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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九千米情人 > 60

60

翻了个身过去,果真看到任远平躺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啧——!”因为股间的不适而忍不住抽气出声,一来一去几个小动作,睡眠不深的男人就醒了。

“……你醒了。”他和大多人一样,醒来之后率先深呼了一口气,却很少见地温柔地笑了。

真是怪人,骆乔川嘀咕,大概是得职业病了吧,不然怎么会有人那么喜欢笑,一笑还那么好看的,一点起床气都没有。

“嗯,”他短促地应了一声,重新平躺好身体,闭着眼开口:“几点了?”暗哑的嗓子让他不舒服地咳了两声——整个晚上都睡在暖气十足的空调房里,连嗓子都­干­地缺水。他这样告诉自己。

“还早,再躺一会。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吧?”新年第一天,总该有个休假吧。

“晚上去BLEIB,”骆乔川伸手,熟练地从矮柜上摸过蓝八,有点艰难地半坐起身子后,倚在床背上点烟。

“一早空腹的时候少抽啊我跟你说。”任远仰着头看他。

“­干­嘛?管我?”骆乔川瞥了他一眼,昨夜的那些退让一时像是全忘了,又要逞能。

感觉到男人劈手要来抢他嘴里的烟,连忙侧了身躲过去,可这一动腰都酸了,“哎哟,啧——靠你别动,我刚抽呢!”他不爽,拧着眉头小声吼。

任远又靠近过来,这次却不是要抽走他的烟,而是一把揽住了他,手掌在腰间慢慢地抚摩着,一边还低声地问着:“酸么?”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如同往常任何一次一样,在欢爱之后看着身边的人累得动不了,自己却舒爽地直起身子抽着事后烟,可这种幻想如今却被任远温柔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一针见血地捅破,男人认真按揉的时候还开口问他好一点没有。

嘴里叼着蓝八的人震了震,咬紧了烟头,不甘心却也只是傻愣愣地回:“……还好。”

一支烟抽完,任远还在孜孜不倦地充当着按摩师,任劳任怨似的,“怎么样,技术还行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骆乔川最后吐了口气,一边重新躺下,一边不忘忿忿地损他:“技术这么好,不去按摩店做可惜了啊。”

他抽完烟睡下了,任远却支起半个身子,又凑下去吻他。一吻罢了之后腆着脸问:“……那昨晚呢?”

……日你妈,你还有脸提?骆乔川歇斯底里地在心里爆粗口,就差没说出来。

一支烟也不解困,明明昨天还算节制,可怎么就那么累呢。心里这样想着,于是所有的念头都被暂时抛开了,只往床沿挪了挪,“别吵,累着呢!”

“再往旁边挪就要掉下去了,过来。”

腰上的按摩没停,骆乔川被按地挺舒服,放松地又闭着眼睡了。

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找不到男人。

“喂!”他躺在床上喊了一声,也没听到卧室外有什么回应。

去哪了?什么时候走的?

他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又要去摸烟,却发现烟盒空了。无奈只好先起来冲个澡。

在水流下渐渐从惺忪中清醒过来,心里才开始惦记着任远的去向。究竟去哪儿了?他该不会走了吧?不会是又死回荷兰去了吧?——喔,不会,他说明天才飞的。

匆匆冲了一把就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卧室床头边男人的手表——他这么细致的人,要是东西还在,那就是没走。

刚这么想着,就听任远用自己的钥匙转开大门从外面回来,带着热腾腾的早饭,“……你醒了。”男人还是这句话,还是那个笑容,可是却怎么也看不厌。

48

【他内心所有的忐忑,都想交与一个人紧紧抱住。】

夜晚的BLEIB,骆乔川在上台前就看到黎昕还有一­干­朋友坐在外侧的一圈长沙发座上。黎昕看上去­精­神不错,一扫几天前的­阴­霾和烦躁。

翁晓宸一过新年就飞,这个消息骆乔川曾和他提过,想告诉他,如果要后悔,至少赶在最后期限之前。他记得当时黎昕的表情,淡的仿佛把一切都看透了,可却落下了一句赌气的狠话:“我还巴不得他回去的航班撞上空难。”

骆乔川不禁想,让他就跟着这一圈朋友多出来疯疯也好,至少不会在家里发霉,也不会有­精­力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嗨嗨,”过去和几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打了招呼,顺手从别人那儿接过一支烟来抽。

“今天这人何止是不少啊,简直是爆满好不好……哎,特地过来捧你场的喔,说定了不醉不归!”

“喂,行不行啊……怕有人是打完了这场还有后续节目啊。”说话人笑着揶揄,瞥着一直坐在吧台上陌生的高大男人,那个人刚才和骆乔川坐在一起,现在正毫不避忌地望向这里。

黎昕早就见过任远,眼下是明白地不得了。手里夹着烟也跟着煽风点火,“别想跑啊,我可不帮你挡……”黎昕瞄了一眼坐在远处的任远,“……大不了叫人家来救你场啊。”

骆乔川被闹地没话回击,忿忿地摁了烟头,指着一沙发的人:“……靠,你们行,给我等着!”

终于到点。以break舞曲开场是他的习惯。台下的舞池昏暗,刺眼的灯光时不时地晃过。放纵的人群间,骆乔川看到依旧坐在吧台上的男人。

他想起第一次站在台上看到任远,好像是很久之前。那时候他和一群朋友在一起,高挑的身材另他十分惹眼,以至于骆乔川一眼就认出来。而现在,他坐在吧台上,默不作声地直视正在DJ台上工作的自己。

就是这个人,做了荷兰味十足的苹果圈,开了一瓶抽奖换得的冰甜酒,和自己一起迎接新年。

他曾无数次想过,自己整晚都蹲在DJ台上打碟接歌,看到的是下面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在闪烁的昏暗光线下蹦吧的样子;而任远是在高的没有云的地方飞行,看到的是近乎雪白的天际。

天空和地面的相接,原来就在一瞬间。

对某件东西渴望了太久,以至于在最后得到的时刻,表现地意料之外的平静。因为来的太快太汹涌,一切准备都还没有就绪,所以才需要时间来让自己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改变与惊喜。

眼下骆乔川尚且沉溺在这个过程中,因此很多问题,他还来不及思考。虽然此刻他也清楚任远明天要飞,然而却不知应该作何反应才是对的。任远停留在这里的这段日子,短的不像是真的。那明天之后呢?——他不敢想。

BLEIB的气氛完全狂热起来,舞池里有high不过瘾的舞者索­性­跳到了DJ台上。

骆乔川一边控制着一台唱机,一边听到耳边有开着英文的鬼佬凑上来问:“嘿,能请你喝杯酒吗?除了今天,你还有哪天在这里?”

还没聊上几句,对方越来越靠近的身体就反­射­着愈发直白的邀请。骆乔川正欲重新戴上耳麦,就听到嘈杂的环境里,有熟悉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沉稳的,不容拒绝的,“Sorry, he’s taken.”

等他晃过神来,看到任远已经站在自己的DJ台前与鬼佬开门见山地谈话。虽然话说地毫无转圜余地,可脸上却还是挂着招牌的温柔笑容。鬼佬意识到任远的立场之后只能耸肩抱歉,端着酒杯离开。

抱歉,他有主了。

男人就在他面前,如是告诫着心怀鬼胎的第三者。

一场结束之后,果真没逃过被一群人捉去喝酒的厄运。当被要求向大家介绍任远的时候,骆乔川尴尬地瞥了一眼坐在远处吧台等他的男人,最终还是打着马虎眼混过去。

究竟应该如何介绍任远?

