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青瞳哭笑不得地伸手将二人格开,“又不是小孩子,你们怎么还打起来了?
小小口角,都不要放在心上。任平生,你下马去,测一下地上的雪有多深。”
说着从马鞍侧袋里取出一根裁缝用的尺子,递给他。
“把他放心上?”任平生咧嘴一笑,“除非他是女人。”
他接过尺子,跳下马来,将尺子Сhā在雪地中,突然道:“到底是姑娘家,出门还要带一把尺子,你会做衣服?”
青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是昔日定远军周元帅教给她的,测积雪厚度,可以判断骑兵在雪地上的速度!和是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关系?以前周元帅也带着尺子出营探查过敌情。
却见任平生把头转向外面,咧嘴一笑,青瞳一见就明白他刚刚不过是和自己开个玩笑,逗自己开心一下罢了。
任平生活动一下手脚,拔出来看一下,接着又选择了高高低低几个点测量了一下。
“大概九寸!”他将几个数字估计一下,说出个平均值来。
“加上明天的雪,积雪大概会有两尺一两寸左右。”
“嗯,二尺多深……”青瞳思索道,“骑兵在这样的雪地上疾驰,速度最多只有平时二成。西瞻想要奇袭我军,基本不可能了。”
何所畏心中奇怪,他一路上和任平生结伴而走,知道他对什么人都一样,丝毫没有架子,也丝毫不在乎面子。他忍不住靠近嘀咕:“三倍,四个九应该是三尺,怎么说两尺一二寸?”
任平生含笑看着他,积雪下来之后会因为自身重量压扁一些,不会下来是三尺,雪停之后还是三尺。他走南闯北,这些小细节多半都明白。
青瞳却没有听到何所畏的嘀咕,她看着雪地出神,终于摸着下巴叹了口气,“我若想要奇袭他们,也很难做到。要不要趁著雪还没有下来,赶快行动呢?”
何所畏顿时不做声了,知道青瞳正在思索作战方略。十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她,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这样一个看似单薄的女子,一个决定,就会左右四十万军队的动向。
片刻之后,青瞳自己摇摇头。何所畏本来听她说要奇袭敌营,十分兴奋,一时跃跃欲试地等着。见她摇头十分失望,忍不住道:“陛下,不打了吗?”
青瞳不由笑了一下,此人名字起得倒是符台心性,于是耐心解释道:‘袭营乃是奇兵,我们求的是一击必中。但是西瞻人深入我国境内,防备必定森严,去的人少了不顶事;去的多了,雪地又难以掩藏行迹。只怕不出二三十里地,就被他们发现了。就算你大军压上,如果敌人退避,你追不追?不迫,你走之后,他们很可能卷土重回;追,雪地难行,能不能造上难说,万一中了埋伏,我军必定损失惨重。”
张峰岚上前道:“陛下,请准末将率本部三万兵马迂回断了西瞻人后路,然后我们再大举出击。”
“不必如此心急。”青瞳摆摆手,“张将军,你拿着我的手令,去元帅那边调来一万匹战马,于今夜二更出营。记住,只要马,不要人。随军有几百个马夫跟
着就行了,每匹马上扎一个草人,黑暗中足以骗过敌人。”
何所畏顿时叉兴奋起来,像他这个年纪的低级军官,从入伍起便是听着周毅夫定远军的故事成长起来的。青瞳师从周毅夫,又可谓青出于蓝,她的每一场战役都被这些人津津乐道,元帅调他来近身保护皇帝,他只有三分紧张,倒有七分兴奋,只盼亲眼见到一次妙极了的战役。听青瞳这么安排,明显是要用什么计策了,他两眼忍不住放出光芒,道:“陛下,不用人,只用马匹就能歼敌吗?”
青瞳好气卫好笑,“哪有那么容易?这只是扰敌之策,命斥候严密监视敌营动向,如果敌人严阵以待,让这些兵马出营五十里便回来。”
何所畏颇为失望,心想这有什么用?张峰岚赶上来,拍拍他道:“扰敌也是必要的,我们可以好生休息,他们晚上要起来戒备,如是几日,等打起来的时候,我军就占据一分优势了。”
何所畏蔫头耷脑地答应一声,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青瞳心道,定远军经常和西瞻僵持许久才打一仗,这等战前准备少做了一分,日后就会被动一分,一场战役说打就打,说不打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你当是在听书呢?不过既然像这样的年轻军官一心思战,也是好消息,至少显示军心可用。
正在这时,任平生耳朵动了一下,道:“有人来了,有几十个人。”其余人都茫然无觉,什么也没听见,但大家都信得过任平生的耳力。
他们这里十几个人都是武功高手,对上几十人根本不需要紧张,但青瞳在此,却不敢不小心谨慎。何所畏立即踏前一步,拦在青瞳面前,右手已经按在腰刀好上了。
忽然他松了一口的气,道:“是元帅!”手松开了刀柄。
雪地中,那一队人马远远已经打出信号,原来是自己人。
不一会儿元修便打马上前,他越众而出,来到青瞳面前勒住坐骑,不满地道:陛下怎么带着这么几个人就跑来这里了?此处距西瞻大营不过百里,若有差池,该当如何?”
“元修,你咋呼什么?”青瞳笑道,“此处距离我们的的营地不过几里,离西瞻大营却有百多里,要是西瞻人潜入这里你还不知道,朕可要唯你是问!你就当真挂印封剑,回去捷州养老吧!”
元修脸色红了红,青瞳望了望天色,道:“行了,你既然都找来了,那就一起回去吧。”
元修安排人在前面开路,自己错过一个马头和青瞳将将并行,张峰岚等人自动散开,保护在周围,只在任平生贴身保护,没有远离。
元修见周围没有外人,便冲青瞳小志道:“陛下,我现在已经统领四十万军队,属下都在这里,陛下下次说话,给臣留点面子行不行?”
青瞳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上一次从水里钻出来,一直到现在他才缓过劲来,敢用这种故作亲近的说话方式查探自己的态度。
元修见她嘴角含笑,明白她识破自己的小伎俩,却见青瞳并无怒意,也放下心来,
催马跟上,和青瞳边走边谈。
“陛下,西瞻那边已经很多天没有动静了,前天抓住几个游骑,供出他们是什么贺谷部落的,说敌营中现在在意见很不统一,如今这场雪一下,臣看,西瞻人恐怕是要撤军了。”
青瞳点点头,道:"那是是必然的!元修,你觉得,我们趁着他们意见无法统一,猛攻一段时间,让他们一个月内无暇考虑回去的事情,是否可行?”
元修皱眉道:“西瞻人骁勇善战,实在不是我军能比拟的,如果强攻,恐怕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青瞳摇头,“不然,硬打一个月,我们的确会比西瞻损失更严重,但你那釜底抽新的计策已经成功,我们拖往他一个月,他们草原内部落就会乱一个月。冬天已经到了,没有粮食,内部争战必然不会少,一个月之后,他们就是回去也要面临着焦头烂额的局面,精力都要用在内耗上,十年之内,西瞻将无力与我们抗争!如此一想,我们这一个月的损失就非常划算了。”
元修看着她欲言又止,咳了一声才道:“这二十万军队是西瞻的主力军队,对西瞻颇为重要。我们不需要和他们硬碰死战,只需想办法不让他们走,比如说用撤军吸引他们深入,拖上两三个月,彻底吃掉这只不对如何?”
“不妥,两三个月后,草原上的通道就彻底被冰雪封死了,留在境内的西瞻军不和你们拼命才怪!想彻底吃掉这二十万人,恐怕五十万人也不够换!”她看了元修一眼,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回兵京部?”
