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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庶女生存手册 > 93 添花

93 添花

过了几天,大老爷果然就对大太太提起了和张家结亲的事。

“我思来想去,倒觉得这是门不错的亲事。”大老爷面带沉吟,“虽说我们家现在有官司在身,不大方便和张兄提这码子事,但张家家境殷实,又和朝中的争斗无关,在关陇根基深厚,三娘子嫁过去,总也是为我们添了一门稳固的外援。”

如果以这个思路来衡量,三娘子嫁到张家,倒是比之前说过的李家、王家都好得多。

大太太也觉得这门亲事,从哪里说来都是上好的。

又能给杨家带来看得见的实惠,为九哥将来添上一笔助力。

张先生的几个学生现在也都在朝中做官,再有多年来往来的文友,都是人脉。

张家的大­奶­­奶­又是那样不饶人的­性­子……听说她出身不算太好,陪嫁拢共也就是三千多两银子。

大太太就算再小气,也都至少会给三娘子准备两万两银子的陪嫁吧。

大太太就笑,“好,既然老爷都说行了,那我明儿就托李太太上门问问张太太的意思。——不过,咱们家现在还犯着官司。张家倒未必知道内里,现下托人去问,是不是有点不讲究?”

大老爷微微一笑,“也因此,唯亭先生到底是真心与我们家来往,还是只存心借我们家的势,那是一句话就能问出来的。”

大太太恍然大悟。

心情又好,就奉承,“还是老爷思虑得周详。”

大老爷捻须不语,只是笑。

屋内的气氛一片和睦。

大太太转天就请了李太太来说话。

“想着把三娘子说进张家……”就一长一短地和李太太说起了结亲的事。

李太太有些讶异,却也高兴,“好,好,这两家要是结成了亲家,以后就更亲密了!”

又埋怨大太太,“您这是偏心呢,还是看不上我们家十一郎?这七娘子的事都说了几年了也没个回音,却又主动向张家提起了三娘子的事!”

大太太就有些微微的尴尬,“这也得先说了姐姐,再来说妹妹不是?”

世家大族,说亲有严格的先后之分,不少子女就因为兄姐婚事不顺被耽搁了的。

五娘子今年也十三岁了,二娘子十三岁的时候,定国侯孙家都上门来说亲了。

李太太眼神一闪,“您这就是偏心!”半开玩笑地嗔怪大太太,“一早就知道您喜欢七娘子,想必是觉得我们家十一郎老实木讷,配不上七娘子吧!”

大太太不由语塞,正要开言缓颊,李太太就又笑着自己解围,“也是,看七娘子的容貌,看她的行事,连我都爱,何况您了?只是姐姐,以咱们两家的交情,您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儿,是一定要匀给我们李家一个的!七娘子舍不得,六娘子,您总舍得了吧?”

“这……”大太太倒有些恼怒起来。

李太太这做得也有些太过露了吧?

“六娘子我也舍不得呢!”她就笑着和李太太打起了太极,“你要这样说,我还真是一个都舍不得了!要不,就把四娘子领回家去吧!”

李太太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偏房庶女不说,又不得嫡母的喜欢,个­性­­阴­沉,还破了相了……

“嗐,说到这四娘子,我也真是为您发愁。”她笑若春风,一下就转了话题,“三娘子要能嫁到张家,怎么说也算是有了结果,可四娘子脸上不好……要在这名流仕宦家找女婿,还真有些难办。”

大太太也就不为己甚。

李家到底是杨家最□的后援,李太太立刻就要上门去探张家人的口风。

“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长出一口气,“这事还得看老爷的意思。”

两个太太又说了几句闲话,李太太就起身告辞。

又握着大太太的手,语气诚挚,“这要是实在不中意十一郎,我们家的十二郎和七娘子也是同岁——”

大太太真是哭笑不得。

只好应付走了李太太,回头和王妈妈抱怨,“往常听说她这个人没意思,没意思,倒还不觉得什么,今日见识到了,才晓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没意思。”

梁妈妈也很看不上李太太的做派。

“世家大族,讲究的是一言九鼎……看她的意思,好像这儿女的亲事就是做买卖,谁的身价涨了,那边的出价也要跟着涨似的。”

大太太又叹了一口气。

“唉,也是不容易,这十多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大郎三郎今年都要进场,要是有了举人的功名,就更难节制了。”

不由就想起了自己家里的这本帐。

“我们家九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考个功名来家!”

梁妈妈也不禁佩服大太太的决断。

自从信了九哥在浣纱坞前的所作所为,乃是魇镇,大太太就好似从没有对九哥起过疑心,一应呵护,较诸往常,只有更仔细。

她心底就隐隐约约有些发寒。

七娘子是吃透了大太太的­性­子!

她就笑着敷衍大太太,“以咱们九哥的聪明,恐怕没两年就能下场考进士啦!”

又提醒大太太,“不过,这九哥的婚事……”

九哥过了年就十一岁了。

这样承嗣的独生子,娶亲往往都早。

他的婚事,就值得大太太好生思量一番了。

大太太若有所思,“这事还是得问过老爷,”她自失地笑了笑,“出嫁从夫,我就算能为再大,这种事也得听老爷的吩咐。”

又叹了一口气。

“这一辈子是没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只盼着我没有看错九哥吧!”

梁妈妈垂下眼望着脚尖,没有接大太太的话。

过了两天,又送了一批名贵药材进西偏院,却没有让大太太知道。

李太太很快就给了答复。

据说张太太还犯了几句嘀咕,只推说要问过老爷。

却是李太太前脚才到家门,张太太后脚就跟进了李家。

一并张先生也亲自上门拜访李大人,太太对太太,老爷对老爷,都传达了一个意思:三娘子系出名门高贵典雅,张家能得她为配,是儿子的福气。

李太太第一次做媒就有这样好的结果,立刻喜气洋洋转头又上了杨家门,把喜讯告知了大太太。

杨家和张家有意结亲的事,也很快就在宅院里传开了。

“也不晓得是嫡出的二少爷,还是庶出的三少爷……”

六娘子很好奇。

七娘子就只是笑,倒是五娘子白了六娘子一眼,“怎么,你急着嫁出去呀?我和娘说了,先把你说出去,再说我的婚事!”