这两天里所有的温情与肌肤相亲,甚至对着陌生人霸道却又不失礼节地宣告所有权……是恋人吗?然而一想起他明天就要走,骆乔川就立马打消了这种滑稽的幻想。

那么,究竟算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其实仍旧在赌,一直在赌。等任远开口、等他为这段关系下一个定论。哪怕是在起飞的前一秒钟,只要那一句话,就可以消除他内心的所有忐忑;只要那一个决定,两个半球、六个半小时的时差、九千米的距离,他就什么都不怕。

49

【不敢奢望用沦落来换你不安,落子无悔,我心里很明白。】

昨晚,骆乔川在被狠灌了几瓶之后,终于得以脱身。

打闹间还因为被发现了颈边的红印而被一群人围着八卦,被问到次数的时候,骆乔川尴尬地比了一个手势,却被质疑着问“只是这样?不是吧,你是不济了还是怎么了?哈哈哈……”

以前都是玩起来没有节制的人,彼此间也清楚在圈子里的角­色­,骆乔川忽然很能明白他们的惊讶。然而他想刚为自己开脱,可‘不行的是那个人好吗!?’这话,想了又想还是憋住了。

在骆乔川和朋友说话的时候,任远拨了一个电话给翁晓宸,果不其然被捉到这家伙还混在外面。

“拜托,你知不知道自己明早要飞?”因为酒吧内信号不好,任远推门走到外面,抬手看了看手表问“你现在在哪里?”

幸好听到的不再是酒吧,他在帝都大厦前的广场。

“喂,我一会就过来找你,你别走开。”

不拽着他回酒店,还真没把握他今晚会不会胡闹。

挂掉电话之后,看到骆乔川等在身后。

“走吧。”

“送我过去帝都大厦行么?翁晓宸那家伙明天也要飞,我想过去看看。”

任远跟着他,听到身前的人很轻的嗯了一声,随后有语气轻松地问了一句,“明天什么时候飞?”

“和他一班机,七点多的。”

……还真是早。

“喔我明天要去公司。”所以就不去送你机了。

本想装作坦然,可话说完了才发现,原来多余的话真的会泄露心声。

远远的就用电子锁将车锁打开,车头大光灯的尾灯受到感应亮了两下,随即又立即熄灭。

骆乔川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正要拉开车门的手在伸出去的时候却忽然被捉住了。转过来的身体却立即被压到车门上,任远的脸近在眼前,­唇­舌交缠,一时竟难分彼此。

骆乔川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在分别前郑重其事的亲吻,送别,然后说拜拜。因为这给他一种再也不会相见了的感觉。所以想拼命想把一切都淡化,最好淡地如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暂别,然后他会飞回到这里来。

可任远似乎不这样认为,他只说:“骆乔川,一个月之后,HANDSOME FURS ARENA,我在阿姆斯特丹等你。”

整个二月在荷兰办四场,末站在阿姆斯特丹。虽然费了很大的劲,但还在还是订到了预约券。到时候一拿到票,我就和机票一起,替你寄回来。至于来不来,看你的工作安排吧。这是任远之前告诉他的。

如今他抱着他,说着:“我去现场等你,等到全场结束,等到天黑。”欠着你的,容我慢慢还,成么。

骆乔川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心里发烫。

忽然,他伸手将任远死死抱住,用他觉得最不娘们的方式来掩盖此刻心里的娘们情绪。

开车到帝都广场用不了多久,任远松开安全带后照例又在车里坐了一会。骆乔川一直不知道他每次离开前都会在车里留上一会是什么用意。

两个人的视线都直视着前方,看着没有什么看头的夜­色­。

任远的左手又抬了起来,准备摸到骆乔川的脑袋,“明早别来了,反正很快就会再见的。”

骆乔川的双手还搁在方向盘上,“谁跟你见了?我还不知道那时候的安排啊。”

任远笑了,转过脸来,“那大不了,我二月主动申请多飞几次长线啊。”

“什么长线……”听不懂。想了想,又马上明白了。

电话响起来,任远接起来之后只说了一句:“嗯,我到了,嗯。”

大概是翁晓宸。

就算是讲电话,摸到骆乔川脑门上的左手却还是没放下。扣掉电话之后,任远把那个不愿合作的脑袋摁过来,就着手指松开的地方亲了亲,和那天的一样。

“我走了。”

男人下车之后,便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回头看到一直都没有动的车,又在风里挥了挥手。大概是身材挺拔的缘故,骆乔川只觉得似乎望着他好久,才看他渐渐消失在远处。

七点就要飞,这才发觉时间太短。

高中跟着母亲飞荷兰的时候,对这里抱着完全不同的心境。任远没想过,居然也会有这样一天:他对这个城市不舍。

找到翁晓宸的时候,他正坐在广场一边的阶梯上。

谢天谢地,他没有再喝得一塌糊涂,他很冷静,也很清醒。

他就这样坐着,像一尊雕塑。仿佛能够回忆起当年自己坐在自己的感觉,那天还下了雨,自己坐地身体都僵直了,连避雨的心情都没有。

那年等不到他,如今依旧等不到他。

那年他知道那个人是真的爱,如今也明白那个人是真的死了心。

那年是为那个人的失约而愤怒、为自己受伤的自尊心而愤怒,可如今却是真的觉得可悲。

“喂,回酒店了。”任远站在他面前喊他。

“……”翁晓宸抬头看了任远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声。

看到这样的翁晓宸,任远想要狠狠揍他几拳让他清醒的念头终于又被激起来。

难道真的要走到用沦落来换他不安吗?没出息。

翁晓宸,受害人不是只有你自己。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更不是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应该归你,包括那个人。如果你真的感觉后悔,你也该明白,落子无悔。

“不敢奢望用沦落来换你不安。”——《多谢关心》

50

【就算使劲了全身力气也不怕,他问自己何时有过这般英勇,在哪里,又是为了谁。】

骆乔川一直在睡,就连常开的手机也狠心地关掉了。开着手机只怕自己睡不安稳,早上七点多的班机……他无赖似的心想,才不要被扰了清梦。

可是墙上的钟还没走到七点,却已经醒了第二次。想他这时候都还没有走呢,便恹恹地伸手去桌头柜上摸烟。懒散地连坐起来都不愿意,弯曲的食指与中指夹着烟,擦着火之后就送进嘴里,躺着的姿势令自己被实实在在地倒呛一口。

妈的。他终于还是一脸起床气地靠上床头,吐出烟圈的时候,忽然又想起前几天躺在这里的男人劈手要抽走他的烟,长辈似的啰嗦空腹抽烟的坏处。

一根抽罢,看看外面早就亮透了的天,却怎么也不愿起来,索­性­翻了个身重新裹回被子里面,昏昏沉沉地又要睡。

再醒过来的时候,骆乔川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喔,都快要十点了,不知道那人飞出中国了没有。

打开关了一夜的手机后,他便像往常一样钻进浴室冲澡。

走出浴室的那一刻心神不宁地甩了甩头发,懒得擦也懒得吹,被屋子里开了一夜的暖气包裹着,丝毫察觉不到冷。

无意听到开着的电视里播着的新闻直击,心想着大新年的,居然还能闹腾出这么多戏码来。想起以前和黎昕两个人挺有意思,窝在一起没心没肺地鄙视新闻台没事怎么总报些塌方、爆炸,车祸……不过是做个冠冕堂皇的报丧者而已,这些悲剧的真相,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看得到。

骆乔川并没有留心听,只是望了望窗外的天,盘算着如何打发这闲置的一天。

这个城市就是这么奇怪,自从入冬之后,天就一天比一天蓝。虽然接近零度的气温冻的人瑟瑟发抖,可是这片天却像是春天的。

盯着外面的眼睛一动不动,在听到什么之后,仿佛自己走到了另一个空间,不可置信的,就像幻觉。原本映在眼里的纯­色­天空也看不清了,身体僵直地动都动不了。抽象的空间中,一片黑暗,所有闪现在眼前的,只是电视中传来的念词。

中央机场。事故。返航。七点零五分。

难怪一早上心闷地慌。难怪一早上,睡不好……原来,是有预感的。

一边努力地保持镇定,一边却又“轰”的炸开了,矛盾的相持简直要将他劈成两半。僵直的双腿在猛然弯曲后,引来一阵酸疼。他再也不敢多想,将电话和钥匙丢进外套的口袋中,边走边套裤子。拉上门之后走了两步又想起车钥匙,又连忙折回去取。车钥匙的棱像刀口,握在手心里生疼,可此刻,除了紧紧抓住再无他法。

一路上,他只懂怎样将油门踩到底,却发现这车大概是旧了,怎么跑都不快。

在一个红灯前猛然刹住车,惯­性­另他险些撞到头。他看着路边还沉浸在新年氛围中的路人,忽然有些发懵,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睡昏头了,才臆想出那样的事!?