元修笑了出来,“到底瞒不过陛下,臣只是想,我们做出撤军的姿态,一边可以诱敌深入,一边可以给京都施加压力,一举两得,有何不好?反正打退西瞻我们也还是要回兵京部的。如果在这里消耗过巨,回并京都之时。我们可就处于劣势了。”
青瞳将脸一沉,道:“元修!你记着,你只要听我吩咐,我自会给你安排适合你的前途。周毅夫元帅坐镇边关二十年,也没有你这么多事!军人的职责是守土安民,不该你管的事,你再也不许操心了!听到没有?”
元修吃瘪,低下头不敢再说。
青瞳道:“你是带兵镇守边关的元帅!现在给我好好想想,怎么完成你的职责,要怎么打,才能将西瞻人拖住一个月!给你三天时间,不交出可行计划,朕可就不给你面子了!”
“是!”元修垂首回答。制定均是计划,他胜任有余,倒也不怕。
十一 不解
当天晚上,元修正伏在沙盘前聚精会神地想怎么才能不让西瞻人跑了,一旁想好的策略已经写满了两张纸,一个小校进来报告:“离营地七十里外,发现西瞻军队。”
元修眼睛不离沙盘,问道:“多少人?”
“回禀大帅,黑暗中看不清楚,但积雪纷飞,至少有五千人。”
“五千?”元修又提起笔,将刚刚写下的一句话涂了去,道:“无须慌乱,让斥候盯紧了,再探再报。”
过一会儿,哨兵又进来:“大帅,西瞻士兵已经距我大营不足五十里,人数初步可以确定,确是五千余。”
“五千人来我几十万大军营寨?”元修停下笔,皱眉想了想,道:“让斥候分出一个小队,靠近西瞻大营,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动静。”
“是。”哨兵退了出去。元修并没有安排这五千人来了要如何,因为他不相信这五千人是真的要攻打他的营寨,应该是扰敌的可能性更大。
又过一个时辰,谁知这五千人一直杀竟然真的一直杀了过来,临到近前又突然后撤。大宛士兵守在一旁等了半晌,见状忍不住反扑过去,轻而易举就将五千士兵包围起来。
几十万大大军的营盘扎开,足足占地百余里,元修在中军帐基本没有听见打斗声,五千个飞蛾扑火的敌军就被消灭了。
张峰岚前来报告战况,他抱拳施礼,道:“大帅,末将觉得有一事十分可疑。这群西贼似乎不知道我军大营在此一般,直到看到营帐,才慌忙后退,也丝毫没有部署,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军中通译说西贼一边后退,一边彼此埋怨,说什么谁带错了路。”
元修皱眉,“我军驻扎在此已经月余,忽颜若命士兵袭营,怎么会不告诉他们具体地址?此事确实可疑,抓住活口没有?”
张峰岚道:“抓住了二十几个,兄弟们正在审问。”
元修点点头,“问明白了就来告诉我知晓。”
“是。”张峰岚躬身退下,知道天快亮的时候才又来到中帐求见。
元修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只是和衣假寐,并没有睡沉,立即就让他进来了。
元修看他脸色,问道:“是不是西贼没有招供?”
张峰岚摇头,“不是,招是招了,但末将心中不信,命人好生又问了几遍,这些人竟然是真的不知道我军大营所在。他们说他们一直是负责补充军需的游骑,一向在北疆活动,并没有敢接近关中。”
元修奇道:“那他们到这里做什么?”
张峰岚道:“口供说,他们刚刚回到营地,就听说西瞻皇帝让各个部落全线进攻关中,各个部落抢到的财物都归自己所有,其余部落不许横加抢夺。他们这五千人是由三个小部落组成的,知道自己人数少,争不过大部落,所以没有和其他人一路走,单独从这边进军。”
他有些好气又好笑地接口,“不知谁给他们的地图,我军扎营的地方在他们地图中是个富庶的村子。”
元修也不禁跟着摇头,却又不放心,重新命斥候冒着危险,再接近西瞻营地查看一番。
这一查终于查出问题了,斥候在天没亮的时候分成四队绕路前行,到了晚上,只回来了其中一队,这还是因为萧瑟预言那场大雪准时落下,将他们马蹄印记掩盖,让西瞻人无法追击,才侥幸逃回来的。
不过他们带回重要消消息,西瞻大营虽然每顿饭照样炊烟一片,但其实只有两千口行军灶是真正在煮食,其余万余股炊烟,只是燃烧柴草冒出来的。忽颜留下两万军队迷惑苑军,其余人已经不知去向。
元修却也没有过于慌乱,十八万大军,是没有可能凭空消失的。大雪虽然掩盖了行军的痕迹,但是也给骑兵带来不变。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最多走了三天,三天时间就是放任他们随便跑,也到不了云中。
大雪之后行军困难,虽然估计西瞻人定是要往云中方向回国,但没有准确信息之前,元修还是命三军原地据守待命,没有贸然去追。
消息很快就传来了,而且是接二连三不断传来,只不过大出苑室君臣所料,西瞻人没有回国的意思,反而将兵力散开,同时攻打好几处州郡。西瞻这种反常打法,让元修有些奇怪了。他谨慎地排除部分兵力,兵来将挡短兵相接了几次,互有胜败,因为人数不多,先找人攻打哪一处州郡都不是主力,于是也就没有打起来大战,还属于摩擦范围。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西瞻绕路到了他们左翼,出动三万人马以雷霆之势猛攻云中涉州。
涉州乃渍水下游,尚算富庶,云中没有撤离的百姓,很多就在涉州暂居。元修四十万军队,有五万驻扎于此,涉州许多城防都是新建的,一切按照十分坚固的标准,属于光中最难以攻破的几处城防之一。
虽然预料西瞻三万人没有能力攻下涉州,但涉州是云中百姓赖以休养生息之所,元修也不敢怠慢,匆匆去见青瞳。
青瞳面前摆着一副匆匆赶制的沙盘,此物是用沙子和石块堆成的,制作有些粗糙,远没有元修帐中那副粘土细沙制作的沙盘精致,河流湖泊之所用蓝色线条色块标明,道路也只是几条黄|色细线,不过大体地形确实是不错的。唯一比元修那副沙盘好的地方,这幅是散的,可以随意标注记号。西瞻沙盘上就用树枝Сhā着各种标记,代表西瞻军队的动向。
听说元修求见,青瞳赶紧叫他进来,招手道:“元修,你来的正好,过来一起看看,西瞻人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指着沙盘道:“目前得知西瞻军已经分成五路,三路小股兵力攻打镇川、桔谷、赫连堡。”说着从原本Сhā满树枝的西瞻大营方向拔出三根木棍,折下一半,将剩下的短棍Сhā在沙盘代表镇川、桔谷、赫连堡的地方,然后又道:“前些天出兵一万攻遐芦郡,日前又出兵三万强攻涉州……”她又从西瞻营地拔出四根木棍,一根Сhā在遐芦郡 ,三根Сhā在涉州外围。
“营地里留有两万。”她留下两根木棍,将剩下十几根全握在手中,盯着沙盘问,“还有哪里可以容得下这些人不被发现?”
从地图上看,西瞻军简直可以算毫无头绪地分兵,小木棍Сhā得到处都是。
元修走过来,将代表自己军队的一把红色木棍Сhā在苑军营盘方位,也聚精会神地道:“我军这四十万军队是用这两个月才集结起来的,最初只有八万左右,西瞻军以我营盘为中心,兵马是这样两翼展开的。”他接过青瞳手中代表西瞻兵马的蓝色木棍Сhā在两边,又道:“后来我也命人侧向推进,沿途都留有严密情报系统。所以这里、这里、这里、这里……”他一连Сhā下七八根红色木棍,道:“这些地方都不可能,只剩下这三处范围……”他用手指在云中两处、关中一处画了三个圈。
盯了半天,元修自己摇摇头,“这三处中任何一处,与西瞻西瞻进攻的几个点之间也没有太大联系,就算镇川、桔谷、赫连堡、遐芦郡、涉州都攻下了,也只能切割他的兵力,并不能连在一起形成什么有利的包围。”
青瞳不禁深深皱起眉头,西瞻现在这种打法,兵分数路,处处开花,简直就像一个暴发户有了钱不知道该怎么花,不知道怎么挥霍好似的。正如元修所说,这几处地方从战略上来说,根本没有过于紧密的联系,打下来也不利于下一步的筹划。不管是以大苑军营为目标,还是以大宛关中为目标,或者以带兵回国为目标,四化都不应该这样出兵,除非就是单纯以抢掠为目的,这几处都是相对富庶的地方,抢了就回去,这才说得过去。”
青瞳也正盯着沙盘苦苦思索,突然道:“元修,你说忽颜如此出兵,莫非他还不知道聘原被围困的消息?”
