未寒之时,想吞掉人家的家底。
眼看着云潇那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颇有些寞落无措的意味。
将军啊,你还是派我西武揍那帮狗娘养的吧,欺负小孩子这活儿不是人干的,老子的良心痛啊!
某人在心里惨叫。
云潇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抬起眼,一脸悲伤。
一旁的谢天骄黯然神伤,为啥大家都不注意我……
江舒雪之前从抓到的一个杀手口中得知,许轻寒可能已经逃了出去,她急着要回去确认。
眼珠子转了转,她的目光落在失落的谢天骄身上。
“谢天骄,求你件事。”扯了扯他的袖子,江舒雪小声央求道。
谢天骄浑身冒出一股寒气,挣扎着离她远了点:“好好说话,别这个样子。”
“你之前骑的那匹马呢?”
“这边路骑马不好走,留在上面了。”
“那好,待会儿把你的马借我用一下。”
“不行,哎哎,你撸袖子干什么,好好,拿去拿去,算我怕了你了……”
“云潇,我要回去瞧瞧,不然放心不下。”出了龙隐岩,江舒雪漂亮的飞身上马,对云潇扬声道。
她轻功马术着实不错,惹得宋将军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好,你路上小心,此间事了我便去看你。”云潇温和道。
“十三……”咬了咬唇,江舒雪欲言又止。
“我知道,会处理好的,你放心。”云潇笑了笑。
江舒雪看了他一眼,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却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手上狠狠一甩马缰,飞奔离去。
“我的踏影,踏影啊啊啊,死丫头好粗暴,居然那么下死力用鞭子抽它……踏影,我对不起你……”谢天骄蹲在地上郁卒的抠手指。
“天骄啊,那个女孩子虽然不错,可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人家心里已经有人了,你还上赶着跟人家献殷勤干啥,还把将军给你的踏影借给人家,娘的,哥我上回找你借你都哼哼唧唧的不肯,你个重色轻友的死小子,哥白疼你了!”一贯关系不错的家将张三哥凑过来,一把将谢天骄拎起来,“没了马,看你怎么回去。得嘞,三哥大人大量不合你小毛孩子计较,先凑合着和我骑我的大黑吧,回去记得请我喝酒!”
“……”谢天骄内牛满面,我真的不是因为想跟那丫头套近乎才把踏影借出去的啊,我是被胁迫的啊,你们都没看见吗?
太过分了呜呜!
来时威风凛凛,白马红衣,身背古弓射天狼,手拿名枪“锁山河”,意气风发的谢天骄谢大少,此刻缩在张三哥那没精打采的黑马上,一路溜达着往回走。
“怎么被甩到最后了?这破马,不能跑快点吗?”
“嘿,你小子还敢挑三拣四,大黑可是驮着两个人呐,不然大少爷你下去,我保准大黑跑的比谁都快……”
“……”郁闷的再次缩了缩。
“我说,天骄啊,你这破枪死沉死沉的,又没什么用,干啥非要带来啊!”隔了一会儿,某人不满的抱怨起来。
某人再缩。
因为拉风,因为气派……谁知道只开头射了一箭,他就再没有出场机会了。
可恶的“风雷”,跑得那么快,让我多露一下脸会死啊!
某人在暗中磨牙。
长安方向,一只信鸽在韧猛的风中展翅飞翔,如同牵连着的丝线,那样轻浅,那样单薄,仿佛随时会被扯断。
花开寂寞浮华
长安
秀墀先生站在明媚的春光里,望着消失在天际边的信鸽,负手而立。
他身后,跪着一个黑衣少年。
“夭夜,事情怎么样了?”