伸出去的手在车内电台的开关上停了半饷,终于还是打开来。电台一个一个调过来,终于找到一个收讯不好的频率,断断续续的播着机场目前的状况。

似乎是出了什么状况,起飞之后没多久就要求返航,强制进行一次着地后复飞,似乎还未排除隐患。经由媒体报出来的,尽是些没用的废话,顶多只听到个大概来。可如果只是小故障,怎会这么快就上新闻?

他对飞机上的那一套一窍不通,可好歹知道是要返航,是好是坏,终究也要自己过去了知道。

一路上喇叭狂鸣,在白天的高架路段上开到140码还嫌不够。

骆乔川咬牙切齿的,也不想现在的自己究竟还剩多少理智,只一心想着任远你他妈的可别有什么,你还欠我一场HANDSOME FURS ARENA和一张阿姆斯特丹的机票,你别想赖了。

安全的时候总是想着,那种千万分之一的噩运怎么可能降到自己的头上;可真的有了坏苗头,那样的轻松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骆乔川跑进候机大厅的那一瞬间,不知要找去哪里才是对的,看见有路的地方就走。机场的中央广播播送着紧急提前起飞的班次开始登机,又播送着航班调换、延迟的通知。一边快步地走着,一边可笑而幼稚地想,那人整天在天上飞了,飞这么高……他怎么就不害怕?

机场那么大,该要去哪里找。跑累了,终究还是在休息处的椅子上坐下来。

头垂着,两条胳膊也无力地垂在膝盖间。

坐下来没一会才发觉口袋里的电话不停在震。骆乔川愣了很久才确定,那真的是自己的手机在振动,而不是自己的身体在抖。

看也没看接起来,却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惊了半天。重新将电话拿到自己面前来看,那两个中文字,一撇一那,简单地小学生都认得。

听到那头的人喂喂的喊他,他顾不得引来周围人的侧目,丢脸也不管地冲电话那头的人喊:“我­操­-你是不是要玩死我!!”

“让你担心,对不起。”

终究是在听到了抱歉后软做一滩,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仰着头看高高悬在上空的顶,这一次眼里映着的不知是什么,“……你在哪儿,我……”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没了声。

51

【如果真的可以,他愿他与自己一起飞。他有最完美的降落动作,所以,只有和他一起,才最安全。】

任远伸出一条手臂把骆乔川揽向自己这边,顾不得投来奇怪目光的路人甲乙丙丁,等他平复了情绪,说:“看了我的短信没有,你一早上都关机,怎么都找不到你。”

骆乔川一时半响站定着,没有出声,只听到任远的语气中带着些迷茫。

猜想他大概是发了疯的找过来,任远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后脑,又说:“抱歉抽不开身过去你那儿,天上……确实是有故障,我和公司的人一直都在控制台。”

大概是不能多说什么,任远并未详说现在的状况,只冷静地安排着,“先送你去上面休息室待一会好么?我还要回塔台……那家伙,在天上。”

他知道男人说的是谁。

即便大难临头也能冷静如初,然而说到自己的至交,话语间的停顿终于还是泄露了惶恐心声。

骆乔川愣了愣,想要说点什么给他鼓励,却终究没笑出来,只拍拍他的肩,“去吧。”

偌大的休息室空无一人,大概是因为今天有航班的荷航机组人员都去了控制中心的缘故。虽然待飞的乘务和机组并没有办法参与控制中心的任何决策,但终归还是都等在塔台,看着眼前第一现场的忙碌,为在天上的同事捏汗。

骆乔川摸出手机,果不其然地有两条未读短信,都来自同一个人。

在原定的起飞时间不久前,他说:急­性­肠胃毛病,问题不大,但还是被乘务长直接开掉,这班飞不了了。真不知道是昨天受了冷,还是被你投了药?

一个小时之后,他又说:出了点状况,我得留在机场,见信复我。

自己还真是急昏了头,开了手机抄进兜里拔腿就走。

想到任远说:那家伙,在天上……骆乔川忽然冒出了要不要给黎昕打个电话的念头。就算心里再怨恨,终归是相识一场,况且他很明白……那小子就是嘴毒,心却是软的。

通话音想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接,想必他昨晚是high过了头。这个时间,一定还在闷头大睡。

连着拨了两通都未果之后,也就不再试了。

骆乔川紧紧捏住手里的电话,忽然间,他有点害怕黎昕知道这个消息。

那小子,会害怕吗?会慌不择路地冲到机场来,然后拼命找那个飞在天上的人吗?……或许,不会。

他心虽是软的,可总逼着自己藏在暗处。脆弱的地方不给人看,人人就真以为他金刚不坏。

任远回到控制塔,透过开着的窗户就看得到控制中心里挤了很多人,高层占去一半,消防、武警、救护都在待命。问及谁在天上,负责调度的地面总指挥上报了舱单与机组名单,答驾舱资源有保障,不论是技术还是决策能力,外加心理素质都很过硬。

由于飞机起飞后,前肢起落架的仪表灯显示一直不正常,四十岁不到的荷兰机长果断指令,联系塔台要求返航。地勤出动后,看到KL2137低空飞过,高倍望远镜中看得清晰:前肢起落架根本没有放下来。按照飞行部总指挥的指令做了一切可能在空中完全的动作,仪表红灯却还是迟迟不灭。

指挥中心最后做出决定:用后起落架试着着陆,接地后震动一下,然后在大幅上升,高度3000米,看看能否把前起落架震下来。

飞机尚在机场上空盘旋,接到指挥之后,翁晓宸向机长提出:“让我来做。”

荷兰男人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说Darren……就又听到一边传来信誓旦旦的承诺,“信我。”

他的降落动作,不是没有见过。做地那么漂亮,接地稳稳当当,一点折扣都没有。

令身后的观察员通知乘务长将所有乘客转移到后舱,荷兰男人向翁晓宸投去了一个郑重的眼神。

飞机在高空都是自动导航驾驶,机舱中通常由机长与副机长共同­操­作,不过分管­操­纵和决策,巡航时轮流监管,由副驾降落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然而这次事关重大,翁晓宸心里很清楚。

对于降落这件往常十拿十稳的事,再拿不出些信心和技术,还做什么飞行员。

总要先相信自己可以,才换得到别人的信心。

这一刻,除了小小的不安,他心里更多的,是不知从何得来的勇气,如今统统都握在了手里。

自己飞了这么些年,有人还一次都没坐过自己的飞机。如果这次真能万全,他想那个人同他一起飞,哪怕一次,因为那会是最安全的旅程。

52

【他们说起了恋人甜蜜、家庭和睦,我却只想到了你。】

“其他飞机已经避让,KL2137你可以进场了。”

听到塔台那头传来的指挥,翁晓宸坐在左驾上,开始试降落。

下降后看到降落的预定跑道,“报高度。”

“350米——250米——”

飞机着陆的时候,后轮紧实地在地面上敦了一下,这一下巨幅的震荡让客舱里的乘客不禁喊出声来,有行李和包裹从头顶的行李箱中掉出来。随后,马上上升,按照塔台给出的指示复飞,右转航向290,上升到高度3000米——红­色­指示灯还在。

“开自动驾驶。”荷兰籍机长如此吩咐,随后压抑地说去一趟洗手间,翁晓宸默默点头。

男人趁此用冷水冲了一把脸,恢复镇定后便回到机舱,“Darren,申请迫降。”

“明白。”……这已是迫不得已。

翁晓宸与塔台通讯,“2137请求迫降。再说一遍,KL2137,请求迫降。”

由于这是外航客机首次要求在自己的非主机场迫降,受牵连的因素太多,总指挥命令机组暂时待命。好在本就是长线航次,飞机的载油量还足够耗上一阵子。

虽然国内曾有过成功迫降的先例,可终归是重大事故,何况还是外航班机。地上指挥台忙做一团,急着为迫降做一切地面准备,力求万全。

在这样极度紧张的氛围下,偏偏是超脱了。翁晓宸听到荷兰籍的机长和机务聊着自己的家庭。两个都有妻有子的男人说着说着,就说到翁晓宸的头上来,“你还真是男人三十一枝花啊,要找到和你门当户对的可是难事。以后要是遇见顺眼的,就凑合着安定了吧。我们可等着你的喜讯呢。”