她看了任平生一眼,心道,传递消息的训鹰被他打死了,所以西瞻大营这边没有收到准信,倒也说的过去。不过以前她在西瞻了解到,西瞻训鹰传信之后,如果没有收到回信,就回再寄来一次。因为像训鹰中途死去这种事虽然极其罕见,却也非绝无仅有。
聘原被围不是小事,没有得到回应,应该无论如何也会再送一次才对。算算训鹰的飞行速度,忽颜应该已经知道了啊。
元修眼睛忽然一亮,“陛下,你说会不会是这么短的时间里,聘原已经失守?已经无法传信了?”
青瞳手指停顿了一下,许久才露出个僵硬的笑容,“不会吧……他……嗯,镇业王已经赶回去了,捕鱼儿海周围还驻扎着三万西瞻本部的亲兵,这些士兵是只有他能调动的,是西瞻本部的最精锐部队。聘原也是一座雄城,不应该那么容易失守。我倒觉得……这一战虽说艰苦,却比不上奇袭青州,骁羁关他都能出来,没有理由会在聘原遇险。”
元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满,道:“西瞻振业王能不能打回都城臣不知道,臣只知道忽颜现在正在带兵四处开花地攻打我国郡县,一点也没有聘原遇险,要赶紧回去的迹象。聘原是他的都城,即使忽颜对振业王的信心和陛下一般大,也不可能半点不着急吧?至少他要保存实力,留个后手,但是你看他现在,不计伤亡地攻打,我觉得他和以往西瞻人打冬没有什么区别,要捞一票回家过年。”
青瞳定神思索了一下,道:“不管西瞻那边上层知不知道消息,但是士兵们肯定还是不知道的,不然绝不会士气高涨地去攻打我大苑的郡县。忽颜若是已经知道了消息,却还瞒着士兵,我猜他是用强攻拖散我军兵力,然后找机会赶回去,所以这仗也不会真的死打不休。我们再等几天,就应该有结果了。若是忽颜真的没有收到聘原被围的消息,我们可以主动让消息传播出去,干脆说聘原已经被占领了!”
元修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青瞳吸了一口气,问:“元修,你有话就说!”
“陛下是希望聘原失守还是希望聘原被振业王夺回?”
元修轻轻哼了一声,道:“臣只是军人,不该我操心的事我不操心!”
青瞳噎了一下,叹道:“元修,咱们俩要是互相信不过,这个仗也就不用打了。”
元修脸色变色,站直身子,道:“是臣放肆了。”
青瞳叹了一口气,道:“元修,我明白你的顾虑,若我说我希望聘原被攻克,他战败遇险,那绝对不是真心话。”
她转过身,亮晶晶的眼睛如同深邃夜空中的繁星,“不过,我心中若是只挂念他,杨宁之乱的时候,我就留在他身边不回来了。元修,那样我就根本不会认识你。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作为牺牲国家利益的理由,这个道理你只是用嘴说说,我却是深切体会过,我记得很清楚,不需要你三番五次地提醒。我所做的一切决定,必然是衡量之后,对大苑对好的,就像他也什么都做了,该做的我也同样什么都会做!你可以和我商量讨论战术,可以提出意见修改我的战略,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挂念他。”
十二 攻山
“现在,我们假设忽颜已经知道聘原被困的消息。”青瞳沉声道:“你觉得可能性大不大??”
元修撩掉头上的冷汗,点点头,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些,“臣也认为是这样。敌人军心未乱,想必是忽颜已及时控制住了消息没有外泄。在这种情形下,竭力保证秘密不会泄露,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趁军心未乱,有序撤退至安全地区,以防为我军所乘。然而,聘原被围,忽颜不可能不心慌,这场仗定然不会打很久。”
青瞳点了点头,道:“我们可以把聘原被围的消息传播出去,不过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没有他们内部的承认,很难让西瞻士兵相信,对动摇其军心作用不大。”
元修指着沙盘道:“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对敌军看似混乱的行为做出一个分析了。他现在兵分五路,攻击镇川、桔谷、赫连堡的三支部队,目的应该是分散我军兵力。”
镇川地处关中以北,与关中易州隔河相望,镇川受到攻击,肯定要向易州求援,易州有关中军驻扎,近在咫尺不伸手相救也实在说不过去。
桔谷虽然很小,却是草原和平原的过渡地带,有很多湿地,水草丰美,土质肥沃,不管种粮食还是放牧都十分适合。
这两处都是大苑不能放弃的地方。
赫连堡、遐芦郡,这两处情况也大体相仿,只是地点更偏北一些,救援困难。
如果要同时驰援四处,四十万军队至少要分出十万才有胜算。但是西瞻投入的兵力加在一起还不足两万,这个分兵之策却成功了。不过分出十万,苑军还有三十万,仍旧不能给他回国让出通路。
“这四处可以解释。”元修又道,“如果说忽颜已经知道聘原被围,正准备策划大撤退,那么他派到涉州的人马有什么用?这队人马确实在舍命强攻,涉州不在回西瞻的通路上,攻打涉州倒不如攻打云中呼林和上扬两关,至少可以开路。”
青瞳思索良久,道:“涉州地域狭长,关隘险峻,最适合阻拦大军行进。在涉州选择一处要紧关隘,西瞻大军退后,只要派兵顶死在此处,就算西瞻军心已乱,也能让我军难以通过,他就可以顺利撤退。这个地方应该是——”
元修眼睛一亮,两个人的手同时指出沙盘上一处有蓝色线条地方,此处是渍水下游最险峻的一段,就在涉州边境。
元修眼睛一亮.狞笑起来,“既然知道他的目的,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青瞳将手中的木棍全丢下.道:“别忘了对面营中还有两万人!” 西瞻留守用以迷惑苑军的二万士兵,乃是贺谷部落的兵士。贺谷部落的大将自然知道留下来诱敌是个危险的任务,不过相对于危险而言,回报更加丰厚。忽颜将营地内所有财物都留绐了他,二十万大军足足积累半年的财物,让一半以上的部落俟斤红了眼睛。他不接受这个任务,有的是人愿意抢着做。贺谷部落的大将还是仗着自己人多势大,这才抢到留守的任务,忽颜带着其他人撤出营盘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用满怀妒忌的目光盯着他看。
在发现苑军斥候深入后,贺谷部便撤退了,不过太多的财物阻碍了他们战马的速度。灭公也不作美,昨夜下了一场暴雪.这才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就有这么大,马腿一半都陷进雪地里,行走困难。雪地上蹄印纷杂,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掩饰行踪。
他们只能希望苑军此时处处战火,不会用主力对付自己。然而事情并不能如想象一般美好。元修并没有分兵几处,而是采用苍鹰搏兔的架势,将二十万军队一起压上,甚至不惜三面堵截,在营地里放了一场大火。贺谷部落仗着骑水精湛,战斗经验丰富,人是逃出来少许,但看着轻烟徐徐火星点点的营地,人人都欲哭无泪。大苑人也太不懂得珍惜.辛苦积累半年的财物就这般一殷脑地化为乌有!
