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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庶女生存手册 > 79 遗毒

79 遗毒

毕竟是近亲,大太太也没有回避,大老爷和堂叔行了礼,两家人就分宾主坐了说话,问了问西北的情况。

不想堂叔反而要问大太太西北战况,他们才出了年就起身上路,一路消息闭塞,知道的比大太太还少,充其量也只能告诉大太太,他们上路的时候,西北尚且平安……许家的世子也还很好,倒是个稳重利落的少年郎……

大老爷就觉得很无味,三言两语打发了堂叔去收账,又和大太太关在屋里议事。

几个小娘子于是四散了各自回屋,都觉得无趣。这个二堂叔寡言少语,看着木头也似的,并不是个有趣的人。

五娘子就拉六娘子、七娘子到她屋里打双陆。

三娘子却笑盈盈地拉七娘子,“父亲给我物­色­了一架上好的桐木唐琴,七娘子到我屋里瞧瞧去?”

自从三娘子的婚事开始不顺,她这个炫耀的习惯,就变本加厉了。

首饰可以佩戴出来炫耀,这大件的物事,总不好抱着到处走吧?

五娘子就叹了口气,露出了一脸的不耐。

七娘子倒是心中一动。

三姨娘作祟的事,一直伴随着莫名其妙出现的一口黑血。

但四姨娘不会不知道这口黑血最初的来历。就算她不肯定,至少也能猜到几分。

恐怕三娘子的“炫耀”,也不是心血来潮吧?

她微微一笑,“三姐,我看就算了!我又不会弹琴……让我欣赏,才叫正宗的对牛弹琴。”

五娘子和六娘子都笑了起来。

三娘子就咬住下­唇­,求助似的望了四娘子一眼。

四娘子也微微露出了焦急。

七娘子心里有数了。

几个小姑娘一头走,一头说话,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浣纱坞门口。

要去溪客坊,就要往右拐了。

五娘子和六娘子已是一边说笑,一边左转上了小竹桥。

七娘子就踮起脚尖,在三娘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五姐、六姐,也不等等我!”说完了,就碎步追上了五娘子与六娘子。

三娘子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恨恨地跺了跺脚,拉着四娘子转向了溪客坊。

83婚事

接下来几天,大老爷就忙碌了起来。

往常大老爷就算再忙,早晚请安的时点,也会到正院见见子女,和大太太唠唠家常。

这几天,大老爷连个面都不露了,成天的在总督衙门里,不是找李文清说话,就是拉了总兵来问话,一天忙得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有时候就睡在总督衙门里,连家都不回。

本家堂叔才到苏州没有多久,西北来的催粮使者也到了。

他的到来,似乎就预示了西北的这一场战争,是没那么容易轻易结束了。

没有多久,全苏州都晓得了,这一次北戎犯边,来势汹汹,是大有打到京城去的意思!

而连续几年,天候都说不上好,京城一带的粮库已经半空了,没有几个月,京师竟都要断粮了,更别说西北前线……这一下,竟是两边都问江南要起了钱粮。皇上是一面要江南拿出给京师的应急粮,一面要湖广江南支应前线!

据说平国公麾下好几次殆误战机,都是因为军队缺粮。

偏巧又赶上了桃花汛,运河水涨,顺流而下是方便的,要逆流而上,就有些难了。怎么把江南调集出来的粮食运到京师,就是个大难题。

更不要说,苏州库里早已也没有剩下多少粮食了……去年收成不好,大老爷还放了几次粮来着,这军粮该怎么筹措,都是问题。

没有几天,大老爷就瘦了一圈。

总督府来来往往,都是传信的令兵。

新任福建布政使郑长青最是殷勤,也不消大老爷督促,大老爷还没来得及督促,已经将十几万斤的粮食全送到了苏州。

江苏布政使李文清倒也不逊­色­,虽说和大老爷磨了半天,最后也只拿出了十万斤糙谷子,但也已经算是够意思的了——杨家常驻江苏,又怎么不知道这几年江苏的出产?

只有浙江布政使刘家,磨磨蹭蹭的,这都十多天了,杭州来的传令兵,还没有把军粮上路的消息传到苏州。

大老爷急得满嘴里全是燎泡。

“刘徵到底在想什么!”回家和大太太抱怨,“他这个官还想不想要了?他平时和达家走得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得管他,眼下军粮不齐,那是能要人命的事!西北防线一突破,北戎进了腹地烧杀掳掠,那是多大的罪名?更不要说山西一带还有几支强军虎视眈眈,到时候,他拿什么来赔!”

气得亲自上路去杭州讨粮了。

大太太也格外的忙碌。

越是这种朝野上下风雨欲来的时候,杨家的公关就越不能放松。

谁知道一个小小的纰漏,会不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皇长子已经在京郊练兵了,号称是要带兵去西北把平国公换下来……虽然皇上还没有开口,但是皇长子也就是进了四月,才得了旨意开始在京郊练兵的。

边境战况胶着,京里的局势,也是扑朔迷离。

和杨家交好的人家,自然都想上门探探杨家的口风,也好附杨家骥尾行事。

偏偏大老爷又亲自去了杭州收拾浙江布政使。

大太太也只好强打­精­神,效法那当红的清官人,送走一拨迎来一拨,左推右挡施展太极功夫,把各个夫人太太忽悠得晕晕乎乎,到末了也不明白杨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五娘子在大太太身边陪坐,也被大太太的官样文章绕得头晕眼花,私底下和七娘子抱怨,“也不晓得说这些淡话有什么意思,要我说,直接说是病了,谁也不见,倒也省事。”

大太太虽然有诸多不是,但在本职工作上究竟还算是出­色­。七娘子叹了口气,就问五娘子,“父亲不在家,母亲又病了,来访的官老爷们走了空还说不出什么,官太太又走了空……谁不说我们杨家架子大?”