“禀楼主,一切顺利。”少年垂首回答,那声音,竟赫然是消失已久的夭夜。
“很好,你下去吧,先休息两天,等候楼中的吩咐。”秀墀淡然的挥了挥手。
“楼主,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楼主成全。”夭夜猛地抬头,一脸焦虑,指节攥的发白。
“哦,你不妨说说。”秀墀挑眉,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自己的属下。
“属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七小姐的师兄许轻寒。他中了楼里的‘黄泉’……”夭夜的语速越来越快,显然有些激动的难以自抑。
“‘黄泉’……哼,看来江茂秦那小子倒花了不少心思,这样更好,下手的理由更充分了。”秀墀冷笑,并没有理会夭夜语气中隐含的祈求。
“楼主……”夭夜的脸色有些发白,试图唤起秀墀的注意。
“夭夜,你想说什么?”秀墀皱眉,看向这个一向驯顺的属下。
“楼主……求您,赐许轻寒解药,他是为了救属下才中毒的,属下……”夭夜咬着牙,勇敢地迎上秀墀的目光。
“夭夜,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沉默半晌,秀墀淡淡开口。
夭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灰败,他的眼中满是绝望,却依然执拗的道:“许轻寒毕竟是七小姐的师兄,他若是死了,会不会影响楼主你的计划……”
“夭夜!”秀墀喝斥道,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夭夜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他驯顺的垂下了头。
“许轻寒不是楼中的人,他的死活于我们无关,‘黄泉’的毒性只有‘碧落’可以暂时压制,而‘碧落’珍贵异常,怎么可能随便用在外人身上,你退下吧。”秀墀冷冷的说完,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少年一眼。
夭夜跪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整个人都麻木了,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沉下去。
早就知道楼主不会将‘碧落’给许轻寒,但心中还是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
现在连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失去了。
那个人,就快要死了。
因为他。
其实那个絮絮叨叨的有些琐碎的男人,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跟在他和江舒雪身边根本就没安好心。
武烟阁已经有三十年没有阁主了,江家对武烟阁的控制力正在渐渐衰退,江家的年轻一代急着争权,争先恐后的把手伸向武烟阁,他们不知道武烟阁其实从来都不是江家的附庸。
江老夫人拿他们做博弈的棋子,在高处不动声色的纵容。
秀墀先生冷眼旁观,现在,他要做的,是斩断那些胆敢Сhā入明月燕子楼的手,用那些手留下的东西,壮大武烟阁的势力。
江舒雪是一个契机,而他是秀墀埋在江舒雪身边的眼线。
江茂秦给他下毒,他顺水推舟,为他送去他想要的各种消息,造成江茂秦胜券在握的假象。他成功了,江茂秦的动作越来越放肆,连带着江家的矛盾也被激化。
许轻寒发现江茂秦和天云帝乡的大公子云泽联手勾结“风雷”,向江家报信。信是他截下的,因为时机还不够成熟,江茂秦不能这么早暴露。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一直谨慎小心的许轻寒最终被江茂秦发现。
许轻寒被抓的时候,他正在江茂秦处,为他提供消息来换取所谓的“解药”。他不敢正视许轻寒,那个一直信任着自己的人,却因为自己的出卖,落到了敌人的手里。
许轻寒被折磨得很惨,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因为听说自己也在那里,折回去救他。
笑话,他根本就用不着他来救,江茂秦给他下的的毒早就被解了,他不过是按照秀墀先生的吩咐留在那监视情况而已。
然而,当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打晕守卫,关切的拉起他,要带他逃走的时候,夭夜的心颤抖了。
当他们被发现时,那个男人毫不犹豫地将他护在身后,最后还替他挨了一刀的时候,夭夜后悔了。
刀上喂了毒。
夭夜一巴掌抽过去,他恨死那个男人了,杀手最怕欠债,这样的债,让他怎么还。
他杀掉了所有追杀他们的人,抓来了江茂秦手下配药的人,用种种惨绝人寰的手法从那个人嘴里逼问出来。
许轻寒中的毒,是“黄泉”。
明月燕子楼里流落出去的剧毒“黄泉”。
用杀手才知道的办法将毒性拖住,夭夜抢回了许轻寒的马,带着那个已经昏迷的男人一路狂奔,疯狂的冲到秀墀先生住的地方,一直到门口,他才冷静下来。
在秀墀先生眼中,他只是一个杀手,许轻寒也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人。
他拿什么去换唯一能救许轻寒的“碧落”?