另一个连忙揶揄:“那第二天人事部会发现桌上辞呈成山吧?哈哈。”

要是遇见顺眼的……翁晓宸还沉在这句话里,自嘲地笑着,“没准人家还不愿意了。”

无线电传来总局的最终决策。机长正­色­道:“准备迫降。”

翁晓宸正了正帽沿,吩咐观察员:“去把乘务长请过来一下。”

这一班的乘务长是个三十出头的荷兰女人,翁晓宸跟她一起飞过不少次。听机长一五一十地叮嘱她:“降落之后要记住,如果着火,对着火的紧急出口一定不能开……”翁晓宸不禁想到任远,这家伙本来也是飞这班,起飞前却因为身体缘故被乘务长硬生生扣了下来。呵,那家伙坏肚子坏还真会挑时间。

全部安排妥当之后,机长不禁又嘱咐了一次,“……下来的时候,控制好机头姿势。Darren,别紧张……就按平时做。”如果着地点只要太靠前,就算跑道上喷满消防喷雾,滑行的时候也一定火星四溅……如果机舱率先着火,一切就全都失去控制了。

“我明白。”

在这样的条件下迫降意味着什么,不止是机舱,控制中心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可是除了这样,别无他法。

任远想起自己鬼使神差地就从那班机推了下来,想到骆乔川这样心惊胆战地要找到他,于是想起了那人叫黎昕的人。翁晓宸那些天里总说起他。那两人横竖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何必这时候让他不安心。他这样想着,打消了通知黎昕的念头。

“KL2173,过超远台了叫。现在地面风二一洞,风速两米。”

“2173明白。地面风210,风速两米。进五边了,现在过北超。”

“KL2173可以降落。”

翁晓宸目不斜视,“告诉后舱,准备降落。”

巨大的载客飞机慢慢从高空降下来,右驾上的机长负责报高,“100米——90米——下滑好,方向好。带住点,稳住!”

在他驾驶降落的时候,机长负责把持油门,等到主轮一接地后立即拉发动机至慢车位置,观察员负责拉下减速板和所有的总开关,并对发动机灭火。

翁晓宸紧紧握住­操­纵杆的双手几乎汗湿,目测接地的高度,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要因为前起落架的问题而看高了。机头擦地的那一刹那,跑道上划出一道道长长的火星。满地厚厚的消防喷雾,在笨重的机头的压迫下,试图在火星爆炸前阻截住后轮。

滑行将近四百米之后,翁晓宸终于将飞机稳稳地停在跑道上。

观察员立即与后舱乘务长通话:“安排撤离!机尾翘着,后侧门不可以开!”

地面上正在待命的消防、救护部队立即赶到现场。

从控制塔上看得到后舱的所有游客正在有条不紊地转移,可见这次迫降还是十分成功的,许多人不禁为此松了一口气。

任远看了看表,做了一次深呼吸,走向休息室。

推开休息室的门,就听到里面开着的电视频道直播着机场的状况:“……据悉,此次航班上的全部旅客已经安全撤离了现场,无一伤亡。但由于滑行时机头一定程度的变形而背部受伤的机组人员,也已经被立即送往就近的医院治疗。此次飞行事故的原因还在调查中……”

骆乔川闻声回过头,看到任远走来自己身边。

电视中播放从停机坪现场传回来的画面资料,回忆刚才的惊心动魄,站在控制中心外的人,个个人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混乱的场面下,那个家伙只被抓到一个模糊的镜头,随即就很快被台上救护车。

原本想开口问骆乔川饿不饿,走,一起去吃点东西,总算是安全了……可一张开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

两人面面相觑地对望了几秒,骆乔川起身,“走吧,跟你一起去。”

——————————

注:事故改编自1998年发生在上海虹桥机场的真实事件。由于飞机设计本身存在着弊端,起飞之后液压系统出现问题,从上海飞往北京的东航MU586航班在发现无法放下前起落架后,被迫返航,要求迫降。

53

【此时他不懂,人如果太倔强会失去很多东西,不应该委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骆乔川饿地想骂娘,在机场的速食店打包要了两份三明治。

那个救了整架飞机的风流男人如今被送去医院,报导只说背部受伤,却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怎样。想那个家伙只身一人在这里,没亲没故的,眼下就只有自己这一个朋友,说什么也要去看看。骆乔川也懂他,二话没话将另一份三明治丢过来催促,“走啊,发什么愣。”

一大早什么都没吃,又被男人吓去了半条命,如今饿地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冲出机场取车的路上,不忘抓紧时间消化新鲜的三明治。

看任远走在一边挂上了电话,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问到了?”哪个医院?

“嗯。”

任远的电话刚挂,骆乔川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叼着三明治,去摸手机,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时,啃剩半片的火腿险些掉到地上。

任远读懂了他的表情,看他犹豫着迟迟没接,只说:“实话实说就行……人在淮海医院。”

骆乔川咽了嘴里的食物,接通电话后只听那边的小子像平日里一样,藏着笑戏问:“想我了?……我刚睡着呢,什么事?”轻松愉悦的口气,确实是刚从从梦里醒过来的样子,新闻……必定是还没看到。

“翁晓宸出事了。”

那头顿了顿,马上就传来不屑的语气,“关我鸟事?”

“黎昕,我是说……”骆乔川停了下来,任远叫他实话实说,可目前的状况应该怎样说才最好?“他今早的班机出了事故,现在人在淮海医院。”

“……”那头忽然就没了声音。

“……哎我不知道具体的。我现在跟任远在一块儿,正往医院赶呢。”

“……”

“刚新闻里说他是背伤了,可能,危险不大吧,你别太担心……不然你过去一趟?”

沉默了半饷的人忽然间怒了起来,“­操­-他妈我担心个毛?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怎么还不去死?……”

哐的一声,气急败坏地顺手砸了电话。手机甩出去砸在地板上,力气大地屏幕都裂开,粉身碎骨。

想他在的时候折腾自己,如今都要走了,还闹出个事来折腾自己。翁晓宸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就快被你弄死,就快要喘不过气,忽然想起自己几天前恶毒的诅咒,说巴不得他的航班遇上空难,如果这一次,真的不幸一语成谶……黎昕死命抓了抓自己发疼的头皮。

赶到医院的时候被告知翁晓宸刚刚被推进手术室。

由于降落的时候机头变形,他被卡在驾驶座里,背部的伤需要马上动刀。手术不大,但却也要四个小时。手术室门口等着几个荷航的同事,早上同在飞机上的一个空姐急到掉泪,乘务长也在,坐在一边拍肩安慰。看到任远走过去,喊了他一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肠胃感觉怎样?”

任远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问翁晓宸的情况:“严重么?”

那个空姐红着眼睛说:“刚被推进去……是他跟机长讲要求自己来降落的,降落是他做的,所以才会……”

这家伙平时自信心就爆棚,主动请缨一点也不稀奇,这么要紧的降落,由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任远静了半刻,也不知是在安慰谁,“没事,肯定会没事的。”

骆乔川看到门口坐着的都是荷航的人,于是便站在楼梯口的自动贩卖机边,听几个硬币哐当哐当地掉进去,机子底下就滚出来两瓶热饮来。看任远和那头说完了话,便给他递去一瓶。

“谢了。”他扯起嘴角笑了笑,问:“过去坐一会?”

骆乔川瞥了一眼手术室门口,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你去坐吧。”

任远没说什么,在骆乔川身边就这样站着,看他抽烟时候夹着烟的小动作。

“他过来么?”

骆乔川没动,只是眯着眼吸烟,“不知道。”想了想刚才电话里黎昕的口气,又添了一句,“估计不来吧。”

任远看了看他,忽然伸手将蓝八接过来,抽了两口。他平时极少抽烟,几乎没有什么烟瘾,蓝八的味道恰好又纯,不那么呛。

很少见他郁卒,骆乔川不禁用肩膀顶了顶他,“喂!”

