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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九千米情人 > 57

57

“……我在圣卡度等了你一晚上,你为什么不来?”

一时嘴快,心里所想的就这么平平淡淡地问出了口。

任远等了片刻之后,低低地开口:“骆乔川……”嗓音温和柔软的,好像能让心上都开出花来。

骆乔川深深地锁起眉头,抄手拿过烟盒和火机,“算了,当我没问。”

收回这个问题,只是不想听他用善解人意的姿态解释原因。

我不想听你讲大道理,不想听你分析这之中究竟孰对孰错,你只要告诉我:你不爱我,也不会爱上我,我甚至不需要一个理由。

任远看到他脸上烦躁的表情,喊了他两声也得不到回应,只能在他转身经过的时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骆乔川挣了一下,一时竟未挣脱开。

他抬起眼睛来,直直地望向任远,毫不躲闪。看到男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所有的倔强、期待、烦躁夹带着强烈的不甘汹涌而来,燃烧在他黑夜的瞳孔之中。

“因为是男人,所以不行吧……?”

并非是什么复杂句子,然而任远听到后却仿佛浑身一震,紧紧抓着的手掌并未松开,可眼神却惊讶到走了神。

电光石火之间,便感觉骆乔川贴了过来。跨一个半步的距离,还不及反应就已是两­唇­相接。侧开的角度,微妙地避开了鼻尖相抵的尴尬,任远看到那张瞬间被放大了的脸庞,那人的眼睛并未闭上,而是直直地盯着自己。热切的真挚无法掩藏,寂寞的甚至有点危险,这双眼睛,这一刻这么近。他这才发现,居然从来没有哪一次,这样看过他。

蓦地清醒之后,任远手上用力试图分开,可那人不依不饶,两人你推我搡,谁也不愿退步。骆乔川拗不过他,原先被捉着的手腕此刻被抓地感觉到了痛,索­性­向后倒着靠到落地窗上,抬起的右手主动揽过任远的颈项,将面前的男人顺势拉了过来。原本点到为止的亲吻终于也伴着这样激烈的动作变得蛮横。骆乔川只顾紧紧抱住身前比自己还高的男人,深吻中几乎要将舌头送到他的喉口,感受他的逃避和他的无处可躲。

对这个人的一切渴望了太久,幻想了太久,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得以实现。

骆乔川合上眼,恍惚间只觉得怎样都还不够,狠命的亲吻和用尽全力的拥抱像是要将自己融入那个人的骨骼里,这样便可以理所当然的在一起。

任远清楚地看到面前的那双眼睛自然地闭着,睫毛垂着,有着不似主人的乖顺。勾住自己的右手挪到后脑,手指在亲吻中Сhā入发丝,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在黑夜里仿佛一碰就会闪出火花。这样的体验,哪怕只是十几秒,就已足够震撼。

最终还是被猛然拉开,可骆乔川毫不退却,甚至舔了舔下­唇­顽固道:“……说你讨厌我。说讨厌我的话,我就放弃。”

27

【他在史基浦机场的候机厅里坐了一个上午,却没有看到一个长的像他的人,于是决定还是等他。】

侧着身子盯着面前白­色­的墙,一夜无眠。同一个房间里的人,躺着听不到一点动静,大概是抵不住疲倦,所以睡着了。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期待过天亮。骆乔川躺在那张陌生的多用沙发上,心里空空荡荡,像是被挖去了一大块什么一样。不觉得沮丧,也不感到喜悦,眼里看到的空白墙面就如同大脑此刻的状态。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从天黑到天亮,也不过只是如此。

凌晨五点未到,阿姆斯特丹的天就已全亮。他翻身起来,才发现床上的那人半靠在床头,竟也是一夜没睡。

花十分钟简单洗漱,换好衣服。回到卧室的时候,任远正站在床边,弯身去拿矮柜上他的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后听到骆乔川淡淡道了一声,“谢了。”没什么波澜的语气里,充斥着刻意的生疏。

跟着他下楼,见他已有离开的意思,任远忍不住发话,“喂,吃过早饭再走吧。”

骆乔川一夜没睡的脸看起来却比那人­精­神很多,“不用了。”

这一切,都仓促地宛如几个刹那,“……骆乔川!”

已经跨出大门的人终于还是转过来。他站在阿姆斯特丹稀薄的晨光里,笑得有些惨淡,“昨晚借宿……谢了。”

那个人站在门里,双眼因为缺乏睡眠而微微发红。看到这样的他,骆乔川心里不禁还是颤了一颤,他温和地样子见了太多,可这种温和而又憔悴的愧疚神­色­,却是第一次。

任远,你根本不用觉得愧疚,你不用这样的。

想要说一句什么道别,却不知怎样的语言才算合适。索­性­,就不再开口。

最早一班飞回国内的班机还要等五个多小时。

骆乔川只觉得累地很,坐在机场的大厅里,哪都不想去。耳机里嘈杂的音乐声与这个静谧的清晨格格不入。他闭着眼,不觉得困,偏偏想起昨晚。

……知道按他的好脾气,不可能说出“讨厌”这样的字眼,于是就狡猾地问出那样的问题,妄想将那人逼退到死角。明明也知道自己想听的话,那人给不了,可在吻过他之后就忍不住地奢望可以得到更多。

“你分明就对刚才的吻有感觉,为什么偏偏不愿承认?……跟我在一起,你敢不敢?”

他的脸上带着为难的表情。不是没有考虑过,偏偏是考虑过了,才做这样的决定。不会有的未来,就不要一起去走错的路。不去澳洲、不打电话,想把一碗水端平,想着不要错给你希望。可在凌晨的酒吧里找到你时,却忍不住想要弥补什么。

骆乔川无奈地笑了。这人好像不知道自己早在九年前就给了他希望,虽然事后又被硬生生地掐灭,可它始终都还亮着微弱的光。

他也还和那年一样。温和,但却将人拒之千里。

轻描淡写,伤人三分。

可骆乔川就是不愿买他的账,气急败坏,像是得不到信任却又急于想保护别人的小男人,“可未来还没有来,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能给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愿为爱冲动一次?

“……任远你真是没胆……,妈的我看不起你!……­操­!”

谁都没有错,骆乔川知道。

错的是自己一错再错的痴情,错的是他清醒自持的理智,错的是自己试图改造直男的痴心妄想,错的是时间,是地点,是九年前遇到那个人。

他闭着眼,听周围不多的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心想着痴心妄想的天真事,也只做这一次。

六个多小时的时差,南北两个半球,天空和地面的距离,这些都代表着什么?他确实都不曾想过。都说,一个人愿意为了爱你而付出一切代价的时候最难得。错过了这一刻的自己,任远他会不会后悔?

他在机场大厅的过道边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数不清有多少架飞机起飞降落,更数不清有多少人经过,但很奇怪却没有看到一个长得像他的人,想来想去,还是想等他。

骆乔川的眼睛酸涩地快要睁不开。他自暴自弃地想,明明求不得,却又舍不得,自己他妈的是不是病了?

28

【没有真正等待过的人,无法体会站地双腿僵直甚至无法弯曲的酸痛。】

穿着三杠副驾制服的翁晓宸刚踏进机场就接到任远的电话,“如果是要补请我吃饭的话,建议你最好改期。”

光是听他说话的语气,就能想象他一脸的邪笑。只可惜任远今天似乎没什么心情和他开玩笑,在网上查到了今天的班次和机组人员配置,就想要给他挂个电话,叮嘱些什么。

年轻的副驾显然没有闲聊的时间,一手拖着小型行李箱,另一手拿着一杯咖啡,歪着肩膀才勉强把电话夹在耳边,“喂,我现在没手呢,一会就进去体检了,你长话短说。”

“……”任远靠在昨晚那人抽烟的露台上,阿姆斯特丹居然也有了冬意,“他可能是搭你这班回去。”

在机场大道上快步前进的人懒得思考,“说谁呢?”

“我说骆乔川,你见过的那个。”

“噢……”翁晓宸一下子倒像是成了明白人,也不过问状况,只淡定地承诺:“行了,替你留个神。还有什么?”

“其实没什么事儿,我挂了。”

翁晓宸应了一声扣掉电话,心里无奈地笑起来,任远你这思前想后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机长Van已经提早进入机坪,负责飞机加油以及外部检查等直接准备工作。翁晓宸和观察员一起进舱,等到机长后便着手输入执行计划,打开综合显示器,系统指示器,检查各项仪表正常。在一切准备就绪后,翁晓宸在机长的指示下联系控制塔台,申请放行。但却因为目的地的雷雨天气而接到延误通知。所有乘客已经登记完毕,机舱也已完全关闭。飞机在向后挪动了十来米后,停靠了下来。

在不断与塔台联络的同时,机长及时通过广播系统向乘客解释了延误的原因,并通报了当下的起降情况。

“很抱歉我们的班机由于天气原因而晚点。根据控制中心给出的数据,目前在等待起降的飞机有49架,但好消息是我们并不是那第49架。我们前一班航班将于50分钟之后起飞,估计等待的时间约为1个小时10分钟左右,再次感谢您的耐心等候。”

听到Van的这段话,翁晓宸紧接着播报中文,心里却暗自笑,不愧是“荷航一枝花“——Van老头到了这奔五的年纪,魅力却是有增无减,他的航班从来就没有出过岔子。回想自己做观察员的时候,也常由Van带着飞,不相熟的时候还误以为他不苟言笑,久了之后才发现这个被大家戏称“老头”的荷兰男人的人格魅力。有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处久了才懂得他的独特。

临飞前,接到塔台的确切消息,前一班已经顺利起飞,预计在十分钟之后就可以进滑行道。翁晓宸走出驾驶舱到机舱前方,亲自通知飞机上的所有乘客,并要求乘务长再一次检查乘客的安全准备情况。

骆乔川坐在机尾处的临窗座位,看到穿着机师制服的翁晓宸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恰好坐了他的航班。男人笑起来的样子职业化,安抚着每一个等待已久的乘客,就像那个人一样。只可惜,那样温暖的笑容,都是送给了别人。

十多个小时候之后,顺利达到。

即便这个城市下着雨,五边降落却下地很稳当,Van笑着对右座上的翁晓宸比了一个拇指。

看着身边的人在飞机停下后,忙着站起来取行李,骆乔川坐在原位却不着急。终于回来了,走了一趟澳洲,前后两个多星期,却像是比两个月还久,身心疲惫。

“欢迎您再次搭乘我们的班机,再见。”站在桥舱边微笑道别的空姐礼貌地点头致谢,骆乔川提着包,瞥到站在一边的男人戴着三条肩章,正是这次航班的副驾翁晓宸。

“真巧。”那男人笑起来的样子,总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微微弯着的眼睛,尤其勾人,但看似却又是无辜的讨巧模样。

“嗨,”骆乔川笑了笑,一脸的倦容却怎样都掩盖不了,无心搭话却又不好停在半路,“……你是这次的机长?”

“我也很想早点再添上一杠,”翁晓宸指了指自己西装制服上的肩章,耷拉着眉头,“对了,我估计在这里还要待上好几天……如果不麻烦的话,给我推荐点好去处吧,记得打给我。”

随手写下自己号码的纸递到骆乔川的手里,勾搭人的手段他可从来不怕会有用完的一天。

走出机场的那一刻,才感觉冷。晚风里夹杂着密密细雨,扑面而来。

骆乔川在雨里眯起了眼睛,在航站楼外等了十来分钟,这才拦到一辆空车。径直回家后,一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沾着雨水的头发还未­干­透,就一头栽进床里。

其实也并非疲倦到这般地步,可不知为什么,只一心想要好好休息一番。

睡得模模糊糊,听到外面的雨仿佛越下越大,一点一滴,悉数打在窗户上。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境里似有一只倦鸟,竭尽所有力气飞跃汪洋大海,最终掉在岸边的泥沙上,奄奄一息。

那日,也是一个­阴­沉的天气,不远的地方就有涛声。

29

【世上情爱常常­阴­差阳错。你在找寻自己丢掉的另外一半的途中,会遇见和他很像的人,你以为那个人带给你的就是自己要找的奇迹,可之后你会明白,那个人终究不是。】

回来后的第二天,骆乔川一早就回到公司。

在正门口看到停着一辆相当眼熟的中型车,乐团几人相继低头钻进车里。齐嘉看到他,冲他喊了一声,“喂!回来了?”

“嗯,昨天晚上的飞机,”骆乔川走到车边,弯身同已经坐在车里的其余几人以及经纪人打招呼,发现人却没来齐,“阿森呢?”

“上楼帮忙拿药去了。”陆屿光翘着腿坐在窗边。

“怎么了?”

阿齐笑着开起阿泽的玩笑,“没事,这弱妞老毛病犯了,鼻炎。”

“弱你妹啊……”阿泽不满地抱怨,鼻音浓重。

骆乔川笑笑转身,“我上去了,他们在录音室里等着呢。”

“哎,颁奖礼你也去的吧,”陆屿光探过那银灰的脑袋来,“到时候见。”

说的原来是几天后的音乐颁奖礼,没想到一转眼居然快到年末。阿姆斯特丹全年均温6度的天气,让他对深冬的到来浑然不知。

一天下来,竟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原来自己这一副习惯工作到凌晨的身体,居然对调时差如此苦手。索­性­临近年末时剩余的工作并不多,赶在晚饭前收工,给黎昕挂了一个电话后,便开车去他那儿。

今晚在BLEIB有狂欢派对,黎昕驻场。接到骆乔川的电话后,就约他晚上BLEIB碰面,没想到那人­干­脆地很,“我刚收工,不然现在去你那儿?”

两个邋遢的单身男人凑在一起解决晚饭,除了出去吃,无非就是速食或是外卖。果不其然的,黎昕从冰箱里拿出刚刚在便利店买回来的速食饭,拿了两个碟子温热了草草解决。

屋子很小,客厅里的音响和各种设备搞地一地电线。一顿饭间,黎昕问起了澳洲BBA的情况,骆乔川滔滔不绝地讲了几个段子,聊完了Sam Waks又聊伦敦当下最红的电音风潮……黎昕站在水池前,草草地冲洗着几个餐盘,骆乔川顺手从冰箱里拿了一罐碳酸饮料,靠在门边喝起来。

耳边除了两人共同的话题话,只剩下龙头里的哗哗水声。

这种氛围,平静安逸地有点奇怪。不是普通的同行人,也不像纯粹的床伴,却偏偏……更像是恋人。当骆乔川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时,捏着易拉罐的右手在半空中足足停顿了半饷。彼此间的沉默仿佛让这样的气氛迅速膨胀起来,背对着骆乔川洗碗的人似乎也感到了这种不对劲,下意识将龙头的水开地更大。

“……骆乔川。”混着水声,黎昕低低地喊了一声。

僵硬的背脊直挺挺地站在水槽边,眼看着一池子水就要溢出来,终于伸手将龙头关上。他转过去,看到那人还站在身后,眼睛垂着望着没有什么内容的地砖,发呆的表情显然是没有听到自己的那一声。

骆乔川将喝完的饮料罐子丢进垃圾桶中,闷闷地说:“嗳,我他妈的好像是……爱上直男了。”

那语气连他自己都不能肯定,明明像是无奈、像是苦闷,可却仿佛有甜蜜的感受。

黎昕望着窗外的眼睛很快收回来,想要开口嘲笑他的没用和不争气,扭过头去的时候果真挤出一个笑来,“……­操­,你就欠虐吧。”

晚上九点的BLEIB,蠢蠢欲动。

黎昕第一次感到一头栽进黑暗里的感觉,居然可以令人如此安全。昏暗光线下的骆乔川站在他的身边,侧脸的轮廓英挺地叫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他忽然觉得自己寂寞地有点悲哀,心好像一直都空着,于是想把抓到的温暖全部填进去。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爱,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这个东西。

骆乔川坐下没多久,就接到一个电话,“喂,什么?你等等,我这儿吵……”

“有事?”一般在嗨吧的时候来电话,多半是公司。等骆乔川回到吧台后,黎昕顺口问了一句。

“不是,一个朋友,说一会过来玩。”

之前已经来过BLEIB一次,但却又忘记了地址。不管走到哪里,翁晓宸对路面交通都是一问三不知。曾有人因此嘲笑过他的副机师身份,他立马不爽地回击,“我只要对空中路线敏感就可以了。”

听骆乔川说他也在BLEIB,还以为今天凑巧又是他驻场打碟。回想他几天前两次飞来阿姆斯特丹,在机场等了足足七个小时居然寸步不移。或许是那张白白浪费了的澳洲BBA的珍贵入场卷、或许是最后任远的那通电话,又或许是自己这么些年里对电音和DJ的迷恋,翁晓宸不禁想要看一看,这个叫骆乔川的男人,究竟是哪里与众不同。

