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的低音拉到底,勉强只够台下听到。可翁晓宸却能准确识别出曲子来,还说的头头是道,深邃的眼睛里藏不住诸多暗示。骆乔川心中惊叹,看来这个男人一定也是酒吧常客,而且……多半更是调情的能手。
骆乔川这头看着机师先生心网暗结,不禁要叹,还真是各自有各自的活法。
他不需要别人对自己的梦想有多了解,也不需要别人与自己分享共同的习性,不需要让步,也不需要迁就,更不需要多少勇敢。还以为这就是自己能给的最自由的爱,可是对那个人而言,要下定决心和自己在一起,却需要鼓起最大的勇气。
等不到的,就是命,他只不再苦苦去追了。
没有他的九年,照旧是这么过来了,日后没有他的人生,也一定可以。
31
【你我之间相隔的岂止是几千几万米的山山水水,而是一沓时光,一个世界。】
年末,阿姆斯特丹终于也渐渐有了冷意。天空总是阴沉的,找不到云。
任远站在露台上,看这里的天空终于也像安奈不住寂寞似的,下起了小雨。他忽然好奇,不知道那边的天,是阴是晴,又或是多云。第几次了?——自他在那天清晨离开之后。
每年年终,荷航地勤各个部门总少不了那一次欢聚,任远本来只想寻求一个安宁的周末,可却被母亲硬喊去派对,原因无非是今年荷航高层许某也会现身,当然是随同他家的千金。比起吹胡子瞪眼的那老一套,父亲Wart明显棋高一招,他淡定地窝在沙发里看着正在直播的荷甲联赛,一边给儿子支招:“去吧,机会难得。”
……这快刀斩乱麻的机会,确实难得。
大坝广场的中央有露演的街头艺人,同样生着一张亚洲面孔的女人看上去活泼而不失成熟。手风琴的演奏一曲终了,她向着街头艺人的琴盒里投了几枚硬币,转身过来笑着评价刚才耳熟的曲目。
有心的人,自然是知道身后的男人并未认真听进去什么。这么些时间里,从任远不冷不热的反应中也能大致猜到他的心思。在要求任远陪着她一起去吃一顿意大利面之后,两个人步行来到了广场中央。
“你听过斑马线的故事吗?”许惠的步速不减,不快不慢地走在任远身前三米的地方,“它总希望走到他面前的那些人能偶尔为它停驻,可发现当前面的绿灯亮了之后,所有人都会迈开脚步。原先的,都只是路过,没有谁是真正的停留。当我站在那条斑马线前,而且决定为他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停地被向前的人群推挤,最后只能走到了那一头……大概是脚力不够稳,不够重,所以才没法在它那里留下什么痕迹。”
听懂了这意味明显的比喻,他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其实,我很明白,”走在前面的人好像隐隐地笑了,随后停下步子来笑着问他:“……我只是好奇,自己输给了怎样的人?”
一切仿佛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被完全领悟。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人?任远一时回答不了,身边的那个人明明还没有出现,可脑海中却印出了那个人的脸。
许惠不停顿,绕着大坝广场的路线继续走着,仿佛是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都讲光,“那就再给你说一个绵羊的故事吧……有时候我会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里,取走绵羊身上的棉絮,可在炎热的夏天里,去没有人关心绵羊汗流浃背的身体。绵羊的天性,有着源源不断的爱意,以至于所有人都习惯去忽略它的其他思绪。每一只绵羊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暖暖的爱意,可在真正的爱情里,它们通常温顺地发不出声音……如果这一次,换你来做绵羊,我希望你找到的那个人,不会再那么残忍。”
误解了的话还来不及被解释,她就已经停在任远面前,伸出手浅浅地拥抱住他,更像是一种道别,“其实,是来说再见的。地勤的工作已经辞了,下个月我就飞伦敦,去那边继续念书……谢谢今晚的意面,那家的手艺比我的三脚猫功夫可强太多了。”
最后点到为止的贴面礼,郑重其事地甚至让人感觉别扭。任远看着那错开的脸颊,忽然记忆哪一晚也曾有过这样微妙的触碰。
平躺在床上的躯体在黑夜里疲惫乏力,可大脑却异样清醒。
探过手从矮柜上拿起电话,估摸着时差就给那一边拨了一通电话。
那头的副驾先生今天似乎格外沉默,安静地听任远说完了斑马线和绵羊的故事之后,才轻声地笑了笑,“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吗,你究竟在低落什么?”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睁着眼,天花板似乎挂在距离自己很远的高空,他说不清原因,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故事中残忍的剪羊毛的人,“你几号的航班回来?……他,怎么样?”和自己相比,那个人虽然时常没个正经,但却比自己更像那只绵羊。
“你就省省心吧,人家好地很,”……至少还知道和朋友出来嗨吧,“我,可能晚一阵子再回去。”
“什么?”好像是被他难得认真的语气吓到,任远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
“申请今天我刚刚给机场传真过去,下午又给那头打了个电话。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大概年后才回来。”
明明对那边湿冷的冬天厌恶地不行,眼下却说连新年都不回来过。任远不明就里,“你在搞什么?……喂!告诉过你不要对他出手的吧!?”
男人在那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好似无奈,“求你了,对你的人没兴趣好不好。”
“……”
“任远……”翁晓宸的声音当下在黑暗中异常清冷,任远难以想象他在用怎样的表情诉说这个事实,“我以为我和他不会再见了……我真没想到。”
任远停顿了没多久,就恍然明白了翁晓宸话里的意思。
“……他还记得我,我们都没忘。”
32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却都有,说不眼红是假的。】
黎昕睡了整整一天,白天充足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射进卧室,横在眼睛上的手臂却造成了还是黑夜的错觉。桌上的烟盒下压着一张VIP入场券。“BLUES NIGHT GIGS”DJ年末狂欢演出派对,时间定在明晚十点,地点在名叫S-MITH的中心酒吧。
那晚BLEIB散场之后,骆乔川夹着烟将票子丢给黎昕,“我那天要去颁奖礼现场。去看看吧,听说很有戏喔。”他眯着眼笑,说票子很难搞得到,别给浪费了。
黎昕低头瞥了一眼票——S-MITH。他曾在那里醉过一夜。
“操,”黎昕低低地骂了一声,让开了手臂后露出拧在一起的眉头。从床上坐起来后,连带着入场卷一起摸过烟来抽。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那晚的翁晓宸。
像初次见面的两个人,陌生到要握手问候,然后再道一声“很高兴认识你”。
还想就把他坦坦荡荡地当做诸多─夜情对象中平凡的一个,却在被问及是否早已相识的时候,慌张地急于撇清关系。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依旧笑得滴水不漏,十分配合地继续演着可笑的初始戏码。当男人有意提起The Artful Dodger的时候,他也只能嘲讽地敷衍。
“好久不见。”趁着骆乔川不在的机会,翁晓宸终于开口问候。
走到黎昕的身侧,看他立刻又向左挪开了一个位置,“最近怎么样?”话刚出口,心里却鄙夷起自己来,原来无从开口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
黎昕不禁蹙起眉头,杯中的酒不停地往喉间送,只剩火辣辣的味觉。
“黎昕——”
听到翁晓宸用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记忆中某些渺小的存在仿佛即刻全部被唤醒。或许是因为愤怒,他放在酒杯的手甚至控制不住恰当力量,“够了,我不想听。”
“其实……”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的男人,却因为骆乔川的重新现身而不得不沉默。
真他妈的见鬼!靠在床头的人用力将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
人都是被骗聪明的。吃一堑,长一智。改造直男,感天动地这样的蠢事,他黎昕早就发誓不干第二回,更何况在同一个人身上栽第二次。
因为时间冲突只能无奈放弃BLUES NIGHT GIGS的骆乔川原本还在为看不到现场而懊悔,可当他坐在台下,听到岛的名字被颁奖的揭晓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将他彻底淹没,鼎沸的会场让他来不及再想S-MITH的狂欢演出。他听得到歌迷整齐地喊着队员的名字,看到那四个人站起来向二楼的观众致意,然后逐个走上领奖台的样子。
偌大舞台两边的大屏幕上适时切出的镜头让现在顿时又爆发出接连不断的尖叫与掌声,骆乔川见了也忍不住微笑。镜头里的被特写的男人就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前排VIP席位。一样是一头银灰色的头发,耀眼地像要发光。
顾安康穿着设计感十足的深色西装,鼓掌时脸上带着笑。
闪闪烁烁的灯光下,乐队表演了几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串烧。当最后《To my last lover》终了的时候,台上的陆屿光缓缓睁开眼,面对座下成千上万的人,他只望向他。
二楼有激动的歌迷甚至一起喊起了顾安康的名字,骆乔川看到端坐在前排的英俊男人微微抬起右手来,给了恋人一个飞吻,惹得那个对面几万观众也不曾怯场的家伙弯起眼睛笑了,带点不好意思。
在岛的演出之后,骆乔川借着回电话的空隙,从会场里溜了出来。
外面很冷,拿着电话的手很快就在风中被冻得僵硬。
那个陌生的号码打来三个电话,在被告知是老同学季伟祺的新号码后,骆乔川猛地吸了两口蓝八,讽刺自己的那些不着边际的期待。
新婚定在两周之后,于是电话邀请老同学来观礼。
骆乔川叼着烟,开起季伟祺的玩笑:“操,真结婚?就你这样的?”心想最近喜庆的事可真是不少。
扣了电话后,恰好抽完一支烟。叼上第二支的时候,却发现火机怎么都擦不上火。
他看到从侧门闪出来的人影,依靠在那辆眼熟的车前盖上,黑色风衣的立领竖着替他挡去风寒。男人也摸出烟来抽,烟雾很快就在黑夜里腾了起来。好像也感觉到冷,微微地跳着等人。
骆乔川走过去借火,“天团两年终获大奖,亲密爱人偷赠飞吻——明天的头条很有可能会这样写喔。”
虽然未曾正式认识过彼此,可毕竟由于工作的关系,和陆屿光走得很近。这样的存在,顾安康怎么会不知道。
银发的男人闻声抬头,将打火机丢过去后坦然地笑:“爱怎么写怎么写,老子无所谓啊。”
骆乔川在安康车前也静静倚了半刻。两个男人就这样各自沉默地抽着烟,带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大概是太冷,骆乔川缩着脖子将剩下的一截蓝八丢在地上,抬脚用鞋底碾灭。
他对安康笑了笑,仓促道:“进去了。”
有人恋爱,有人结婚。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却都有,说不眼红是假的。
33
【我的灵魂如此沸腾,为我爱的人。】
剪羊毛的人最近的生活陷入了不可抑止的混乱低潮。
在飞往哥本哈根的航班上,任远例行公事地在起飞前检查每一位乘客的安全带。走在长长的过道上,在经过37排C座乘客身边的时候,终于因为他长的有点像谁而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一眼。从荷兰到丹麦的短线航班上,很少见到如此惹眼的亚洲面孔。
双手放松地交握着等待起飞的男人注意到了任远的频繁回望,大方地用中文笑问:“你也是中国人?”