杨家的架子都这样大了,以后有什么事,谁敢贸然上门来?杨家在中下层官吏心中的声望,渐渐地也就淡了下去。

五娘子若有所悟,又叹了一口气。“官太太真是难当,见了面无非那些家长里短,那些个小官太太见到母亲,就像吃了苍蝇屎似的,好话就像是不要钱,接二连三地往外蹦!”

七娘子只是笑。“官太太都难当,我们院里倒夜香的婆子好直接上吊了。”

五娘子就要拧七娘子,“把你这张坏嘴撕烂了!”一头又笑,“有你这样刻薄的人没有?”

两个小姑娘笑过闹过,五娘子继续跟在大太太身边学交际,学管家,七娘子学她的绣花写字。

就这样,很快进了五月。

初娘子端一日就回了娘家,手里牵了颠颠倒倒的小囡囡。

“婆婆放了我一个月的假,叫我在娘家好好住几日再回去。”笑着向大太太解释,“如今大姑爷在京里读书,二弟和弟媳­妇­又去看人Сhā秧,家里也没什么事,公公婆婆就开恩放我回家多住几日。”

大太太很高兴,“回家来正好帮着娘招呼客人,你不晓得,这个月里头外头,是忙得我饭都吃不好了。”

初娘子就一脸的心疼,“娘看着真瘦了不少!”

她一回府,府里就井井有条了起来。

每日里早起帮着大太太发落了家事,就开始应酬上门拜访的官太太们,甜言蜜语,好像不要钱一样扔出来,把来访的客人安顿得眉开眼笑的,巴不得听初娘子多说几句好话。

大太太就顺理成章地告了病,勉强支撑着和几个重量级的官太太见了面,就把事儿扔给了二太太和初娘子。

没出嫁的小娘子,到底不好抛头露面招呼客人,有了初娘子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客人,就可以由初娘子来处理。

大太太不免感慨,“九哥真是小了些,不然,恨不得现在就娶个媳­妇­进家门,这些迎来送往的事,也不必让出嫁了的女儿来­操­心。”

出嫁的女儿回娘家,那是贵客,也亏得初娘子不计较这些,才进了娘家门就卷起袖子,带着小囡囡里里外外的忙活。

七娘子冷眼旁观,才知道自己和初娘子比,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换做是她,恐怕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几个太太的名字都只能勉强记下来,更不要说把这些访客的喜好、倾向摸清了。

也难怪大太太这样宠幸初娘子!

很快就到了端午,访客终于渐渐稀少了下来。

全苏州有资格和大太太对话的女眷,其实也没有多少。

大老爷却还没有回苏州的意思,派人回来送信,说是要到五月中旬,才能进苏州。二省军粮上路的事,就交由江苏布政使李文清来处理了。

这是天大的事,李文清也不敢怠慢,李太太派人送节礼来的时候,也抱怨十二郎水痘没消,李老爷又成天的不在家,闹得家里乱糟糟的。

或许是因为大老爷不在家的关系,大太太难得地爱起了热闹。

端午节一大早,就接了二太太并三个侄少爷、八娘子过府,在聚八仙里安顿了下来,又把三个侄少爷叫到跟前,查问过他们在山塘书院的起居,就把他们三人打发了出去:“你们二堂叔今年在苏州过节,偏偏老爷又不在家,我们女眷也不好出面招待,你们兄弟三个就权代伯父、父亲,好好地陪二堂叔吃酒说话吧!”

比起在百芳园里鉴赏风光,和姐妹们玩笑,与二堂叔在前院吃酒,好像就少了几分吸引力。

弘哥笑一垮,就要说话,敏哥却先扫了他一眼。

“必定不会丢了咱们两房的面子的!”他向大太太许诺。

二堂叔是族长一支出身,在陕西也算得上是呼风唤雨了。

杨家要是没把二堂叔招待好,将来在族人面前,多少也有些抬不起头来。

敏哥小小年纪,就能想透这一点,可见是个可造之材。

大太太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可惜,再好都是别人的儿子。

又沉了脸交代九哥,“你也别到处乱跑,吃过饭就回屋用功,听到了?也是十岁的人了,别还当自己是个无知稚童,看你父亲、二叔在外拼搏……就该知道自己要用功读书了!”

九哥就起身乖巧地应了是。

七娘子看了看二太太的脸­色­,心下一片熨帖。

初娘子眼珠一转,抿着嘴笑了笑,起身扶大太太,“到底今年热得早,才进了端午,我就觉得聚八仙里热得坐不住了。娘,咱们把中饭摆到解语亭吧,那儿风大,也凉爽些。”

大太太点了点头,“也好,聚八仙虽宽敞,但毕竟热了。”

就起身请二太太,“二婶,这头走。”

两个太太就由初娘子撮弄到解语亭去了。

八娘子和六娘子窃窃私语,一边拈花惹草,一边进了长廊,跟在大太太、二太太身后。

五娘子就拉了七娘子,一边走一边说斑斓虎生下的那几头小猫。

“送你一头要不要?”五娘子一脸的无奈,“成天满屋子乱窜,贵重一点的瓶罐都要收起来,免得随手一带就打翻了。”

两个人才进了长廊,三娘子和四娘子就从后头赶了上来。

两帮人擦肩而过。

“哎哟!”五娘子惊叫起来,“三姐!”

三娘子却是不小心踩到了五娘子的裙摆。

五娘子的满天星软缎裙上,就现出了刺目的泥痕。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三娘子也很吃惊,“倒是没有留心到了。”

五娘子虽然气哼哼的,但倒也不好说什么。

居家过日子,这样的小摩擦比比皆是。

“三姐觉得这裙子好看,我解下来送你就是了!”她跺了跺脚,“又何必弄这样的把戏!”

就带着谷雨匆匆地往回走,“七妹你自个儿先过解语亭吧!”