在解决完贺谷部落之后,元修又命易州驻军集中一处,先后吃掉了镇川、桔谷两地的敌军,其中镇川一地敌军人数且少,却很顽强,双方伤亡比例达到了惊人的五比一,这给了接连胜利的苑军不小的打击。
但是随后的好消息轻而易举地抵消了这个打击——西瞻人的主力部趴找到一半了。五六万人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一般,向涉州最险峻的陈平关发起凶猛的攻击。
苑军不得不佩服西赡军队行军的本领。十几万军队,居然让他们过了好多天才只发现一半,另一半却还不知踪迹!只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好.选择的居然是涉州兵力最多、最险峻的陈平关!
陈平关上遍布专门用来阻碍骑兵的防御工事。自山脚下开始,大大小小的陷马坑、横七竖八的沟壑星罗密布。山坡上摆放拒马、荆棘,使马匹难以跳跃。半山腰设有三个辅助守关,九队弓弩队三班轮换,日夜不停地守卫着。山顶上的礌石巨木垒得比城墙都高。
即便陈平关只有原本部署的三千守军在,要攻下此关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何况元修和青瞳提前猎到了他们的动向,在攻打营地的同时,已经将涉州几个必经之地都压上重兵,陈平关现在的守军是两万人,依仗地利守个十天半月无虞。
就算时间长了,人员损失较大,但涉州境内几个关口都有便捷通道,元修在涉州五处他们推测可能会有西瞻人强攻的地方,一共驻了十万军队,只要再等上几天,其余八万军队就会陆续前来支援了。所以可以预见,陈平关在一段时间之内,会成为西瞻人一个深切的噩梦。
其实换位思考,西瞻人的选择也不能说有错,回西瞻的通路虽然有很多条,但不走陈平关,就要多绕十几天的路程。西瞻虽然马快,多耽搁事几天总是危险的何况陈平关地势险峻,如果在这里打开通路,留一队人马守候。等他们撤退的时候,苑军就算全军追击,也要在陈平关面前耽搁多日的,为他们顺利撤军大大增添了砝码。
而且西瞻人不知道攻打陈平关变得如此困难。如果还是按照原本的部署,光凭原本那三千没有丝毫示警的守军,西瞻军奇兵突袭,陈平关工事虽然多,却未必来得及用上,那也可能象镇川遐芦郡等地一般被西瞻人击溃,也不会象现在这样久攻不下,被迫压上大量兵力,最终暴露了西瞻主力部队的方位了。
对于陈平关的守军来说,这一仗相当艰苦,但对于攻城的西瞻士兵来说,这一仗就不仅是艰苦,简直是残酷了。
涉州五个关隘的守军临行前都得到元修的命令,如果有敌人来攻打,便第一天做出软弱态势,第二天由作出强硬态势,如此交替激怒敌军,如果西瞻主力在附近,应该就会现身强攻。
陈平关领兵时刻戒备,见到穿着皮毛的西瞻骑兵,第一天就表现得十分软弱,一直让他们共到半山才勉强抵住。当西瞻士兵觉得再加一把劲就能攻下这座险关的时候,第二天苑军又凭借有利地形进行了局部反击,甚至有一支苑军,趁着关下虬部和速离部配合疏忽,突然冲出关卡,将许多火箭射在西瞻营盘的粮草垛上。虽然火势不大,却也让习惯了百战百胜的西瞻人大为恼火。
因为各部落配合疏忽导致粮草失火,忽颜大怒,命令各个部落轮番强攻,一定要拿下陈平关。各个部落组织一次次硬攻,却被陈平关上的苑军以更猛烈的方式打了回来,引火、礌石、泼水、烟熏,各种花样层出不穷。他们早有准备,收集了喝过的中药渣,加上一种有毒的毒草熬成药汁,粘上这种药汁的士兵,身上都会起痒无比,挠出伤口之后,伤口再溃烂化脓,最终都送了命。
山下的营地内,士兵惨叫声响成一片。薛延陀大将赴离有些坐不住了,攻打陈平关的都是部落属兵,占据大多数的都是他薛延陀部落的士兵。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士兵就是部落生存和延续的希望,一旦折损过重,即便抢到足够的财物回到西瞻,失去了足够的战士也无法保住这些财物。即使薛延陀这样的大部落也有可能一个冬天之后就沦为弱小可欺的部落。西瞻立国两百年来,无数贵族没落已经一次次证明了这个道理。
可是他又无法说出不字,因为攻打陈平关的任务是他自己选择的。忽颜将攻打关口和拦截援军两个任务摆在他面前随便他选择,赴离心中始终对那日忽颜失态的表现有所警觉,拦截援军就要分兵五处,赴离不愿意将自己手中五万人分开交给别人带领,于是主动选择了攻打陈平关的任务。
在他看来,陈平关,虽然险峻,却比之号称云中第一的呼林关差了不少,以前打冬的时候,呼林关他也攻打过。而且大宛大部分军队都被忽颜的分兵之策吸引到镇川、遐芦郡等几处,剩下守军不多的陈平关,攻占应该不在话下。
谁知苑军在根本不知道他们行踪的时候,就已经事先加固了关防,增加了守军,让他的攻打十分困难。随着伤亡不断增加,赴离开始有意安排其余小部落在攻击最前沿危险之地,自己部落的士兵被他安排在相对安全的地方。然而有五万人的薛延陀部舍不得损失,只有几千人的小部落更加损失不起。才过去一天西瞻营地里就怨声载道,有人开始出工不出力,攻打势头软弱得他们自己都有些害羞。
忽颜用最严厉的语言怒斥了他们这种畏战的行为,命令他们组成五队,轮番攻打。如果他不是大汗,他那番斥责中任何一句话都可以引起决斗。如是五队人马又攻打了一天,巨大的伤亡逼迫他们什么也顾不得,不得不停下来了。
十三 原因
几个小部落的俟斤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忽颜进谏,希望皇帝能理解他们的苦衷。然后忽颜却表现得非常强势,不但不理会他们的建议,反而让自己的儿子萧定西和薛延陀部的大将赴离共同督战,强迫五队人马轮番猛攻陈平关。
各部落不得不持续攻打了一天,终于还是顶不住了。早虬部落的俟斤双眼通红,带着哭腔对萧定西说:“台吉!我们实在顶不住了,早虬部二千多个士兵,现在只有不到一千个了!打下云中有多少财物我也不要了,以前攒下的东西,我也送给台吉,请你无论如何,和陛下说说,我们不能再打了,早虬部再也经不起损失了!”
萧定西眉头紧蹙,道:“我不需要你的金子。也难怪父皇生气,他身子那么衰落,还带人将苑军堵住,不给你们陈平关这边增加负担,谁知你们六七万人却连这么个小小的关口都攻不下来,可是你们的情况我也看到了,我这就去找父皇,给你们说说情。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们可还得加劲攻打!”
“多谢台吉,多谢贺兰勃台吉!”早虬俟斤连连躬身。萧定西摆摆手,让他离开,自己骑上马,向忽颜的驻地奔去。
忽颜的金帐扎在半日路程外的山谷里。萧定西赶到的时候,忽颜正围着一条厚厚的雪狐皮筒,和几个幕僚商讨事情。几天没见,他的脸色潮红中透出苍灰,嘴角耷拉着,嘴唇红得像是要滴血,下巴和眼眶却黑青得相隔画里的恶鬼,显得颇为可怕。
见萧定西进来,几个幕僚都闭上嘴巴。萧定西上前替斜靠在毡塌上的父皇掖了掖皮筒子。忽颜看了他一眼,疲惫地问:“你不在陈平关督军,到我的帐篷里做什么?”
萧定西看了周围一眼,欲言又止。
几个幕僚很有眼色,都悄悄退了出去。萧定西见他们都走出帐外,才道:“父皇,我觉得不能继续攻打陈平关了。五天时间,陈平关下就堆积了两万多具尸体,各部落的士兵已经明显不出力了,还没用攻到山脚,他们就自己往后退。这样的士气,再打多久也不会打下陈平关。而且军中怨言越来越多,我怕再这样下去,就将我们的属臣都逼反了!”
