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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

天津日报头条号外:猖獗多时的大盗魁七在天津落网!

「根据日本驻京大使馆发言人声明指出,一年来横行各国租界的盗贼?魁七,已于六日晚间在天津日租地就逮!…此次逮捕规模浩大,日方获线报后共出动三支警察中队,并请派相关军方人员协助,一番惨烈械斗之后,终于拿下了顽劣凶狠的人犯。初步估计在这场行动中,共有四名日警殉职,二十七名人员各受轻重伤不等…。」

倚着脏污石墙,魁七强忍着全身的抽痛,瘸着大腿一步步挪动,试图在这窄小的空间里觅个舒服些儿的位置。

好不容易蹭到门边的泥地,他挨着墙面慢慢坐了下来。

魁七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走不到几步路就喘成这样,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么力不从心的一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地底下特有的潮湿霉味,斗室里除了粗重喘息与角落处断续传来的几声鼠吱外,寂静得可怕。

呆滞的目光在结实的牢壁上来回扫着,蓦然地,一股杂合着焦躁的愤怒在他胸口暴起。

格老子的!!他恨恨地骂了句。他魁七何曾受过这种窝囊屁!想当初绿林道上谁不尊他一声大哥,凭着两手开枪的神准威力,哪个油面冤大头不是怕他怕得腿软,抢着把家当细软奉上?就算是绿毛金眼的洋鬼子,要碰着了他,也只有哀叫救命的份儿!

可,偏他就是栽了!而且还是栽在自己一时­淫­念上!!魁七懊悔万分地想着,当初要不是见­色­意起,强拉着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在身下快活,如今他也不会在这鬼地方挨苦了!

越想越悔恨,他重重地捶上了地面,真恨不得切了自己那根不听话的东西去换来时光倒流。

捶地的动作引来了一阵激烈抽痛,魁七不由得皱起了脸。胡乱包扎的左臂上,一道浓稠液体正滑出布外,是创口迸开了。

动着僵硬的手指,他赶紧撕下身上的布料压住伤口。好不容易缓了缓不断渗出的鲜血,望着扎缚的臂膀,他不禁重重叹了口气,几天来说不尽的无奈一股子涌上心头。

被抓至今十来日也有了,前三天他在警察所里不停地挨拳、挨棍、挨黑鞭,接着就蹲在这不见天的苦牢里吃霉。莫说是这一身的伤口痛楚了,接下来等着他的……,恐怕也只剩下那黑亮亮的枪弹子了吧。

望着微弱光线中飘浮的尘埃,魁七对自己惨然摇头。都罢了吧,他活了二十五年也算够了。行抢劫掳长久下来,隐约中,他也有了自己会死在牢里的心理准备,只是他从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样迅速。

魁七叹了口气,其实自己并不怕死,男子汉大丈夫什么都没有就命一条,他顶可以潇洒大方地走进刑场洒热血!只不过…没法在死前见义妹一面,该算是他最后的憾恨了吧……。想起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白娃,魁七不禁一阵黯然。

他俩同样都是没人要的弃儿,不知什么缘分,众多乞儿里就他们特别相投。为了生活,十一岁起他跟着盗贼伙出入,而她也不得已地卖身到花巷,等他能独当一面时,白娃也在青楼混出了名声,成为楼子里首屈一指的红牌。这几年他们不曾断过联系,但碍于彼此身分,每年好不容易才会一面,魁七这次被捕,恰就在他们见面前三天。

想着想着,魁七又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大意失手了。

正出神的当儿,一阵军靴的声响传来,空洞地回荡在地下牢监里。

布满铁锈的小卷门从外打了开,胳臂粗的方形空隙里出现了一张日本兵的脸,他发现魁七之后,随即用日语说了几句。

牢门打开后,第一个进来的日本兵持着步枪瞄准魁七的头部,另一个士兵手上则端着一盘多碟的食物。

是最后的一餐了吧,魁七对自己笑笑。日本兵退去之后,他撑起疼痛的身体靠往那盘饭菜边。

啧啧,有鱼、有­肉­、还有酒呢!勉强算合格了吧。魁七拿起那一小瓶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瓶酒,他会好好享受的!

呸!这算什么酒,连水都比它有味儿!才喝了口,他就火大地直想摔瓶子,可马上又忍了下来。这时候了还有的选择么?权当是解解渴吧!无奈地皱着额头,他慢慢喝着死前的最后一瓶酒。

微微的醉意中,魁七突然想起了适才窥视的日本兵。一丝不茍的平头,笔挺直稳的军服,还有那探试­性­的态度,如果再加上一双冰冷无温的眼眸,感觉上……可不就像极了那个男人么?那个逮捕行动中的指挥官,那个擒他到案最大功臣的日本军官,那个叫做…伊藤泉一郎的男人……。

追寻─第一章之2

铁丝围住的军式卡车里,上了铁铐的人犯排排坐着,粗长的黄麻绳把他们紧紧串在一起。

三月正是雪融的季节,泥泞多坑的湿路不好走,车子一路上晃动得厉害,车上的人随着颠簸左右摇晃着。

叽的一声,车子无预警地紧急煞车,魁七只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挤向前,接着又往后倒去,前方的一堆人也顺势倒过来,他无路可闪,只得硬生生地承受夹压在铁丝网和人堆间的巨大冲力。

去他XX的狗司机!铁网上的一根突刺狠狠地扎进了臂­肉­里,疼得魁七龇牙咧嘴,心里直­操­遍了那开车司机的祖上十八代。

忍着锥心的痛楚,他咬牙想抽出手,可那铁丝仍牢牢勾住不放,他只得用脚踩住车边藉力,好不容易才拔出铁丝。

正庆幸之余,忽不意地一拐子枪柄当头敲下,痛得他硬是眼前黑了两三圈才回明,抬头一看是个横眉竖目的日本兵,嘴里正大声地吆喝,听了几句,魁七才知道原来他以为自己想借机逃脱。

你日本鬼啥跩的?魁七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一副惹事找碴的模样。反正是去刑场的途中,左右是个死,图个早晚罢了,还怕你的枪么?

见魁七不屈反强,日本兵也上火起来,托起枪管就要瞄准的瞬间,前方传来继续开车的讯号,日本兵不得已停了手,泄怒­性­质地给了魁七一巴掌,忿忿然转回岗位。

日本兵走了后,魁七正想瞧瞧手臂,腕上那连着数人的麻绳却传来一阵震动,他反­射­地望向身旁的犯人,不意地发现后者掩面啜泣了起来。

「呜…我…我不想死啊…不过偷一只牛就要被枪毙…呜…妈…你在哪儿…我好想你啊…妈…快来救我啊…」最后竟是失声嚎啕。

颊上残留着火辣辣的掴痛,魁七听到身旁的人哭得一把鼻涕眼泪,心里着实厌烦到了极点。正想吼的时候,却听到那句「妈…我好想你…」,一瞬间他不禁呆住了,那笼罩在死亡­阴­影底下赤­祼­­祼­、毫无任何掩饰的强烈思念烫得他的心头一缩,他,可不也有挂在心上舍不下的人么?登时一阵气软,到口的大骂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给这么一哭,车上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死亡的压力像支无情的大钳紧紧攫住每个人,相对无语的沉重叫人喘不过气来。

不愿看那一车子几近崩溃的男人,魁七转过头,努力让自己摆脱那困兽无生的绝望。

旁边铁丝笼上,一个不寻常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根锐利的铁丝正高高地突出笼外,上面还残着血淋淋的皮­肉­。想必是刚才勾到他手臂的铁丝,拉扯之后脱离了原有的位置。

望着那根铁丝,他心中不觉萌出了某个想法。

黄昏时分,囚车驶入一座环着高墙的部营。数个检查哨之后,卡车来到了一栋建筑物前。

透过密麻麻的铁丝笼格,魁七窥望着这近三层楼高的建筑物,黑沉沉的外观给人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耸入云霄的巨大烟囱像把锐利凶狠的武士刀,再加上北方的夜晚一向来得早,此时日头刚收,暗云四起,幽晦暧昧的气氛更衬得这栋大屋森然诡谲。

他XX的,就算传说中的鬼门也比这怪地方好得多!魁七在肚里暗骂着,同时感到一阵不知哪来的­阴­风吹得他浑身体毛直竖。

被粗鲁地拖下车之后,他们来到大屋前的空地。空地上早蹲了十数列的人犯,看样子他们好像是最后一批。

清点人数之后,几个士兵走近那屋子,打开入屋的大门,接着一列列人犯就被拉进那间大屋里。

魁七瞪着前方的入口,心里不禁涌出一股幻生的错觉,彷佛那是某种恶兽饥饿的大嘴,正不停地吞吃着自动送上门来的食物。

等到隔壁的人站起身来,准备迈入那黑不见底的入口时,魁七已紧张得手心里全是一片冷汗,耳中几乎可以听到血液从心脏被用力挤压出来的声音。这时,排在前头的男人动了动,他似乎也想跟着身旁的人站起来。

四周的日本鬼子马上注意到这不安分的举动,两个荷枪的士兵围了过来,亮晃晃的刺刀二话不说就往男人身上扎去。

男人痛得闷哼一声,接着不稳地倒下,刚好被后面的魁七接个正着。

只不过给捅个两刀就不行了,你个没吃过苦的娇­嫩­少爷!倒霉地当了男人的靠垫,魁七心里不爽到极点,却也只能任男人的血沾了自己满身。

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列,连推带拉地进了黑­色­大屋,跌跌撞撞的同时,魁七讶异地发觉这屋的料儿似乎不是一般的砖土,感觉起来…竟像是铁锻的钢一般!

正疑惑着,他踉跄地沿着一个陡坡滑了下去,随即一道刺眼的光线从上方暴出,魁七不习惯地瞇起眼。

那是个约八、九米长宽的小房间,但天花板则高得吓人,墙上布满燃烧过后的白­色­烟灰。人犯挤在房间中央,彷佛待宰的畜生,周围则分站着约二十来人的日本兵,每个手上都是德国制的零点八八长­射­枪。

诡异的沉默在室内飘散着,毫无预警地,一个日本鬼突然高举右手,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密如雨林的枪扫随即疯狂展开。

被推进房间时,魁七早留意着四周动向,日本鬼发令的瞬间,一股本能驱使着,他立刻矮下身子,尽可能地以前方的人来掩护自己。

枪管冒出的硝烟在空气中呛鼻地散开,火药爆炸的激光闪动着。只能束手待毙的囚犯们发出垂死前的哀嚎,高亢而凄厉,那满怀恐惧的嘶声,盈载痛楚的悲鸣,都在连绵枪响中嘎然而止。

等这漫长得近乎一辈子的大扫­射­过去后,魁七躺在地上不作声。多亏先前那男人做为­肉­盾,把他要害全罩住了,除了腿上狠狠地中了两枪,他这条小命还算安然无恙。

众多脚步在身旁来回着,日本兵正巡视结果。强忍着痛楚佯装死尸,魁七只咽着气一动也不动。

带点腥味的温热液体从满是窟窿的尸体中流出,不停滴到他的额上,他偷偷开了眼觑着,白稠里带点血丝,是脑汁。不知是谁的头壳开了花,魁七在心里暗暗唾了声。

静了约四、五分钟后,他听到日本兵的皮靴往出口处移动,顶上的灯光也暗了下来,接着是一阵碰撞声,似乎是一包包重物被掷了进来,最后,砰的沉重一响,入口的铁门阖了起来。

尖起耳朵竖着,直到关门声传来,魁七才放下心来,接着也没敢多歇,他把压在身上的尸体推到一旁,每推开一具他都停下听外边有没动静,毕竟谁也拿不准日本鬼会不会去而复返。

把障碍物搬开后,魁七摸向自己腰侧,一番费力后,他从裤档拉出贴­肉­而藏的一根铁丝,一丝从死亡囚车里得到的生机!和每个将死的人一样,他从未放弃过希望,而这根铁丝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使着那根细丝在小洞里左右撬动,不久,喀的一声微响,魁七脸上露出笑容。

卸下机括松了的手铐,腕上的麻绳也就不是问题了。牙齿手指并用着,皮磨得破了也不管,魁七使劲地咬开上面的绳头。

好不容易挣脱重重枷锁,魁七先从衣上乱撕了块布,把还不住渗血的腿伤扎死起来,便急忙跛向入口的铁门去。

把耳朵贴在铁制大门上,魁七仔细地听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屋外静悄悄地,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状况。魁七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但随即又皱起眉头,虽然很细微,不过他似乎听到机器的声音不停地响着。

不大对劲,魁七感到心里一股寒意泛了上来,隐约地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

越早逃离这鬼地方越好!下定了主意,魁七伸手推门,却发现铁门一动也不动。啧,该不会他虚到连一扇门也推不动吧?再加把劲使力,却还是不成。一阵不小的惊慌登时袭上他心口,这门是外头给死锁了的!

没关系,日本鬼总有会用到这间屋子,总有会开这扇门的时候,抑下不断滋生的恐惧,努力不去想自己也许会饿死渴死在这的可能,魁七咽了咽口水到­干­烧的喉咙里,胡乱地安慰自己。

拖着受伤的腿,他一瘸一拐地绕回原来的小室,想看看有没别的出口,走着走着,脚下不留神绊上了一个物体。

那不是尸体,但那若是尸体的话魁七还会感觉好一点。那是一袋用来助燃的柴薪。

他双手发颤地摸了摸,没错,­干­燥质硬的触感,这的的确确是柴火,再往旁边几袋摸过去,结果也是一样。

魁七只觉全身一阵恶寒,脑袋瞬间变得异常清明,…这间屋子,恐怕不只是普通的行刑场吧,它甚至也不能被称作屋子,它真正的用途应该是座燃烧废物的大火炉!

这下该怎么着,魁七心乱似麻,他想起了以前同伴曾说过的故事,说日本鬼在东北建了间诡异的大营堡,到了月中的时候,一根黑漆漆的大烟囱就会吐出烧焦的­肉­臭味,味道历久不散,几里外都闻得到,当时他还曾对这件夸张的传说不屑地嗤之以鼻,想不到现在……。

不!不会的!他绝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前所未有的惊悸一齐涌上,魁七像疯了似地绕着整间小室找出口。

没有…没有…没有出口!慌乱地转了几圈,发觉徒劳无功之后,魁七颓力地靠着墙边倒下。

他…难道就要这么死了吗?不是被枪毙,也不是饿死渴死,而是活生生地被烧死……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眼酸。

满是尸体的室内,魁七听着机械运转的声音越来越大,清晰地彷佛就在耳边,热腾腾的气流在身体四周回绕着,他心里不禁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拍门大声叫喊救命,可想了想,自己又觉得好笑起来,那喊了救命以后呢?莫说日本鬼不会理,就算理了,开了门还不是给自己补上一枪!

既然走前走后都是条死路,他…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手里紧握着那根救他活命的铁丝,魁七想着竟然马上又用它来结束生命,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他原以为自己已逃过了死劫,却终究还是走不出阎王爷的手掌心!

咬着牙,他举起钢丝就往心口Сhā下,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响声,铿铿铿地,他缓下手注意了会儿,那声音是从门口处传来的!就在这当儿,吱嘎的沉沉一响,入口的铁门竟被打开了!

微微的亮光从外面­射­进小室,一股凉风也跟着吹了进来,带着春天夜晚里特有的爽气,把整室浓得发涩的血锈味冲淡了些。

「…啧…妈的…臭…这些中国猪……要快点…那个老头…」

「好…等…马上回来…」

语声断续地飘来,接着一道强烈的光束照入。

那手电筒­射­出来的远光圈在墙壁上忽近忽远地摆动着,手电筒的主人却迟迟没有进入小室的打算,他只在走道上来回地走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躲在小室入口旁光线照不到的暗处,魁七只觉得嘴里发­干­胸口紧抽,心里不停盘算着,到底他是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好呢,还是忍气俟下机会行事好呢……。

正犹疑不定的当儿,脚步已朝着陡坡走来。

望着那印在壁上的光圈越来越清晰,魁七只觉自己身体里的每根筋都绷拉到疼痛的地步,斗大的汗珠不断从眉上滑下,让他的视线晕成一片模糊。

日本兵踏入小室的瞬间,魁七抓紧时机长身暴起,使尽全力扑向来人,两只手狠狠扼住日本兵的脖子,尽可能用力地、深深地掐入对方­肉­里,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日本兵没料到死尸堆里居然有活人,冷不防被魁七扑倒在地,又惊又慌下,他一边挣扎想发出声音求救,一边笨拙地拔出腰间的配枪。

注意到日本兵的手往腰边摸索着,魁七马上加强了压在日本兵身上的箝制,他的额头和手背因为用力过度而暴出几条粗大的青筋。

微弱的光线下,只见日本兵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像是离水的鱼儿死前的喘息,缺氧的慌乱让他使劲抓扒着掐住颈部的大手,指甲在魁七手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不会儿,喀的一响,日本兵的颈骨被生生地捏碎了,一阵明显的痉挛过后,那凸着白眼的头颅软绵绵地垂下,大量带血丝的唾沫从那微开的嘴角缓缓溢出。

喘吁吁地伏在日本兵的尸体上,魁七只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彷佛都被一次榨光了。

歇了口气后抬起头来,他看见日本兵的眼睛还大大地凸睁着,彷佛不能明白自己为何遭到如此横祸。

瞑目吧老兄,虽然我们无冤无仇,可为了活命,也只得请你勉强一下子了。带点微微的歉疚,魁七把日本兵的眼阖上。

此时,身后又一阵脚步声杂沓而来。

「喂,村下,你到底找到了没有?酒宴已经开始了,你再不快──」

话还没说完,那个日本兵倏地住了嘴,手电筒的亮光底下,他没有看见他的同伴,只见到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他呆了会儿,就这样和魁七愕然相觑。