30

【人各有路,强求不了什么。没有他的九年,照旧是这么过来了,日后没有他的人生,也一定可以。】

骆乔川在舞池一边的吧台上,看几乎全场的人在黎昕的音乐下激|情地扭动身躯。今天黎昕好像也是玩地high了,以一首简单的俄罗斯舞曲就迅速引爆全场,之后接上的一曲HOUSE自然地根本听不出瑕疵。他戴着耳机站在台上玩起了兴致,一连几首快拍HOUSE,中途偷跑一个八拍也毫不在意,只顾着举起双手喊麦,底下的人摇着头,狂热地跟着黎昕的节奏摆动,喊着O lei lei,o la la。

如此­精­彩的场面,翁晓宸差点就要错过。

骆乔川正望着台上的黎昕卖力打碟,堂堂荷航副驾终于摸着了BLEIB的正门,挤到骆乔川身边坐下。

“嗨!”就连打招呼也要用喊的。

骆乔川扭头便撞见翁晓宸眉宇间深藏不露的微笑,“——嗨,叫东西喝啊。”

男人抬起手示意酒保,“和这位先生的一样。”翁晓宸瞥了一眼台上,在嘈杂的环境中凑到骆乔川的耳边喊到,“还以为今晚是你驻场。”

“我朋友!”骆乔川笑,拿着酒杯的右手指了指台上的黎昕。

“……男朋友?”男人笑着的眼里满是狡黠,玩笑里更有点试探的味道。

虽说做DJ的遇上前来搭讪的人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但骆乔川近来兴致全无,总是不留余地地将一切可能出现的火苗掐灭,省心省力,“不是,我有伴了。”

照着拟定的选歌单上的曲目叠入下一首电子乐后,黎昕在DJ台彻底舞动起来。伴随着台下的派对动物们的口哨和欢呼声,所有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体验着这个城市最时尚的夜生活法则。强劲的节奏模拟着每一个人的心跳和脉搏,在火热和激|情面前,消耗着体力与负担,甘心沉溺在夜­色­中。

骆乔川笑着看两个热辣的美女跳上DJ台和黎昕跳起贴身热舞,瞬间场子里的温度又攀升了几度。

“不去玩吗?”转过来问身边的翁晓宸,却见他呆呆地望向DJ台上的数人,像是一时着了迷。搭讪不需要太多次,彼此之间同类的雷达就足以另两人心照不宣。骆乔川喝了一口杯里的酒,也瞥向那头和台下high成一片的黎昕。他穿着一件样式普通的黑­色­T恤,举着手摆动身体的时候偶尔露出消瘦的腰来。

他似乎很偏爱黑­色­,偏偏皮肤却又很白,外加骨架小,穿上黑­色­后就显得整个人愈加清瘦。骆乔川一时走神,想起刚认识黎昕时的场景,那时他也是穿着黑­色­的T恤,站在下面看自己打碟,之后便是轻车熟路的暧昧与勾引,你情我愿,起初骆乔川不免惊叹地咂舌,“……妈的,笑起来倒是一脸天真,这张嘴居然说得出那么下流的话……”

那些凭靠着放纵纠缠才得以宣泄的寂寞情-欲,眼下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唐突可笑。

如果不是因为爱上那个人……骆乔川闭上眼。

凌晨两点,骆乔川煞有介事地介绍两人认识。

“这是翁晓宸,荷兰航空公司的副驾……这是黎昕,我朋友,这边的DJ。”

“你好。”

刚刚结束一场狂欢的黎昕面对对方伸过来问候的手,顿时有些懵。

骆乔川看着他古怪的神­色­,玩笑道:“怎么,认识?”

“……不是!不认识啊,”黎昕歪了歪脑袋,不好意思地自嘲起刚才自己的怠慢,握住翁晓宸伸出的手,“嗨,你好……”

明明是在凌晨的声­色­场所,却郑重其事地握手问好,骆乔川刚想缓解冷场的气氛,身边的副驾先生就已先声夺人:“刚才在台上很酷喔。”

“……是吗?谢谢。”

“The Artful Dodger我也很喜欢,永远都不过时,可惜现在很少有DJ懂得欣赏这些经典曲子了。”

“……”黎昕大概没有想到男人对电音也如此熟悉,迟疑着敷衍:“……呵呵,想不到你对这些还挺有了解。”

什么叫投其所好,翁晓宸给出的绝对是满分的注解。就譬如你爱上一个爱抽万宝路的男人,即便你不会抽烟,也该叼着万宝路在他面前招摇过市。如果你能在嗅到烟味的那一刻就敏感地识别出万宝路,自然就更不用提。

黎昕刚才混音时不过只是用到一首The Artful Dodger,况且因为鼓点不突出,LOOP又很明显,所以并未给足音量,60左右的低音拉到底,勉强只够台下听到。可翁晓宸却能准确识别出曲子来,还说的头头是道,深邃的眼睛里藏不住诸多暗示。骆乔川心中惊叹,看来这个男人一定也是酒吧常客,而且……多半更是调情的能手。

骆乔川这头看着机师先生心网暗结,不禁要叹,还真是各自有各自的活法。

他不需要别人对自己的梦想有多了解,也不需要别人与自己分享共同的习­性­,不需要让步,也不需要迁就,更不需要多少勇敢。还以为这就是自己能给的最自由的爱,可是对那个人而言,要下定决心和自己在一起,却需要鼓起最大的勇气。

等不到的,就是命,他只不再苦苦去追了。

没有他的九年,照旧是这么过来了,日后没有他的人生,也一定可以。

31

【你我之间相隔的岂止是几千几万米的山山水水,而是一沓时光,一个世界。】

年末,阿姆斯特丹终于也渐渐有了冷意。天空总是­阴­沉的,找不到云。

任远站在露台上,看这里的天空终于也像安奈不住寂寞似的,下起了小雨。他忽然好奇,不知道那边的天,是­阴­是晴,又或是多云。第几次了?——自他在那天清晨离开之后。

每年年终,荷航地勤各个部门总少不了那一次欢聚,任远本来只想寻求一个安宁的周末,可却被母亲硬喊去派对,原因无非是今年荷航高层许某也会现身,当然是随同他家的千金。比起吹胡子瞪眼的那老一套,父亲Wart明显棋高一招,他淡定地窝在沙发里看着正在直播的荷甲联赛,一边给儿子支招:“去吧,机会难得。”

……这快刀斩乱麻的机会,确实难得。

大坝广场的中央有露演的街头艺人,同样生着一张亚洲面孔的女人看上去活泼而不失成熟。手风琴的演奏一曲终了,她向着街头艺人的琴盒里投了几枚硬币,转身过来笑着评价刚才耳熟的曲目。

有心的人,自然是知道身后的男人并未认真听进去什么。这么些时间里,从任远不冷不热的反应中也能大致猜到他的心思。在要求任远陪着她一起去吃一顿意大利面之后,两个人步行来到了广场中央。

“你听过斑马线的故事吗?”许惠的步速不减,不快不慢地走在任远身前三米的地方,“它总希望走到他面前的那些人能偶尔为它停驻,可发现当前面的绿灯亮了之后,所有人都会迈开脚步。原先的,都只是路过,没有谁是真正的停留。当我站在那条斑马线前,而且决定为他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停地被向前的人群推挤,最后只能走到了那一头……大概是脚力不够稳,不够重,所以才没法在它那里留下什么痕迹。”

听懂了这意味明显的比喻,他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其实,我很明白,”走在前面的人好像隐隐地笑了,随后停下步子来笑着问他:“……我只是好奇,自己输给了怎样的人?”

一切仿佛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被完全领悟。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人?任远一时回答不了,身边的那个人明明还没有出现,可脑海中却印出了那个人的脸。

许惠不停顿,绕着大坝广场的路线继续走着,仿佛是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都讲光,“那就再给你说一个绵羊的故事吧……有时候我会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里,取走绵羊身上的棉絮,可在炎热的夏天里,去没有人关心绵羊汗流浃背的身体。绵羊的天­性­,有着源源不断的爱意,以至于所有人都习惯去忽略它的其他思绪。每一只绵羊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暖暖的爱意,可在真正的爱情里,它们通常温顺地发不出声音……如果这一次,换你来做绵羊,我希望你找到的那个人,不会再那么残忍。”

误解了的话还来不及被解释,她就已经停在任远面前,伸出手浅浅地拥抱住他,更像是一种道别,“其实,是来说再见的。地勤的工作已经辞了,下个月我就飞伦敦,去那边继续念书……谢谢今晚的意面,那家的手艺比我的三脚猫功夫可强太多了。”

最后点到为止的贴面礼,郑重其事地甚至让人感觉别扭。任远看着那错开的脸颊,忽然记忆哪一晚也曾有过这样微妙的触碰。

平躺在床上的躯体在黑夜里疲惫乏力,可大脑却异样清醒。

探过手从矮柜上拿起电话,估摸着时差就给那一边拨了一通电话。

那头的副驾先生今天似乎格外沉默,安静地听任远说完了斑马线和绵羊的故事之后,才轻声地笑了笑,“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吗,你究竟在低落什么?”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睁着眼,天花板似乎挂在距离自己很远的高空,他说不清原因,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故事中残忍的剪羊毛的人,“你几号的航班回来?……他,怎么样?”和自己相比,那个人虽然时常没个正经,但却比自己更像那只绵羊。

“你就省省心吧,人家好地很,”……至少还知道和朋友出来嗨吧,“我,可能晚一阵子再回去。”

“什么?”好像是被他难得认真的语气吓到,任远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

“申请今天我刚刚给机场传真过去,下午又给那头打了个电话。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大概年后才回来。”

明明对那边湿冷的冬天厌恶地不行,眼下却说连新年都不回来过。任远不明就里,“你在搞什么?……喂!告诉过你不要对他出手的吧!?”

男人在那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好似无奈,“求你了,对你的人没兴趣好不好。”

“……”

“任远……”翁晓宸的声音当下在黑暗中异常清冷,任远难以想象他在用怎样的表情诉说这个事实,“我以为我和他不会再见了……我真没想到。”

任远停顿了没多久,就恍然明白了翁晓宸话里的意思。

“……他还记得我,我们都没忘。”

32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却都有,说不眼红是假的。】

黎昕睡了整整一天,白天充足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射­进卧室,横在眼睛上的手臂却造成了还是黑夜的错觉。桌上的烟盒下压着一张VIP入场券。“BLUES NIGHT GIGS”DJ年末狂欢演出派对,时间定在明晚十点,地点在名叫S-MITH的中心酒吧。

那晚BLEIB散场之后,骆乔川夹着烟将票子丢给黎昕,“我那天要去颁奖礼现场。去看看吧,听说很有戏喔。”他眯着眼笑,说票子很难搞得到,别给浪费了。

黎昕低头瞥了一眼票——S-MITH。他曾在那里醉过一夜。

“­操­,”黎昕低低地骂了一声,让开了手臂后露出拧在一起的眉头。从床上坐起来后,连带着入场卷一起摸过烟来抽。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那晚的翁晓宸。

像初次见面的两个人,陌生到要握手问候,然后再道一声“很高兴认识你”。

还想就把他坦坦荡荡地当做诸多─夜情对象中平凡的一个,却在被问及是否早已相识的时候,慌张地急于撇清关系。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依旧笑得滴水不漏,十分配合地继续演着可笑的初始戏码。当男人有意提起The Artful Dodger的时候,他也只能嘲讽地敷衍。

“好久不见。”趁着骆乔川不在的机会,翁晓宸终于开口问候。

走到黎昕的身侧,看他立刻又向左挪开了一个位置,“最近怎么样?”话刚出口,心里却鄙夷起自己来,原来无从开口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

黎昕不禁蹙起眉头,杯中的酒不停地往喉间送,只剩火辣辣的味觉。

“黎昕——”

听到翁晓宸用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记忆中某些渺小的存在仿佛即刻全部被唤醒。或许是因为愤怒,他放在酒杯的手甚至控制不住恰当力量,“够了,我不想听。”

“其实……”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的男人,却因为骆乔川的重新现身而不得不沉默。

真他妈的见鬼!靠在床头的人用力将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

人都是被骗聪明的。吃一堑,长一智。改造直男,感天动地这样的蠢事,他黎昕早就发誓不­干­第二回,更何况在同一个人身上栽第二次。

因为时间冲突只能无奈放弃BLUES NIGHT GIGS的骆乔川原本还在为看不到现场而懊悔,可当他坐在台下,听到岛的名字被颁奖的揭晓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将他彻底淹没,鼎沸的会场让他来不及再想S-MITH的狂欢演出。他听得到歌迷整齐地喊着队员的名字,看到那四个人站起来向二楼的观众致意,然后逐个走上领奖台的样子。

偌大舞台两边的大屏幕上适时切出的镜头让现在顿时又爆发出接连不断的尖叫与掌声,骆乔川见了也忍不住微笑。镜头里的被特写的男人就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前排VIP席位。一样是一头银灰­色­的头发,耀眼地像要发光。

顾安康穿着设计感十足的深­色­西装,鼓掌时脸上带着笑。

闪闪烁烁的灯光下,乐队表演了几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串烧。当最后《To my last lover》终了的时候,台上的陆屿光缓缓睁开眼,面对座下成千上万的人,他只望向他。

二楼有激动的歌迷甚至一起喊起了顾安康的名字,骆乔川看到端坐在前排的英俊男人微微抬起右手来,给了恋人一个飞吻,惹得那个对面几万观众也不曾怯场的家伙弯起眼睛笑了,带点不好意思。

在岛的演出之后,骆乔川借着回电话的空隙,从会场里溜了出来。

外面很冷,拿着电话的手很快就在风中被冻得僵硬。

那个陌生的号码打来三个电话,在被告知是老同学季伟祺的新号码后,骆乔川猛地吸了两口蓝八,讽刺自己的那些不着边际的期待。

新婚定在两周之后,于是电话邀请老同学来观礼。

骆乔川叼着烟,开起季伟祺的玩笑:“­操­,真结婚?就你这样的?”心想最近喜庆的事可真是不少。

扣了电话后,恰好抽完一支烟。叼上第二支的时候,却发现火机怎么都擦不上火。

他看到从侧门闪出来的人影,依靠在那辆眼熟的车前盖上,黑­色­风衣的立领竖着替他挡去风寒。男人也摸出烟来抽,烟雾很快就在黑夜里腾了起来。好像也感觉到冷,微微地跳着等人。

骆乔川走过去借火,“天团两年终获大奖,亲密爱人偷赠飞吻——明天的头条很有可能会这样写喔。”

虽然未曾正式认识过彼此,可毕竟由于工作的关系,和陆屿光走得很近。这样的存在,顾安康怎么会不知道。

银发的男人闻声抬头,将打火机丢过去后坦然地笑:“爱怎么写怎么写,老子无所谓啊。”

骆乔川在安康车前也静静倚了半刻。两个男人就这样各自沉默地抽着烟,带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大概是太冷,骆乔川缩着脖子将剩下的一截蓝八丢在地上,抬脚用鞋底碾灭。

他对安康笑了笑,仓促道:“进去了。”

有人恋爱,有人结婚。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却都有,说不眼红是假的。

33

【我的灵魂如此沸腾,为我爱的人。】

剪羊毛的人最近的生活陷入了不可抑止的混乱低潮。

在飞往哥本哈根的航班上,任远例行公事地在起飞前检查每一位乘客的安全带。走在长长的过道上,在经过37排C座乘客身边的时候,终于因为他长的有点像谁而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一眼。从荷兰到丹麦的短线航班上,很少见到如此惹眼的亚洲面孔。

双手放松地交握着等待起飞的男人注意到了任远的频繁回望,大方地用中文笑问:“你也是中国人?”

几句闲聊时注意到,他微笑的时候可以看到酒窝,眼睛有点像谁,说话时翕合的一张嘴­唇­似乎很薄。

任远看着他,却是想起那个人笑起来的模样,好像没有明显的酒窝,可是却也很耐看。然而记忆中,他的笑容仿佛距离此刻太远了。究竟是怎样的?真想再走到他面前看一看。还有那张在凌晨的露台上,亲吻过他的­唇­。

在哥本哈根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仅仅几个小时而已。随后马上搭班机回阿姆斯特丹。

在休息室待闷了,任远走在哥本哈根机场的候机大厅,忽然想起自己曾站在这里,鼓励那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说,要是觉得值得,那就去,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

那个叫孙禹新的家伙之前断断续续给他发过短信,飞抵瑞典、安全回国的时候都知道向他报一声平安。如今回国好一阵子,却是没了音讯,不知他现在过地怎样,和那个男人……怎样。

想到这里,任远叹了口气,忽然想自己鼓励别人时候的那些勇气怎么眼下却不知再拿出来一些?