几句闲聊时注意到,他微笑的时候可以看到酒窝,眼睛有点像谁,说话时翕合的一张嘴唇似乎很薄。
任远看着他,却是想起那个人笑起来的模样,好像没有明显的酒窝,可是却也很耐看。然而记忆中,他的笑容仿佛距离此刻太远了。究竟是怎样的?真想再走到他面前看一看。还有那张在凌晨的露台上,亲吻过他的唇。
在哥本哈根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仅仅几个小时而已。随后马上搭班机回阿姆斯特丹。
在休息室待闷了,任远走在哥本哈根机场的候机大厅,忽然想起自己曾站在这里,鼓励那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说,要是觉得值得,那就去,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
那个叫孙禹新的家伙之前断断续续给他发过短信,飞抵瑞典、安全回国的时候都知道向他报一声平安。如今回国好一阵子,却是没了音讯,不知他现在过地怎样,和那个男人……怎样。
想到这里,任远叹了口气,忽然想自己鼓励别人时候的那些勇气怎么眼下却不知再拿出来一些?
这些紧密在心底盘结纠缠的奇怪情绪,令任远这些天里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莫名的低潮。如果翁晓宸那家伙在,恐怕要露出鄙夷的表情嘲笑他是不是进入了更年期。
飞回阿姆斯特丹没多久,就有越洋号码拨通了任远的电话。
那时他正在看自己的航班安排表,疑惑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最终接听起来。
得知是老同学季伟祺打来的长途,多少有些惊喜。而在听到婚讯的那一刻,任远忙着恭喜,眼神下意识地撇到后两周自己被排地满满当当的工作。
身边同样穿着制服来回走动的同事,并没有谁注意到他此刻的心情。
大多人看到的,只是一直笑着的任远,在电话挂断前利索地给出承诺:“你结婚这样的大事,我可不敢怠慢……11个小时也飞回来看你啊!嗯,一定。”虽是这样说,可却是别有另一番心思。
他想到许惠在广场给他讲的绵羊的寓言;想到孙禹新在哥本哈根机场说绝不后悔的顽固决心;想到那个人问自己“我在圣卡度等了你一晚上,你为什么不来?”、想到他近在耳边的话,说讨厌他的话,他就放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试图用事无巨细的考虑去权衡自己的情感是一桩多么可笑的事。若是凭着理智就能想明白、想通透,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过的恋人,也不会有那么多一去不回的感情了。
起初说没有未来,无非是因为自己不敢迈出步子去争取。自己的这份慎重,说到底竟只是为懦弱保守寻的托辞而已。
几乎腾不出时间段给自己飞回去,年末恰好又撞上一段旺季,找人调班都不可能。任远最后不得已找到人事,索性申请了休假。
一切办妥之后,他给翁晓宸挂了一个越洋电话。
猜想他最近的情况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拨去的电话相隔了大半天才终于打回来。
那男人在电话里闷闷地开着自己的玩笑,“什么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我现在算是认栽了……可我妈的真的是不甘心。当时两人的感觉是对的,我和他都没有认错,如果没有那个误会,我们或许还在一起。真像是场玩笑……”
任远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心想这么些年里,还没有哪个人让翁晓宸这么上过心。
几年的时光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总是不乏有苦苦等他两三年的男人女人,他从没那一次像现在这样认真,这样后悔莫及、感慨万千过。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想到如果再错过那个人,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要为此后悔。
“你要不要这么萎靡啊?”任远此刻五十步笑百步地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讲,“哎,要是太寂寞,等着我过来陪你过年好了。”
翁晓宸正奇怪他这个月频繁密集的长线飞行,就听到任远似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订的三天之后的机票。”
【注】:“我的灵魂如此沸腾,为我爱的人。”——《无条件为你》歌词
34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话不假,可眼下却怎么看都不合适。缘分这个东西,虽然矫情,可他多少还是信的。】
当任远自掏腰包,准时搭乘自家航空飞抵机场的时候,翁晓宸腆着脸讽刺道:“说来就说,还真不像你的风格……喂,伸手就要两个多星期的大假,地勤他们会很头疼的。”
“你不是一向都是风向标吗?”任远拖着行李,也不管旅途疲惫,“连着两年蝉联‘荷航之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不该向你学习?”
翁晓宸耸肩笑笑,“这么不务正业,恐怕今年我俩谁都别想了……说起来,有你这么不远万里,不惜自己买单飞过来观礼的老同学,你那结婚的兄弟估计得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了吧?”
听出来翁晓宸话里的讽刺,任远也不忙着解释,只意味深长地反问:“你说呢?”
平日里总以正装示人的副驾穿着难得休闲的打扮,撇了撇嘴不再接话。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机场。狼狈地各自请假的原因,彼此之间不言而喻。两个人认得的这么些年岁里,仿佛从来没有如此惺惺相惜过。
在那晚于BLEIB重见之后,翁晓宸几天前在S-MITH又成功“阻截”黎昕,后者正在那家酒吧参加BLUES NIGHT GIGS的DJ派对。照旧穿着黑色T恤的人站在一边,那晚,他只作一个沉默的看客。
一杯鸡尾酒下肚,翁晓宸终于借机向他开口,不料所有暖场的台词都被黎昕转身时的一句“喔对了,代我问候你太太”尖锐地打回来。从善如流如翁晓宸也不禁愣住,一时半会杵在原地发愣。追着黎昕的身影走出S-MITH,在一路霓虹的街道上拉住他追问,最后却得知几年前的一句气话俨然促成了一桩误会,隔在两人之间那么久,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
——那边有个女人就等着我明天飞回去跟她结婚。今晚8点我在老地方等你,否则我们之间就不必“再见”了。
结果,一人在S-MITH等了一夜,醉地一塌糊涂;另一人在帝都大厦前的广场上坐了一夜,在突如其来的大雨里纹丝不动。
第二晚急飞阿姆斯特丹。在几次试图联络失败之后,黎昕失手摔烂了电话,后来又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让那个人回到荷兰之后再也找不到他。好像只有这样,那种卑微的可笑的认真的心情,才能被自己慢慢遗忘,就像忘记那个人一样。
可当彼此都意识到当初的分开竟是介于这样荒诞的理由,翁晓宸忽然感到有一种崩塌地感觉,分明是缘不该尽,一句“老地方”就荒唐地错过了那么久。
最最后悔,莫过于你知道分开的这么多年,原来应该在一起。
“我没义务为你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负责。”那个曾经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如今这样说道。而他终于没有再追上去,剩下的那点自尊心让他停在原地,看着那个黑色圆领下的后颈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在酒店的房间里,翁晓宸大概是喝地多了,所以才会难得说那么多的话。任远看着两人脚边的啤酒罐唏嘘,这人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谈过的恋爱数都数不清,现在到像个初陷情网的少年。而能带给他这种感受的,仅仅只是那一个人而已。甜蜜的,酸楚的,疼痛的,追悔莫及的。
任远不知道闭着眼靠在墙边,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听似释然的叹息:“……唔算了啊……”任远没力气多想,旅途的疲惫让他就着酒精带来的困倦浅浅地睡了半夜。
季伟祺的婚礼请了很多人,曾经的同学,现在的同事,还有一干亲朋好友。他就是喜欢热闹,看这婚宴的排场也就知道,男方的宾客单是朋友就是好多桌。
任远习惯性到得早,也不知是不是职业病的缘故,如非特殊情况,每次赴约总是早早到场。
偌大的婚宴厅布置地极其精心浪漫,以足球为主题的婚礼显得独树一帜。宾客签名不是在签到本上,而是在足球上,婚场的气球全部都是足球的形状,就连每桌上的巧克力都是小小足球的样子。
早就听季伟祺说过自己的女朋友也是个难得的铁杆球迷,两人相识也是源于在酒吧一起看球。虽说支持的球队不同,支持的俱乐部更是百年死敌,可最终还是从见面就吵的冤家走到喜结连理的新人。
当任远从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出来,恰好撞见骆乔川,想必他是从地下停车场坐直达电梯上来。
“……嗨,刚到?”因为略微的不自然而Сhā-进裤袋里,任远站定在他面前,笑容却是温柔地无懈可击,看不出一丝破绽。
“嗯,刚到。”骆乔川也显得大方,寒暄之后便到大厅门口签名。
任远就走在他身边,踏进婚宴大堂后伸手向前方指了指,“在右边第四桌。”
骆乔川没吭声,朝着任远指的方向走过去,看到一桌上的人几乎已经坐满。陈建扭头看到骆乔川来了,挥了挥手笑,“哎你怎么那么慢!等会班长和嫂子过来敬酒,你给挡着!”
“靠你少罗嗦!”骆乔川也笑。
“哎,帅哥你坐啊。”右边坐着的女孩笑着拍拍身边空着的座位。
骆乔川瞄了一眼左边,冲陈建面前的烟缸扬了扬下巴,“哎我坐那儿去,抽烟。”
任远也坐下来,瞥了一眼身边那个还空着的位置喝了口热茶,没有说话。
35
【正因为这世界变数太多,所以长情的人才显得特别可爱。】
一场婚礼办下来,与寻常的并无天差地别,不过就着“足球”这个主题倒是别有一番心思地搞出了不少噱头,让来宾看地津津有味。虽说在欧洲这些年,很少见得到这样的排场,可任远也只是在关键的时候才仔细看看前边台上的动静,其余时候多半是和同桌的老同学们聊天吃饭。
陈建从前和季伟祺关系最好,两人一个寝室住了三年,好到几乎是同进同出。季伟祺今天结婚,陈建免不得成为这一桌上最大的调侃对象。几个高中老友嘴上毫不留情,虽然知道这小子这几年里感情不顺,接连被甩,可还是不放过他,揪着他问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能轮上他。
陈建拉长着脸,佯装不悦的模样:“我说你们积点口福会死吗?靠!哎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你小子别打岔啊,老实交代,现在有什么苗头没有?”