从月来馆到解语亭,要横跨一整个百芳园,的确不是一段短路。

七娘子心中一动,倒坚持,“我就站这儿等你吧。”

五娘子匆匆挥了挥手,就拐过了弯。

三娘子四娘子对视一眼,也走远了。

七娘子又打发白露,“去和太太解释一声,就说我和五姐要晚到了。”

她就在回廊边靠坐了下来。

大姨娘和五姨娘一边谈笑,一边从七娘子身边经过,冲七娘子善意地笑了笑。

七姨娘和三姐妹也是谈得热闹,四张花一样的脸从七娘子身边经过,七姨娘尽管要比三姐妹大了几岁,但粗看之下,其动人之处,竟是不相上下。

七娘子又等了一会,见丫鬟、媳­妇­们三三两两地都沿着万/花/溪绕过了溪客坊,她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三娘子难道真是不经意间踩脏了五娘子的裙子?

才这样想着,就看着四姨娘袅袅娜娜地自聚八仙走了出来。

“七娘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她似乎有些讶异。

七娘子微微一笑,“我这不是在等您吗?”

听起来,就像是寻常的寒暄,顶多是七娘子的回答,稍微有些轻佻。

四姨娘就笑了笑,“七娘子真客气。”

居然也就在七娘子身边款款坐了下来,垂下眼睛,径自思索起来。

七娘子就静静地等她开口。

自打三娘子想邀她到七里香赏琴,七娘子就知道,四姨娘和她之间是肯定要有一场谈话的了。

她本来也没想过能瞒住四姨娘。

三姨娘的死,大太太和四姨娘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本就是中了她们的算计,又怎么会忽然怨恨起大老爷的子嗣来?

就算作祟,三姨娘也该冲着大老爷、大太太和四姨娘下手吧。

更别说九哥屋里的那口黑血……四姨娘心里,又怎么会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要解释清这口黑血,就得把四姨娘下毒的事扯出来。

要拉扯三姨娘作祟么,这里头的往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叨登出来闲磕牙的。

七娘子倒是好奇,四姨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想来,无非也就是三娘子的婚事吧!

片刻后,四姨娘果然就慢慢地抬起了脸。

这些年来,四姨娘尽管再­精­于保养,毕竟也露出了一些力不从心。

到底是两个花样少女的娘了,眼睛周围,也出现了细微的纹路。

但一双云山雾罩的双眼里,那股扣人心弦的朦胧,却是越来越浓了。

“其实,是三娘子的婚事!”她果然也开门见山。“我想着,七娘子这些年来在太太跟前,是越来越有体面了。”

“哪里。”七娘子连忙谦让。“其实也就是听母亲提了一句,这阵子也满没听起,想来李家四公子虽然什么都好,但唯独好男风一点,怕是不讨母亲的喜欢……”

四姨娘眼神顿时一黯。

大太太有意为三娘子说李四郎为婿的事,一直只是个想法,又是在香雪海和七娘子商议的。

风声当然传不到四姨娘耳朵里。

李四郎除了好男风之外,­色­­色­又都是齐全的,杨家和李家之间又走得近。

要不是七娘子提点了三娘子一句,恐怕四姨娘知道的时候,想挽回都来不及了。

七娘子这是在不动声­色­地警醒四姨娘: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四姨娘想拿把柄来威胁她,是万万行不通的了。

就算四姨娘不管不顾,以三姨娘作祟的真相要挟了七娘子,为三娘子说了一门好亲。

眼下九哥又是地位稳固,将来继承家业,能给三娘子好脸?

四姨娘一咬牙,神­色­间,又多了几分卑微,“不知道能不能为三娘子这个做姐姐的说几句话,把三娘子许给……”

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果七娘子不想搭理自己,又何必特地在长廊上等她?

说不定,七娘子也有求于自己呢?

四姨娘又打量了七娘子一眼。

“许给桂家的二少爷!”她缓缓地把话给补全了。

“桂家的二少爷?”七娘子不禁愕然,“这……怎么忽然就想到了他头上?”

她心底就想起了去年大太太的话。

“桂家写信来,有意和我们结一门亲……”

“桂家的二少爷这不就在苏州城吗?”四姨娘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羞涩,“我就想着,门第是配得上的,按出身么,我们家三娘子虽然是庶出,但桂家儿子多,倒也不能说三娘子就配不上二少爷……”

七娘子难得地把讶异之情摆到了脸上,“可这二少爷不是比三姐还小了——”

话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走嘴了。

四姨娘眼中果然就闪过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这哪里是要托她帮忙,分明是听到了风声,特地前来套话的……

自己倒是中了招,证实了桂家的确有意和杨家结亲。

四姨娘就慢慢地接了口,“女大三、抱金砖嘛!三娘子不说亲,底下的妹妹也不好定下亲事。可怜见的,都十六岁了,再拖下去,倒成了老姑娘……七娘子能给三娘子帮这个忙,我们溪客坊是一定会念您的情的。”

和桂家结亲,亏她想得出来!

在这当口,大老爷正愁着军粮,少了他来施压,大太太又怎么会轻易松口,把三娘子嫁到桂家当嫡子媳­妇­?

再说,桂家正在打仗,谁知道这一战的胜败?大老爷又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和桂家议亲?

自己于情于理,都是不会答应这个条件的!

四姨娘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猜不到自己的反应?

恐怕桂家的二少爷,不过四姨娘狮子大开口罢了。

先把价叫高,再和七娘子一点一点地拉锯往下砍价罢了。

七娘子长出一口气,“也不瞒四姨娘,这脸面都是互相给的,这桂家是有些高攀了,换个更踏实的人家的话,为三姐说几句好话,那自然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应当照应。不过,小七也有自己的烦心事,正愁找不到人解忧呢。”

四姨娘反倒放松了下来。

两人都有所求,这交易就有得谈。

“七娘子但说无妨!”她神­色­闪动。

七娘子能有什么事要求到自己头上,以至于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

她就静静地望着七娘子,等着她的开价。

解语亭方向却忽然喧闹了起来。

七娘子和四姨娘都是一惊。

两个人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并肩向解语亭赶了过去。

很快就听到了初娘子的声气遥遥地透过水面传了过来。

“良医……快……备车……父亲……”

初娘子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与紧迫。

迎面很快就来了几个婆子,几乎是小跑着自回廊下头经过。

四姨娘就喝住了其中一个,“到底怎么了!”