忽颜笑了笑,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贺兰勃,那么依你看,该怎么样去打呢?我不让薛延陀他们出力,反而要用我西瞻本部士兵的尸体堆上关口吗?”
萧定西脸颊发热,低声道:“父皇,我只是想说,这么多天过去,涉州苑军哪一路苑军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父皇已经看出来了,那何必每一路都派兵阻截?不如将分头堵截的士兵集中起来,先吃掉威胁最大的敌人,然后要么强攻陈平,要么从另外的关口绕路过去,给那些部落属兵看到些希望,好过我们就这么和援军纠缠,始终没有胜过一场。”
“你那么急于胜利?为什么?”忽颜轻轻问。
萧定西眼睛有些发红,他要尽量控制才能使得自己说话腔调还正常,“父皇!别人不知道,可是我们自己知道,攻打涉州真的是为了财宝吗?我们是在打通回家的路!二弟在聘原生死未卜,每耽搁一天,我的心就像被抓了一把似的焦急!父皇,不能耽搁了!实在不能耽搁了!”
“孩子,你,咳咳咳......”忽颜冲他微笑,刚说半句话,却从喉咙里冲出一串无法抑制的咳嗽。咳到后来,他抑制不住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萧定西大惊,一步蹿上前去扶住忽颜,张口欲呼,却对上忽颜狼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示意他不能说话,萧定西只好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巴。
等忽颜终于喘过气来,萧定西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水直打转。他小声问:“父皇,您还好吗?”
“我已经听见长生天的召唤,就要回到草原大神的身边去了。”忽颜微笑着说,“赛师傅告诉我,如果我胸口热得睡觉都盖不住被子,那就是我的内脏再也承受不住阳气了。你看我的血已经不再鲜红,我的灵魂也快要离开这个身体了!” “不!父皇,不——”萧定西咬着嘴唇轻轻哭泣,却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所言非虚。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子,聘原皇宫里医生听说他要带兵出征,都十分坚决地反对,都以为他不等走到大苑,就会送命。萧定西陪着父亲前来 ,不就是被父亲说服了吗?一辈子征战的狼王,不愿意死在床上,他要最后一次敢说战火。
出发之前,萧定西已经想过现在这个情况,这是无数个设想之一,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他嘴上说着不,眼里却已经流露出哀伤的神色了。
两条干枯的手臂将他揽在怀中,萧定西浑身一颤,忽颜不是个慈祥的父亲,只有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才记得父亲拥抱过他。
忽颜在他耳边轻声笑,“呵呵……贺兰勃!父皇现在不会死,我不会丢下你在大苑。不管怎么样,我也会支撑到将你们都平安送回西聸的那一刻。”
萧定西终于哽咽出声,小时候父亲是他眼中最强壮的勇士,是最凶猛的狼王,他的双臂之间,组成天下最平安的港湾。可如今,这两条手臂枯瘦得甚至连拥抱他都要微微颤抖。
萧定西伸出手,反抱住怀中衰老的身躯,他恨不能将自己的血肉分给对方一半,填满那个骨架仍然粗大,却已经没有肌肉的身体。
忽颜轻轻挣开,道:“好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有些话要说给你听。”他在毡榻边缘寻找一个支撑身体的地方靠了过去,轻轻一笑道:“贺兰勃,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很固执很愚蠢,明知部署士兵打不下陈平关了,却还逼着他们去送死?”
刚说了一句话,忽颜又开始嘶力竭地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如同沉重的鼓点,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口腔。
萧定西给他顺着背,摇头道:“没有,父皇,没有!父皇怎么会愚蠢?父皇这一辈子打过过多少胜仗?我只是觉得我们西瞻的士兵损失太大,就算拿下陈平关也得不偿失。”
忽颜笑着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我的金帐距离陈平关也只是半日路程,这五天来,每天都能听见西瞻士兵的惨叫声。贺兰勃,你觉得我像在驱赶他们送死吗?”
萧定西迟疑很久,终于轻轻点头。
他一点头,忽颜立即咧嘴笑了,“你说对了,实际上,我就是在驱赶他们去送死!”刚刚咳过血的口腔没有漱过,牙齿舌头上都是血,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吃人的老鬼。
萧定西骇然望着父亲,判断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脑筋是不是还清楚。
忽颜轻叹息一声,“他们必须死!在聘原被围的消息传来那一刻,咳咳咳……我就决定了,他们必须死!”
他又开始咳嗽,“我们急着撤军,咳咳咳……他们不死…咳咳……如果他们不死,咱们又必须立刻撤军,各部族捞不到便宜,肯定一回到草原,便要造反。”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咳嗽着,话语在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中显得十分细小,耍非常仔细才能听见,“咳咳咳……我不得不削弱他们,不得不让他们永远没有们萧氏一族强大,否则……咳咳咳、否则……我们西瞻,就不能持续辉煌了!”
萧定西露出不忍的神色,“可是父皇,他们都是我们的属臣,都是听从我们西瞻的朋友啊。他们死了,大苑不就高兴了吗?”
“朋友,呵呵……如果阿苏勒在这里,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说。咳咳……贺兰勃,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所以……父皇也不想……咳……让你知道那么多,你回去之后,可以找你弟弟阿苏勒,问问他,咳咳咳……西瞻遣两百年的历史上,部落叛变有多少次?我们故意削弱一个部落有多少次?西瞻能从一个和可贺敦、薛延陀没有多大区别的部落到建立一个两百年统治草原的国家……又怎么可能没做过坏事,至于……咳咳咳……大苑,中原人总不会把事情做绝,就算他们打了,咳咳,打胜仗,可真耍深入草原,就会,咳咳咳……有无数人阻挡。只要我们退回去,中原人是没有能力追过来的。威胁我们的还是身边这些……朋友!聘原被围,我们无力压制部落叛乱……所以,必须借大苑人的手,替我们留下这些朋友。
萧定西神情恍惚,呆呆看着父亲,i许久才道:“可是一…父皇,我们在这里耽搁,削弱的不只是部属,我们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我们的聘原还在危险之中啊。就这么拖下去,他们削弱了,我们削弱得不是更厉害吗?”
忽颧沉重地摇摇头,“聘原就算失守,我们西瞻就不在了吗?如果是那样,大苑京都已经失守两次,为什么这个国家还在?咳唛咳……算算时间,阿苏勒该快要赶回聘原了。我已经传信绐他,聘原能救则救,不能救就放弃。我会将我们的精兵交给你,你要把他们带回去给你的弟弟,记得,不要急,要稳稳当当地走¨¨¨哪怕聘原丢了也不要紧!哪怕你的亲人在城中呼喊,你也不要急。不要心疼女人和孩子,女人可以再娶、可以再抢,孩子也可以再生!只要战士还在,西瞻就还能崛起。聘原城中不只是我们萧氏一族,我们萧氏一族也不都在聘原!”他喘着气道,“孩子,咳咳咳¨¨¨别¨¨¨别怪我,咳咳¨¨¨我偏向你的弟弟,你,咳咳咳¨¨¨你心地太好¨¨¨你来带兵¨¨¨是不会胜利的¨¨¨你交给阿苏勒¨¨¨他会¨¨¨他会¨¨¨善待你们几个兄弟¨¨¨”他一时之间,咳得喘不过气,转眼又是一口紫黑色的血喷了出来。
“父皇你别说了!”萧定西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忽颜手上,他的妻妾、他刚刚出生的还不满一岁的小女儿,都在聘原城中,都不能管了,他用呜咽的声音道,“我听你的,我相信你!父皇,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好¨¨¨”忽颜疲惫地道,他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安慰他了。
“你从我这里回去之后,再也别流泪¨¨¨薛延陀部的赴离是个精明人,别让他看出你的心事¨¨¨你回去告诉那些俟斤,就说你从我这里求来了情,明天一早就让他们绕过陈平关,从玉门郡进军,你说¨¨¨你会率领我们西瞻本部大军,负责给他们殿后!”