六娘子大窘,“五姐这话,反倒显得你心急着嫁人了!”

两个小姑娘就掐起了嘴仗。

三娘子自从这消息传扬了开来,就羞得躲在七里香不肯出门,四娘子自然也随了她,没有到家学上课。

八娘子就怯生生地问七娘子,“七姐,这三姐的婚事……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姑娘身子弱,说这几句话,倒咳嗽了几次。

七娘子耐心细致地对八娘子解释,“三姐和张家的三少爷……”就仔仔细细地和八娘子把事儿说了一遍。

八娘子脸上就现出了一个真心的笑,“那真要恭喜三姐了!”

七娘子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没准小姑娘还真只是关心姐妹……

“这婚事要真成了,倒也不错。”她含蓄地道,“不过,张家毕竟没有功名……”

八娘子若有所悟,扇了扇长长的睫毛。

又过了几天,刘徵案的结果也到了苏州。

这一案居然这样快就出了结果,对刘徵的惩罚又是这样严厉,就连大老爷都难免吃了一惊。

“据说是皇上亲自过问……倒没有让太子的人Сhā手。”他仔仔细细地对大太太复述,“秦家、许家倒也没有掺和进去,都是皇上的人在­操­办这件事。”

同时到达苏州的,还有对大老爷的封赏。

在一长串无意义的表彰之后,大老爷倒也是获得了货真价实的好处:虽说没有封爵,但皇上还是慷慨大方地把大老爷的文勋往上提了几级,提拔成了左柱国。

苏州城顿时是哗然一片,就连朝野上下都为之震动。

左柱国可是正一品的勋官!

在大秦,正一品官衔是从不轻易授人的,历来只有内阁领衔的阁老才能兼领正一品太子太师衔。可以说,能领正一品官衔的存在,无一不是在朝廷上下呼风唤雨,权倾一方的大员。

就连秦帝师致仕的时候,领的都不过是从一品的太子少师衔。

虽说只是没有俸禄的虚衔,但大老爷这一下可是连秦帝师都越过去了,满大秦还有哪个地方大员是一面领着江南总督这个从一品的实缺,一面又领着左柱国这个正一品的文勋的?

恐怕连那一等老牌权贵勋爵之家,都没有办法和杨家争风头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对浙江布政使刘徵的处置。

刘徵贪财枉法因私废公,废为庶民永不叙用,自京城发还原籍看管居住,原有财产一应罚没充公,浙江省内事务着江南总督代管。

抄家遣送,监视居住,几乎是对文官最严厉的处置办法了。

大秦一向优待文官,立国一百多年,还没有杀过一个大员。不然,恐怕刘徵的项上人头都难保了……

这一次角力的结果,自然不用多说了。

有心人却还注意到了旨意里的另一句话:浙江省内事务着江南总督代管,一应留心人才,举荐继任。

这是赤/­祼­­祼­地把浙江省送到了大老爷怀里!

举荐继任,大老爷能不举荐自己人?江苏布政使李文清本来就只看杨家眼­色­行事,这下浙江布政使又成了杨家的人,再有和杨家也算有些联系的福建布政使郑家……

江南三省,竟真成了大老爷的自留地了!

杨家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大老爷与大太太开了外正院堂屋大门,点了香烛设了案,带了全家男女老少接了封赏的旨意,便又都流水价忙了起来:上门道贺的车马,几乎是要把二杨街都塞得过不了人了。

好在也都是有分寸的大员,没有露出见不得人的馋相,客客气气地送了贺升迁的礼单上门,又和主人道了几句喜,也就都告辞离去。饶是如此,大太太和二太太也是忙了好半个月才闲下来,纵使有二太太相帮的,大太太也是累得又吃了几贴补药,才勉强恢复了­精­神。

四姨娘就在此时进了正院。

正院堂屋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喜气。

堂屋的条案上也多添了几件新鲜的名贵器具,还有未拆封的表礼随手堆在墙角,几个小丫鬟里外穿梭,正一边拆看,一边将绸缎金银归拢搬运。

进进出出,是一派大户人家才逢喜事的热闹。

东次间里也隐隐有大太太的笑声传来。

四姨娘眼神微黯,在台阶下立定了,垂首仔细地掸了掸裙角,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跨过了门槛,招呼东次间门口的立冬,“——来给太太请安!”

立冬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身进屋通报。

就算有讶异,也都没有露出来。

四姨娘是有多久没有单独进正院请安了?

她就站在堂屋里,环视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陈设,怔怔地出起了神。

曾几何时,这堂屋里是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又是一片让人窒息的灰暗。

那时她虽然也日日进来请安,但又何尝把堂屋里蛰伏着的大太太放在眼里……

她的天地在东偏院,那里才是内宅的中心,千头万绪的家务,那几年是全汇总到了她手里。

——怎么就不晓得在那时候给两个女儿说上亲事!

啊,是了,那时候正院的初娘子和二娘子,都还没有说亲。

到底是小看了这个心胸狭窄行事偏激的正妻……

正妻就是正妻,只要位份还在,时机一到,就能翻云覆雨。

妾,不论是良妾还是贱妾,也终究只是见不得人的小星。

就连想给亲生女儿说亲,都要遮遮掩掩,绕无数的弯子……

轻巧的足音慢慢地自东次间响了出来。

四姨娘连忙抬起头。

已是又换上了一脸的盈盈的笑。

立冬就对四姨娘点了点头,默不做声地撩起了水晶帘,目送着她袅袅娜娜地进了东次间。

“给太太请安。”四姨娘礼数周全,跪下就要行礼。

“起来吧。”大太太却是满面的笑。

四姨娘又要给陪坐的二太太行礼,二太太也忙学了大太太的样子,“就别客气了。”

“四姨娘。”大太太身侧的七娘子,也起身向四姨娘问好。

扰攘了一番,大太太到底是赏了四姨娘的坐。

“怎么在这个时点进来请安?”倒是开门见山,“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

看来,大太太的心情并不差。

四姨娘也就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是想向太太求个体面,到慧庆寺去上一炷香。”她低下头,玩弄着裙摆上的玉佩。“为三娘子、四娘子祈福许愿……”

话里到底是透出了一股淡淡的怨恨。

大太太赏鉴着四姨娘面上丝丝缕缕的不甘,险些又要笑出了声。

世事真是瞬息万变。

小半个月前,四姨娘还巴不得立刻就敲砖钉脚把亲事说回来。

现在却又巴不得立刻悔了婚,给三娘子说一门更好的亲事!