陈建连再也不想恋爱的念头都曾有过,虽说最近刚交上一个新女朋友,可却不敢再随随便便拿出来讲了,否则到时候被甩,丢的还是自己的脸。骆乔川是少数几个知情的,陈建尴尬地在桌底下踹了他两脚,指望有他能说几句替自己救个场,可没想到他夹着烟只顾低着脸憋笑。
这场景旁人或许没能留意,可任远心思细,全看在眼里,觉得滑稽好笑。
其实,他注意到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新人出场,家属发言,在把基本的程序都走过一遍后,婚礼最大的亮点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各桌管各桌吃饭。
大概是无聊,他只觉得一抬眼就看得到故意坐去对面的骆乔川。那人原本是为了相隔远一些,可此刻看来,这样面对面坐在圆桌的两边倒也不错。至少,看地一清二楚。
任远留意到坐在对面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吃鱼,就像好多年前再学校食堂吃饭时一样,从不点鱼。偶尔一次误把煎鱼看成炸鸡排,郁闷地一顿饭下来,宁可少吃一个菜也不愿动一动那块鱼。
他那时候不解地笑,怎么会有人偏执到这种地步,说不爱吃就真的一口也不动。而这样的口味,居然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然而,若是这样想,有些事也就说得通。有种人并非期期艾艾,刻意对过去执着,只是因为凡事认真,所以才很难忘记,就像他从小到大不爱吃鱼。一种习惯,一旦拥有就很难改变。
任远忽然发现,原来在这花花世界里,长情的人,真的会显得特别可爱。
虽然这个用这个词来形容对面那个张嘴就不离粗口的人似乎有些别扭,可任远一时居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这才感叹起自己的中文贫瘠。
他右边的座位现在正坐着从前同班的美女。尚且单身的女人似乎对空乘这个特殊的职业尤其感兴趣,抓着任远问东问西。他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谈话间也不乏说笑,温和有礼,不失他一向的风度,可八成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还记得上一次同学聚会,骆乔川坐在圆桌的那一头,静静地看着这个多年不见的人,虽然觉得记恨,甚至轻视,可那人当时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想刻进心里去。
那一次,任远在与别人的谈话间,隐约能够察觉那一束注视的目光,就如同现在的骆乔川同样也清楚那一头的动静一样,不动声色。
等到这对新人将两方亲戚都敬完之后,这才端着烟酒转到他们这里。
等了许久的老同学顿时都来了劲,看到新娘轻轻松松替骆乔川点了烟,不免动起歪脑筋来。喝了兴起的男人索性耍宝似的站到椅子上,新娘凭着自己的身高无论如何也点不到烟,季伟祺恨恨地看着一桌起哄的老同学,无奈只好将新娘一把抱高,这才勉强够着。
“行,你们狠、你们狠好吧?我认了!”季伟祺接过酒来拼,“来来,你们说吧,找谁来干了!三杯!”
一桌人当然急着推陈建上台。这下陈建可窘大了,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最明白。
“我今天没折腾你你小子皮痒了是吧?”陈建站起来,硬着头皮道:“这样好了,你跟新娘子在我们这儿演个十分钟热吻,我就把三杯全干了!”
女方笑得脸有点红,可天性活泼不服输,抢在季伟祺开口前就和陈建谈起了条件:“这样好了,这桌你自己挑一个,十秒钟就行,亲完了我和伟祺各闷三杯加热吻十分钟,怎么样?是男人就爽快一点!”
没想到这一回敬酒,两方还谈起条件来了。在座事不关己的几个男人大声叫好,赶鸭子上架似的逼陈建挑个人速战速决。
陈建本就不能喝,先前几杯下去大脑早就跟着脸颊一起发热。心想一桌上关系亲近的女孩不多,就算有也结了婚,不好作弄。他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骆乔川,心想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商量了勉强合作一下,正要向骆乔川开口就听同桌上的任远救场:“哎,胃穿孔手术刚做完就安分点,这三杯先欠着,记在账上啊。”
随口胡诌的借口,陈建听得一愣一愣的,只顾点头应和,心想还是任远这小子靠谱,够义气!一张笑脸替自己挡下三杯酒,一桌人也丝毫不绝的冷场,却不知这高瞻远瞩的牺牲不是要救他的场,只是看穿了他那个险些就要说出口的荒唐提议罢了。
36
【你要相信,一个人改造自己的可能性。没有可不可能,也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骆乔川看似淡定地坐在陈建身边看他耍宝,趁着别人热闹的时候也不忘私下关心一下这小子的感情生活。
陈建常常自嘲,半年里连着被甩三次,还会有比他更悲情的男人吗?高中一起混了三年,骆乔川其实太了解他了,看似能说会道,从善如流,一张嘴甜地什么好听话都会说,可是碰上真正重要的人,却总笨地口不择言,外加他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总是特别心软,一退再退,哄了又哄,最好的东西总在第一时间全给出去了,都不知道为自己留条后路。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一开始都会觉得特别幸福,可后来要求地越来越多,失落也越来越重。
这些都是相处久了,才会逐渐了解的事,所以才说看人是门难学的本领。有的人,看似花言巧语,能说会道,其实却是青涩单纯,笨拙地可爱;而有的人,看似天真傻气,不谙世事,却藏着一颗能掐会算,老练精明的心。每一个个体,都需要剥去一层又一层的掩盖,才能最后看清。冲动的人偶尔也知道要在大事上认真打算,而沉稳的人内心往往也会有几次激进。这种表象和内核的差异,都需要时间来证明。
陈建从骆乔川丢在饭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蓝八,一边听他的教育,一边笑着说:“嘿,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说话这么犀利?”骆乔川吐着烟圈,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身边的人问自己,“哎,你呢?”
骆乔川心里咯噔一下,抬起的眼睛却恰好对上正坐在对面的任远。男人大概是吃得差不多了,筷子都没拿在手上,眼神没处摆似的,直直地望向自己。即便是发现对上了,也没有挪开。屏了三秒钟,骆乔川最终还是率先低下眼,王顾左右般问陈建:“……你说什么?”
晚上十点,有人开始陆续离场。新人还在敬酒,一桌一桌敬过来,还真是够呛的。朋友同事几乎已经走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些两方的远房亲戚。
骆乔川因为开车来,几乎没有碰酒,陈建没喝多少,却已是两颊通红。
“哎,要不我们也差不多撤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有人看了看表提议道,身边的人也已经走地零零散散。
“要走了,你行不行啊?”骆乔川把烟兜进口袋里,拍了拍陈建的肩膀。
“你们怎么走?”老同学见面,有几个酒量不行的已经醉地差不多,剩下尚且清醒的几个商量着该怎么回去。
任远正想过去帮骆乔川扶陈建一把,就听坐在自己右边的美女撒娇,要和自己一起走。好在有人自告奋勇要为美人当司机,任远苦笑,借着自己没车的理由抱歉。
“这样正好,任远你没车,我顺路送他俩走。你扶着点陈建,我看这小子真不行了,让乔川带你们。”
任远一脸标准的职业微笑,看地人心里都要发暖,“没问题。”简直是求之不得。
骆乔川心里闷闷的,却也没说什么。和季伟祺打过招呼后,两人一起将烂醉的人扶进电梯。从酒店三楼到地下二层,十来秒钟的功夫,骆乔川却站在门前不知该说什么,也不顾任远一人拖一个醉汉的辛苦。
莫名紧张的怪异气氛。
任远半边身子让陈建靠着,半扶半拖,看着骆乔川站在前面,离电梯门近地简直就差贴上去。
“骆乔川。”任远用平淡口调喊了他一声,心想着要打破沉默,却听到电梯门前的人凶巴巴地回了一句:“干什么。”
他看不到骆乔川的表情,心里暗自思忖着那人的不耐烦态度代表了什么,却意料之外地看到那戴着两个耳钉的耳朵有点红。明明,没有碰酒。
“叮”的一声,骆乔川转着手上的车钥匙迫不及待地走出电梯。任远扶着陈建走不快,但却始终跟在他身后。等骆乔川拉开后座车门后,两个人一起将陈建塞进车里。这下,总算又看清了他的正脸。
“骆乔川,”任远又喊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问:“你没喝酒吧?”仿佛真的只是为了确认他是否能安全驾驶。
“没有,啰嗦。”骆乔川连瞥他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径直绕到驾驶座。
任远笑了笑,随后也低头钻进车里。
骆乔川转动着车钥匙,听到副座上的男人叮嘱了一句:“安全带。”
他没有搭理,看着反光镜里后方的情况专心倒车,等车调头出来后,又听男人故意用飞机上的规范用语重复了一遍:“先生,麻烦您系上安全带好嘛?”句子死板,口气却更像是幽默的、讨好的。
骆乔川伸手系上,心里哼了一句妈的,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什么。
地下二层的停车场,根本吹不到冬天的冷风,封闭已久的车厢里更加暖,甚至有点燥热地不像话。
37
【爱也是门手艺,也要勤学苦练,而且赶早不赶晚。】
骆乔川看似专心地开车,冷风从半摇下来的车窗外鼓进来,刮在脸颊上不感到冷,只觉得清醒。陈建半躺在后座上,时不时嗯嗯啊啊几声,骆乔川抬眼从后视镜中看看他,睡得还算安稳。
先将陈建送回家,骆乔川靠在车外抽了支烟,仿佛和任远被围在车厢里的气氛压迫地他想要逃开似的。看着蓝八在微弱的火星下慢慢变短,他咬着过滤嘴揣测男人此次特意回国的用意——他听季伟祺说了,本来根本就调不开时间飞回来的。还有饭局上那些露骨而直接的注视,究竟代表了什么?
三个人的车厢在变成两个人之后,任远才缓缓开口。谈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骆乔川一边开车一边配合,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问问彼此近日工作和生活。
“对了,你明天有安排么?”
“明天我没空。”骆乔川想也没想,一边松油门拐弯,一边迅猛拒绝。
“那后天?”
佯装想了想后,用自己八辈子也不会用的礼貌语气故意道:“……抱歉,后天也没空哎。”
看副座上的人一时没接上什么话来,骆乔川就微微得意起来了。他猜想任远此刻尴尬的表情,却听他藏着笑意问:“周末都腾不出时间来,刚刚还说工作不忙?”
