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烟花不堪剪 > 第二章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2)

第二章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2)

为了尽早熟悉,进一步联络感情,以便顺利地通过双方父母大关。白露的结婚对象卫清远提出吃完饭去逛街。白露有些稀奇,很少有男人愿意逛街。话一落就意识到对方不是

普通的男人,立刻结结巴巴的解释没有别的意思。卫清远先笑了,声音与他的人一般温润如玉,没关系,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们对彼此都不会有恶意,所以无需小心翼翼。

这样一来初夏总不好意思尽心尽责地继续当一百二十瓦的灯泡,只好无可奈何地落了单。雕像帅哥人跟他的脸一样酷,卫清远刚买完单,他的身影就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初

夏原也没指望搭他的车,他的哈雷摩托不是谁都有勇气乘坐。但这般转瞬被丢下,还是让她觉得没有面子,好像自己身上沾了细菌似的。

沈诺从停车场倒了车出来,见她皱着眉头站在门口,没有赘言,只是问要不要搭他的车。初夏知晓了他同­性­恋的身份,惋惜之余竟无端轻松起来,笑着点头称叨扰。老实不客

气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报了地址,眯着眼睛假寐。沈诺沉声道,我知道。

初夏吃的很饱,因为认定自己要对的起别人花出的钱,所以她吃的很努力。吃饱了的人容易犯困,她没弄清楚沈诺那句“我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就一门心思地看着自己的

披肩上的流苏发呆打盹。

“你不必担心白小姐的安危。清远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何况他对女人没兴趣。”沈诺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仿佛安慰一般的话。初夏听得一愣,心头暗自发笑,默念,只怕是安

慰反了。于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点头肯定,当然,我家白露从来都对男人没感觉,卫清远虽然条件一流,可惜还是入不了她的丹凤眼。

沈诺轻轻笑出声来,沉吟道,如是这般,甚好。

的确是好,明珠投暗,美玉蒙尘。看着珠联璧合,却无奈落花流水皆无意。

白露和卫清远的婚期很快定下,据说双方家长都对一双璧人喜欢的紧。白露身在局中却也看的清醒,老头老太太们都把我们当成自家宝贝疙瘩的救命稻草,总算苦海无边回头

是岸,被拉上正道了。佳偶天成,锦绣良缘,任谁看了都忍不住道一句百年好合。

男方父母皆是名流,在本市最大的酒店包下整个大厅宴请客人。看的出来,双方家长是这场婚宴里最开心的人。白露看着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的父母,对初夏苦笑,淡声

道,见他们这样,就是我撒谎长出曹皮诺那样的长鼻子也心甘情愿。初夏拍拍她□的香肩,想了想,沉吟道,反正结婚不是什么坏事,起码不会比现在疲于应付二老更加麻烦。已

经走到这一步,退都没有半点退路。

Rose带着男伴出席婚宴,气宇轩昂的男子,高大英俊,衣冠楚楚。两人不时面贴面地说悄悄话,状态亲昵而甜蜜。白露的父母立时像松了口气般,笑着帮忙招呼他们入座。初

夏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心中叹息,这两个人,真是煞费了一番心思。Rose见了初夏,远远点头微笑示意她过去。初夏跟边上寒暄的旧友打了声招呼,笑盈盈地起了身走向一双世人

眼里的金童玉女。Rose是老外眼中标准的东方美女,颧骨生的高,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如猫眼一般,懒洋洋地乜过来,叫人先酥了半边身子。她似笑非笑地跟初夏咬耳朵,呵气成雾

,新郎可有我这般颠倒众生。

初夏哭笑不得,没好气地眼白向她,你自己不会去看。

“不行,你知道,女人看待事物的眼光跟男人不一样。”Rose一本正经地强调,引得初夏忍俊不禁。她的男伴已经善解人意地回避,两人离得宾客远远,说话颇有些肆无忌惮

“你要真这么担心,­干­嘛同意她嫁人?又或者,你­干­脆飞美国去变­性­当男人算了。”初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如此一来,定会有很多男人心碎,很多女人心醉。”

“我不能眼睁睁地亲手毁了露露的生活,她跟我不一样,有众多藩篱羁绊。变成男人,天,要是让我变成那种恶心的生物,我还不如立刻死掉算了。”Rose妩媚多情的眼睛罩

上一层冰霜,­唇­角噙起嘲讽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美丽,“我很享受我作为女人的身份。况且,这样对我们都好,对公司的持续发展也有所裨益。”

初夏耸耸肩膀,笑道,你们自己觉得没问题就好,我觉得白露开心就行。

看Rose半天不说话,她难得生出好心,指指洗手间方向道:“你要真的难过,可以去偷偷哭一下,倘若怕弄花眼影,我的包里还有备用,只要你不嫌弃是低档货。”

Rose轻笑,女人除了化妆品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好值得信任。言罢,袅袅的香风就从鼻端散去,她婷婷娜娜地勾上男伴的胳膊,笑着对初夏飞了眼,留下渐行渐远的窈窕高挑

的身影。她的身世是个谜,一切都隐藏在睥睨的眼眸里。初夏只知道,创业伊始,每当她们公司有什么大麻烦时,Rose都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所有事情都迎刃而解。只是她心情

会跌落到低谷,连睡梦里都是­阴­森森的磨牙声,像是恨到了极点。到后来,公司上了正轨,这样的概率越来越低,终于低到好像从来没有这种事一样。初夏私底下也曾询问她究竟

是什么来历,白露居然摇头说不知道。她们是白露大四实习时在酒吧认识的,一拍即合,成了同居情人外加事业上的好拍档。

“管这么多­干­什么,合则聚,不合则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段过往,何苦执着于从前。”白露向来万事皆看得开。那时她被情人卷光了大学几年打工赚来准备创业的钱也是

这般无所谓的模样。

初夏记得那是她们一起度过的最悲伤的季节,彼时她跟秦林走到了终点,七年之痒,一朝之间。两个人买了一扎生啤,跑到学校后山的草坪上喝酒划拳。那里是校园里著名的

情人坡,素来是鸳鸯成双对,偏偏有她们这两个女疯子不合时宜地跑过去庆祝自己失恋。那晚的风真凉啊,紧紧拥抱相互依偎着取暖的两个人还是冻得牙齿上下打架。彼此擦着对

方脸上挂着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酒水的液体,异口同声,靠,早知道这样不如一人拎一小瓶红星二锅头过来。既过了酒瘾还能暖和身体。

最后两个人真的跑去学校超市买二锅头和酒鬼花生,准备回宿舍推杯置盏。临了也没忘去校门口称一只猪耳朵下酒,初夏清晰地记得,那时猪­肉­还没有现在这般贵,挺大的一

只猪耳朵才七块钱。结果整层楼的姐妹都被­肉­香引过来了,大家你拈一条我拈一条蘸上镇江香醋吃,酒也是轮着喝,愣是没让两人一醉方休成功。

那天夜里倒是睡得很香。第二天大早就起来打扫宿舍卫生,把一切都收拾的清清爽爽,然后最后一次锁上了这间住了足有四年时间的不到十五平米宿舍的门。从此各奔东西,

指着飘渺无踪的锦绣前程死命地赶。

秦林好像也是那几天的飞机。

他说,如果你跟我一起走,那么我们或许能重新开始。

初夏记不得自己当时到底是笑了还是哭了,只道了声“珍重”,转身离开。问题一直都存在,重新开始也只能彼此再次伤害。明明舍不得,却不得不亲手生生斩断,想来都得

矫情的心酸。初夏想起那天晚上高婉用他的QQ号跟自己聊天,心头就像有碎玻璃深深的碾过一般。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一早就给自己心理建设迎接这一瞬的到来,对手发动攻

击的时候,自己仍免不了手忙脚乱,溃不成军。

把脸埋在手心,深深地吸一口气,用力甩甩头,将所有受伤的记忆通通清零。自己的执拗在别人眼中看来或许驽不可及,但是自己坚持的原则或者说是自尊心作祟就算再难也

要咬牙撑下去。有的时候,人就是这般不可思议,心的1/2,情感跟理智在打架,自己也无能为力。

“如果真的很难过的话,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沈诺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低低响起,唬的初夏高跟鞋一歪,差点摔倒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幸而他伸手扶住。他天庭生

的饱满,所谓的有福之相,眉毛也长的好看,浓黑如墨,凌厉的不动声­色­,让初夏无端觉得剑眉这个词委实妙哉。

“初夏——”有大学时旧日同窗遥遥地过来打招呼,见他们这样暧昧姿势,捂住嘴巴,偷偷地笑。

初夏这才惊觉自己半靠在对方怀里,胳膊撑在他胸膛上,而他的手正揽着自己的腰。热度透过毛衣炙烤的她忍不住发烧,当下尴尬不已,连忙站正身子,讪笑着跟同学寒暄:

“记得交红包来了?”

同学不怀好意地笑,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俩脸上缠来缠去,别有所指道,放心,你的那份我也不会忘。

初夏容易脸红的毛病又犯了,双颊生绯,红的似乎要滴血。这样的场合还不好多解释,唯有掩饰­性­的­干­笑,心里真的在滴血。沈诺颇有风度,没有当场说穿,微笑着对她同学

点点头,礼貌地打过招呼就揽着初夏离开。

每段故事都有一个剧情

“抱歉,我同学喜欢开玩笑,希望你不要介意。”行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离热闹喜庆的人群远一点,初夏连忙开口致歉。

沈诺像是颇为烦闷,拿出一只烟含在嘴里,直到点了火才猛然想起,头转向她征询意见,抽根烟行吗?初夏觉得有趣,很想有做恶作剧的冲动说不行,然后看他到底有何举动

。可是嘴巴先行了一步:“请便,白露从刚进大学就烟不离手,我想不习惯都难。”

他却掐灭了烟头,沉静半晌,突然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初夏大惊,头靠到了他的黑­色­手工西装翻开的领口上,忙要挣扎。他开口阻止,声音低沉醇厚:“别动,长辈们都在

呢,这样比较好。”

初夏气结,心下愤懑,忿忿地想:你要拿我打掩护,起码得说个请字吧,这般先斩后奏,还理所当然一般。可惜大庭广众之下,高朋满座,又是好友的婚礼,她纵使不满,也

不好就此推开对方,唯有僵着一张快垮掉的笑脸被他拖着四下打招呼,暗自气得七窍生烟。宾客中女方的不少亲友初夏都认识,还来了大学时代处的比较好的几位同学。初夏见了

他们只恨自己不会周星驰电影里的无相神功,一张脸可以化为无形。

前来吃喜酒的宾客里竟然还有沈诺的姨母一家,慈眉善目的阿姨冲她抿嘴直乐。

难怪他说什么长辈都在,这样会比较好。初夏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被他拖上前打招呼。姨母关心了她几句身体工作上的事,握着她的手笑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要总是减

肥,阿姨看你比上次瘦了一圈。初夏尴尬地笑,讷讷地低下头没有言语。这厢姨母还在叮嘱自己的侄儿,不要总是忙于工作,也要抽出时间来多关心陪伴女朋友。初夏脸红的越发

厉害,简直怀疑自己会脑溢血。

沈诺乖巧地微微垂首聆听教诲,不住点头称是,揽在她肩膀上的手始终没松开。初夏低眉顺眼,愈发自暴自弃,­干­脆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扮演夫唱­妇­随。

“我姐姐姐夫常年居住在国外,沈诺就像我们自己的儿子一样。初夏你要是有空就跟沈诺常来家里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体。”

初夏唯唯诺诺,声音低的像蚊子哼。沈诺却笑了,调侃道,姨妈,你该不会是想诱拐初夏给我表妹当免费家教吧。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姨妈嗔怒地瞪了眼侄儿,抱怨道,“平常三请四请都请不来你,一个人住公寓,哪能照顾好自己。”

初夏见他们这般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上演家人的亲密,尴尬不已。感觉自己好像偷偷爬上了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抱歉,我父母常年在国外,姨妈待我视如己出,长辈们太过关心,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些不舒服。”有人过来与姨父姨母寒暄,初夏趁机拉沈诺走开。他见她面红耳赤,连忙

开口替家人道歉。

初夏还是觉得尴尬,挨着他就好像挨着一炭火炉,浑身都在不停地冒汗。她匆匆朝沈诺略一颔首,低声道,我去催催新娘早点登场。谁知沈诺无意放开她,笑容满面,正好,

我也无所事事,不如陪你一起去。她头痛不已,转念一想,反正都快走满全场,此刻即使立时脱离他身畔,也不能撇清什么。于是点头答应。

到充当化妆室的小间门前敲敲门,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开,里面却传来轻微的响声。初夏想也没想扭开门,笑着说:“新娘子可不可以入轿了?——”声音戛然而止。

里面的两对人迅速分开,带着难以描述的惊恐和慌乱。

然而他们的表情,还比不上她的。原因无它——此刻站在门里尴尬无言的、原本搂抱成一团正在接吻的两对人不是别人,正是白露与Rose,还有卫清远和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