这些紧密在心底盘结纠缠的奇怪情绪,令任远这些天里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莫名的低潮。如果翁晓宸那家伙在,恐怕要露出鄙夷的表情嘲笑他是不是进入了更年期。

飞回阿姆斯特丹没多久,就有越洋号码拨通了任远的电话。

那时他正在看自己的航班安排表,疑惑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最终接听起来。

得知是老同学季伟祺打来的长途,多少有些惊喜。而在听到婚讯的那一刻,任远忙着恭喜,眼神下意识地撇到后两周自己被排地满满当当的工作。

身边同样穿着制服来回走动的同事,并没有谁注意到他此刻的心情。

大多人看到的,只是一直笑着的任远,在电话挂断前利索地给出承诺:“你结婚这样的大事,我可不敢怠慢……11个小时也飞回来看你啊!嗯,一定。”虽是这样说,可却是别有另一番心思。

他想到许惠在广场给他讲的绵羊的寓言;想到孙禹新在哥本哈根机场说绝不后悔的顽固决心;想到那个人问自己“我在圣卡度等了你一晚上,你为什么不来?”、想到他近在耳边的话,说讨厌他的话,他就放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试图用事无巨细的考虑去权衡自己的情感是一桩多么可笑的事。若是凭着理智就能想明白、想通透,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过的恋人,也不会有那么多一去不回的感情了。

起初说没有未来,无非是因为自己不敢迈出步子去争取。自己的这份慎重,说到底竟只是为懦弱保守寻的托辞而已。

几乎腾不出时间段给自己飞回去,年末恰好又撞上一段旺季,找人调班都不可能。任远最后不得已找到人事,索­性­申请了休假。

一切办妥之后,他给翁晓宸挂了一个越洋电话。

猜想他最近的情况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拨去的电话相隔了大半天才终于打回来。

那男人在电话里闷闷地开着自己的玩笑,“什么­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我现在算是认栽了……可我妈的真的是不甘心。当时两人的感觉是对的,我和他都没有认错,如果没有那个误会,我们或许还在一起。真像是场玩笑……”

任远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心想这么些年里,还没有哪个人让翁晓宸这么上过心。

几年的时光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总是不乏有苦苦等他两三年的男人女人,他从没那一次像现在这样认真,这样后悔莫及、感慨万千过。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想到如果再错过那个人,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要为此后悔。

“你要不要这么萎靡啊?”任远此刻五十步笑百步地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讲,“哎,要是太寂寞,等着我过来陪你过年好了。”

翁晓宸正奇怪他这个月频繁密集的长线飞行,就听到任远似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订的三天之后的机票。”

【注】:“我的灵魂如此沸腾,为我爱的人。”——《无条件为你》歌词

34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话不假,可眼下却怎么看都不合适。缘分这个东西,虽然矫情,可他多少还是信的。】

当任远自掏腰包,准时搭乘自家航空飞抵机场的时候,翁晓宸腆着脸讽刺道:“说来就说,还真不像你的风格……喂,伸手就要两个多星期的大假,地勤他们会很头疼的。”

“你不是一向都是风向标吗?”任远拖着行李,也不管旅途疲惫,“连着两年蝉联‘荷航之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不该向你学习?”

翁晓宸耸肩笑笑,“这么不务正业,恐怕今年我俩谁都别想了……说起来,有你这么不远万里,不惜自己买单飞过来观礼的老同学,你那结婚的兄弟估计得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了吧?”

听出来翁晓宸话里的讽刺,任远也不忙着解释,只意味深长地反问:“你说呢?”

平日里总以正装示人的副驾穿着难得休闲的打扮,撇了撇嘴不再接话。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机场。狼狈地各自请假的原因,彼此之间不言而喻。两个人认得的这么些年岁里,仿佛从来没有如此惺惺相惜过。

在那晚于BLEIB重见之后,翁晓宸几天前在S-MITH又成功“阻截”黎昕,后者正在那家酒吧参加BLUES NIGHT GIGS的DJ派对。照旧穿着黑­色­T恤的人站在一边,那晚,他只作一个沉默的看客。

一杯­鸡­尾酒下肚,翁晓宸终于借机向他开口,不料所有暖场的台词都被黎昕转身时的一句“喔对了,代我问候你太太”尖锐地打回来。从善如流如翁晓宸也不禁愣住,一时半会杵在原地发愣。追着黎昕的身影走出S-MITH,在一路霓虹的街道上拉住他追问,最后却得知几年前的一句气话俨然促成了一桩误会,隔在两人之间那么久,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

——那边有个女人就等着我明天飞回去跟她结婚。今晚8点我在老地方等你,否则我们之间就不必“再见”了。

结果,一人在S-MITH等了一夜,醉地一塌糊涂;另一人在帝都大厦前的广场上坐了一夜,在突如其来的大雨里纹丝不动。

第二晚急飞阿姆斯特丹。在几次试图联络失败之后,黎昕失手摔烂了电话,后来又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让那个人回到荷兰之后再也找不到他。好像只有这样,那种卑微的可笑的认真的心情,才能被自己慢慢遗忘,就像忘记那个人一样。

可当彼此都意识到当初的分开竟是介于这样荒诞的理由,翁晓宸忽然感到有一种崩塌地感觉,分明是缘不该尽,一句“老地方”就荒唐地错过了那么久。

最最后悔,莫过于你知道分开的这么多年,原来应该在一起。

“我没义务为你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负责。”那个曾经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如今这样说道。而他终于没有再追上去,剩下的那点自尊心让他停在原地,看着那个黑­色­圆领下的后颈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在酒店的房间里,翁晓宸大概是喝地多了,所以才会难得说那么多的话。任远看着两人脚边的啤酒罐唏嘘,这人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谈过的恋爱数都数不清,现在到像个初陷情网的少年。而能带给他这种感受的,仅仅只是那一个人而已。甜蜜的,酸楚的,疼痛的,追悔莫及的。

任远不知道闭着眼靠在墙边,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听似释然的叹息:“……唔算了啊……”任远没力气多想,旅途的疲惫让他就着酒­精­带来的困倦浅浅地睡了半夜。

季伟祺的婚礼请了很多人,曾经的同学,现在的同事,还有一­干­亲朋好友。他就是喜欢热闹,看这婚宴的排场也就知道,男方的宾客单是朋友就是好多桌。

任远习惯­性­到得早,也不知是不是职业病的缘故,如非特殊情况,每次赴约总是早早到场。

偌大的婚宴厅布置地极其­精­心浪漫,以足球为主题的婚礼显得独树一帜。宾客签名不是在签到本上,而是在足球上,婚场的气球全部都是足球的形状,就连每桌上的巧克力都是小小足球的样子。

早就听季伟祺说过自己的女朋友也是个难得的铁杆球迷,两人相识也是源于在酒吧一起看球。虽说支持的球队不同,支持的俱乐部更是百年死敌,可最终还是从见面就吵的冤家走到喜结连理的新人。

当任远从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出来,恰好撞见骆乔川,想必他是从地下停车场坐直达电梯上来。

“……嗨,刚到?”因为略微的不自然而Сhā-进裤袋里,任远站定在他面前,笑容却是温柔地无懈可击,看不出一丝破绽。

“嗯,刚到。”骆乔川也显得大方,寒暄之后便到大厅门口签名。

任远就走在他身边,踏进婚宴大堂后伸手向前方指了指,“在右边第四桌。”

骆乔川没吭声,朝着任远指的方向走过去,看到一桌上的人几乎已经坐满。陈建扭头看到骆乔川来了,挥了挥手笑,“哎你怎么那么慢!等会班长和嫂子过来敬酒,你给挡着!”

“靠你少罗嗦!”骆乔川也笑。

“哎,帅哥你坐啊。”右边坐着的女孩笑着拍拍身边空着的座位。

骆乔川瞄了一眼左边,冲陈建面前的烟缸扬了扬下巴,“哎我坐那儿去,抽烟。”

任远也坐下来,瞥了一眼身边那个还空着的位置喝了口热茶,没有说话。

35

【正因为这世界变数太多,所以长情的人才显得特别可爱。】

一场婚礼办下来,与寻常的并无天差地别,不过就着“足球”这个主题倒是别有一番心思地搞出了不少噱头,让来宾看地津津有味。虽说在欧洲这些年,很少见得到这样的排场,可任远也只是在关键的时候才仔细看看前边台上的动静,其余时候多半是和同桌的老同学们聊天吃饭。

陈建从前和季伟祺关系最好,两人一个寝室住了三年,好到几乎是同进同出。季伟祺今天结婚,陈建免不得成为这一桌上最大的调侃对象。几个高中老友嘴上毫不留情,虽然知道这小子这几年里感情不顺,接连被甩,可还是不放过他,揪着他问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能轮上他。

陈建拉长着脸,佯装不悦的模样:“我说你们积点口福会死吗?靠!哎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你小子别打岔啊,老实交代,现在有什么苗头没有?”

陈建连再也不想恋爱的念头都曾有过,虽说最近刚交上一个新女朋友,可却不敢再随随便便拿出来讲了,否则到时候被甩,丢的还是自己的脸。骆乔川是少数几个知情的,陈建尴尬地在桌底下踹了他两脚,指望有他能说几句替自己救个场,可没想到他夹着烟只顾低着脸憋笑。

这场景旁人或许没能留意,可任远心思细,全看在眼里,觉得滑稽好笑。

其实,他注意到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新人出场,家属发言,在把基本的程序都走过一遍后,婚礼最大的亮点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各桌管各桌吃饭。

大概是无聊,他只觉得一抬眼就看得到故意坐去对面的骆乔川。那人原本是为了相隔远一些,可此刻看来,这样面对面坐在圆桌的两边倒也不错。至少,看地一清二楚。

任远留意到坐在对面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吃鱼,就像好多年前再学校食堂吃饭时一样,从不点鱼。偶尔一次误把煎鱼看成炸­鸡­排,郁闷地一顿饭下来,宁可少吃一个菜也不愿动一动那块鱼。

他那时候不解地笑,怎么会有人偏执到这种地步,说不爱吃就真的一口也不动。而这样的口味,居然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然而,若是这样想,有些事也就说得通。有种人并非期期艾艾,刻意对过去执着,只是因为凡事认真,所以才很难忘记,就像他从小到大不爱吃鱼。一种习惯,一旦拥有就很难改变。

任远忽然发现,原来在这花花世界里,长情的人,真的会显得特别可爱。

虽然这个用这个词来形容对面那个张嘴就不离粗口的人似乎有些别扭,可任远一时居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这才感叹起自己的中文贫瘠。

他右边的座位现在正坐着从前同班的美女。尚且单身的女人似乎对空乘这个特殊的职业尤其感兴趣,抓着任远问东问西。他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谈话间也不乏说笑,温和有礼,不失他一向的风度,可八成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还记得上一次同学聚会,骆乔川坐在圆桌的那一头,静静地看着这个多年不见的人,虽然觉得记恨,甚至轻视,可那人当时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想刻进心里去。

那一次,任远在与别人的谈话间,隐约能够察觉那一束注视的目光,就如同现在的骆乔川同样也清楚那一头的动静一样,不动声­色­。

等到这对新人将两方亲戚都敬完之后,这才端着烟酒转到他们这里。

等了许久的老同学顿时都来了劲,看到新娘轻轻松松替骆乔川点了烟,不免动起歪脑筋来。喝了兴起的男人索­性­耍宝似的站到椅子上,新娘凭着自己的身高无论如何也点不到烟,季伟祺恨恨地看着一桌起哄的老同学,无奈只好将新娘一把抱高,这才勉强够着。

“行,你们狠、你们狠好吧?我认了!”季伟祺接过酒来拼,“来来,你们说吧,找谁来­干­了!三杯!”

一桌人当然急着推陈建上台。这下陈建可窘大了,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最明白。

“我今天没折腾你你小子皮痒了是吧?”陈建站起来,硬着头皮道:“这样好了,你跟新娘子在我们这儿演个十分钟热吻,我就把三杯全­干­了!”

女方笑得脸有点红,可天­性­活泼不服输,抢在季伟祺开口前就和陈建谈起了条件:“这样好了,这桌你自己挑一个,十秒钟就行,亲完了我和伟祺各闷三杯加热吻十分钟,怎么样?是男人就爽快一点!”

没想到这一回敬酒,两方还谈起条件来了。在座事不关己的几个男人大声叫好,赶鸭子上架似的逼陈建挑个人速战速决。

陈建本就不能喝,先前几杯下去大脑早就跟着脸颊一起发热。心想一桌上关系亲近的女孩不多,就算有也结了婚,不好作弄。他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骆乔川,心想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商量了勉强合作一下,正要向骆乔川开口就听同桌上的任远救场:“哎,胃穿孔手术刚做完就安分点,这三杯先欠着,记在账上啊。”

随口胡诌的借口,陈建听得一愣一愣的,只顾点头应和,心想还是任远这小子靠谱,够义气!一张笑脸替自己挡下三杯酒,一桌人也丝毫不绝的冷场,却不知这高瞻远瞩的牺牲不是要救他的场,只是看穿了他那个险些就要说出口的荒唐提议罢了。

36

【你要相信,一个人改造自己的可能­性­。没有可不可能,也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骆乔川看似淡定地坐在陈建身边看他耍宝,趁着别人热闹的时候也不忘私下关心一下这小子的感情生活。

陈建常常自嘲,半年里连着被甩三次,还会有比他更悲情的男人吗?高中一起混了三年,骆乔川其实太了解他了,看似能说会道,从善如流,一张嘴甜地什么好听话都会说,可是碰上真正重要的人,却总笨地口不择言,外加他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总是特别心软,一退再退,哄了又哄,最好的东西总在第一时间全给出去了,都不知道为自己留条后路。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一开始都会觉得特别幸福,可后来要求地越来越多,失落也越来越重。

这些都是相处久了,才会逐渐了解的事,所以才说看人是门难学的本领。有的人,看似花言巧语,能说会道,其实却是青涩单纯,笨拙地可爱;而有的人,看似天真傻气,不谙世事,却藏着一颗能掐会算,老练­精­明的心。每一个个体,都需要剥去一层又一层的掩盖,才能最后看清。冲动的人偶尔也知道要在大事上认真打算,而沉稳的人内心往往也会有几次激进。这种表象和内核的差异,都需要时间来证明。

陈建从骆乔川丢在饭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蓝八,一边听他的教育,一边笑着说:“嘿,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说话这么犀利?”骆乔川吐着烟圈,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身边的人问自己,“哎,你呢?”

骆乔川心里咯噔一下,抬起的眼睛却恰好对上正坐在对面的任远。男人大概是吃得差不多了,筷子都没拿在手上,眼神没处摆似的,直直地望向自己。即便是发现对上了,也没有挪开。屏了三秒钟,骆乔川最终还是率先低下眼,王顾左右般问陈建:“……你说什么?”