他爱讨嘴皮子便宜那就随他去,任远也不说破,只点到为止,“这样啊……上次本想带点普洱回去,但没来得及。记得你推荐过一家专卖茶叶的老店,本来还想拜托你带我去转转。”
一个多月前拒绝自己的人,如今坐在身边温柔地同自己说笑着闲话家常。永远戳不到主题的谈话正让骆乔川憋地发慌,无意瞄到他笑起来时弯起来的温柔嘴角,就如同他曾无数次幻想的一样。要知道,无懈可击的笑容在任何时候都是必杀技。偏偏自己一见他这样笑,内心就总是摇摆地把持不住,仿佛一擦就着的火……怎么会有笑起来就这么好看的人,简直就是犯规。骆乔川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日,见绿灯亮了起来,泄愤似的踩下油门,车子便猛地窜出路口。
“对了,HANDSOME FURS ARENA,你知道的吧?”不意外看到骆乔川有些惊诧的表情,任远盯着他的侧脸,脑袋里居然有些荒诞地同他少年时代的影像作着比较,“……我听朋友说,明年整个二月在荷兰四个城市办SHOW,末站还在阿姆斯特丹。”
HANDSOME FURS ARENA。爱DJ电音的人有谁不知道,风头丝毫不逊于Breaks Beat Arena,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要到了末场的预约券,不知道你那时候工作安排怎样,当然,也要看你感不感兴趣了。”
骆乔川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要待到两月才回荷兰?”
任远笑了,“如果要得到那么长的假期,我是很乐意待在这里吃喝玩乐,可惜我等过了新年就得飞……说起来,好久没在这儿过年了。”
车子停靠到任远酒店对面后,骆乔川直直地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动,连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都没有挪动。原本想作出一副“慢走不送”的架势,在听任远唏嘘了几句新年的寂寞回忆之后,却更像是一种不舍的姿态。
他不是被坚硬外壳保护地完好无损的人,也曾孤独过寂寞过,同这个城市里被炫目外表包裹的大多人没什么不同。骆乔川好像想起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任远已经下车,绕到自己驾驶座的窗边,探身下来说话。
“谢了。”顺风车。
“……后天我下班早。”
男人在风里眯了眯眼睛,随后更浓地笑开来,请求确是极诚恳的,“那有时间带我去买茶了吗?”
想高姿态地说看安排吧,有时间就打给你,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男人的电话号码,一时间有些尴尬。
任远撑在车边,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摸出手机摁下几下。没一会,骆乔川放在身侧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低头就瞥见亮起来的屏幕上一个陌生的来电。
曾把自己的电话写在澳洲BBA入场券的反面,他居然就存进了电话里。骆乔川一边将陌生的来电存入手机,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是这么点简单的小事,居然也能拿出来作为一个高兴的理由。心里一边自我鄙视,嘴上也不服软地要争那一口气:“看安排吧,有空打给你。”
站在风里的男人看着车里的黑色脑袋,心里觉得有趣。全开的车窗让冷风完完全全地灌进车里,这下耳朵倒是被刮得通红,短而硬的黑发似有似无地蹭在耳边。
任远探出手,揉了揉他耳边的头发,“没问题,等你电话。”
骆乔川像是被吓到似的,脊背直的像是挺尸。蹙起来的眉头挑起来望向他,看这个几乎接近190的男人一手撑在车顶,半弯着腰的姿势居然也不嫌累。
“反正,我们保持联络嘛。”
任远退了两步,在耳边比了一个电话的姿势,又冲车里的骆乔川扬了扬手说拜拜。
不论下一步应该走成什么样,但是任何一段关系,都应该是这样,顺其自然地发展起来。既然之前没有可以拿来参考的经验,那就凭着常识慢慢来——交换过电话号码之后,是什么呢?
都说爱也是门手艺,也要勤学苦练,而且赶早不赶晚。任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中学时代里那样,做个全优学生,可他至少朝这个目标努力。
【注】:“爱也是门手艺,也要勤学苦练,而且赶早不赶晚。”——左小祖咒
38
【最难下的决定,往往都是对的。在同一个坑里栽两下,不是痴情,而是痴傻罢了。】
空闲的周末是难得的享受,骆乔川一睁开眼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与其说是睡到了自然醒,倒不如说是被饥肠辘辘的感觉折磨醒的。饿地要死,仿佛脊背就快贴上肚子,头晕脑胀。下意识触碰脑袋的动作,却在手指碰到头皮的时候迅速回忆起谁几乎相同的动作,而且,就在昨晚,真实地不像话。
“操啊……”骆乔川揉了揉鼻梁上的睛明|茓,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赤-祼着的上身脱离了被窝的保护,彻底暴露在湿冷的空气里,感觉到一丝冷意的人颤了一下,皮肤上即刻就敏感地冒了疙瘩。抓过一件衣服套上,就摸过烟来抽。烟雾里好像迷迷糊糊地想起来黎昕曾经抱怨过他,说他一大早眼睛还没睁开就想着烟。那天,那个皮肤白皙的家伙靠在床头难得唠叨地念他,语气是恶狠狠的。好像,过去很久了。
骆乔川摁掉烟,今晚还要去BLEIB打一场,是临时匆忙定下来的——老板亲自联系他,说是DJ缺人手,要他这个周六晚上过去代一场。
也正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变动,整个酒吧在看到骆乔川出人意料地在台上亮相时夸张地沸腾了。蒸腾的密闭空间里,跳动的韵律和狂热的氛围,仅仅是穿着一件单薄短衫,也完全感受不到门外的寒冬天气。
骆乔川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将装满唱片的背包丢在脚边,确认地线和所有的接头。就着选歌单放上一张单曲唱片后,同时转动着另一台唱机上的唱片。歪过脑袋用肩膀夹住耳麦认真听,寻找着适合MIX的位置——是他惯有的小动作。强劲的鼓点应着八拍的节奏,挑逗舞池中每个蠢蠢欲动的个体,电音迷幻,如痴如醉。骆乔川将自己的双手也高高举过头顶,随着鼓点分明的节奏摆动身体。炫目的灯光昏暗地从他身上飘移过去,一波又一波,最终形成了一条条无尽的光带。他就是这样,不用喊麦,就能迅速点燃全场。
如此惹火的气氛,任谁都能一推开门就嗅到,包括黎昕。
一踏入BLEIB的领地,就能感到今天这里异常火热的气氛。彼时骆乔川恰好中途离场,DJ台上只有几个跳high了的年轻人。
黎昕并没有多想,御寒的大衣里仍旧穿着一件黑色的窄版T恤,黑色的人影一溜烟就挤进了人群中。最终,他在吧台上找到了那个将他约过来的男人。
“……嗨,你来了。”吧台上的男人有些惊喜,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还以为他今晚不会出现。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双手Сhā在口袋里的人对于这次会面显然没什么耐心。
坐在高脚凳上的男人却故意避开了话端,拍了拍身边空留的座位,“喝什么?”
“翁晓宸,有话就说。”这张无比英俊的脸即便在黑暗中还是这样耀眼,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真真是一张讨喜的皮囊。想到自己也曾对着这张脸入神发呆,黎昕蹙眉,“我走了。”
“——等一下!”
追着黎昕出了BLEIB,两个男人纠缠拉扯着,终于在酒吧后的空地上站定对峙。
“坦白说这几年里我有过感觉来电的对象,谈了不少恋爱。可害怕被感情拖累,所以总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所以相处最久的那个不过也只是半年多,巧合的,很像你……”
翁晓宸高高的个子,此刻站着却显得很孤独。
遇到他之前,他没有尝试过和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可在与他分别后,遇到的每个恋人却都多少有些像他。说不清是无心,还是有意。
“可是这次回来见到你、发现原来那时候的我们都赴约了,只是错过了,就觉得胸闷,很奇怪,真的……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却感觉懊悔。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黎昕,我们应该在一起的,那时候就应该……”
黎昕面无表情地听翁晓宸说话。男人放低了的语气和耷拉着的眉头让他险些塌陷。
这张嘴,还真是会说,功力一点不减当年。
“……给个机会吧,我们重头再来。”
听到这句恳请,黎昕恨地牙齿都要打架,裤袋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离经叛道的事已经做地太多,可是你究竟凭什么说停就停,说开始又开始?
黎昕第一次感觉生地英俊活地风流是一件那么可憎的事,而男人看似委曲求全实则不可一世的姿态,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生生将你缠绕,仿佛自己一个心软,就会再一次被拖下地狱似的。
握成拳头的手无处发泄,恨地简直想找张桌子来掀,脸上的表情却是控制地不露声色,只将最冷淡的一面拿给他看:“翁晓宸,少自以为是了。重头再来……你凭什么?”
39
【他抽着烟,又喝了很多酒,看似宽怀大肚地自嘲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人渣。可是,却是这世上最最不好笑的笑话。他自己知道。】
骆乔川蹲在BLEIB抽烟,他习惯了这样——中途忙里偷闲出来透透气,以前被黎昕抓到蹲在后门抽烟,便佯装语重心长的模样告诫他:在那种环境下连续工作可是会减寿的,而且还容易得心血管突发病,所以需要及时放松,知道吧?他那时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睛看黎昕跟他比了个无奈的中指。
蓝八夹在手上,他摸出裤袋里的手机来看时间,却在第一次看到任远的名字出现在自己屏幕上的那一刻险些手抖,差点就忘记了昨夜他特意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骆乔川叼着烟,心里盘算了半天,随后就着刚才错过的来电打了回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那头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和那不温不火的温和语气:“喂?”
“刚没听到电话,怎么了?”
“喔其实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明天的工作到几点?”
骆乔川挑眉,不是跟你说了等我电话么?急不死你……“嗯…………今天公司临时有任务要做,大概明天得到晚上七八点吧。”……就让你急,急死最好。于是两天全休的周末,却被故意说成忙碌的工作日。
“好,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也没什么怀疑,只是继续道:“听说那一带最近新开了一家餐厅,一起去试试?”