十四 骑兵
陈平关的攻势在一个漫天星斗的夜晚悄然停止了,苑军再一次见识了西瞻军极强的机动能力。迁徙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那是一种本能,什么东西该带着,什么东西必须舍弃,不需要人教,每个士兵都清清楚楚。
西瞻人行军不像苑军行军那样需要明确的号角、旗帜,也不需要翻来覆去地整队清点人数,所以说走就走,速度快,动静小。即便跑散了,常年草原生存养成的习惯也会让他们不会感到惊慌,根据记号、蹄印、马粪,每个士兵都能轻易找到大队。
“报,大帅!陈平关传来消息,敌军突然后撤,离关口十里扎营。陈平关守将派探哨摸到营地附近窥视,才发现营中空无一人,敌军已经不知所终!”
得知西瞻军的主力动向,元修星夜起程,率军赶往陈平关。然而他还没走到云中境内,就得到这么个不好的消息。
“号令三军!加速行进!”元修将马鞭狠狠挥舞了一下,自己当先向前驶去。大雪地里,西瞻的骑兵也并不会比步兵快多少!好容易找到大鱼的踪迹,他不愿意就这么让大鱼脱钩。
走了两个时辰,几匹马喘着粗气跑过来,“报,大帅!”马上的骑士眼睛里全是惊惶,“不好了,陈平关、玉门郡两地都失守了!”
这次探报距离上次说西瞻军不知所终不过小半天时间,元修大军还没有走出二十里地。元修闻言徒然一惊,“什么?”
那探哨干咽了一口唾沫,道:“敌人不见踪迹,陈平关守将见雪地上马蹄印记清晰可见,料定敌人没有走远,于是¨¨¨于是率军追赶。谁知西贼早在一旁等候,杀了个回马枪,将陈平关守军杀得大败。玉门郡守将为了救援陈平关,带兵出动,被另一支西贼大军拦截,这支西贼人数足有十万,料想应该是一直藏匿的敌军主力,玉门郡两万守军无法抵挡¨¨¨这两处就失守了!”
元修脸色猛然一沉,陈平关守将元恪礼乃是他的亲信,元家军出来的战将。拦截西瞻大军的任务重要而艰巨,所派之人必须是元修很信得过的人才行,所以五个关隘,元修派出的都是原家军中出身的将领。元恪礼想必是为了在他面前挣个大面子,才率兵追击,玉门郡守将是他好友,见他危机忍不住相救,结果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现在西贼动向如何?”元修冷着脸问。
“西贼大部在玉门郡前方扎营,一天之内就洗劫了玉门郡三县六城,又有两支部队出动,向洛川和大散关发动进攻。”
元修脸色直如能刮下二两冰霜,冷冷道:“既然知道西贼主力所在,便不急了,命人盯紧不放,不必强攻,只需咬住不要失去他们的行踪便可。大部人马支援洛川,他既然伸手伸脚,我们就一条条砍下他的手脚!”
向洛川发起攻击的还是薛延陀部落的士兵。刚刚在陈平关和玉门郡大获全胜,使得他们的士气上扬到极其高昂的程度。
各部落俟斤本来对忽颜要求他们去攻打很难攻打的要塞心存不满,在他们看来,攻打的目的是抢掠,既然如此,何必去打明知道有重兵的关口?应该挑最薄弱的环节下手。可是打下陈平关之后,他们真正是拿东西拿到手软,这才真正理解大苑和他们的本质区别。
西瞻部落土地和士兵是分不开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士兵。而大苑的士兵都是集中在咽喉要道上的,只要打开这个点,两点之间包含的一大块面积都成了毫无抵抗的土地。这土地上生存再多的人,也不能对像他们这样来去如风的正规军队构成半点危险。
尤其是忽颜皇帝突然改变以往严厉的态度,改变一向按照各个部落取得多大胜利就分多少财务的分配方式,而是以抚慰为主,按照损失人数分配财务。如此一来,因为各个部落属兵前些天攻打陈平损失巨大,东西就基本都到了属兵受伤。西瞻本部的兵马因为几乎没有损失,也就几乎没有得到什么财务。
连薛延陀部落的赴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十分明白,玉门郡和陈平关之间有平整的释道可以快速行军,当日若不是西瞻本部的军队盯在一旁,替他们阻挡了玉门郡的守军,薛延陀就算能战胜,陈平关也一样会被原本玉门郡的守军捷组先登,他除了吞下一些苑军士兵,一点好处也捞不着。
何况这个先退后进的战术,还是忽颜命萧定西教给他们的。草原上征战一生的狼王,到底名不虚传。
大量的财务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却更加激起了他们的贪欲。丰厚的回报让他们把前些日子损失的士兵都忘了,西瞻大军刚刚在玉门郡站稳脚跟,就向着下一个要地洛川扑去。打下洛川,将有比玉门郡更大,更富X的土地等着他们。
留给他们肆意抢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雪已经这么大,最多再有一个月,便是一座金山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能为之停留。草原大神会用白雪改变地貌,让国语贪婪的人再也不能回到它的怀抱。只能等到来年开春才能再次南征,可是看忽颜的身体,谁也不认为他能挺过这个冬天了。没有西瞻大军的支持,他们这些互相牵绊的部落根本不敢深入大苑境内这么远。
所以,现在每一天都变得十分宝贵,尽可能多抢X一些财务就成了他们最迫切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多死几个人也顾不得了。
战场上输赢瞬息变化,刚刚在陈平大获全胜的薛延陀部,却在洛川栽了一个大跟头。因为将陈平关丢了的守将元格礼,就在几天前,带着自己被打败了的军队和玉门郡基本完整的守军来到洛川,使得洛川的守卫实力一下子拔高一倍有余,短时间内,用固若金汤来形容毫不过分。
薛延陀士兵来到洛川的时候,元格礼征用细致到苛刻的目光审视洛川已经十分坚固的防御工事。他贪功心切,将陈平关白白送到了敌人手中,以致无家可归,只好带着残兵赶赴涉州另一个重要关缢洛川。涉川这舞出关缢的领兵都是元修亲信,彼此熟悉,洛川守将便接纳了他们这支部队。
元格礼又气又恨,他知道自己这番闯了大祸,若是不趁着元修没有到来之前立下些功劳,等待他的结局恐怕不是太妙。所以他除了必须的睡眠时间,将每一刻钟耗在巡视洛川的防御上。现在只能盼望西贼没有绕过洛川,否则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山脚下,地上厚厚的积雪抵消了马蹄踩踏的声音,一队其实无声无息如同幽灵一般出现了。元格礼 无时无刻不紧紧盯着城下,却仍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瞻人身材高大,马匹也同样高大威武,可是他们骑着马前来,却像鸟儿一般轻盈。元格礼看到他们,立即名人吹响戒备号角,然而号角才仅仅响了一声,西瞻骑兵已经一鼓作气,杀向他们的防线。
他们双眼泛出狂热的光芒,带着满身凌厉的杀气,缢雷霆万钧之势扑了过来,只如自己的生命和苑军的生命都是毫无价值的东西一样。
苑军尽管有无数拒敌工事做仪仗,见到这个架势,也依旧心生祛意。面对山洪一般涌过来的敌军, 他们下意识握紧兵刃,却没有发起有效抵抗,反而本能地向拒马阵后方退去。
元格礼也暗自心惊,但是他丢了陈平关,于是逃到洛川,如果洛川丢了,还让他逃去何方?于是他将心一横,命令手下:“擂鼓! 都跟我来!”自己跳上战马,身先士谇冲了出去。
将军的勇猛带动了士兵,咚咚咚咚.....激烈的鼓点响起,交战之后,苑军才发现,来势汹汹的西瞻军其实也跳不过三重拒马。将马刀挥舞得再嗤嗤作响的士兵在箭的攻击下一样鲜血喷出,倒地身亡。
士气回来之后,战局回复了正常章台。洛川守军人数比西瞻人更多,体力比长途来袭的西瞻人更好,许多工事又是专门为西瞻人设计的,胜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以后,苑军让薛延陀士兵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元格礼吸取陈平关的教训,不敢再舍弃关口追击。他放过了落荒而逃的残兵,又根据今天的战事具体情况,重新布置更符合与西瞻军作战的工事,还派出了层层岗哨严密守卫,斥候更是远出二十里之外,这才将洛川的详细情况写了新报,命参将司马谦快马送往元修处。
元修带着二十万步兵在雪天行军,那是怎么也快不起来的,只能严格按照大苑高祖留下的行军守则锁说“凡军行在道,十里齐整休息,三十里食用干粮,六始4里扎营,埋锅造饭,正规食宿”的速度行进。也就是说,他们一天时间,只能走出六十里路。
司马谦几匹快马交替换乘,没天可以走出五六百里,不出三日就发现了苑军探哨。探哨将这一队人马拦住,详细检查了文书令牌,又确认口令无误,为首的哨兵才向他施礼道:“见过司马将军,大帅在中军,请跟我来。”另外又派出了一个哨兵,快马回去提前报告。
司马谦跟着这个哨兵一路南行,走出一个时辰也没有见到大军,路上只有一队队探哨穿Сhā而过。他也没有奇怪,大帅此次带领的兵士足有二十万人,像这样大规模的行军,一般前后左右上百里范围都会铺开哨兵斥候,他从遇到第一个哨兵到这里只有七八十里路程,看来要过一会儿擦能碰上大军。
又走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见到,司马谦忍不住心里嘀咕,正想问一下身边的哨兵还有多久才能和大军会和,突然听到密集的马蹄声。司马谦脸色大变,呛啷一声抽出刀来,指着那哨兵喝道;“你敢框我!”