可是马上他就见到他的同袍了,一具尸体,正直挺挺地僵在地上,就在对方的胯下。

「混──」日本兵掏出枪来,但他快魁七更快,在愤怒的语尾还没来得及结束前,一道鲜血从他的额头狂喷而出。

看着日本兵缓缓倒下,魁七得意地吹了吹枪口冒出的白烟。

迅速剥下日本兵的制服往自己身上套,末了抽起配刀,魁七胡乱把蓬乱发须一把割下。

变装完毕,魁七又捡起另一个日本兵的左轮揣进怀里,拿着手电筒就要走出,要迈出小室时,他忽然又觉得不放心,想了想,退回来在角落里沾了些烟灰往脸上抹。

大大方方地迈步走出这座本来应该是自己葬身之地的黑炉,魁七的心里实在有着说不出的畅意。

屋外已是黑漆的夜,没有闪烁的星光,只一轮银月高挂穹苍,风,轻柔柔地飘着,像姑娘家那娇­嫩­的小手,温顺地抚弄着地面上的一切事物。

迎着风过,魁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月春里大地回生,草木初兴花儿含俏,到处是蓬勃昂扬的生命力,这股子欲欲旺盛的味儿,即使是夜里也丝毫不减。

感觉清新的空气充塞了自己全身,虽然腿上伤口正作痛不已,但满心喜悦的魁七真想大声地笑出来,多好,这就是自由的味道,这就是生命的滋味啊…。

「喂──」此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怎么回事?他警戒地望向声音的来源,是从大焚炉旁的一间小屋传来的。

一颗有着灰白胡须的头颅探了出来,是个年纪颇大的日本兵,「找到了吗?找到恋人的信物了吗?」同时,他从头到尾扫了魁七一遍,「……怎么了?这样狼狈?」他指着魁七身上满是皱痕的军服和脸上的煤灰。

「…不小心…跌了跤…」用着蹩脚的日语回话,魁七压低声音。

「小心点嘛!」日本兵斥责似地皱眉,接着又问:「找到了吗?」

「是…」,魁七努力装得像副样子,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

「那就好,别再这么胡涂啦!」老兵又望向他身后,「刚才陪你来的人呢?」

「……酒…喝酒去了…」

「嗤!这也算是朋友?」老兵发出一声类似不屑的嘟囊。

「快走吧!为了你可耽误了许多时间,这下子不知道赶不赶得上明天的进度吶!」摆摆手,老兵回到小屋里,拉动一个扳手,大炉里又传出了那种齿轮机械声。

巨大的黑囱头再度喷出冉冉烟气。一阵风来,灰白­色­的烟雾扇状似地四处飘散开,暗夜观来,有若无声无息的鬼手在搜寻脱遗的牲品。

魁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幅诡异的景象,一会儿,拖着负伤的腿,他一瘸一瘸地转身离开。

迅速瞄了下四周,魁七往大炉的后边走去,以避开前面几个检查哨。

炉后方是一片野生林子,因为砂砾地质的关系,这些树木长得不怎么丰茂,就连高度都只有他身长的一半。

从矮林里拨出一条路,他踏着匝匝作响的石砾子前进,不多时,一道土灰­色­的石墙出现在他面前。

月娘清冷的视线下,魁七抬头望向眼前的高大石墙,心里直挢舌不下,乖乖,这几约有四个人身高啊,莫说他现在手腿上有伤,就算全身好得活蹦乱跳,他也爬不上这道墙。

啧,就差这么一步了的,他愤愤地啐了句。向两侧望了望,凭着心里的一股感觉,他扭头朝左边绕去。

沿着墙边快步走着,沿途里,魁七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注意,可许这儿竟是部营里的偏僻角落吧,他连只猫狗鸟都没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人声。

反­射­­性­地躲到一丛矮灌木下,透过杂生的枝枒,魁七看见一个日本鬼脚步凌乱地走过眼前,嘴上正又笑又叫地大声吆喝着。

「喂……换…换班了…」

魁七顺着方向一看,赫!一道小门!一道嵌在石墙里的小木门!他胸上登时热火了起来。

守在门前的日本兵看到交接的人来了,面上露出喜­色­。

「怎么样?怎么样?」

显出等待后的兴奋猴急,日本兵一连声地问着,来人对此则竖起大拇指以为回答。

卸任者欢天喜地地离去后,接替的士兵懒洋洋地靠在木门上一动不动,彷佛浓浓的酒­精­被风一吹就发酵成了睡意。

嗝──!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日本兵倏地惊醒,他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无奈脑袋还是重得像水泥块似的。

这样不行哪。他摸索着上衣的口袋,许久之后终于掏出一根烟。

这不算违纪,他是要给自己提神一点。为着这个好借口得意地笑了起来,日本兵拿起火柴­棒­往石墙上擦去。

没有点着,他举起手想重试的时候,一不注意,火柴掉到地上。

士兵瞇着醉眼,刚弯下腰捡的当儿,身后冷不防一记重击袭来,他像摊烂泥似地倒了下去。

魁七也得意地笑着。

在日本兵身上搜出了钥匙,还顺手牵羊地捡了那根烟叼在自己嘴里,他的心情比那醉陶陶的日本兵更爽利快活。

正晃着钥匙准备开门时,一抬头,他看见了那个男人。

伊藤泉一郎感觉胸中很是烦躁。

热闹的大厅里,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烈酒像水一样地灌入喉中,助兴的节目也达到了最Gao潮,表演的艺妓正挑逗­性­地拉下和服,露出了细­嫩­的肩膀和白皙的双腿。

他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躁郁。

侧座的中佐只顾随着众人吆喝快脱,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低声地对他评论女人的大腿有些过粗。

讥讽地扯起嘴角,他把视线移开,不意却看到了侧边正座上的主人,正紧盯着艺妓的胸口不放,那喉头不住颤动着,明显是在咽着快流出来的唾沫。

眼见石井那副下流涎脸,一股强烈厌恶在他心头升起。抽起身,不理会中佐询问的眼神,他走出吵嚷的宴厅。

守在厅外的副官见到他走出,弯下腰一躬,持敬地奉上御寒的外衣。

屏退了欲随侍的副官,他朝着空旷的中庭走去。

随意漫步着,春天夜里的风还隐着些许寒意,足够让人的脑袋清晰透彻。

这次来到满洲,表面上他是来慰劳皇军的,实际上他和中佐是代表参谋本部来视察含菌剂的制造状况,以评估对华作战的胜算,而其结果…,他望了下灯火明亮的宴厅──双方都很满意。

看着黑夜里通亮明彻的彼方,他感觉胸口中那股烦人的躁闷又再度滋长起来。

不快地撇开头,他朝更深处走去。像是要发泄自己的情绪般,他刻意向偏僻的小径走去。

表面上似乎是为工作而烦恼,但其实他心下了然,那股不断侵袭着他的狂躁风暴,既不是针对那无耻下作的石井,也不是对这粗心大意的部下中佐,而是…完全对于他自己本身的焦躁不安……。

轻轻叹口气,这真不像他啊。

些许语声随着风向飘来,缓下步伐,他望向声音的来源。

远处的几个哨岗里,交替的卫兵在接班了,挟着烈焰再度昂冲天际的青­色­营火就是证明。

遥望着黑夜里那熊熊高闪的火光,不由自主地,他忆起了那双眼眸,那双在他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黑亮眼眸。

骄扬不逊地,桀傲不屈地,虎视眈眈的目光,就如同深山隐林里张着尖爪利牙随时准备扑咬上来的野­性­山猫,危险而致命。

其实,像那样的人他也不是没有遇过,顽劣无知,凶残恶暴,如此的低贱废物满地皆是,可是,像那样慑人心魂的锐利眼瞳……,他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那闪着黑曜光芒的眸子,有时是峭料寒意的冷冷嘲讽,有时则是傲慢无畏的烈­性­倔硬,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燃着一股彷佛要融掉一切、吞噬生命的炽热光芒!被那样的眼眸注视着,他竟有股自己将被吸入吞灭的错觉。

他无法确切地说出自己对那双眼眸的感觉,虽然那是种深刻又刺痛的感觉,但当仔细追究下去,它又变得朦胧不可知,就像一根细小的针刺进身体深处,虽然隐约察觉痛楚,却找不到那根针的真正所在。

…算了,想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又如何,他望向营部后方的黑­色­建筑,高矗的烟囱正缓缓吐出长条状白烟。

大概连灰也不剩了吧,他微微一笑。

转身走回大厅,他不意地瞥见了一个鬼祟人影。

是一个下等兵,正蹑手蹑脚地走向搬运补给品的小门,看那偷偷摸摸的样子似乎不是来换班的。

一记枪柄重击之后,守门卫兵应声倒下,偷袭的人则在他旁边蹲了下来,似乎在搜找些什么。

伊藤嫌恶地皱起眉头,他对这里败乱的军纪实在不以为然,不过,既然有像石井那种将领在的话,下属的放荡恣纵也就不以为奇了。

偷袭者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待要出声喝止之时,一瞬间,他看见了那双眼眸。

洒了满地的银光下,两人就这样望着对方。

好一晌之后,魁七才猛然醒觉过来,一股热血满满涌上心口,他想也不想地抽出腰间的左轮。

偏是路狭冤家相逢,这个杀千刀的日本鬼,老子今天若不宰了他名字倒过来念!

不料他虽拔出了枪,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既没有掏枪应战,也不出声唤援,他只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魁七见状不觉又楞住了,遇上这种毫不反抗的敌人还是头一遭,莫不是给吓傻了吧?还是让惊呆了?可在他印象里,伊藤泉一郎这男人绝非是束手待毙的孬儿!

这么一楞的瞬间,远处传来一阵吵杂声。

「大佐!大佐!」

是来寻伊藤的。

脚步声逐渐逼近,魁七愤恨地咬牙,他心里清楚得很,现在哪管得了什么寻仇报复,当务之急是要逃离此处!他绝不能让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反手开了锁,枪口对着依然不为所动的伊藤,魁七一边退出木门,心头暗暗发下狠誓──贱鬼子别得意,这笔算不清的恶帐,老子非加倍向你讨回来不可!!

「大佐!」

焦急的中佐带着副官赶到。

「您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担心──这是怎么了?」

看到躺在地上的卫兵和半开着的木门,中佐一阵呆楞。

随后奔到的石井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着还一边道歉,不料却在看到现场后膛目结舌。

「伊藤大佐,抱歉招待失周,我……啊!怎么回事!?」

不理会众人的惊愕,伊藤抬头望向夜空里的银白轮月,一抹奇异的微笑,在他嘴边轻轻浮起。

追寻(2)

人间四月天,北京热闹颠。

沾着春末儿的四月,暖暖的风,舒爽的气候里,花木正兴,浅紫的深红的粉点的­嫩­白的,多娇多媚,重瓣的单圈的小楚的大硕的,百妍争艳,悠悠古城在四飘的粉甜香味中迷了醉、转了头。

衔着夏头初的四月,蓝蓝的天,无瑕的白云儿下,是亮如明镜的几个小海子,水边的杨柳青翠欲滴,无风自拂,再衬上那晒得人懒洋洋的日头,湖面上是一片洒光涟漪,倚悠不止,在这闲适舒懒的气氛下,肃然大城也展­性­徜徉了一番。

城醉,人亦痴;古城一流连,京人也跟着慵懒起来。

绿意水波,春­色­旖旎,暖阳下,晴空底,鸳鸯相栖,燕燕双飞,直撩拨得人心荡漾难止。

夜里白日一般热络的八大胡同脂粉街,馨香远播,众多花儿­精­心装扮费意梳理,招的可不是那翩翩起舞的丛间翅蝶,有怀有凭的访欢客才是所寻。瞧那环肥的燕瘦的娇小的丰盈的,看那雅致的秀美的俏丽的风艳的,或倚门巧笑,一倾国城,或临窗送波,媚态横生,怎能不叫人徘徊忘返、驻足忘归?

金钗玉梳、织锦罗裙中也分有高下,八大胡同的艳名所以远传,不仅因为京城最有名气的四大院在此,更是源于赫赫有名的四朵花:醉荷花、小凤仙、小桃红、水芙蓉,四大美人齐名花榜,拥者皆众,难分伯仲,各有千秋,但推­色­艺双全者,非流风水榭的水芙蓉莫属。这四朵娇花让八大胡同熠熠生辉,更是寻欢客络绎不绝的原因。

「锵铛」的一声铜锣大响,低垂的夜幕拉开了八大胡同最热络的时分。

各宅院窗前门外,大红灯笼高高挂,映的是遍地生辉、宛若白昼,每屋室梁上檐下,七彩华带悬悬落,端的是富丽堂皇、美奂非凡。

阁子里楼座间,调笑娇声不绝,脆得像银铃轻晃,清得像玉笛宛鸣,悦耳舒畅,直叫人酥到骨子里去。宴厅中筵席间,纤纤身影,婆娑交错,香气袭人,一动一静里,玉步摇轻颤楚楚惹怜,镶珠簪回晃顾影生姿。好个忘忧解愁的美人乡。

胡同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守候在门口的老鸨、皮条自是希望客人全到自个儿的院子里来,他们嘴皮儿动得勤,那手上可也不马虎,这么一瞬的时间里,客人还没弄清楚呢,就发现自己已坐在装饰华丽的大厅里,胡里胡涂地给灌下了几盅花酒。

客人拉的是快,可众家院里抢的也凶,瞧呢,几个皮条正围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不放。

「小兄弟,初开荤是吗?来咱这儿准没错!」

「哥儿,您别信他,他院里的姑娘可辣呢,铁把你吃个­精­光,来我们绣阁好,秀秀气气的女孩子随您选!」

「秀气又怎么着?全是假扮出来的老手!小哥儿是要原封货吧,到这楼里才正格!」

众人七口八舌,嘴上力贬了对家,手里强扯着恩客。最后那不知所措的男孩让一家人多的院子给拖走了。

几个飞了到手鸭子的皮条正失望着,还在撇嘴哀气的时候,一辆崭新名贵的汽车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车上的乘客下了车,是个装扮极为体面入时的男人,那身行头让皮条们见了不由得眼睛一亮。

男人的年岁莫约二十五、六上下,身穿一袭三件式的高级洋服,镶着的袖扣、夹边的领夹是晶莹的象牙白,胸袋边儿上还露出一节金质表链,真皮皮鞋在他脚上闪闪发亮。灯笼烛影下,男人手里那根雕工­精­致的紫檀手杖散发出一种黑木独特的润泽光晕,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的肤­色­黝黑,身材高大匀称,体态极为颀长­精­瘦,充满肌­肉­美的动作流畅而有力,一举手投足间,展露出的骄傲自信,彷佛一切无所畏惧。

男人有着一张不算英俊但极为­性­格的脸孔,微微上扬的浓眉,时刻都带着抹讥诮的薄­唇­,还有那一双火热的眼眸,彷佛宣示自我存在般,向胆敢迎视的人强烈­射­出熔岩般的炽烈高温。

男人隔着浏海扫了扫四周的状况,接着戴上手中的宽边黑帽,对开车的司机吩咐了几句。待车开远之后,他也走入灯火灿烂的胡同。

男人走起路来步伐极稳,但从他不时用那根手杖支撑自己的情况,可以看出来的腿脚似乎有所不便。

眼看男人迈进胡同,这般气阔派头的人物,皮条们岂有放过不拉之理?众人兴冲冲地抢了上来,把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都异口同声,赞自己院里美盛人间、好上了天。

面对这庞大阵仗,男人只微微地挑起了嘴角,不发一语。众皮条见没个反应,嘴上没停歇,暗底儿可急唤着自家院里的人来抢这头肥羊。

几个有势有力的院里来了帮手,那暗门子、小家小院的全都得让了开。数帮人马就这么展开拉锯战,没准儿说僵了谁也不退,那仗着人众的就要抢客。可一堆人扯来推去,却不知怎地,竟是动那客人一分不了!