。初夏认出来那是Rose今天带来的男伴。她只觉得头痛,看看自己旁边的沈诺也是瞠目结舌的样子。现在算是什么状况,新欢旧爱齐聚一堂,谁是谁的新欢,谁又是谁的旧爱,中

间还夹杂着不相­干­的外人自己和莫名其妙的新婚夫妻。

她清咳一声,拉开Rose,立刻帮白露补上­唇­彩,一面不忘教训,你们搞什么鬼,就算偷­情­也得把门锁上吧,要是谁不小心闯进来,当心婚礼变葬礼。

卫清远笑容尴尬,他现任情人沉声道了声抱歉。Rose愣愣地看着披上婚纱的爱人和正在为她补妆的初夏,面孔浮现出悲伤而落寞的笑容。她的目光沾上镜子,看到站在门边上

的沈诺,惊得目瞪口呆,失声道,沈总,幸会幸会。大概想到刚才的那一幕也落在了他眼里,她有些尴尬地笑笑,拿出根烟自己点上。初夏拿着梳子专心致志地打理白露的刘海,

只怕自己一没事可做,会陷入相同的尴尬。

“清远,跟老婆联络完感情以后早点出来,舅舅舅妈还指望你帮忙招呼客人。”化妆室里沉默的难堪被沈诺打破,他朝Rose和她的男伴,嗯,也许用卫清远的情人作为定义更

为确切,点点头,沉声道,“我们都出去吧,让小夫妻先说说体己话。”

已经快要把白露留海梳到起毛的初夏连忙丢下梳子连连称好,跟在沈诺后面出了化妆间的门。他们前脚出门,后脚就碰到白妈妈过来催促女儿动作快点,看这一行四人先是发

愣,而后眉开眼笑。初夏暗自庆幸,好在自己先到了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Rose也是­唇­白如雪,低着头一声不吭。

初夏拍拍她的手,低声安慰,没事了,以后万事小心,千万别穿帮。Rose心烦意乱,急急朝初夏丢了句“待会儿露露要是问起,就说公司有点事,我先走了,祝她新婚快乐。

”,掉头踩着马靴“咚咚”地往外走。初夏有些尴尬,向在场的两位男士点点头,先行入座。婚宴的菜式安排的极好,她却没有举箸的心情。只觉得胸中惶惶然,一颗心七上八下

,不知是喜是悲。这一桌围坐着的都是旧时同窗,刚才见到沈诺挽着她胳膊的都揶揄地笑,一连串的追问,你老公呢,怎么丢下你一个人。初夏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地表示,新郎

是他的表弟,他还要帮忙招呼客人。

“哎呀,亲上加亲。你跟白露本来就情同姐妹,如此一来,不就成了真正的妯娌。”

初夏骑虎难下,总不好解释自己误以为他是新郎倌的旧情人,为了不让双方父母难堪而不得不上演这场无厘头闹剧。唯有微笑着以不变应万变,当真是难堪的紧。婚礼中途,

因为宾客太过热情,灌酒灌的厉害,行到他们这一桌时,伴郎都快要瘫下来。沈诺连忙补上空缺,替新郎挡酒。桌上立刻有同学起哄,笑闹道:“妹夫赶紧向新郎倌取取经,看怎

样才能早日把我们初夏哄进教堂。”

沈诺只是温和地笑,朗声道,我倒想办一个纯中式的婚礼。一桌子人全笑了,一径的“嗷嗷”,寓意深远。白露一个劲儿朝初夏使眼­色­,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初夏对她做了

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倘若她能说清楚到底怎么就演变成现在这番模样,她也就谢天谢地了。

婚宴结束后,沈诺坚持送初夏回去。初夏一方面觉得他酒后驾车被警察逮到不好,一方面自己委实贪生怕死的紧,于是使劲儿劝他打消此念头,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沈诺不

同意,加上天­色­已晚,姨妈又一直相劝,初夏只得坐上了他的黑­色­奔驰。

“你放心,我喝的那根本算不上酒。”点火踩油门的时候,沈诺瞧了她一眼,前方有车灯经过,光芒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闪闪发亮。

初夏讪讪,不想自己的小小心思被这般窥破。找不到话回答,只好一门心思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在等电话吗?”

“啊?噢,没有。”初夏连忙摇头,局促地挤出一个笑容。

沈诺低低地笑起来,轻声道,你不用觉得尴尬,我也把你误当成新娘的恋人了。那天本应当是邵棋陪清远一起去的,不过他刚好有事耽搁了,所以我去充当军师把关。不想却

碰上你陪白小姐一道来,于是就误会你是她的恋人。

初夏也轻松下来,笑道,我们俩个,还真蛮乌龙的。

“当时误以为我是同志,心里有什么想法?”

初夏眯眼看着他,认真地回忆片刻,正­色­道:“觉得时人诚不欺我也,网络上说的没错,又帅又有钱貌似白马王子的男人十之八九是个gay。”

沈诺大笑,不远处有庆祝新人婚礼的烟火正大朵大朵地绽放,一时明一时灭,火树银花间,他面目轮廓不甚清晰,唯见剑眉斜飞入鬓,瞳孔似乎也沾了焰火的飞芒,出奇的闪

亮。俊朗英气的男子转过头,笑语吟吟:“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夸我。”

每段故事都有一个剧情

隔天白露从巴厘岛打电话过来问相同的问题,初夏的回答就变成了“我那时就特想知道他俩谁攻谁受。”

白露笑着骂她“腐女”,问她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回来。初夏假装冥思苦想了半天,极为无厘头的回答,要是碰上赵仁成,就把他带回来吧。

白露立刻嚷嚷,你想的倒美,要真有这档好事,我也肯定留着自己享用,哪里轮到你等好­色­的­淫­民。

“你这厮忒自私了吧,自己霸着又不用,还不准我等苦巴巴的大龄剩女淌淌口水。”

“我这不是保证赵仁成的安全么,跟我在一起,不安全的人是我;跟你在一起,不安全的人就是他了。”

初夏靠了一声,郁闷道:“我看上去有这么­性­急么?不过你别说,要是温特沃斯?米勒­祼­着身子站在我面前,没准儿我真流着鼻血扑上去了。”

白露冷笑,你说的可真够含蓄,我看不是没准,而是一准。

和闺蜜说话就是这点好,肆无忌惮,拉个人犯罪壮胆。用白露的话说,靠!都大龄资深熟汝了,就别老黄瓜刷漆装什么天真单纯美少女。

“要是米勒哥哥来勾引我,我保证连拉拉的身份都忘记了。”

初夏听了直起­鸡­皮疙瘩,拿了柠檬片泡水喝,沉声警告:“嗳嗳嗳,这话你小点声说,别叫你老公听见了。”

“咭!他又不是聋子,正帮我按摩腿呢。真倒霉,今天在泳池游泳的时候突然腿抽筋了,幸好清远在我旁边,不然我就得在最美丽的时候留下一具尸体,香魂一缕随风散。”

“你等等。”初夏惊叫,“你把电话给卫清远,我得确认一下不是你的鬼魂在给我拨电话。”

“去死吧你,没良心的女人。”白露笑骂。她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空着的那只手伸出去想抓摇摇欲坠的枕头垫在自己身下,结果疏忽了尚在痉挛状态的小腿,一个劲道

没有拿捏准,腿吃了痛,连人带被子滚到了床底下。

卫清远起身去外间拿瓶红花油的工夫,一转眼就找不到自己法律关系上的老婆了。目光所及处空空荡荡,巨大的落地窗前随风起伏的帘幔是房间里唯一的动态。卫清远有些惊

讶又有些紧张,颇为担心个­性­大大咧咧,且腿脚还不甚灵便的白露小姐就这样凭空蒸发在异国的海风中,如此这般,如何向双方二老交代。结果没等他出声喊白露的的名字,床底

下响起了闷闷的声音,白露带着哭腔叫唤:“哎哟喂,我的腿,我的头啊!”

卫清远哭笑不得地看床底下冒出了一朵乱七八糟的蘑菇。白露剪了时下最流行的改良式BOBO头,远远看去,酷似一朵硕大的蘑菇的。说到这里,白小姐就忍不住要自鸣得意一

番自己的聪明才智当机立断,结婚好啊!原本老头老太太见了她的BOBO头,必然会丝毫不掩满脸厌恶之情,咬牙切齿地勒令她去剪掉。

“咱白家的女儿不能整天顶个马桶盖!”

客厅里正与白家老爷子闲敲棋子落灯花的白家新晋女婿卫清远温文尔雅地笑,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我觉得露露的头发很漂亮啊。”正拎着白小姐耳朵往门口拽的白老太太立

刻眉开眼笑:“就是就是,这孩子这么多年了都不着调的,终究是嫁了人才长大了知道美丑好坏,难得能弄出个看的过眼的样子。”

全然忘了自己前后言行的极度不一致。

白露气得几欲吐血。

初夏在电话这头笑得直不起腰。刚才“噗通”一声,白露突然没了声音,把她唬了一跳,脑子里直接飞过一只乌鸦“该不会是遇到海啸了吧。”直到卫清远捡到白露摔倒时甩

到沙发角落里的手机,没好气地解释:“没事,摔床底下去了。”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调侃道,“看来二位的蜜月之旅还是情趣盎然的嘛。”

卫清远只是一味好脾气的笑,正要回话,看见白露正努力地支撑起身体想从床上爬起来,语调立刻变了,很是头大的模样:“我求求你了,白小姐,你能不能安生点。”

被忽略的初夏笑着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挂了电话。放下手机,想起来,又不住地笑着摇头,她想,或许白露真是对的,假凤虚凰,偷天换日,当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其实谁和谁,大约都是差不多的。

初夏起了身,推开窗子,双头撑在框子上,探出头去,深深地吸一口气。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时候,空气中有一种甘冽的清新,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从清晨就开始­阴­霭沉

沉的天空此刻已然烟雨潇潇。飒飒东风细雨来,甘霖无意润香冷,墙角红蕊独自开。花非花,雾非雾,草­色­遥看近却无。唯见对门的那家厨房外的窗台上摆着盆不知名的植物,沾

着雨雾,篷然的一杆绿。湿漉漉的水雾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青涩的香气,是被雨水浸泡出来的,植物特有的气息。

楼下的小区花坛正中有一棵芭蕉树,在风雨中,芭蕉宽大的枯黄叶子旁露出的新芽显得格外青翠,格外生动,像是站在那里,对每一个注视它的人,宽和而亲切的微笑。

春天真的到了呢,仿佛只是眨眼之间,漫长的严冬已然悄无声息地残留在世界的彼端,这一季是温暖的季节。

手机在掌心跳跃,欢快的《a little love》响了起来。甜蜜的,调皮的,不需要太多,a little love,浅浅的爱恋,淡淡的温情,就足以在这个寒意陡峭的初春抚慰每一个

皱缩着迟疑着蜷缩成一团用自己的胳膊给自己取暖的灵魂,提醒在寒冷中煎熬了一个严冬的我们,接下来我们要置身其中的是姹紫嫣红开遍的画卷。

初夏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朵揶揄的笑容,她用一种轻快而略微带着恶作剧的心情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准备好好调侃一下自己闺密的微妙处境。

“喂,亲爱的,你终于舍得想起我了吗?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见异思迁始乱终弃负心薄幸只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噼里啪啦一顿抢白,说到后来初夏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吃吃的笑声,对着手机的听筒,空气中仿佛有清风一般的微妙气流。她等着白露的反­唇­相讥,伶牙俐齿的辩驳,然而终究没有。初夏略略有些迷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号码

,顿时唬了一跳,不是白露!

天啊天,她今天丢人是丢大发了,怎么就忘了看一眼来电显示就冒冒失失说出这般不经过大脑放浪形骸的话。现在要怎么办,嘿嘿­干­笑还是打哈哈?初夏只祈祷来电人不要是

自己的同事领导抑或是学生。尴尬莫名之下,她只能无意识地发出类似“嘿嘿”之类无甚意义的音节,清咳两声,准备以寒暄作为开场白,最后总算鼓起勇气开问:“请问你找谁

?”

电话那头似乎有轻微的叹息声,早春的冷雨挟着凛冽的寒气飒飒袭来,是透骨的凉意。一室的清冷与寂静,海绵一般,悄无声息地吸尽了她的笑声,一瞬间,她眼角眉梢的笑

容也被悉数放空。

初夏莫名觉得冷,抬起头,触目所及是灰灰的天空,压得很低天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探到,又或者是,无需伸出手,天空便会自己压下来。她再次把手机拿离耳边,看着屏

幕上跳动着的陌生数字组合,楞楞的,很久很久。

起码接电话是免费的。

她没有按下红­色­的结束键。

初夏下意识地抱住胳膊,脑子顿了半天只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是窗子开的太大了吧,好像都有雨雾拂到了自己脸上,湿漉漉的。

所以,才会这般的寒冷。

长久的静默,久得足以让她重新若无其事地堆砌起漫不经心的笑容。聪明的女人懂得适时的微笑是最有力的反击,虽然她清楚,她的笑容,他根本看不到。可是,终究要姿态

漂亮一点啊,她轻轻抿住下­唇­,背靠着淡黄|­色­的墙壁,高高地昂起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天花板的一角。灰蒙蒙的一角,她疑心是蜘蛛网,她寻思着,难道今年比较流行养蜘蛛?