“怎么样?”任远半趴在窗台边,侧脸过来问,笑得有些无力。

空空的楼梯边,骆乔川抬手使劲捏了捏男人的肩,脑袋浅浅地靠过去,低声说:“行了别娘们,肯定会没事的。”

与自己一样的话,却真的说出了安慰的味道来,任远瞥了一眼那歪着的脑袋笑了。

54

【他确实想要再拥抱那个人,可倘若要演尽苦­肉­戏码才换得回一点同情,他宁可不要这样的关怀。】

手术出来之后,翁晓宸被安排到重症病房观察。

背部的手术很顺利,只是暂时还需要留院勘察,出院之后也需再静养一阵。看来,他是得在这个城市再待上一段日子了。

因为伤在背部,看着他趴着的睡姿不禁有点好笑。麻醉过后依旧有点脑袋发昏,看到任远拖了把椅子坐在自己病床上,笑着说:“喂,大英雄,你感觉怎么样?”

笑都有点费力,可还是挂着流里流气的神情说:“原来想做一趟英雄也要代价啊。”

“虽然赖在这儿放了那么久的大假,可是却救了一飞机的人,降落还做地那么漂亮,你说这算不算将功补过?”

“喂这可是你说的,”翁晓宸累地闭着眼,“等回去要是上头教训我,你就准备着代我受罚喔。”

听出他话里的玩笑意思,任远看着他也不回击什么,只说:“没问题。那要是授了奖,记得欠我一顿,回去后地方我选。”话音刚落,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自我修正道:“喔不对,不是欠我一顿,而是欠我们一顿。”

翁晓宸听他语气诡异,不睁开也知道他肯定在笑。眼睛撑开一条缝瞟了他一眼,男人翘着腿坐在一边,果真笑得贼兮兮。看到骆乔川站在他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这才意识到。

和任远相熟到从来都不顾及说什么、怎么说。于是此刻也不管骆乔川就在旁边,正­色­回应:“不行。”

“怎么不行?”

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开来,藏不住笑,指名道姓地嘲讽:“任远,私带家属,你像什么话。”

“像不像话,我说了算。”任远同样回敬给他一个笑容。

两人你来我往,辩得不亦乐乎。骆乔川双手兜在裤袋里,心里却是恶狠狠的:这种话,好歹趁我不在的时候说不行吗!靠。

护士走进来,大概是准备给药,任远看了看表,“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你好好休息。”

看到任远站了起来,翁晓宸趴着的挠头不禁仰起来望着他:“喂那你什么时候才飞?”

任远耸耸肩膀,“本来是跟着下午的飞,可惜机场今天全面封锁了,还要等消息。放心,至少明天你还见得到我。”

翁晓宸嗯了一声,脑袋却没有因此而躺回枕头上。

“还想说什么?”任远将椅子拖回原处。

“……他知道了么?”他的视线看着骆乔川,认真地问。

“……今天的新闻都在播这个,知道是早晚的事。”骆乔川淡定地回望着病床上的男人。

倒是任远,丝毫不觉得气氛有什么尴尬,笑问他:“你这是想让人家知道,还是不想让人家知道?”

那个脑袋最终落回枕头里,像是叹了口气:“不知道挺好,就当我已经回去了。”

虽说曾经爱得太失败,可自尊心总还是有的。如果是为了这事才叫他担心,翁晓宸说什么都不甘心。

如今自己躺在床上,连想要平躺着安稳睡一觉都不可能,这样窘迫的处境,需要的不是谁的怜悯。堂堂一个大男人,要用苦­肉­计才骗得到一个爱人,至少这手段他翁晓宸是不屑用的。

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就不怨别人。

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

今天原本要回公司一趟,骆乔川没去,打了电话解决,索­性­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工作。

早饭和午饭都没好好吃,眼下又饿地发慌。

“吃饭。”他坐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任远系好安全带,看他转动钥匙发动,不忘又提醒他,骆乔川,安全带系上。

自动随着车子发动的电台广播也不意外地报道着早上迫降的新闻,骆乔川顺手调到音乐频率。

“去哪家?”骆乔川闪着转向灯开上高架,微微低头间看到上闸口处安着的电子警察,老实地把油门减下来。

“要不然还去上次那家?我觉得口味不错……说不定,还能中瓶好酒。”话说到能让人恰好猜中的地步就好,不必太过。

骆乔川听地明白却装地糊涂,只瞥他一眼,“少来了,哪有这么好运。”车子却向任远说的那个方向开去。

55

【我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也说不来什么矫情的话,从不奢望未来有多风光,却在那一刻有了想一心一意和你到老的念头。】

酒店在一早就退掉了,这横空生出来的事故让任远不得不再多待一晚。虽说大小酒店、旅馆遍地都是,要找个地方住一晚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可男人还是卖乖似的恳求说:“收留我一晚吧。”

笑容好看的人,什么时候都占尽便宜,他冲你笑一笑,你就不好意思说难听的话。

骆乔川觉得勉强地挑眉,瞥了他一眼,“做梦。”

“别这么小气啊,大不了我睡沙发。”

“靠,那还是欠我一晚的住宿费啊!你打算怎么还?”

任远无害地笑,语气却暧昧十足,“……你想我怎么还我就怎么还。”

听到男人在耳边这么说,他不否认自己心动十足,“……今天因为这事儿,我早餐午餐都没好好吃,本来该去公司也因为你没去成,心灵和身体都受了伤害,这些又要怎么算?”

任远还是笑,歪着头颇有深意地看着骆乔川:“真这么担心我?”

“啧,谁问你这个了!?”这人怎么抓句子重点的?

“怎么算?……那今天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好不好?”

“……任远你记住自己说过什么。”

“放心,我记着。”

饱暖思­淫­-欲,说的大概就是俩人目前的状态。

答应之前总要先象征­性­地抗拒一下,这是他一向的风格,任远看地很明白。嘴上答应下来的话勾地那人蠢蠢欲动,也是意料之中。

停车,进电梯,开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骆乔川都静地没有出声。直到钥匙转开门锁的那一刻,之前沉默着积聚的能力在黑暗中完全爆发出来。

从一进门的那一刻起,骆乔川就发狠似的吻上那张­唇­。今天明明没有抽中红酒,但却比那晚更激动。任远似乎也乐于见他主动,两个人推推搡搡勉强到沙发,骆乔川就将他推了下去,随即顺势压上去。

自己的脑袋被任远如同往常一样温柔地扣住下去接吻,舌头入侵彼此的口腔,反复纠缠在一起吮吸,发出情-­色­的声音。彼此都在同对方身上的衣物作斗争。左手狡猾地从他的衬衫底下探入,在触摸到任远的那一刻,忍不住鼻息浓重。而男人仍只是揽着他的腰,手指着了魔似的勾勒他左侧肋骨的形状。

放开对方的­唇­舌,骆乔川居高临下看到身下的任远,白­色­衬衫乱糟糟地半开着,那模样令他一瞬间就被­精­虫充脑。伸手扯掉男人裤子的同时,感觉到自己也被扒得只剩下一条贴身的底裤。

想到男人还没有经验可言,便体贴地想要让他先舒服,哄他放松。

骆乔川把刚才火速进屋拿出来的润滑剂之余搁在一边,毫无犹豫地低头将他含了进去。他听到男人低低地喊了他一声,随即便更加卖力地讨好起来。用嘴套丄弄到两腮都微微发酸,却一直因为男人隐隐的喘息而不愿意停下来,直到拉扯自己发根的手指使了劲,男人说:“……够了,我想亲你。”

被拽上去亲吻间,骆乔川勾引似的问:“喂,欠我的你打算怎么还?”

“不是说了么,”任远探手到他下面,潜入底裤后准确扣住那个已经勃丄起的欲望,慢慢地套丄弄着,“你想我怎么还,嗯?”

硬的发烫的东西被那双细长的手弄地说不出的舒服,骆乔川看任远勾着嘴角问他:“用身体还,你觉得好不好?”

还没来得及对任远的话作出反应,就在感到沾着润滑剂的手指侵犯到那处时暗叫不妙。

“……喂,啊靠!”想要挣脱开,腰身却被半仰在沙发上的男人紧紧扣住了,“唔,混蛋你别……说好了今天我上你!”