“到七八点没关系吗?”骆乔川试探着。
“我等你下班。”语气还是温和的,软地仿佛都能挤出笑来。可干脆利落的回答却让骆乔川心中十分受用。听到了男人的回答,立即就咧着嘴,满不在乎地回道:“喔好啊。”
任远在电话那头也确实在笑,尤其是在听到骆乔川扯谎说要工作到晚上七八点后。他在心里暗暗地想,这人怎么偏偏就像是没长大似的,八九年里光是长了点个头。吃东西的习惯,说话的习惯,笑的样子,甚至是说谎时特有的小细节,都还和那时候的一样。自以为圆滑,却总是一眼就被看破。
他说谎的时候总爱假装认真思考的样子,“嗯”字的音节总是拖得长长的,听起来有点懒散。任远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表情——左边的眉头一定是微微挑起来,看似认真的模样。可他也不说破,只任着他去了。七点,八点,还不是一样是吃饭,他是想叫自己等,那就等罢。
骆乔川扣上电话,也没忍住笑。心想这人看似什么都看在眼里,还不是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并不知道,自己蹲在这一隅之地给任远打电话的神情,和之前自己嘲笑的陆屿光偷偷讲电话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正要回身而返,却留意到了后面空地上正在上演的两个男人的对峙。
他静静地站在黑暗的阴影中,听到那两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从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却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也不早跟我说?”那天在我面前,还演着头一回见面的戏码。
BLEIB散场后,骆乔川找了机会问黎昕。他知道翁晓宸很早就已经走了。
黎昕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上带着些许焦躁。他只是不停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我就那么不可靠?”
“不是……我没那意思。”他闷闷地说了一句。
回想刚才在BLEIB后边的空地听到他和翁晓宸的对话,吃惊地一头雾水。忽然想起,黎昕早前口中说唯一爱过的那个男人……是他?
眼下在黎昕身边陪他喝了几瓶闷酒,又听他开口讲了一些,算是明白了始末。
“算了,谁年轻的时候没他妈的爱过人渣。”
最让骆乔川胆战心惊的,莫过于翁晓宸当年的那一句“那边有个女人就等着我明天飞回去跟她结婚”,说什么要是不来,就不必再见了。骆乔川忽然想起某一天的黎昕靠在床头抽烟,浅浅地说:“别爱上直男,太他妈伤了……”闭着眼睛的模样像是在回忆什么。
后来,黎昕索性闷头倒在桌上,大概是喝地难受,于是索性偏过头,嘴里含含糊糊地骂了一句“我操……”只流了一滴泪,在落出来的时候迅速被压在脑袋下的手臂蹭掉,没人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是给那啥童鞋的回复,大致是我对两只攻的说法:
真相其实是这样的:“那边就有个女人等着我去和她结婚”只是气话,虽说追求副驾先生的人不少,但回荷兰不是真的结婚,说自以为是地给当年的黎昕做选择题倒是真的。之后黎昕同学换了所有的联系放系,如果真心要找,总是能找到的,可如果当年的翁少会痴情到那个份上,就不是他了。所以,在试图联络但却失败之后,副驾先生只会觉得黎昕不单没有赴约,还就这样消失了,不会觉得想念,却偏执地有点抱怨。之后和很多人分分合合,也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过了这么久,巧合的发现相处了最久的恋人原来有点像当时的人。再见后发现原来那夜的失约只是个小小的误会,发现原来黎昕当年等了他一夜,是真的爱,于是在懊悔和胸闷里,虚荣心也多少有些作祟。
副驾同学被周围那么多人众星捧月地风流了这么几年,或许是个性使然,他不会温柔地设身处地去想当年的一个误会给黎昕多少伤害,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并不认真的爱情带给黎昕多少伤害,至少是在那个时候。
其实他和任少最不同的地方是,他虽然作为一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但是爱地太轻易,太浮躁,只要眼前,别的不会多做考虑;而任少虽然看似磨叽犹豫、不够决断,但当他在真正考虑过某件事并认定为之后,就会全力去争取。
而我最大的恶趣味,就是想将这一个“浪漫有余,认真不足”、一个“心思细密,行动迟缓”的两人,TJ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攻君。话说还真是任重而道远,需要我好好努力。><
40
【他一直在回忆,自己经历过的最温暖的冬天。】
昨晚黎昕喝地吐了两次,把他送回去之后,那家伙居然跌跌撞撞开了冰箱又要找酒喝,总算在骆乔川的制止下才算妥协。他喝的浑身没力,燥热地发烫,在借给他肩膀的那一瞬,骆乔川想问他,哎,你还爱不爱他?可是看着黎昕因为身体的难受而纠结的眉头,话还是收了回去。如果不懂,那就开口说出来,如果懂得了,沉默就好。
全部的重心全都倚在自己的身上,那人醉地歪歪扭扭。一路揽着他的腰勉强将他送回到家,他却一直在耳边不安地低声抱怨好热。
将黎昕安顿好之后,骆乔川也倦地不想动。一晚上打碟不说,收工之后还负责陪酒陪聊,折腾完这么一圈,离天亮也不远了。他望了一眼倒在床上的黎昕,忽然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就连这间屋子也是。不是没有来过,偏偏是对他的卧室太熟悉,因此此刻才觉得不像是真的。
好像是两个人同时剥落了表面的一层假象似的,直直地看到彼此的内心,从他那一日站在厨房门口说自己好像爱上了一个直的开始;从黎昕站在酒吧后的空地上质问曾经的爱人重头来过凭什么开始……仿佛简单原始的寂寞欲望,在遇见什么之后,停止了可笑的叫嚣。
迷迷糊糊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快要睡着前想了想明天的计划,吃饭,买茶,任远,任远,任远……
醒过来的时候刚刚是早上,下意识往床头柜上摸烟,一伸手才回归现实。确认昨夜大醉了的家伙还安稳地睡着,骆乔川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便带上了门回家。
明明没睡上几个小时,心情却还不错。脑袋里哼着什么歌,Сhā在口袋里的手指隐隐打着节拍。离晚上约定的时间还早,在草草弄了点东西吃过之后,开着音响居然也能再次睡着。
能睡是好,至少说明没有烦心事。
下午四点,感觉到饿,打开冰箱之后发现最后的一点食物在早上回来后已经被自己消灭,于是只好忍。
下午五点,还是饿,在心里暗暗骂娘,可是坚决妥协,于是起身冲澡。
下午六点半,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家沙发上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巴不得把面前的茶几掀翻了:操,这谁定的七八点!?
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自己的胃作对。骆乔川满脸的不耐烦,抄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十五分钟之后到你酒店楼下。’随后抓起外套出门。
在踩下刹车之前,就看到任远站在酒店大门口外等。看到骆乔川的车在自己面前停下来,任远笑着看他歪了歪脑袋,示意自己上车。
“饿了么?”
“嗯,”骆乔川拧起眉头,却又因为心虚而补了一句,“提早收工了。”
一路上聊着些有的没的,彼此无话的时候,一个专心地开车,一个看着窗外的景色沉默,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气氛自然地简直不像时隔多年后又再见面的老同学。
任远定的餐厅确实是刚刚开张,可是距离两人下一个目的地却相隔甚远,虽然开车方便,但毕竟也跨越了小半个城市。骆乔川担心吃过饭再赶去那家老店,怕是已经关门歇业了。真正要买茶的人倒是不慌不急,坐在副座上淡定地说:“要是赶不及,那就改天再去。”
东南亚风味的创意餐厅布置地相当精致,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酸甜开胃的食物香味。
这个城市人的生活弹性在忙碌中逐渐被扩大,七点半,正是饭点。餐厅外面排队的人络绎不绝,幸好任远提前定了位置。服务生将两人带到预定好了的临窗位置,透过身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城市广场的全景,有学龄孩子在辟出的空地上成群地练习滑轮,即便是冬天,到了这个时间点,天幕也终于渐渐暗下来。
“有什么特色推荐么?”任远翻着菜单,礼貌的询问地站在旁边的服务员。
骆乔川心不在焉地翻菜单,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和服务生的对话,想必他在飞机上也是周到地为客人提供着温馨服务。明明只是寻常的一次点单,看起来却像是同行的对话。
“碳烤猪颈肉,咖喱皇炒蟹,咖喱牛腩锅,还有大虾芒果色拉都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另外,蜜汁烤大鲳鱼也很不错,而且现在新店开张,这个月半价喔,很值得一试。”
“鲳鱼就不用了,”骆乔川看着任远抬头,微笑着跟服务生解释,“不怎么喜欢吃鱼。”随后,眼神说不清意味地扫过来,看了他一眼,“再要一个咖喱牛腩锅,好么?”
——他还记得自己的口味。骆乔川心里即刻就咯噔一下,不过更重要的,是任远询问自己时候的语气。总觉得……温柔地像是恋人。
骆乔川低头又翻了两页,随后说道:“我无所谓啦,那就这么定了,妈的我饿死了。”
任远笑了笑,将所有的菜色再次向服务生确认之后递回菜单,“谢谢。”
虽然店里客人多,上菜的速度却不慢。两人喝了几口热茶,还没聊上几句,就开始动筷。大虾色拉的味道很爽口,芒果的酸甜和虾的鲜味,还有色拉酱融合在一起。咖喱皇炒蟹,碳烤猪颈肉都相当入味。骆乔川是真的饿到了家,任远看着他大口大口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想,宁可挨饿也不知道找个托词早点出来,怎么会有这样别扭的人?
外面的路人形色匆匆,享受不到餐厅里的温暖氛围。虽说是冬夜,可却因为新年迫近,很多人纷纷都出来采购年货,顺便也给家里多少添些摆设。
一餐吃到一半,任远擦了擦嘴,无意问到:“过年要去奶奶那儿吧?”