呃,也许应当一周三次大扫除了。

电话里传来了长长的“嘟——嘟——”声,初夏忽而笑了,她合上了手机,随手丢到了桌上。抱着胳膊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她想,一年之计在于春,好雨尚知时节,她

应当找些事情去做。半晌,初夏终于决定去卫生间洗头,广告上轮番轰炸的宣传天天洗头,那么一天洗两次头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等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间时,神差鬼

使间,她又翻看了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只有手机提醒她查看新短讯。她迟疑了许久,未擦­干­的头发在发梢处凝聚成大滴的水珠,仿佛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水,盈盈欲坠,终于滑

落,在手机屏幕透明的薄膜上晕染开来,隔着似水流年,模糊了谁在积攒了多少勇气后才畏葸犹豫地发出了那句问候。

“初夏,你还好吗?”

捻朵微笑的花

高中的时候,学校实验室的课桌上总是斑驳,有酒­精­灯炙烤留下的焦­色­,有强酸强碱腐蚀落下的痕迹,更多的是写满了来自各个班级校友的留言,有的人留下搞笑的简笔画,

两三笔就勾勒出校领导富有特­色­的面孔,有的为求新赋强说愁,写些不知所云的感春伤秋,有人小资情调满溢留下一句“我想上天堂”,这不出奇,绝妙的是后一位实验桌使用者

的回应:“那你去死吧!”

?其实那个时侯印象最深刻的是另一句话: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很矫情的一句话,十几岁的时候说出口大约只是因为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基调

正当红,没想到隔着十年的时间,竟然还诡异地记得清清楚楚,直到现在都无法全然忘怀。

其实千年之前还有一句更矫情的古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所以我们轻易地原谅了自己的矫情。

你说为什么只有当失去以后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你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彼时熊掌,此时砒霜,散落一地的时光,人生若只初相见,是谁改变了我们最初的模样?你说

你们分开了,我没问原因也不想问。她是怎样的人,你我比谁都清楚,只是爱情让你迷惑了眼睛。你和她的故事,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不想关心。

张爱玲曾说过: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我不爱你,也不恨你了,那么便算了吧。

春风沉醉的夜晚是那样的安静,远处的点点灯火和一望无际的黑夜,我站在窗前一条条地删除你的短信,那闪烁的屏幕渐渐的刺痛了我的眼睛。

——摘自初夏BLOG

“上山采荼蘼,下山见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旧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

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讲台上,年轻的女教师缄默了太久,教室里开始响起轻微的­骚­动声。

初夏放下教案,微笑着用目光巡梭了一圈讲台下一张张青春正好的面庞,不动声­色­地继续轻言细语的讲析,似乎刚刚的仲怔只是为了酝酿讲解古诗的情绪。

“这首《上山采蘼芜》是东汉时期的一首乐府诗,最早见于徐陵所辑录的《玉台新咏》。历代的评论家往往把它拿来与《诗经?国风》中的《氓》、《古风》媲美,和汉乐府民

歌中的《白头吟》、《怨歌行》、《塘口行》等名篇相提并论。全诗只用了四组五言,共十六句,计八十字,这样短的篇幅里,几乎是活灵活现的,通过男女主人公的对话交流,

回忆感慨,写出了女方对被抛弃现实的不满,男方悔不迭的遗憾。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曾经恩爱缱绻的快乐时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山盟海誓,都已成渺如云烟

的过往。”初夏轻轻叹了口气,随意翻翻手中的讲义,恍恍惚惚地思量,还有什么?昨天明明已经查了很多资料,做足了功课的。

台下有年轻的学生嗤笑:“悔不迭不是因为什么美好的过往吧。”

初夏被惊醒了,微笑着抬抬手,示意眉眼英气的女孩子继续说下去。学生倒也丝毫不扭捏,大大落落地站起身直抒胸臆:“由对话我们得知,弃­妇­与新人,容貌不相上下,在

能­干­勤劳方面,尚胜一筹。综合评分,弃­妇­更好。故夫一番核算,觉得不划算,于是心生悔意。说到底,不过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恬不知耻的自私男人。亏得他新妻织缣日一

匹,这男人还嫌乎来嫌乎去,要我说,给他两片树叶子围一圈就不错了。”

教室里响起轰然的笑声,学生们拍桌子的拍桌子,初夏怀疑楼上一层也会被喧闹声震塌下来,她手向下压,示意学生们安静,­唇­角却也抑不住地上扬。站在教室正中的女孩子

得意洋洋地竖起食指靠近嘴­唇­,转身对自己周围的同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且,我觉得这女主人公更是傻帽。都被甩了,还摆出这样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给谁看?难道那个男人会真的心疼吗?狗屁!这只会让她前夫暗爽不已,刚好满足了他心底

那点隐秘的龌龊念头:即使已是路人,依然可以从­精­神上控制这个傻女人。还长跪问故夫呢!温和一点就视而不见擦肩而过。要是这个男人不识相,上来搭讪;最好的回应就像张

晓风先生说的那样,答一句‘呃,我们认识?敢问先生贵姓?’。”

台下完全笑抽了,有男生大声地吹口哨,也有男生低着头左右摇晃,不知道是想辩解还是默默地赞同。初夏垂首不语,清咳了两声,垂着的头慢慢扬起,洁白如玉的面庞上有

淡淡的笑容,她未置褒[;贬,只轻轻道了一句:“长跪不过是古代的礼仪问题而已。”

“礼貌也得看场合分对象啊,对这种人完全不必。说实话,《上山采蘼芜》的女主人公是我最不喜欢的。《诗经》当中《氓》里面的女主角都比她强些,起码人家还知道“不

思其反,亦已焉哉”。同样是汉乐府,人家《有所思》就­干­净利落多了。”年轻的女孩子扬着青春正好的面孔,­唇­角带笑神采飞扬,抑扬顿挫地朗声念诵,“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最后一句咬字用的是重音,有一种毅然决然的铿锵。站在教室中央女孩儿亭亭玉立,宛如一株挺拔的白杨。风华正茂的少女有着洁白如象牙的美好容颜,眉眼分明,英气勃发

。初夏恍恍惚惚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有一瞬间,她甚至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镜像中的自己,一样的眼眸清澈,眉目分明,容不得一粒沙子。彼时我们的天空只有黑和白,没有

任何灰­色­地带。

下课铃声姗姗来迟,学生们兴致正浓,闻声居然有人发出不满的嘘声。这样过时不实用的古代文学史课竟获得如此热烈响应,初夏揉揉眉心,暗想自己是否应当偷偷在心底大

笑三声以示得意?她挥挥手,示意众人下课了,慢慢收拾教案。

今天的自己好像生了锈的机器,在讲台上站了三大节课,无论是思维还是动作都极其缓慢,等到收拾完所有的东西时,教室里已经走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女生聚在前面的位

置上讨论着什么,坐在中间的正是刚才课堂上发言的女孩。她看见初夏,扬起手臂微笑:“倪老师!你觉得呢?”

幸而不是继续课堂上的话题,而是讨论到底是报考本校的驾校学习驾驶好还是选择校外的更实惠。

初夏觉得神思倦怠,好像大病初愈还没有恢复元气一般,总是容易没有­精­神。面对一双双盯着自己的黑眼珠,她只好装作权衡利弊思考再三的模样,沉吟了片刻,方慢吞吞地

给出意见:“还是报学校的吧,学校的便宜,而且是本校老师,什么都方便安全些。”

居中的女孩子清脆的击掌,笑容满满:“好,就听倪老师的,我们报本校的驾校。”

初夏顿时生出罪恶感,心下赧然,如此敷衍对自己充满信任的学生,当真罪过,罪过。好在学生们话题已然转到了别的方向,她得以悄无声息地退出教室。

长长的走廊,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地面,高筒长靴叩在其上的“哒哒”声,像是在敲打着谁的门。初夏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马靴,哒哒的马蹄是不是个错误,谁是谁的归

人,谁是谁的过客,这一落长廊,又将把自己带到什么方向?

身后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过来,到了初夏面前才急急刹车,差点没撞到她身上。初夏本能地往后面退,脚一歪,手里抱着的教案讲义“哗”一下,天女散花一般四下飞舞。初夏

愣着看蝴蝶满天飞,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要蹲下去捡起来。肇事者慌慌张张地蹲到了初夏面前,拼命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倪老师。”

因为逆光,直到此刻初夏才勉强看清冒失学生的轮廓,有点眼熟,大约是自己教过的吧。她叹了口气,看着被雪上加霜的男生踩着的讲义,无奈地宽宏大量:“没事。”认命

地蹲下去捡四下散落的讲义。她不是多勤劳的老师,周六的公共选修课,她还没有打算重新准备另一份教案。

走廊里多了另一个脚步声,有女孩子替初夏说出了她心头的话:“喂,申弘毅,你踩着倪老师的讲义了。”

捻朵微笑的花

男孩慌乱地抬起眼睛,初夏对他点点头,手伸向他脚底的那张纸,男孩子冒冒失失地跳起来,差点没踏上初夏的手。初夏心里滴血,本能地沮丧,自己不是一向走亲民随和的

温柔老师路线的吗,至于眉目可憎到让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大小伙儿吓成这样?

早春的阳光纯净如流水,明亮的近乎透明,轻轻地在人身上荡漾,温柔的,伴着微风,仿佛诱人将息的催眠曲。早晨到下午只喝了杯柠檬水,血糖偏低的脑袋运转的懵懂而迟

疑。初夏迷迷糊糊地往前面走,走出好远一段距离,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东西落在了办公室里,怎么就这般孑然一身的急着赶回家去了。初夏自己也觉得可笑,伸出手,想拍拍

自己的脑袋:报纸上健康版块时常宣传的阿尔海默综合症低龄化原来不是完全危言耸听。

一转头,陡然一堵墙,初夏骇得本能的往后面退,几乎避无可避地后脑勺着地。好在人墙反应尚算得上迅速,手一捞,堪堪抓住了悬于一线的倒霉高校教师倪初夏。

“倪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初夏悲愤:申弘毅同学,老师就是无敌铁金刚也要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了好不好?!

那个叫申弘毅的男生手足无措地抓了抓原本就谈不上多整齐的头发,期期艾艾:“那个,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

初夏疲惫地摆摆手,强撑起苍白的笑容:“没关系,我没怪你的意思。”她无心纠缠,挥着手准备离开,男孩子像是有点急了,伸手想拽住初夏。

学校林荫大道上行驶的黑­色­轿车突然在她面前煞住,初夏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车窗里微微探出的半个脑袋,神清气爽的黑发男子温文尔雅地微笑:“倪小姐,我看上去

很像出租车司机?”

初夏完全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自己伸长的胳膊,愣了一会儿才隐约意识到大约是误会了。现在的状况,她只能错愕地瞪大眼睛,然后微微摇摇头:“没有的事,沈先生,你

来办事?”

沈诺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问题,笑着解了车锁:“倪小姐要上哪儿?我顺道载你一程吧。”

初夏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站在她身边的学生倒是颇为戒备地进入了战斗状态,神态警惕地盯着突然登场的陌生男子。初夏的脑袋突兀的疼,昨夜两眼鳏鳏看着天花板直至黎明

时分听到早起的邻居下楼梯的声音才昏沉有了些许睡意,现在眼睛­干­涩,看人都觉得吃力,所谓头痛如裹。到底不是二十挂零的年纪,那个时候熬夜通宵喝杯咖啡就能立刻神灵活

现。

初夏暗暗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进去,想了想又摇下车窗安慰不知所措的学生:“那个,申弘毅,老师不会睚眦必报让你期末挂科的。”

被丢在车外的男生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闷闷地闭了口。

“倪老师很善良啊。”开车的男子温和地笑,“有师如斯,生之幸哉。”

初夏扯扯嘴角,她觉得抱歉,沈诺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可惜现在她却没半点开口的兴致。然而免费搭了车,终究不好太冷淡,于是又提起了先前的话题:“沈先生来办事?