男人笑得还是一脸的温和,却偏偏没有那么好商量,趁着这时便翻身将骆乔川压在下面,低头下去亲他的耳朵,没多久就见那儿又不争气地红了,“什么时候和你说好的,嗯?”

经过了扩张的后丄|­茓­已经不再那么­干­涩,表现出与主人截然相反的诚实,虽然骆乔川使劲力气想要挣脱钳制,可那处却始终紧紧地吸住任远的手指,试图将他往更深处带。

“呃啊……啊、啊……”连续不断的快速抽丄Сhā终于让骆乔川呻吟出来。

手指退出来之后,自有更灼热的东西替代。刚刚进到一半,就感觉被密不通风的秘道紧紧地包裹住,宛如置身火热的天堂。

可被压在身下的人偏偏还是不死心,不知是因为爽还是什么死死抓住任远的手腕,眼神是恶狠狠的,“嗯啊……­操­、说了今天……听我的!”

全部Сhā入之后就俯身抱住他,任远舔了舔他的耳垂,“喂,今天上新课,教我啊,一定听你的。”说的正是第一次尝试的面对面的体位。

骆乔川被他顶地像要窒息,只觉得这人一张笑脸下藏着刀,哄着骗着你,几下就马到成功,就没见他哪一次落空。

“哎,说啊……要我怎么做?全都听你的啊。”任远还在逗他,明明知道他现在是停不下来的当口,却还是故意停下动作,虚心求教似的提问。

夹在腰上的腿都要发抖,最要命的地方总是被似有似与地擦过,比隔靴搔痒还难耐。男人却还好死不死地握住他濒临爆发的地方揉搓挑逗,哪里是刚刚入学的样子。

面对面的姿势,逃不过那双眼睛。

忍不住仰头的姿势轻易地将自己的脖颈送到男人面前,喉结都没有被放过,知道被吮吸啃咬到发疼。压抑在喉间的破碎呻吟,险些破口而出。

意识到他的刻意压制,任远舔吻到锁骨处,粗声道,“声音……我想听。”我也会不安心,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感觉舒服。

红的已经不止是耳根,骆乔川咬着牙骂,却还是拗不过汹涌情-欲。紧紧抱住那个人宽广的脊背,抛却此刻没有意义的羞怯,“……快点、动快一点……!”

任远始终都在不停地吻他,连眉心也没放过,带着他最初给人的温柔感觉。

骆乔川有时候不禁要怀疑,是不是表面温柔和善的人,其实都生着一个坏心眼?可绝望的是,不论哪一个他,温柔的,或是坏心的,都叫自己喜欢地要命。

56

【会在睡梦中,因为你的寒冷而拥抱你的人,是真正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骆乔川浑身脱力,倒在床上闭上眼仿佛巴不得下一秒就去约会周公。

昨晚一夜关了手机以为就能睡地安稳,结果一大早就频繁从睡梦里醒过来,清醒地不得了,还被一条新闻吓地不轻,赶去机场的结果就是如此奔波了一天,晚上还被那个罪魁祸首折腾到半夜,他实在没有多余的体力去想公不公平的问题。

如果这一次,黎昕和那群讨人厌的死党还要问他今夜的战况,估计会在骆乔川用手势比出数字后恭喜他终于恢复了原先的战斗力。只可惜,就算是夸,夸的也不是他。想到在床上被压着做完后,又接着转战浴室“上新课”,就算学生有学的心思,老师也没那个教的力气,他最后只能本能地在潮湿闷热的浴室里寻求喘气的机会,并且希望男人快一点结束。

躺回床上之后,任远看着骆乔川又点起了烟,只是趴着抽烟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点萎靡。

伸出手去缕他额前的碎发,问:“累了?”

骆乔川白了他一眼,继续抽。

“明天你休不休?”

“中午之前回公司,”骆乔川转了个方向,看任远靠在床头,“你什么时候去医院,我可能走不开。”

任远侧过脸笑,又变得温和地摸不到一点棱角似的,“我去就够了。”

骆乔川抽完了这支烟,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事,开口问他:“哎,你说黎昕今天去了没。”

任远随骆乔川躺下来,“……不是你的朋友么?我哪会知道。”

骆乔川被自己脑袋里那一瞬冒出的念头吓到,他差一点就开口问他,要是我说我和黎昕当初的关系不止是朋友呢?可是犹豫间已经失了时机,于是索­性­靠着男人闭上眼。

其实心里所想,并非是坦白一段过去的关系。早就是成年人了,谁没有过去,更何况那连一桩情爱都算不上,要是真的抓着这个不放,那就是不明事理了。可他心里忽然有一种期望,当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任远是否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笑,然后给出一个坚定的说法来。

想起今天趴在病床的翁晓宸,他很明白男人说不希望黎昕去看他的用意是什么。不想被同情,不想被施舍。于是也忍不住地想,任远是真的爱他吗,而不是因为他等了又等所以才心软让步?

明明对现状已经心满意足,却又有如此滑稽的期期艾艾的心情,他不免自嘲起来。

身心疲惫让他很快就睡了过去,然而梦境里却意外地走回了过去的时光里。

梦里的Schiphol机场是个悲伤的地方。男人穿着荷航的制服,站在他面前说:“你不必把时间浪费在等我这件事上。”说完,任远便拖着拉杆箱从工作人员专用的绿­色­通道进关,头也不回。

和以往一样,温和,但却将人拒之千里。

‘和我在一起,你敢不敢?’

当初一字一句说出口的台词,竟与梦中场景重叠在一起,分辨不了虚实。

醒过来才发现,房间里空调的温度不够暖,手臂露在湿冷的空气中,竟冷到发颤。

忍着冻起身找到遥控器将空调温度往上调了几度,又鼠窜似的钻回被窝里。任远就睡在一边,朝向自己。越是靠近他,越是温暖,于是不禁哆嗦着向着他那儿靠。

想要汲取更多温暖的动作没有将男人从睡梦中敲醒,却也迷迷糊糊地有了意识。任远藏在被子下面的右手探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揽住了身边怕冷的人。

都说,会在睡梦中因为你的寒冷而拥抱你的人,是真正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他忽然想,自己还在等什么、需要什么?恐怕多一个字都是多余——按着男人这事事谨慎的处世态度,这个睡梦中的拥抱或许就是他对这段关系所给出的最好的注解。

57

【明明憎他恨他决心放弃他,可却又在最后的悬崖峭壁边崩盘。只看一眼,看完就走。】

“抱歉,忘了你今天要去公司。”

被任远吻醒后听到他这样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骆乔川困惑地望着躺在身边的男人,单手撑着脑袋的姿势看起来颇为悠闲。任远笑着探手到他颈边轻轻地来回摩挲着,眼神只望着他自己看不到的那处皮肤。

骆乔川恍然明白了男人话里的意思。想他骆乔川以往情爱间,哪一次不是自己在别人身上留下印记,可偏偏碰上了这个家伙……于是,二话不说死死扣住任远的后脑,仰头起来在他颈侧就是一记重重的吮吻。灵活的舌头和牙齿卖力配合着,最后甚至还故意地在那脖颈上咬了一口——种下草莓的同时顺带附赠牙印一个。

任远被他最后一记咬的不禁皱着皱眉头,低头又看到他泄愤之后一脸的爽样,苦笑着问他:“满意了?”

骆乔川兀自起身穿衣服,听到任远的反问,T恤还套到一半便扭过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满意?满意你妹!你欠在账上的那些还没跟你算。”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身后的男人,手指暧昧地T在恤下抚摩着他的肋骨,从最下面的一根渐渐游移上去,终于被骆乔川忍无可忍地制止。

半上午的屋子里,暖气充足。

任远那叫人嫉妒到发恨的身高站在他后面,那接近于十公分的差距就愈发明显。骆乔川和普通人比起来还勉强能自夸几句的身材,在那人面前简直是相形见绌。可从身后被抱住的姿势,却叫他发不出火。连心脏都跳在同一边,紧紧贴在一起的温暖,足够熬一整个冬天。

下午两点是ICU病房的探访时间。任远不可免俗地买了些当季的时令水果,经过便利店的时候也不忘捎带基本杂志,要知道那家伙浑身上下那些细胞,最耐不住寂寞。

翁晓宸的病房在三楼。上了楼梯还有一段长长的过道,他住走廊尽头的那间。

任远提着细心挑选的“贡品”,沿着过道,与几个陌生的人错肩,很快就注意到站在尽头的那个身影,偏瘦的身材裹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靠在窗边抽着烟。他没有动,只有手指间的烟一截一截地渐渐变短,盯着对面病房的眼神静地像是没有风。

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护士语气不快地制止他:“哎先生,跟你说过不可以抽烟的!”