骆乔川望着窗外的动作并没有移动,静地像座雕塑,“不去了。”
41
【他看似早为感情做好了准备,可在悄无声息地被偷袭之后,战略战术居然都抛之脑后,只剩缴械投降的份了。】
好像依稀有些印象,中学时候就听说骆乔川父母离异的事。父母分开之后他似乎是跟着父亲过,任远在家长会的时候偶尔见过几次。骆乔川似乎很少提起家里的事,唯一亲口说过的是关于奶奶的记忆,每逢跨年和农历新年,都会去奶奶那儿。
现在听他说今年居然不去了,不免有些惊讶,可看他无心谈这个话题,任远便没有继续再问下。
看着餐盘中最后一块猪颈肉,任远夹起来刚想往他碗里送,就听那人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一月二号,”任远放下筷子,喝着茶笑,“最后一块了啊,不吃可就没了。”
骆乔川低头看着碗里蘸了酸甜酱的猪颈肉,夹起来送进嘴里。眼睛直直地望着任远,停了半刻,说:“……哎,陪你过新年吧。”
任远半个身子放松地倚在椅背上,右手抚摩着瓷茶杯的杯沿,笑得眯了眼睛,“好啊。”
骆乔川一看到他这样笑,心里就发毛。不是害怕,也不紧张,只觉得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就背上发烫。操了,发春是吧?以前拿来调侃别人的话,如今居然能用到自己身上。
看似早就为感情做好了准备,可在悄无声息地被偷袭之后,战略战术居然都抛之脑后,只剩缴械投降的份了。所以,每次都如此慌不择路。
男人的好身材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早在第一次同学聚餐的时候,就被他高挑的个子吸引。可现在看他带着点懒散温柔地靠坐在椅子上,厚厚的大衣脱下来后就看到一件普通的衬衫,不起眼的款式,不起眼的颜色,随意地连领带也没有,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着,袖口也因为餐厅中的暖气而卷起来。这样直挺的身板,穿起衬衫来才最有看头。骆乔川一边第N次幻想他穿着荷航制服的样子,一边恨地牙痒痒,心想这世界真是不公平,明明脸蛋已经生地这么好,身材还挺拔地几乎比过男模。
任远就是这么淡定地坐着喝茶,看骆乔川把桌上剩下的食物扫荡一空,最后满足地咂嘴。
“饱了?”
“嗯,”骆乔川擦擦嘴,喝了口茶,这才发现吃完了的男人一直看着他把所有食物全部消灭,不禁有点尴尬,可还是下意识炸了毛:“……操,我又不是猪,粮食不能浪费,懂不懂的?”
任远又笑,“嗯,说得对。可我看你吃那么多也不见长肉,吃下去的粮食不起作用嘛。”
骆乔川一张嘴,满脑子就都是调情的暧昧话,眼下对着任远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憋了一句:“你知道个屁。”
任远抢在前头买了单,一脸正经地说:“有人说要陪我跨年,我好歹也要先付个首期吧。”
骆乔川跟在他后头,两手Сhā在裤袋里走地一副流氓相,心里骂道你当老子卖身呢?向着身前的人猛飞两个白眼,却也安静了什么都没多说。
走出餐厅的时候,任远看了看手表,“都这么晚了,不知道那家店关了没有。”刚想说出预先想好的台词,说不如我们改天约了再一起去,就看骆乔川径直走向车位,背对着他说:“估计关了,过去看看吧。”
任远应了一声,随即抬脚跟过去。
车上的音响里放着骆乔川一惯听的电音,任远不懂这叫什么风格,也不知道歌手和曲子的名字,只是听着。
骆乔川见坐在旁边的人不说话了,“不喜欢?”说着便伸手关了音响,转而打开了电台广播。
任远没来得及阻止,也就由着他去,“其实还好,没有不喜欢。”
晚上的路况并不拥挤,骆乔川看了看左边后视镜,一边打灯一边在高架路上频繁超车,“还以为你这种性格不会喜欢吵闹的曲子。”
“……这种性格?”任远咀嚼地骆乔川的口吻,觉得挺有意思,“我什么性格?”
这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真把骆乔川问倒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怎样形容任远。大脑中跳出来的第一个形容词居然是温柔。可要他对着任远说‘我觉得你挺温柔的’,他可是一千一百个不乐意。那还有什么?想要找一些贬义的词句,却发现自己的词汇原来这么匮乏。
“……”索性无视。
提问的人等不到回答倒也不着急,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两人很快恢复了彼此沉默的状态,只有电台里播放着曲子回响在并不宽敞的车厢里。
缓慢的节拍和无比深情的嗓音都在唱:
I will never forget the tenderness you showed me.
You live on in each new day.
Your memory brightens the sky
It's like being a small lost child again.
42
【爱就是爱了,飞蛾扑火也好,画地为牢也罢,这遭便只能是认了,只是别叫自己后悔。】
都到了这个时间点,茶店不出意料地早已歇业。坐在车里的任远无奈地耸耸肩,“看来只好过几天再来了。”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有多少遗憾。
“对了,后天有什么打算?”回去的路上,任远正在问最后一天的计划。
“不知道……荷兰人都怎么过的?”
任远一手撑在车窗边,“庆祝跨年的话,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讲究,欧洲人更爱过圣诞。”
“喔是吗,”骆乔川附和地嘀咕着,原来几天前正是圣诞节,只是自己是从不过圣诞的人,总觉得大概只有女孩才会在这样的西方节日里期待着所谓的浪漫情节,“我都没留意。”
“不过这个节日的人,当然想不起来。如果是跨年,我们那里多半会带着红酒去某个朋友家举行派对,或者挤到广场上、酒吧里和所有人一起狂欢,也有人喜欢去红灯区high上一整晚……你觉得呢?”
男人的口气不怀好意,最后那半句显然也是玩笑话。骆乔川刚想开口,就听到男人的电话响了起来。
“等一下,”任远抱歉后接起来,骆乔川一边开车一边听他说电话。
“对,回酒店……什么?那你在哪里?……”听到男人语气的起伏,骆乔川瞥了他一眼,“你差不多一点好吧……呐,不要又是喝一整个晚上。我不想第二天早上又接到通知我去拖你的电话啊……行了,挂了。”
“怎么了?”趁着等红灯的当口,骆乔川随口问起来。
“没什么,”任远无奈地笑起来,“……你认识的吧?翁晓宸。”
也不知是为什么,脑袋里率先跳出来的印象居然是黎昕。骆乔川嗯了一声默许。
“大概是感情方面出了状况,所以这两天比较低落。”
他也会低落,也会伤心?
被众人追逐的那种虚荣心,是男人多少都能感同身受。可就算面子可以不顾,自尊心却还是有的。爱上的那一个只不过是因为爱上了,就被这样看轻、这样不珍惜,给出去的真心被践踏成这样,还要人怎么英勇得起来。他和黎昕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按照骆乔川的那点原则,此刻也分不出多少同情出来给他。
“……我知道,黎昕是我朋友,就是他这次回来找的人。”
“那不如你给他俩做个媒得了?”任远侧过脸来看他,笑过之后便收起了调侃的语气,“其实,他人不坏。这一次搞成这样……还真说不准了。”还没见过他曾为谁如此上过心。
“靠,哪有招完了人又丢下话说要回去结婚的道理?神经……”骆乔川被这个话题一挑,倒是起了怨气了,他也是为黎昕气不过,“给不起当初就别在一起。黎昕也就是心软,这才见了两回,回去立马喝地东倒西歪的。我说他大概脑子也是短路了还没修好,没事偏偏去招个——”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这才猛然意识到“直男”两个字是说不出口了,只好拐弯抹角的,“——招了个没良心的。”
人都是这样,教育起别人来的时候总是头头是道,可再简单的道理,用到自己身上,总是又全不管用了。骆乔川有些窘迫,也不敢去看副座上的男人,心想刚才还说别人心软、说别人短路,自己还不是这一副挫样。
任远静了片刻,忽然又带着些浅浅笑意说着:“从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喜欢打抱不平?”他继而探过头来望着骆乔川,黑暗的车厢中即刻响起了沉稳的叫人心安的声音,那声音温柔地像潭水,低低地问着:“那你觉得我良心怎么样?”
骆乔川一惊,顿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听出了男人认真的语气,可却也因为这份认真而不知所措,最后只好一边加油门一边打马虎眼,“操,你?得了吧。”
半开的车窗外,有风吹进来,有点冷。
车头上的大光灯很亮,勉强能够照亮前面的路。车子掉了个头之后,停在酒店的门口,然而他们都没有说话。
很快,任远便解下了安全带下车。绕到驾驶座窗边的位置后,他微微弯下身子,“谢了。”
他在冷风里勉强眯起了眼睛,骆乔川坐在车里,看着男人裹紧了大衣。
后脑上顿时感觉到有厚实的温暖,骆乔川知道那是男人的手掌,就像那天在酒店门口道别时一样的,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即很快就又收回去。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足够温暖的温度,头皮在接收到的那一刻迅速将这惊人的触感传导到中枢神经。男人并没有勉强地将他的正脸掰过来,只是就势在手掌离开的时候,低身亲吻了他的发,却是此刻能给的全部温柔。
“晚安,”他说,“等我电话。”
“你啰不罗嗦。”
他看着骆乔川别过脸去,将车掉过头后,飞速冲回路道上开走。
他今日的心思,任远虽是坐在旁边,但全都看进心里,怎么会不明白、怎么会听不明白他那些话里的意思。
彼此都在渐渐地靠近、试探,眼前的这条路谁都没有走过,所以必须一点一点来,以免因为一失足而叫彼此受伤。但他知道,他也在担心害怕。
只是眼下不是说什么大话的时候,信心不是说说就会有的东西。在别人身上实践不出来的未来,他忽然很想下了狠心,和他一道走出来。
43
【有的路,是好是坏、是对是错,终究还是要走了才会知道。】
乐队最新发售的Island in solitude tour的LIVE DVD+CD销售情况很乐观,在数字上连创佳绩,由骆乔川担纲特别制作的《火光》混音版也陆续成为各大商场、酒吧、夜店的热门曲目。
这一年对于PISTOL RECORD而言,可谓是收获颇丰。自家旗下艺人不单在一年一度的音乐盛典上连摘桂冠,新挖角来的DJ制作人在电音方面也为公司开拓了一片新的天地。要知道,在纸醉金迷的现代城市中,缠绵缱倦的普通情歌早就失去了竞争市场。
骆乔川估摸着下一年里自己的工作安排,除了继续跟乐队合作制作音乐之外,他还有其他更想要做的事——做只属于自己的曲子。
最后一天的工作室里,各自在处理完剩余的琐事后都被跨年的气氛搞得有些心猿意马。阿森和阿泽索性都没有出现在公司,齐嘉跳脚地不爽问小光两人的去向,陆屿光坐在窗口抽烟,摊手耸肩的模样着实很无辜。
骆乔川感觉到震动之后,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扫了一眼之后又收起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在楼下。’男人在短信里这样写。
之前开车经过公司的时候,随口提过一次。也跟他说过,最后一天,下午要是没什么事,没准就收工了,所以男人才特意等在楼下。
“乔川你晚上有安排没有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阿齐在喊他,“……怎么?”