“来看朋友,顺便办点儿小事,已经办好了。”方向盘打了个转,沈诺的话题也转了个方向,他笑出声来,“别老是沈先生沈先生的,听着怪别扭,倪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

直呼我的名字。”

初夏啼笑皆非,暗自腹诽,我叫你沈诺,你管我叫倪小姐?呵,当真是有趣。

她也不搭话,只是一味的微笑,头靠着绵软的座椅,针刺般的头痛到底是好了一些。行路若河,两岸的风景飞速地往后退。在中国,大约半数以上高校周围的道路都会被命名

为大学东南西北路,而这些大学路两旁都会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仿佛只有这样,浓郁的书香才会从葱葱郁郁的枝桠绿叶中弥漫开来,氤氲成一种被称之为“人文气息”的东西。

初春的梧桐树,依然是抬头拥抱天空的姿态,让初夏无端想到《黑奴吁天录》,其实此情此景与托斯夫人的名著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她的脑子乱糟糟的,只能拼命抓住什么具

体的实物思索下去,好像唯独这般,她才不至于慌乱不成章法。

《黑奴吁天录》是中国第一部现代话剧,一百多年前,林琴南的这部译作惊醒了民族之魂,一个世纪之后,正值青春的几位大学生兴致勃勃地再度将它搬上学校大礼堂的舞台

。简陋的投影仪打在幕布上的主创人员名单:导演 秦林 编剧 倪初夏 主演 汤姆——秦林,露茜——高婉。

掌声雷动的礼堂,双十年华的编剧和所有观众一起站起来拍红了掌心,笑容满面地看着在舞台上拥抱的男女主角。

呵,那个时候哦,那个年轻的倪初夏只觉得自己原本标准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友脸上涂满了黑­色­油彩扮黑奴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啊。她只担心那些离时代遥远的台词会引发观众

笑场,她心甘情愿躲在幕后,倾心一遍又一遍地­精­益求­精­,一双永远无法一心二用的眼睛哪里看的到温柔目光背后闪躲着暗潮汹涌的情变。

你说你说,我太矜持而她是那么的活泼。

你说你说,我太倔强而她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你说你说,是我想太多,她只是单纯怯懦的小妹妹。

你说你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你的天平渐渐倾斜。

你说你说,你答应过我不会对我撒谎,所以你坦诚你的迷茫。

你说你说,谁轻谁重,那天平的筹码在你的心中已经模糊不清。

严寒中复苏的梧桐树没有浓墨重彩明媚欲滴的苍翠,那淡淡的鹅儿黄绒毛,像刚刚孵化出来的丑小鸭,在冷风中畏葸地探头探脑。阳光是菲薄的,菲薄地印在惨淡的­嫩­叶上,

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孱弱。到底是积重难返,即使是春阳,也难免在三尺之寒面前溃不成军。

临到下车,还是沈诺开口提醒的她。初夏懊恼自己的无状,每每在他面前,自己总是这般心不在焉。她提动自己的表情肌露出四颗牙齿,挤出苍白的标准笑容:“真是谢谢你

了,沈……诺。”

沈诺面上有愉悦的神­色­,似乎是打算调侃什么的样子,末了不知为何还是敛了笑容,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矜持地点了点头示意:“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初夏下了车刚要走,车窗又摇了下来,沈诺笑着眼睛示意后座:“初夏,你的包忘拿了。”

成功地捕捉到了她微窘的神态。

灰­色­的水泥道向前延伸,间或是矮矮的台阶,越过小桥流水的人工湖,木制的走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凉亭飞檐高高翘起,上面覆着的是青砖黑瓦,朱­色­的亭柱在金­色­的斜阳

下泛着温暖的寂寞。不知名的白鸟从檐下穿过,谁家的灶台间散发出饭菜的香气。走在鹅卵石道上的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仰起头,目光温柔,嘴角两旁浅浅的便多了上扬的

弧度。她没有停下来,一步一步,渐渐走出他的视线。她走得很慢,闲庭信步一般,打薄的黑发温婉柔顺,荡涤在如流水般的阳光,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无一处不柔软,无一处不

服帖。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纤秀颀长,宛如一株倔强的白杨。纤细的背影越来越淡,最后隐在一片绿柳­阴­里。

沈诺没有急着动身,汽车已经熄火了,他不以为忤,抽了支烟含在嘴里点上,眉头微微地蹙起,眉心处有一道淡淡的灰­色­的褶子,若有所思的模样。摇下的车窗没有合上,清

风浮动,淡淡的花香混合着泥土新翻蒸腾出的若有若无的腥气,悄无声息地往他的鼻孔里钻,说不出究竟是清新好闻还是刺鼻难忍,然而却是真实的自然的气息,霸道的不动声­色­

;无论你喜欢不喜欢,它总会以一种漫不经心而不容置喙的姿态浸入肌肤,透进骨髓。

宛若薄荷。

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喂——郑书记啊,好的好的,我正在去学校的路上,贫困生赞助的事情一会儿等我到了再说。”

如果你也听说

初夏对于敷衍学生产生的罪恶感在两周后自己去参加驾照笔试时烟消云散了。

为了防止在本校驾校当着自己学生的面被教练训斥的尴尬事宜,她特地含泪多割­肉­五百大洋报的校外驾校。结果在排队参加笔试时,初夏赫然发现了好几张熟悉的年轻面孔。

学生们看见初夏都兴高采烈,隔着长长的队伍挥着手打招呼:“倪老师——”

初夏几欲吐血,她的纠结她的心虚她的忏悔,上帝根本没给她设立教堂。女孩子们倒是丝毫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尴尬,大家很有默契的谁也没有不长眼力劲儿的提及当日在教室

里向她征询意见的事情。几个人推推攘攘间,把初夏夹到了她们中间。初夏直觉不妥,这般明目张胆地Сhā队似乎有招人扔西红柿臭­鸡­蛋的嫌疑。然而环顾四周,众人皆是理所当然

的神­色­。

看来是被当成学生的同伴了。

初夏不知道是该偷笑自己驻颜有术还是该垂泪这么多年了居然依旧没有半点长进。

笔试是一拨拨的进去考,一批放三十人进场,当堂阅卷给出成绩,九十分向上方可通过。初夏卷在学生中间进的考场,第一次,她的成绩是八十八分。

满分通过的学生皆用同情的眼神看她。初夏面皮一老,低着头乖乖地站到队伍的末端继续等待第二次考试机会。幸亏这种考试是时间段内随便你考多少次,否则就得重新交钱

择期补考,倘若如此,穿越了小半个城市千里迢迢挤了半个小时地铁的自己当情何以堪。

当倪初夏第三次以八十九分的成绩从考场里出来时,学生们看向自己老师的目光已经从同情变成了悲天悯人。初夏勉强挤出堪称比哭更加难看的笑脸,故作淡然朝学生挥挥手

:“你们还是先回去吧,老师自己可以的。”

学生们齐齐瞥了她一眼,聚到一边唧唧咕咕地商讨着什么。初夏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同样以怜悯目光注视自己的考官笑笑,双手抱住胳膊,再一次站到了队伍的尾端,暗暗发

誓:以后只要学生卷面成绩达到42分,她平时分打100分都把他们拉及格(>_ 学生们商讨以后得出的结论是兵分几路替她排队,好让她能够以最密集的频率参加尽可能多的场次的考试。领头的女孩豪气地拍初夏的肩膀:“老师,你就放心好了,有我们

在,肯定让你顺利拿到驾照。”

初夏满头黑线地盯着学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落毛凤凰不如­鸡­,自己的落魄模样被学生尽收眼底,此番想端出师尊的威严,怕是早已千难万难。坐在考场里看着教室外替自

己排队为自己赢取下一次考试机会的女孩子朝自己摆出胜利剪刀手,她真恨不得一头碰死在桌子上。

等到初夏不知道是几进宫终于通过了驾校的笔试,早已是午饭时间。于情于理都当掏钱请客,初夏也不扭捏作态,大方地招呼学生同自己一道去用餐。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往餐

厅走。驾校处于城市的中心地带,时值三月,正是陌上初熏的季节。春天是一帧浸染着生命之­色­的画布。街头的女子都穿着­色­彩明丽的长衫短裙,一眼望去,蛾儿雪柳黄金缕,笑

语盈盈,暗香浮动。而自己,夹在青春正好的学生中间,连脚步都忍不住轻快起来。新的时节,簇新的世界,暖黄的阳光洒落在眼角眉梢,跳跃着的,是恍若透明的美好。

行至餐厅门口时,初夏接到了白露的电话:“在哪儿呢?考试怎么样?嗐嗐,姐姐我今天心情好,请你吃饭。”

初夏抬头看了眼餐厅的名字笑道:“算了,我已经到了三世纪,还是下次吧……”

谁知白露立刻兴高采烈地接腔:“三世纪啊,我有他们家的打折卡啊,我告诉你,他们家换厨师了,新来的这个做的三味鲈鱼超赞。等着姐姐啊。”当机立断地挂了电话。

初夏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哭笑不得,那句“我这儿还带着好几个小姑娘呢”被噎在喉咙里,愣是没能有机会抢到说出口。如此这般,倒是甚为符合白露的风格。初夏无可

奈何地收起了手机,跟在学生后头进了饭店。

“三世纪”店面不甚大,然而装饰的优雅舒适,店主侧脸左仰四十五度酷似曾经的花美男代表人物元彬。正值用餐的高峰期,店堂里高朋满座。人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边吃边说

笑。也许在外国人看来,中国人实在是太吵了,尤其是用餐的时候;但在初夏眼里,这种热闹喧嚣却分外温情,有的时候,就是不吃任何东西,置身于这些吵闹中,也会让人觉得

莫名的幸福。大约世界上每个人都寂寞,每个人都害怕孤单。

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女孩儿们头凑到一起,吱吱喳喳地讨论,不时冒出一句“真帅啊,真的好帅”,目光频频往柜台的方向扫­射­。与她们一般年纪时的自己跟同伴当年也是这

样毫不避讳地偷瞄帅哥,带着洛丽塔式的天真,天真的近乎可耻。

初夏手向下压示意众姑娘低头,神秘兮兮地提供经验之谈:“身体朝后仰,他左侧脸四十五度像极了元彬。”

可惜徒儿们不领情:“像元彬?哪个像元彬?那个,元彬是谁?”

初夏被店里免费提供的酸梅汤呛到了。情何以堪!八岁的差距,鸿沟就成了马里亚纳海沟,天堑无通途。她顺着小女孩儿们的目光往后面看,等到认清目标人物,疑惑的神­色­

变成了惊讶。原来此帅哥非彼美男,让女孩子们目光炯炯的男子不是一人,而是一双,赏心悦目的男子。即使不是初见,坐在学生中间的大学女教师还是忍不住小小的惊艳了一下

。卫清远和邵棋,了无新意的白衬衫配黑­色­休闲西装,偏偏养眼至极,仿佛从男­性­时装杂志上走下来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

初夏恶趣味地想:自己是否应当上前跟两位帅哥打声招呼,呃,姐夫和他的情人。

“天啊天,真的是太帅了,优雅英俊,简直是中世纪的贵族。”女孩儿们兴奋地感慨,声音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初夏已经看到有客人往她们的方向看。她只好意思意思一下

,示意学生压低嗓音。

端起老师的派头,初夏言笑晏晏:“我以为中世纪的贵族就是吸血鬼的代名词。”

学生点头:“吸血鬼是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种族,看《暮光之城》就知道。”

初夏倒塌。

她酸溜溜地想:如果你们知道这两位是gay,gay!大概就会欲哭无泪了。

谁知小女孩儿们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太协调了。”比划出摄影取景的手势,女孩子眯着眼感慨,“看,就是这样普通的男子双人照都有能拍出BL小说封面

的感觉。”

初夏大惊,花容失­色­,声音也严厉起来:“不要胡说八道,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以讹传讹,影响了人家的名声怎么办?”

嘻嘻哈哈的女孩子被骇了一惊,期期艾艾地辩驳:“本来就是啊,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多和谐啊,中间都Сhā不下任何人的感觉。你看,他们看着彼此微笑时的样子是多么的温

情脉脉。那个横在他们中间的服务员是多么的破坏画面啊。”

初夏毫不客气地毒舌:“倘若服务员是美少年,你们大约就不会觉得破坏画面了。”

女孩子们齐齐点头:“不错不错,那就是一段新故事的开端,完美的小新欢。”

初夏几欲笑倒在地,连连摇头,你们啊你们。

清咳两声,初夏正襟危坐,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私底下随便YY没问题,不要当着别人的面乱讲了,谣言就像黄蜂,凶猛而伤人。说不定人家都是有妻儿有家庭的人,要

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做把柄,就是损人不利己了。”

女孩子们娇笑:“呵呵,我们随便说说而已,权当是餐前开胃菜。”

餐前开胃菜,有的时候或许比主食更加接近事物的本质。比如这样的男子,面对面坐在一起,闲闲地用餐,闲闲地说话,并没有任何暧昧的举止,即使用最严格的标准去苛责

衡量,他们也是最合乎礼仪无可挑剔的绅士。初夏敲敲自己的头,暗暗苦笑,大约是先入为主了,为何自己眼中,这两个男子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温柔的情愫?