喊得嗓哑,拉得手软,主角儿是丝毫不动、没个声响,要舍了走么,却又是不甘不愿、可惜至极,两难之下,一­干­人等只好围在那儿面面相觑。

看到原本热络络的气氛静了下来,似乎是觉得有趣一般,男人眼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过了会儿,一个鸨母出了声,打破了无语的沉默。

「哎哟,我说这位爷,瞧您仪表堂堂、威猛不凡,准个是有来头的主儿!今儿大伙儿混嚷了些,无非是想盛迎着爷,望您赏个光到院子里坐坐,」说着的同时,她也细觑着男人的表情,「当然吶,像爷儿这般大人物,那寻常的俗物自是看不上眼的,妈妈我且斗了胆,请您到阁子一游,听听凤儿姑娘的琴艺,谈天叙茶,也算成了咱们阁里一大喜事啊!」花花轿子人抬人,这鸨母究竟是见过世面的,几句得体的场面话一出,化开了僵局不说,更得了个好势头。

对方都抬出了红牌也给足了面子,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男人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志得之­色­。

一笑之间,两块亮晃晃的银元扔到了老鸨手里。

那鸨母以为事已竟成,捧着意外之财正喜呢,男人却已轻巧地穿过了人群,径自朝胡同的深处走去。

不易得的金主却巴巴地溜了走,任谁能忍受?一票子人马上追了上去。

察觉到众人的跟进,男人回过头来,厉目而视,同时挥起那华贵的紫檀手杖隔绝随者。

手杖凌空划出的声响咻然,众人不禁退了几步。

「不许跟来。」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略哑,带着一种威胁般的压迫感。

众人被气势震慑住,男人回身继续前进,刚才那鸨母却快步跟了上来。

男人脸­色­一沉,就要发作的时候,鸨母低声地问了:「爷儿可是要到流风水榭去么?」

男人还没回答,鸨母急急地又说了:「爷您不知道么!现在那儿可是禁区,有一堆子的日本鬼日夜在巡逻着哪!」

男人闻言一楞,登时停下了脚步,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鸨母:「…真的?」

鸨母点头如捣蒜。男人听了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最后,在众人急切不解的目光下,男人还是走进了胡同的最深处。

胡同底,沉沉夜­色­笼罩着。

流风水榭,这座京城最有名的妓院,本该是这胡同最繁华热闹的地段,该是门庭若市、往来不绝的时刻,可是现在全只剩下一片寂寥静止、不断扩大的无声黑夜。

远远望着这幕景象,男人的脸­色­不禁变得凝重起来,眼底的神­色­也跟着复杂了许多。

正想再走近之际,他忽然发现侧旁来了一列队伍,凭着那吆喝的队令,可以清楚知道应该是一列日本兵队。

脚步没有稍作停留,男人随即走向了一旁的茶馆。

小小的一个茶馆里人倒不少,男人瞄了瞄,竟有九成的位席是满着的。戏台上两个双簧正热,却没人搭理,大家只径顾径地磕牙聊天。

走上了茶馆二楼,男人在一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安顿下来。一个土里土气的跑堂慢慢地踅了过来。

胡乱选了样跑堂报出的茶名,男人视线没有离开过窗外。

窗户的位置不是顶好,望出去只勉强能看到一小块子街景,不过巧的是它却刚好正对着流风水榭的侧门。

那里也是一片黑漆。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侧门的两个大红灯笼仍然亮着,或许是为了给门口站岗的士兵一些方便吧,但在这夜里,那象征着喜闹意味的红灯笼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却和这冷清惨淡的气氛形成强烈对比。

男人目光停留在门前的日本兵身上,他极为专注地看着他们,以致于跑堂送来了茶点都没注意到。

磅的清脆一响,一个盖碗杯被粗鲁地摔到桌面上,其中一半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男人听到这一声才回过头,漫不经心的跑堂装着有些歉意地低下头:「爷,您要的龙井来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蓦地,男人伸手抓住了要走的跑堂,面容严厉异常。

跑堂这才开始紧张:「我…我给您换一杯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这流风水榭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几乎是从喉头里发出来的低吼。

跑堂的听着一楞,随即脸­色­一板,眼皮子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事儿不多说,惹祸呢!」他一反身又要走开。可男人手中一紧,跑堂的硬是给扭回原位。

跑堂又惊又怒,正要喊嚷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手里多了沉甸甸的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一迭十来个的银元。

有了钱好办事,跑堂登时眉开眼笑,一打迭的应好。

瞄了瞄左右之后,跑堂的刻意压低了声音,「爷呀,这事说起来可真麻烦,简直没个好完……」看到男人不耐的眼神,他赶紧收起废话,「总之,就是,听说是水姑娘和反日份子有来往,那群人好像在背地里搞了些玩意儿把鬼子惹毛了,所以四处搜捕他们…...」

男人目光一凛,手里不由得加了劲,「反日份子?」

「唉唉…您别…」跑堂的腕上吃痛,乖乖应话,「…好像是个叫什么严清棠的家伙吧。三星期前来了一大队的鬼子兵,翻遍了流风水榭说要找这家伙的同党,扰了半天人没找着,鬼子囊气不过,就诬水姑娘窝藏罪犯,硬是把她给带走了,末着连流风水榭也封死了。」

男人听了一阵沉默,忽又抬起头来,­精­亮的目光闪动,「三星期前到今儿,少说半月有余,难道都没人去给个情?!」

跑堂皱起了额头,「给了啊,我的爷,谁舍得水姑娘让鬼子掳走呢,几个有脸有面的大爷都出了头,就是没个着落。哪,您瞧瞧,这馆子里每天磨着这么多人,可不都是在盼水姑娘回来么?」

跑堂向四周指了一圈,男人看了看其余座上的客人。

见男人没了下语,跑堂的可神气了,他夸张地叹气,「其实水姑娘也真是可怜哪,她这摆明是被牵累的,那帮贼子实在害人不浅,我说爷儿您…」

像是受够了跑堂的多嘴,男人皱起眉头松开手,「你走吧。」

自讨没趣,跑堂歪了歪嘴皮。临走之前,他又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才贼头猴脑地跑了开。

没多会儿,男人起身离开茶馆。

在他之后,一群同样穿着深­色­西服的男人也走出了茶馆。

男人,不,这时候应该称他为大盗魁七了。魁七在胡同里的一条小巷中走着,他的眉头紧紧深锁,彷佛凝着重重心事。

他反复默念着一个名字。严清棠,就是因为这羔子,才害得白娃莫名其妙地遭了祸殃!

说起姓严的家伙,魁七依稀有个印象,他记得这家伙是跑盐帮起家的,在南方算个有号的人物。数年前他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严清棠是个个­性­倔硬的闽家汉,并且真如传闻中的对日本鬼深恶痛绝。

不过那又怎么样!魁七咬牙切齿地想着。严清棠爱做些什么他管不着,但牵连到了白娃就是罪该万死!

好不容易他从死亡关头逃脱出来,一路上艰辛地蛰伏养伤,为的就是能和唯一的亲人聚面,万万却想不到发生了这种意外。

这王八的严羔子!他恼恨地呸了声。

不过,琢磨了许久,他实在不明白几近一月的时间里,凭着许多人的说情,居然还换不回白娃的自由,许是那姓严的小子真­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这也说明了光靠人情是没用的,或许,他得抢进日本鬼的地盘去要人……。

边走边想,魁七估量着劫狱的可行­性­。绕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他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长年经验告诉他,有人跟踪自己。

放缓脚步,他倾耳细听后方的声响。一阵凌乱杂沓的脚步声显出了跟踪者的生­嫩­。

正恼着的时候偏有人上门找碴儿!魁七心里怒极,脸上反而露出笑容。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悠哉地走着,等到接近下一个街角时,却倏地加快步伐,迅速转到街角另一边。

没消几秒钟,他就看见了跟踪者慌张地在对面街角寻人,借着微弱的街光,他不意外地发现那五、六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刚才茶馆的跑堂。

这跑堂带了这么些人来跟着自己,他们总不会也是想来报讯讨赏的吧?他冷冷地笑了声。

看着那跑堂大摆威风地指挥众人,魁七突然有一股想狠狠惩罚他的冲动。拔出怀里的枪,远远地他瞄准了跑堂的腿上就是一枪。

瞬间火花迸­射­,鲜血四溅,那群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吓坏了,鸟兽散地哄声逃了开,只留下那聒聒哀嚎的跑堂和一个不幸让他死命拖住的同伴。

拿着还热热冒烟的枪,魁七悠闲地从藏身的暗处晃出来。

那两人一看到他,只吓得魂都飞了,那给拖住的衰人本来还搀着受伤的跑堂,这一惊,可连什么拜把哥儿、朋友道义全都不顾了,他啪的甩了跑堂就逃。

也不去理那一堆逃跑的人,魁七缓缓地踱到了跑堂面前。

被丢弃在地上的跑堂,原还几度挣扎着起身想逃走,可看着魁七到了跟前,他就什么力气也没了,只缩在地上不停簌簌发抖。

魁七微笑地看着他,刻意把手上的枪耍得叽啪作响,骇得那跑堂不住尖声高叫。

听着那杀猪似的哀嚷,魁七心里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就凭着这副鸟样也敢出来混?天底下居然有这种蠢东西!

本来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的,听着跑堂没命似的哀叫,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打开弹匣退出了几颗子弹,他看着那瘫软成一团的跑堂说:「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这枪里现在只剩下一颗子弹,我向你开五枪,要运气够好就有活命的机会,你说好么?」

跑堂的脸­色­死白,满身哆嗦不止,也不知到底是应了与否。

把枪口对向跑堂额头,魁七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故意拉长语调:「第一枪──」

砰!板机一扣的瞬间,只听得跑堂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接着便头软软一歪倒了下去。

嗤,一记空响也吓成这样!魁七对着跑堂口吐白沫的浑样,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这就叫做贼孙子碰上强盗爷爷,看你下回还不学着招子放亮些!鼻孔里冷冷地哼了声,他用力踢了几下昏倒的跑堂发泄怒气。

不耐地把枪Сhā回腰间,他甩头便走,准备回到大道上搭车。

可走没几步,才过一条街区,他感觉后边又有人跟着。

怎么还不学乖!难得爷爷今天不想宰人,怎么,不让你脑袋开花你当我是傻瓜?心里一阵厌烦,魁七­干­脆也不躲了,他转过身来准备给这一­干­蠢材动点真格的。

可当他一看到那几个人时,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失策。

狭窄的巷道里,数个黑衣男人包围着向他逼近,伤愈不久的脚根本逃不了,魁七当下毫不犹豫地,除了先发制人外别无他法!

而那把只剩下一颗子弹的枪决定了他的命运。

在他又惊又怒地发现这个事实时,一把左轮已冰冷地抵在他的额前。

东郊民巷,北京另一个风格特殊的地区。

西式欧风的建筑里,水晶吊灯发出的光芒让人眼花撩乱,宽敞舞池里翩翩舞着一对对衣着华贵的男女,华尔兹流畅其间,优美的旋律叫人陶醉不已。

一辆黑­色­大车驶过几座热闹的大使馆,朝着更深的分支街口开进去。

被两个强壮男人夹坐着,胳臂给捆得结实,嘴巴上是死紧的胶布,还有两支枪恶狠狠地胁在腰间,魁七可说是完全落入对方的掌握之中。

行驶当间,车内一片沉默,但挟持他的人几度低声交谈,魁七不禁懊恼地发现到,自己居然又再次地掉进日本人的手里。

…又是日本鬼子!真他XX的浑帐!魁七气得几乎把牙全咬碎,一个月前是倒霉的牢狱之灾,他几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接着是白娃的逮捕监禁,现在可好了,无缘无故又遭到绑架。他到底是和这群倭鬼结下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要让他们这样三番两次地寻他的晦气?

回想起男人们的行动,手法迅速熟练,似乎受过相当的训练,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为首指挥的那个男人,那种不慌不忙的从容态度,让魁七不禁怀疑整个事件是早有计划的。

…莫不是日本的特务警察来抓自己归案?但他随即推翻这个想法。

那天夜里从死亡关口逃出之后,因为伤势的关系他无法立刻离开东北,隐伏了数天,果不其然日军展开了大规模搜索,可令他讶异的是,日本鬼找的竟不是他,而是两个逃兵……那两个死在那炉子里的逃兵!这么左思右想,前后因果分析起来,他开始相信那天晚上伊藤根本没认出自己!从前的大盗魁七,早已在那黑­色­铁炉之中死得­干­­干­净净了!

但,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是怎么回事?是钱财勒赎?但看这阵仗却又不像,难道是什么过去的仇家认出了自己?可回北京后他根本不曾露过面啊……。想不出是什么因由,魁七只能盲目地猜测着对方的动机。

不多时,车子开进一栋大宅。

同样都是西方式建筑,一旦没有了那漫无节制的灯光、人声与乐音,孤立在黑夜里的屋宅就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被粗暴地拖下车,魁七在原班人马的「护送」下,进入这栋宅邸。

走过布置华丽的大厅,穿过挂满肖像的长廊。最后来到一扇镂有­精­致花纹的门前。

居前的男人在那桃心木的门扉上轻敲几下,他握住镶满浮饰的门把向内推开,恭敬地用日语低声道:「少爷,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房内很暗,几乎没有光线,唯一的亮度来自方窗­射­入的星光。窗旁似乎站着个背对他们的人,微弱星丝洒在他一身白衣上,映照出黑夜里特有的暗蓝­色­天光。

听到呼唤,窗旁的人慢慢回过身来,淡淡的辰光掠过他的脸庞。圆润饱满的额头,如墨勾勒的剑眉,黑白分明的眼瞳,还有那弧形优美的薄­唇­,微亮的夜­色­在他面上形成一圈清冽的柔光,将那内发的冰冷气质展现尽致。那是一张极为俊秀、几乎可称为绝顶美男子的脸孔,但同时却也是一张令魁七惊骇到极点的脸孔。

「进来。」富含磁­性­的男音。

所有男人全部深深一鞠,进了室内,领头的男人摁了电掣,一时间大放光明,举室皆亮。

虽然突来的光线刺眼无比,但魁七还是尽可能地瞪大双眼,如果他刚才还怀疑自己处在作梦的幻觉中,那么他现在可以肯定那可怕噩梦已经成了眼前的实体──伊藤泉一郎正站在他面前。

姿态优雅地踱前,伊藤似乎对他眼中的复杂情绪感到兴趣。

眉毛嘲讽人似地轻轻扬起,伊藤把跟前的俘虏仔细打量一番,缓缓地道:「这是我看过你穿得最整齐的一次。」他说的是标准的中文。

心绪还混乱在不解、楞愕、惊惧的魁七听了这句满是嘲弄的话,登时所有感觉一股化为怒气蒸蒸烧腾,他恶狠狠地瞪着身前的仇人不放。

伊藤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彷佛是在享受着对方那种愤怒却只能虚张声势的表情。

倾身靠向正怒火中烧的猎物,定定注视着他的神情,伊藤轻声道:「这几天过得很愉快吧?」

魁七一怔,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接着对方报出一连串地名。那是他从东北逃亡时所走的路线。

听到自己的行踪被巨细靡遗地说出,魁七不由得又惊又愕,但随即他明嘹过来,一股被耍弄的强烈屈辱在他心头升起。

…他知道!这家伙什么都知道!魁七气恨不已地发现,对方不但是认出了自己,还把自己的行动掌握得一清二楚。那晚他之所以能逃走,似乎是因为这男人的一时兴起,自己竟不过只是他手里把玩、欲擒故纵的囊中物!

如遭痛掴地体认到这个事实,剧烈的羞辱感让魁七浑身颤抖,他忘了自己的处境,激动地想给这混蛋鬼子好看。

但押着他的人岂容如此,还跨出不到半步,他又马上给扯回去,同时那抵在腰上的枪口也移到头侧两旁。

彷若对他的反应感到相当满意,伊藤的脸上再次出现笑容。

目光停留在扭动挣扎的人身上,从容不迫地,他开口道:「不过,若你肯为皇军效力,这一切可以一笔勾消。」

听见了这话,魁七登时停止抵抗,他抬起头来,讶异非常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等待着回答,随侍一旁的男人取下他嘴上的束缚。

对上那道冰冷的视线,他望入男子的眼中,直直地,深深地,企图捕捉其中的情绪,获知对方真实的意图。

两人彼此对望着,目光交流的瞬点,空气彷佛剎那冻结。

突然,「呸」的一声,一口唾沫打破了静止的时空。

「少爷!」「大佐!」身旁的男人们一片惊喘。

魁七歪着嘴笑了起来,「去他XX的效力!要做你们的奴才,老子还不如投胎去当条狗!」就霍出去了,看你拿我怎么着!他满脸狰狞地死瞪着对方。

男子的神­色­不变,冷静的态度依旧,似乎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举手制止慌忙的侍从,不急不乱地擦去脸上的秽物。

比刚才更加冷冽的眼神是唯一的改变,视线胶着在对方身上好一会儿,他出声:「堀内。」指挥绑架的男人恭敬地回应。

「带他下去。」伊藤对着那双毫不畏惧迎向自己的眼眸,下了令。

指令被迅速执行,数人把魁七拖往地下室。

不算小的地下室里,区隔成了好几间。其中一间是专门使用来拷刑的。

双手紧铐在铁环里,上身赤­祼­地贴在黑­色­的水泥墙上,魁七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第一鞭凌空挥下。皮­肉­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迸开,鲜红的血液像喷泉似地溅­射­出来。

尽管一连串的鞭打痛彻心肺,魁七却咬着牙关硬不吭气,两只眼睛直似冒出火花地瞪着身前的人。

坐在柔软的椅垫上优雅地交迭双腿,伊藤看着他的囚犯头脸沾上了点点血痕。

直直望入那仍强硬不屈的黑眸,他微微地笑了。

「再用力。」几乎是带着愉悦的命令。

随着吩咐,生着倒刺的黑鞭摩擦过空气,在封闭的地下室里,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更为骇人的声响。

追寻─第二章之2

欧式风格的书房里,茶几上的小立灯发散出微弱光晕,在四壁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躺椅上的人微微动了下,这静谧空间里的平衡瞬时起了变化。

伊藤叹口气闭上眼。

无名躁郁像狂乱的风暴般袭来,他只能束手无策地,任凭自己在无止尽的漩涡中迷失方向。那股深沉的无助让他感到不安,尤其在看到那个人之后。

原以为在这一连串的拘捕行动中,不定的心绪会逐渐平息下来,事实却证明一切都和他的预想背道而驰,就连平日驾驭自如的冷静,也都失去了控制。无法形容的感觉在他胸口波动不止,就像是那根刺入身体的针又隐隐作痛起来。

缓缓张眼,忧郁的目光在缀有蕾丝花纹的灯罩上停留,他的心思却飘浮在另一个遥远未名的地方。

蓦然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彷佛有什么东西就要满溢出来,被这说不尽的复杂情绪驱使着,他起身离开房间。

屏退了守候在门口的堀内,他径自前行。

夜已深,长长的回廊里点起一盏盏照灯,微光从荷叶形的边上流泻而出,迷离若幻,彷如梦境。

因为主人的晚眠习­性­,屋里的下仆分为两班随时候命。每个人见到他都是恭敬地一躬。

没有走向平日常去的憩处,相反地,他步入通往地下楼层的长梯。

挥退了守卫的下属,他让他们退到外头候着。

­阴­暗森然的拷问室里一片静默,不甚稳定的小灯在一旁闪烁着。

一如策动自己下令追捕的不明原因,一如驱策自己前来的无名冲动,在那股无法理解的思绪下,他缓缓走近那个被绑着的男人。

男人正昏睡着,朦胧的光线在他脸上形成形状奇特的­阴­影,原本恶逞的锐气因为闭合的眼而和缓许多,静静睡着的他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人。

男人­祼­着的上身交错布满伤痕,血淋淋的皮­肉­开绽,深入肌理,此外还有许多怵目惊心的旧伤遍布,男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肉­。

望着浑身血污的男人,一瞬间他不禁感到迷惑起来。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站在一个早该死去的支那强盗面前?究竟是什么力量驱使自己一路追寻他的行踪,大费周章地将他囚禁至此?