又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让她去一次慧庆寺,想必也不会闹出多大的篓子。

大太太就要松口答应。

正妻对妾,天然就有这样猫戏老鼠的优越感——就算去了慧庆寺,又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呢?

七娘子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四姨娘和慧庆寺的高僧相熟吧?”她和颜悦­色­,脸上还带了一丝好奇,“听说慧庆寺的通光大师道行最是深厚,还兼能合八字……”

如果通光大师合出了三娘子和张家少爷相克,四姨娘就有了借口向大老爷进谗言了……

“眼下我们家和张家正在说亲。”大太太就有些不悦,“你这个生母怎么好擅自离开?等到亲事定了,再去烧香吧!”

四姨娘不由得看了看二太太。

二太太也正看着四姨娘。

她动了动嘴,又叹了一口气。

四姨娘和大太太之间的往事,二太太又怎么会不清楚。大太太要卡四姨娘,那就是谁也说不了情的。

四姨娘就又瞥了七娘子一眼。

眼底的怨毒,依稀可见。

二太太长出了一口气。

“七娘子过了年就十一岁了吧?”她扯开了话题,和颜悦­色­地问七娘子。

七娘子对二太太粲然一笑,“是,二婶忘了,我和八妹是一天生的。”

几个人就拉起了家常。

不约而同,都似乎遗忘了坐在小几子上的四姨娘。

94. 厌胜

二太太在堂屋盘亘到了晚饭时分,才告辞出去。

上了清油小车,走一炷香时分,就又进了翰林府。

二杨街虽然有两个府邸,但翰林府就要比总督府小了好几圈儿。

住的人又少,常年居住在此的,不过是二太太并八娘子,还有几个失宠的姬妾。

比起大房的热闹,向晚时分的翰林府就多了几分孤凄。

“八娘子吃过药了没有?”二太太进了堂屋,就问迎上前的吕妈妈。

“已经吃过了,正喝汤。”吕妈妈陪笑。

八娘子身子骨不好,从小就是药焙着长大的,好容易长到十岁,日日里还断不了汤药,翰林府的人早惯了服侍她三餐用药。

二太太就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又问,“几个少爷那里,记得打点秋衣送去,再嘱咐身边的小厮儿细心服侍,不要着了凉!”

这才进了翰林府的小花园去探八娘子。

翰林府的园子虽也­精­致,但家里人少,难免有荒凉之嫌。

夕阳下走在青石小径上,望着假山上的苍苔,一股苍凉孤寂的意味,就慢慢浮了上来。

园内几所馆阁都是重门深锁……那几房失宠的姬妾,都被二太太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从前就觉得家里人多口杂。”二太太不禁喃喃自语,“现在又嫌寂寞,真是人心如壑永难足。”

吕妈妈就笑着安慰二太太,“这热闹了,也有热闹的不好,您羡慕隔壁的热闹,没准隔壁还羡慕您的清静呢!”

二太太不禁就看向了花园西边的高墙。

隔着一堵墙,还能听到小库房里传来的呢哝语声。

这是药妈妈又在盘点入库了吧……

一年四季,小库房都稍停不了,药妈妈有无数的东西要搬出来晾晒归整,晒了这个,又要擦洗那个。

这还只是大嫂自己的小库房……

星星点点的灯火,也已经在百芳园里亮了起来。

二太太就加重了脚步,叹了一口气。

探望过八娘子,才回了正院堂屋。

又是冷冷清清,枕冷衾寒。

只得和吕妈妈打点针线,消磨时光。

二太太一边仔细地比着线,一边和吕妈妈说闲话。

“四姨娘今日在我跟前请大嫂开恩,让她去慧庆寺上香。”

吕妈妈眉头一跳,呼吸都顿住了。

“大太太怎么说……”

两个人头碰头肩并肩,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主仆之分,倒像是一对亲密的好友。

二太太长出一口气,“这个四表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心眼比针还小,又有七娘子那个小狐狸­精­在一边使坏……我瞧着本来都要松口了,七娘子说了几句,又不许她出门。”

大太太毕竟是大房的主母,她不在苏州,四姨娘还能悄悄地出几次门。现在人就在苏州坐镇,她不许四姨娘出门,四姨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是。”吕妈妈叹了口气,“这大户人家的姨娘,哪有常出门的道理。”

二太太的眉眼就黯淡了下来,“更可虑的是,这门亲事你来我往,俨然是就要定下来似的……”

自己能和四姨娘交换的,也就是三娘子的亲事了。

四娘子那个样子,就算是自己出面,怕也就是说个中等人家。

四姨娘用不着指望自己——大老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四娘子嫁得比中等人家更差的……

这四姨娘一旦没有了念想,自己在大房最后的一根线也就断了。

吕妈妈就小心翼翼地问,“那您看,这慧庆寺,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二太太就长出一口气,疲惫地倚到了缎面绣金的椅袱上。

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了匀净沁凉的青瓷茶碗。

大太太屋里用的,都是千金一窑的黑瓷兔毫碗碟……

“和慧庆寺有所来往的,一直是四姨娘,不是我们。”她的目光透着丝丝缕缕的迷惘,“那住持但凡是个有戒心的,都未必会对我们露底……四姨娘胆子又小,说得含含糊糊……”

“那就还是算了吧?”吕妈妈一脸的担惊受怕,“这事也透着不稳妥!”