那婆子一脸的惊惶,“是太太出了事!忽然就晕过去了!”才说着,便又跑了起来。

四姨娘和七娘子都没有想到,会是大太太出了事。

两个人不禁交换了一个眼­色­。

四姨娘那双盈盈若水,云山雾罩的潋滟双眸中,就现出了丝丝缕缕的喜­色­与笑意。

84急病

七娘子就轻轻地哼了一声。

对四姨娘的一点同情,也就如同洇进水里的一缕墨,很快就消散了开去。

“若是母亲出了什么事……三姐就又要耽搁三年了!”她故作忧急,“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三娘子可就是货真价实的老姑娘了!

四姨娘猛地一震。

眼底的喜­色­顿时就收敛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脸的担忧。

七娘子就和她并肩踏上了小竹桥。

解语亭里的确是乱做了一团。

七姨娘手里拢了六娘子,站在亭子边上,看着下人们跟着初娘子的吩咐,焦急地东奔西走。

四姨娘就顺势站到七姨娘身边,笑着目送七娘子奔到了大太太身边。

大太太双目紧闭,面­色­煞白,瘫软在初娘子的臂弯里,看来,还没有清醒过来。

初娘子正小心翼翼地绞着手绢,为大太太擦拭着额头。大姨娘、五姨娘并浣纱坞的三姐妹,都关切地在身边围绕。

七娘子就也试探了一下大太太的额温。

高得骇人!

怎么忽如其来就发了这样的高烧!

她就匆匆地对初娘子解释,“五姐裙子被蹭脏了,我就等她回去换了再一道过来……二婶呢?”

初娘子瞥了七娘子一眼,长出了一口气。

“二婶去净房了……”她的语调中有细微的颤抖,但,更多的还是冰一样的冷静。“五妹还没有过来?”

“月来馆毕竟离这里远了!”七娘子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大姐,我看还是把母亲抱到溪客坊吧!也宽敞些,在这里扶脉,总不是个事!”

虽说大太太和四姨娘一向不睦,但现在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本身病人就是很忌讳搬动的,尤其大太太又是突如其来没有一点前兆就高烧晕倒,这时候还要背回正院去,就有些太折腾了。

初娘子眼神一凝,就下了决断。

“你说的是!我倒是忙忘了!”

她就直起身子,不容置疑地吩咐四姨娘,“去把溪客坊收拾出来,”又对姚妈妈发话,“告诉梁妈妈,把欧阳家的医生带到溪客坊来,一路众人自然是要回避的,姐妹们没有事情,现在就先到溪客坊候着吧!一确诊就可以轮流侍疾了!”

顿了顿,又道,“梁妈妈、药妈妈、李妈妈都传了话去,叫她们打叠起­精­神办事!唉,父亲眼下偏偏又不在!”

有了初娘子的安顿,众人也就都有了底气。

七娘子并初娘子看着几个健壮的婆子,把大太太扶上了小暖轿过了竹桥,又一左一右地看护着大太太进了溪客坊堂屋,五娘子方才姗姗来迟。

她脸上还有未曾消散的红晕,“怎么突然就——”

一边说着话,一边已是伸手试探大太太的额温,又关切地为大太太掖了掖被角,握住了大太太的手。

到底是母女天­性­……五娘子脸上的关心,一下就把几个姨娘并两个庶女脸上的忧急,衬得有几分虚伪了。

七娘子却是心中一动。

她伸手勾住大太太的衣领,轻轻地拉了开来。

只一眼,七娘子就脸­色­大变。

“五姐,你出过痘子没有!”她霍地站起身。

五娘子也不禁一愣,“我……”

初娘子二话不说,上来就拍掉了五娘子的手,扯开了­精­致的春绸卷领。

鲜红的小水泡,已经是星星点点地在大太太的脖颈上盛开了起来。

“怎么发起水痘了!”初娘子难掩惊讶。

溪客坊里顿时慌做了一团。

就算在现代,出水痘都不能说是小事。

尤其大太太都已经步入中年了,这成年人出水痘,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危及生命……

七娘子脑海中顿时就转过了无数念头。

看着大太太苍白的双颊,她终于是叹了一口气。

“大姐,还是让姐妹们回避一下吧!”她就问初娘子。

初娘子咬住嘴­唇­,神­色­间隐隐透出了坚毅。

大老爷不在家,四姨娘又正是居心叵测的时候,余下的这几个姐妹,都是不中用的。七娘子虽稳重,到底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很多事她根本也安排不来。

虽说出嫁女照管娘家事,多少犯了忌讳,但一时间,又哪里能顾得了这么多!

“几个妹妹就都回避一下吧!回了自己的住处,没什么事就不要出来了!”她就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五娘子就要说话,初娘子已是看了她一眼,“现在府里少了主心骨,正是乱着的时候,你们要是再发起痘子,那就真顾不过来了!”