没有,他没有这样的东西。
明明是白天,夭夜却觉得四周是那么黑,那么冷。
尘世上的那些人,怎么可以活着的如此残忍。
眼睛有些酸楚和模糊,可是,杀手是不会流泪的,从第一次杀人开始,夭夜就不断的这样对自己说,他只是紧紧地攥着拳头,近乎冷酷的凝视指甲深深的嵌入血肉中,仿佛那样,才能让心里好受一些。
远远的传来马的嘶鸣声。
“师兄,喂,我师兄回来了吗?”少女风风火火的声音传来。
夭夜的心猛地一跳。
他突然站起来,飞快地朝着声音的来处奔去。
如果……如果是她的话,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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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雪一路风驰电掣,远远看见秀墀暂住地居所外,那一匹马很是眼熟,正是他师兄的菊叶青,心中顿时一喜,飞身下马,急匆匆的跑上前去。
顺手拽住一个似乎常在院子里看见的小厮盘问,突然有人从后面拽住她的衣领,将她一把拖走。
“喂喂喂,放手啊,我在问话呢……”江舒雪努力转过头去,看见夭夜,一愣,“阿夜,怎么是你?你也回来了,怎么看上去还哭了?喂,我师兄呢?”
夭夜沉着脸将她拖到一处僻静处,突然停下来,狠狠掰过她的肩膀。
“现在只有你能救许轻寒那个混蛋了!”
“啊?”
“你要是不去,我就杀了你!”
“啥?”
江舒雪懵了。
秀墀正在书房内写信,他的字清秀隽永,完全不像出自江湖人之手。
手突然微微一顿,然后微笑着缓缓写完最后一笔,把笔搁好,吹了吹墨迹未干的字迹,然后递给旁边的属下。
江舒雪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
“给我‘碧落’。”她站在秀墀面前,言简意赅的道。
“你的手在抖。”秀墀端详了一会,微笑起来。
“闭嘴,我要‘碧落’”。江舒雪握起了拳头,然后又放下,努力保持语气的平稳。
“你应该知道‘碧落’的珍贵,就算是我,身上也不过十粒。想要,可以,但是要给我一个让人满意的理由。”
“我师兄是为你们办事才中毒的。”狠狠咬了下唇,江舒雪开口。
“错了,你师兄不是为我,而是为江家做事。”秀墀笑了起来。
“有什么区别?”江舒雪强忍着怒气道。
“区别很大,江家和武烟阁从来都不是一体的,这一点,你要记住。”秀墀淡淡道,“舒雪,我很看好你,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犯和你堂兄江茂秦一样的错。”
“江茂秦,他怎么了?”江舒雪皱眉,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九煞中的雷煞刚刚出去,估计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带着江茂秦的首级回来复命,另外,我已传书给十墟,将他手下的人一律清洗掉。”秀墀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今晚吃什么一般。
“你怎么可以——”江舒雪有些惊恐的看着他,“他是大伯的嫡子,将来很可能是要继承武烟阁的。”
“是继承江家,不是武烟阁,当然,死人是什么也继承不了的。”秀墀有些不耐烦,但依然耐着性子解释道,“没错,武烟阁的阁主只可能是江家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武烟阁是江家的附庸。武烟阁的权力在阁主手中,而阁主不在时,则递交到四位楼主手中。我为什么不能杀他,特别是他还想Сhā手楼中的事。”
他顿了一下,目光有些奇异:“不过,舒雪,你想不想做这武烟阁的主人?”
江舒雪后退一步,稳了稳心神,道:“随便你杀谁,都与我无关,我要‘碧落’。”
“唉,固执。”秀墀轻叹了口气,“我说过,想要‘碧落’,给我一个理由。不要说你师兄怎样,他的命在武烟阁眼里,没有价值。”
江舒雪沉默了,然后,她颤着嗓音问道:“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一定是有什么足以用来和你交换的东西,是不是?”