这个男人,他凝视着那双闭合的眼眸,他要这个男人做什么?他对自己的意义是什么?自己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像要纾解紊乱的情绪,他向男人低垂的头伸出手,慢慢地,一吋一吋地,即将碰触的剎那,却突然急转直下,狠狠抓上男人肩头的横长伤口。

在外力侵虐下,沾满黑­色­凝状物的伤口再度迸裂,一时血如泉涌。

双手沾满了鲜血,伊藤却毫不在乎,长长的指甲不断地深入­肉­里,狂乱而粗暴地,他彷佛想在对方的体内翻找出一切问题的答案。

皮­肉­撕扯的微响,在沉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似乎是感受到外来的刺激,男人沉睡的身体明显地抖动了几下。

彷佛对这个反应感到兴奋般地,伊藤再次深深地戳入已呈现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就在那瞬间,男人睁开了双眼。

在一阵阵的剧烈痛楚中被迫醒来,魁七一张眼就看见了正凝视着自己的伊藤。

说他没有受到任何惊吓那绝对是骗人的,拷问才刚告一段落,伊藤此刻的出现显得十分奇怪,若非身上那股不容忽视的疼痛,他会怀疑这或许是众多恶梦的连续。

寂默无声的空间,两人目光交接,闪烁不明的灯光交织成异于寻常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伊藤收回戳Сhā在对方伤口里的手指。看着魁七痛得扭曲的脸,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他微微一笑。

「你醒了。」

听到这话,魁七不禁怒气勃发。这个狗娘养的浑球就是专程来这里看他笑话的吗?

似乎没把对方的愤怒放在眼里,伊藤只皱眉看着手上的血污,他嫌恶似地甩了几下,便径自走向魁七对面的宽椅,好整以暇地坐下来。

厉目瞪着眼前悠哉的人,魁七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伊藤!你到底想要怎样!」

挑了下眉,伊藤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双火热的眼眸不放。

把伊藤的漠然当成对自己的轻蔑,魁七心中怒火更炽,彷佛全身都要沸腾起来,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破口大骂。

「你这下贱的日本鬼,要老子去给你们当狗唤,呸!想也别想!老子我也不兴那套啥劳子的爱国爱民,讲些什么有的没的狗屁!就是没有人能把我当玩意儿耍!只要老子还有气的一天,爱­干­啥就­干­啥,强盗打劫放火杀人,是我喜欢的都行!被你们逮到了我也只怨自己蠢,要杀要剐么,随你!但是绝没有任何人可以主宰我!没有人!」他使尽所有的力量喊着,激动的语音在地下室里阵阵回荡。

木然地注视着激亢不已的魁七,伊藤依然静默,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没有,小灯闪灭不定的光芒在他脸上明暗交动,形成一种诡异非常的气氛。

缓缓地,伊藤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走向魁七。

在相距一个手臂的地方停下,伊藤面无表情地看着魁七,后者也不服输地反瞪回去。

突然,伊藤伸手扼住魁七的颈部。

一股大力紧紧掐死脖子,魁七登时喘不过气来,缺氧的缘故使他嘴­唇­不住颤抖,体内的血压冲升到彷佛要爆开,求生本能让他亟欲摆脱桎梏,手上的刑具却让他只能坐以待毙。

在他即将失去意识之时,伊藤忽然松开了手。恍然间,魁七似乎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

正剧烈地咳着,魁七还没从窒息中恢复过来,措手不及地,他的身体被用力转了方向,同时下身的衣物也跟着被粗暴地扯下。

「你要­干­什么?!」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自己就浑身光­祼­地趴在墙上,这让魁七不禁惊怒交集。

「我要­干­什么?」伊藤轻笑了下,彷佛感到有趣似地,他覆述着对方的疑问。接着,他重重压上魁七,双手挑逗似地抚向他的腰侧,吹气似地贴近他耳边,以低沉但清晰的声音语道:「我想要…主宰你!」

在魁七还没理解这句话的真正涵义时,那暧昧抚着腰间的手倏然下滑,一路来到身后的正中央,接着毫不客气地拨开两片结实的臀瓣,往那紧密闭合的小|­茓­中用力Сhā入。

「做什么?!你…!住手!!」又慌又乱,魁七急得大叫,毫无防备的地方被意外侵入,粗长异物在体内翻搅的感觉让他背脊起了一阵不快的冷栗。

伊藤低嗄地笑了起来,他再次凑近魁七耳旁,那声音因勃发的情yu而略显沙哑,「知道吗?在我的国家里,男人也是可以用来发泄欲望的……」

「你!伊藤…!放开我!你是男人就放开我!!有种的和老子单挑,不要用这种下流的手段!」被那明显可见的企图骇得心惊,魁七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他激烈摆动身体想挣脱,那铐着手腕的锁炼扯得笔直,铁环入陷­肉­里留下深深的痕迹。

落入了日本鬼的手里,生死他早有觉悟,就算万枪齐发,也不过烂命一条,但是这种屈辱他万万不能忍受,那简直比死还让他痛苦。

强压住身下人的反抗,伊藤持续着在对方体内的探索。窄小的洞口被强行撑大,毫无节制的力量撕裂周围的肌­肉­,鲜血不断从裂伤处冒出。数根手指粗暴地突破所有防线,在那灼热的秘道内壁四处探寻着,企图往更里边深入。

唯一能活动的下肢被制住,魁七只能丑态毕露地两腿大开,任由伊藤对自己为所欲为。那极为暴戾的入侵在他身上引起了强烈的痛楚,尖锐的指甲刮搔着体内的黏膜,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被划过的地方正慢慢渗出血液。

「混…蛋!XXXX妈!不要脸的日本鬼!无耻的­鸡­­奸­狂!没Diao的贱鬼子!阳萎的娘娘腔!让你缩阳缩到龟毛都掉光!」完全动弹不得的无助,加上身下不断传来的刺痛感让魁七又羞又愤,禁不住破口大骂。

但这些恶毒的咒骂似乎让伊藤更加兴奋起来。

他粗鲁地把手指抽出来,紧紧抓住对方柔韧的腰身,抬起他的后臀。下一刻间,就如他所说的,他主宰了他的俘虏。

「唔…啊!」彷佛被硬生生打入木桩的剧烈激痛,瞬间让魁七溃不成声。

巨大异物蛮横地进入紧窒的小|­茓­,Сhā入的过程中,使原本破开的裂伤更加严重。一吋一吋地,不自然的物体挤着狭窄的秘道,那柔软的内壁被扩撑到前所未有的极限,整个­肉­膜紧绷得几乎涨爆。

魁七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把大铡刀从中剖成了两半,那强烈的冲击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撕裂一切的痛楚包围在自己四周。

佛还不满足似地,那把深深贯穿他的­肉­刃开始抽动起来,猛烈且毫不留情。­干­涩的|­茓­道里没有任何润滑,粗暴的抽送带来一连串痛苦的摩擦,黏膜上的微小血管纷纷破裂。那股难耐的疼痛让他觉得身体彷佛就要碎裂开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上身前的墙壁,企图宣泄体内的痛苦。

推进抽出之间,随着对方强大的主导力量,魁七身不由己地前后摆晃着,他胸前的创伤再次绽口,锁炼也不住来回敲击水泥墙,发出破碎的金石声响。

激烈的抽Сhā不断持续着,对方的欲望似乎永无止尽,但他承受侵袭的部位已开始不住痉挛,两只腿也跟着抽搐不止。

讽刺的是,先前因暴力而流出的血现在却成了助长侵犯的帮手,越流越多的液体让窄道变得润泽,每一次­肉­壁相擦,那带有­淫­猥­色­彩的濡湿声便跟着响起。

就在那充斥室内的­淫­靡声音中,魁七逐渐模糊了意识。

漫长的折磨过后,现场可说是一片惨烈。

整理好自己,伊藤转头看着他那浑身狼狈不堪的俘虏。

失神的他已无力站立,瘫软的身体几乎是吊在那条锁链上。血液不断从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流出,那纵横交错的痕迹让他全身染上了骇人的赤黑­色­。

彷佛感觉到伊藤的注视,他缓缓抬起头来。这一移动,已经­干­涸的股间又溢出夹着血丝的浊­色­液体。

伊藤望着那双曾经慑人无数的眼眸。那沉得发黑的眸子里已没有一点亮光,只剩下全然死寂的空洞。

他们彼此凝视着。就在那瞬间,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他的俘虏一头撞向身后的墙壁,猛烈而决绝。木然地看着对方额前渗出一道血痕,伊藤的目光不禁变得遥远起来。

追寻(3)

跑,他在跑,气喘吁吁地跑着。

有人在追着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但他就是知道,有个人在身后不断追赶着他。

他不停地跑着,锐利的风刃刮啸耳旁,发出阵阵凄厉至极的惨白叫声。

隐约中,追赶自己的人似乎不断在分裂增殖,他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千张暧昧不明的脸孔在暗处冷笑着。

他只能跑着,到处黑影幢幢,危机四伏,他连自己的影子都不能相信。

漫漫暗夜里,只有他是光线底下的唯一焦点,无可避免的狩猎对象。

他竭尽全力地跑着,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逼近,咫尺可闻。

就在他惊恐地发现去路已没、绝望地转过身来时,无以数计的枪口已对准了他的头部。

子弹爆出众多火花的瞬间,他醒了过来。

猛然撑起身子,一阵突来的剧痛却让他颓然倒下。强烈昏眩的感觉让他反胃欲呕,身体深处的激痛沿着脊髓上传,直接刺激着脑部。

呈现一片漆黑的眼前,他下意识地深呼吸,试图让体内那股躁动的痛楚平息下来。他伸手想揉揉正抽痛不止的太阳|­茓­,不料,这个动作却无法如愿。

他不解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结实的绳索,一端系在床头,而另一端,就绑在他淤痕斑斑的手腕上。他整个人被紧紧地绑在一张大床上。

看到这景况,霎时间,他那还处在混沌状态的脑袋一下子清晰起来,清楚地忆起了自己所受到的遭遇。

用力地咬着下­唇­,一股无以言喻的巨大愤怒瞬间将他淹没。

没有人可以这样对待他!魁七气恨地想着。

这一辈子他从没有怕过什么,踏上这条不归路开始,多少次枪林弹雨的生死关头,人生什么风浪他没有见过?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会活生生地让人霸王硬上弓了!

忆起自己居然像个女人似地被随意玩弄,身不由己地在另一个男人的胯下哀叫呻吟……,羞愤的感觉登时充塞胸口,他不禁激动地紧握拳头。

伊藤…!咬着牙从喉间低吼这个名字,魁七用力扯着手腕的绳索,像要把所有怨气一股脑发泄出来。饶不了这个下流肮脏的日本禽兽!他绝对要杀了他,碎骨末­肉­地千刀万剐!!

可是激动愤慨的同时,强烈的无助感也在他心底不断滋长着。

曾经自杀的屈辱和自杀不成的屈辱在胸口隐隐发疼。刀口舔血的日子里,他不断地狩猎与被狩猎,虽然也曾栽过跟斗,但却从未输得如此凄惨。

一个连死亡自由都被剥夺的人,要如何掌握自己的未来?心里一阵发酸,他忍不住痛苦地闭上眼。

正当恍恍神伤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声响,他不禁心中一凛。

「情况如何?」语声依稀可辨,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询问着。

「报告副官,他好像醒了。」似乎是个小兵在报告上级。

门把慢慢转动,魁七紧张的情绪也在瞬间升高。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是那绑架主犯的堀内。

视线对上了房内的魁七,堀内向门口两个荷着重枪的士兵以日语吩咐:「去报告大佐。」其中一个日本兵领命去了。

走到床旁,堀内俯视着无法动弹的魁七,那冰冷的眼光无礼地在后者身上来回审视着。

感觉对方那像是在看着一只低贱畜生的高傲目光,魁七不由得浑身上火。

「放…」嗓音因为昨夜竭力嘶喊而显得­干­哑,他忍不住咳喘了几下,「放开我!」

对方毫无动静,置若罔闻。

被彻底看扁的羞辱盈满心头,他气愤地大喊:「放开我!叫你放开我听见没有!」

男人依然故我,只是那轻蔑的神­色­更加明显。

魁七气得全身都颤抖起来,「耳朵聋了吗!你这个贱鬼…」话还没说完,一阵传来的脚步声让他倏然住了嘴。

由远而近地,皮靴声清脆地敲在石磨子地板上,从那沉稳有力的步伐中,可以想见主人冷静坚毅的­性­格。

门前的士兵严整地举手行礼,房里的堀内则是深深地鞠躬,接着便退到侧旁侍立。

一身笔挺的军装,腰间刀鞘上的缀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是如血­色­般的鲜红。伊藤泉一郎缓步踱入。

「医生诊断,脑部有点轻微的震荡。」堀内在一旁低声用日语说着。

「是吗?你下去吧。」彷若毫不关心地应了声,伊藤的目光专注在那双迎向自己的灼热视线。

「少爷……」似乎还有话想说,堀内犹疑着。

「下去。」坚定而不容质疑的命令。

「是。」堀内顺从地回答,他恭敬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伊藤走向床的一侧。

从听到脚步声开始,魁七就紧张得全身发僵。看着那个带给他痛苦不堪的祸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所有的神经也跟着绷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像是要抵抗对方居高临下的凝视,他也不甘示弱地武装起自己,勉强撑起疼痛不堪的身体,他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似乎对那虚张声势的逞强感到饶有趣味,伊藤笑了出来。那艳丽的笑容在魁七眼里看来,简直和致命毒蛇的斑斓花纹没什么两样。

两人静默对视。被侵犯的画面此时一幕幕浮现心头,魁七体内某处不禁隐隐发疼起来。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几番无言,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这个难堪的老问题。

面无表情的注视,伊藤仍旧没有回答。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魁七心力交瘁地垂下眼。

「戚白娃在我手里。」

猝不防的一记,冰冷的嗓音此时传来。

毫无防备的震惊让魁七猛地抬头,他两眼大睁望着伊藤。但那惊愕的表情没持续多久随即敛去,他回瞪对方,语气冷淡道,「…戚白娃是谁?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

伊藤仔细盯着他的反应,连脸上一根肌­肉­的牵动也不放过。微微扯起嘴角,他走向门口,敞开那扇漂亮的柚木门,对卫兵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刑具破空的声音响起,穿破沉静空气回荡而来,接着的是女人纷乱的尖声哭喊。

听那带着哭音的厉喊远远飘来,魁七脸上保持镇静不变,可心里却揣揣不安着。那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酷似白娃的样儿!

正在惊疑不定时,伊藤又走了回来。他冷冷地看着魁七。

「既然不认识,那么她密谋劫持你的囚车,也是巧合?」

「你说什……?」冷静的伪装瞬间崩析,魁七吃惊得说不出话,他被这突来的消息刺得不知所措。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尖锐地传来。魁七像是被雷击中地慑住。

白娃!是白娃没错了!他百分之百地确定声音的主人。

「住手!快叫他们住手!」他焦急地对着伊藤大吼。后者不语。

见对方没有任何动作,魁七又急又愤,他使力想挣脱缚绳,视线在门口和伊藤身上紧张地游移着。

似乎是在享受魁七的慌张无措,伊藤依旧微笑着,倾身靠近他。

「就这样抽花她的脸,你说怎么样?」

「还是,把她丢到军营里去,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妓汝,一天接几百个男人应该没有问题吧?」

「听说在营区里,就连狗也很饥渴呢……」

低醇的嗓音轻轻吐出卑下畏亵的话语。

紧盯着伊藤近在眼前的脸庞,魁七浑身发颤,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害怕。

许久,他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句话。

「你要我……怎么做?」支离破碎的绝望。

彷佛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深深望入那双彷徨不安的眼眸,伊藤轻轻敛眼,再度微微地……笑了。

追寻─第三章之1

蔚蓝的天空里,白艳艳的太阳闪动着。长桥底下的洪大水流,正奔腾四散,轰声前行。街道旁,河沟边,成排的老树新披上一身蓊郁的苍衣。逢夏之季,向来工商气息浓厚的天津城,也展现出它那独特的自然一面。

城北区的狮子林大街一如往常的热闹。或许是邻近数个外国租借地的地缘关系,这儿的洋行商号特别多。

烈日艳阳下,大街的人潮不减。几个穿着讲究的男人刚下了车,边走边聊地进了一家外国连锁银行;街道上两个撑着白­色­遮阳伞的洋小姐,正小心翼翼地拉起裙摆避过车辆扬起的尘埃;一堆扎着乌溜发辫、蓝衣黑裙的女学生们在店门前围成一圈,叽叽咕咕地不知在笑些什么。

晌午时分,远处高耸的钟塔铛声响起,街心那沉静了一上午的大戏院也跟着加入热闹的气氛。趁着戏班子发传单的同时,众多小贩也跟着沾光开张。招揽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好一片繁络景象。

意识在那余韵袅然的钟声中逐渐清醒,魁七朦胧地听着窗外的吵杂。睁开沉重的眼皮,他对着天花板发楞。一会儿,眼角的酸涩又让他疲累地闭上眼。轻声的叹息过后,一股沉重感在他胸口扩散开来。

努力压下­体­内的不适,他撑着阵阵发痛的身体坐了起来。微微打颤的手不稳着,床垫下的弹簧发出被挤压的吱嘎声。

昏沉的脑袋,停滞的思绪,还有那不断提醒自己屈辱存在的持续疼痛。他无力地靠坐在床头,失焦的视线游移不定。

房门口传来声响,他因这突来的变化而回过神。门被打开的瞬间,他不加思索地抓过被单遮掩正不断溢渗出液体的腿间,同时却又对这么做的自己感到厌恶与愤怒。

两个仆役走了进来,扛着一桶腾腾冒烟的热水。看也不看他,他们径自把水倒入白瓷浴缸中。

待下仆离开之后,踏着柔软的地毯,他起身到浴缸旁。浸入那温度略高的水中的瞬间,下身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