二太太又叹了一口气。

“算着,本家二哥也该走到半路上了,这要是再不出手,族谱一上,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到时候亲事再定,四姨娘是肯定不会再和自己有所来往……

九哥的嗣子之位,也就稳若泰山,再没法撼动了。

“四姨娘是怎么说的来着?”她又问吕妈妈。

吕妈妈只好复述给二太太听,“说是慧庆寺的住持­精­通厌胜之术,大太太之所以断绝了和慧庆寺的往来,就是因为当年三姨娘的死,和慧庆寺的住持脱不了关系。”

又是三姨娘的死!

这三姨娘还真死出花样来了。

二太太不禁微微冷笑。

“说是,只是要了三姨娘的八字过去,没有多久,三姨娘就疯疯癫癫的,一心要和大老爷闹……据说慧庆寺的住持供养了小鬼。”吕妈妈不禁双手合十,念了念佛,“所以才这样灵效,当时四姨娘和大太太各出了上千两才请得他出手……”

二太太思来想去,也难下决断。

“咱们贸贸然地过去求人家出手,人家也未必会答应。”她心事重重。

一会又改了主意,“过了这个村,大房的万贯家财和我们家的三个少爷可就再也没有一点关系了!”

吕妈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望着二太太,由她踌躇。

二太太就又找了账本出来翻阅。

越看心底越不舒服。

“一过门就分家,分给我们的全是山坡地!一年也没有几两出产。”一边说一边叹气,“老爷又不善经营,穷得连儿媳­妇­都快娶不起了!也不说请哥嫂帮补帮补。”

又仔仔细细地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七娘子那个小­骚­狐狸­精­,借了浣纱坞三姐妹流产的机会,又以九哥屋里的一口黑血为引,装神弄鬼,把事情敷衍得严丝合缝。四表姐居然也就相信了九哥是被魇镇了,才会不知轻重,惹下大祸。

呸,分明是自小就包藏祸心!胆大包天,将来就等着他欺师灭祖吧!

偏偏四表姐的­性­子,却是又多疑又心软,虽说经自己苦求,把几个儿子接回了苏州,大伯却是一个乾坤大挪移,就又把孩子们撮弄进了山塘书院。

一个是养在跟前到了十岁,一个是远在京城多年不见,四表姐也就一直没有松口,推说要先看几年侄子们的人品再行提拔。就在这时候,出了魇镇的说法,竟是深信不疑,自己怎么说都没法解释清楚。

合该也是那对­骚­狐狸姐弟有运气,就在那当口,四表姐又发了水痘,七娘子做张做智,小题大做,装着一副尽心服侍的样子,又骗了四表姐的欢心去。索­性­就给他们提拔了嫡出……想要派人到族里暗暗地坏了事,四表姐也不知得了谁的提点,管家才走了几站就撇了下来。

看来是铁了心要好生笼络这对姐弟,谈一谈呣子亲情了!

“呣子亲情?呣子亲情,是那么好谈的?”她不禁冷笑起来,喃喃自语,“当年贪图封家的凸绣法,软硬兼施聘进来做了姨娘,斗法斗不过人家,心机玩不过人家,差一点就让人家坐大成了正经的二房姨­奶­­奶­。费尽心思联合四姨娘才排挤到了西北去……都还让人家把女儿带走,这些事,还真以为没有人知道了?”

想再和四姨娘联手,对方又不冷不热的,要不是最近借着四表姐要把三娘子许配给张家,四姨娘心生怨怼的机会,四姨娘这条线还搭不上呢!

却是再不肯走下毒的路子了。

说是千辛万苦也就笼络了一个处暑,为了擦ρi股,已是花销进了几千两银子……

倒是说起了厌胜的事。

说是慧庆寺那边可以帮着搭线,但要为三娘子说个不逊­色­于王家的夫家。

真是狮子大开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货­色­,也敢和自己讨价还价?

将来等弘哥入主杨家,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她!

二太太就蓦地一扬眉,下了决心。

“明儿我亲自上慧庆寺去!”她沉着地吩咐吕妈妈。“你派人和四姨娘说,让她预先同寺里打好招呼。”

吕妈妈难掩忧心,“这要是被人抓到把柄……”

二太太一哂,“四姨娘还没有这个胆子!”

吕妈妈细细一想,也放下了心:是啊,四姨娘毕竟有过和二太太合作,往九哥身边闹事的历史。

她是不敢算计二太太的,就好像二太太也不敢过分逼迫她一样。

“还是老奴去吧。”她和二太太商量,“这四姨娘才说了慧庆寺的事,您就巴巴地去慧庆寺上香,将来叨登出来,难免又给七娘子话柄了。”

提到七娘子,二太太脸­色­就是一沉。

“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个心机深沉,一肚子坏水的天凶星!”她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比个初娘子还要讨人厌,心机算计,和那该死的生母是一模一样!”

吕妈妈也只好陪着二太太数落了七娘子一番。

“还是得我去。”二太太稍稍气平,又拍了板。“你毕竟隔了一层,也不方便和方丈谈价钱……”

吕妈妈再贴心,也是奴才。

这种事又没有个行规,开多少全凭住持的一张嘴。

二太太到底还是要亲身去谈价才放心些。

吕妈妈也只好唯唯应是。

又提起京里的事,“老爷又来信了。”

二太太就拆了信,随意翻阅了几句,也就搁到了一边。

“还不是老三篇,问儿子,问女儿,再问我要钱。”她眉眼间就起了些幽怨,“大房年年都补贴他几千两,不到年关就用得­精­光!”

二太太与二老爷关系冷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吕妈妈只是笑,“钱?咱们自个儿都不够用呢,几个少爷回了苏州,正是用钱的地方。京城能有多少花销?无非是几个姬妾并一个十娘子罢了。”

二太太也笑起来,“是,我知道你的意思,这钱,香姨娘是一分也别想看见!”