“不错。”
“那是什么?”江舒雪咬了咬唇。
“舒雪,你应该知道,武烟阁已经快三十年没有阁主了。”秀墀没有回答她,而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想成为武烟阁阁主,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练成武烟阁的九道流雪剑。”秀墀的目光有些深邃,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九道流雪剑,精妙无比,但是因为血缘上的某些限制,只有江家的人才能练成,所以,武烟阁主只能从江家产生。”
“你要我去练那个九道流雪剑?好,我答应你。”江舒雪一口应下。
“九道流雪剑虽然只有江家的人才有可能练成,但不是随便哪个江氏子弟都可以。你先祖江奉英,天生经脉异于常人,且绝顶聪明,用二十年时间配合自身经脉特性,才创出了九道流雪剑法,但他的后代中,很多并没有得到他那种奇特的经脉,还有一些也只有部分筋脉与之相似,剑法练到一定程度便再也无法有寸进,这样的人最后都经脉阻塞爆裂,我此前挑选的两个江氏子弟,都是因此走火入魔,被我杀死。另外,‘碧落’只能暂时压制‘黄泉’的毒性,并不能完全清除,你考虑清楚。”秀墀淡然的敲了敲桌面,看向江舒雪。
江舒雪的脸色有些发白,她闭了闭眼,然后睁开。
“把‘碧落’给我。”她伸出手去。
秀墀微笑。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放到江舒雪的手中。
“这是三个月的量,你好自为之。”
江舒雪接过,垂下眼睫,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你是早就算好了的,是不是?”轻声地问道。
秀墀微微挑起眉,看向她,半晌,饶有兴味的笑道:“是,我将你从云家二公子那里带走时,就发现你不会轻易答应,为了让你就范,我需要足够的筹码。”
“我师兄,就是你的筹码?”江舒雪继续问道。
“不错,现在看来,效果似乎不错。”
“啪——”江舒雪手中的瓶子裂开了一条缝。
“拿好,你师兄的命,可就全靠它了。”秀墀拿起笔,继续开始写字,“没事的话,就下去吧,准备一下,十天后随我离开长安。”
“去那里?”
“七杀天涯。”
黄泉碧落,七杀天涯。
七杀天涯,传言中明月燕子楼楼主秀墀闭关修炼的所在。
“原来你不是闭关,而是在那里培养武烟阁阁主。”江舒雪恶意的笑。
“不错,可惜前面两个都是死了,希望你不是第三个。”秀墀看也没看她一眼,“去和你的云公子道别吧,你们未必有机会再见了。”
“我真想杀了你!”江舒雪豁然抬头,恨恨的瞪着他。
“那你起码要练成九道流雪剑。”秀墀淡淡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如果真的可以,我也很期待。”
“你为什么不快点去死!”江舒雪切齿。
笔锋微微一滞,一大团浓墨立刻堆在纸笺上,淹晕开来。
“在培养出新一任武烟阁主之前,我是决不会死的。”注视着那团慢慢扩散的墨迹,秀墀平静的回答道。
江舒雪愤恨离去。
“将新一任九道流雪剑的主人送上武烟阁主之位,阿叶,你这一生的缺憾,让我来补全……”
微不可闻得叹息声中,案几上的薛涛笺被过堂风卷起,秀墀静静的注视着那惨白蝴蝶一般的素纸,渐渐飘远,飘到天的尽头。
心与君伴人相隔
云潇和等在龙隐岩外天云帝乡派来的人马汇合后,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一路上,他问清了情况,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和之前估计的差不多,伯父,九算公子南宫律还有自己失踪后,几位堂主谁也不服气谁,在他堂兄云泽之的挑唆下,很快斗成一团,将天云帝乡弄的乌七八糟。
想到人还在长安的明月燕子楼楼主秀墀,云潇眉头深锁,只希望这次武烟阁不要胃口太大。
回到天云帝乡,云潇用云中翰留下的令牌,加之分化,威逼,利诱种种手段,强行收复了几位堂主,并开始追查此次巨变的幕后指使者。
所有的一切都若有若无的指向云中翰的儿子,他堂兄云泽。
就在云潇为之苦恼时,一个侍女在他的茶里下毒,被铁卫发现,那侍女当场咬舌自尽,但已有人指证看见那侍女与云泽的管家暗中来往。
事情至此,已经不用查了,云潇念在云中翰的份上只收回了云泽的一切权力,然后将此事按下不提权当没发生过。
但,这些内情不知怎么的,还是被传开了。
天云帝乡之人皆感叹新上任的这位是个好心肠的主儿,惟有老谋深算者,看向云潇的眼光分外不同。
不过四五天时间,天云帝乡内部已经改头换面,掌权的人依然姓云,然而,却是一个年轻的公子了。
曾经那位威严的铁剑先生,和他身后那个精明不失忠厚的总管已成为往事,而人,对于往事,总是健忘的。