这样温柔的情绪,叫卫清远的正牌老婆,自己的铁杆姐妹,粉墨登场的白露小姐情何以堪。初夏懊恼自己刚才犹疑不决,只因怕被嘲笑大惊小怪而未及时给白露通风报信,以

便她起码有个心理准备。

到底是自己法律上的老公,白露一进店就看到了卫清远,漂亮的丹凤眼愕然地瞪圆了。从初夏的角度看过去,她双眼圆溜溜,嘴巴也张成了小小的“O”型的模样,仿佛误入仙

境的爱丽丝一样,可爱的近乎稚气。

白露脸上的古怪神­色­很快被笑容遮盖住了,她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转过视线的方向,直直朝初夏的桌子走来,靠近了,脸上的笑容加深:“嗨,大小美女们,让你们久等了

。放开手尽管点餐,姐姐我请客。”

到底还是小女孩儿,比起美男,美食的诱惑力来的丝毫不见绌。有嘴甜的丫头开口:“哈哈,跟姐姐比起来,我们全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哪里好意思被叫美女。”

白露看上去心情甚好,筷子相当灵活地在菜盆里夹出一片片焦黄脆­嫩­的鲈鱼片,裹着浓郁的酸辣酱汁往嘴里送,享受美食之余嘴巴丝毫没有闲着,不时说几个小段子活跃餐桌

气氛,逗得女孩子们浅笑微嗔,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里闪烁着都是羡慕的光芒。法国谚语有云:婚姻像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其实学校何尝不是一

座象牙塔,躲在里面的人心心念念何时能够戴上方帽,褪去那个学生的标签。等到走上社会,在风雨中几多翻滚,蓦然回首,最怀念的,还是那段纯粹悠然的梧桐树荫下碧然的青

葱岁月。

那时那地,绿杨­阴­里谁的微笑,那些手牵手压过的马路,那些相互依偎着站在旧城墙上听过的歌,那些在课堂上偷偷传递寥寥数字的小纸条,那些口袋里只剩下一块钱时买下

的彼此分食的雪糕。

辗转的时光,褪­色­的过往,姹紫嫣红开遍,流光容易把人抛,归期亦有期,怎奈岁月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

芒果虾饼饼香虾鲜,咖喱牛­肉­口味浓淡相宜,就连菠萝炒饭都是­色­香味俱全,端上桌全然眼球鼻端与味蕾的盛宴。酒足饭饱,宾客两相欢,可谓皆大欢喜。

白露慢条斯理地擦嘴巴,笑着款款地摆出前辈的姿态:“总之,多听多­干­少说话,这是通行的法则,恃才傲物是大忌。”

小姑娘们乖乖点头领命受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恨手脚不比师姐快,钱包不如前辈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经理优雅地抽出一张卡递给旁边低头候命的服务员。

不多时,服务员原路返回,完璧归赵,眉眼尚算俊朗的制服男子标准的二度微笑:“小姐,你们的帐都记在了那位先生名下。”

如果你也听说

顺着他的手指遥指的方向,卫清远笑容可掬,点头起身,在大众视线的关注下,风度翩翩地阔步至27号餐桌前,成功地完成了一­干­少女的石化进程。

卫清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糯软,这样的声音,搭配在别人身上,难免娘娘腔之嫌;从他口­唇­间逸出,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妥帖;当真是杀人于无形,至高的境界。

“跟朋友一道用餐?”卫清远手极其自然地替白露拂开沾在脸上的发丝,眉眼温和,金童玉女,也是一幅养眼的画面。已然石化的小丫头们面面相觑,脸­色­古怪地蜕变,接近

风化。

初夏偷偷斜眼看邵棋,落单的男子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自己的情人和情人的妻子,目光平静,俊朗的面容上是一派温柔的神­色­。他像是觉察到了初夏投在他身上的视线,略略侧

身,微微朝她一笑。初夏面­色­一老,直觉自己过于八卦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嫌疑,蓦地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局促地对他点头。

邵棋大约觉得有趣,侧头对他的同伴说着什么,微笑的男子探出头来朝她们的方向颔首,春天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的打进来,光和影强烈的对比,他的脸孔一半明亮一半

黯淡,眉宇间流淌着淡淡的笑容。电击火石般的瞬间,美好的仿佛一幅介于透明与半透明之间的水粉画。

初夏眼皮一跳,竟是熟人。因为邵棋他们的位置逆光,沈诺又坐在里面,她竟弄不清楚他是何时过来的。刚思量要不要也回个笑脸,沈诺的脸又隐了回去,邵棋也收了目光,

侧过脸去,仿佛在讨论什么问题。如此这般,初夏倒不好再出声打招呼,挤到嗓子口的话生生吞下去,惟有带着自嘲的笑容低下头,闷闷喝了口茶,没提防殷勤的服务生给她换了

新滚的茶水,大庭广众之下,她连吐都不好吐,只有硬着头皮硬生生地吞下去,烫的得舌尖都要起泡了,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幸而餐桌上的女生们目光只顾着在金童玉女之间穿梭

,没人注意到她的狼狈不堪。

白露端庄典雅地朝卫清远点头,进退得体,她素来都是聪明女子,知道适时的微笑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嗯,你呢?”

“跟朋友吃饭,你认识的,邵棋、沈诺。”

“那我也过去打个招呼吧。”白露款款起身,卫清远的手搭在新婚娇妻的腰上,贤伉俪夫唱­妇­随。

看着眼珠子快瞪出来的学生,初夏叹气:“眼见为实了吧,明白了吧,帅哥不是gay,只是已经名花有主了而已。以后没事不要太腐朽。”

眼睛看到的确是是事实,却未必是真相;那些琴瑟和谐甜蜜恩爱,摆在台面上,多半不是作秀就是敷衍了吧。

学生连连点头受教:“的确不是,明显后来的那位帅哥才是正主儿。”

初夏简直欲哭无泪,这都是些什么孩子?!一个个脑子里全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难怪国家有关部门要加强网络不正之风的整改工作,这实在是当务之急。她自觉有愧

,徒不教,师之过;身为大学辅导员,没能抓好学生的思想道德建设工作,委实罪过。初夏咬牙切齿,没好气地强调:“你们搞错了,那个也不是!没事不要老是看耽美漫画,免

得总是胡思乱想。”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餐厅里渐渐空荡下来,店家不会转来转去地暗示赶人;周末清闲,大家也都没有急着走。几个小女生的话题转到了服装配饰上面,兴致勃勃地欲组团网

购,极力撺掇初夏报名,因为团购可以打折。初夏心不在焉,直到学生伸手推自己的胳膊才回过神来,根本没听清她们的话,稀里糊涂地点了头。学生爆发出哄笑声,初夏莫名其

妙,追问她们究竟说了什么,十几岁的女孩子们却又谁也不肯开口坦白了。正笑闹间,白露一行折回头来向众人打了个招呼要离开。

沈诺笑着开口:“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他语气亲切,面容自然,话是向着整桌人说的,眼睛却看向初夏。

她苦笑,无奈地双手一摊,叹气道:“可惜身为笑点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初夏站起身来准备蹭白露的顺风车,结果白露借口自己喝了酒,理所当然地搭卫清远跟邵棋的车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可怜的无车族倪初夏。沈诺提议送她们回去,嘻嘻哈

哈的女孩子推说要在附近逛逛,临走时一个个排成队朝初夏挤眉弄眼,走到沈诺面前时都一本正经地跟他打招呼,礼貌地道谢;不等出了店门就迫不及待地彼此咬耳朵窃窃私语。

最后一位离开的学生更是探过头凑到初夏耳边偷笑:“倪老师,现在我们百分之百相信你刚才的教诲了。”

初夏额上长满了黑­色­的竖线,她后知后觉的迟钝神经觉察到了所谓的误会已经自然而然莫名其地形成了。似乎这种事情还是一回生二回熟,时间长了便三人成虎。初夏悲哀地

发现自己已经懒惰成­性­破罐子破摔地堕落了,连解释都懒得跟学生解释。

沈诺好奇:“小丫头们在说什么?”

她哪好意思说出实情,只好揉揉眉心,一味苦笑。

沈诺把车开上了主道,笑言:“倪老师很安静啊,总是若有所思。”

初夏哑然失笑,连连摇头:“若有所思就是大脑一片空白,其实什么也没有想,不过是发呆而已。”

前面交通信号灯转成了红­色­,静止的车流中,远处有汽车的鸣笛声和交通协管员的口哨声,时间在这一刻也仿佛是凝滞的,沈诺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她:“那倪老师岂不是很擅

长发呆?”

这话乍听起来有些轻薄,然而他笑容诚恳,语气又无半分调侃的意味,倒是颇有肺腑之言的架势了。

初夏隐约记得这是《倾城之恋》上的台词,范柳原说白流苏最擅长的低头,白流苏说她不懂,她只是会发呆,呆头呆脑的,没有半点意思。

初夏笑着低了头,手指拨弄着手机上的挂件,线娃娃补了又补,已经完全看不清本来的模样。绿灯亮了,车子继续前行,这个话题就被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沈诺有心打破这

微妙的尴尬,其实话一说出口,他也自觉有些唐突,然而现在好像已经过了最好的补救时机,缄默反倒成了最好的方式。他是理工科出身,毕业后又忙着自己创业,自小的天之骄

子,说到底骨子里是清冷的,并不习惯跟别人热络。

还是初夏再度挑起的话题:“沈先生,其实如果不是今天偶遇,我也想寻机冒昧地去打扰你。”

沈诺笑:“倪老师太过客气了,你用冒昧一词,我倒是诚惶诚恐起来,变成了站在老师面前等功课成绩的小学生。”

一句话,车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初夏下意识的双手合拳放在胸口,字斟句酌:“沈先生,是贵公司对我们学校学生商业赞助的事情。”她本来不好开这个口。有企业对贫困

大学生进行赞助,除了赞助学费外还提供勤工助学岗位变相地连生活与书本杂费一起全包了,这不仅对穷困的优秀学生是天籁之音,就是对校方而言,也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好事。

只是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申弘毅鼓足勇气找到自己,拐弯抹角期期艾艾了半天,说出的话却是:“倪老师,我不想接受他们的赞助。”

“我明白企业对于自己的慈善之举进行适当的宣传是合情合理且有助于营造社会的和谐之音,只是我希望沈先生能够理解学生的微妙处境。真的,没有谁愿意把伤口展露出来

给别人看。即使走出校门,现实的社会会自然地给人划分出三六九等。然而现在他们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就算我们为他们营造的象牙塔过于理想化,我还是宁愿起码穿着校服的

他们是平等的。大张旗鼓的宣传以及周围人指指点点的异样目光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无声的伤害,这种伤害比起物质上的匮乏更加可怕。”初夏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小心翼翼,这样的

赞助是校方跟企业之间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辅导员委实没有立场指手画脚。可说是天­性­的“天下大同”理想主义也好,身为老师护雏的本能也好,她还是选择了身为弱者的学生

开了这个口。

比起她的谨小慎微,沈诺的反应倒可以算的上风轻云淡,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原来你是说这个。你放心,我的本意只是完成父母的心愿,顺便也为社会尽一份绵薄之力,无

心借此扩大宣传沽名钓誉。”

初夏脸­色­微变,忙道:“沽名钓誉太严重了,沈先生一心善举,岂会如此不堪。倒是我多心了,又不会说话,让沈先生见笑了。”

沈诺哂然:“初夏,你太紧张了。”

她一愣,怔怔地抬头看他,眼睛睁得圆,掖在耳后的头发有几缕垂落在眼前,整个模样倒比实际年纪小了好几岁,与其说是大学教师,倒不如说更像学生。她像是意识到了什

么,不好意思地别过眼睛看自己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的手,耳垂染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粉­色­。

“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好意思,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整个人都是尴尬的,有一种进退维艰的不知所措。

沈诺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微微地笑,拿起手边的木糖醇给她:“要不要吃口香糖。”他有十多年的烟龄,可惜开车时又不能抽烟,只好用口香糖顶着。

“其实那个孩子太敏感了,英雄莫问出处,贫穷并不可耻。相反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站在最宽广的地方才能看的更清楚。况且,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我花出的每一分钱

都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又不是每一个贫困生我都会赞助。这一次全市那么多所高校,每所学校里都有为数不少的贫困生,但我只选了‘211’工程的学校,而且成绩必须是全学年前

10%学生,总共才十个人。能够获得我们的助学金,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他们的肯定,况且拥有实习经验,对他们今后走上职场也是大有裨益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够完全不承

受别人审视的目光?倘若一味在意别人的看法,这样的人,即使智商高成绩好,也难成大器。”

初夏没有接口,她承认,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只是,自尊与自卑本身就是隐­性­的孪生兄弟,于别人怜悯的目光下成长,终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之八九,何况又不是嗟来之食。”沈诺想了想,“这样吧,你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我,我来跟他谈。”

初夏摇摇头:“他没有手机,不过我有他们寝室的电话号码。”

手机响了很久的“月光下的凤尾竹”才有人骂骂咧咧的接听,对方的口气很冲:“谁?!有事不会打人手机啊?”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倦意,还打了个呵欠。学期还没过半,自是

不可能看了整夜书,大约是通宵玩游戏了。

初夏庆幸是自己拨的电话,自己学校的学生这般不逊的口吻,当老师的她也委实吃不消啊。她耐着­性­子自报家门,电话那头的人这才口气缓和地告诉了申弘毅的去处。

“他每个周末都要去书香苑小区做家教。”

沈诺转了车头,初夏连忙摇头:“我可不知道书香苑怎么走。”

他笑,眉眼极其舒展,简直算的上笑眯眯的模样了。

“我认得路。”

初夏很想在车上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好像一到他面前,她的智商就莫名其妙地大打折扣,总是形象全无的出糗。

他们不知道具体是哪栋哪一室,好在小区的后门坏了正在维修,唯一通畅的只有正门。守株待兔,终究是不会错的。初夏觉得抱歉:“真不好意思,怪我事先没有查清楚情况

,还要连累你在这里浪费这么长的时间。于国家的GDP而言,我也是罪人啊。”

沈诺对她的俏皮颇为领情,笑道:“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享受人生,简而言之,就是浪费时间,比如说花一个下午看别人钓鱼或者是看蚂蚁搬家。何况,有倪老师在旁边,如

沐春风,何来罪过之说。”

初夏咂嘴做惋惜状:“可惜啊可惜,你没有修我的课,我也给不了你高分。沈先生做事一向都是这么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吗?”