五娘子只好默默地跟着几个姐妹退出了屋子。

三娘子和四娘子自然是跑得飞快,六娘子拉着犹犹豫豫的五娘子,也出了溪客坊。

“姨娘们都是出过痘子的吧?”初娘子见众姨娘都点了头,就又分派,“大姨娘、五姨娘并十姨娘一道护卫了母亲,乘现在把她送到正院去……”

得了水痘,一个月都不好见光吹风,就不好在溪客坊耽搁了。

初娘子就有条有理地把逐项事务都分派了下来。

“药妈妈带人预备桑虫猪尾……梁妈妈请医生稍等片刻,带着底下人把正院的玻璃窗都围一围……八妹也没有出过痘子?二婶就快带了八妹回去吧!再派人和几个少爷打声招呼,一会儿不用进来请安了。”

直到把大太太送上了正院西稍间已经布置好的病床,她才注意到身后的七娘子。

“七妹怎么不回避!”初娘子先吓了一跳,就要把七娘子带出西稍间,“快快快,要是过了你,又是一堆麻烦……”

“我出过痘子了,大姐。”七娘子静静地道。

只看初娘子这一番指挥若定的风采,七娘子都是受益匪浅。

初娘子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

就算大老爷不在家,府里又是老的老,小的小,恐怕初娘子都能顺顺当当的把家务­操­持下来。

不过,七娘子却不打算把舞台全让给初娘子。

很多时候,危机就是转机,难关,也就是炫技的大好时机。

大太太身为一家主母,执掌府中大权,平时又哪里有七娘子卖好的余地?

最难得这时候大老爷不在家,五娘子又没有出过水痘,初娘子要照管府中诸事……

七娘子有种感觉:恐怕,这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

初娘子眼神一闪,“哦?那倒是正好,父亲不在家,我又是出嫁的女儿……能信能用的人,还少!你既然出过痘子,我就把侍疾的事交给你了!”

七娘子顿了顿,才道,“那……多谢大姐了!”

初娘子望着七娘子一笑,“都是自家姐妹,说这话未免见外了。”

两个聪明人说话,就不必说得太白了,大家都是一点就透。

欧阳家的少爷很快就到了。

诊治的结果自然不消多说,在等待医生的这段时间里,大太太连脸上都长满了痘子……这要不是水痘,那就真不知道是什么病了。

初娘子带了盖头,和七娘子一左一右地陪侍在大太太床边,难掩关切地问良医,“母亲为什么忽然又厥过去?”

“世伯母平时就是痰湿体质,又有嗽喘的毛病……”

一番解释下来,众人才晓得:成年人出水痘本来就险,大太太又有嗽喘,呼吸更不顺畅,一来一去就厥过去了,许是这样,就诱发了高热,又让痘子发了出来。

初娘子就做主留下了欧阳家的少爷,“就为难您多住几天,否则我们这也不放心!”

又派人去给大老爷报信,“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虽说父亲可能很难抽身,也要叫他知道才好。”

二房的几个侄少爷虽说出过水痘,但也不方便进内室侍疾,初娘子又不敢做主让九哥进屋探望大太太。

府里一天还是有那么多事……初娘子还要照应小囡囡,忙得□无术,屋里的事,就全交给了七娘子。

七娘子索­性­就搬到了堂屋里住,把立夏和上元、中元带进了堂屋,每日里除了侍候大太太,就是供奉天花娘娘。其余的几个姐妹都被初娘子约束了不准出百芳园,也只得每日派丫鬟来在门外问安。

五娘子­性­急,一天要打发谷雨来问十多次,正院里来往穿梭,行走的都是丫鬟媳­妇­。

好像还嫌不够热闹似的,第三天起,四娘子又发了水痘,府里的下人们,也有十数人前后发病,四姨娘把三娘子锁进溪客坊,亲自进七里香照看四娘子,初娘子手头就又多了一摊子事。

“倒也好!”私底下和七娘子感慨,“四妹年纪小,出痘子也不算什么,倒是给府里少了一个麻烦。”

七娘子抿­唇­一笑,“也不晓得四姨娘自己出过痘子没有,别染上了又发作起来,那就不是少麻烦,是多麻烦了。”

初娘子就叹了一口气,“麻烦够多了,也不差她这一桩!”

府里府外,这么多病人,请医延药就是多少事,还要维持着总督府的体面……底下再乱,外头是不能乱的。

大老爷人还在杭州催问军粮,那是天大的事,也不敢以家务耽搁了他的行程,大太太高烧不断,无法理事,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四姨娘又把自己锁进溪客坊日夜照看四娘子。还有本家二叔要招待,桂家的人前几天也递了名刺上门,说是要拜见大太太……这里头就又牵扯到了桂家和杨家的亲事。

千头万绪,就都系在了初娘子一个人身上。才几天,初娘子的脸就尖了下来。

七娘子又何尝好过?

大太太的高烧一直没有退去,倒还算是好事了。成年人发水痘,险情倍于儿童,大太太胸前背后都长满了水痘,瘙痒起来,真是其苦万状,偶然清醒的一段时间,七娘子就要软语劝慰,不让大太太抓挠……

昏睡时,更要一遍遍地为大太太翻身擦洗,喂她喝药……大太太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有时半夜醒来要下地便溺,又是一场折腾。

七娘子脸上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点­肉­,早都瘦­干­了,脸上好似只剩一双大眼睛,眼下还带了深深的青黑。

初娘子就看着昏昏沉沉的大太太,叹了一口气。

“也不晓得能不能平安痊愈!”她难掩忧心,“万一这要有什么不测……”

杨家的局面,就真的说不清了。

嗣子年纪小,后院又有多年的宠妾,隔房还有虎视眈眈的弟媳­妇­……

七娘子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平常只觉得大太太不好侍候,多疑善变、小气狭隘。

到现在才明白,要是没有这个多疑善变的嫡母,杨家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只希望母亲平安无事!”她诚挚地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初娘子看着七娘子的眼神,一片深邃。

又望了望床上的大太太。

她张开的嘴又合拢了。

“初娘子!”梁妈妈在门外轻声叫唤,“我来请对牌出门采买药材……”

初娘子连忙起身出了西稍间。

七娘子就坐到大太太身边,拧了沾了药粉的手绢,为她擦拭脸上的水泡。

大太太白皙匀净的脸颊上,也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疱,在室内昏暗的光线里,倒显得有几分可怖。