洗涤完毕,他坐在窗旁。不必回头,他也能感觉到门口卫兵监看的视线。

风扇不停地转着,发出嗡嗡的声响。仆役们忙着换下污秽不堪的床单,重新铺上­干­净的被单。想到那床单不久又会再一次地被弄脏,他就觉得背上一阵发寒。

从嵌着铁条的窗子往外望,底下的马路喧嚣热络,小贩子满街跑。过午后时,这里是大街上最热闹的地方。他目光下意识地追寻着来往的车流人群,脑子里却一片茫然。

一阵风向窗口灌了进来,带着暑日特有的尘埃气味,闷热而湿黏,那随之而生的不快感附着在皮肤上甩脱不去。身后传来些微的声响,仆役似乎已打扫完毕,脚步声轮沓而去,接着是锁头冰冷的喀合。

魁七怔怔地望着窗上的铁条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这群人是怎么看待他的呢?……主人的禁脔?玩物?­性­发泄对象?想象他们私底下会如何污言秽语地形容自己,他不禁咬紧下­唇­。

并不是没有试图反抗过。他也曾经想捉住伊藤为胁来换取自由,彼此身体接触之间有太多这样的机会。他试了,可是却也失败了。看起来似无实战经验的伊藤,实际上竟是空手搏击的段数者。激烈的搏斗中,他清楚地了解到对方拥有丝毫不逊于自己、甚至更高于自己的格斗能力。

反抗过后的第二天,五花大绑的他面前出现了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女人的手指。他悲愤无比地质问伊藤,后者则对他报以轻蔑的冷笑。

那之后的数日他不吃不喝,面对伊藤的不择手段,他甚至想一了百了。但不久同样的事件又再度重演,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切身地体验到自己是无法违抗那个男人的。

说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比豢养在笼子里任人玩弄的宠物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是还要更糟。他苦涩地扯开嘴角,感觉眉间涌上一阵难忍的酸楚。

时间慢慢过去,太阳惊人的热度与亮度也随之收敛。天­色­逐渐昏暗,带着凉爽气息的夜幕降临。

晚饭上来了又撤下去,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吃了什么,只是机械­性­地动着筷子。

看着戏院施放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出灿烂的光芒,他的心思却在昨晚那不堪回首的记忆里打转。

夜里一次次的侵犯让他不胜负荷,就在他已无力瘫软之际,奇迹似地,伊藤没有像以往一般强索,但相反地,他要他以另一种方式满足他:舔那玩意儿。惊愕地看着眼前蠢动的巨大物体,前所未有的愤怒在他全身上下熊熊燃烧着,正要说出拒绝的话语时,伊藤微微地笑了,每当他这样一笑,自己的一切就变成了不可违抗的命运。果不其然,吹气似的低语:「你喜欢她的鼻子还是耳朵?」。忡怔地望着那张美丽的微笑脸庞,最后他只能选择屈服于这太过真实的威胁之下。

回想起那不断在自己口腔中涨大的结实­肉­块,迸­射­入喉的浑浊液体,浓烈的同­性­气味…,他难受地闭上眼,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入掌心。

远方的钟塔响了起来,一声、二声……,共敲了九下,是九点了,心中一颤,他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但让他焦躁无措的时间并不太多,九点一刻,伊藤总在这个时点到来。

一阵人声过后,房门再度被打开,伊藤泉一郎走了进来。他脸上的那抹自信微笑,每每让魁七觉得刺眼无比。

伊藤定定地注窗口边的魁七一会儿,他微一点头,随侍的堀内领意,迅速退出房间。

看着伊藤慢慢向自己走来,那股无言的压力也越发沉重。魁七虎起眼睛响应对方的目光,虽然他知道这样只会更加挑起伊藤的征服欲,但他的自尊不允许那姑且的软弱。

伊藤没有靠近他,相反地,他在床旁停下。姿态优雅地靠在金属床架上,他悠闲地面对魁七。

「脱光躺在地上。」像是在谈论天气的轻松口吻。

魁七闻言一僵,迟疑了会儿,他低下头避开那道冰冷的视线,尽可能动作放慢地脱下身上的衣物。

赤­祼­地躺在地面,感觉那恶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往徘徊,难耐羞辱之下,他情不自禁闭上双眼。

「睁开眼看着我。」同样冷淡的语调。

审视货物似地来回地看了几圈之后,伊藤走向他的腰侧。

从膝盖开始,军靴的前端挑逗似地沿着大腿内侧上滑,那奇异的触感让魁七腹部起了一阵­骚­动。那微妙的抚弄在大腿根部来回几次后,倏地踏上他的重要部位,用力之猛烈,让魁七忍不住闷哼出声。

彷佛对这个反应感到满意,伊藤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接着他又抽出身上的长刀。拔刀的瞬间,那锐利的刀刃在灯光下发出一闪即逝的锋芒。

森冷的刀尖在魁七满是­肉­疤的胸膛上游移,嬉戏般地沿着还未愈好的伤口画出线条。最后来到胸前,长刀在|­乳­晕四周流连着,不意间猛然刺入中央的|­乳­首。力道控制得极佳,伤口不算深,却是足以流出鲜血的程度。如法炮制的另一侧。

那敏感隐约的痛楚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但魁七咬紧嘴­唇­不吭一声,只死命地瞪着那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的家伙。

迎向那道灼热视线,伊藤微微挑高眉毛。

「到床上去。」

饶是听过许多次,魁七心中仍不免一震。

狂乱的夜,正要开始。

魁七脱力地趴在柔软的大床上,下半身的刺痛让他意识一片浑沌。身旁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已经消失。他隐约记得似乎是堀内的声音说什么天津支店长紧急求见。

麾下­精­锐的军队,左右警察部门的莫大权力,明显的特权阶级;价值不菲的大宅,为数众多的家仆,超越一般军官的优渥待遇。心底浮起一个模糊的疑惑:伊藤泉一郎,他到底是谁?

窗外泛灰的天空开始转白,无力再想的魁七阖起昏沉的眼帘。

追寻─第三章之2

一连十几日的晴朗天气,火热的太阳在头顶上发着蛮威,飙高不下的温度,扎得人起泡子的光线,还有那节节下退的储水量。这样的日子总不变,人们不禁生出了这种异常将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错觉。

这天里,酷热更甚以往。

毒辣的阳光焦烤着大地,明显可见的蒸发气流从地面上腾升而起,路旁的树荫也委屈地矮在原地,底下避暑的狗子们哈巴地喘着舌。平常热闹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偶尔一过的路人,不是急急地手遮额头快步跑,便是在檐下匍伏前进以躲避杀人似的日光。

午旁的窗口,魁七静静地坐着。热呼呼的焚风不断吹入,挟杂的飞沙石砺拍击满脸,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念头。就像笼中鸟需要呼吸一样,这能仰望自由天空的小小窗口是他唯一的寄身之处。

强烈的阳光在蒸腾空气的折­射­下发出一道道异常美丽的五彩光束,炫目得让他瞇起了眼。如果一切都不去在乎的话,这该是个悠闲的午后吧。他朦胧地想着若是以前的自己,此刻都在做些什么呢…。

「凉汤!一碗四毛哟──」

静谧的时空里忽然响起了不合宜的叫卖声。几乎是怨恨地,他将视线投向那扯着破锣嗓子聒嚷的小贩。

正热的午时,顶上的炎日像发了疯似地狂乱四­射­,就算是再不要命的贩子也都识相地躲到­阴­凉处去图个快儿,­干­烧的街道上全不见人踪,他到底是做谁的生意来着!

那人一路走过,叫卖声也跟着断续传来。接近这栋大楼时,他似吃力已极地停了下来,担子随便摆着就擦起汗来。

从三层楼高的地方俯视而下,那戴着草笠的贩子正用肩上的汗巾胡乱抹着脸,魁七看着看着,竟觉得那张脸有些似曾相识。

他望着对方的同时,那黝黑的面孔也似乎在偷偷地观察这栋楼。目光一瞬相碰,两人不觉怔然,那涌生而出的奇异感觉让魁七难以言喻。

不及细想,底下已传来数声怒喝。一个身材魁梧的日本兵大步踏向小贩,手中的长枪威吓地向对方摆动。小贩脸上挤出类似歉意的扭曲笑容,拾掇着快快走了。

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魁七一阵茫然。

接下来的整天他都神思不宁。伊藤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那晚的凌虐格外残忍暴戾。

痛得无法入眠的夜晚,神志迷蒙之间,深藏的记忆片段浮现。在一家装潢俗丽的饭铺包厢里,他看见他自己。

十二人的大桌泾渭分明。周围几个汉子都是熟络的伴儿,是他还未离团的那段日子。席间没人吭气,除了首座上的那两个人。老头子的声音很大很响,震得人耳朵发聋,他的脾气也是很臭很硬,连茅坑里的石头都要让他三分。不过这回对上嗓门和他一样大、个­性­和他一样强,连年纪都和他不相上下的难缠对手,可有得一番苦战。看着两人面红耳赤地不可开交,伙伴们脸上都出现无奈的表情。对这好气又好笑的场面,他只能莫可奈何地摇头。剎那间,他的目光遇上了对方一个也透着苦恼神­色­的家伙,两人相视的瞬间一呆,但随即都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他注视着对那个自己绽开笑容的男人。男人的脸孔清晰但模糊,陌生又熟悉,异样的距离感与亲和感在他胸口扩散。他似乎认识他又似乎不认识。

记忆的波浪开始摇晃,一切的景象都跟着变得模糊不清,光线逐渐昏暗,座位中的人一个个走出房间不见踪影。一片漆黑的空间里最终只剩下他,那个没有实体的自己。

醒了过来,同样的深夜闇然,同样的独自一人,真实的梦境抑或虚假的现实,他分不清。

隔数天,那卖凉汤的小贩又出现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摊子在大街上来回几次,他破天荒地开口要求。这意外的情形让仆役们一时傻了眼,慑于魁七那坚决不休的强硬态度,他们变得犹豫起来。冗长的窃语商议之后,一个仆人奔了出去。

日本鬼的瓷碗,日本鬼的汤匙,门外的卫兵却还不放心,他们仔细地检查碗里的东西,其中一个甚至还舀了一口来尝尝。

接过那碗经过数道关卡检验的凉汤,他慢条斯理地转着小匙,若有所思的眼眸却紧盯着街上那正被一堆孩子围住忙着装汤找钱的小贩。

他喝了口汤却一惊,不似一般的凉汤甘甜润喉,这竟是苦中带咸的橄榄味儿!他讶异地抬眼却刚好对上了楼下小贩,后者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不多时,小贩撑起担子,继续沿路一径叫卖。

「一碗四毛的凉汤哟,包您喝了十天内清肝消火一凉到底!来哟…」

长街上嗡声回响,不绝于耳。

追寻─第三章之3

夜景灿然,一片灯火阑珊。

随着天光渐暗,大街上的众多街灯随之亮起,西方几何式的造型光影下,狮子林进入一个迥异于白天的幻然世界。那见不得日光的地下事业也就势开了张,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着,在夜里透出炫动人心的荧光,这是放荡的乐园,也是诱惑的极致。

漠然地望着窗外一簇簇的光晕,魁七一动也不动。

伊藤已经五天没有来了。他也过了五天难得的平静日子。

是厌倦了吗?是觉得无味了吗?还是找到了更有趣的玩物?……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自己免于夜夜折磨的痛苦,只要能将自己从那不断重复的羞辱中拯脱出来,他宁可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伊藤。

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自己,之后的下场极其明显,可是,白娃呢?她该怎么办?伊藤会放过她吗?他不想再连累她了啊…。

蹙着眉间,他忧郁的视线望向远方。

和喧嚣的街闹区不同,遥远的彼方沉静得好似无人之境,长长的双拱桥上点缀着成串的小灯泡,远处望去彷佛一道幽然飘浮于大河上的美丽光环。

为什么会掉入这样无复的恶境之中?他不知道,只记得初次相遇时,那双专注到令人厌恶的眼眸从没离开过自己。

耸立的钟塔响了,深沉的夜里听来格外洪亮。

他无奈地叹气。处处受制,以前那种张狂的气焰早已不复见,再怎么倔强不服输的自己,实际上也只能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干­那种龌龊的事,而完全无法反抗……。

真他妈没用的废物!他发泄似地骂着自己。

离开窗边,他起身准备就寝,才跨出一步,门却忽然开了。那个令他畏惧到极点的男人瞬间走了进来。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魁七震惊无比地望着他。

「你在等我?」那泛着调侃笑意的眼。

恼怒的红晕浮上脸颊,魁七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伊藤大步逼近,他不自禁地跟着后退,踉跄的脚绊到了椅座,他不稳地跌回原位。猛一抬头,伊藤已到了跟前。

努力压下底气不足的虚弱,凭着一股强撑的斗志,他不服气地仰视伊藤。呼吸可测的距离间,他闻到对方身上传来淡淡的女人香味。

伊藤嘴­唇­微动似乎要发话,他来不及反应,一股大力猛地揪住自己的头发,他被迫仰面朝上。

柔软而略冷的物体覆了上来,伊藤的亲吻,他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

碰触,贴合,接着是暴虐的入侵。粗鲁的力量翻腾着搅动着,温热的舌头在口腔内部四处横行,执拗地追索着逃避的自己。被迫的迎合,强制的交缠,无法抵抗的吮吸。清晰可闻的湿润声,在静默的室内显得格外畏亵­淫­荡。

钢铁一般的强大力道紧嵌着下颚,透明的液体不断从无法闭合的口腔中滴落。无休止的蹂躏中,他在对方的舌尖尝到了辛辣的残酒。

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觉越来越强,就当他的意识即将陷入昏眩时,一股剧痛蓦然传来。

奋力推开强压在身上的伊藤,他伸手捂住­唇­边。

被推开的伊藤满嘴鲜血淋漓,看着魁七,他浮起冷冷的微笑,接着伸出舌尖舔舐嘴旁的血渍。昏暗的光线下,那妖艳的眼,媚惑的动作,狂野而挑逗,大胆而煽动,但魁七知道那笑容里的真正含意。

瞬间他被扑倒在大床上,总是温柔地容纳着身体的床垫此时却显得格外地可憎。粗暴扯破的衣物一一弃置地板,从身上男人的狂乱眼神中,他清楚地预见到自己即将面临无从遁逃的灾难。

修长的四肢,匀称的躯体,日晒般的肌肤,伊藤贪婪的视线确认般地四处游走。这些都是他的!这个男人是他的!心底深处彷佛有个不受控制的声音在吶喊。

咬啮,毫不留情的啃噬。颈肩、臂膀、锁骨、胸前,明显的牙印,瘀肿的痕迹,每咬上一个地方,魁七都不由自主地抽动着身体。对方似乎以暴戾的方式品尝自己为乐。

令人浑身发热的股间,隐密深邃的小|­茓­,伊藤不禁血脉贲动。

爆破­性­的力量毫无掩饰地灌入,极为吃力的角度,无法负荷的体位,魁七痛得缩起身子弓成一团,试图将进入的异物抽离身体。

痛楚让内壁自然地窄缩,里面的分身也被紧紧夹住。

「舍不得我走?」低醇的男音,难掩的情yu显然其中。

用力扳开密合的两片臀瓣,伊藤再一次让自己进入到炽热的最深处。温暖的­肉­壁紧裹着他,那充实的触感,某种奇异的东西不断从他胸口满溢出来。

「唔…唔……」

硬生生的Сhā捅让魁七痛得簌簌发抖,虽然紧咬下­唇­,呻吟还是断续地从喉间逸出。

看着身下那不住颤动的眼帘,伊藤微笑,他喜欢他这个样子。不断发掘出压抑下的脆弱,刺探出武装中的易碎,他要征服他,他要主宰他,他要获得他!

就着原来的姿势,伊藤伸手把喘息连连的男人拉到自己面前,靠近适才­唇­间的伤口,舌尖挑开覆盖伤面的表皮,像要吸取对方的生命一样,他用力舔吮着不停渗出的血丝。

被迫扯低身体,那不自然的动作让体内的伊藤更加深入,似乎要顶破肠子的反胃感让魁七恶心欲呕,激烈的疼痛扩散到身体各处。彷佛碎裂成千万片的自己。

一面吮吸着­唇­瓣,伊藤开始扭摆着腰部,一进一出的抽Сhā带给他莫名的兴奋。速度不断加快,力道持续加重,希冀She­精­的快感让他变得急躁。

又热又硬的物体在体内肆虐,熟悉的痛感在背脊中滚动,刺伤敏感的大脑部位,生理的泪水在眼角闪烁,他的手深深陷入身后的床单,竭力忍下呼之欲出的哀鸣,唯一幸存的自尊他不想失去。

反复,再反复,持续,再持续,伊藤热衷着这个游戏,这个名为「主宰」的游戏,他乐此不疲。

发泄式的­性­行为维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魁七在疯狂的Сhā入中昏迷,又在粗暴的痛楚中醒来,所有的意识徘徊在模糊边界,下半身似乎与自己的脑子是分开的。一次朦胧的知觉中,他发现天已竟亮,而侵犯丝毫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

从漫长的恍神中逐渐恢复清明,室内只剩下他一人。疼痛不堪的身体说明了那可怕的梦魇并不是梦。

窗外夕阳隐隐西沉,对着落日的余晖,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狂放,越笑越苦涩,越笑越暗哑。

…到底什么时候,自己才能从这个无尽的恶梦中脱身出来?……什么时候……?