晚上十点,有人开始陆续离场。新人还在敬酒,一桌一桌敬过来,还真是够呛的。朋友同事几乎已经走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些两方的远房亲戚。

骆乔川因为开车来,几乎没有碰酒,陈建没喝多少,却已是两颊通红。

“哎,要不我们也差不多撤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有人看了看表提议道,身边的人也已经走地零零散散。

“要走了,你行不行啊?”骆乔川把烟兜进口袋里,拍了拍陈建的肩膀。

“你们怎么走?”老同学见面,有几个酒量不行的已经醉地差不多,剩下尚且清醒的几个商量着该怎么回去。

任远正想过去帮骆乔川扶陈建一把,就听坐在自己右边的美女撒娇,要和自己一起走。好在有人自告奋勇要为美人当司机,任远苦笑,借着自己没车的理由抱歉。

“这样正好,任远你没车,我顺路送他俩走。你扶着点陈建,我看这小子真不行了,让乔川带你们。”

任远一脸标准的职业微笑,看地人心里都要发暖,“没问题。”简直是求之不得。

骆乔川心里闷闷的,却也没说什么。和季伟祺打过招呼后,两人一起将烂醉的人扶进电梯。从酒店三楼到地下二层,十来秒钟的功夫,骆乔川却站在门前不知该说什么,也不顾任远一人拖一个醉汉的辛苦。

莫名紧张的怪异气氛。

任远半边身子让陈建靠着,半扶半拖,看着骆乔川站在前面,离电梯门近地简直就差贴上去。

“骆乔川。”任远用平淡口调喊了他一声,心想着要打破沉默,却听到电梯门前的人凶巴巴地回了一句:“­干­什么。”

他看不到骆乔川的表情,心里暗自思忖着那人的不耐烦态度代表了什么,却意料之外地看到那戴着两个耳钉的耳朵有点红。明明,没有碰酒。

“叮”的一声,骆乔川转着手上的车钥匙迫不及待地走出电梯。任远扶着陈建走不快,但却始终跟在他身后。等骆乔川拉开后座车门后,两个人一起将陈建塞进车里。这下,总算又看清了他的正脸。

“骆乔川,”任远又喊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问:“你没喝酒吧?”仿佛真的只是为了确认他是否能安全驾驶。

“没有,啰嗦。”骆乔川连瞥他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径直绕到驾驶座。

任远笑了笑,随后也低头钻进车里。

骆乔川转动着车钥匙,听到副座上的男人叮嘱了一句:“安全带。”

他没有搭理,看着反光镜里后方的情况专心倒车,等车调头出来后,又听男人故意用飞机上的规范用语重复了一遍:“先生,麻烦您系上安全带好嘛?”句子死板,口气却更像是幽默的、讨好的。

骆乔川伸手系上,心里哼了一句妈的,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什么。

地下二层的停车场,根本吹不到冬天的冷风,封闭已久的车厢里更加暖,甚至有点燥热地不像话。

37

【爱也是门手艺,也要勤学苦练,而且赶早不赶晚。】

骆乔川看似专心地开车,冷风从半摇下来的车窗外鼓进来,刮在脸颊上不感到冷,只觉得清醒。陈建半躺在后座上,时不时嗯嗯啊啊几声,骆乔川抬眼从后视镜中看看他,睡得还算安稳。

先将陈建送回家,骆乔川靠在车外抽了支烟,仿佛和任远被围在车厢里的气氛压迫地他想要逃开似的。看着蓝八在微弱的火星下慢慢变短,他咬着过滤嘴揣测男人此次特意回国的用意——他听季伟祺说了,本来根本就调不开时间飞回来的。还有饭局上那些露骨而直接的注视,究竟代表了什么?

三个人的车厢在变成两个人之后,任远才缓缓开口。谈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骆乔川一边开车一边配合,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问问彼此近日工作和生活。

“对了,你明天有安排么?”

“明天我没空。”骆乔川想也没想,一边松油门拐弯,一边迅猛拒绝。

“那后天?”

佯装想了想后,用自己八辈子也不会用的礼貌语气故意道:“……抱歉,后天也没空哎。”

看副座上的人一时没接上什么话来,骆乔川就微微得意起来了。他猜想任远此刻尴尬的表情,却听他藏着笑意问:“周末都腾不出时间来,刚刚还说工作不忙?”

他爱讨嘴皮子便宜那就随他去,任远也不说破,只点到为止,“这样啊……上次本想带点普洱回去,但没来得及。记得你推荐过一家专卖茶叶的老店,本来还想拜托你带我去转转。”

一个多月前拒绝自己的人,如今坐在身边温柔地同自己说笑着闲话家常。永远戳不到主题的谈话正让骆乔川憋地发慌,无意瞄到他笑起来时弯起来的温柔嘴角,就如同他曾无数次幻想的一样。要知道,无懈可击的笑容在任何时候都是必杀技。偏偏自己一见他这样笑,内心就总是摇摆地把持不住,仿佛一擦就着的火……怎么会有笑起来就这么好看的人,简直就是犯规。骆乔川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日,见绿灯亮了起来,泄愤似的踩下油门,车子便猛地窜出路口。

“对了,HANDSOME FURS ARENA,你知道的吧?”不意外看到骆乔川有些惊诧的表情,任远盯着他的侧脸,脑袋里居然有些荒诞地同他少年时代的影像作着比较,“……我听朋友说,明年整个二月在荷兰四个城市办SHOW,末站还在阿姆斯特丹。”

HANDSOME FURS ARENA。爱DJ电音的人有谁不知道,风头丝毫不逊于Breaks Beat Arena,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要到了末场的预约券,不知道你那时候工作安排怎样,当然,也要看你感不感兴趣了。”

骆乔川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要待到两月才回荷兰?”

任远笑了,“如果要得到那么长的假期,我是很乐意待在这里吃喝玩乐,可惜我等过了新年就得飞……说起来,好久没在这儿过年了。”

车子停靠到任远酒店对面后,骆乔川直直地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动,连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都没有挪动。原本想作出一副“慢走不送”的架势,在听任远唏嘘了几句新年的寂寞回忆之后,却更像是一种不舍的姿态。

他不是被坚硬外壳保护地完好无损的人,也曾孤独过寂寞过,同这个城市里被炫目外表包裹的大多人没什么不同。骆乔川好像想起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任远已经下车,绕到自己驾驶座的窗边,探身下来说话。

“谢了。”顺风车。

“……后天我下班早。”

男人在风里眯了眯眼睛,随后更浓地笑开来,请求确是极诚恳的,“那有时间带我去买茶了吗?”

想高姿态地说看安排吧,有时间就打给你,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男人的电话号码,一时间有些尴尬。

任远撑在车边,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摸出手机摁下几下。没一会,骆乔川放在身侧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低头就瞥见亮起来的屏幕上一个陌生的来电。

曾把自己的电话写在澳洲BBA入场券的反面,他居然就存进了电话里。骆乔川一边将陌生的来电存入手机,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是这么点简单的小事,居然也能拿出来作为一个高兴的理由。心里一边自我鄙视,嘴上也不服软地要争那一口气:“看安排吧,有空打给你。”

站在风里的男人看着车里的黑­色­脑袋,心里觉得有趣。全开的车窗让冷风完完全全地灌进车里,这下耳朵倒是被刮得通红,短而硬的黑发似有似无地蹭在耳边。

任远探出手,揉了揉他耳边的头发,“没问题,等你电话。”

骆乔川像是被吓到似的,脊背直的像是挺尸。蹙起来的眉头挑起来望向他,看这个几乎接近190的男人一手撑在车顶,半弯着腰的姿势居然也不嫌累。

“反正,我们保持联络嘛。”

任远退了两步,在耳边比了一个电话的姿势,又冲车里的骆乔川扬了扬手说拜拜。

不论下一步应该走成什么样,但是任何一段关系,都应该是这样,顺其自然地发展起来。既然之前没有可以拿来参考的经验,那就凭着常识慢慢来——交换过电话号码之后,是什么呢?

都说爱也是门手艺,也要勤学苦练,而且赶早不赶晚。任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中学时代里那样,做个全优学生,可他至少朝这个目标努力。

【注】:“爱也是门手艺,也要勤学苦练,而且赶早不赶晚。”——左小祖咒

38

【最难下的决定,往往都是对的。在同一个坑里栽两下,不是痴情,而是痴傻罢了。】

空闲的周末是难得的享受,骆乔川一睁开眼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与其说是睡到了自然醒,倒不如说是被饥肠辘辘的感觉折磨醒的。饿地要死,仿佛脊背就快贴上肚子,头晕脑胀。下意识触碰脑袋的动作,却在手指碰到头皮的时候迅速回忆起谁几乎相同的动作,而且,就在昨晚,真实地不像话。

“­操­啊……”骆乔川揉了揉鼻梁上的睛明|­茓­,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赤-­祼­着的上身脱离了被窝的保护,彻底暴露在湿冷的空气里,感觉到一丝冷意的人颤了一下,皮肤上即刻就敏感地冒了疙瘩。抓过一件衣服套上,就摸过烟来抽。烟雾里好像迷迷糊糊地想起来黎昕曾经抱怨过他,说他一大早眼睛还没睁开就想着烟。那天,那个皮肤白皙的家伙靠在床头难得唠叨地念他,语气是恶狠狠的。好像,过去很久了。

骆乔川摁掉烟,今晚还要去BLEIB打一场,是临时匆忙定下来的——老板亲自联系他,说是DJ缺人手,要他这个周六晚上过去代一场。

也正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变动,整个酒吧在看到骆乔川出人意料地在台上亮相时夸张地沸腾了。蒸腾的密闭空间里,跳动的韵律和狂热的氛围,仅仅是穿着一件单薄短衫,也完全感受不到门外的寒冬天气。

骆乔川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将装满唱片的背包丢在脚边,确认地线和所有的接头。就着选歌单放上一张单曲唱片后,同时转动着另一台唱机上的唱片。歪过脑袋用肩膀夹住耳麦认真听,寻找着适合MIX的位置——是他惯有的小动作。强劲的鼓点应着八拍的节奏,挑逗舞池中每个蠢蠢欲动的个体,电音迷幻,如痴如醉。骆乔川将自己的双手也高高举过头顶,随着鼓点分明的节奏摆动身体。炫目的灯光昏暗地从他身上飘移过去,一波又一波,最终形成了一条条无尽的光带。他就是这样,不用喊麦,就能迅速点燃全场。

如此惹火的气氛,任谁都能一推开门就嗅到,包括黎昕。

一踏入BLEIB的领地,就能感到今天这里异常火热的气氛。彼时骆乔川恰好中途离场,DJ台上只有几个跳high了的年轻人。

黎昕并没有多想,御寒的大衣里仍旧穿着一件黑­色­的窄版T恤,黑­色­的人影一溜烟就挤进了人群中。最终,他在吧台上找到了那个将他约过来的男人。

“……嗨,你来了。”吧台上的男人有些惊喜,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还以为他今晚不会出现。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双手Сhā在口袋里的人对于这次会面显然没什么耐心。

坐在高脚凳上的男人却故意避开了话端,拍了拍身边空留的座位,“喝什么?”

“翁晓宸,有话就说。”这张无比英俊的脸即便在黑暗中还是这样耀眼,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真真是一张讨喜的皮囊。想到自己也曾对着这张脸入神发呆,黎昕蹙眉,“我走了。”

“——等一下!”

追着黎昕出了BLEIB,两个男人纠缠拉扯着,终于在酒吧后的空地上站定对峙。

“坦白说这几年里我有过感觉来电的对象,谈了不少恋爱。可害怕被感情拖累,所以总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所以相处最久的那个不过也只是半年多,巧合的,很像你……”

翁晓宸高高的个子,此刻站着却显得很孤独。

遇到他之前,他没有尝试过和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可在与他分别后,遇到的每个恋人却都多少有些像他。说不清是无心,还是有意。

“可是这次回来见到你、发现原来那时候的我们都赴约了,只是错过了,就觉得胸闷,很奇怪,真的……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却感觉懊悔。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黎昕,我们应该在一起的,那时候就应该……”

黎昕面无表情地听翁晓宸说话。男人放低了的语气和耷拉着的眉头让他险些塌陷。

这张嘴,还真是会说,功力一点不减当年。

“……给个机会吧,我们重头再来。”

听到这句恳请,黎昕恨地牙齿都要打架,裤袋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离经叛道的事已经做地太多,可是你究竟凭什么说停就停,说开始又开始?

黎昕第一次感觉生地英俊活地风流是一件那么可憎的事,而男人看似委曲求全实则不可一世的姿态,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生生将你缠绕,仿佛自己一个心软,就会再一次被拖下地狱似的。

握成拳头的手无处发泄,恨地简直想找张桌子来掀,脸上的表情却是控制地不露声­色­,只将最冷淡的一面拿给他看:“翁晓宸,少自以为是了。重头再来……你凭什么?”

39

【他抽着烟,又喝了很多酒,看似宽怀大肚地自嘲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人渣。可是,却是这世上最最不好笑的笑话。他自己知道。】

骆乔川蹲在BLEIB抽烟,他习惯了这样——中途忙里偷闲出来透透气,以前被黎昕抓到蹲在后门抽烟,便佯装语重心长的模样告诫他:在那种环境下连续工作可是会减寿的,而且还容易得心血管突发病,所以需要及时放松,知道吧?他那时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睛看黎昕跟他比了个无奈的中指。

蓝八夹在手上,他摸出裤袋里的手机来看时间,却在第一次看到任远的名字出现在自己屏幕上的那一刻险些手抖,差点就忘记了昨夜他特意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骆乔川叼着烟,心里盘算了半天,随后就着刚才错过的来电打了回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那头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和那不温不火的温和语气:“喂?”

“刚没听到电话,怎么了?”

“喔其实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明天的工作到几点?”

骆乔川挑眉,不是跟你说了等我电话么?急不死你……“嗯…………今天公司临时有任务要做,大概明天得到晚上七八点吧。”……就让你急,急死最好。于是两天全休的周末,却被故意说成忙碌的工作日。

“好,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也没什么怀疑,只是继续道:“听说那一带最近新开了一家餐厅,一起去试试?”

“到七八点没关系吗?”骆乔川试探着。

“我等你下班。”语气还是温和的,软地仿佛都能挤出笑来。可­干­脆利落的回答却让骆乔川心中十分受用。听到了男人的回答,立即就咧着嘴,满不在乎地回道:“喔好啊。”

任远在电话那头也确实在笑,尤其是在听到骆乔川扯谎说要工作到晚上七八点后。他在心里暗暗地想,这人怎么偏偏就像是没长大似的,八九年里光是长了点个头。吃东西的习惯,说话的习惯,笑的样子,甚至是说谎时特有的小细节,都还和那时候的一样。自以为圆滑,却总是一眼就被看破。

他说谎的时候总爱假装认真思考的样子,“嗯”字的音节总是拖得长长的,听起来有点懒散。任远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表情——左边的眉头一定是微微挑起来,看似认真的模样。可他也不说破,只任着他去了。七点,八点,还不是一样是吃饭,他是想叫自己等,那就等罢。

骆乔川扣上电话,也没忍住笑。心想这人看似什么都看在眼里,还不是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并不知道,自己蹲在这一隅之地给任远打电话的神情,和之前自己嘲笑的陆屿光偷偷讲电话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正要回身而返,却留意到了后面空地上正在上演的两个男人的对峙。

他静静地站在黑暗的­阴­影中,听到那两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从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却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也不早跟我说?”那天在我面前,还演着头一回见面的戏码。

BLEIB散场后,骆乔川找了机会问黎昕。他知道翁晓宸很早就已经走了。

黎昕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上带着些许焦躁。他只是不停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我就那么不可靠?”

“不是……我没那意思。”他闷闷地说了一句。

回想刚才在BLEIB后边的空地听到他和翁晓宸的对话,吃惊地一头雾水。忽然想起,黎昕早前口中说唯一爱过的那个男人……是他?