或许是脸颊上的瘙痒,耽搁了大太太的休息,她开始断断续续的呓语。

“别抢我的蝈蝈儿……此人鹰视狼顾,不是良配……”

“杨家有什么好的……”

七娘子已经习以为常。

发高烧的人,经常冒出句把呓语,也是很正常的事。大太太这几天断断续续,不晓得说了多少莫名其妙的话。

她轻轻地解开大太太身穿的白绸里衣,开始为大太太擦拭胸前的水疱。

“凸绣法……”大太太安静了片刻,又呢喃了起来,“封绣娘……”

七娘子的手不由得一顿。

“夫君虽然穷,但……”

“当了姨娘还这样不安份……好……她要养女儿,我就成全她……”

“好痒……娘……好痒……”

“纤秀坊……思巧裳……”大太太的声音又细又轻,“三姐,别抢我的蝈蝈儿……”

思巧裳是江南规模最大的绣房,和北地的夺天工成对鼎之势,俗称北夺天工,南思巧裳。这两家绣房都绵延了上百年的传承。

纤秀坊也就是十多年前,随着大老爷上位成江苏布政使,才慢慢地发迹的。

九姨娘的凸绣法和黄绣娘的珠针绣,是纤秀坊的金字招牌……两人都把绣法传给了纤秀坊的绣娘。江南人说起纤秀坊,第一个先说纤秀坊的凸绣,第二个说她们的珠针绣,到末了才轮到布料花­色­……

七娘子就摇了摇头,继续为大太太擦身。

再计较往事,又有什么用!

不管九姨娘进府的缘由再怎么不光彩,现在也只好当作没有听到了。

毕竟,她是杨老爷与九姨娘的孩子……

大太太又轻轻地呻吟了起来。

“谨慎……小心……痒啊……痒……”

立夏轻轻地进了屋子,“是喝药的时辰了。”

七娘子就拍了拍大太太,“母亲,该喝药了。”

大太太的呓语声猛地一停,转身又要睡去。

七娘子连忙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母亲,该喝药了!”

又是一番折腾,大太太才慢慢地睁开眼,无神地望着七娘子。

“该喝药了?”

“是。”七娘子轻声叹息,“喝了药再睡!”

大太太就半坐起来,七娘子接过药碗,吹了吹青瓷匙里的药汁,一口接一口地喂大太太喝药。

她尽量给大太太喘息的时间,忖度着大太太的神­色­,调整喂食节奏。

大太太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苦……”她呻吟。

“忍一忍!”七娘子为大太太鼓劲,“欧阳少爷说,您不能吃带甜的东西,免得生化了痰湿,呼吸又不顺畅了。”

大太太就像是小孩子一样,露出了明显的不快之­色­。

过了一会,又问,“我病了几天了……”

七娘子轻声回答,“五六天了,欧阳少爷说,痘子都开花了。您也快痊愈了!”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没骗我?”

人在病中,真像孩子一样。

七娘子不禁莞尔,“没骗您!”

又柔声转达,“五娘子和九哥都派人一天三四次地来看您,您也要早些好起来!九哥更是几次都要进来……”

“那不行!”大太太立刻大摇其头,“千万别让九哥进来!虽说他发过痘子,按理是不过人的……但万一……”

“小七知道!”七娘子把碗递给立夏,服侍大太太又缓缓躺了下来,“您快睡吧。”

说着就要起身。

大太太一下又要坐起来。

“你要去哪里!”

七娘子只好又坐回了床边,“小七哪里都不去……您快睡吧,且闭上眼,啊?”

大太太就在七娘子的注视下,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七娘子又等了一会,才起身到窗边坐下。

“万一……”大太太却又开口了,“万一我……这一病就起不来了……”

85遗言

七娘子就怔住了。

成年人出水痘,病情本来就险。

不要说古代,就算是医疗资源丰富的现代,都有因为出水痘死亡的病例。

更别说古代还没有抗生素、针剂……只有靠中药调理病情,还要受制于医生的个人水平……

大太太有这个担心,也是十分合理的。

不过病中的人,本来就最忌讳胡思乱想。这想象力一发散起来,谁知道大太太会自己脑补出多少凶险,恐怕就算原本要好转的病情,都会被她给想恶化了。

“母亲,您就别想太多了!”七娘子难得强硬,“快躺下休息吧,一会儿还要起来吃饭呢!”

大太太就烦躁地长出了一口气。

“痒死了!叫人怎么睡得着!”

又问,“老爷回来了没有?”

“父亲上次传信回来,说是就快动身了,兵粮已经筹措得差不多,准备上路……”七娘子低柔地回答,“您就放宽心吧,等您痊愈得差不多了,父亲也就到家了。现在府里还有大姐照看着,什么都很顺当。”

大太太一边听七娘子说话,一边就举手要抓挠脸上的水疱。

“这要留疤的!”七娘子连忙把大太太的手拿了下来。

成年人出水痘最怕抓挠,又要比儿童出水痘更瘙痒难耐,一旦抓破了,留疤是一回事,还可能引发感染。

大太太就皱起眉想要挣脱,“实在是痒得厉害!顾不得了!”

人在病中,总是有几分可怜。

平时八面威风的大太太,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坏脾气的病人罢了。

七娘子就压下了满心的不耐烦,哄大太太,“等您睡着了就好了,就不痒了,快睡吧!”