沈诺摇下了车窗,点了根烟,微笑:“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不喜欢拖拉。”停了片刻,他忽然又加了一句,“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这样,有些我只能刻意放慢,细水长流,免

得把对方吓跑了就得不偿失。”

如果你也听说

她一怔,没有想好要不要接腔,接腔了又该如何答话;他却重新发动了车子,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抽完了烟。

“走吧,我姨妈就住这个小区,先上我姨妈家坐一会儿。不是说整个周六周日都要做家教嘛,现在离他下班还早。”

他的个头高,步子自然要比一般人大些,意识到初夏跟不上他的脚步时,他有意识地放慢了步伐。穿着小高跟出门的初夏很感激他的细心。

开门的中年­妇­女见了他便眉开眼笑,一面招呼着客人换鞋,一面朝客厅里面喊:“章主任,沈诺来了。”往客厅紧走几步,大约是遇上正朝外面走的女主人,五十多岁的阿姨

用刻意压低却用偏生能让还在玄关处的男女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通报消息,“还带了个挺好看的姑娘。”

她口中的章主任从客厅和玄关间的隔板旁探出大半个身子来,初夏认出了是有两面之缘的沈诺的姨母。沈姨母早两年就办了内退手续,一门心思地扑在家里照顾工作繁忙的丈

夫和升入高中的女儿,家里的阿姨习惯了,还是按她先前的­妇­联主任职务叫她章主任。

沈姨母见了两人,笑容满面地上前牵初夏的手,携着手儿就往沙发旁带:“是初夏啊,早该来看阿姨的,怎么到现在才来啊,要喝点儿什么?我这儿刚好有朋友带来的红茶。

”倒真不把沈诺当外人,完全没有招呼他。

初夏汗颜,原来­妇­联主任都是这样热情洋溢吗?难怪家庭­妇­女都把­妇­联当自己的娘家。她推说不麻烦阿姨,还是拗不过沈姨母的好客之道,捧着杯热气腾腾的锡兰红茶一小口

一小口的抿,心中窃念:想不到沈姨母还挺小资。沈诺没有说来意,初夏也不好直言自己就是单纯把姨母家当成暂憩的驿站,她在心里暗暗抱怨沈诺也不早点儿说清楚,否则她起

码要去超市买点儿水果当礼物,总胜过这样两手空空地坐立不安。

房子很宽敞,加上是复式结构,初夏估计整间屋子要超过两百平米,比自己的舅舅家还要大上一些。依山傍水的好环境,又是城中的高档住宅区,在城乡结合区房价都涨到近

万元一平方的今天,当真是奢侈的紧。客厅是绿­色­和白­色­的主基调,安静宽敞,­干­净透明的玻璃茶几上用玻璃水杯养了几支香水百合,香气四溢,落地窗前大盆的散尾葵细叶舒展

,茎杆光滑而略微泛着金黄,下午的阳光底下,慵懒自在。

家里的阿姨新烤了蛋糕,在这样宁静的午后,躺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静静地享受下午茶,可谓天煞的奢侈。楼梯上有人趿拉着拖鞋“噼啪噼啪”的往下面跑。十六七岁的女

孩子蹦跶到茶几前控诉:“啊哈,你们居然喝下午茶都不叫我,幸好我鼻子尖。”

沈姨母拍开她伸向小蛋糕的手,嗔道:“还不去洗手,看了人也不知道喊。”

“知道了知道了。”女孩子笑嘻嘻地对沙发上的客人敬了个礼,“表哥表嫂下午好!”

初夏正好一口蛋糕噎住,顿时气道受阻,蛋糕大小适中,恰好卡在那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噎得眼角含泪,狼狈不堪之际,她疑心自己会被120送去做气管切开。她赶忙灌了

口茶水进去,可巧沈诺刚好伸出手大力拍她的背,结果可想而知,要命的蛋糕渣子的确是出来了,只是是从她鼻孔里出来的,比要命更可怕的狼狈。

茶几一片狼藉,红茶蛋糕悉数毁了不说,香水百合上也沾了几点黄|­色­的污物。初夏恨不得掀开地上铺着的纯手工羊毛地毯凿个洞钻进去,她的衣服也未能幸免于难,纯白的布

裙上斑斑点点,仿佛斑点狗,打喷嚏的时候震动的身体还把剩下的半杯红茶全倒在了身上。遭此变故,众人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哄堂大笑。初夏担心会有邻居投诉他们喧哗扰民。

沈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表情有些歉疚又有点儿无辜。沈姨母笑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手死命抓着沙发把手,浑身颤抖着招呼阿姨去拿衣服给初夏换。表妹一面笑,一面伸手拉初

夏起身:“不要麻烦阿姨了,表嫂跟我身形差不多,穿我的就行。”

初夏要是嘴里还有东西也一准儿一并再喷出来。唯有满头黑线地自我安慰,人生嘛,不是你娱乐别人,就是别人娱乐你,风水轮流转,皇帝老儿人人坐。

大约是楼下动静实在太大,楼上有人皱着眉头探出头来:“楼悦晨,你的五分钟来的比别人长是不?这都几个五分钟了!”

初夏头垂的恨不得把脖子扭断,天啊天,丢人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吗,怎么这房里又多出了一个人。可惜她垂着脑袋也没能避免进一步出糗,眼尖的家教老师叫出了她的名字

:“倪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还真是凑巧。没想到姨母给表妹新找的家教老师竟然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人物申弘毅。

沈姨母眉开眼笑:“这事儿还没跟初夏说谢谢呢,你给介绍来的这个孩子成绩好责任心高不说,人还老实诚恳,一点儿浮夸都没有,就是人太拘束,上次带他跟悦悦出去逛街

,我想给他买件夹克衫,小伙子死活不肯要。你可得说说他,我们家没当他外人,他可不能老这么生分。”

初夏有些不好意思,她委实受之有愧。人是她介绍的没错,可她也只是随口跟学工处的同事打了声招呼,自己早就忘了这回事,想不到最后功劳反倒算到了她的头上,真是天

上掉馅饼砸人,挡都挡不住。她含含糊糊地说“应该的”,身子不自在的很。霍!到底不能跟青春少女比身材,明明是同样的身量,人家明显腰身要比自己小上半个尺码,这裙子

,有点儿紧。

沈诺领着申弘毅去书房谈心了,丢下她一个人在客厅里被老老少少三个女人X线扫描。换衣服的时候,初夏已经试图解释过一切都是误会,他们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她的家教老师

申弘毅。不过因为顾及着申弘毅的自尊心,初夏没有说他们找申弘毅的理由。如此含混不已企图一笔带过的解释听在一心好奇自己那个鲜有绯闻的表哥究竟会找一个怎样的女朋友

的少女眼中,大学教师的言论明显就是掩饰,掩饰的定然就是事实。

初夏无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日月可鉴,她是真的跟沈先生没有半点­奸­情。

这厢沈姨母已经详细地盘问了她的工作以及生活情况,前­妇­联主任问话相当有水平,连初夏这个专做学生思想工作的大学辅导员都招架不住,一五一十全兜了底。她在心中垂

泪,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这样老实听话,就跟对着班主任的小学生一样。天地良心,站在讲台上执教鞭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为了防止情况向更加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初夏按捺住了自己进厨房一展身手补救自己不堪形象的冲动。其实初夏很喜欢做饭,尤其是做饭给一家人吃,只是除了去舅舅家时

,平常独居的她根本就没有这种机会享受这种烟熏火燎中特有的幸福。

晚餐很丰盛,七个盏八个碟摆了满满一桌子,有尖椒牛柳、翡翠菜心、毛豆米炒雪菜、千张结烧排骨,三鲜汤,都是初夏爱吃的菜。沈姨母喜滋滋地招呼客人:“来来来,快

吃,多吃点儿。初夏,我可是特地打电话问的你舅妈,这几道都是你爱吃的菜。”

初夏绝望了,看来这下子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楚了。她突然间很后悔昨天答应舅妈下星期回去。

不知道沈诺究竟跟申弘毅在书房说了什么,出来以后,申弘毅就一直沉默不语。初夏有些担心,偷偷盘问沈诺,后者却只是笑,问急了,才丢下一句:“放心,有我呢。”

餐桌上申弘毅先是闷头吃菜,沈姨母给他挟的菜也全部吃掉了。吃了一半的时候,他突然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因为他还是学生,虽然已经是成年人,沈姨母并没有勉强要他

喝酒,给他的杯子是用来装饮料的)。

“沈大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我先­干­为敬。”

沈诺微微一笑,因为要开车,拿茶水代了酒,举杯迎上去,一饮而尽。

饭桌上的人皆是诧异,不明白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更诡异的事情在后头。沈诺开车送他们回去时,出了小区门,申弘毅主动开口要求去买一款手机。理由是,没有手机不方便。

“老师,我不会挑手机,能不能麻烦你帮下忙?楼妈妈今天给我发了这个月的工资。”

幸而夜­色­已深,黑暗掩饰住了所有的惊讶和狐疑,初夏咽了咽唾沫,开口道:“如果你只是想拿手机当通讯工具的话,选一个简单实用的就行了,功能没必要太多。”她笑,

“按照老师用手机的经验,很多功能到换手机的时候我都从来没有使用过。”

剪着平头的大男孩在前面认真地听取导购小姐讲解时,初夏转身问沈诺:“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怎么一下子逆转成这样?”

沈诺摇头,一本正经:“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不能说给你听。”

她有些微嗔:“哼!当心矫枉过正,过犹不及!”

手机卖场里灯光是炫目的白,他的眉眼被冲淡了,有些模糊不清。初夏只能听见他含着笑的声音:“我说了,放心,有我呢。”

回望灯如花

车子拐进小区大门时,初夏忽然开了口:“真是不好意思,每次见了你就得麻烦你,改天请沈先生吃饭。”

沈诺双手盖在眼睛上作出告饶的动作,龇牙咧嘴的像是苦闷之极:“我都忍了一天了,怎么又倒退回沈先生了,好不容易才进化为直呼其名的啊。”

初夏忍俊不禁,想不到他挺大的一男人,居然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笑着点头:“那好,沈诺,我先上去了,路上开车小心。”

回到家才突然觉得一室清冷,清冷的让她忍不住幻想能够有谁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拥抱。幸而台灯是她最喜欢的微橘­色­,温暖的光圈在摊开的《张爱玲文集》上压过一条漂亮的

弧线,快下雨的晚上,月亮周围也隐了一圈昏黄的晕,而远处的车声在这样的夜晚就格外的清晰,汽车一啸而过,留下了长长的闷闷的回音。

回音里有雨滴淅沥沥的声音。

她心中一动,翻到了《倾城之恋》,找出那一页,范柳原的原话是“有的人善于笑,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头的。”流苏道:“我什么都不会,我是顶无用的人。”柳

原笑道:“无用的女人是最厉害的女人。”

初夏失笑,原来会发呆的不是白流苏,­精­明厉害的白流苏岂是发发呆做做白日梦的小女子。

她呆头呆脑倒是真的,连脚趾甲都剪不好,偏偏她指甲又往里面长,最后陷在­肉­里只能去医院拔指甲。最为不幸的是她还遗传她母亲,天生的不服麻药,人家打了麻醉后几分

钟就见效,她倒好了,指甲□后麻药都还跟没打一样。疼得她抓着秦林胳膊的手都起了青筋。平常对人一向礼貌有加的秦林黑着脸将当班的医生护士骂得狗血喷头。

等到指甲长出来以后,定期给她剪指甲就成了秦林的任务。每次完了以后他都会龇牙咧嘴地抱怨:“看看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这么笨,没我你可怎么活哟。闭嘴,不准笑,不

准告诉别人,少爷我什么时候给人剪过脚趾甲。”

而他微红的脸却出卖了他的­色­厉内荏的事实。

曾经对我那么温柔的你,为什么后来会偏偏伤我那么深。

香港的沦陷终于成就了范柳原和白流苏的爱情,而这世间,又能有几多倾城。

初夏合上书塞回书架,手机响了起来,她认得,是家里的号码。

她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想等铃声自己落下,然而她低估了对方的耐心,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阿姨,是我,初夏,……最近我要学车,没时间回去。……长假?我也不知道放几天,大概学校会组织旅游。……过年还早,以后再说吧。”

初夏睡得不好,梦到青砖黑瓦的旧时宅院,她推开院门进去看,老式的笨重的大院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院子里有高大的合欢花树,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可是树叶依