眼下在黎昕身边陪他喝了几瓶闷酒,又听他开口讲了一些,算是明白了始末。

“算了,谁年轻的时候没他妈的爱过人渣。”

最让骆乔川胆战心惊的,莫过于翁晓宸当年的那一句“那边有个女人就等着我明天飞回去跟她结婚”,说什么要是不来,就不必再见了。骆乔川忽然想起某一天的黎昕靠在床头抽烟,浅浅地说:“别爱上直男,太他妈伤了……”闭着眼睛的模样像是在回忆什么。

后来,黎昕索­性­闷头倒在桌上,大概是喝地难受,于是索­性­偏过头,嘴里含含糊糊地骂了一句“我­操­……”只流了一滴泪,在落出来的时候迅速被压在脑袋下的手臂蹭掉,没人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是给那啥童鞋的回复,大致是我对两只攻的说法:

真相其实是这样的:“那边就有个女人等着我去和她结婚”只是气话,虽说追求副驾先生的人不少,但回荷兰不是真的结婚,说自以为是地给当年的黎昕做选择题倒是真的。之后黎昕同学换了所有的联系放系,如果真心要找,总是能找到的,可如果当年的翁少会痴情到那个份上,就不是他了。所以,在试图联络但却失败之后,副驾先生只会觉得黎昕不单没有赴约,还就这样消失了,不会觉得想念,却偏执地有点抱怨。之后和很多人分分合合,也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过了这么久,巧合的发现相处了最久的恋人原来有点像当时的人。再见后发现原来那夜的失约只是个小小的误会,发现原来黎昕当年等了他一夜,是真的爱,于是在懊悔和胸闷里,虚荣心也多少有些作祟。

副驾同学被周围那么多人众星捧月地风流了这么几年,或许是个­性­使然,他不会温柔地设身处地去想当年的一个误会给黎昕多少伤害,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并不认真的爱情带给黎昕多少伤害,至少是在那个时候。

其实他和任少最不同的地方是,他虽然作为一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但是爱地太轻易,太浮躁,只要眼前,别的不会多做考虑;而任少虽然看似磨叽犹豫、不够决断,但当他在真正考虑过某件事并认定为之后,就会全力去争取。

而我最大的恶趣味,就是想将这一个“浪漫有余,认真不足”、一个“心思细密,行动迟缓”的两人,TJ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攻君。话说还真是任重而道远,需要我好好努力。><

40

【他一直在回忆,自己经历过的最温暖的冬天。】

昨晚黎昕喝地吐了两次,把他送回去之后,那家伙居然跌跌撞撞开了冰箱又要找酒喝,总算在骆乔川的制止下才算妥协。他喝的浑身没力,燥热地发烫,在借给他肩膀的那一瞬,骆乔川想问他,哎,你还爱不爱他?可是看着黎昕因为身体的难受而纠结的眉头,话还是收了回去。如果不懂,那就开口说出来,如果懂得了,沉默就好。

全部的重心全都倚在自己的身上,那人醉地歪歪扭扭。一路揽着他的腰勉强将他送回到家,他却一直在耳边不安地低声抱怨好热。

将黎昕安顿好之后,骆乔川也倦地不想动。一晚上打碟不说,收工之后还负责陪酒陪聊,折腾完这么一圈,离天亮也不远了。他望了一眼倒在床上的黎昕,忽然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就连这间屋子也是。不是没有来过,偏偏是对他的卧室太熟悉,因此此刻才觉得不像是真的。

好像是两个人同时剥落了表面的一层假象似的,直直地看到彼此的内心,从他那一日站在厨房门口说自己好像爱上了一个直的开始;从黎昕站在酒吧后的空地上质问曾经的爱人重头来过凭什么开始……仿佛简单原始的寂寞欲望,在遇见什么之后,停止了可笑的叫嚣。

迷迷糊糊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快要睡着前想了想明天的计划,吃饭,买茶,任远,任远,任远……

醒过来的时候刚刚是早上,下意识往床头柜上摸烟,一伸手才回归现实。确认昨夜大醉了的家伙还安稳地睡着,骆乔川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便带上了门回家。

明明没睡上几个小时,心情却还不错。脑袋里哼着什么歌,Сhā在口袋里的手指隐隐打着节拍。离晚上约定的时间还早,在草草弄了点东西吃过之后,开着音响居然也能再次睡着。

能睡是好,至少说明没有烦心事。

下午四点,感觉到饿,打开冰箱之后发现最后的一点食物在早上回来后已经被自己消灭,于是只好忍。

下午五点,还是饿,在心里暗暗骂娘,可是坚决妥协,于是起身冲澡。

下午六点半,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家沙发上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巴不得把面前的茶几掀翻了:­操­,这谁定的七八点!?

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自己的胃作对。骆乔川满脸的不耐烦,抄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十五分钟之后到你酒店楼下。’随后抓起外套出门。

在踩下刹车之前,就看到任远站在酒店大门口外等。看到骆乔川的车在自己面前停下来,任远笑着看他歪了歪脑袋,示意自己上车。

“饿了么?”

“嗯,”骆乔川拧起眉头,却又因为心虚而补了一句,“提早收工了。”

一路上聊着些有的没的,彼此无话的时候,一个专心地开车,一个看着窗外的景­色­沉默,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气氛自然地简直不像时隔多年后又再见面的老同学。

任远定的餐厅确实是刚刚开张,可是距离两人下一个目的地却相隔甚远,虽然开车方便,但毕竟也跨越了小半个城市。骆乔川担心吃过饭再赶去那家老店,怕是已经关门歇业了。真正要买茶的人倒是不慌不急,坐在副座上淡定地说:“要是赶不及,那就改天再去。”

东南亚风味的创意餐厅布置地相当­精­致,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酸甜开胃的食物香味。

这个城市人的生活弹­性­在忙碌中逐渐被扩大,七点半,正是饭点。餐厅外面排队的人络绎不绝,幸好任远提前定了位置。服务生将两人带到预定好了的临窗位置,透过身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城市广场的全景,有学龄孩子在辟出的空地上成群地练习滑轮,即便是冬天,到了这个时间点,天幕也终于渐渐暗下来。

“有什么特­色­推荐么?”任远翻着菜单,礼貌的询问地站在旁边的服务员。

骆乔川心不在焉地翻菜单,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和服务生的对话,想必他在飞机上也是周到地为客人提供着温馨服务。明明只是寻常的一次点单,看起来却像是同行的对话。

“碳烤猪颈­肉­,咖喱皇炒蟹,咖喱牛腩锅,还有大虾芒果­色­拉都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另外,蜜汁烤大鲳鱼也很不错,而且现在新店开张,这个月半价喔,很值得一试。”

“鲳鱼就不用了,”骆乔川看着任远抬头,微笑着跟服务生解释,“不怎么喜欢吃鱼。”随后,眼神说不清意味地扫过来,看了他一眼,“再要一个咖喱牛腩锅,好么?”

——他还记得自己的口味。骆乔川心里即刻就咯噔一下,不过更重要的,是任远询问自己时候的语气。总觉得……温柔地像是恋人。

骆乔川低头又翻了两页,随后说道:“我无所谓啦,那就这么定了,妈的我饿死了。”

任远笑了笑,将所有的菜­色­再次向服务生确认之后递回菜单,“谢谢。”

虽然店里客人多,上菜的速度却不慢。两人喝了几口热茶,还没聊上几句,就开始动筷。大虾­色­拉的味道很爽口,芒果的酸甜和虾的鲜味,还有­色­拉酱融合在一起。咖喱皇炒蟹,碳烤猪颈­肉­都相当入味。骆乔川是真的饿到了家,任远看着他大口大口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想,宁可挨饿也不知道找个托词早点出来,怎么会有这样别扭的人?

外面的路人形­色­匆匆,享受不到餐厅里的温暖氛围。虽说是冬夜,可却因为新年迫近,很多人纷纷都出来采购年货,顺便也给家里多少添些摆设。

一餐吃到一半,任远擦了擦嘴,无意问到:“过年要去­奶­­奶­那儿吧?”

骆乔川望着窗外的动作并没有移动,静地像座雕塑,“不去了。”

41

【他看似早为感情做好了准备,可在悄无声息地被偷袭之后,战略战术居然都抛之脑后,只剩缴械投降的份了。】

好像依稀有些印象,中学时候就听说骆乔川父母离异的事。父母分开之后他似乎是跟着父亲过,任远在家长会的时候偶尔见过几次。骆乔川似乎很少提起家里的事,唯一亲口说过的是关于­奶­­奶­的记忆,每逢跨年和农历新年,都会去­奶­­奶­那儿。

现在听他说今年居然不去了,不免有些惊讶,可看他无心谈这个话题,任远便没有继续再问下。

看着餐盘中最后一块猪颈­肉­,任远夹起来刚想往他碗里送,就听那人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一月二号,”任远放下筷子,喝着茶笑,“最后一块了啊,不吃可就没了。”

骆乔川低头看着碗里蘸了酸甜酱的猪颈­肉­,夹起来送进嘴里。眼睛直直地望着任远,停了半刻,说:“……哎,陪你过新年吧。”

任远半个身子放松地倚在椅背上,右手抚摩着瓷茶杯的杯沿,笑得眯了眼睛,“好啊。”

骆乔川一看到他这样笑,心里就发毛。不是害怕,也不紧张,只觉得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就背上发烫。­操­了,发春是吧?以前拿来调侃别人的话,如今居然能用到自己身上。

看似早就为感情做好了准备,可在悄无声息地被偷袭之后,战略战术居然都抛之脑后,只剩缴械投降的份了。所以,每次都如此慌不择路。

男人的好身材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早在第一次同学聚餐的时候,就被他高挑的个子吸引。可现在看他带着点懒散温柔地靠坐在椅子上,厚厚的大衣脱下来后就看到一件普通的衬衫,不起眼的款式,不起眼的颜­色­,随意地连领带也没有,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着,袖口也因为餐厅中的暖气而卷起来。这样直挺的身板,穿起衬衫来才最有看头。骆乔川一边第N次幻想他穿着荷航制服的样子,一边恨地牙痒痒,心想这世界真是不公平,明明脸蛋已经生地这么好,身材还挺拔地几乎比过男模。

任远就是这么淡定地坐着喝茶,看骆乔川把桌上剩下的食物扫荡一空,最后满足地咂嘴。

“饱了?”

“嗯,”骆乔川擦擦嘴,喝了口茶,这才发现吃完了的男人一直看着他把所有食物全部消灭,不禁有点尴尬,可还是下意识炸了毛:“……­操­,我又不是猪,粮食不能浪费,懂不懂的?”

任远又笑,“嗯,说得对。可我看你吃那么多也不见长­肉­,吃下去的粮食不起作用嘛。”

骆乔川一张嘴,满脑子就都是调情的暧昧话,眼下对着任远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憋了一句:“你知道个屁。”

任远抢在前头买了单,一脸正经地说:“有人说要陪我跨年,我好歹也要先付个首期吧。”

骆乔川跟在他后头,两手Сhā在裤袋里走地一副流氓相,心里骂道你当老子卖身呢?向着身前的人猛飞两个白眼,却也安静了什么都没多说。

走出餐厅的时候,任远看了看手表,“都这么晚了,不知道那家店关了没有。”刚想说出预先想好的台词,说不如我们改天约了再一起去,就看骆乔川径直走向车位,背对着他说:“估计关了,过去看看吧。”

任远应了一声,随即抬脚跟过去。

车上的音响里放着骆乔川一惯听的电音,任远不懂这叫什么风格,也不知道歌手和曲子的名字,只是听着。

骆乔川见坐在旁边的人不说话了,“不喜欢?”说着便伸手关了音响,转而打开了电台广播。

任远没来得及阻止,也就由着他去,“其实还好,没有不喜欢。”

晚上的路况并不拥挤,骆乔川看了看左边后视镜,一边打灯一边在高架路上频繁超车,“还以为你这种­性­格不会喜欢吵闹的曲子。”

“……这种­性­格?”任远咀嚼地骆乔川的口吻,觉得挺有意思,“我什么­性­格?”

这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真把骆乔川问倒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怎样形容任远。大脑中跳出来的第一个形容词居然是温柔。可要他对着任远说‘我觉得你挺温柔的’,他可是一千一百个不乐意。那还有什么?想要找一些贬义的词句,却发现自己的词汇原来这么匮乏。

“……”索­性­无视。

提问的人等不到回答倒也不着急,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两人很快恢复了彼此沉默的状态,只有电台里播放着曲子回响在并不宽敞的车厢里。

缓慢的节拍和无比深情的嗓音都在唱:

I will never forget the tenderness you showed me.

You live on in each new day.

Your memory brightens the sky

It's like being a small lost child again.

42

【爱就是爱了,飞蛾扑火也好,画地为牢也罢,这遭便只能是认了,只是别叫自己后悔。】

都到了这个时间点,茶店不出意料地早已歇业。坐在车里的任远无奈地耸耸肩,“看来只好过几天再来了。”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有多少遗憾。

“对了,后天有什么打算?”回去的路上,任远正在问最后一天的计划。

“不知道……荷兰人都怎么过的?”

任远一手撑在车窗边,“庆祝跨年的话,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讲究,欧洲人更爱过圣诞。”

“喔是吗,”骆乔川附和地嘀咕着,原来几天前正是圣诞节,只是自己是从不过圣诞的人,总觉得大概只有女孩才会在这样的西方节日里期待着所谓的浪漫情节,“我都没留意。”

“不过这个节日的人,当然想不起来。如果是跨年,我们那里多半会带着红酒去某个朋友家举行派对,或者挤到广场上、酒吧里和所有人一起狂欢,也有人喜欢去红灯区high上一整晚……你觉得呢?”

男人的口气不怀好意,最后那半句显然也是玩笑话。骆乔川刚想开口,就听到男人的电话响了起来。

“等一下,”任远抱歉后接起来,骆乔川一边开车一边听他说电话。

“对,回酒店……什么?那你在哪里?……”听到男人语气的起伏,骆乔川瞥了他一眼,“你差不多一点好吧……呐,不要又是喝一整个晚上。我不想第二天早上又接到通知我去拖你的电话啊……行了,挂了。”

“怎么了?”趁着等红灯的当口,骆乔川随口问起来。

“没什么,”任远无奈地笑起来,“……你认识的吧?翁晓宸。”

也不知是为什么,脑袋里率先跳出来的印象居然是黎昕。骆乔川嗯了一声默许。

“大概是感情方面出了状况,所以这两天比较低落。”

他也会低落,也会伤心?

被众人追逐的那种虚荣心,是男人多少都能感同身受。可就算面子可以不顾,自尊心却还是有的。爱上的那一个只不过是因为爱上了,就被这样看轻、这样不珍惜,给出去的真心被践踏成这样,还要人怎么英勇得起来。他和黎昕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按照骆乔川的那点原则,此刻也分不出多少同情出来给他。

“……我知道,黎昕是我朋友,就是他这次回来找的人。”

“那不如你给他俩做个媒得了?”任远侧过脸来看他,笑过之后便收起了调侃的语气,“其实,他人不坏。这一次搞成这样……还真说不准了。”还没见过他曾为谁如此上过心。

“靠,哪有招完了人又丢下话说要回去结婚的道理?神经……”骆乔川被这个话题一挑,倒是起了怨气了,他也是为黎昕气不过,“给不起当初就别在一起。黎昕也就是心软,这才见了两回,回去立马喝地东倒西歪的。我说他大概脑子也是短路了还没修好,没事偏偏去招个——”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这才猛然意识到“直男”两个字是说不出口了,只好拐弯抹角的,“——招了个没良心的。”

人都是这样,教育起别人来的时候总是头头是道,可再简单的道理,用到自己身上,总是又全不管用了。骆乔川有些窘迫,也不敢去看副座上的男人,心想刚才还说别人心软、说别人短路,自己还不是这一副挫样。

任远静了片刻,忽然又带着些浅浅笑意说着:“从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喜欢打抱不平?”他继而探过头来望着骆乔川,黑暗的车厢中即刻响起了沉稳的叫人心安的声音,那声音温柔地像潭水,低低地问着:“那你觉得我良心怎么样?”

骆乔川一惊,顿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听出了男人认真的语气,可却也因为这份认真而不知所措,最后只好一边加油门一边打马虎眼,“­操­,你?得了吧。”

半开的车窗外,有风吹进来,有点冷。

车头上的大光灯很亮,勉强能够照亮前面的路。车子掉了个头之后,停在酒店的门口,然而他们都没有说话。

很快,任远便解下了安全带下车。绕到驾驶座窗边的位置后,他微微弯下身子,“谢了。”

他在冷风里勉强眯起了眼睛,骆乔川坐在车里,看着男人裹紧了大衣。

后脑上顿时感觉到有厚实的温暖,骆乔川知道那是男人的手掌,就像那天在酒店门口道别时一样的,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即很快就又收回去。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足够温暖的温度,头皮在接收到的那一刻迅速将这惊人的触感传导到中枢神经。男人并没有勉强地将他的正脸掰过来,只是就势在手掌离开的时候,低身亲吻了他的发,却是此刻能给的全部温柔。

“晚安,”他说,“等我电话。”

“你啰不罗嗦。”

他看着骆乔川别过脸去,将车掉过头后,飞速冲回路道上开走。

他今日的心思,任远虽是坐在旁边,但全都看进心里,怎么会不明白、怎么会听不明白他那些话里的意思。

彼此都在渐渐地靠近、试探,眼前的这条路谁都没有走过,所以必须一点一点来,以免因为一失足而叫彼此受伤。但他知道,他也在担心害怕。

只是眼下不是说什么大话的时候,信心不是说说就会有的东西。在别人身上实践不出来的未来,他忽然很想下了狠心,和他一道走出来。

43

【有的路,是好是坏、是对是错,终究还是要走了才会知道。】

乐队最新发售的Island in solitude tour的LIVE DVD+CD销售情况很乐观,在数字上连创佳绩,由骆乔川担纲特别制作的《火光》混音版也陆续成为各大商场、酒吧、夜店的热门曲目。

这一年对于PISTOL RECORD而言,可谓是收获颇丰。自家旗下艺人不单在一年一度的音乐盛典上连摘桂冠,新挖角来的DJ制作人在电音方面也为公司开拓了一片新的天地。要知道,在纸醉金迷的现代城市中,缠绵缱倦的普通情歌早就失去了竞争市场。

骆乔川估摸着下一年里自己的工作安排,除了继续跟乐队合作制作音乐之外,他还有其他更想要做的事——做只属于自己的曲子。

最后一天的工作室里,各自在处理完剩余的琐事后都被跨年的气氛搞得有些心猿意马。阿森和阿泽索­性­都没有出现在公司,齐嘉跳脚地不爽问小光两人的去向,陆屿光坐在窗口抽烟,摊手耸肩的模样着实很无辜。

骆乔川感觉到震动之后,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扫了一眼之后又收起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在楼下。’男人在短信里这样写。

之前开车经过公司的时候,随口提过一次。也跟他说过,最后一天,下午要是没什么事,没准就收工了,所以男人才特意等在楼下。

“乔川你晚上有安排没有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阿齐在喊他,“……怎么?”