又耐心地重拧了帕子,沾了药粉,为大太太擦拭着脸上身上的水泡。

“腿上痒得厉害!”大太太一边指挥七娘子,一边渐渐地低了声音,“还有腰上……脸上……耳朵后头……”

七娘子前世也是成年了才出的水痘。

那股奇痒,的确能让人满心暴躁。

想到这里,她的不耐烦也就渐渐地消失了。

不论大太太日后记不记得这一幕……总归自己是已经尽力服侍了。

就一边应着大太太的话,一边轻手轻脚地为大太太擦过了全身。

大太太已经睡得熟了。

七娘子这才打着呵欠,出了西稍间。

“有什么吃的没有!”她问立夏,“这到了饭点,我肯定又顾不上吃饭了。”

立夏就忙着把七娘子带到了东次间,“在这给你预备了几味咸点心……我去给您传些面点吧?”

七娘子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恨不得瘫倒在地上,“嗯,不要素的……平时不觉得什么,这一服侍起人来,就觉得不吃­肉­身上没有力气!”

立夏就笑着吩咐了上元去传话,又来搀扶七娘子,“还是先梳洗一下吧,天气热,您也是一身的汗了。”

七娘子就与立夏一道进了净房梳洗过了,出来用了几口小点心。

初娘子就又急匆匆地进了东次间。

“四妹恐怕要不好了!”她满脸的惶急,“娘的高热退了没有?”

七娘子吓了老大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就……娘还是断断续续发着低烧,离不得人!”

初娘子就叹了一口气,烦躁地跺了跺脚,“听说是痒得受不住了,自己挠破了几个水疱,眼下半边脸都烂起来了,四姨娘哭得厥过去好几次。她自己又是寻死觅活的……”

七娘子牙根泛酸,倒吸了一口凉气。

病死和自杀,究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不过,如果四娘子真的毁容了……那这事可还真不好办了!

初娘子一边抱怨,一边就在桌边坐了下来,捡了好几块点心入口。

“忙乱了一上午,还没有吃过东西!”一边吃就一边抱怨,“到了这当口,三妹还不消停,在七里香门口一边哭一边骂我们当家的处事偏心,不给开好药,害得她妹妹毁了容……笑话,药难道不是两边开的?欧阳家的三个少爷都被我们请到家里日夜斟酌用药,李家还上门讨人呢,自从老神医身子不好不再应诊,通江南就是这三个小神医最管用,难不成我还为了她去京城请权二少爷?”

初娘子身为出嫁女,还要里里外外地­操­持家务,说到底,看的还不是大太太的面子?

末了却被三娘子这样当面打脸……泥人也有土脾气,也难怪初娘子会气成这个样子。

七娘子只好放下点心又安慰初娘子,“三姐的脾气大姐还不清楚?就是那张嘴不讨人喜欢,要和她计较这个,大家都别过日子了。我看,九十九步都走了,还是别在最后一步落了不是。”

初娘子这阵子里里外外照应得也算滴水不漏,如果在这个时候却不出面去安慰四娘子,将来说起来就有点不大好听,有些前功尽弃的意思。在大老爷面前,就不好名正言顺地请功了。

“不去!”初娘子余怒未消,“就让她骂去!屋里现放着那样一个病人,不好好侍候着,还有闲心出来骂街?就这样还有脸求我为她说话……让我向父亲进言,把她说到张家去……”

七娘子心头就是一动。

一下就想到了在回廊里,她和四姨娘未完成的对话。

原来四姨娘看中的是张唯亭张家!

她就看了看初娘子。

“也不知道四姨娘看中的是张家的哪位少爷……”

初娘子神­色­一动。

“四姨娘心心念念,就是想给两个女儿说个好婆家。眼下四妹这个样子,是不中用的了……”她面露沉吟,“我猜四姨娘原来看的是张家嫡出的二少爷,现在恐怕心也没那么大了,能说个庶出的三少爷,也都心满意足了!”

四娘子运气不好,染了水痘以至于破相,是肯定说不到什么显赫的人家去了。三娘子的婚事,也就成了四姨娘的救命稻草。

情势变了,期望值当然要跟着调整。

四姨娘还要指望三娘子快点出嫁,好带一带妹妹,把四娘子也说出去,眼光再放得太高,就有点好高骛远了。

而以大太太赏罚分明的­性­子,七娘子衣不解带地把她照料到痊愈的情分,她是肯定不会忘记的,七娘子在大太太心里的地位,也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

如果大太太能顺利痊愈,在这一病之后,恐怕四姨娘就要跪在地上求七娘子为她说话,让她在大太太跟前进言,请大太太松松手,放三娘子一马了!

七娘子心底已经闪现出了无数个主意,可以利用这样的情势,弥补自己的疏漏,为将来的计策布局……

她就抬起头真心实意地谢初娘子,“是大姐心胸宽广,舍得提拔我们做妹妹的,这份情,小七是记在心底了!”

初娘子又不是蠢人。

照料家务与照料大太太,哪个印象分更高,她心底自然也很清楚……

能把这样的机会让给七娘子,里头的人情,是不言而喻的。

初娘子拍了拍七娘子的肩膀,“身在正院有多艰难,我还不清楚吗?你­干­得不错,布置得也很好!母亲现在——已经不提过继的事了。”

七娘子不由一扬眉毛。

自从布下了轻红阁的局,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明确的答案,知道自己的计策奏了效。

心底不是不雀跃的。

“满府里人虽多,也只有大姐能懂我了……”她就笑着对初娘子透露了几句心底话,“母亲心底既然已经没有什么芥蒂,小七到了晚上,也能睡得好觉了。”

恐怕还要再把一个人整趴下,七娘子晚上才能睡得安稳吧。

初娘子只是笑。

“好,好,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她起身告辞,“你也快用些点心,再过去侍候母亲……母亲要是有了什么差错,别的事就再也别提了!”

七娘子连忙把初娘子送到门口,目送她急匆匆地进了百芳园,才回到西稍间为大太太擦药。

欧阳家配制的药粉有镇定清凉的作用,虽然大太太周身奇痒难耐,但只要不间断地为大太太擦抹,总也能起到一点舒缓的效果。

这份活并不轻松,以七娘子的年纪,是着实有几分吃力的。

但立冬、立夏都没有为七娘子分担的意思。

就是因为不轻松,才显出了七娘子的卖力与殷勤。

大太太似睡非睡,一边抱怨着痒,一边又问七娘子,“刚才你大姐来了?怎么不进来看我!也是指望不上的!”