然浓碧肥厚,树底下蹲着个人在嘤嘤地哭着喊妈妈,很年轻的女孩子,看身形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低着头,初夏见不着她的脸,可是光看她不断颤抖的肩膀好像就能感同身受

她的伤心。初夏心里很急,想走过去,问问她为什么要哭,她妈妈到底出什么事了,可不知为何腿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怎么也迈不动。初夏急得很,伸出手死命地捶自己僵硬的

腿,却依旧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

后来院子里多出了个男孩子,他跑向女孩,低低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那女孩子终于抬起头来,泪痕未­干­,凄楚而忧伤地看着男孩,却终于不再哭泣。男孩扶着女孩朝自己的方

向走,小心翼翼,脸上带着温和的暖意,一步一步,好像用他们的脚步丈量的便是整个世界。近了,近了,初夏认出了那是十五岁时的秦林和自己,她想跟十一年前的自己打招呼

,他们却越走越快。她想大声叫住他们,让他们停下,可是他们终于飞奔起来,直直地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她从睡梦中惊醒,伸手扭亮了台灯,书桌上有她晚上翻出的日记本,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一直保留着那本日记,也许就像白露说的那样,她是个恋旧的人。那是一本厚厚的

硬皮日记本,因为长年用手抚摸,棱角已经圆润,泛着淡淡的微光,仿佛牡蛎孕孵出的珍珠。封面是温暖的金­色­,金­色­的林荫大道蔓延向前,两旁的枫树高大挺拔,厚厚的落叶铺

满街道,她深深地看过去,那条路,没有一个人影。

原来,你终于还是丢下了我。

原来,终将只剩下我自己。

其实再次见到秦林的时候,她居然一眼没有认出来。

谁说大学教师最清闲,已经夕阳西下,身兼团委副书记的倪初夏依旧埋首在办公桌前整理06年级实习学生的档案。胶水没了,她在抽屉里翻找了半天没有发现存货。

“同学,你去帮老师上小店买瓶胶水。另外,今天别回去吃饭了,我订了两份饭,吃过了再回去。真不好意思,害得你到现在还没有下班。”初夏努力睁大眼睛朝着另一张办

公桌前勤工俭学的男生微笑。她在电脑前忙了一整天,早把隐形眼镜下了,现在疲惫不堪的杏仁眼等于摆设,看什么都是重影,模模糊糊的只能用视线勾勒出人的大体轮廓。

男生起了身,却是向她的方向走来。她以为他身上没带钱,连忙低头翻自己的钱包:“囔,去南楼那边的超市买,那家的胶水味道不那么刺鼻。”

“初夏,先下班去吃饭吧。”

十块钱的纸币顿在了半空,在空调呼呼的风声中瑟瑟发抖,随着永不疲惫的空调风扑面而来的是熟悉而生疏的味道,淡淡的佛手柑的香气,是秦林最喜欢的甘冽的甜香。

他站在自己面前,长身玉立,黑­色­的修身西装裁剪合体,白衬衫搭配的暗纹领带无懈可击,头发发尾处打薄,­精­神而帅气。他的视力一向很好,号称让人嫉妒的左右2.0,金丝

边的平光眼镜遮住了他过分锐利且漂亮的眼睛,让他的形象更加接近于他举手投足间极力想营造的学者气质。

他朝自己伸出手微笑,邀请自己用餐,语气平静温柔,仿佛她只是不小心睡了一觉,一睁开眼,她还停留在四年以前。

初夏没有动,纸币停留在半空中,一如她忽然慌乱的心情,在记忆的漩涡中摇晃,沉浮不定。她设想过无数种与他重逢的方式,在他或者她的婚礼上道一声“恭喜”,在某次

热闹非凡同学会上微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在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街头擦肩而过,渐近渐远;每一种场景都是沸反盈天尘世喧嚣,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慰藉自己隐秘的不足为

外人道也的“东风夜放花千树,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微妙心理。

白露总是嘲笑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古怪的执拗,她也承认自己过于无趣,然而倔强是渗入骨血的顽固,抽髓剥筋都改变不了。

那每一种场景自己都想好了应对方式,可是没有一种预想的场景是现在这样:寂静而空荡的年级办公室,他微笑着站在自己的桌前,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像时光分外眷顾,一

秒钟的空白也不曾停留在他们之间。日光灯发出昏然的灰暗光芒,也许是城市用电的高峰期,电压不足,光芒在微微颤抖。窗外是大片苍茫而寂寥的暮­色­,映着月光下的茂林修竹

宛若魑魅,远处有白玉兰造型的路灯,暮霭袅袅的校园,华灯初上。

而她蓦地寂然无语。

阒然的办公室,只有老式空调在任劳任怨的运转。初夏觉得憋闷,空气是凝滞的,在这样的时令里开空调真是不尴不尬,制冷嫌凉,制暖嫌热,反而倒是多此一举了。她起身

欲打开身后的窗子,握在窗户把手上的手没能拉动,他的手覆了上来,温热而湿润,原来他也会紧张。呼出的热气就在耳边,混着香水的气味和他特有的气息,温暖而熏然,真的

很好闻,像一张温软的沙发,让人忍不住就沉溺其间,深陷其中,懒懒的,无心挣脱。

初夏放弃了挣扎,平静地转过头,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亦没有半点儿闪躲。

秦林终于招架不住,他刻意放轻松了语调:“嗨,别这样看我,我只是想帮你把窗户打开而已。

清冷的晚风翻腾而来,让人猝不及防。原来即使是暖意盎然的季节,陡然降温的夜晚依然不容小觑。

初夏的声音在长风中波澜不惊:“秦林,我们都不要自欺欺人好不好。”

郑书记笑呵呵宛若弥勒佛的老好人标准脸孔出现在办公室,他跺着脚抱怨:“真没想到,这晚上还挺冷的。”

抬头见窗前的一双金童玉女,呃,气氛有点儿微妙。

他下意识地摸摸下巴,热情洋溢地为双方介绍:“两个人认识没有?来来来,我来给二位正式介绍一下:初夏啊,这位是秦林,正宗的牛津产博士,周老的得意弟子,在

《science》都发表过论文的,咱们学校今年特意引进的人才,没准儿很快就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当然,秦博士啊,我们初夏也不错,全校闻名的美女教师,文学才女,才

貌双全,秀外慧中……”

“我认识秦博士,我们是高中校友。”初夏突然开口打断了郑书记言过于实的介绍,微笑着朝海归博士伸出手,“你好,我是倪初夏,很高兴有你这样优秀的同事,虽然不是

同一学院,亦不胜荣幸。”

秦林的脸­色­有一瞬的难看,还是顺势握住了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不必,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倪初夏。”

郑书记笑呵呵地大手一挥:“走走走,吃夜宵去。初夏啊,不是我老人家啰嗦,肯定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吧。年轻人,工作上有­干­劲是值得肯定的,但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到饭点了就应该吃东西,哪能拖着不管呢。”

郑书记是个相当神奇的人物,从他既能口若悬河地在讲台上面对一礼堂的师生侃侃而谈人生哲理又能手里同时握着好几个国际大品牌的本省代理权,便可窥一斑。他实在太了

解怎样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大学副教授的头衔又为他镀了层光芒,让他全然不沾半点商人的市侩与圆滑,反而温文尔雅又和蔼可亲。

这样的领导以长辈的口吻亲切地开口,岂能拒绝?

秦林又岂会拒绝。

回望灯如花

说是吃夜宵,当然不会简陋至在学校门口的夜市摊上,挤在学生堆里一人一碗鸭血粉丝酸辣汤。虽然初夏其实心底更亲近那些揭开锅盖就飘得半条街浓香的路边摊。那些流光

溢彩的灯火,周围人声鼎沸的喧嚣,呼出的热气都带着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

初夏记得古龙先生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上,那个陪伴了李寻欢十年孤独岁月的仆人在重返中原后,面临避无可避的追杀,人生的最后关头,他选择去菜市场微笑着在沸反盈

天的讨价还价声中死去。

原来无论最初怎样,到了终究末了,我们都害怕孤单。

初夏宅的太久,竟然不知道自己生活了八年的这座城市夜宵也可以这般可圈可点。大厅里热闹非凡,已经没有空桌,后面还等着好几拨翻牌。郑书记豪气万丈,领他们进了包

厢。初夏觉得太过奢侈,只是吃夜宵而已,何必来的这般声势浩大。她没什么胃口,也许是真的早已过了饭点,反而一点也不觉的饿了。喝着饭点免费提供的茶水,竟然还会觉得

撑得慌,连配茶的梅子都勾不起半点食欲。郑书记推说女士拥有发言权,坚持叫她点餐,她只好中规中矩地点了几道点心,然后就放下了菜单。秦林跟郑书记又各自点了一些,穿

着燕尾服的服务生微笑着请他们稍等。

有郑书记在的地方,永远不用担心冷场的问题。他可以从中国人口的男女比例失调谈到全球金融危机下该何去何从,从暴涨的楼市津津乐道中国人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幸福

生活模式。等待夜宵的过程中,餐桌上欢声笑语,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快活的气息。

你看你看,我们早已不是最初青涩莽撞的少年,即使心间百转千回,面上仍能若无其事地虚与委蛇。

一道道餐点端上桌面,初夏看着自己面前的瓦罐发呆,盖子一打开,喷鼻的浓香,粉丝煮的近乎于半透明,牛­肉­片薄厚适中,齐齐地占据了半壁江山,其间点缀着切碎的碧绿

的芫荽和白­嫩­的绿豆芽,汤面滴着几滴辣油,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其实味道是保存记忆的最容易的办法,只要再次尝到同一种东西,之前和那味道相伴的记忆和情绪全部都能清楚地回想起来。所以马塞尔?普鲁斯特才能从一种泡在茶水里的小

点心的味道回忆起年少时面对初恋情人砰然心动的美妙时光。

瓦罐里的牛­肉­片多了起来

一片,二片,三片。

每一片都代表着一个字,合起来就是我爱你。

这是大学时初夏玩过无数次的游戏,每一次跟秦林一起出去吃牛­肉­汤,她都会先挟三片牛­肉­给他,把说不出口的爱恋用心照不宣传递开来。

秦林微笑:“一直惦记着牛­肉­粉丝汤的味道,这几年来,我是半刻都没有忘记;倪老师,你尝尝,看看跟我们那时候味道是不是还一样。”

大约是包间里太热了,初夏觉得自己手心里慢慢的都是汗,乌木的筷子抓在手里滑溜溜的,一点儿也不牢靠。她疑心自己脸上也是大汗淋漓了,伸手一摸,冰冷的吓人。

幸而她皮肤平常就白的近乎于半透明,郑书记见了也没有起疑心,只是乐呵呵地笑:“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打算过出国吗?我的这个胃啊,除了咱们中国菜,谁也伺候不了。

初夏怀疑以郑书记的道行早已看出端倪,只是他不点破,她也乐得装傻,虚浮起笑脸,假假地说起场面话:“郑书记可不能出国,要不然咱们中国人才外流的也太厉害了。”

郑书记哈哈大笑:“出去了还是要回来的不是,你看我们秦博士,这只大海龟不就是游回来报效祖国了嘛。”

秦林笑:“大海龟不敢当,没变成海带,能尽一份绵薄之力已经是庆幸。初夏,你说是不是。”

她摇摇头,笑容平静:“秦博士说笑了,我就一坐井观天的土鳖,哪里评价的了是与不是。”

初夏吃不下去任何东西,她没有胃口,仿佛吞进胃里的食物都变成了石头,梗着心口都难受。她借口上洗手间出去透气。秦林腿动了一下,似乎想跟上去,最后还是饶有兴致

地跟郑书记讨论大本钟。

餐厅装修的很大气,两边的包厢门雕刻着美丽的花纹,中间夹着的走廊又长又空,仿佛一眼过去都看不着头一样。其实并没有那般长,初夏走到半条道才发现店家利用了镜像

原理,顶头摆放了石头边框的镜子。也是,这样寸土寸金恨不得一平米能利用成十平方的中心地带,如此宽敞已经是穷奢极欲的大手笔了。

男女洗手间连在一起,她在洗手台前补妆时听到了有人吵闹的声音。

初夏其实没有好奇心,秦林抱怨过她的无趣,平淡的好像一杯清茶。只是那声音中喊叫声里夹杂着的劝慰声听着有些耳熟,结果突如其来的好奇心让她看到了一出狗血的酒后

告白戏码。主角偏偏她还都认识。

醉醺醺的混血帅哥抓着一黄皮肤黑眼睛的黑发帅哥领带,面­色­酡红:“沈诺,沈诺,你得给我个说法,我他妈的连做梦都天天梦到你。”

被同­性­告白的男子倒是满脸平静:“Dāvid,你喝醉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混血帅哥竟然“啪”一声就软倒了在地上,饶是沈诺扶着也没能避免他双膝下跪的结局。初夏不知道是假装没看见赶紧溜之大吉为妙还是上前搭把

手帮忙扶醉鬼好,都说喝醉酒的人最重;可她委实也不愿意Сhā手他俩之间的纠葛。

沈诺苦笑:“过来帮个忙吧,这家伙沉得要命。”

初夏喏喏地应声,尴尬得恨不得自己今天根本就没出过门。苍天,各路神仙还嫌她今天重逢前男友不够狗血,非得让她碰上这出BL剧目才善罢甘休?初夏哑巴吃黄连有苦也只

能往肚子里咽,唯有捏着鼻子学雷锋。怎奈混血帅哥根本不领情,手舞足蹈,即使是半昏迷状态也压根不让初夏近他的身。一个醉鬼愣是把两个神志清醒的大活人折腾得满头黑线

。眼看着有人往洗手间方向来,沈诺嘱咐初夏:“快,打电话给清远,让他赶紧过来,手机在我口袋里。”

初夏迟疑了一下,没伸手去拿,摇头道:“我有卫清远的号码。”

一行人七手八脚地搀扶,终于把醉的不成样子的混血帅哥给架回了包厢。初夏惊魂未定,今晚儿的这出戏,委实有点儿太刺激了。

“疼不疼?”沈诺握住了被抓出血痕的手,皱起眉头,“已经破了,我送你去医院还是叫他们送点酒­精­过来给你处理一下?”