“哎,一起喝酒去啊,难得一起跨年嘛。”阿齐自觉地勾住骆乔川的肩膀,使劲拍了两下。
“小光呢?”骆乔川对着坐在窗边的人努了努嘴。
“指望他?”表情立马就变为不削的样子,“算了吧!你没看他一副得瑟的样子,就等着他家那口子来接他。”这两人互相调侃早就成了习惯,阿齐走过去,没个正经地踢了踢陆屿光的小腿,鄙视地说:“啧啧,小光,我看你额头上都写着‘快—来—压—我——’!”
“齐嘉你够了……”陆屿光从椅子地跳起来,踹阿齐ρi股。
还真是一对活宝。
骆乔川听说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念书,一起翘课,一起作弊,一起补考,一起偷偷抽烟。学生时代坏透了的事,他们两个都一起,一并都做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自己那时候也算是个糟糕学生,可惜那个人却是全优,三好的头衔从不落空。想来是不会有交集的人生,但如今也……他不再想了,是好是坏,终究还是要走了才会知道。在意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呢?
“喂,我走了。”
“这么早?不一起去喝酒happy了?”
“我约了人。”骆乔川笑,浅浅的,却是真的开心。
齐嘉闷闷地冲他摆了摆手,一边装作委屈地碎碎念:乔川你也未免太型男了,这么酷……每次约你都约不上……陆屿光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倒是像个明白人似的,眯着眼笑地诡异,“好好玩喔,新年快乐。”
“啊,新年快乐。”
骆乔川坐上电梯里,就开始想象第一眼见到任远时的样子。
男人果不其然地一脸温和,解释着:“……反正我是休假来的,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油价疯长,开去酒店这一来一回,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当然,更心疼人。只是圆滑的话说地太多,难免要失了可信度。
趁着还没到饭点,先开去翔殷路把茶叶买了,省得时间晚了又白跑一趟。
骆乔川对茶没什么了解,倒是任远对此颇有偏好,况且家里老爷子喜欢,别看他是个荷兰男人,品茶的功夫却不是盖的。任远在店里挑茶叶的时候,骆乔川偷闲去店外抽了支烟。
等到任远搞定一切,还没走出店面,就看到骆乔川站在一边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中年男人因为瘦,所以更显得苍老。怎么看都觉得眼熟,究竟是哪里见过……?
即便相隔着一段距离,却还能隐约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融洽,像是争吵着什么。沉稳如任远,当然不会这个时候走出去。只是耐心地等了没多久,外面的谈话就好像无法继续。他听不到骆乔川说了什么,只看到他闷闷地将烟头丢在地上。
中年的男人随后走进茶店,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任远忽然是有了印象。
他提着茶笑着走过去,“普洱是不是涨价了?好像是贵了。”
骆乔川脸上的不快还没来得及掩藏,一声不响地用电子钥匙开了车锁。一路上任远始终挑轻松的话题说,没过多久,见骆乔川的表情慢慢淡了下来。
晚餐在一家创意餐厅解决,年末的时刻商家也不免搞些噱头,服务生递来抽奖盒的时候,任远绅士似的示意让对面的人代劳。
骆乔川也不在意,伸手进去红色的大盒子,想也不想,将第一张划过指尖的纸片抽出来,居然就中了今晚的二等,一瓶正宗的加拿大红枫叶ice wine。
看着服务生就着找零一起把酒送来的时候,任远理了理领口,颇为满意:“看来不用自己消费,就有酒开party了。”
骆乔川弯起嘴角自嘲狗屎运。
44
【爱他的时候,所有的免疫系统在他面前便都脆如朝露。】
时隔多少年了,又回来这里过新年。凌晨12点的指针在每晚都会安静地走过那一格,只有这一天,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任远在晚餐时段就为了满足骆乔川的那一点好奇心,说着荷兰人的新年。
“吃过苹果圈吗?”那是传统到几乎阿姆斯特丹每家每户在新年都会做来吃的年末点心。
骆乔川摇头,“怎么做的?”
“想尝尝?”
看到任远又是挂着笑的样子,骆乔川撇撇嘴,“干什么,你会啊?”
任远将手里的餐巾放下来,直了直身子,“虽然你大概没见过我爸,但我以前应该告诉过你,我爸是个厨师……而且,还是荷兰出了名的。”
骆乔川报以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眼神,又听男人说道:“古话不是这样说吗——虎父无犬子。”
提着免费捞得的红酒,在餐厅边现有的卖场里选了几个苹果和一些肉桂味的酱料。
有人这么自发要露一手,骆乔川当然答应地爽快无比。
走出大卖场取车的路上,忽然听到身边走过的几个年轻人谈笑风生,正对着街对面的一家宾馆开着有色玩笑,“你家我家还是如家?”随即哄笑声一片。
“什么意思?”任远微微侧过身子来,小声地问。
不是长期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自然不知道那个名叫“如家”的连锁宾馆。一般……供年轻人开房用。骆乔川没在意,指了指街对面的小栋楼房:“宾馆名字。”
“你家我家还是如家……”
听到这句话从任远嘴里说出来,骆乔川只觉得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随即而来的是迅速加快的心跳,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男人只是望着如家的招牌自言自语地重复罢了。
大概是发现了骆乔川的视线,任远转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
身边的人一脸的正直,淡定的像个活菩萨,自己却十足像个被七情六欲冲昏头脑的臭流氓。骆乔川不爽,非常的不爽。
“去你那吧,”任远看着低着头走路的骆乔川,什么都懂似的笑,而后又举高了刚刚买的食材,好心地补充道:“酒店客房没有可以用的厨房。”
“……”
一路上,任远还在说着什么,荷兰年末糟糕的天气,雨水和烂泥,枞树和绿玫瑰。最后一夜总是特别丰富,丰厚的鱼肉,新鲜的西兰花,还有土豆和芝士,有苹果派和冰激凌之类的饭后点心,还有叫做risk的棋牌游戏。总会备一瓶白葡萄酒,但是有加拿大正宗的冰甜酒,也就不错了……
骆乔川只觉得任远说了很多,可却全没认真听进心坎里。自己的大脑彻底瘫痪,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一心想着不该想的,想象着应该如何将他外面那件碍眼的厚实外套扒掉,然后再解开他的白色衬衫,看看这具自己幻想了那么久的身体究竟……不能否认的,在男人提出去家里的那一刻,骆乔川脑袋里的那根脆弱的保险丝仿佛一烧就断,几乎丧失正常运作的能力。他承认自己对任远没有任何的抵抗力,所有的免疫系统在这个男人面前几乎是脆如朝露。
不可避免的紧张,但却又怕被男人看穿,以至于握着钥匙开门的手心都热到发汗。
“……找能坐的地方坐吧。”家里几乎不打扫,凌乱地不是一般人可以到达的地步。单身男人的生活,过成这样,也不足为奇。
任远放下手里的东西,将酒放进冰箱里暂且冷冻,冰甜酒,当然是要冰着还喝地出甘甜的纯正。在厨房里发现堆积起来的数个扎进的垃圾袋,才忍无可忍地从探出脑袋:“你这里比老鼠窝也好不了多少吧?”
听到这话的骆乔川刚想反驳说至少卧室里还算干净好吧,却发现厨房里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大衣脱了下来,穿着一件衬衫的样子不禁让自己想起车上那些可耻的联想,慌忙绕过地板上乱七八糟的报纸、衣服和各种连接线,终于从沙发的角落里摸出遥控器为阴冷的屋子打上暖气。
趁着冰酒的这段时间,任远是真心想要动手做一点苹果圈点心自给自足。当将面粉鸡蛋牛奶苹果肉桂等等东西摆在擦过一边的厨台上,再冷漠的男人也会显得几分温柔,更何况任远这个一笑就杀死人的家伙。
骆乔川对厨房的事根本一窍不通,索性不进去掺和,一个人盯着地上选CD。
偶然间听到厨房里传来了男人打电话的声音,在音响音乐的掩盖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走到厨房去看,才看到任远正背靠着灶台,对着电话那头讲荷兰语,大概是就要到新年的关系,所以在和阿姆斯特丹家里通话。
骆乔川站在厨房门边,脚像是被钉住了似的,只呆呆地看着他卷上小臂的衬衫袖,修长手上沾着少许白乎乎的面粉。举着电话的样子,低头说鸟语的样子,笑的样子,居然都性感的要命。
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茓突突地跳着,咬牙切齿而又自暴自弃地骂了一句粗口。
45
【虽然自私、蛮横,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是神,也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也想自己付出的真心能有回报。】
热腾腾地脆炸苹果圈上撒着糖和刚刚买来的肉桂果酱,冰甜酒却是被冰到恰到好处的温度。骆乔川想都没有想过下一个新年会在这样温馨的场面下到来,更何况,一手制造出这个场面的人,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
苹果圈热乎地烫嘴,加上甜甜的肉桂味道,吃下去喉口都像是在烧,他连忙喝一口冰酒,可似乎仍旧不能熄火,反而给咽喉带去更加火辣的感觉。
说起做菜的手艺来,就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父亲这个角色。这个角色,离自己太遥远了,以至于偶遇的时候心跳都要漏掉半拍,一时给不出正合适的反应。
大概是年少叛逆的时候性情浮躁,学不会好好定下心思来说话。明明知道守旧顽固的父亲接受不了的事,偏偏要横冲直撞地去做,不停地冒犯那个底线,最后终于借此脱离家庭的束缚和管制,还为此替自己冠上了不被理解的悲剧形象。小时候的那点心思,就是这么漏洞百出,可笑之极。无奈不能做的已经做的,不该说的也已经说了,而男人的面子,不过也就是那点龌龊的东西。
骆乔川轻轻晃着酒杯里的酒,看深色液体在划过杯壁后留下浅浅的颜色,很快就滑下来,那些痕迹就全都消失不见。直到听坐在身边的任远用关怀的姿态说起:“下午碰上的那个,是你爸吧。”轻描淡写,却看穿一切。
骆乔川停了半刻,闷闷的声音,却又是拽的不得了的口气:“嗯…………那又怎样,他又不在乎我这个儿子,有没有爹我看也没差。”
“你知不知道自己准备说谎的时候,总是长长的‘嗯…………’?”任远拿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找不出回击的话,只好闭嘴。
酒杯见底的时候,骆乔川正觉酣畅淋漓,正想要错身将空了的杯子放到茶几上,却意外被一个人搂住了肩膀拥在靠近胸怀的地方。头顶那人抱了他一会,也不松手,只看着客厅的落地窗户不痛不痒说了一句:“从这里看得到烟花吗?”没等骆乔川反应,又自顾自地说:“荷兰人喜欢热闹,每逢节日就有人在广场上放烟火,如果这里看不到,可以考虑什么时候去我那儿看。”
这话里的意思,骆乔川没能多想,只是就着第一瞬的反应,贴近那张温和的脸,“……你这算是约我?”