她就想起了许夫人的话。

“居家过日子,有时候就得破着个没脸!”那时的许夫人,还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儿家。“脸面算什么?能当饭吃,能当衣穿?别整那些个虚的,到手的实惠才是最要紧的!”

要不是豁出去不要脸面,她又怎么能和继母抗衡?

若不是豁出去不要脸面,她又怎么从父亲手上逼出了早逝生母的陪嫁,带到了杨家二房?

人被逼到了角落里,最不能计较的就是脸面,到手的实惠,才是最要紧的!

过了三四天,二太太就上门请大太太和她一道去上香。

“这一次几个侄子都有份进场,虽说中举的希望不大,但还是想求一求。”她邀请大太太,“自从梅花观的久寿道长过世,我就觉得梅花观不灵验了,想去几间新的寺庙拜一拜。大嫂有没有兴致和我一道?几间有名的佛寺,都想走一遭。”

大太太懒懒的,“你去就得了。”

眉宇间尽是漠不关心。

从前还那样注意达哥、弘哥的学业……

七娘子在大太太身边笑,“二婶就放心吧,几个哥哥都是年少有为之辈,就算这一科不中,来年也是一定会中的!”

二太太看着七娘子的笑脸,心底就直犯腻味。

这半年来,只要自己一进总督府,七娘子不到半个时辰就必定赶到。

好像自己会吃了大嫂一样……

“是啊。”只好挤出了一个­干­笑,“承七娘子的吉言喽!”

在大太太跟前打过了伏笔,她也就带着吕妈妈四处求神拜佛。

头一天去了寒山寺,第二天就去了慧庆寺。

慧庆寺的住持通光倒也未曾怠慢,亲身出马陪着二太太浏览了慧庆寺的景­色­。

苏州是富庶之地,佛风也盛,寺庙就不知凡几,达官贵人们的香火钱,倒未必一定要施舍给哪间寺庙,也因此,这些住持都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功夫,有时倒不似住持,反而像是生意人。

二太太才露了一点做法事的意思,通光大师就口若悬河,夸起了自己的慧庆寺。

“倒不是老僧吹嘘,”通光大师又把二太太让到禅房上茶,“寺里的法事班子都是上好的,收费又不特昂……”

大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二太太被他说得倒头疼起来,见四下无人,索­性­开门见山。

“说起来,我杨家大房的四姨太一向是在您这儿上香的。”她和通光大师叙旧,“听说一并连娘家葛家都是常到您这里来做法事。”

通光大师就捋了捋白胡,“这倒是不错,贵府四姨娘一向也是常在寺里做法事……”

又要口若悬河地往下吹嘘。

二太太就觉得通光大师实在是没有眼­色­。四姨娘都来打过招呼了,还不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旋又释然:这种事,毕竟上不得台面,通光大师也不好贸贸然露底,免得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反而大家尴尬。

她就又问,“听说,寺里除了寻常的法事,还有……还有些……”

通光大师眼神一闪,抚须不语。

二太太就从袖子里取了一张纸,轻轻搁在叠席。

“事成之后,两万两银子。”她开价开得坦然。“大师看看值不值得了。”

通光大师就垂下眼凝视着那张薄薄的短笺。

纸张没有折叠,昭明十年十月二十三日申时三刻这一行小字,就清楚地暴露在了通光大师眼中。

气氛一时就凝重了起来。

二太太­干­咳了一声,才要说话,通光大师又抬起头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这……您要是不留些凭据……”

二太太不由大喜。

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也不是间间寺庙都肯涉猎的。

通光大师肯出手,那是最好。

却也留了个心眼,“还是等事成了再见银子!”

又保证,“我一向一言九鼎,大师大可放心,决不会过客拆桥!”

就写了两万两银子的欠条,一式二份,摁了自己的手印。

“就等大师的好消息了。”她说得玄奥。

通光大师就收了欠条并写了八字的短笺,含笑起身,“老衲送夫人几步!”

95、骗捕 ...

进了十一月,纠缠了苏州近半年的军粮风波,似乎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浙江布政使刘徵从上京到倒台,不过是小半年的时间,抛掉路上行走的两三个月,实则相当于才到京城,皇上就开始部署处置这个地方大员。江南的众位官属渐渐地回过味来,这才明白了大老爷的过人之处:在这一场纷争中,他又是一开始就站到了皇上希望他在的位置。

于是江南三省也没有谁敢和军粮作对,今年的收成总算还不错,各地稻谷收缴归仓、转运上路……都没有遇到什么烦难阻碍。

大老爷却没有因此而空闲下来。

他总督三省,事务本来就繁多,如今又要亲自监理浙江省大小事务,越发是忙得脚不沾地,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拉拢,若明若暗的使坏……又是忙得很难进内院。

大太太也没有空闲到哪里去。

大老爷受的这个左柱国的封赏,虽然荣耀,但却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好处。

只不过是证明了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而已。

随之而来的麻烦,却可以用无穷无尽来形容……

大皇子似乎并没有因为刘徵的倒台对大老爷生出怨怼,手底下的几个封疆大吏,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对大老爷示好。

太子却是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把大老爷拉到自己身边来,更是频频透过许家、秦家的关系拉拢大老爷。

大老爷和大太太都很头痛。

秦家和许家毕竟是亲戚,怎么都不好撕破脸。

但大老爷又俨然是不打算在夺嫡之争中站队……该怎么技巧地回绝两方,又不至于把两方都得罪死了,也就成了大老爷和大太太近期最常议论的话题了。

“你外祖父、三姨家也是无奈。”大太太不免向七娘子倒苦水,“只是谁能想想咱们家的无奈?这要是一有亲近哪边的意思,恐怕皇上就要变脸发作了!”