“喔对不起,就是没忍住……”他嬉皮地笑,四下看了看,像是下意识地找烟缸,最后只无奈地说,“我这就走了。”

任远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认出了他,然而他却低着头走了过去。

“咦,又来看你朋友?”虽然昨天仅仅见过一面,可护士小姐显然已经认识了任远,看他提了水果来,就笑着搭话。

趁着走进病房前的机会,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刚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护士看着任远的一张温和笑脸,坏脾气立即烟消云散,只说,“诶哟不知道呢,十二点多就过来说看朋友,跟他说ICU探病要到下午两点,他就一直坐外边等着。刚才放他进来了,他又站在走廊上不动了,搞不懂……”

任远敷衍地冲护士笑了笑,跟着一起走进病房。

翁晓宸和昨天一样,趴在床上不能动,头歪向窗外的方向,只看得到一个后脑勺。

难怪,他看不到。

“喂,今天怎么样?”

听到任远的声音,翁晓宸这才把脑袋转过来,可怜兮兮地说:“你看着觉得怎么样?”

护士小姐倒是不忘体贴地安慰:“刚刚动完刀子,哪有这么快康复的?你就安心养着吧……”看任远又是水果又是杂志的,笑道:“喏,不用动,又有的吃有的消遣,还不称心啊?”

“哎哟,你就别笑我了,一整天都像是被定在床上,我看我跟植物人也没差了。”

“可别乱说喔,好的不准坏的准……”护士拿着药笑话他,开心地像朵花。

任远没说话,挑了挑眉想这家伙看起来那油嘴滑舌的样子,就是讨人喜欢。估计护士们一个个地都被他几句话说地心花怒放,这才住了一天,谁不知道ICU送进来一个帅哥,还是个荷航的机师,英勇地救了一整架飞机的人。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之后,就有不同的护士借以换药查房之名前来,翁晓宸只好逐个还以友好迷人微笑。

任远站在病床边想,人人都赞他英俊帅气、事业有成、有责任有担当,可谁又知道,就是这个在他们眼里什么都好的家伙,却始终赢不回那个错失的爱人。

58

【错过他之后,你终于发现自己卑微的渺小,而那个人却发着光发着亮。手中除了爱他,已经再无筹码可用,这样的自己,还能套中那个最大的奖励吗?】

任远搭第二天的晚班飞回阿姆斯特丹,下午在医院还特意叮嘱翁晓宸好好养伤,­阴­阳怪气地和他开玩笑:“男人的腰背最伤不起,你比我懂的。”

“对了,你妈最近怎么样?我回去后,替你去看看她。”

“还那样吧,谢了。”

比起任远那一半的荷兰血统,翁晓宸身体里流着的可是地道的炎黄的血脉。早年因为父亲生意的关系,这才举家移居荷兰。这些年里母亲身体状况不佳,受脑血管疾病拖累,近一年多都住在医院里疗养。

临走前,任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问趴在床上的翁晓宸,“每天脑袋都向左边侧,就不怕得颈椎病?”

翁晓宸笑,“除了窗外有风景给我看,我这一整天还能做什么?”

“哎,偶尔换个方向,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反正医生也说可以试着侧身了。”

“有美人看?”副驾先生腆着脸怪笑,从来就不知道羞涩矜持这些字怎么写。

狗改不了吃-屎——至少表面上看。

“……或许吧。”任远向门外走,也笑,“对了,听说你问骆乔川要了点CD?”

“是啊,”翁晓宸的脸颊贴着枕头,垂头丧气,“想找些东西来听,否则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你要的都什么CD啊?那么难找……他说过两天给你送来。”

那人的脑袋抬了起来,“听听听听……你这是什么不满的语气啊?”

任远啧了一声,没接上话。

翁晓宸的脑袋又放了下去,“喂,能回来的时候我通知你。”

“拜托,你那时候回来还怕没人接机?恐怕连高层都要站好几个出来迎接,你要我一个空少往哪儿站?”

停在门口的任远看着一脸怨恨的翁晓宸,正经笑了笑,“走了,保持联系。”

虽然对任远说的一些话并不在意,但是在某一天刺眼的阳光下,翁晓宸眯着眼,忽然又想起几天前那家伙说的话,于是试着将头歪向右边,僵直的脖颈果然一阵酸疼麻木。

耳边是骆乔川特意送来的唱片,The Artful Dodger。

背着光的后脑被晒地发烫,闭着眼沉寂在音乐里,险些错觉还在盛夏里。

忽然想起那一晚昏暗迷乱的酒吧里,那人站在台上打碟的样子,玩到尽兴时还和人跳起贴身热舞,纤瘦的腰总是在摆手的时候从黑­色­的窄版T恤下露出来,他不用看,他是亲身试过那种一手就能将人揽进怀里的感觉。那人还是和当初一样,打碟的样子­性­感地很迷人,习惯用The Artful Dodger的曲子,因为自己就是他们的铁杆。

那一晚,还在为与他重遇而蠢蠢欲动,在BLEIB那样的氛围下,说一点歪脑筋都没有动过才不靠谱。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曾像只猫科动物一样钻在自己身边的人,在真正见面的那一刻,绷着脸笑地一脸生疏,说:“嗨,你好。”

耳朵里的音乐不知道是播到第几首,他睁开眼,却看到那个在眼前浮现的人,真实地不像话。他还是一身黑­色­,大衣再厚也掩盖不住他清瘦的身材。眼神在交汇的那一刻,手指间的烟险些掉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走廊尽头的人惊讶的表情,他根本不敢置信。

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外面的人就落荒而逃。

“黎昕——!”

惊地什么都忘记了,一下子就想爬下床去,被走进病房的护士逮了个正着,“哎哎!你不能乱动!”

本来背上就疼地没力,这下被强行按回床上,手臂挡住了眼睛,龇牙咧嘴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耳边是护士的絮絮叨叨,无非就是责备之后又几句安慰,他一句也没听,只想着那家伙,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这样狼狈地转身就走?既然来了,至少还说明,他担心自己,可是……

这仓促的一面让翁晓宸这个情场老手足足闹心了好几天,不见还好,一见……就更是想见他。

天天巴着护士问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下床已成常态,护士小姐们本就愁没机会和帅哥搭讪,于是一天里给他解释好几遍也不嫌麻烦,耐心十足。

自那天在医院被翁晓宸发现之后,黎昕就再也没有踏进过ICU病房。

明明只说着只去看一眼,看完便走。毕竟是自己说了诅咒他的狠话,抱着害怕一语成谶的愧疚与不安来到医院,却被告知下午两点才是探视时间。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于是就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两个小时。被通知可以探病后,走在长长的过道上,每走过一间病房都是折磨。他不知道他的房间,所以只能一间一间地找,透过窗户和门缝看着ICU病房里不同的患者,忽然感到背脊上冷飕飕的。

终于,在走廊尽头看到那个人的那一瞬,收不回眼睛。

那人恹恹地趴在床上,不能动的模样似乎很可怜……就是那个黑­色­的后脑,他望了很久。

在那之后,他每天都去。每天下午两点,三楼走廊的尽头。轻车熟路。

过去之后,也只是站在外面,看着那个黑­色­的后脑勺,发一会呆。他知道他背受了很严重的伤,短期内活动不便,所以很安心地看着。

直到那天,猛然间看到那个脑袋转向自己——看到男人的脸时,大脑瞬间崩盘,一步都挪动不了,直到从男人的脸上渐渐读到了错愕与惊讶。

离开时候的脚步快得不像是自己的,眼前全部都是男人那一刻的表情。

黎昕想不到任何可以拿来用的形容词,只是,他瘦了。

宅在家里,一宅又是好几天。

平日里唯一外出的理由如此已经不存在了,除了晚上固定去BLEIB驻场,其余时间都花在了家里,奇怪自己这些天里的­阴­郁情绪,居然出去猎奇的心思都没有了,音乐成了这些天里最大的陪伴。

找唱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有的The Artful Dodger都被骆乔川借走了。而此刻,电话那头的人好像这才想起来那些唱片的事。

“喂,借这么久,给不给租金的?”