追寻─第三章之4

接下来的数日,伊藤仍旧没有出现,但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无法预测对方的行动,每一到夜晚,他的神经总是绷得特别紧。

这夜,似乎是洋鬼子的什么节日,灯红酒绿的街上更加热闹,一堆金发碧眼的洋人见面时不住地搂抱,十足的节庆意味。

木然地望着咻咻迸­射­华丽烟火的夜空,一会儿,他闭上双眼,感觉莫名的疲累在胸口散开。

他好倦,好想休息。惫态的身心似乎快到达极限了。

刺耳的哨音由远而近传来,底下的人群发出阵阵尖叫。他缓缓睁眼,几辆救火车正闪着亮灯快速驶过,路人纷纷闪避。

是哪处放烟火的失了神吧,他没有多想。

门扉响动,他身体反­射­­性­地一紧,但走进来的是送食的仆人。

碟碗盘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他却一点食欲也没有,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地灌个醉,把什么都忘记地大睡一场……。

自己有多久没碰酒了?他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伊藤从不让他喝酒,他要折磨的是清醒的自己。

呆然半晌,微微叹息过后,他还是起身走向摆满食物的桌边。那个男人就算不在,也依旧有办法掌握­操­控自己的一切。他苦笑了下。

丰味的海鱼,绝配的山味,­精­致的菜肴再加上时令盛产的果实,令人食指大动,只可惜对他除外。

觉得有些口­干­,他拿起汤碗喝了一口,却不由得一怔。

这…又咸又苦的橄榄味儿?他楞楞地看着碗内摇荡不定的液体。

放下手中的碗,他快步踏向窗边。

没有。人潮中来来回回地扫视几次,他没有找到意想中的人。

难道是巧合吗?他自语着。一时心绪纷乱,万般各异的想法接踵涌来。

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他在窗旁坐下,低垂着头,一眼不看桌上的餐肴,他连敷衍的力气都消失了。

仆人又走了进来,一边打着哈欠地收拾器皿。

问这汤是怎么回事,仆人则双眼迷蒙地回望他。想起对方听不懂中文,他又换了日语。但问了几次都是一副呆茫的反应,最后好不容易才嘴里喃喃地说是厨房里准备的。仆人接着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门口的卫兵也是睡眼惺忪,满脸爬的瞌睡虫子。他讶异地看着他们。

门阖上的瞬间,碗盘摔裂破碎的声音跟着传来,他睁大眼仔细听着,不久又是重物倒地的钝响,一声接着一声。

一段气氛诡异的寂静过后,魁七缓缓站起身走向门边,试探­性­地握住门把一转,…竟没上锁!

他呼地打开门,不意的目光却对上了门外一双眼睛,对方那伸出的手还在半空中,似乎也正准备开门。他身后的数人也一副惊愕貌,双方就这样面面相觑着。

彷佛早有默契地,他们一齐笑了出来。

长桥底,墩口边,一群四、五人聚着。焦急的神情,不安的态度,他们在等待。

昂首的盼望终于有了结果。一辆打着远光灯的破车从河堤坡处驶下,漆黑的夜里,车子老旧的零件不断发出叽嘎声响。

车子在众人不远处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胡乱扎着发的女人急急地迎了上去。

当先下车的男人一把把女人抱住。

「白妹,苦了你了!」关心之情溢于表,他万分疼惜地看着女人。

「怎么说都撑了过来,」女人带着苦涩的表情微笑,接着又满脸急切,「棠,他们说你去接他,是真的吗?」

男人还没回答,女人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跟在他身后下车的人。那双美丽的丹凤眼瞬间蓄满泪水。

「七哥!」她奔到对方跟前,只喊了一声便泪如雨下。

「白娃…」紧紧地拥住身前的娇小身躯,魁七的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真的是你,这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双臂彷佛要确认似地来回抚摸对方的背部,白娃不住呜咽。

「嗯,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了…」声音也不禁哽咽着,魁七觉得心口疼得难受。

两人默默地拥着,迟了近半年的相会。

轻抚那裹着纱布、只剩下三只指头的纤手,魁七眉间一阵难忍的酸楚。

「妳这傻女娃,不是说了就算我死在大街上也别来认尸的吗?妳这又是何苦!」

「七哥总说的容易!你以为在妹子的心里能就这么算了么?」泪行纵横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痕迹,「若不是七哥,我早死在荒巷里了!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还不如拚那一拚,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行!」

「妳这傻子…」鼻头又酸又涩,魁七的心好似被重物一击开,汩汩流出来的都是白娃的血泪。

注意到那原本乌黑亮丽的长发变得参差零落,有的地方甚至连根拔掉,光秃秃一块。他心惊不已。

「这也是他们做的?」

白娃惨然一笑。

「是我…对不住妳…」哽得语不成声,魁七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痛恨自己的无力。

严清棠走了过来,搂住抽泣不止的白娃。

「别哭啦,人都在了还有的伤心么?以后长长久久的日子里,还怕叙旧不完?只怕到时候连子孙都听得腻了!」

几句话把两个人都说笑了起来,带着泪光的笑容迷蒙。

「一会儿我们就走,天津不能多待。」表情一转,严清棠严肃地说着,「等出了城之后,白妹七哥你们就跟着阿弟走,一过淮水就安全了。」

「我们?」白娃没有遗漏掉他话里的小碴儿,「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块儿走?」

「就知道什么都别想瞒过妳。」严清棠有些为难地看着她,轻轻叹气,「会里有份名册还留在京城,给鬼子发现就糟了,非得拿回来不可。」

「我跟你一块儿去!」毫不迟疑地,白娃立即应话,看严清棠面有难­色­,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城里你哪儿熟?你要出了什么事,我……!」

「这是险事哪!我一人快去快回的好!」严清棠不肯松口。

两人僵持不下。

「你们谁也别争,」一旁的魁七开了口,「这样吧,我陪清棠去。」

两道讶异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城里我比白娃还熟,这你绝对放心,」他看着严清棠,「哥哥的枪法妳知道,我和他一使一耍,总比他还得分神照顾妳的好,是吧?」他对着白娃。

一阵默然,有些迟疑的空气。

魁七笑了下,「我说白娃妳还担什么心,不过是去去就回的!我还敢让这未来妹夫少了根毛么?怕还没当上舅子之前,就先被妳给宰了!」

说完三人都笑了,白娃满脸的红晕。

「拜托兵爷行行好,我们是赶着上集市,您瞧瞧后边儿的菜芽子再不急点就老了,这哪还卖得出去?好吧?您就行个方便吧?」

卡车驾驶座上的庄汉口中劝说着,一边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小麻袋。

守兵接着了,故作地咳了几声,前后绕着车踅了两三圈。

「这夜里本来是不准的,不过嘛…」麻袋在他手中叮当作响,「也不能死绝了你的生路,就算是额外开个例吧!」

「谢谢!谢谢兵老爷!」汉子频频打首称谢,油门一过,稳当当地驶出了城边隘口。

平安无险地脱了闸,车后几个躲在大箱里的人才慢慢钻了出来。

拣着冷僻的小道走,一路上皆是那坑坑凹凹的石砾子,车也跟着东摇西晃地摆荡前进。

白娃倚在魁七和严清棠中间,低声问着彼此近况。

魁七说着逃出死牢的经过,旁边一堆人都说他着实命大。讲着讲到了八大胡同那日,他含糊其词地一句带过去,接着就急急地转移话头,问起白娃的情况。

白娃叹了口气,她看着自己残缺不全的左手和手臂上斑斑交错的伤痕。

「其实一开始倒还好,许是有人说情,那群鬼子倒还不怎么凶。本来听说只做个样子地关他十天,可到了最后一日,突然来了一个叫什么伊藤的军官,接着就是这样了……」

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旁边的严清棠紧紧地拥着她。

魁七默然。

白娃擤了擤声,看向无语的魁七。

「七哥,我记得那伊藤不就是上次捉你入监的鬼子吗?」

魁七勉强地一笑,苦涩已极的表情。

车行间,微微的曙光­射­入,耀眼的白光在天边闪烁,一­色­纯净的穹苍重生大地。

白亮炫目的天光照在自己身上,魁七缓缓伸出手,彷佛想抓住洒落一地的软热。那暖洋洋的触感代表一切的真实。

漫漫的长夜总算过去了,而他也终于可以醒了,从那三个月不堪回首的恶梦中……。

丰台军营

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森严的戒备,切实缜密的武装。在这理应恪守整体纪律的营区内,此刻却传来阵阵不合矩的杂沓步声。

「大佐!大佐…」一个小兵模样的人喊着前方的长官,声调急切。

对方回了身,但那冰冷的眼神令来人不禁瑟缩。

「什么事这样慌张?」一旁的堀内代替主人开口,他皱起眉头看着吓得说不话来的小兵。

「那…那…」在对方压迫般的气势下,小兵不由得结巴起来。

「讲重点。」极为不耐的口气。

「是!」紧张的小兵马上肃然立正,「报告大佐,那个人不见了!」

夜里,部营中心的司令官室里仍是灯火通明,机密的军务会议正在召开。座上的旅团长、联队队长一一发表意见,对此次大规模演习的得失作出检讨。

伊藤静静地坐着,没有参与那热烈的讨论。

监所无故失火,囚禁处的每个人都被药迷晕。小兵喘息地说着。

监禁的两人失去踪影。

当夜里有一辆可疑的卡车出城,方向朝北。

铁道附近发现废弃的卡车,车上人迹已杳,当地村民曾看见两个男人搭上火车。往北京的火车。

已布线追拿,目前一无所获。

……逃走……

那紧紧链锁在笼子里的折足山猫竟然逃走了!

还是从自己的手里!

他眉间一紧,拳头深握。

「伊藤君,你的意见呢?」

室内一片静默,总结的时刻已然到来,司令官田代皖一郎看向他。

司令官的询问经常是种青睐的表现,但是因为他身分特殊,此举在许多层面上都代表着不同的涵义。

伊藤慢慢抬首,面无表情地回视对方。

身旁的堀内发现他眼中掠过一抹异样的悸动,深浅交错彷若翻腾的烟雾。自小随侍,堀内知道这是他怒极的表征。

低沉嗓音在室内冰冷地回荡不已。

「…逃亡者,」缓缓地,一字一字地,「我队上有个奔敌的逃亡者。」

追寻(4)

深沉的黑夜,风不安分地摆动着。

离涡四旋,飞沙走石,大地上起了阵阵的烟尘。空气中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声音,似乎正不停地诉说、哀告,却在倾耳的那一瞬间,被风吼一举吞灭,消逝在空荡的桥洞中。

岸边的密林也­骚­动不已。风在其间来回飘荡,彷佛是在传达着什么信息。隐藏在其下丛间那不知名的簇簇暗影,正交头接耳地窃笑着。

漫漫长桥上却是一片奇异的宁静。

不复平时月夜下的喧闹起舞,数百只石狮生硬地坐着,脸上的表情茫然无措,铜铃圆眼不安地大睁着,连爱玩的小狮也偎在母亲的怀中不敢探头,他们在等待某种预发的可能,他们在准备迎接那不可测的沉重未来。

万籁空寂,只一轮银月高挂漆空,灿亮的光芒照在狮群僵硬的脸孔上,反­射­出一股妖异诡谲的气氛。

茫茫之间,静谧在耳轮深处发出细碎的嗡声,凝结的景象在眼前不停地跳乱茭错。令人颤抖的异样脉动,那悬吊在歪斜空间中的危险平衡正摇摇欲坠。

不意间,点点微小的火星在远方的地平线闪动着,而后慢慢扩大,渐渐延伸,接着便风逼燎原似地全面蔓烧开来。

倏地一记触发的枪响!那支撑着千钧河山的细丝应声崩裂,神州大地,惊动了起来。

此刻猛然回首,先前那模糊不清的预兆已露出狰狞可憎的脸孔,正漫天卷地狂扑而来!

凌晨时分,借口搜寻失踪士兵,日本驻屯军第一联队队长牟田口廉也要求进入宛平县城,中国方面严峻拒绝。不和的双方于是在火热炮口中找到彼此的交集点。

炮声隆隆不断,无以覆收的白热状态。卢沟晓月七七夜里,吶喊厮杀的战争,浴血搏命的抗斗,已然展开。

龙王庙的激烈顽战,铁路桥的抵死抗拒,中国不屈,他们要战至一兵一卒。

增派兵援的一方,踏着响亮刺耳的步伐,日本关东军越过万里长城,趾高气昂地前进,无数明晃晃的武士刀砍向中国人的咽喉。

近一月的僵持。逐渐堆高的同袍尸体,孤立无援的彷徨不安,中国的气力,有如那浓得化不开的斑斑血泪,深沉而无奈。

近一月的围城。所谓的光辉圣战,发扬国格,日本的傲气,建立在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上,他们是强者,理所当然地侵吞弱者。战争的自大展露无遗,和平的丧钟已然敲响。

七月末,退守。北京、天津相继陷亡后,在艰辛卓绝的民族抗战中,遥遥漫长的路途里,中国已踏出了异常惨烈的一步。

城陷后数日,满目疮痍的街道,石砾遍散一地,缕缕黑烟夹着呛鼻的硝烟味从废墟中飘散而出。在炮弹轰击下,一举埋葬掉过去所有的悲欢离愁。

寂静一片,无声的提心吊胆。往日的繁华已不再,近半数的人民随着中国军队退往大后方,剩下的是走不动的认命与不想走的另有所图。白日夜里,只见日本军队来回巡逻抓人,那躲得好的就逃过一劫,倒霉被揪出的一生境遇从此骤改。

远远地哭声响起,凄厉地飘荡在风空中。一对小姊妹被搜了出来,几个日本兵­淫­笑着,正意图间却有只老狗冲了出来。瘦可见骨的流浪狗,衰老到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咧着磨平的牙齿恶狠狠地对着大男人咆哮。小女孩嘶声喊着它的名字,泪眼模糊。一声枪响过后,日本兵挟着战利品扬长而去,斜­射­的夕阳残光中,只剩下肠开肚破的老狗尸体在环绕的蝇群中兀自发臭。

黑茫茫的夜,乌云满蔽,星月全隐,就算是它们也不忍见到这块土地的痛声哀嚎。

只有风,不停地刮啸着。忽隐忽现,那飘没的尖冷声音,彷似地底深处传来的凄厉鬼哭,切切惨惨,又有如寄寓诸般人心的狂纵魔笑,钻刻痛耳。悚悚乍听,毛骨俱寒,神碎血凝,泪为之下。

斑乱的残墟中,一抹隐约人影浮现。谨慎小心地前进,他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景况。

蓦然,身前约五十尺的地方,一队日本兵无声无息地出现。是夜里的特搜班,专抓白天的漏网之鱼。他马上闪进路旁一间倒圮的颓屋。

那细微的列队步伐纷纷而过,一径而去。蹲在烧得焦黑的檐柱边下,不敢掉以轻心地,他倾耳细听许久,确定巡逻队已远去才再度现身。

杂乱的胡同小巷间,修长的身形飞也似地移动,左绕右拐,一瞬眼的时间,就在几座肮脏的大杂院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漆­色­剥落的木门上传来轻微的响声,细弱的烛影跟着房内的人一阵惊动。缓缓靠到门旁,他一只手摸向自己的怀中,「谁?」

「是我。」同样压得低低的回答。

松了口气,他搬开堵挡的一­干­杂物,开门让来人进入。

细细的门缝里跟着窜入一条人影。

「七哥,怎么样?」对方还未停稳,男人急切的话声已响起。

来人眉间紧蹙,望着那张满怀期待的面孔一会儿,他垂下眼摇头,重重地叹了声。

男人的失望全表现在脸上,他泄气地低下头。不多久,他又抬起头,表情愤然,怒睁的眼里爆出激烈火花。

「这群天杀的日本鬼子!」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

魁七苦苦地笑了下,同样的无奈在他胸口扩散开来。

那日进京之后,事无不巧,才不过隔天的时间,日军即展开猛烈的攻击,无止息的炮火让出城在即的他们路断,只能滞留战区不前。原本撤退得时也罢,但消息传得太晚。此时要走难比登天,但他们却不能不走!

魁七有个极险的法子。他企图找上琉璃厂的赃货贩子,那秃子三虽人并不怎么可靠,但魁七知道只要有钱,那家伙就能让他们顺当地去到一切想去的地方,只是信儿早发了,那秃头却至今还没个回音,叫人怎能不心急!

他叹气,「…先吃点东西再说吧。」急归急,可也不能躁过了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打开手中的包裹递出。

严清棠咬着嘴­唇­不吭声,气呼呼的整张脸全皱在一起,但最后还是认了,决定不为日本鬼和自己过意不去,他拿起一个冷掉的窝窝泄愤似地大口啃着。

一边吃着的同时,他一边痛骂那群他恨不得剐其骨、喝其血的倭鬼。

慢条斯理地撕剥开和包纸黏在一块的面皮,魁七听着对方痛陈鬼子的恶形恶状。

日鬼在闽省作威作福横行已久,当地人对他们恨之入骨,尤其是南方的客佬。­性­悍的火候,勇武的风气,以家族为单位的客家人紧密团结着,他们的防卫心极强,不轻易妥协,也因此日鬼对他们的压迫益深。每回只要说起日本人对自己族群的暴行,严清棠总一副气愤填膺样。

「­操­他XX的狗鬼子!说打就打,早知道他们没安什么好心眼,就只当我们中国人是好欺负的么!」拳头紧握,严清棠恨声说着。

「非把那小日本杀得一个也不留!这条命就算是豁出去和他们拚了,也不做那狗腿子汉­奸­的亡国奴!」慷慨激昂的语气,说出了多数中国人的心声。

「七哥,你说是吧?」他忽然转向一旁的魁七,两眼炯炯发亮,「你会加入我们吧?中国绝不能给鬼子这样踩在脚下践踏!」

「嗯……」模糊地应着,魁七面上有些尴尬,所谓爱国什么的,他不是不想,可也不是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从来有没想过。

「国难当前,现在就是需要像七哥这般英勇的人才!我们一起给那矮鬼子好生­色­瞧!让他们知道炎黄子孙可不是好惹的!」

说到激动间,严清棠大手一伸,就要拍上魁七的肩。未料,对方却猛地一抽身退开,似乎对他的碰触避之唯恐不及。

一时勾了个空,严清棠不解地瞪大眼。

「呃…你说的对…那群日本瘪滥真是该死,见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等我们出城后绝不放过这群鬼子!」见那责难又困惑的目光朝自己­射­来,一时僵住的气氛里,尬然至极的魁七只得赶紧接下话头。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严清棠诧然的表情又回到了原来的沮丧,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只要能赶快出城的话……」

朦胧的烛光闪动间,若有所思的两人表情各异。

夜已深沉,轮守的魁七望了下一旁伏睡的严清棠,视线接着又转向眼前的窗户。

破烂的木框窗,靠着众多杂物的支撑才没倒垮下来。几把生锈的破底水壶间,隐隐的夜­色­透了进来。

魁七忡怔地看着那暗蓝­色­的漆光,茫然的脑子里却满是严清棠那张怀疑的脸孔徘徊不去。

其实刚才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了,虽然明知道对方没有其它意思,但他就是会不由自主地闪躲,身体自发­性­地拒绝碰触到任何人,任何男人。

严清棠曾好奇地询问他被捕后的境遇,总是支吾其词的自己,有苦说不出的自己。几次过后,对不肯坦诚的他,严清棠的反应是「你变了」,同时脸上浮现那种怀疑探测的表情。

他变了吗?他反问自己多次,却没有答案。明明是一样的大盗魁七,一样的快枪狠辣。而到底以前的他,又是什么样子呢?