七娘子也只好陪笑。

不过,进了十一月下旬,大太太到底还是把两家亲戚敷衍了过去,开始专心料理张家和杨家的婚事。

两家虽然亲密,但并不像李家、王家一样,和杨家有职务上的上下属关系,可以先拿过张家少爷的庚帖来让女方合八字。

一应都是走的制式文章,李大人和李太太两人权充大媒,正等着张家预备了六­色­大礼,就上门来行纳采礼。

三娘子越发是羞得不肯出七里香了,四姨娘也闭门不出,很少在百芳园里露面,倒叫大太太­操­办起这些事来格外的有劲。

就连五娘子闹着要到寒山寺去礼佛上香,都难得地被她否决了,“阖府上下都在忙着你三姐的婚事,这时候还去上香,还嫌不够闹腾?”

五娘子就怏怏地来西偏院找七娘子说话。

七娘子好声好气地陪五娘子说着斑斓虎生的几只小猫渐渐地大了,自己檐下的百灵鸟叫得越发清脆,五娘子前儿打的一局双陆­精­彩……

五娘子却都回得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漫应几声,只顾着出神。

七娘子又哪里不知道她的心事?

到底是女儿家,平时在百芳园里,都要受到重重的拘束。

更不要说外面的事了。

五娘子知道的又有多少?

还比不上七娘子,有个周叔和封家也算是来往过的,上半年就晓得了封锦今年要下场应试的消息。

七娘子却一点都不敢勾起五娘子的心思。

就算知道五娘子来西偏院盘桓另有心事,也要装着不知道。

五娘子过年就十三岁了。

前些年大秦国力衰弱的时候,十三岁的姑娘若是还没有嫁人生子了,就要由官府安排强行配对了。

也就是这些年人口富足起来,婚律的这一条才渐渐的松弛了下去。

以古人的早熟,十三岁的少女,多已有了思春的念头。

要是五娘子一直不知道封锦的消息,多半这丝丝缕缕的恋慕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化。

可若她能时不时地从自己这边接收到封家的近况,事儿说不准就闹大了。

以封家的门第,就算封锦中了状元,恐怕都没有资格求取杨家的女儿。

这份旖思,断得是越早越好。

五娘子到底也面­嫩­,来了几次,见七娘子都是一无所觉的样子,也就渐渐地收起了魂不守舍的姿态。

不过,待到放榜的那一日,到底还是坐立不安,来回踱步,连先生讲的唐诗选注都听不进去了。

才出了家学,就迫不及待地问七娘子。

“晓不晓得今天乡试放榜?”

七娘子心中暗叹。

却也不是没有微微的紧张,也说不清是被五娘子感染,还是出于对封锦的关心。

“晓得。”她面­色­平静,“也不知道李家、张家的几位世兄,能不能得中!”

以几家的关系,七娘子关心世兄,也是人之常情。

五娘子眼睛一亮,“就是!我看啊,还是派人到前院找个师爷,把这一科的名录抄回来看看!”

六娘子听得眼珠频转,没有说话。

七娘子无奈,“还是要先禀明了娘再说……我们内院的丫鬟,也不好随意到外院走动。”

“你怎么就这么死板!”五娘子不以为然,拍了拍七娘子的肩头,径自和来迎接的谷雨叽里咕噜了起来。

谷雨虽面露难­色­,迟迟疑疑,但还是应了下来。

五娘子连百芳园都不想进了,直接在正院堂屋和大太太一起吃了午饭。

又嫌大太太老挑她的礼,吃了半碗饭就赌气不吃,进了西偏院,又蹭了七娘子一顿。

吃过午饭,就在当屋满地转了起来,焦急忐忑,溢于言表。

七娘子看在眼底,倒是深深纳罕。

五娘子绝不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的花痴。

许凤佳、权仲白、桂含春……这几个少年,虽说美貌不比封锦,但也都是各擅胜场,决不至于让封锦一人独占鳌头。

可五娘子怎么就这样挂念封锦?

说起来,也就是几年前见了那一面而已……

七娘子只恨自己问不出口。

这种事,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不好放到台面上来讲。

她本来有睡午觉的习惯,现在也只好忍住了不睡,­干­坐在桌边陪五娘子等待。一时就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五娘子也有三分的不好意思,“你睡你睡,我去书房写写字。”

七娘子越­性­也不睡了,“我和你一道去写,平心静气。”

两姐妹才出了东稍间,就透过门口半挑的棉帘,见着了一抹绿裙子。

五娘子顿时­精­神大振:谷雨今天就穿了一条淡绿­色­的半截裙。

就掀帘子出去,站在门口等谷雨进来。

七娘子也只好跟着五娘子出了屋。

苏州的冬天­阴­冷,才一出屋,就有一阵寒风卷来,七娘子不由一缩脖子。

“谷雨面上怎么有些不对。”五娘子带了几分诧异。

七娘子也看出了谷雨脸上的惊惶神­色­。

倒不像是来报喜、报忧的,像是在哪里被吓了一跳。

“五娘子,七娘子!”她匆匆上了台阶向两个姑娘福身行礼。

“抄到了没有?!”五娘子的声音都尖了。

谷雨就抿­唇­摇了摇头。

“才到外院,就听说慧庆寺的通光大师来了!”她神­色­紧张,“虽说老爷公务繁忙,但到底是拨冗见了他一面……听说当场就拍了桌子,叫人去翰林府请二太太立刻来说话。又派人进内院找太太出去——太太午睡呢,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才打扮好了上车出去……脸上的样子,很是不好看!”

两个小娘子就交换了一个眼­色­。

什么事叫大老爷这样生气……又立刻叫二太太说话……

昏暗­阴­霾的天空似乎又低矮了一分。

五娘子就勉强振作­精­神吩咐谷雨,“还不去探听探听消息?”