任远不动声色的,弯着眼笑,盯着骆乔川的眸子说:“你不愿意么?”
感动地说着我愿意的煽情戏码显然不适合他,然而却也是忍着直接扑上去办事的强烈念头,明明距离那么近,再向前一寸就是彼此的温度,却是克制地,像是为了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一字一句言外有物地问:“……那你愿意么?”一整颗心都在颤抖。
任远虽然不是什么雷厉风行的行动派,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比说话更有效的方式。
唇齿相接的感觉并不陌生,却因为是这个人而又变得新鲜。相同的体验只有一次,所有与这个吻相关的火热记忆在这一刻迅速回笼,原来自己的身体和心都不曾忘记。
任远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挪到他的后脑,扣住他的力气不大,温和里却带着些侵略的味道。骆乔川睁开眼,却看不到那人平日里柔和的眼眸,那双眼睛自然地闭着,就像是每一对在恋人在亲吻时所做的那样,只是这个吻要激烈地多,不断深入发热唇舌在彼此的口腔之间纠缠不休。骆乔川还来不及想他是否能接受这样的亲吻,就已被想要拥抱与占领的念头淹没。
不论幻想过多少次,都不及亲身体验到的这种触感鲜活。
明明渴求了这么久,但此刻却又变得格外不甘。有人或许高傲,如果想要的东西一直得不到,那么在最后得到的那一刻反而不会再感觉欣喜。可他却做不到,不论任远迟到多久,只要他来了,他就舍不得松手。
直到感觉自己再也克制不住颤栗,骆乔川不禁在亲吻间伸手去扯男人身上唯一的一件衬衫,兴奋到简直是粗暴的手法毫无章法可言。倒到床上的那一刻,骆乔川终于如愿结束了和任远最后一颗卡住的纽扣的奋战。
感受着任远赤-祼着上身亲吻自己的侧颈,这种往常只有在自己低俗的梦境里才会出现的场景,逼得骆乔川忍不住伸手扣上身上的那个脑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衣衫半敞,仰起脖子的模样几乎是一种无言的勾引。
都说平日性格温和、甚至冷漠淡泊的人,在床事上总带着反常的热情与强悍。虽然男人一直没有开口,可是沉默中带着些蛮横地味道,却散发着令人亢奋的气息。
低头瞥见任远把最后那些碍事的衣物扒掉,随即不停地在自己赤-祼的胸前亲吻。明明没有和男人做过的经验,却也可以让自己兴奋地一塌糊涂。
如此想着,他有些自暴自弃地翻身压住任远。骑跨在男人小腹上的动作看起来相当旖旎,他色-情地笑,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地俯身下去亲吻男人的耳朵,然而满意地听到了隐忍压抑的喘息。他的唇舌亲吻过每一寸肌肤,侵城略地般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直到感觉彼此逐渐升腾起来并且愈演愈烈的欲-望,骆乔川哑着嗓音,“我想要你。”
还以为这一次较之以往并无不同,但却在撞上任远深色的眼睛时完全乱了步伐。
他听到任远在他耳边,用饱含情-欲却又压抑苦闷的语气低低地说着:“……骆乔川,教我。”
46
【过去了不要问,吻下来,豁出去。】
不知是因为室内的暖气还是激烈的缠斗,骆乔川只觉得一身燥热,不意外看到已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额上也有细密的汗。
任远混乱了的呼吸他不曾见过,而更陌生的,是他原本温和此刻却被情-欲点燃的眼神。
这个男人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性感地不得了,说着“教我”。 原来,他对自己也有欲望,也会按耐不住,会急……会想要。
抵住彼此的东西不需要看也知道是什么,骆乔川从来没有这样心跳加速过,紧张地仿佛第一次和男人欢爱的人是自己。
很多个不同的念头在瞬间全部涌上来,骆乔川第一次感到赤-祼相对的时候不知所措。只是凭借着最原始的冲动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欲-望,撸动几下之后就发现它在手心里又涨大了几分。
毫不犹豫的低下头含住的时候,他听得到任远嗓间送出的声音,是从来没有听过的一声低沉呻口今。来回吞吐间,他用唇舌纯熟地挑逗刺激着口中的性-器。任远看着伏在自己胯间的骆乔川,手指深入到他的头皮,来回地抚摸的时候也体会着被包裹的热潮。
骆乔川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些自己看不到的红晕。
空白的脑海里所有能想起的,只是任远平时那些温和的表情。学生时代乖顺的三好生,航空公司记录良好的空乘……总留给人正人君子的正面印象。偏偏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正因自己给予的抚慰而呼吸不定。
反复舔-弄了不知多久,感觉又被一把拉上去热切地接吻。耳垂被含住的时候不禁舒爽的皱了眉头,骑跨的姿势敏-感地绕过他意识到身下的人微微向上顶了两下。当再次听到耳边传来男人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所有的气血顿时往头上涌。
任远还在反复地低声说着什么,他终于忍不住,暴躁而强硬地摁住男人的下颚喘气“……我操,任远你……闭嘴……”
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就感觉自己硬地要命的地方被一个手掌握住了。修长的手指圈住那个完全孛力起的东西后,用每个男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姿势动作着,没有什么花哨的技巧,只是反复抽动着,然后越来越快。
“呃嗯……”扣着那下颚的手徒劳地用劲,身体却虚地发软。骆乔川几乎要崩盘,仿佛眼看着自己在任远火热的注视下,沉没在深不见底的深色海水中。
离男人的薄唇近在咫尺的手指,在理智尚且还未走远的时候探了两根到口腔内,触到湿软的舌头,纠缠着小幅抽-动。
“啊、啊……嗯啊……!”已经什么都顾不上,在男人手心里率先射出来之后,骆乔川眯着眼睛喘着气,搅在男人口腔里的手指连带着手心湿地一塌糊涂。
任远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身上红了耳朵的人喝住:“……叫你闭嘴啊!”随后,完全湿掉了的手离开了唇和脸颊,最终绕道任远看不到的身后。
怎么总是这样没有立场。
骆乔川忍着陌生的不适感做着扩-张,真正拧成“川”字的眉头里还带着些烦躁与不甘。然而,爱上那个人的时候就早有意识,罢了,追究什么,苛求什么,反正早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日后再讨回来就是了。
任远撑起半个身子拥住骑在自己身上的人,说什么都不会是假的,这些年里,至少也从翁晓宸这个活宝那里了解过一二。看着骆乔川耳朵全红了在自己面前扩张,就特别想要紧紧地抱一抱他。恰好凑到面前的胸膛一马平川,却还是忍不住低头亲了亲,随后便卷着舌头含住舔-弄。意外听到有点失控呻口今才知道,原来真的也会有快感。
中学时代的全优生不是人人可以做,三年蝉联三好生的头衔,没有天赋的人恐怕也是望尘莫及。所以开窍如任远,很快就找到了能让骆乔川舒服的方法。手口并用的效果立竿见影,激得面前的人接连爆粗。
跪趴在床上的姿势恐怕是最不会感到难堪的一种,可在任远看来却也足够勾人。
骆乔川整个脸都闷在枕头里,想要说句狠话,可走了样的声音却闷闷地透露了天机,“……再要教就换我干你。”
缓缓挺进那个炙-热的地方,绝妙舒服的感受让任远不自觉地想要推向更深处。然而还没有完全进入,就看到抓着枕头的手指紧紧地揪着——不是用来进入的地方从没有被使用过的经验,骆乔川只感觉被一点点劈开,随又迅速被塞满。略微难耐地呻口今了两声后别过脸大口喘着,失焦的眼睛勉强地望向身后的男人:“你……你快点,嗯啊……不进不出的算毛啊!!?”
然而任远却没有像他意料中的那样莽撞地顶撞,攥紧了枕头的手被男人的另一只手握住,没有煽情的十指紧扣,但却感受得到温暖地气息。另一只手掌摩挲到胸前,不停触碰地可以让他快乐的地方,时不时地在腰腹流连,最终在他放松了身体后彻底进入。
“……啊、嗯啊……”
被紧紧包裹住的感觉太陌生,又太刺激,任远缓了片刻,却仍敌不过想要尝试抽-动的冲动。发硬的性-器叫嚣着情-欲,缓慢地开始摆动,不急不缓地速度终于让骆乔川在不适的痛感外,也感到了冲脑的快感。
抚摩到肋骨的时候发现那里似乎尤其敏-感。大概是因为瘦,他摸得到骆乔川右边最后一根肋骨明显地突出来。一边上瘾了似的反复在那里逗弄,一边享受自己埋在他身体里的奇妙体验。
唯独划过某处的时候,身下的人会不自觉地呻口今,微微痉挛的身体几乎要弓起脊背,像是受不了似的。其实很明白,可任远仍然俯上他的背吻了吻,“怎么了?是不是不能碰到那儿?”
“不是……妈的,啊、啊……”耳朵已经红到不能再红,“顶、顶刚才那里……!”
“……明白了。”男人有点狡猾地笑了,却又是孩子才有的满足表情。
这些骆乔川都没看到,只是不能思考似的感受着身后来回反复地抽-出又撞入,最后脱力地陷入屏息的高-潮里。
【注】:“过去了不要问,吻下来,豁出去。”——《大城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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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睁开眼,如果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那么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我希望我每天都有不错的心情。】
虽然疲倦无比,可骆乔川却醒地很早。勉强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隐约有些酸痛,试图挪动一下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猛然发现原来更加痛的是那个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被用到的地方。
这一切都提醒着他一个事实,昨晚他真的和任远做了。而且,他是被做了的那一个。
侧睡的身体不用转过去,也知道旁边躺着那个男人,看着窗外还没全亮起来的天色,就知道此刻他极有可能还在睡。
多久没有抱着这样的心情和另一人睡在一张床上了?骆乔川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况且这个人自己幻想了这么久,久到他已经记不得第一次想着他安慰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那天天气怎么样。
沉下心,听得到背后轻微而规律的呼吸吐纳声,混杂在屋子里空调送风的声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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