云潇毕竟年轻,威望不足以服众,长安总堂的人虽一时安分了下来,但天云帝乡乃江湖中可以与武烟阁抗衡的势力,不少在外的功勋元老岂是那么容易收服的,云潇日日夜夜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期间谢天骄倒是来了不少次,他本是个闲惯了的自来熟,自从知道云潇便是自己儿时崇拜的大侠客云飞卿的儿子之后,待云潇分外亲热了几分。见云潇为那些狂傲的元老们伤神,便自告奋勇来帮忙,时不时背着古弓射天狼,提着泊涯子赠的长枪“锁山河”,骑着“踏影”在天云帝乡趾高气扬的四处转悠,惹来不少指指点点。
不知道是如谢天骄所想的那样,被他的气势震慑,还是忌惮他身后代表的将军府的名号,总之,那些人确实渐渐不怎么闹事了。
云潇借机开始进行内部调整,为自己拉拢支持者,激化自己反对者之间的矛盾,他做事干净利落,那些自恃甚高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各地堂主们,很快就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天云帝乡新主人,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忙了快十天,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空,云潇便想起江舒雪。因为一直太忙,云潇也没有去见她,从报上来的消息上看秀墀先生那里也一直很平静,虽然乘机吞了天云帝乡南边的不少势力,不过,那些都在云潇的估计范围内,也没有太在意。
既然这日得了闲,他便带上铁卫阿五阿七,准备去看看江舒雪。
只是还未来得及换好衣服出门,一个自称是秀墀先生属下的黑衣少年就抱着一只小狐狸找上门来。
阿七和阿五闷笑着,看见自家公子微微红了脸,从那被小狐狸挠的满脸血印子却还极力绷着脸的少年手中接过据说是江舒雪的亲笔信。
小狐狸“嗖”的跳下来,望了望四周,最后打定主意,眼巴巴的看着云潇,讨好的往他身上蹭了蹭,云潇略略侧身避了开去。
见云潇不搭理它,小狐狸很失望,龇了龇牙,甩了甩尾巴熟门熟路的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小姐说,这只狐狸,还请公子代养一段时间。”少年面无表情的丢下这句话,就飞快地消失了。
云潇有些窘,面上却依然微笑着,将信展开,没看几行却陡然变了脸色。
“公子……?”阿七试探着问道。
“给我备马,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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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灞水河边。
暮春时节,杨柳青青
“阿夜,以前的事,也不和你计较了,但我不在这些日子,你要替我照顾好师兄,等我回来,若使发现师兄受了半点委屈,你就等着一起算总帐吧。”
少女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声音冷漠。
少年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但终究还是听了进去。
“到了江南,不要回老宅,按地址去这里找那个人,记得一定拿出我写的信,信我放在了师兄里衣夹层里。”江舒雪顿了顿,见四周无人注意,将夭夜拉起来,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
夭夜愣了愣,感到江舒雪在他手中塞了一个纸条,他不动声色的接过,微微点了点头。
“在那里,要听那个人的话,还有好好照顾师兄……我会定时写信去问情况的……”江舒雪不放心的叮嘱道。
“罗嗦,你哪来那么多话!”夭夜微微有些恼,还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这些话都是师兄叮嘱的,现在,轮到我了……”江舒雪低低一笑,并不介意。
夭夜咬了咬唇,半晌,有些别扭的道:“你也小心点,楼主可不是好惹的,手段厉害的很,我看你那脾气去了七杀天涯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听话些,也能少吃点苦头。”
“无妨,看他那样子,只要我能练成九道流雪剑,就是翻了天他也不会怎么样,同样的,要是练不成,再怎么听话他也会杀了我,没必要跟他装模作样。”江舒雪不在意的轻笑。
“……那,那你可一定要练成啊,别真被楼主宰了。”夭夜撇过脸,突然瞪了江舒雪一眼,“看什么看,我可不是担心你,你只是你要是死了,许轻寒那混蛋也就拿不到‘碧落’了,我还欠他人情,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放心,我让你找的那人,定可以将师兄体内的毒清除。”江舒雪不在意的将匕首抛起,然后一把接住,转而对夭夜微笑。