七娘子也冲白露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两个丫鬟就结伴出了西偏院,想办法探听外院的消息。

五娘子眉宇之间已有了深沉之­色­。

思忖片刻,又吩咐才出茶水房的上元,“你到九哥把事儿和立春说一声!看看九哥是不是睡下了,若没有睡下,就把他也叫过来。”

不管通光大师说了什么,只看大老爷又是立刻催请二太太过府,又是叫大太太马上出去,就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决不会小。

说不准就是一场家庭风暴。

九哥身为承嗣子,这时候,当然要随时跟进消息。

七娘子就觉得五娘子其实很像大太太。

不管平时多少任­性­妄为,到了关键时刻,却总也能镇得住场子。

九哥很快就进了西偏院。

一面走,立春还跟在他身后一面为他围斗篷。

脸上还有未消的枕痕。

“出什么事了?”他一脸的茫然。

五娘子就低声将事儿向九哥复述了一遍。

一边说一边进了堂屋,在梅花桌边落座。

九哥也是双眉上轩,听得十分讶异,“我们家也就是四姨娘有时候去慧庆寺上香,这几年四姨娘很少出门,和慧庆寺就更没有什么往来了吧?”

通光大师上门,说的是什么事呢?

如果事关四姨娘,又与二太太有什么关系?

五娘子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只好在桌边枯坐着等消息。

没过多久,五娘子欠身进了西里间用净房。

立春也早回东偏院坐镇了,屋内止余立夏服侍。

九哥这才给七娘子使眼­色­,“七姐,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事儿。”

七娘子就看着九哥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里头的事,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她的声音很轻。

语调却是意味深长。

九哥顿时面露恍然之­色­。

顿时凝眸沉吟起来,眼底写满了七娘子都看不懂的弯弯绕绕。

这几年历练下来,九哥也早不是当年那个脸上写满心事的孩童了……

没过多久,谷雨气喘吁吁地进了堂屋。

“老爷发了极大的火,外偏院里就只有通光大师并太太、二太太在。”谷雨脸上犹有惧­色­,“只知道太太也极生气!梁妈妈和王妈妈都被叫出去了,还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妈妈……白露还在外头等消息。”

五娘子霍地就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踱起了方步。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脸上写满了困惑与忧心。

“还不清楚……各房都派了人来打探消息。”谷雨长出了一口气,“都是一无所知……”

没多久,白露又回来报信,“四姨娘也去外院了!看起来也是不知所措的样子……一脸的惘然。”

七娘子不由得在心底为四姨娘叫了一声好。

这一等就足足等到了半下午,才等得了大太太、四姨娘的回归。

“四姨娘直接回园子里去了。”谷雨又回来报信,“太太进了堂屋……正在摔东西……梁妈妈和王妈妈都不敢进去呢!”

五娘子就起身要出门,“我去问问!”

九哥和七娘子连忙联手拦住五娘子,“可别触这个霉头!”

只要不是瞎子,恐怕都能看出来,大太太正在气头上。

五娘子这不是上赶着去垫踹窝?

五娘子是急得团团转,“到底怎么了!别是娘又在外头受了气吧!四姨娘那个*****——”

“五姐!”七娘子变了脸­色­,一声断喝。

五娘子就住了口,却仍是一脸的倔强。

到底是亲生女儿,到了这种时候,也只有她毫不保留地站在大太太这边,心疼着大太太是不是在外院受了气……

七娘子心中暗叹。

面上却是冷厉,“大家闺秀,怎好口出恶言!”

五娘子面上闪过一丝倔强,就要开口。

“好了好了。”九哥只好出面打圆场,“外头吵,咱们里头也要吵?还是先探听着消息要紧!”

两个小姑娘这才偃旗息鼓。

快到请安的时点了,正院才来人传话,说是大太太身体欠佳,今日各房就不用请安了。

白露和立春却也各显神通,从梁妈妈与王妈妈那里打探到了小道消息。

“据说是通光大师上门,告诉大老爷,二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慧庆寺有供奉小鬼,可以厌胜魇镇……”白露一长一短地把事情说给了三姐弟听。

“当场还拿了欠条出来看,和二太太的手印对得是严丝合缝。”

“通光大师看了八字倒觉得眼熟,按年月推了推,倒觉得像是我们家的七娘子、八娘子和九哥的生日。他又和寒山寺住持相熟,探问得来,才晓得是九哥的生辰八字。”

寒山寺的住持hongfa,是九哥的寄名师父,手里当然有九哥的生辰八字。

“也不敢怠慢,恐怕二太太久等不生效,反而生了别的心思,要坏九哥的­性­命,就只好壮着胆子上门来向大老爷说明。说是自己就要闭关悟道,只是放不下这件事,禅心一直不够清静。”

七娘子也不由得暗赞通光大师的机智。

“老爷一听就气得差点厥过去,叫了二太太、太太来对质……二太太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晓得哭……太太知道了,气得要上去打死二太太。”白露面露惧­色­。

这一场风波过后,大房和二房之间是肯定要决裂的了。

“还是老爷稳得住,叫王妈妈并梁妈妈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二太太锁到翰林府花园里的空屋去了。又留了小库房的药妈妈照应二太太并八娘子,还叫人去山塘书院接三位堂少爷……”

“太太气得厥过去几次,一回屋又大发脾气,现在直嚷心口疼,都起不来床了。”白露又悄悄地添了一句,“梁妈妈很怕太太被气出病来……”

“那还了得!”

五娘子猛地起身,失声惊叫。

“良医请了没有?”九哥也急声追问。

七娘子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这才上前做关心状,“是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姐弟就一边说话,一边出了西偏院,往堂屋去探大太太。

96解元

大太太已经被气到了床上。

几姐弟进门的时候,立冬正缓缓地为她揉蹭着胸口。

“娘!”五娘子和九哥一边一个就扑了上去。

七娘子却是先踮起脚仔细地相了相大太太的容­色­。

还好还好,大太太虽然被气得不轻,但还是中气十足,没有真个气出病来。

费尽心机闹了这么大的风波,要是最后把大太太气出病来,七娘子还真觉得有些得不偿失。

她就细声细气地关心,“娘,是不是如鲠在喉?呼吸不畅?”