“靠啊,你问我拿租金?”骆乔川毫不留情地骂,骂完几句后爽快道:“说啊,要多少?”

“­干­嘛,多少都给吗?”

“是啊。”

“喂,那改天请我吃一顿好的,来天华怎么样?”

“切,别说吃一顿来天华,估计一架飞机都愿送你。”

“……?”

“你懂的吧。”

“…………”黎昕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骂了一句脏话,忿忿扣掉电话。

59

【我错过很多,却不知如何认错,直到我发现自己爱你,真心真意。】

距离上一次见到黎昕,已是整整一个星期。

在这一个星期里,翁晓宸背部的伤逐渐有了好转,已经能侧着翻身,也可以慢慢开始走动,他将这归功于自己过硬的身体素质。偶尔有荷航的同事去医院看他,包括经常同飞的机长Van。

“我一看那天的影像,就猜想做降落的是你。”荷兰男人坐在他病床前聊天,手指悄悄指了指肩膀处,眯着眼神秘道:“……听说,回去有奖喔。”

“真的假的……”翁晓宸不以为然,可天知道他多么想要升四杠。如果真是这样,他将会是荷航第一位华人机长。

除此以外,医生的诊断成了他最关心的话题,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荷航方面希望他早日康复,尽快回阿姆斯特丹;除此之外,翁晓宸更意识到,自己有急着想要见的人,哪怕再多等一秒他也不情愿。

只是没有想到,上个星期在走廊上仓皇逃开的人,居然又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下午两点的探视时间刚到,走廊上的脚步声甚至还没有密集起来,黎昕就走进病房。刚刚在护士的陪同下在楼下花园散了一个小时的步,正是腰酸背疼的时候,看到自己幻想了无数次的家伙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翁晓宸就差没有跌倒在地上。

这一次,倒是有了些探病的样子,学着人家有模有样地提着水果,就算只是几个苹果,翁晓宸还是笑了。

“我只是来拿CD的。”黎昕把一袋苹果丢到矮柜上,站在离翁晓宸不近的位置。

“你是说骆乔川的CD?”

黎昕瞥了一眼被全部堆放在男人枕边的唱片,“不,是我的。”

其实,早在骆乔川把CD送来的当天,就猜出了这些宝贝真正的主人——全套的The Artful Dodger,一张不落,外壳上会小心翼翼用标签纸注明每一张的发片日期,能有这种习惯的人,他不信自己有运气可以遇上第二个。

“我还得在这里待几天,不然再借几天给我,到时候我亲自……”

“不行。”该断则断,当机立断。

“黎昕……”

“我下午还有事,没有太多时间。”

“过来坐一会好么?”翁晓宸坐在床上,看着床边的椅子放软语气。

“……”双腿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挪不开步子,紧绷的脸不允许自己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哎,你过来么。”……我就看看你。

“……”

想他本来穿着机师制服的样子有多少英俊、想他是好端端地进关、登机,起飞,可一转眼的,降落下来却……听说他很英勇,以至于整天的新闻都在播他,现在几乎人人都知道了荷航的华人副机长在中央机场的迫降险象环生。

如今看到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放荡不羁的男人,病恹恹的竟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何尝不是领悟。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黎昕最终受不了这样异样的气氛,接过唱片之后便转身要走。

翁晓宸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来,“这最新的一张我留下了,出院的时候,再亲自给你送过去。”

黎昕没有转头,也没有说再见。

要回来的CD在回家后又被整齐地放到唱片架上。一张一张看过来,连顺序都不愿出错。

终于在两张CD间发现男人留下的便签条。

‘我错过很多,却不知如何认错,直到我发现自己爱你,真心真意。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次信任,我想重新和你在一起。’

60

【二月,在阿姆斯特丹等你。】

­肉­麻到叫人手抖的话,被揉作一团丢进了废纸篓。

黎昕点了烟,没抽几口还是忍不住回忆汹涌而来,闭着眼还是能看到全部。想来想去,他哪里都没有变,还是和那时候一样油嘴滑舌,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却让你明知道是假的还是自我麻痹般地跳入圈套,心甘情愿。

饮鸩止渴,说的就是几年前的自己。而这一次,不甘心再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于是想给自我找一个交代。

在BLEIB打碟的时间比之前还要久,骆乔川近期要赶自己的曲子,推掉了几乎所有的夜场,黎昕代他驻场,每周就要多加两场。他完完全全地属于这个城市的夜,否则,他无处可去。

忙到焦头烂额的骆乔川,睡到一半被枕边连续不断的震动吵醒,没力地抓过电话,“靠,谁啊!”

这个时间打来,还能有谁,可是一整天闷在工作室赶唱片,有心无力,脾气暴躁地不像是自己的。

电话那头的人有点抱歉地笑了,“已经睡了?”看了看表,明明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

“妈的你不看看几点了啊?”骆乔川抬手抹了一把脸,闭着眼不耐烦道。

自任远飞回阿姆斯特丹后,越洋电话已经不是第一次。男人办事一直细心谨慎,总是算好了时差,以免打扰了北半球这边的作息,然而却不知道骆乔川这些天里严重缺乏睡眠,好不容易抓到了补觉的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倒头就睡。

“有屁快放,老子累死了。”

“怎么了,公司里忙?”

“嗯,”骆乔川哼了一声,闭着眼感觉脑袋发沉,可一想到那些还没有完成的东西,就又变得上心起来,索­性­睁开眼半坐在床头,“天天闷在录音室里,时间不多,必须得赶工。”

“烟少抽。”

没想到男人的耳朵这么好用,骆乔川擦了两下火机的手停在半空中,还没点上的烟咬在嘴里。

“你怎么这么罗嗦,像个妞似的。”不满地把打火机和烟丢回到床头柜上。

任远像往常一样,几句关心,几句陈述。关心的是那个人的状况,陈述的是自己几天里的生活。

“行了,有什么要说的,挑重点说,说完了我还要继续睡呢。”

“没什么,就是想上你。”

骆乔川一惊,“……滚!”你这是跟谁学的?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直接。”任远在那头满口的无辜,就差没扮成学生样哀怨:老师,老师,是你误导我……

“喜欢你妹!我看你是喜欢被上!”

任远听他炸毛,无奈把手机拿开耳边,“啧,你就不能文明一点?快给我闭嘴……”

“妈的,你叫我闭嘴?”

“那,张嘴。”

骆乔川发誓绝没听过这么低级的有­色­笑话,而且还是出自任远之口。偏偏彼此都懂的语言能以最快的速度勾起所有的记忆。不知是哪一晚,男人拉扯着他的头发,扣住他,口中喘息着说,“张嘴。”

骆乔川正觉得头皮发麻,又听任远贴近了电话,语气极其暧昧地问了一句,“想我了没?”

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操­,便把电话扔到一边。

原本靠在床头的身子有滑下去了大半,右手在被单下面的动作越来越激烈,紧闭着眼前不可抑止地浮现出那张脸。知道他就在电话那头、知道电话还没有挂断,所以咬着牙忍住声音。

空白的大脑最后被男人完全占据,想他第一次用煽情到极致的口吻说着教他;想他在尝试进到里面之后压抑不住的那声喘息;想他后来一次次撞进自己身体里的那种高热的感触……

­射­在自己右手上的体-液被骆乔川拉过来的纸擦­干­净,缓了缓自己的呼吸后拿起电话,不意外地又听到任远的声音。那人暗哑着嗓子问:“喂,进到里面没有,手指……之类的?”

刹那间腾红的脸,好在男人看不到。

“妈的,你给我等着……”

自己的咬牙切齿一如既往没有激怒他,任远只是浅浅地笑,“票子,到手了。过几天就给你寄去。”

“HANDSOME FURS?”

“嗯,还有机票。”

“……”说要把入场券连带着机票一起寄回来,还真的不只是说笑。

“骆乔川,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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