“哎,一起喝酒去啊,难得一起跨年嘛。”阿齐自觉地勾住骆乔川的肩膀,使劲拍了两下。

“小光呢?”骆乔川对着坐在窗边的人努了努嘴。

“指望他?”表情立马就变为不削的样子,“算了吧!你没看他一副得瑟的样子,就等着他家那口子来接他。”这两人互相调侃早就成了习惯,阿齐走过去,没个正经地踢了踢陆屿光的小腿,鄙视地说:“啧啧,小光,我看你额头上都写着‘快—来—压—我——’!”

“齐嘉你够了……”陆屿光从椅子地跳起来,踹阿齐ρi股。

还真是一对活宝。

骆乔川听说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念书,一起翘课,一起作弊,一起补考,一起偷偷抽烟。学生时代坏透了的事,他们两个都一起,一并都做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自己那时候也算是个糟糕学生,可惜那个人却是全优,三好的头衔从不落空。想来是不会有交集的人生,但如今也……他不再想了,是好是坏,终究还是要走了才会知道。在意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呢?

“喂,我走了。”

“这么早?不一起去喝酒happy了?”

“我约了人。”骆乔川笑,浅浅的,却是真的开心。

齐嘉闷闷地冲他摆了摆手,一边装作委屈地碎碎念:乔川你也未免太型男了,这么酷……每次约你都约不上……陆屿光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倒是像个明白人似的,眯着眼笑地诡异,“好好玩喔,新年快乐。”

“啊,新年快乐。”

骆乔川坐上电梯里,就开始想象第一眼见到任远时的样子。

男人果不其然地一脸温和,解释着:“……反正我是休假来的,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油价疯长,开去酒店这一来一回,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当然,更心疼人。只是圆滑的话说地太多,难免要失了可信度。

趁着还没到饭点,先开去翔殷路把茶叶买了,省得时间晚了又白跑一趟。

骆乔川对茶没什么了解,倒是任远对此颇有偏好,况且家里老爷子喜欢,别看他是个荷兰男人,品茶的功夫却不是盖的。任远在店里挑茶叶的时候,骆乔川偷闲去店外抽了支烟。

等到任远搞定一切,还没走出店面,就看到骆乔川站在一边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中年男人因为瘦,所以更显得苍老。怎么看都觉得眼熟,究竟是哪里见过……?

即便相隔着一段距离,却还能隐约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融洽,像是争吵着什么。沉稳如任远,当然不会这个时候走出去。只是耐心地等了没多久,外面的谈话就好像无法继续。他听不到骆乔川说了什么,只看到他闷闷地将烟头丢在地上。

中年的男人随后走进茶店,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任远忽然是有了印象。

他提着茶笑着走过去,“普洱是不是涨价了?好像是贵了。”

骆乔川脸上的不快还没来得及掩藏,一声不响地用电子钥匙开了车锁。一路上任远始终挑轻松的话题说,没过多久,见骆乔川的表情慢慢淡了下来。

晚餐在一家创意餐厅解决,年末的时刻商家也不免搞些噱头,服务生递来抽奖盒的时候,任远绅士似的示意让对面的人代劳。

骆乔川也不在意,伸手进去红­色­的大盒子,想也不想,将第一张划过指尖的纸片抽出来,居然就中了今晚的二等,一瓶正宗的加拿大红枫叶ice wine。

看着服务生就着找零一起把酒送来的时候,任远理了理领口,颇为满意:“看来不用自己消费,就有酒开party了。”

骆乔川弯起嘴角自嘲狗屎运。

44

【爱他的时候,所有的免疫系统在他面前便都脆如朝露。】

时隔多少年了,又回来这里过新年。凌晨12点的指针在每晚都会安静地走过那一格,只有这一天,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任远在晚餐时段就为了满足骆乔川的那一点好奇心,说着荷兰人的新年。

“吃过苹果圈吗?”那是传统到几乎阿姆斯特丹每家每户在新年都会做来吃的年末点心。

骆乔川摇头,“怎么做的?”

“想尝尝?”

看到任远又是挂着笑的样子,骆乔川撇撇嘴,“­干­什么,你会啊?”

任远将手里的餐巾放下来,直了直身子,“虽然你大概没见过我爸,但我以前应该告诉过你,我爸是个厨师……而且,还是荷兰出了名的。”

骆乔川报以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眼神,又听男人说道:“古话不是这样说吗——虎父无犬子。”

提着免费捞得的红酒,在餐厅边现有的卖场里选了几个苹果和一些­肉­桂味的酱料。

有人这么自发要露一手,骆乔川当然答应地爽快无比。

走出大卖场取车的路上,忽然听到身边走过的几个年轻人谈笑风生,正对着街对面的一家宾馆开着有­色­玩笑,“你家我家还是如家?”随即哄笑声一片。

“什么意思?”任远微微侧过身子来,小声地问。

不是长期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自然不知道那个名叫“如家”的连锁宾馆。一般……供年轻人开房用。骆乔川没在意,指了指街对面的小栋楼房:“宾馆名字。”

“你家我家还是如家……”

听到这句话从任远嘴里说出来,骆乔川只觉得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随即而来的是迅速加快的心跳,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男人只是望着如家的招牌自言自语地重复罢了。

大概是发现了骆乔川的视线,任远转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

身边的人一脸的正直,淡定的像个活菩萨,自己却十足像个被七情六欲冲昏头脑的臭流氓。骆乔川不爽,非常的不爽。

“去你那吧,”任远看着低着头走路的骆乔川,什么都懂似的笑,而后又举高了刚刚买的食材,好心地补充道:“酒店客房没有可以用的厨房。”

“……”

一路上,任远还在说着什么,荷兰年末糟糕的天气,雨水和烂泥,枞树和绿玫瑰。最后一夜总是特别丰富,丰厚的鱼­肉­,新鲜的西兰花,还有土豆和芝士,有苹果派和冰激凌之类的饭后点心,还有叫做risk的棋牌游戏。总会备一瓶白葡萄酒,但是有加拿大正宗的冰甜酒,也就不错了……

骆乔川只觉得任远说了很多,可却全没认真听进心坎里。自己的大脑彻底瘫痪,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一心想着不该想的,想象着应该如何将他外面那件碍眼的厚实外套扒掉,然后再解开他的白­色­衬衫,看看这具自己幻想了那么久的身体究竟……不能否认的,在男人提出去家里的那一刻,骆乔川脑袋里的那根脆弱的保险丝仿佛一烧就断,几乎丧失正常运作的能力。他承认自己对任远没有任何的抵抗力,所有的免疫系统在这个男人面前几乎是脆如朝露。

不可避免的紧张,但却又怕被男人看穿,以至于握着钥匙开门的手心都热到发汗。

“……找能坐的地方坐吧。”家里几乎不打扫,凌乱地不是一般人可以到达的地步。单身男人的生活,过成这样,也不足为奇。

任远放下手里的东西,将酒放进冰箱里暂且冷冻,冰甜酒,当然是要冰着还喝地出甘甜的纯正。在厨房里发现堆积起来的数个扎进的垃圾袋,才忍无可忍地从探出脑袋:“你这里比老鼠窝也好不了多少吧?”

听到这话的骆乔川刚想反驳说至少卧室里还算­干­净好吧,却发现厨房里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大衣脱了下来,穿着一件衬衫的样子不禁让自己想起车上那些可耻的联想,慌忙绕过地板上乱七八糟的报纸、衣服和各种连接线,终于从沙发的角落里摸出遥控器为­阴­冷的屋子打上暖气。

趁着冰酒的这段时间,任远是真心想要动手做一点苹果圈点心自给自足。当将面粉­鸡­蛋牛­奶­苹果­肉­桂等等东西摆在擦过一边的厨台上,再冷漠的男人也会显得几分温柔,更何况任远这个一笑就杀死人的家伙。

骆乔川对厨房的事根本一窍不通,索­性­不进去掺和,一个人盯着地上选CD。

偶然间听到厨房里传来了男人打电话的声音,在音响音乐的掩盖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走到厨房去看,才看到任远正背靠着灶台,对着电话那头讲荷兰语,大概是就要到新年的关系,所以在和阿姆斯特丹家里通话。

骆乔川站在厨房门边,脚像是被钉住了似的,只呆呆地看着他卷上小臂的衬衫袖,修长手上沾着少许白乎乎的面粉。举着电话的样子,低头说鸟语的样子,笑的样子,居然都­性­感的要命。

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茓­突突地跳着,咬牙切齿而又自暴自弃地骂了一句粗口。

45

【虽然自私、蛮横,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是神,也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也想自己付出的真心能有回报。】

热腾腾地脆炸苹果圈上撒着糖和刚刚买来的­肉­桂果酱,冰甜酒却是被冰到恰到好处的温度。骆乔川想都没有想过下一个新年会在这样温馨的场面下到来,更何况,一手制造出这个场面的人,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

苹果圈热乎地烫嘴,加上甜甜的­肉­桂味道,吃下去喉口都像是在烧,他连忙喝一口冰酒,可似乎仍旧不能熄火,反而给咽喉带去更加火辣的感觉。

说起做菜的手艺来,就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父亲这个角­色­。这个角­色­,离自己太遥远了,以至于偶遇的时候心跳都要漏掉半拍,一时给不出正合适的反应。

大概是年少叛逆的时候­性­情浮躁,学不会好好定下心思来说话。明明知道守旧顽固的父亲接受不了的事,偏偏要横冲直撞地去做,不停地冒犯那个底线,最后终于借此脱离家庭的束缚和管制,还为此替自己冠上了不被理解的悲剧形象。小时候的那点心思,就是这么漏洞百出,可笑之极。无奈不能做的已经做的,不该说的也已经说了,而男人的面子,不过也就是那点龌龊的东西。

骆乔川轻轻晃着酒杯里的酒,看深­色­液体在划过杯壁后留下浅浅的颜­色­,很快就滑下来,那些痕迹就全都消失不见。直到听坐在身边的任远用关怀的姿态说起:“下午碰上的那个,是你爸吧。”轻描淡写,却看穿一切。

骆乔川停了半刻,闷闷的声音,却又是拽的不得了的口气:“嗯…………那又怎样,他又不在乎我这个儿子,有没有爹我看也没差。”

“你知不知道自己准备说谎的时候,总是长长的‘嗯…………’?”任远拿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找不出回击的话,只好闭嘴。

酒杯见底的时候,骆乔川正觉酣畅淋漓,正想要错身将空了的杯子放到茶几上,却意外被一个人搂住了肩膀拥在靠近胸怀的地方。头顶那人抱了他一会,也不松手,只看着客厅的落地窗户不痛不痒说了一句:“从这里看得到烟花吗?”没等骆乔川反应,又自顾自地说:“荷兰人喜欢热闹,每逢节日就有人在广场上放烟火,如果这里看不到,可以考虑什么时候去我那儿看。”

这话里的意思,骆乔川没能多想,只是就着第一瞬的反应,贴近那张温和的脸,“……你这算是约我?”

任远不动声­色­的,弯着眼笑,盯着骆乔川的眸子说:“你不愿意么?”

感动地说着我愿意的煽情戏码显然不适合他,然而却也是忍着直接扑上去办事的强烈念头,明明距离那么近,再向前一寸就是彼此的温度,却是克制地,像是为了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一字一句言外有物地问:“……那你愿意么?”一整颗心都在颤抖。

任远虽然不是什么雷厉风行的行动派,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比说话更有效的方式。

­唇­齿相接的感觉并不陌生,却因为是这个人而又变得新鲜。相同的体验只有一次,所有与这个吻相关的火热记忆在这一刻迅速回笼,原来自己的身体和心都不曾忘记。

任远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挪到他的后脑,扣住他的力气不大,温和里却带着些侵略的味道。骆乔川睁开眼,却看不到那人平日里柔和的眼眸,那双眼睛自然地闭着,就像是每一对在恋人在亲吻时所做的那样,只是这个吻要激烈地多,不断深入发热­唇­舌在彼此的口腔之间纠缠不休。骆乔川还来不及想他是否能接受这样的亲吻,就已被想要拥抱与占领的念头淹没。

不论幻想过多少次,都不及亲身体验到的这种触感鲜活。

明明渴求了这么久,但此刻却又变得格外不甘。有人或许高傲,如果想要的东西一直得不到,那么在最后得到的那一刻反而不会再感觉欣喜。可他却做不到,不论任远迟到多久,只要他来了,他就舍不得松手。

直到感觉自己再也克制不住颤栗,骆乔川不禁在亲吻间伸手去扯男人身上唯一的一件衬衫,兴奋到简直是粗暴的手法毫无章法可言。倒到床上的那一刻,骆乔川终于如愿结束了和任远最后一颗卡住的纽扣的奋战。

感受着任远赤-­祼­着上身亲吻自己的侧颈,这种往常只有在自己低俗的梦境里才会出现的场景,逼得骆乔川忍不住伸手扣上身上的那个脑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衣衫半敞,仰起脖子的模样几乎是一种无言的勾引。

都说平日­性­格温和、甚至冷漠淡泊的人,在床事上总带着反常的热情与强悍。虽然男人一直没有开口,可是沉默中带着些蛮横地味道,却散发着令人亢奋的气息。

低头瞥见任远把最后那些碍事的衣物扒掉,随即不停地在自己赤-­祼­的胸前亲吻。明明没有和男人做过的经验,却也可以让自己兴奋地一塌糊涂。

如此想着,他有些自暴自弃地翻身压住任远。骑跨在男人小腹上的动作看起来相当旖旎,他­色­-情地笑,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地俯身下去亲吻男人的耳朵,然而满意地听到了隐忍压抑的喘息。他的­唇­舌亲吻过每一寸肌肤,侵城略地般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直到感觉彼此逐渐升腾起来并且愈演愈烈的欲-望,骆乔川哑着嗓音,“我想要你。”

还以为这一次较之以往并无不同,但却在撞上任远深­色­的眼睛时完全乱了步伐。

他听到任远在他耳边,用饱含情-欲却又压抑苦闷的语气低低地说着:“……骆乔川,教我。”

46

【过去了不要问,吻下来,豁出去。】

不知是因为室内的暖气还是激烈的缠斗,骆乔川只觉得一身燥热,不意外看到已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额上也有细密的汗。

任远混乱了的呼吸他不曾见过,而更陌生的,是他原本温和此刻却被情-欲点燃的眼神。

这个男人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性­感地不得了,说着“教我”。 原来,他对自己也有欲望,也会按耐不住,会急……会想要。

抵住彼此的东西不需要看也知道是什么,骆乔川从来没有这样心跳加速过,紧张地仿佛第一次和男人欢爱的人是自己。

很多个不同的念头在瞬间全部涌上来,骆乔川第一次感到赤-­祼­相对的时候不知所措。只是凭借着最原始的冲动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欲-望,撸动几下之后就发现它在手心里又涨大了几分。

毫不犹豫的低下头含住的时候,他听得到任远嗓间送出的声音,是从来没有听过的一声低沉呻口今。来回吞吐间,他用­唇­舌纯熟地挑逗刺激着口中的­性­-器。任远看着伏在自己胯间的骆乔川,手指深入到他的头皮,来回地抚摸的时候也体会着被包裹的热潮。

骆乔川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些自己看不到的红晕。

空白的脑海里所有能想起的,只是任远平时那些温和的表情。学生时代乖顺的三好生,航空公司记录良好的空乘……总留给人正人君子的正面印象。偏偏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正因自己给予的抚慰而呼吸不定。

反复舔-弄了不知多久,感觉又被一把拉上去热切地接吻。耳垂被含住的时候不禁舒爽的皱了眉头,骑跨的姿势敏-感地绕过他意识到身下的人微微向上顶了两下。当再次听到耳边传来男人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所有的气血顿时往头上涌。

任远还在反复地低声说着什么,他终于忍不住,暴躁而强硬地摁住男人的下颚喘气“……我­操­,任远你……闭嘴……”