她穿着宽袖口的印花娃娃衫,袖口过于宽大,柔软的灯光下,衬得手腕尤其的纤细洁白,真真的不堪一握。沈诺几乎疑心,自己稍微一用力,就会把她的腕子折断。

初夏一惊,本能地抽回手,笑道:“不麻烦了,我回去自己涂点碘酒就行。”

他的手在半空中愣了片刻,忽然开口:“你别误会,Dāvid只是喝高了胡言乱语而已,我不好龙阳。”

这一说,两人都又尴尬了起来。被同­性­告白,感觉,终究有点微妙。初夏也浑身不自在,好像莫名其妙的自己就撞破了人家的秘密,真恨自己突如其来的好奇心。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初夏­干­咳了两声拿自己的伤口调侃:“没想到男人动起手来也是会用指甲当武器的。啧啧,帅哥喝高了也会形象全无。”

她缓和气氛的伎俩丝毫谈不上高明,好在服务员小姐及时送来了碘酒和纱布。其实只有几道浅浅的口子,毕竟行凶者不是女人,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伤口被碘酊碰到的时候,

微微有点儿刺痛,他低着头,小心的用酒­精­给土黄的碘酊脱­色­,酒­精­挥发带出的醇类特有的气味,桌子上装饰用的百合花的香气……他身上的烟酒味儿和男人气息……初夏不知怎

的红了脸,忙低头道:“我自己来吧。”

“已经好了。”沈诺松了手,叮嘱道,“今晚上手先别进水了,等结痂了再说。”

纱布包扎得很漂亮,初夏几乎疑心他受过专业的医学训练。

手机响的恰逢其时,她感激此刻会有人惦记起她,忙不迭儿接了电话。

郑书记的大嗓门不开免提都可以让整个楼层里的人听见:“初夏,丢下我们跑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啊。今天我请客,你跑什么?”

那晚夜宵终究没有让郑书记掏腰包。

穿着粉红­色­套装的服务员小姐笑容满面地告诉他们老板请客。郑书记推辞了一下,像是颇为苦恼地挠头:“这个沈总啊,真是叫我不好意思。”

初夏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斜对门的包厢,卫清远正推门出来,见了她,笑容意义不明。初夏觉得郁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白露这个巫女一个屋檐下呆久了,优质雅

痞卫清远都笑的不怀好意了。

郑书记急着回家陪前妻看梅花节颁奖礼。当初两位教授的离婚闹得满城风雨,郑书记冒着仕途受阻的风险死了心的要奔向自由的怀抱。谁知两位年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人真

把红本本换成绿本本了,平常最恨回家的郑书记反而转为了蜗居生物,张口闭口就是“我们家那谁谁谁”,两人俨然伉俪情深金婚典范起来了。郑书记家方向跟学校相反,初夏自

是不好意思再麻烦领导。秦林提议打车送她回去,她没有应声。无奈前来用餐的食客基本上都自备车辆,等了半天都不见第二辆出租车。倘若初夏足够任­性­,她可以矫情地步行一

个半小时回去或者选择恶人做到底打电话­骚­扰无辜的表弟苏鑫小盆友。可惜她素来不是任­性­肆意的人。

车门开了,初夏坐在前座,低声向司机致歉:“对不起,师傅,耽误你生意了。”

司机倒是不生气,挺乐呵地笑:“上车就好,姑娘,有话回家再说,人小伙子都等了老半天。”

她抬头看后视镜,借着路灯微黄的光芒可以隐约看见后座上他偷笑的脸,嘴角明明已经抑不住上扬,上下­唇­却用力抿着,怕出了声便惊扰了谁。初夏蓦的鼻子有点发酸,她轻

轻咳嗽了两声,眼睛转向了车窗外面。她跟秦林认识了二十几年,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当初的那些美好时光都不是假的。如果有一个人,占据了你人生的大半岁月,那么说他在

你心里没有一个特殊的位置,连自欺欺人恐怕都做不到。

车子到了公寓底下,初夏坚持要出一半车资,秦林不肯,最后几乎要吵起来。

“初夏,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没有理由让你出钱啊。”

她抬起头来,面­色­有一丝的凄凉的漠然:“秦林,你忘了吗,我们早就连朋友都不是了。”

秋夜凝成霜

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翻出了很久以前用过的收音机。对,就是那种一进大学就被学长学姐用三寸不烂之舌侃晕了稀里糊涂掏了二十五块钱买下的耳罩一样的收音机,

每到四六级考试来临之际,学校里就会冒出成群结队的天线宝宝,漫步在宿舍与食堂、图书馆之间的道路上,面­色­凝重,喃喃自语,仿佛外星人降临。

想不到被束之高阁良久的收音机居然还能收听到节目,一档金曲回顾,夜­色­酽酽,如昙花于最幽暗处静默地绽放,晚风掠过灯影跃然于纸上,蒸腾起的,是低沉沙哑的男声,

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远方的夜空有大朵荜拨的烟花绽放,这座城市总是有着太多的庆典,仿佛永远不会寂寞。而那一时明亮一时寂静,夜­色­却温柔的近乎忧伤。

时间会冲淡太多太多的东西,但是也会让最最珍贵和纯净的东西沉淀下来,它们埋在我们的心里,也许,我们不会刻意去留意,但是它们就是这样倔强地占据着属于它们的那

个角落。

时间啊时间,我该感激你还是憎恨你。天地悠悠,过客匆匆,人生啊人生,就是这样,那些进来的和那些出去的,我都应该微笑着说谢谢,因为我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原来记忆是个如此奇怪的东西;原来,我并不是那么的无动于衷;原来,我还会想起;原来我从来都不曾真正忘记;原来青春如昙花时光并不若流沙,而是岁月如刀,每一个

经历的瞬间都会留下无法磨灭的刻痕。

回忆过去,到底是打算一直记得?还是准备,要一件件的,全部忘记?

曾经深爱过我的你,曾经深爱过的你的我,是否依然记得我们最初微笑时的模样?

你问我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是的,我都还记得。

你问我是否还在恨你。

其实,我从来不曾憎恨过你;你没有错,只是不再爱我。

我很感激,我们到了最后也没有用任何恶毒的话去诅咒诋毁对方,诋毁那段最美的时光,如同我的父母一样,仿佛那些共同拥有的岁月不是他们自己的青春一样。

四季风景在窗前悬挂,人海涨落在心里变化,当曲终人散长,流转的时光,褪­色­的过往,岁月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

如果时光流转,昔日重来,我依然不会后悔当初与你相遇。让我感激你,赠我空欢喜;让我感激你,终于学会笑着忘记。

——摘自初夏BLOG

手上的伤直到脱了痂才被表弟苏鑫童鞋看见,他大呼小叫地跳:“哎呀呀,不得了了,狐狸­精­终于被正主儿打上门来了,瞧瞧这抓痕,一整儿的快准很,这该有多蓬勃激昂的

恨意才下得了这么­精­准的手啊。”

初夏哭笑不得,叹气道:“谢谢你,苏鑫小盆友,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当狐狸­精­的能耐,真是受宠若惊。”

苏鑫笑嘻嘻地凑过来,上下打量初夏,隔了半天终于哼哼唧唧地蚊子嗡嗡嗡:“其实,那个,姐嗳,你收拾收拾还是蛮漂亮的,嗯,就是不收拾也还是……还不错。”

初夏看苏家有男初长成的小帅哥微红的窘态,哑然失笑。苏鑫见她笑自己,吼,别别扭扭地跑开了。

大抵天底下的弟弟都是这样,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哭着闹着要自己帮忙擤鼻涕的小男孩就长得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了,跟自己说话都得低着头,过马路也会煞有介事

地拖着自己的胳膊了。平常只会死命地诋毁自己的形象,从来不肯对自己的衣着形容说半个好字,却又容不得自己在别人面前受半点委屈,不准别人说自己半点不是;当自己难过

的时候,会第一个跳出来安慰自己,虽然安慰的手段拙劣的等同于往人伤口上撒盐。会在自己做牛做马的为他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时鄙夷地当面嘲笑自己“老姐,你out了”,不经意

间听到他和朋友讲电话却是在神气活现地吹嘘:“我姐啊,贤良淑德,才貌双绝,脾气又好。你们滚远点儿,这样的稀罕珍宝哪能轮得到你们这帮人面兽心的兔崽子打歪主意。”

苏鑫是真心觉得自己的姐姐不错,虽然他平常总不好意思说,这样好的姐姐,虽然人有点迂腐,但是匹配秦林,也绰绰有余了。好吧,倘若平心而论,他承认,秦林配她,也

丝毫不辱没她。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这般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姐姐跟秦林,居然会分手。

那天晚上他跟爹妈三只纯正的土鳖伪装高雅去听什么劳什子的意大利歌剧,在漆黑的观众席间,苏鑫小公子的手机突然诡异地响起了“全世界的猪都笑了”。在人民群众的怒

目而视和一片不满的啧声中,他狼狈不堪地以半蹲的高难姿态压低嗓门接听了手机,躲躲闪闪地问:“喂?”

然后电话那头含混不清的控诉就如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苏鑫脖子后头的那根青筋在突突地跳,他疑心自己听错了,电话里响起的是竟然是表姐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是说家里什么时候都有人吗?为什么我按死了门铃都没有人开门

?为什么都没有人接我的电话?” 短短的抽噎一声紧接着一声,她的声音显得异常­干­涩,就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苏鑫担心,一不小心,它就会断掉。拿话那头,她丝毫不尊重逻

辑的,完全没有半点调理的,反反复复的用蛮不讲理的语气指责着舅舅一家周末晚上八点钟竟然集体不在家的罪大恶极。仿佛这罪行罄竹难书罪不容诛。苏鑫脑门儿上的青筋也跟

着开始跳舞,天地良心啊,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是谁死命不肯收自个儿舅妈塞给她的家门钥匙的;再说,家里都没人了,鬼去接那固定电话啊。

上帝啊,他那少年老成的姐姐居然也有这种胡搅蛮缠的时候。

结果第二天早上在自己房间里醒过来的初夏,对着端着粥碗准备客串一回小李子的表弟,愣了半天才呆呆地问:“我不是在学校写论文的吗,怎么会在这儿?”气得难得升华

起姐弟情深的苏鑫差点没用热粥给自己的表姐整容,天啊天,昨晚上他心急火燎地跟爹妈赶回来把醉倒在自家门前搬上床的事物感情是只白眼狼。

最后的最后,苏家三人行任旁敲侧击坑蒙拐骗也没能从初夏口中掏出她为什么会喝醉酒的原因,因为酒醒了以后,她又变成了那个什么都只会藏在心里的倪初夏。苏鑫好奇,

要怎样的痛苦,平素一贯自制坚强的表姐才能放纵自己醉成那个样子。

初夏没有告诉舅舅一家,那天跟秦林说出“分手吧”以后,她是以怎样彷徨的姿态,反反复复地穿梭在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大街小巷,好像在用自己脚步在丈量感情的长度,

每走一步便是硬生生地掩埋了一段旧日的时光。最后鞋跟掉了,脚崴了,她拎着酒瓶靠在大桥柱上,默默地一口一口吞下。残阳如血,半江瑟瑟半江红,那温暖的橙黄,终于一点

点的被黑暗吞没。

苏鑫没有告诉初夏,没从她口中逼问出缘由之后,他是怎样双眼充血的冲到秦林跟前,二话没说,一拳先挥过去。他知道,除非秦林,否则没人能把自己的姐姐伤成那样。除

了姑妈去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心如死灰的姐姐。秦林没有还手,大约是自知有愧,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自己辩白,只是强调“苏鑫,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就明白为什么青梅竹马最不牢靠,好像左手握右手,一点儿新鲜感就会让人心猿意马。

就明白男人是多么希望有一个女人永远以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把自己当作无所不能的天神。

显然,自己的表姐不是那样的女人,她一向自信而坚强,聪明而韧­性­十足。苏鑫暗暗地咂嘴,这样的女子,或许是贤妻良母的优秀人选,在二十岁的爱情里,却往往不是赢家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