听这蹄声不下千骑,苑军都是步兵,在此时此刻,关中地界有这么多骑兵一起出动的,除了西瞻还有什么人?他身怀元恪礼的战报,知道只凭他自己,在千余骑兵中肯定不免,又瘦变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战报来,一把塞进嘴里。
哨兵先是被他抽刀吓了一大跳,随即见他掏出一张纸塞进嘴里,急忙道:“将军且慢!将军且慢!”手忙脚乱的想往外抢。
司马谦一刀将那哨兵逼退,嘴里战报嚼也不嚼变吞了下去,看着那哨兵冷笑。
那哨兵顿足到:“唉!将军你误会了,这是我大苑的先行部队!不信你等着,看我打信号,让他们过来说话。”
这是那队骑兵又靠近了一些,已经能看清骑兵身上穿的的确是大苑军服。司马谦将信将疑,手握刀柄严阵以待。反正矿业之中也无处可逃,战报也已经被他吞了,来人如果是敌人,唯有死战而已。
也难怪他怀疑,因为大苑关中也有一大片草原的缘故,足以喂养战马,所以各地苑军中,唯有这关中驻军是不缺马德。苑军骑马他也见过不少名单是以往马匹多用来做运输兵员使用。便是让不冰骑上马赶路,到了地方,这些人还是要跳下马来来列阵迎敌。所以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过一会儿大队靠近,司马谦又信了几分,因为西瞻人大部分都长得比大苑人高大粗壮,这一队人却没有一个高个子。
那哨兵打出手势,一队骑兵隔着几十丈停了下来。哨兵打马上前,和一人说了已计划,那人便驶出队伍,一直跑到司马谦面前,
他见了司马谦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叫道:“史官!原来是你!”
十五 传信
司马谦因为名字和西汉年间写《史记》的司马迁同音,从小就没少受挪揄,从军之后她精细骁勇,逐次升职为参将,就很少有人拿他开玩笑了,叫他史官的多半是陈年老友。
他抬眼仔细观看,笑起来,“肖平军!你小子怎么黑成这样?掉进泥灰堆里了?”
一旁哨兵忍不住道:“司马将军,肖将军在西瞻转战好几个月,自然受了不少风霜!”
司马谦这才发现,肖平军身上的服饰已经从治果校尉变成了偏将服饰,比之自己的参将也只差了一级。他上前喜道:“好小子,升官了!”
肖平军也笑道:“只许你升官升的飞快,就不许我也升升?”他带领奇兵从西瞻回来们那一队两千人全部升了一级,他这个队长则连升两级,直接成了偏将。
裨将偏将参将副将乃至主将,彼此差别着实不小,可在小冰口中都是将军了,这是极为荣耀之事,有哪一个军人不喜欢被称作将军?司马谦也不禁为朋友高兴,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好小子!”
肖平军笑了起来,“没想到某人官越升胆子越小,哨兵说你误会我们是西贼,将军报吞了。我得提醒你,一会你还能看见几队骑兵,不要都害怕起来,将什么帽子鞋子全都吃进肚里,你要光着身子去见大帅!”
司马谦苦笑,那么大一张纸吞进去,他嗓子十分难受,取下肖平军的水囊灌了一口,才道:“军中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骑兵了?”
身边领着他的哨兵上前道:“是吗将军,这些都是大帅从个军中精选出来的,教他们骑术的人,便是和肖将军一般不久前在西瞻境内,将西瞻精骑杀的毫无还手之力的英雄,西瞻人除了骑术好些,其他也不过尔尔,等我们也量好了骑术,将来可以在观众和青州两地各组织一个骑兵营,就再也不必怕西瞻人了。“他嘴角上翘,显然为此十分骄傲。
其实那五千人攻击的不过是留守草原的老弱妇孺,什么将西瞻精骑啥的毫无还手之力,那不过是军中以讹传讹所致,就算面对的是老弱妇孺,五千苑军精兵回来的也不足一半。这些事司马谦虽然不知道详情,见到肖平军老脸微红,却也明白那哨兵肯定是吹了牛了。不过他见到这些骑兵,心中也十分兴奋。
彼此都有军务在身,说不了两句话,就各自分开了。
一路之上,果然又见到几队骑兵,之后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见到远处旗帜飘扬,人影幢幢,这才是苑军主力大军。
司马谦暗自咋舍,大帅太过仔细,这次探哨竟然足足派出两百里地之外,如果不是探哨出众,分成几队,两百里外即便探听到了什么消息,也很难传回来。
大军是步行,从他们看到军队,到军队来到面前,也还得不少时间。他在探哨的带领下,纵马快速向中军驶去。发现一个个步兵方阵匆匆走过的时候,时常会有五百匹马一队的骑兵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司马谦一路仔细留意,发觉这些人果然不是配了战马的步兵,他们跑出一段路,便在几个队长打扮的人的指挥下,做出猛冲、分隔、包抄等等队形。司马谦和西瞻军交手次数多了,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是在一边行军,一边练习骑兵战术。这么看来,这些人眼下虽然还没有多大经验,可的的确确是在当做骑兵培养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向来万事繁杂则不精,苑军战阵天下扬名,只要不犯大错,用战阵制敌已经足够,不必分心去训练别的,所以长久以来,大苑并没有多么重视骑兵,但司马谦在关中早就觉得骑兵十分重要了。
骑兵可以不多,但一定要有,有骑兵就可以掌握战局主动,攻敌必救。如果正面对决之后胜利了,有骑兵就可以对敌人的败军有效追击,扩大战果。没有骑兵,那就等于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胜败都很难取得多大的成果。
别的不说,如果早点有一支精锐骑兵,陈平关西贼兵败之后,就可以让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追敌,即便中了计策,骑兵也能及时返回报信,何至于将陈平关落入敌手?