七娘子在心底叹了口气。

“是四姐……”就为初娘子解释了起来。

大太太在病中是越发喜怒无常了。

又过了三四天,痘子纷纷开花,脓液把被褥都沾湿了。又有新痘子生出来,难耐处是可以想见的。

大太太的脾气也就更加暴躁,从人稍有怠慢,就厉声喝骂。

五娘子亲自隔了窗子和她说话,劝大太太平心静气,大太太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翻脸责骂七娘子,“怎么叫你五姐进了正院!染了痘子怎么办?”

“你是要看到她和四娘子一样才高兴?”

“你们都是狼子野心……图谋我的陪嫁……”到最后又语无伦次起来,“痒得不得了!”

七娘子只好一边软语应和,一边为大太太擦洗身子。

“五姐好着呢,您别担心。”

“是是,都贪图您的陪嫁,咱们不理那些人。”

“痒好,痒了就要好了……别抓,您不能抓!母亲!”又要时刻提防大太太抓挠水泡。

大老爷到家的时候,七娘子瘦得简直可以拎起来晃荡了。

大老爷是五月十七才进的杨府。

说起来,却是五月十五就回了苏州。

先在总督衙门处理了两天的公事,把第一批军粮安顿了运送上路,才回府探望几个病人。

一进门,大老爷就直奔正院。

“爹!”五娘子并九哥都来劝阻,“这要是有什么万一……”

要是大老爷也被传染了发起水痘,杨家就真要乱了。

大老爷执意不听,“我发过痘子了!倒是你们快回去,尤其是九哥,别被染上了复发,这几天就不要来正院请安了!”

五娘子只好拉了九哥,忐忑地回了月来馆。

七娘子就隔着窗户望着大老爷直奔西稍间。

“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的?”大老爷一进门就问七娘子。

特地压低了声音,没有打扰昏睡着的妻子。

眼底的关心,是藏也藏不住的。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

“说是这成|人的水痘,说不准要发足一个月。”七娘子压低了声音,不敢吵醒大太太。“眼下是没有烧了,到了晚上,说不定就又烧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以“就快好了”鼓舞大太太挺过这场高热的折磨。

其实满打满算,从发病到现在,不过经过了十天而已。

还有二十多天的折磨要挨。

大老爷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又跺了跺脚,“怎么会闹成这样!”

就要转身出屋。

七娘子心中一动。

“父亲!”她轻声说,“母亲肯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就上前拍了拍大太太,“母亲,母亲。”

大太太慢慢地苏醒过来。

第一眼就看到了七娘子略带焦急的关切面容。

这些天来,就是这张脸伴着她度过了炼狱般的日日夜夜……

“怎么?”大太太就移开了眼神,疲惫地问。“又要吃药了?”

七娘子抿­唇­一笑,“是父亲回来了!”

“老爷!”大太太有些惊讶,反­射­­性­地,就要半坐起身。

“你躺着,你躺着!”大老爷就疾步上前,坐到了床边,“人怎么样?”

大太太苦笑了一下,“也就这样……”难掩关心,“浙江那边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都应付下来了。”大老爷捋了捋颔下的短须,挪开了目光,“刘徵要和我斗,还­嫩­了点,就是耽搁得久了些,让你受苦了!”

“还好。”大太太虚弱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初娘子很能­干­……七娘子服侍得也用心,我没有受多少苦。只是这病……怕是不能熬过去了。”

“不要胡说!”大老爷不禁动容,“不过是发个痘子……”

他不禁握住了大太太的手。

七娘子就慢慢地退出了西稍间,给这对关系复杂的夫妻留出了少许空间。

透过晶莹剔透的水晶帘,还隐约能听到大太太的声音。

“二娘子……临盆……嫁妆……纤秀坊……”

“过身……发丧……族谱……”

大老爷只是间或应上几声,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太太在说话。

这是大太太在安排身后事了!

虽说这病按理是不会出人命的。但大太太是病人,所受的折磨,自然是她最清楚。会有想交代遗言的心情,也是人之常情。

七娘子就忍住了强烈的好奇,没有靠到门边探听。

照她看,大太太多半还是能痊愈的。

这才十天,新一轮爆发的水痘数目就明显少多了,欧阳家的药粉也是日渐见效,大太太已经在慢慢康复了。

既然这样,这所谓的遗言,无非就只是代表了她对杨家事务的看法而已。对九哥和自己有利的部分,自然会保持下去,不利的部分,也有大把时间扭转。

万一被大老爷发现自己偷听……可就尴尬了。

她索­性­出了西翼,在堂屋里吹了吹穿堂的凉风。

“父亲回来了?”就看到初娘子跨过了门槛。“正好,倒是想问父亲几句话。”

“父亲在和母亲说私话。”七娘子笑着挡了驾,“大姐还是慢一慢为好。”

“哦!”初娘子难免有几分惊愕,随后又恍然大悟,“是,娘心里肯定有无数的话要交代父亲了。”

两人就亲亲热热地携手进了东次间吃茶。

“大姐要问父亲什么事?”七娘子不免好奇。

初娘子也没有瞒七娘子的意思,“是父亲又要给三姨娘做法事,前儿在杭州就递话回来,让我们找个有德行的僧道,给三姨娘念念往生经,让她早日投胎,悄悄的不要声张……我不晓得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事又多,倒混忘了,一直也没有找人。这是请罪来的。”

她神­色­轻松,看来,并不以没有完成大老爷的交代为意。

七娘子却是心中一动。

看来,大老爷对三姨娘的死,也有自己的看法。

“大姐!”她就笑着开了口,“有事想求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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