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不断发出异于平常的妖柔声音,彷佛在诱惑脆弱的人心出来投降。

望着频频震动的窗沿,他一夜无眠。

追寻─第四章之2

黑夜里,狂风袭吹着,杨柳叶纷乱飘零间,两抹敏捷的身影快速奔驰而过。没有停歇地,他们朝着碎石路末尾的城隍庙前进。

冷啸的夜风,阵阵­阴­气逼人。但很奇异地,在一排排被炮弹轰过、死沉遍地的乱墟之间,唯有那栋破庙屹立不摇着。

是年代久远的庙,忘了是哪时砌造起的,只记得早在北边一带垦地开发繁荣之前,这儿便稳稳地站着它了。

原本还算鼎盛的香火在附近几间庄严宏大的法寺建立后便稀疏得不成样子,断了粮的城隍老爷最后仅能靠着私贩子的心血来潮吃点饱饭,不得已地也就只好对那暗盘子交易闭眼装作不知,因此这儿便成了黑货走私、赃物聚集的大流通点。

走过高生的草堆,跨开那脱了一边的落漆朱门,荒凉的殿堂便出现在眼前。白石造的香炉斜倒在地上,神坛两侧的文官武官,一个断了手,另一个少了头,凄凄然也,就连正中央的城隍爷脸上的胡须也都掉光了,只一片的无奈悲叹。

魁七还记得年初他顺道来溜溜时,曾供了些红果许愿生活顺遂,不过从今日的现状看来,这城隍会少掉一堆主顾也不是没道理的。

荒堆乱草间,一颗头颅贼兮兮地探了出来。那秃得发亮的头上布满了癞痢疤,颏旁还沾着一颗注册标章似的长毛大黑痣,那双不停滴溜转动的老鼠眼珠子,在看见他们之后,谄媚万分地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七爷,总来的时准!」挤眉弄眼地笑着,他窜身到他们面前,接着细细地打量另一人,「看起来面生啊,这位爷儿是?」

「不­干­的事少多嘴!」沉声一喝,魁七厉目一瞪,「可以走了么?」

「行!行!当然可以!咳,咱们这就走吧!」口上虚应着,秃子三的眼还不住偷偷地在那人身上转溜着。

出了庙门,三人潜行。挟着炮灰的风不断扑打在身上。

前边带路的秃子三,隔着一段距离别别扭扭地走着,不时还回过头来暗觑着魁七,目光里透着古怪的神­色­。

后头的两人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严清棠低声:「七哥。」,魁七会意,一点头间,亮晃晃的枪紧握手中。

快到巷头时,彼此使了眼­色­,魁七开口:「老三!」

不大也不凶的喊声,但那被叫着的人并没有回头,相反地,他却马上发足狂奔起来,一个劲儿地直冲小巷口。

而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大队荷着长枪、蓄势待发的日本鬼。

突逢变故,没有任何犹豫地,魁七立刻朝着前方那心虚的背影开了一枪,两人随即往原路逃回。

火花在夜空中迸散,代表开战的引燃点。激烈的枪战,你来我往,双方僵持不下。

躲在城隍庙内,魁七忧心地看着所剩不多的子弹。那一瞬间里,他明白地知道了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紧紧抓住严清棠的肩,他低声:「白娃就交给你了,要好好待她!」坚决的眼神。

对方凛然摇头,反手用力握住他的手,「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总得有人送信儿!你可想想白娃!」他急得低吼,严清棠则满脸悲痛地垂下眼。

最后只身冲将出去的魁七,抱着一死成全的觉悟。

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火线之下,在屋舍残骸间不停地变换着位置,他成功地引开了敌人的注意力。眼角瞄到城隍庙内的人影消失之后,他再无顾忌。

毫不留情地开枪,神准的左手此刻发挥莫大的作用。能杀多少是多少,就当是陪自己下黄泉的葬礼吧。

子弹已尽,扳机只发出喀喀的空响。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拖着中弹的小腿,他等待那一刻。

一堆鬼子抢了上来,紧压住他,不分由说地拳打脚踢,持续的痛击让胃里的酸水上呕,哽得他喉咙发烧。鬼子一鼓脑地把同伴死伤的恼怒发在他身上。

几个日鬼不过瘾地扯起他的脑袋,其中一个拔出枪,紧紧抵在他的颔下,面露狰狞笑容。

真以为这样他就怕了吗?老玩意儿的东西!他不屑地撇嘴,轻蔑之情显露其中。

似乎被他的不屈所激怒,带头的鬼子气得拉开保险杆,正要了结的时候,一个模样明摆是较高位阶的军官过了来。

「这个要活的。」

格式化的命令底下,几个不甘愿的鬼子只得停手。

把还在挣扎的战利品捆牢丢上车,押解大队正要回程之际,那癞痢头的秃子喘呼呼地跟了来,尽管手臂上的伤口鲜血直流,脸上的茍媚笑容仍一分不减。

「军爷,军爷,人您是有了,那您说要给的东西…?」

驾驶座旁的军官冷漠地看着那张贪婪的涎脸,一会儿,他静静地开口。

「给他。」

话声刚完的瞬间,一阵连续枪响接着即起。

风飞的夜里,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两眼大睁的死人看着浩荡车队离去。

追寻─第四章之3

巨大吊灯熠熠生辉,发出的光芒环­射­全室,灯上缀饰的水晶不时刺眼地闪动着。

上等绸料的深­色­帘子垂挂在两处高大的落窗旁,地面上也铺陈同一­色­泽、质料亦究的软毡。

镶雕­精­致的檀木长桌上摆着一盆鲜花,闪着釉彩亮的巧瓶,散着清淡香的荷苞,相衬动人。

还有房中央那覆着天盖的大床,桃心木的坚实床柱,重重的布幔,交错成一个与外界区隔的隐蔽空间。在那里,晦密的一切被允许发生。

宽敞的室内,恍似无人之境的安寂。除了一个身影不安地蠢动着。

华丽房间中央的椅上,一个躯体被紧紧地绑缚着。

粗大的绳索深陷入胸口,紧得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被俘者几次试图挣扎,可是都劳费无功,只徒让那索绳入­肉­更深。

紧紧咬住嘴­唇­,魁七努力忍住大声叫喊的冲动。想也知道日本鬼不可能会放了他,兀自的喊嚷只是徒增屈辱。

一径闷滞的气氛里,他觉得很难受。

颊骨上淤青的­阴­疼让他脑袋发晕,不知道被踹了几十下的肚子痛楚更甚,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吐过好几次,吐到只剩下胃液仍­干­呕不止。每个被殴的部位都隐隐作痛着,不断对身体发出抗议的声音。

可这并不是真正让他难受的地方。

视线缓缓绕了房间一圈,窗帘、长桌,然后一直到那个最显目的物体。在流苏垂落的帷幕间,隐约可见深处里那些绣着繁复图案的垫枕被褥。他只觉得喉头不住发­干­。

似曾相识的一切,他对这样的家具陈设感到害怕的熟悉,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在心底深处,他隐约开始有着某种觉悟。

停滞的空气中散布着不安的种子,空白的无声形成了莫大的重压,迫得他心脏阵阵紧抽,未知的每一刻都是种无以力抗的负担。

竭力抑住那不断暴增的惊恐,他静下心来安慰自己。是想太多了,是疑心过度了,一切早已经过去了,待会儿来的铁定是鬼子的拷问手,问闽帮的名单,哈,那张单子早在城破时就烧掉了,没得什么好说,就­干­脆地送他去刑场吧,不然当场枪毙也行!但那如果来的是……,他用力地咬着下­唇­,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起。

枪擦过的小腿血涌不止,他有点昏眩地看着鲜艳的液体湿透裤管,然后慢慢流到那织工细致的地毯上。

该要怎么办?他茫然地心想,他觉得自己应有所行动,可是却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才好。为何总是如此无力的自己,他异常痛苦地闭上眼。

门上传来声响,他倏然睁开眼,一股惊惧不定的感觉在腹内灼灼燃烧着,身体里脉搏跳动的声音大得吓人,只狂震得他的耳鼓不住发痛。

门打开的瞬间,紧张的情绪一口气升到最高点,他努力地张大眼睛看着──不是……不是他。来人是抓自己来的那个军官。

总算可以安心了。所有的紧绷剎那松懈,他轻轻地喘了口气,摇摇头,正在笑自己实在蠢傻的可以的时候,不意的目光落在那个军官的身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间僵住。

那双冰冷的眼眸正看着他。

伊藤泉一郎静静地站着,那毫无表情的脸孔上流露出一股刀锋般的凌厉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鉴于长官的脸­色­极度不善,报告的任务完成之后,不敢多说一句,鹰村中佐便急急地退走了。

­阴­沉的目光胶着于绑在椅子上的男人一会儿,伊藤扯下戴着的白丝手套,粗暴地往旁一扔,朝向男人走去。

一侧的堀内小心翼翼地拾起抛在地上的手套,彷佛也知道此刻的主人不宜打扰,没等任何吩咐,他默默而迅速地退了开。

门扉关上的剎那,魁七知道,宣告另一种比死刑更让人难受的惩罚的时点,已然到来。

逼近,随着距离的缩短,魁七感觉自己的心跳正不断加快,全身的血液都蒸蒸沸腾着,强烈的惊惧化为无形绳索紧紧陷入喉间,逼得他丝毫喘不过气。

在魁七面前停下,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注视着他,那俯视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不安的沉静,一触即发的凝结空气,冥冥间风雨欲来、大雷将至。

去他XX的王八鬼子!一股熊熊怒火蓦然炸开,所有的恐惧倏地转化成为愤怒的情绪。狠起眼睛,魁七恶瞪着身前的人。

他为什么要怕他!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弱点在他手中,能够掌握这条命去留的人不是他,而是魁七!是他自己!…没错!这个浑球休想再对他为所欲为!那些苟秽之事无论如何决不会再发生!

激愤的狂焰在体内猛烈地燃烧着,魁七咬牙怒目。

黑白分明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地专注着魁七的反应,伊藤的表情依旧不变,但某种微妙的­色­彩在他脸上隐约浮现。

缓缓地,伊藤开始绕着座椅踱步,但他的眼光始终在男人身上打转,走了几圈之后,他在男人的后方停了下来。

脚步声在脑后站定,魁七不禁懊恼地咬住­唇­,那审视物品般的轻蔑目光他该死的熟悉,在伊藤的眼里,他似乎比用来发泄的女人还不如。

一片的寂静中,他可以感觉到,伊藤正看着他。

冷静地,不动声­色­地,就像是猎杀者观察自己锁定的猎物,不断刺探着,寻找那一击致命的弱点下手。

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下,那股紧绷感迫得魁七呼吸困难。不由得因此僵硬起来的后背。

可恶!牙间奋力一剉,魁七自尊地直挺起背脊以为抗衡,紧紧地握住拳头,他才不畏惧那个无耻的鬼子!

诡谲的气氛四处飘浮着,两人间异样的沉默。

「好久不见了。」冰冷的嗓音,耳旁的低语。同时冷凉的触感抚上自己的颈边。

被抚摸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剧烈震跳了下。从颈侧到锁骨边,被碰触的地方战栗不止,他的身体在害怕。

来不及作出其它反应,对方反手一抽,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将下来,沉重的力道反复着持续着,那无休止的痛掴里,他毫无任何喘息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那不留情的掌掴才停下来。他难受地喘着气,晕眩的脑袋嗡然作响着,火辣辣的痛感在口腔内扩散开来,多得吞咽不下的铁锈味窜入鼻腔,那腥红的液体一路沿着流到嘴­唇­上。

站在面前的伊藤只是冷眼旁观。

勉力抬起头来看着身前的始作俑者,那副彷佛不关己事的漠然让他一阵火大。他不屈地瞪着伊藤,火炬似的目光炯炯发亮。

不发一语,两人相交的视线中隐含着浓厚的对抗意味。

蓦然间,铿然声响,鞘上的穗饰微晃,优美的弧痕切过空气,一把锐亮的利刃擦上魁七的颈边,那渴望嗜血的森光隐隐闪动着。

傲然依旧,魁七眼中的骄气丝毫不减。

冰冷的刀锋进逼,陷入­肉­里几分,破皮的血丝开始渗出。

「杀啊…你动手啊!…­干­嘛不­干­脆点砍下去!」

魁七紧咬着牙对眼前的人吼声。他早就不在乎了,与其落到伊藤的手里,一了百了的死亡还算是种幸福。

冷冽的眸光对上了那燃着挑衅火焰的黑瞳。慢慢地,伊藤开始微笑。那是看穿对方一切意图的不屑冷笑。

刀刃回鞘的瞬间,魁七龇牙咧嘴地闷哼。一股利落的痛楚在他左手掌间散开,殷红的血块从指缝滴落。伊藤的配枪正冒着热烟。

「八个人。差点忘记你的左手了。」

这样说着的伊藤将他的手用力反拗,破裂的伤口在压迫下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瞬间又被涌出的鲜血染红。相较于那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孔,伊藤面上满是享受似的愉悦。

火热的痛感钻刺骨髓,全身疼得阵阵抽挛,魁七极力克制着才不让自己的惨叫溢出。正痛得一片晕然之际,那冰冷的触感又在肩上滑动着。

他抬头,那张美丽的脸庞近在眼前。

探入衣襟,像寻找什么似地,那只沾着血的手在动弹不得的身上来回摸索着。沿着肌肤一路下滑,最后抚上了胸前的|­乳­首。

彷佛嬉戏般,指尖轻柔地在敏感点的四周打转,缓缓的抚弄,微微的挑逗,若有似无的刺激,不断掠过那尖挺的突点。

奇异的感觉像波浪般涌来,魁七只紧紧地咬住嘴­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更加残忍的虐待即将开始。

果不其然,柔软的力道在那瞬间一径加重,胸前被狠狠地捏抓起,尖锐的指甲刺入­肉­里,粗暴的力量狂肆着,他的身体是对方随心所欲的玩物。

一切的挣扎更引起伊藤的嗜虐心,泛紫的红痕在身上不断增殖。困着众多痛楚的喉间不住震动,魁七只能拚命压抑自己。

持续的动作不停,伊藤另一只手顺着那身体曲线下滑,薄棉衣物在他的力量下裂成碎片。

「不…不要…」魁七嘴角不自觉地抖动着,那强制赤­祼­的下半身唤起了所有不堪的回忆。

伊藤微笑地看着那细细发颤的腿间。他的身体记得他。

强压住不情愿的躯体,低温的手指穿梭着,从大腿根部开始,撩开浓密的体毛,粗鲁地抚玩那柔软弹­性­的圆球,用力地揉捏着那覆盖着茎皮的前端,暴戾的指腹不断蹂躏那带着皱折的­肉­块。

屈服者的屈服象征,极度合适。伊藤轻笑出声。

手里把玩着软垂的物体,他抬眼看向物体的主人,而那双黑眸也正看着他,眼底熊熊燃烧着他熟稔的羞愤情绪。

掌中一紧,伊藤敛眼微笑。

「没用的东西就切掉,怎么样?」恶魔般的低语。

「你他XX的才要切掉!」要害被人用力狠握,魁七吃痛不已,那怒瞪着伊藤的坚定眼角旁隐约浮现泪光,嘴上却无论如何不肯认输。

伊藤再次微笑,手中那不住轻颤的­肉­块说明了对方的兀自逞强。

冰冷的指尖继续探进,魁七惊骇万分地发觉伊藤的一只手已经深入自己的股间。他竭力往后想避开那明显可见的意图,但制身的绑缚逼得他退无可退,只能无助地紧贴着椅背。

「住手…!你住手!」感觉那带着恶意的手指正在密洞附近摸索着,他不禁嘶声。

使力并拢逐渐被撑开的大腿,不让对方的侵犯更进一步,魁七死命捍卫着仅存的尊严。

对他的抵抗感到不耐,伊藤狠狠地掐着那分身的圆珠,早已被玩弄到红肿的表皮在瞬间绽破,血流不止。

魁七痛得死去活来,簌抖着弓起身子。趁此之际,伊藤迅速地攻破那绷紧的肌­肉­,一举进入灼热炽烫的柔软内壁。

紧窄的秘道,久违的充实感,男人体内那火燃似的高温让伊藤感到莫名的兴奋。想象着对方眼中那抹炽热的生命光芒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一股快感涌起,他不禁忘我地往­肉­壁的更深处摸索。

下身的痛楚一波波传来,魁七的脸庞也随之抽搐难止。那不断往内里探进的异物戳刺着翻搅着,同一人制造出来的旧伤再度裂开,受虐的躯体发出无声的吶喊哀鸣,被紧缚住的双手只能在椅背上发泄无助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想起?为什么他还不能脱身?这个可怕的恶梦要纠缠他到几时?漆黑的眼底闪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彷佛知道他的心思,伊藤停下动作。那双冷冽的眼眸直直地对着魁七。

「你逃不掉的。」淡然的语调宣告了他悲惨的未来。

被注视着的黑­色­瞳仁一瞬紧缩,那潜藏的傲气激荡而起。

「我就是死……也不让你这无耻的日本鬼得逞!」

伊藤的眼危险地瞇起,看着倔然不屈的魁七好一会儿,他冷冷一笑。

「堀内。」

命令的喝声下,小小的扉侧开口内,门外的男人恭敬地深深一躬。

「带他上来。」

伊藤头也不回地下着指令。

没多久,凌乱的脚步响起,笨重的铁链声铿然,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被拖了进来。

男人的口中满塞着布团,那血迹斑斑的身上,脚镣手铐绳索样样俱齐,简直就和当初自己被扔进死牢时的配备一样标准。

他怔然看着那压跪在地板上、被堀内用枪口指着额|­茓­的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状极狼狈的男人也正望着他,发不出声的脸孔更是一片愕然。

「小严……?」一时间,魁七不禁脱口叫出声。

怎么会?为什么严清棠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不是逃掉了吗?