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就感觉自己硬地要命的地方被一个手掌握住了。修长的手指圈住那个完全孛力起的东西后,用每个男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姿势动作着,没有什么花哨的技巧,只是反复抽动着,然后越来越快。

“呃嗯……”扣着那下颚的手徒劳地用劲,身体却虚地发软。骆乔川几乎要崩盘,仿佛眼看着自己在任远火热的注视下,沉没在深不见底的深­色­海水中。

离男人的薄­唇­近在咫尺的手指,在理智尚且还未走远的时候探了两根到口腔内,触到湿软的舌头,纠缠着小幅抽-动。

“啊、啊……嗯啊……!”已经什么都顾不上,在男人手心里率先­射­出来之后,骆乔川眯着眼睛喘着气,搅在男人口腔里的手指连带着手心湿地一塌糊涂。

任远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身上红了耳朵的人喝住:“……叫你闭嘴啊!”随后,完全湿掉了的手离开了­唇­和脸颊,最终绕道任远看不到的身后。

怎么总是这样没有立场。

骆乔川忍着陌生的不适感做着扩-张,真正拧成“川”字的眉头里还带着些烦躁与不甘。然而,爱上那个人的时候就早有意识,罢了,追究什么,苛求什么,反正早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日后再讨回来就是了。

任远撑起半个身子拥住骑在自己身上的人,说什么都不会是假的,这些年里,至少也从翁晓宸这个活宝那里了解过一二。看着骆乔川耳朵全红了在自己面前扩张,就特别想要紧紧地抱一抱他。恰好凑到面前的胸膛一马平川,却还是忍不住低头亲了亲,随后便卷着舌头含住舔-弄。意外听到有点失控呻口今才知道,原来真的也会有快感。

中学时代的全优生不是人人可以做,三年蝉联三好生的头衔,没有天赋的人恐怕也是望尘莫及。所以开窍如任远,很快就找到了能让骆乔川舒服的方法。手口并用的效果立竿见影,激得面前的人接连爆粗。

跪趴在床上的姿势恐怕是最不会感到难堪的一种,可在任远看来却也足够勾人。

骆乔川整个脸都闷在枕头里,想要说句狠话,可走了样的声音却闷闷地透露了天机,“……再要教就换我­干­你。”

缓缓挺进那个炙-热的地方,绝妙舒服的感受让任远不自觉地想要推向更深处。然而还没有完全进入,就看到抓着枕头的手指紧紧地揪着——不是用来进入的地方从没有被使用过的经验,骆乔川只感觉被一点点劈开,随又迅速被塞满。略微难耐地呻口今了两声后别过脸大口喘着,失焦的眼睛勉强地望向身后的男人:“你……你快点,嗯啊……不进不出的算毛啊!!?”

然而任远却没有像他意料中的那样莽撞地顶撞,攥紧了枕头的手被男人的另一只手握住,没有煽情的十指紧扣,但却感受得到温暖地气息。另一只手掌摩挲到胸前,不停触碰地可以让他快乐的地方,时不时地在腰腹流连,最终在他放松了身体后彻底进入。

“……啊、嗯啊……”

被紧紧包裹住的感觉太陌生,又太刺激,任远缓了片刻,却仍敌不过想要尝试抽-动的冲动。发硬的­性­-器叫嚣着情-欲,缓慢地开始摆动,不急不缓地速度终于让骆乔川在不适的痛感外,也感到了冲脑的快感。

抚摩到肋骨的时候发现那里似乎尤其敏-感。大概是因为瘦,他摸得到骆乔川右边最后一根肋骨明显地突出来。一边上瘾了似的反复在那里逗弄,一边享受自己埋在他身体里的奇妙体验。

唯独划过某处的时候,身下的人会不自觉地呻口今,微微痉挛的身体几乎要弓起脊背,像是受不了似的。其实很明白,可任远仍然俯上他的背吻了吻,“怎么了?是不是不能碰到那儿?”

“不是……妈的,啊、啊……”耳朵已经红到不能再红,“顶、顶刚才那里……!”

“……明白了。”男人有点狡猾地笑了,却又是孩子才有的满足表情。

这些骆乔川都没看到,只是不能思考似的感受着身后来回反复地抽-出又撞入,最后脱力地陷入屏息的高-潮里。

【注】:“过去了不要问,吻下来,豁出去。”——《大城小事》

47

【早上一睁开眼,如果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那么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我希望我每天都有不错的心情。】

虽然疲倦无比,可骆乔川却醒地很早。勉强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隐约有些酸痛,试图挪动一下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猛然发现原来更加痛的是那个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被用到的地方。

这一切都提醒着他一个事实,昨晚他真的和任远做了。而且,他是被做了的那一个。

侧睡的身体不用转过去,也知道旁边躺着那个男人,看着窗外还没全亮起来的天­色­,就知道此刻他极有可能还在睡。

多久没有抱着这样的心情和另一人睡在一张床上了?骆乔川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况且这个人自己幻想了这么久,久到他已经记不得第一次想着他安慰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那天天气怎么样。

沉下心,听得到背后轻微而规律的呼吸吐纳声,混杂在屋子里空调送风的声音里。

翻了个身过去,果真看到任远平躺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啧——!”因为股间的不适而忍不住抽气出声,一来一去几个小动作,睡眠不深的男人就醒了。

“……你醒了。”他和大多人一样,醒来之后率先深呼了一口气,却很少见地温柔地笑了。

真是怪人,骆乔川嘀咕,大概是得职业病了吧,不然怎么会有人那么喜欢笑,一笑还那么好看的,一点起床气都没有。

“嗯,”他短促地应了一声,重新平躺好身体,闭着眼开口:“几点了?”暗哑的嗓子让他不舒服地咳了两声——整个晚上都睡在暖气十足的空调房里,连嗓子都­干­地缺水。他这样告诉自己。

“还早,再躺一会。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吧?”新年第一天,总该有个休假吧。

“晚上去BLEIB,”骆乔川伸手,熟练地从矮柜上摸过蓝八,有点艰难地半坐起身子后,倚在床背上点烟。

“一早空腹的时候少抽啊我跟你说。”任远仰着头看他。

“­干­嘛?管我?”骆乔川瞥了他一眼,昨夜的那些退让一时像是全忘了,又要逞能。

感觉到男人劈手要来抢他嘴里的烟,连忙侧了身躲过去,可这一动腰都酸了,“哎哟,啧——靠你别动,我刚抽呢!”他不爽,拧着眉头小声吼。

任远又靠近过来,这次却不是要抽走他的烟,而是一把揽住了他,手掌在腰间慢慢地抚摩着,一边还低声地问着:“酸么?”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如同往常任何一次一样,在欢爱之后看着身边的人累得动不了,自己却舒爽地直起身子抽着事后烟,可这种幻想如今却被任远温柔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一针见血地捅破,男人认真按揉的时候还开口问他好一点没有。

嘴里叼着蓝八的人震了震,咬紧了烟头,不甘心却也只是傻愣愣地回:“……还好。”

一支烟抽完,任远还在孜孜不倦地充当着按摩师,任劳任怨似的,“怎么样,技术还行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骆乔川最后吐了口气,一边重新躺下,一边不忘忿忿地损他:“技术这么好,不去按摩店做可惜了啊。”

他抽完烟睡下了,任远却支起半个身子,又凑下去吻他。一吻罢了之后腆着脸问:“……那昨晚呢?”

……日你妈,你还有脸提?骆乔川歇斯底里地在心里爆粗口,就差没说出来。

一支烟也不解困,明明昨天还算节制,可怎么就那么累呢。心里这样想着,于是所有的念头都被暂时抛开了,只往床沿挪了挪,“别吵,累着呢!”

“再往旁边挪就要掉下去了,过来。”

腰上的按摩没停,骆乔川被按地挺舒服,放松地又闭着眼睡了。

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找不到男人。

“喂!”他躺在床上喊了一声,也没听到卧室外有什么回应。

去哪了?什么时候走的?

他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又要去摸烟,却发现烟盒空了。无奈只好先起来冲个澡。

在水流下渐渐从惺忪中清醒过来,心里才开始惦记着任远的去向。究竟去哪儿了?他该不会走了吧?不会是又死回荷兰去了吧?——喔,不会,他说明天才飞的。

匆匆冲了一把就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卧室床头边男人的手表——他这么细致的人,要是东西还在,那就是没走。

刚这么想着,就听任远用自己的钥匙转开大门从外面回来,带着热腾腾的早饭,“……你醒了。”男人还是这句话,还是那个笑容,可是却怎么也看不厌。

48

【他内心所有的忐忑,都想交与一个人紧紧抱住。】

夜晚的BLEIB,骆乔川在上台前就看到黎昕还有一­干­朋友坐在外侧的一圈长沙发座上。黎昕看上去­精­神不错,一扫几天前的­阴­霾和烦躁。

翁晓宸一过新年就飞,这个消息骆乔川曾和他提过,想告诉他,如果要后悔,至少赶在最后期限之前。他记得当时黎昕的表情,淡的仿佛把一切都看透了,可却落下了一句赌气的狠话:“我还巴不得他回去的航班撞上空难。”

骆乔川不禁想,让他就跟着这一圈朋友多出来疯疯也好,至少不会在家里发霉,也不会有­精­力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嗨嗨,”过去和几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打了招呼,顺手从别人那儿接过一支烟来抽。

“今天这人何止是不少啊,简直是爆满好不好……哎,特地过来捧你场的喔,说定了不醉不归!”

“喂,行不行啊……怕有人是打完了这场还有后续节目啊。”说话人笑着揶揄,瞥着一直坐在吧台上陌生的高大男人,那个人刚才和骆乔川坐在一起,现在正毫不避忌地望向这里。

黎昕早就见过任远,眼下是明白地不得了。手里夹着烟也跟着煽风点火,“别想跑啊,我可不帮你挡……”黎昕瞄了一眼坐在远处的任远,“……大不了叫人家来救你场啊。”

骆乔川被闹地没话回击,忿忿地摁了烟头,指着一沙发的人:“……靠,你们行,给我等着!”

终于到点。以break舞曲开场是他的习惯。台下的舞池昏暗,刺眼的灯光时不时地晃过。放纵的人群间,骆乔川看到依旧坐在吧台上的男人。

他想起第一次站在台上看到任远,好像是很久之前。那时候他和一群朋友在一起,高挑的身材另他十分惹眼,以至于骆乔川一眼就认出来。而现在,他坐在吧台上,默不作声地直视正在DJ台上工作的自己。

就是这个人,做了荷兰味十足的苹果圈,开了一瓶抽奖换得的冰甜酒,和自己一起迎接新年。

他曾无数次想过,自己整晚都蹲在DJ台上打碟接歌,看到的是下面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在闪烁的昏暗光线下蹦吧的样子;而任远是在高的没有云的地方飞行,看到的是近乎雪白的天际。

天空和地面的相接,原来就在一瞬间。

对某件东西渴望了太久,以至于在最后得到的时刻,表现地意料之外的平静。因为来的太快太汹涌,一切准备都还没有就绪,所以才需要时间来让自己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改变与惊喜。

眼下骆乔川尚且沉溺在这个过程中,因此很多问题,他还来不及思考。虽然此刻他也清楚任远明天要飞,然而却不知应该作何反应才是对的。任远停留在这里的这段日子,短的不像是真的。那明天之后呢?——他不敢想。

BLEIB的气氛完全狂热起来,舞池里有high不过瘾的舞者索­性­跳到了DJ台上。

骆乔川一边控制着一台唱机,一边听到耳边有开着英文的鬼佬凑上来问:“嘿,能请你喝杯酒吗?除了今天,你还有哪天在这里?”

还没聊上几句,对方越来越靠近的身体就反­射­着愈发直白的邀请。骆乔川正欲重新戴上耳麦,就听到嘈杂的环境里,有熟悉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沉稳的,不容拒绝的,“Sorry, he’s taken.”

等他晃过神来,看到任远已经站在自己的DJ台前与鬼佬开门见山地谈话。虽然话说地毫无转圜余地,可脸上却还是挂着招牌的温柔笑容。鬼佬意识到任远的立场之后只能耸肩抱歉,端着酒杯离开。

抱歉,他有主了。

男人就在他面前,如是告诫着心怀鬼胎的第三者。

一场结束之后,果真没逃过被一群人捉去喝酒的厄运。当被要求向大家介绍任远的时候,骆乔川尴尬地瞥了一眼坐在远处吧台等他的男人,最终还是打着马虎眼混过去。

究竟应该如何介绍任远?

这两天里所有的温情与肌肤相亲,甚至对着陌生人霸道却又不失礼节地宣告所有权……是恋人吗?然而一想起他明天就要走,骆乔川就立马打消了这种滑稽的幻想。

那么,究竟算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其实仍旧在赌,一直在赌。等任远开口、等他为这段关系下一个定论。哪怕是在起飞的前一秒钟,只要那一句话,就可以消除他内心的所有忐忑;只要那一个决定,两个半球、六个半小时的时差、九千米的距离,他就什么都不怕。

49

【不敢奢望用沦落来换你不安,落子无悔,我心里很明白。】

昨晚,骆乔川在被狠灌了几瓶之后,终于得以脱身。

打闹间还因为被发现了颈边的红印而被一群人围着八卦,被问到次数的时候,骆乔川尴尬地比了一个手势,却被质疑着问“只是这样?不是吧,你是不济了还是怎么了?哈哈哈……”

以前都是玩起来没有节制的人,彼此间也清楚在圈子里的角­色­,骆乔川忽然很能明白他们的惊讶。然而他想刚为自己开脱,可‘不行的是那个人好吗!?’这话,想了又想还是憋住了。

在骆乔川和朋友说话的时候,任远拨了一个电话给翁晓宸,果不其然被捉到这家伙还混在外面。

“拜托,你知不知道自己明早要飞?”因为酒吧内信号不好,任远推门走到外面,抬手看了看手表问“你现在在哪里?”

幸好听到的不再是酒吧,他在帝都大厦前的广场。

“喂,我一会就过来找你,你别走开。”

不拽着他回酒店,还真没把握他今晚会不会胡闹。

挂掉电话之后,看到骆乔川等在身后。

“走吧。”

“送我过去帝都大厦行么?翁晓宸那家伙明天也要飞,我想过去看看。”

任远跟着他,听到身前的人很轻的嗯了一声,随后有语气轻松地问了一句,“明天什么时候飞?”