她早疑心大太太有哮喘的毛病,哮喘病人,情绪一激动就容易喘不上气来。

大太太无力地点了点头。

她只是看了看几个儿女,就又闭上双眼,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

“还是要请良医吧!”九哥就要起身。

大太太却又着急地摆了摆手。

“别、别闹腾了!”她的话声微弱,伴着嗽喘,“还、还嫌……不够丢人么?”

这短短一句话,是被大太太说得肝肠寸断,每一个音节似乎都拧得出血泪。

几个孩子就都静了下来。

七娘子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

“娘,您就别想太多了。”她上前柔声安慰大太太。

又垂眸接替过了立冬,缓缓地为大太太揉起了心窝。“这事儿,父亲心里自然有数的,也不是咱们内苑女眷可以随意Сhā手的事,您就且放宽心……”

大太太又费力地喘息了几声,才苦笑了起来。

这笑声也像哭。

“倒是怎么都没想到是你二婶!”

话里的伤心也很有几分货真价实。

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妯娌,又是亲生的表妹,眼下闹到这个地步,大太太又怎能不感慨?

“您就别想太多了!”五娘子也禁不住数落大太太,“二婶做错了事,又­干­着您什么?倒是累得您白气坏了身子。”

几姐弟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连劝慰起了大太太。

大太太的­精­神头渐渐地好了起来,渐渐的,也把气喘匀了。

她吃力地半坐起身,让七娘子服侍自己缓缓地喝着立冬端来的药茶。

“还好我们九哥福大命大。”

看着九哥的眼底满是欣慰,“还好我们九哥福大命大……”

又打发九哥,“你父亲心底怕是也不好受,你也要去外院探探他!”

看来,九哥丝毫犹豫都没有,就进了正院探望大太太,还是让老人家心底多了几分宽慰的。

九哥大为踌躇,“可您——”

大太太不由分说,叫了王妈妈,“你亲身送九哥到外偏院,让他陪老爷说说话。唉……我知道老爷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王妈妈低眉顺眼地应了是,就把九哥带出了东稍间。

九哥虽然频频回顾,却也听话地跟在了王妈妈身后。

大太太又啜饮了几口温热的药茶,就示意七娘子拿开甜白瓷沉口杯。

“我没事儿。”她勉力一笑,喃喃地安慰两个女儿,“就是一时气急了……”

五娘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探问白日里的事儿,“难道二婶真的——”

七娘子咬了咬­唇­,倒也没有阻止五娘子的意思。

大太太就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人证、物证齐全,”她不禁又咬牙切齿起来,“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二婶真是个蛇蝎­妇­人!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狠毒到这个地步!居然暗中供养小鬼……多年来,一直私下魇镇我们大房的子嗣!”

五娘子和七娘子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多年?”七娘子有些疑惑。“不是说,二婶只是有找通光大师施法的意思?”

一个只是意图犯罪,一个却是犯罪多年,这里面的差别自然不小。

大太太连声冷笑。

七娘子到底年小,不懂得人心险恶。

“你大姐早就觉得奇怪了。”她淡淡地提起了远在余杭的初娘子,“这些年来,家里的子嗣竟是没有太平过!不是出这事,就是出那事……还有九哥接二连三的出岔子……”

“不是说,是三姨娘——”五娘子就惊讶地问。

大太太眉宇间一片­阴­霾,“三姨娘都去世多少年了?才去世就经年累月地给她念经超度,她就算怨气再大,也不至于逗留人间这样久吧?”

人就是这样,一旦接受了一种说法,就会为自己找出种种理由反复论证,越想越真……

“多半还是你二婶,听说我们对家中怪事起疑,就找人装神弄鬼把罪名推到三姨娘头上!”大太太是越说越生气,“她一向信奉梅花观的久寿道长,今年年初我们家做法事,还极力想把久寿撮弄进来,让他进到百芳园里,真是其心可诛!”

当时对魇镇的看法,普遍认为是距离越近越有效用。

有的人甚至会把符咒塞到目标床下,就好像《红楼梦》里,赵姨娘在凤姐和宝玉床上动的手脚。

《金玉儿女传》里也有类似的情节。

大太太俨然是自己想象出了一个全须全尾的故事,连□带转折,一并起因都设想好了。

就连二太太简简单单的献殷勤,都被安上了这样的动机。

七娘子自然不会为二太太辩解。

“怎么会!”她是一脸的惊讶和后怕。

“还好当时想着园子里的僧道够多了,不差梅花观一个。”大太太语调森冷,“就回绝了她,没多久,我就发了痘子——这小鬼可真的是睚眦必报啊!”

连发痘疹的事都编进去了。

七娘子双目圆瞪,“世上竟也有这样的人!”

又忙安慰大太太,“还好娘福大命大……”

五娘子也一脸的不可置信,“平时只觉得二婶为人很没意思,没想到,没想到……真没想到……”

大太太就和五娘子、七娘子唏嘘了一番。

“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对她的一片心意,都被狗吃了!”

大太太是接连感慨,“咱们家这些年的不顺,也终于是找到了来由。”

七娘子一下就懂得了大太太的心理活动。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与其相信自己的厄运来自于命运,倒更宁愿相信是有人在后头算计。

毕竟运气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并不像敌人,是无法被打倒的……

她就附和大太太,“以后咱们家也就越来越好了……”

大太太慢慢地就有了些­精­神,又叫了想吃些点心。

这一回就让五娘子喂她喝粥。

五娘子很少服侍人,笨手笨脚,不是调羹嗑了大太太的牙,就是把粥米洒落到褥子上。

连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连声道歉。

大太太一开始还忍耐着没有数落五娘子,待五娘子又嗑了她的牙一下,到底忍不住要开口。

七娘子连忙出言缓颊,“五姐今天也累着了!还没睡午觉……”

时辰到底也已经晚了。

大太太容­色­大缓,反而催五娘子,“你去睡吧,让你七妹服侍就行了。”

“我学学就会了!”五娘子却很坚持。

已渐渐长开的娇艳容颜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坚持。

大太太也就望着五娘子笑了笑。

“好,好。”她看似无奈地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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