“是吗?”夭夜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就算那样,你也最好别死,不然我怎么跟他交代。”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点上船吧,别耽误了时辰。”江舒雪催促道。
夭夜最后看了她一眼,上了船,他和许轻寒所乘的船是武烟阁在此处的产业之一,不过中等大小,但里面布置很舒适,行船平稳,速度也还算快,因为许轻寒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不适宜颠簸,江舒雪便不客气地征用了。秀墀倒也没说什么。
“喂……照顾好我师兄……不然有你好瞧的……”往着渐渐远去的船影,江舒雪挥手。
“知道了。”少年不耐烦地隐约应了一声,进了船舱。
“我们也上路吧。”秀墀走过来,淡淡道。
“……”江舒雪咬了咬唇,偷瞟了一眼来路,没有说话。
“明明留了十天让你去见那位云二公子,你却非要拖着到最后,才给人去了一封信。”秀墀轻笑着摇了摇头。
江舒雪恼了,背过身去,用肩膀对着他不说话。
默等了片刻,江舒雪突然转身踢踏着跑上船去,一边跑一边怒道:“快走快走。”
“呵……”秀墀低低笑了笑,没有说话。
船缓缓开走,同样是武烟阁的产业,这船要大一些,装饰却也朴素的很。
江舒雪趴在船舱外,呆呆的望着岸边。
长安城沐浴在晨光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她不禁回忆起在这个城市里的点点滴滴。
初入长安时,她是那样畅快,仿佛整个天下都在眼前,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在身后,抛在那遥远的江家老宅。
身边有絮絮叨叨让她慢一点跑的师兄,有整日抬头望天一脸不耐烦的夭夜。
一幕幕画面飞快地闪过。
白香亭摇着扇子,一脸风流相的和她攀谈。
卫长风拍着桌子,端起红通通的辣油面,一边大笑,一边逼她吃。
云潇一身华衣,撑着把油纸伞,清亮的目光透过丝丝细雨直直的望向她。
不过短短的几十天,一切都不同了。
来时的人,都不在身边了。
江家的内斗,武烟阁的清洗,“风雷”的出现……这一切都无声的预告着什么,然而,到底是什么,她并不能确切的知道。
她只知道,那些残酷的命运的线绕在了她的身上,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但那并没有意义。
因为,她心里有一个声音,清楚的告诉他,回不去了。
那些不知何时缠绕在她身上的线,轻浅,单薄。似乎一捻就断,然而,她却从此只能在命运的旋涡里颠簸了。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强势的人,她一直小心的避开这一切,然而终究还是避不开。
为了师兄,她必须跟着秀墀,去学那个一直隐秘在传说中的九道流雪剑。
学成了,会遇到什么呢?
明明是暮春,依稀可以感觉那种灼灼的繁盛。
然而,空气却是冰凉的,江舒雪抬起眼睛,长安的天空是那样的高远,伸手触不到的高远……她看不见哪怕有一只鸟儿掠过的痕迹。
内心是很平静很平静的,平津的下面,有着什么东西被死死的压制着。
能不能学成九道流雪剑会不会死,救不救得了师兄……
这些问题以前会让她焦虑。
可现在。
她只是安静的闭上眼睛,耳边是清晰的风吹过的声音,水波翻滚的声音……
船渐行渐远……
就这样安静的离开。
江舒雪诧异的睁开眼睛。
是云潇。
她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
一手撑住船舷,朝岸边跳了过去。
“啊——”秀墀的一个随从讶异,刚想出声阻拦,被秀墀拦住。
云潇双手接住她,将她放下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站在云潇面前,江舒雪踌躇了半晌,低下头。
刚才义无反顾从船上跳下来的勇气,早已消失不见。
“嗯。” 云潇静静的看着她,看不出什么表情。
江舒雪的头埋的越发的低,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云潇。
云潇刚刚才说过他喜欢她,可她立刻要跟秀墀离开了,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就算她能回来,也不知道要多久。
那时,云潇会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了呢。
如果,喜欢了,她有能怎么样呢?