“和他一班机,七点多的。”

……还真是早。

“喔我明天要去公司。”所以就不去送你机了。

本想装作坦然,可话说完了才发现,原来多余的话真的会泄露心声。

远远的就用电子锁将车锁打开,车头大光灯的尾灯受到感应亮了两下,随即又立即熄灭。

骆乔川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正要拉开车门的手在伸出去的时候却忽然被捉住了。转过来的身体却立即被压到车门上,任远的脸近在眼前,­唇­舌交缠,一时竟难分彼此。

骆乔川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在分别前郑重其事的亲吻,送别,然后说拜拜。因为这给他一种再也不会相见了的感觉。所以想拼命想把一切都淡化,最好淡地如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暂别,然后他会飞回到这里来。

可任远似乎不这样认为,他只说:“骆乔川,一个月之后,HANDSOME FURS ARENA,我在阿姆斯特丹等你。”

整个二月在荷兰办四场,末站在阿姆斯特丹。虽然费了很大的劲,但还在还是订到了预约券。到时候一拿到票,我就和机票一起,替你寄回来。至于来不来,看你的工作安排吧。这是任远之前告诉他的。

如今他抱着他,说着:“我去现场等你,等到全场结束,等到天黑。”欠着你的,容我慢慢还,成么。

骆乔川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心里发烫。

忽然,他伸手将任远死死抱住,用他觉得最不娘们的方式来掩盖此刻心里的娘们情绪。

开车到帝都广场用不了多久,任远松开安全带后照例又在车里坐了一会。骆乔川一直不知道他每次离开前都会在车里留上一会是什么用意。

两个人的视线都直视着前方,看着没有什么看头的夜­色­。

任远的左手又抬了起来,准备摸到骆乔川的脑袋,“明早别来了,反正很快就会再见的。”

骆乔川的双手还搁在方向盘上,“谁跟你见了?我还不知道那时候的安排啊。”

任远笑了,转过脸来,“那大不了,我二月主动申请多飞几次长线啊。”

“什么长线……”听不懂。想了想,又马上明白了。

电话响起来,任远接起来之后只说了一句:“嗯,我到了,嗯。”

大概是翁晓宸。

就算是讲电话,摸到骆乔川脑门上的左手却还是没放下。扣掉电话之后,任远把那个不愿合作的脑袋摁过来,就着手指松开的地方亲了亲,和那天的一样。

“我走了。”

男人下车之后,便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回头看到一直都没有动的车,又在风里挥了挥手。大概是身材挺拔的缘故,骆乔川只觉得似乎望着他好久,才看他渐渐消失在远处。

七点就要飞,这才发觉时间太短。

高中跟着母亲飞荷兰的时候,对这里抱着完全不同的心境。任远没想过,居然也会有这样一天:他对这个城市不舍。

找到翁晓宸的时候,他正坐在广场一边的阶梯上。

谢天谢地,他没有再喝得一塌糊涂,他很冷静,也很清醒。

他就这样坐着,像一尊雕塑。仿佛能够回忆起当年自己坐在自己的感觉,那天还下了雨,自己坐地身体都僵直了,连避雨的心情都没有。

那年等不到他,如今依旧等不到他。

那年他知道那个人是真的爱,如今也明白那个人是真的死了心。

那年是为那个人的失约而愤怒、为自己受伤的自尊心而愤怒,可如今却是真的觉得可悲。

“喂,回酒店了。”任远站在他面前喊他。

“……”翁晓宸抬头看了任远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声。

看到这样的翁晓宸,任远想要狠狠揍他几拳让他清醒的念头终于又被激起来。

难道真的要走到用沦落来换他不安吗?没出息。

翁晓宸,受害人不是只有你自己。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更不是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应该归你,包括那个人。如果你真的感觉后悔,你也该明白,落子无悔。

“不敢奢望用沦落来换你不安。”——《多谢关心》

50

【就算使劲了全身力气也不怕,他问自己何时有过这般英勇,在哪里,又是为了谁。】

骆乔川一直在睡,就连常开的手机也狠心地关掉了。开着手机只怕自己睡不安稳,早上七点多的班机……他无赖似的心想,才不要被扰了清梦。

可是墙上的钟还没走到七点,却已经醒了第二次。想他这时候都还没有走呢,便恹恹地伸手去桌头柜上摸烟。懒散地连坐起来都不愿意,弯曲的食指与中指夹着烟,擦着火之后就送进嘴里,躺着的姿势令自己被实实在在地倒呛一口。

妈的。他终于还是一脸起床气地靠上床头,吐出烟圈的时候,忽然又想起前几天躺在这里的男人劈手要抽走他的烟,长辈似的啰嗦空腹抽烟的坏处。

一根抽罢,看看外面早就亮透了的天,却怎么也不愿起来,索­性­翻了个身重新裹回被子里面,昏昏沉沉地又要睡。

再醒过来的时候,骆乔川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喔,都快要十点了,不知道那人飞出中国了没有。

打开关了一夜的手机后,他便像往常一样钻进浴室冲澡。

走出浴室的那一刻心神不宁地甩了甩头发,懒得擦也懒得吹,被屋子里开了一夜的暖气包裹着,丝毫察觉不到冷。

无意听到开着的电视里播着的新闻直击,心想着大新年的,居然还能闹腾出这么多戏码来。想起以前和黎昕两个人挺有意思,窝在一起没心没肺地鄙视新闻台没事怎么总报些塌方、爆炸,车祸……不过是做个冠冕堂皇的报丧者而已,这些悲剧的真相,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看得到。

骆乔川并没有留心听,只是望了望窗外的天,盘算着如何打发这闲置的一天。

这个城市就是这么奇怪,自从入冬之后,天就一天比一天蓝。虽然接近零度的气温冻的人瑟瑟发抖,可是这片天却像是春天的。

盯着外面的眼睛一动不动,在听到什么之后,仿佛自己走到了另一个空间,不可置信的,就像幻觉。原本映在眼里的纯­色­天空也看不清了,身体僵直地动都动不了。抽象的空间中,一片黑暗,所有闪现在眼前的,只是电视中传来的念词。

中央机场。事故。返航。七点零五分。

难怪一早上心闷地慌。难怪一早上,睡不好……原来,是有预感的。

一边努力地保持镇定,一边却又“轰”的炸开了,矛盾的相持简直要将他劈成两半。僵直的双腿在猛然弯曲后,引来一阵酸疼。他再也不敢多想,将电话和钥匙丢进外套的口袋中,边走边套裤子。拉上门之后走了两步又想起车钥匙,又连忙折回去取。车钥匙的棱像刀口,握在手心里生疼,可此刻,除了紧紧抓住再无他法。

一路上,他只懂怎样将油门踩到底,却发现这车大概是旧了,怎么跑都不快。

在一个红灯前猛然刹住车,惯­性­另他险些撞到头。他看着路边还沉浸在新年氛围中的路人,忽然有些发懵,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睡昏头了,才臆想出那样的事!?

伸出去的手在车内电台的开关上停了半饷,终于还是打开来。电台一个一个调过来,终于找到一个收讯不好的频率,断断续续的播着机场目前的状况。

似乎是出了什么状况,起飞之后没多久就要求返航,强制进行一次着地后复飞,似乎还未排除隐患。经由媒体报出来的,尽是些没用的废话,顶多只听到个大概来。可如果只是小故障,怎会这么快就上新闻?

他对飞机上的那一套一窍不通,可好歹知道是要返航,是好是坏,终究也要自己过去了知道。

一路上喇叭狂鸣,在白天的高架路段上开到140码还嫌不够。

骆乔川咬牙切齿的,也不想现在的自己究竟还剩多少理智,只一心想着任远你他妈的可别有什么,你还欠我一场HANDSOME FURS ARENA和一张阿姆斯特丹的机票,你别想赖了。

安全的时候总是想着,那种千万分之一的噩运怎么可能降到自己的头上;可真的有了坏苗头,那样的轻松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骆乔川跑进候机大厅的那一瞬间,不知要找去哪里才是对的,看见有路的地方就走。机场的中央广播播送着紧急提前起飞的班次开始登机,又播送着航班调换、延迟的通知。一边快步地走着,一边可笑而幼稚地想,那人整天在天上飞了,飞这么高……他怎么就不害怕?

机场那么大,该要去哪里找。跑累了,终究还是在休息处的椅子上坐下来。

头垂着,两条胳膊也无力地垂在膝盖间。

坐下来没一会才发觉口袋里的电话不停在震。骆乔川愣了很久才确定,那真的是自己的手机在振动,而不是自己的身体在抖。

看也没看接起来,却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惊了半天。重新将电话拿到自己面前来看,那两个中文字,一撇一那,简单地小学生都认得。

听到那头的人喂喂的喊他,他顾不得引来周围人的侧目,丢脸也不管地冲电话那头的人喊:“我­操­-你是不是要玩死我!!”

“让你担心,对不起。”

终究是在听到了抱歉后软做一滩,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仰着头看高高悬在上空的顶,这一次眼里映着的不知是什么,“……你在哪儿,我……”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没了声。

51

【如果真的可以,他愿他与自己一起飞。他有最完美的降落动作,所以,只有和他一起,才最安全。】

任远伸出一条手臂把骆乔川揽向自己这边,顾不得投来奇怪目光的路人甲乙丙丁,等他平复了情绪,说:“看了我的短信没有,你一早上都关机,怎么都找不到你。”

骆乔川一时半响站定着,没有出声,只听到任远的语气中带着些迷茫。

猜想他大概是发了疯的找过来,任远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后脑,又说:“抱歉抽不开身过去你那儿,天上……确实是有故障,我和公司的人一直都在控制台。”

大概是不能多说什么,任远并未详说现在的状况,只冷静地安排着,“先送你去上面休息室待一会好么?我还要回塔台……那家伙,在天上。”

他知道男人说的是谁。

即便大难临头也能冷静如初,然而说到自己的至交,话语间的停顿终于还是泄露了惶恐心声。

骆乔川愣了愣,想要说点什么给他鼓励,却终究没笑出来,只拍拍他的肩,“去吧。”

偌大的休息室空无一人,大概是因为今天有航班的荷航机组人员都去了控制中心的缘故。虽然待飞的乘务和机组并没有办法参与控制中心的任何决策,但终归还是都等在塔台,看着眼前第一现场的忙碌,为在天上的同事捏汗。

骆乔川摸出手机,果不其然地有两条未读短信,都来自同一个人。

在原定的起飞时间不久前,他说:急­性­肠胃毛病,问题不大,但还是被乘务长直接开掉,这班飞不了了。真不知道是昨天受了冷,还是被你投了药?

一个小时之后,他又说:出了点状况,我得留在机场,见信复我。

自己还真是急昏了头,开了手机抄进兜里拔腿就走。

想到任远说:那家伙,在天上……骆乔川忽然冒出了要不要给黎昕打个电话的念头。就算心里再怨恨,终归是相识一场,况且他很明白……那小子就是嘴毒,心却是软的。

通话音想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接,想必他昨晚是high过了头。这个时间,一定还在闷头大睡。

连着拨了两通都未果之后,也就不再试了。

骆乔川紧紧捏住手里的电话,忽然间,他有点害怕黎昕知道这个消息。

那小子,会害怕吗?会慌不择路地冲到机场来,然后拼命找那个飞在天上的人吗?……或许,不会。

他心虽是软的,可总逼着自己藏在暗处。脆弱的地方不给人看,人人就真以为他金刚不坏。

任远回到控制塔,透过开着的窗户就看得到控制中心里挤了很多人,高层占去一半,消防、武警、救护都在待命。问及谁在天上,负责调度的地面总指挥上报了舱单与机组名单,答驾舱资源有保障,不论是技术还是决策能力,外加心理素质都很过硬。

由于飞机起飞后,前肢起落架的仪表灯显示一直不正常,四十岁不到的荷兰机长果断指令,联系塔台要求返航。地勤出动后,看到KL2137低空飞过,高倍望远镜中看得清晰:前肢起落架根本没有放下来。按照飞行部总指挥的指令做了一切可能在空中完全的动作,仪表红灯却还是迟迟不灭。

指挥中心最后做出决定:用后起落架试着着陆,接地后震动一下,然后在大幅上升,高度3000米,看看能否把前起落架震下来。

飞机尚在机场上空盘旋,接到指挥之后,翁晓宸向机长提出:“让我来做。”

荷兰男人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说Darren……就又听到一边传来信誓旦旦的承诺,“信我。”

他的降落动作,不是没有见过。做地那么漂亮,接地稳稳当当,一点折扣都没有。

令身后的观察员通知乘务长将所有乘客转移到后舱,荷兰男人向翁晓宸投去了一个郑重的眼神。

飞机在高空都是自动导航驾驶,机舱中通常由机长与副机长共同­操­作,不过分管­操­纵和决策,巡航时轮流监管,由副驾降落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然而这次事关重大,翁晓宸心里很清楚。

对于降落这件往常十拿十稳的事,再拿不出些信心和技术,还做什么飞行员。

总要先相信自己可以,才换得到别人的信心。

这一刻,除了小小的不安,他心里更多的,是不知从何得来的勇气,如今统统都握在了手里。

自己飞了这么些年,有人还一次都没坐过自己的飞机。如果这次真能万全,他想那个人同他一起飞,哪怕一次,因为那会是最安全的旅程。

52

【他们说起了恋人甜蜜、家庭和睦,我却只想到了你。】

“其他飞机已经避让,KL2137你可以进场了。”

听到塔台那头传来的指挥,翁晓宸坐在左驾上,开始试降落。

下降后看到降落的预定跑道,“报高度。”

“350米——250米——”

飞机着陆的时候,后轮紧实地在地面上敦了一下,这一下巨幅的震荡让客舱里的乘客不禁喊出声来,有行李和包裹从头顶的行李箱中掉出来。随后,马上上升,按照塔台给出的指示复飞,右转航向290,上升到高度3000米——红­色­指示灯还在。

“开自动驾驶。”荷兰籍机长如此吩咐,随后压抑地说去一趟洗手间,翁晓宸默默点头。

男人趁此用冷水冲了一把脸,恢复镇定后便回到机舱,“Darren,申请迫降。”

“明白。”……这已是迫不得已。

翁晓宸与塔台通讯,“2137请求迫降。再说一遍,KL2137,请求迫降。”

由于这是外航客机首次要求在自己的非主机场迫降,受牵连的因素太多,总指挥命令机组暂时待命。好在本就是长线航次,飞机的载油量还足够耗上一阵子。

虽然国内曾有过成功迫降的先例,可终归是重大事故,何况还是外航班机。地上指挥台忙做一团,急着为迫降做一切地面准备,力求万全。

在这样极度紧张的氛围下,偏偏是超脱了。翁晓宸听到荷兰籍的机长和机务聊着自己的家庭。两个都有妻有子的男人说着说着,就说到翁晓宸的头上来,“你还真是男人三十一枝花啊,要找到和你门当户对的可是难事。以后要是遇见顺眼的,就凑合着安定了吧。我们可等着你的喜讯呢。”

另一个连忙揶揄:“那第二天人事部会发现桌上辞呈成山吧?哈哈。”

要是遇见顺眼的……翁晓宸还沉在这句话里,自嘲地笑着,“没准人家还不愿意了。”

无线电传来总局的最终决策。机长正­色­道:“准备迫降。”

翁晓宸正了正帽沿,吩咐观察员:“去把乘务长请过来一下。”

这一班的乘务长是个三十出头的荷兰女人,翁晓宸跟她一起飞过不少次。听机长一五一十地叮嘱她:“降落之后要记住,如果着火,对着火的紧急出口一定不能开……”翁晓宸不禁想到任远,这家伙本来也是飞这班,起飞前却因为身体缘故被乘务长硬生生扣了下来。呵,那家伙坏肚子坏还真会挑时间。

全部安排妥当之后,机长不禁又嘱咐了一次,“……下来的时候,控制好机头姿势。Darren,别紧张……就按平时做。”如果着地点只要太靠前,就算跑道上喷满消防喷雾,滑行的时候也一定火星四溅……如果机舱率先着火,一切就全都失去控制了。

“我明白。”

在这样的条件下迫降意味着什么,不止是机舱,控制中心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可是除了这样,别无他法。

任远想起自己鬼使神差地就从那班机推了下来,想到骆乔川这样心惊胆战地要找到他,于是想起了那人叫黎昕的人。翁晓宸那些天里总说起他。那两人横竖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何必这时候让他不安心。他这样想着,打消了通知黎昕的念头。

“KL2173,过超远台了叫。现在地面风二一洞,风速两米。”

“2173明白。地面风210,风速两米。进五边了,现在过北超。”

“KL2173可以降落。”

翁晓宸目不斜视,“告诉后舱,准备降落。”

巨大的载客飞机慢慢从高空降下来,右驾上的机长负责报高,“100米——90米——下滑好,方向好。带住点,稳住!”

在他驾驶降落的时候,机长负责把持油门,等到主轮一接地后立即拉发动机至慢车位置,观察员负责拉下减速板和所有的总开关,并对发动机灭火。

翁晓宸紧紧握住­操­纵杆的双手几乎汗湿,目测接地的高度,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要因为前起落架的问题而看高了。机头擦地的那一刹那,跑道上划出一道道长长的火星。满地厚厚的消防喷雾,在笨重的机头的压迫下,试图在火星爆炸前阻截住后轮。

滑行将近四百米之后,翁晓宸终于将飞机稳稳地停在跑道上。

观察员立即与后舱乘务长通话:“安排撤离!机尾翘着,后侧门不可以开!”

地面上正在待命的消防、救护部队立即赶到现场。

从控制塔上看得到后舱的所有游客正在有条不紊地转移,可见这次迫降还是十分成功的,许多人不禁为此松了一口气。

任远看了看表,做了一次深呼吸,走向休息室。

推开休息室的门,就听到里面开着的电视频道直播着机场的状况:“……据悉,此次航班上的全部旅客已经安全撤离了现场,无一伤亡。但由于滑行时机头一定程度的变形而背部受伤的机组人员,也已经被立即送往就近的医院治疗。此次飞行事故的原因还在调查中……”

骆乔川闻声回过头,看到任远走来自己身边。

电视中播放从停机坪现场传回来的画面资料,回忆刚才的惊心动魄,站在控制中心外的人,个个人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混乱的场面下,那个家伙只被抓到一个模糊的镜头,随即就很快被台上救护车。

原本想开口问骆乔川饿不饿,走,一起去吃点东西,总算是安全了……可一张开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

两人面面相觑地对望了几秒,骆乔川起身,“走吧,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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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事故改编自1998年发生在上海虹桥机场的真实事件。由于飞机设计本身存在着弊端,起飞之后液压系统出现问题,从上海飞往北京的东航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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