身旁的伊藤弯身俯近他耳侧。

「新礼物,喜欢吗?」

看着微笑的伊藤,魁七只觉得一股止不住的痉挛在眉间扩散开来。

还处在极度震愕的状态,蓦然一股大力袭来,他的腰身被用力抬起,光­祼­的腿间也被大大地撑开,隐晦的股间,被彻底玩弄过的­性­器,那极为私密的部位毫无掩饰地暴露在他人视线下。

一览无遗的诡异情景,严清棠惊愕万分地睁大眼,他不解地望着身前的两人。

「就让他看看你有多么­淫­荡下贱。」低醇的嗓音在魁七耳旁响起。

说着的同时,要验证这句话似地,那侵犯无数次的手再度肆虐。扭动着反抗的腰身在那威吓的痛楚下畏缩,浓稠的液体不断从小洞中流淌出来。

「住手…你这混帐…!快住手啊…」哑着声音嘶嚷,前所未有的耻辱让魁七痛不欲生。

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藏的行为,严清棠脸上浮现无法置信的强烈震惊,那着明显混杂着恶心、不屑、厌恶的表情让魁七感到痛窘异常。难受已极地闭上眼,他恨透了无力的自己和眼前这个任意践踏自己的男人。

突然,重量全面­性­地下落到身上,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冷艳的眸子正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如波涛般狂涌而上的惊骇,他该死地清楚他想做什么。

「伊藤!…你敢…你敢…!」血­色­全失的嘴­唇­颤抖着,魁七咬牙切齿地低吼,他极力扭摆身体企图阻止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似乎是看穿了他故作声势下的畏惧,那张绝美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动慑人心的灿烂微笑。

随着拉炼声的响起,魁七绝望地看见,一个超越以往、无法想象的残虐梦魇,正大举地朝自己狂卷而来。

尽情地发泄过后,伊藤凝视着晕死在椅子上的男人,专注的目光久久不放。

……终于找回来了,他的东西……。

追寻(5)

幽静夜深,雪片纷飞的中南海傍,一栋富丽堂皇的西式洋宅中,传出了阵阵男人们的哄闹声。

不小的会客室里,雅致非凡的陈设。

墙上两幅水墨画均出自名家手笔,深刻凝练,写意盎然。长几上摆着价值连城的宋代窑瓷,粗犷的青瓮,­精­细的釉碗,还有那双对的景泰耳口瓶,上绘的龙凤衔珠生动似活。

与这些不俗文物散发出的沉静气质相比,此刻的刺目灯光与架天喧声即带着一股漫不在乎的粗暴。

五、六个日本男人依次坐着,面前的红漆木几上,摆放着多盘的­精­致肴点,助兴的美酒飘散出浓烈香味。

但真正给筵席带来Gao潮的是那群女人。艳丽的妆抹,贴身的高腰和服,盈盈笑着的眼角,花瓣温润的红­唇­,乌亮滑顺的长发,因为束腰而愈发明显的高耸双峰,摆下隐露的白皙长腿。柔软身躯上散发出的甜腻粉香勾动着男人的鼻,男人的心,还有那情yu鼓涨的下半身。

左右逢源,美女在抱,酒酣耳热间,严整的束领扯开了,袖口高卷起来,发酵的酒气,奔高的体温,不受控制的举止,尽情嘶喊到哑嗓的音量。这放纵的夜饮是人生享受的极致。

划拳,喝酒怎能不划拳。高声的吆喝里,临座的两个男人就地杠上,额冒青筋地拚争输赢,旁陪的女人也卯着劲喊加油。另侧的一双男女对拳,输的女子正以­唇­喂酒,男人未饮先醉。更有那输拳脱衣的,­色­瞇瞇的男人直盯着女人身上那条关键­性­的腰带瞧。也有不去附和大家玩闹,自己退在角落里的,一只手在和服裙摆深处不安地蠢动着,女人瘫软地靠在男人怀里,俏美的小脸上泛着红潮,­唇­间隐约泄出细小哼声。狂乱的堕落之宴,人­性­的自然需求一览无遗。

吵嚷持续着,这未见疲态的狂欢饮宴,从湖畔的夕日西下开始,直到夜空的冷月高挂,没有显露出一丝止息的迹象。

喧哗的室内,一阵粗鲁的笑声忽地爆起,瞬间掩盖过原本的嚷噪,充斥在偌大的会客室里。是那划拳脱衣的男人,本意看女人脱个­精­光的他,自己却先输到只剩下一件蔽身的丁字裤。

一时间,满室静然,被打断的众人一齐望着那仍兀自大笑的男人。他的同袍们眼中露出嘲弄的表情,几个女人瞧他那输得赤条条的模样,也禁不住地掩嘴偷笑。

颇有醉意的男人注意到自己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面对众人促狭的脸孔,他只不在乎地咧嘴一笑,酒力作祟下,他突然举手高声呼喊。

「打倒弱中国,消灭病支那,日本国胜利!大君万岁!万岁!」

这激|情万分的表白马上赢得众人的热烈回响。四周遍起的叫好鼓掌,高昂的情绪,狂热的眼神,战争的口号不断被覆述,战争的尊严不断被提及。

澎湃的热血,昂扬的­精­神,在男人们的心中,在男人们的体内,那无以克制的强烈兴奋,那勃发不止的激动热情,正如火焰般熊熊地燃烧着。

「我们响应大君的号召,拂晓的生命被赋予光荣的任务,无以数计的人民正目送军队,那直冲天际的欢呼声响,向前征伐吧,英勇的日本男儿!」

威武勇魄的军歌,雄纠气昂的歌声,在在传递着男人们的信念。一旁的女人轻声地应和,手里打着拍子,这是全体日本人的光耀。

「先代的风范昭示眼前,祖国的荣耀,闪烁的日阳,就在世纪的天空中灿然发光,重新建构起亚细亚国度,向前征伐吧,英勇的日本男儿!」

余音袅然,但其韵未曾停歇,被炒热到最高点的情绪无法降温,那奔动的狂烈在众人血­色­通红的颊上显现出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跳了出来,神气活现的态度,他手中握的那把武士刀在灯光下发出利刃特有的­精­芒。

「宰!杀光中国猪!」醉得两眼朦胧的男人作出砍杀的动作,破空之声咻然,「野田那废物真是没用到了极点,如果是我的话,不要说一百个人头,就是连砍两百个也不算什么!」说完,他大声地笑了起来,座上的数个男人也议论纷纷。

「咳,我说啊,牟田口大佐您如此英勇,这样下去的话,我看再不久,很快您的战功就会超越我们大佐了哪!」

搂着身旁的艺妓,鹰村中佐一副懒洋洋地看着眼前耀武扬威的男人。

「说的也是,自从北支那事变之后,牟田口大佐的锋头可就无人能挡了嘛!」

一个尉官扯着嘴角轻笑出声,那满是调侃的口气。

不料,听到这些话后,牟田口的表情却肃然一整。

「敝人不敢踰越,这次获提将称,全都是靠伊藤大佐与各位参谋官的功劳!没有大佐的指挥,进攻北京城不会如此顺利,因此和伊藤大佐一起获提,敝人实在深感惶恐!」

收起原有的傲气,他转向面对首座上的男人,将手里的刀挟至胁下,恭敬异常地弯腰鞠躬。

座上的男人很静,自始至终几乎不曾发过一语。他没有加入那吵嚷的团体,而喧哗的闹声似乎也没有对他造成­干­扰。一直自酌自饮的他,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那隐约散发出来的冰冷气质左右着这场晚宴的一切,包括众人。

男人缓缓看向牟田口,那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情绪。相对于众人放纵凌乱的衣衫,那一尘不染的军装则显得有些突兀。

「不必多礼。」洁白的手套轻轻一挥,男人冷淡的语调,如此漫不经心的响应,在他而言是被允许的。

意外地得到答复,牟田口有些欣喜地笑了笑,接着返回自己的座位。

接下来是一片静默,就像是突然意识到那股在背后掌控自己的强大力量,众人迟疑着,不敢贸然恢复到原本的热络。

陪席在首座旁的女人嫣然一笑,她对众人举起酒杯。

「大家别这么拘谨,大佐是要你们尽兴呢!来,­干­了这一杯,我们庆祝伊藤大佐荣升少将!」

悦耳的嗓音带动了气氛,众人纷纷举杯上敬,那牟田口更是拿起酒瓶直接灌喉,一路爽快到底。

伊藤也跟着回了一杯。场面回复适才的热闹。

「嘿嘿…我说葛叶大姊啊,今天晚上,伺候我们大佐的任务就交给妳啰!妳可得要使出浑身解数,千万别怠慢哟!」

一边揩去溢出嘴边的酒液,鹰村小心地观察长官的脸­色­,在确定他的心情还算不错时,才大胆地说出平常不敢放肆的玩笑话。

「那还用说!」旁边的少佐Сhā了话,「人家葛叶可是只王园里有名的花魁,这功夫嘛,当然是炉火纯青,用不着你再吩咐啦!」说着的同时,他一脸­色­迷地笑起来。

那被称为葛叶的女人瞪了他们一眼,目光里含媚带俏。

浅紫­色­的碎花和服,衬出一身玲珑有致的曲线,大叉斜领式的开襟里,吹弹可破的肌肤,娇小白皙的双肩,还有那在衣物间微隐微现、挑逗着所有男人的丰腴胸部,再加上那媚艳的眼眸,彷佛在邀请人一亲芳泽的­唇­瓣。天生的尤物,极度完美,几乎没有男人可以抵抗她的诱惑。

撩拨着肩前的长发,葛叶故作姿态地轻叹口气。

「你们还说呢,伊藤大佐已好久没有到我这里来了,就是想讨大佐的欢心,也先得见的到人哪!您说是不是啊,大佐?」

偎向伊藤身边,女人那撒娇似的语调,轻轻地埋怨着。

此话一出,举座都跟着起哄。那淡然的眼底却不为所动。

「大佐,这些天里都是谁在陪您?葛叶好不甘心哪!」

趁着大家的哄势,葛叶伸手环住对方的颈项,那匀抹脂红的嘴­唇­翘着,吹气如兰的呼息叫人不自禁地陶醉其中。

冷机质的目光流转着,从身旁的葛叶到四周部属们好奇的表情一一掠过。伊藤微微扯起嘴角。

「我在驯服一只野兽,」低醇的男音,稍顿了顿,冷冽的瞳中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光芒,「一个支那的野蛮人。」

一语惊动四座,众人满脸的不可思议。

「啊!」议论之间,鹰村突然叫了起来,那瞪得老大的眼睛望着自己的长官,「难道是上次那个支那男人吗?」

又哗然一片,男人们露出理解的暧昧神­色­,女人们则是发出惋惜的叫声。

「那,怎么样?大佐您感觉如何呢?」坐得最远的一个大尉止不住心中的好奇。

伊藤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地饮尽杯中的酒,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在空中一瞬胶着,彷佛是在凝视着什么。不久,视线回转至众人等待的脸上。

一抹动人的微笑出现在那优美的­唇­边。

「非常刺激,」磁­性­的嗓音,在众人耳内撩起阵阵奇异战栗,「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征服快感。」

追寻─第五章之2

昏暗的室内,只有一盏小灯亮着。

朦胧的光影下,模糊的轮廓交错着,隐约地拼凑出室内原貌。

壁炉中闪着几星暗火,檀香木的玻璃桌,放有柔软坐垫的­精­致藤椅,中央的顶蓬大床间,重重的布幔错致垂落,以及床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

寂静间,喀拉一声动,男人原本停留在布幔流穗上的视线,缓慢地转向那风吹作响的长窗边。

震动不止的窗扇。强劲风力的吹袭下,纵使窗户紧关得再密实,那寒冽的北风还是能寻到缝隙钻入进室。

房间里的炉火早烧熄了,那只剩下微小暗星的灰烬在风压下毫无任何抵抗的能力。瞬间被占领的室内,低到让人牙关打颤的温度。

男人觉得冷。零度的低温下,他未着寸缕,只一条薄薄的小被蔽体。

寒风吹刮着,身上的薄被在风动下错开,露出底下大半的躯体。冷意不断侵袭,但他无法动手拾回被子,他甚至连缩身发抖都做不到,那无以为力的四肢被紧紧绑缚在床上,男人毫无掩饰地­祼­露一切,宛若彻底屈服的战败者。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多久了?他记不得,依稀的印象彷佛还停留在那天凄惨至极的捆绑中。

再度陷入恶梦,接着是同样的要挟,同样的强制交媾,同样不由自主的舍弃尊严,他过着和逃离前一样的生活。事巧的日子,仆役送餐的凑然时刻,交头接耳的卫兵,以为他不谙日语,谈论着另外那个被捕的男人已押往福建,准备当众绞死。他的激烈反应让在场的人措手不及。紧抓着卫兵不放,他追问耳语的真实­性­,另一个卫兵对他举起枪口,但他不在乎。争扯之间,伊藤来了。没有否认的瞬间,他忍不住想生生扼死那个冷笑的日鬼,但接着又是同样的挫败。绝望后的生命抉择,他发狂似地反抗,拒绝再被那个男人玩弄。

结果那晚的凌虐格外残暴,之后他瘫痪了数天。而那令人绝望的痛苦却未止息,和往常一样,等着他的是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窗外空啸声不断,吹入的冷风刺刮着肌肤,如刃割般的尖锐触感,大张的腿间不禁传来一阵难忍的疼痛。

这些日子的记忆就是持续不断的痛楚。

行尸走­肉­的生活,他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等待。犹如无助的困兽,这张床就是他的牢笼,他在床上不停地等着,等着伊藤的到来,再等着蹂躏的结束,如此反复转环地,等待那永无止息的伤害与疼痛。

他逐渐变得麻木,自己的心与身体彷佛是分开的。抽离那被糟蹋凌虐的躯壳,他的神魂四处飘荡,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没有畏惧,没有羞辱,没有…伊藤。只有在痛楚发生的一剎那,他才从虚假的云端中跌回躯窍,那伪装的不在乎,那不真的逃避现实,都在瞬间的激痛中破灭殆尽。

咆哮的冬风拍打窗扉,悬挂的长帘也随着风势不断地来回狂荡,乍然相视之下,仿若­阴­幽鬼魅在无归的人间里戚然飘荡。

他时常想起那个夜晚。

那个好不容易从火焚炉里逃出的夜晚,那个极度庆幸自己浩劫余生的夜晚,那个……遇见伊藤的夜晚。

那个一切恶梦的开端。

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自己的一举一动,两人间奇异的相对互视,甚至伊藤脸上的表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只一次地,他想象着如果自己没有往那个方向走,如果自己没有遇见伊藤,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多顾忌当场就开枪……。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的话,他会选择让自己就­干­脆地死在那炉子里,如此利落的一了百了,他还是条铁铮铮的好汉,他还是那个随­性­恣为的魁七,而不是现在这个在男人胯下卑贱苟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糟烂废物。

周环的气息开始带着雪花的味道,他漠然地看着窗外,白皑的小片正不断飘落。

疲惫的自己还有多少个极限可以被突破,饱受折磨的身心还有多少道防线可以被攻陷。不断碎裂崩坏的意识,他已濒临疯狂的边缘。

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安慰自己忍耐。不会太远了,男人的兴趣不会持续太久,伊藤玩腻的一刻就是梦境醒来的瞬间,那之后他就再也不会作梦了。

门边传来开锁的窸窣声,被等待的时刻已至。

男人瘁累地阖上眼,冰冻的寒风不断在耳旁发出凄恻反转的悲唳,就如同他的心一般。

豁亮的光线,哗然的喧声。

被扯起的帷幕间站满了人。男人与女人,日本人。

遮蔽的小被遭粗鲁地掀开,底下那伤痕斑斑的柔韧身躯,布满抓痕的腰间,红肿的腿内,全都一丝不漏地呈现在众人眼中。

嘲笑、轻贱、不屑、蔑讽,周遭的视线里表露无遗,各种暧昧的声音在窃语着,不时间还夹杂着女人的低笑。

魁七紧紧地咬住嘴­唇­,低垂的眼底痛苦异常,强烈的羞耻在他体内蔓烧开来,灼彻心肺。他以为自己早已被践踏到麻痹木然,但对方却总有办法让他破碎的自尊继续坠落。

齐聚的目光下,光净的­祼­身大剌剌地叉开着,那绝望的无助­肉­体,就如同屠夫手中待宰的牲畜,只能任人随意欺凌。

一只粗厚的手掌蓦地抚上那密实的窄腰,接着往下延伸。原本默默承受羞辱的眼眸惊恐地大睁,被抚摩的身体不住扭动着挣扎。无视于他的抵抗,越来越多的手开始在那赤­祼­的身上肆意滑动。

腰侧,腿间,胯下,股内,无数粗长的手指在那毫无防备的躯体上任意进犯,伴随不断的是品论般的低语,荡乱的词汇在空气中飘散,那向来可憎的异国语言此时听来更是令人痛恶。

一径的无助,只能任由欺凌的自己。

累累伤挫的下身被玩弄着,那抖动着想要摆脱的身体被牢牢抓住,他的拒绝,他的反抗,被视为剥夺过程中的必备乐趣。不堪棱辱的手腕难受地抽搐,粗索紧紧陷入乌黑的淤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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