心情一下子灰败下来。
她想要云潇答应她,不去喜欢别人,现在,以后,都只能喜欢她一个人,然而她说不出口,她知道这是一个怎样无理的要求。
“那个……帮我照顾一下那只小狐狸,呃……那个……那个……”期期艾艾的许久,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轻飘飘的,离她真实的内心不知道有多远……
“我知道。”云潇打断了她的话,温柔的替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发鬓,微笑,“我等你回来。”
“……”江舒雪豁然抬起头,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云潇,脸慢慢红了起来。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师兄他……”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责任。”云潇笑了笑,轻声道,“有些事,不管再怎么不情愿,我们也必须去完成。”
江舒雪眼圈红了:“云潇……”
云潇温柔的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低低道:“我愿意等你……三年,五年……都可以,不过,要是十年的话,我就要考虑考虑了……”
“混蛋,去死吧,就算二十年你也得给我乖乖的等着,不然我一定杀了你。”江舒雪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的道。
“秀墀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练成的,不能练成,就会死,我不想瞒着你……不过,我有预感,我一定能练成。”
“我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那时候……”
“云潇,我现在不和你说我喜欢你,我要留着下一次见你的时候再说……”
少女年轻的声音如同白鸽的翅膀,扑棱着飞上天空。
云潇闭了闭眼,然后看向渐行渐远的船。
他面上依然带着微笑,一贯的温柔的微笑。
手却攥的很紧很紧。
江舒雪的身后,那个似乎永远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他算计中的中年男子转过脸来,淡淡的看向他。
两人目光相触片刻,然后分开。
空气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倏忽而过。
我其实不愿意你离开,不愿意你就这样踏进那个诡谲残酷的世界,你这样的单纯,在那里没有人护着只会受伤,不断的受伤。
你笑的那样灿烂,我的心却在难过。
因为,你根本不明白你将面对的是什么。
可是眼下的我没有力量保护你。
那么,我等你,你也等着我吧。
再一次相见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你心情很好?”船上已经开的很远了,秀墀看了一眼江舒雪,挑眉问道。
“嗯,没错。”江舒雪笑了起来,一手把玩着方才云潇折下送她的柳枝,一手拿着糕点塞进嘴里,“哎呀,你看今天天气真好。”
“就算云公子愿意等你,你也要有命去见他。”秀墀看了她半晌,丢下一句。
江舒雪撇撇嘴:“你不要老是这么煞风景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去了会好好练的。对了,七杀天涯的饭好吃吗?每天几荤几素?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还有,我不想自己洗衣服……”
秀墀看着她,眉头越皱越深,突然拂袖而去。
“……”江舒雪张了张嘴,有些颓然的坐了回去。
“讨厌……都不听人家把话说完……”小声腹诽着,江舒雪吃完最后一块点心,来到船边。
两岸烟水茫茫,混沌一色,时光近乎静止。
眼前的景象极美,美得让任何一个人都觉得能看见这样的景象真是美好。
然而,江舒雪知道,某种过去这些年来她一直熟悉着的东西,正随着河水悠悠流了下去,再找不回来。
可是。
她轻声而坚定的对自己说道。
虽然眼下没有人陪伴她,但她并不是一个人。
云潇。
我会回来的,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总有那么一天。
一定,一定要等着我啊。
另一处,船上少年皱着眉,看着手中的纸条,一字一字慎重的念道:“淮陵,永安巷,子离兄亲启。”
淮陵城,永安巷。
“公子,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要进去看看吗?”药童探头问道。
“你瞧过就行了,对了,待会和我去后山采药,今年淮陵的紫叶草长得倒是出奇的好,看样子可以多配几丸药了。”青衣男子转过身,揉了揉药童的头发。
“公子,你好歹也歇会儿啊,采药又不差这点时间,这一路上颠簸的,你身子又弱……”药童小声嘀咕道。
青衣男子没有理会,他站在晨光里,颀长而略显单薄的身材仿佛凝聚在时光中,仔细的检查着匣子里的药草,轻轻嗅了一下那干枯泛黄,带着淡淡苦香的药材,温柔的微笑起来。
两只燕子飞上淡蓝的天空,檐下铜铃清脆悦耳的响声散在风里,青衣男子放下手中药材,惬意的叹了口气,
花开花落几朵
香满坡。
。
又是一年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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