只是他人微言轻,不能对这等国策之事指手画脚。好在这次号称大苑战斗力最强的西北军被萧图南从青州切入,杀得毫无还手之力过后,军中各地将领都发现了骑兵的重要性。
正好大军一日行进只能六十里,骑兵夹在中间每天多余出来无数时间,元修就命人边行军边练兵了。前头肖平军等人带领的几千骑兵是其中佼佼者,基本可以出师,可以当作正规骑兵使用。元修命他们前头开路,沿路巡查。还在军中这些五百人一队的骑兵,是骑术和战术尚不过硬的,还需多加练习。
看着这群仍然稚嫩的骑兵,司马谦大感欣慰。虽然想多看一会儿,他军务在身,却不敢停留,只得纵马向后跑去。路过一队队整齐的士兵之后,又见到车马成群,数量十分庞大的没有穿军服的百姓正穿Сhā其间,这些是运输粮秣轻重的大队役夫。二十万大军出动,役夫至少要八万人,加上一辆辆牛车马车,光是运输队就连绵了几十里路。
司马谦快马加鞭,路过一队精锐的骑兵,沿途对过无数次口令,接受了无数次盘查,这才终于到了大苑的中军。
他骑着快马,可是从看到探哨到抵达中军,也整整过了四个时辰,天色都晚了,大军已经在各自队长的命令下扎下营地。
司马谦不顾疲累,直奔中胀而去。
在门口等了片刻,才有人让他进入。只见中军帐中,主位上坐了一个女子,大帅元修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司马谦,还不上前见过陛下。”
陛下在军中,虽然京都那方面不承认,但是关中军早已大肆传遍了,这也是关中军最近战斗气势如虹的原因,司马谦一路走来,发现元修布防异常严密,心中已经隐约想到了这个可能,可是真的见到本人,他还是十分紧张,双掌掌心全是汗水。
他不敢怠慢,上前施了个军礼,朗声道:“洛川守军参将司马谦见过陛下。”
起来之后,他不禁抬眼偷望这个只闻其名从未见过的人。皇帝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深沉,女皇是出了名的美人,可是他看上去,却不觉得她有多么惊人的美,再出色的美丽也比不上阅历祭奠下的韵味。似乎是察觉被人看了,皇帝抬眼静静看了他一眼,顿时如同山谷幽泉,清澈却又寒凉,司马谦只觉得,她一双明眸如同最深的湖泊一般的韵味十足,无比吸引你,却让你看不透。
司马谦心中一惊,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青瞳却没有多么顾及一个参将的心思。她没戴什么复杂的首饰,只穿了一件简简单单、家常绣了玄色花鸟的雅青色的衣裙,根本不知道自己不过穿了一件深色衣服,随便抬眼打个招呼,在别人眼中就变得很深沉了。
她心思全在军务上,连日来战况成果斐然,却让她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误以为遇上西瞻骑兵,所以吃了军报?”
另外还有一个身量十分高大的男子立于其后,突然开口:“吃了多久?现在吐出来还管用不?"
他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便装,没有一点表明身份的东西,神情却比大帅元修还随便,毫不在意自己身前坐着的是皇帝,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司马谦知道军中只有一人是这般模样,那便是带领五千士兵将草原搅得天翻地覆的任平生了。
对此人的武功他早有所闻,看来此人有办法让他再把军报吐出来!司马谦迎着他兴致勃勃的脸,尴尬地道:“吃了几个时辰,怕是没有用了。” 青瞳没有理会任平生,又问:“没了军报,但是你还是一路赶来,是否你看过军报?记得其中内容?”
“是的,将军撰写军报时,末……末将就在一旁。”司马谦面对她还是很紧张,舌头有点打结,他吸了一口气才道,“元恪礼将军前来,原来就是为了万一军报上写得不清楚,可以当面询问末将。”
“哦?你清楚布防?相比这些布防也有你的提议吧。”
“是!”司马谦沉声回答。洛川的布防一半以上出自他的建议,“洛川原本在山脚布下三重拒马,现在改到山腰,马匹冲至半山,三重拒马足以抵消……”
他准备详细说明布阵改动情况,谁知青瞳一摆手,“这些今晚回去写个条陈,不用在此说了。洛川大捷,我军用三千伤亡换到西瞻一万多骑兵,足以证明你们的布防合理可靠。”
“是。”司马谦马上闭紧了嘴。军报上写的就是这些,如果不让他说,那他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青瞳沉吟良久,突然又问:“司马谦,你原本是陈平关守将?因为大帅增调两万人守关,就将副将元恪礼换下你了?后来兵败,元恪礼便将你一起带到了洛川防线?”
司马谦吃不准她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一旁站立的元修,十分尴尬,却也只好道:“是。”
“嗯,你们出了陈平关之后,被西瞻回击,追你们的有多少人?”
“开始的时候不过千余人,看似经过长时间奔跑,十分疲惫,队伍都跑散了,正在河边休息饮马,元恪礼大人于是决定突袭,不料……”
“不料中了圈套?西瞻人另有埋伏?”
“正是。”司马谦回答,“末将也曾仔细观察地形,发现那里地势平坦,方圆十里也不会有什么埋伏,这才放心出击,却不料西贼在如此冬日,却伏与冰冷的水中。”
“西瞻人的确强悍些,向来不怕吃苦。不过隐匿于水中这种办法,却没见你们想出来过……”青瞳思索一下,问道,“既然他们将你们诱出这么远才动手,必然是存了全歼的心思,但你们中了计,却能大部分逃脱,以至于能及时支援洛川,想必有些缘故?”
司马谦有些奇怪,皇帝提起敌人的时候,并没有用军中习惯的“西贼”这种带着贬义的称呼。他略感有些不习惯,却也无暇品味这背后的意思,皇帝语气一直平淡,简明扼要,但所问的问题,总是切中要害,让他不得不提起全副精神去应对。
“末将侥幸,懂得几句西瞻话,战到中途听见有西瞻人叫一个三十几岁的人台吉,知道这是个重要人物,便带队猛冲。西瞻人为了保护此人,乱了队形,元恪礼将军带着军队抓住机会,及时撤出。”
上面半天也没有声音,司马谦偷偷抬头,见青曈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正在思索什么难题。他大气也不敢出,帐中便沉默了好一阵子。
“听说元恪礼冲出来之后,急着要回陈平关,是你拦住了他,说陈平关必然已经失去,要从玉门郡绕过关后,才有夺回希望?”
“末将无能,不知玉门郡已有敌人拦截,以致贻误战机……”
“什么战机。”青曈摆手打断他,”你若补阻拦,两万陈平守军、两万玉门守军全得断送,那还哪里有洛川大捷?“
司马谦很想谦虚一下,但是看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没敢做声。”
“今晚你收拾一下,不要回洛川了,就是云中呼林关镇守吧。”
司马谦有些为难地看着她,“陛下……”
呼林关可不比陈平关,陈平关只是一座关口,常备守军只有三千人。而呼林关实际上是一座附带很多县乡的城池,又处于紧挨西瞻的大苑第一道门户,所辖常备军足有三万。
三千守军可以由一个参将率领,可是三万士兵中,参将需要十个,副将也有三个。
以前镇守呼林关的可是二品定远将军周远征!那是主将!周将军死后,坐镇呼林的也是个三品军衔的威远将军!他一个参将,怎么能领导得动?
“呼林关主将受伤不轻,送去渝州天凌城医治去了。你领四品果毅将军衔,做他的副手,暂代他行使主将职能。”
司马谦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四品将军?自己没听错吧?
直到这时,青曈才露出一丝微笑,“打仗的时候宫升得快一点没什么可奇怪的。”
十六 惆怅
司马谦做梦一般走出帐中,青曈眉头立即又锁了起来,回望元修,“你发觉有什么不对没有?”
元修默然不语,用指甲在桌子轻轻地刮,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青瞳也
没有催他,听着那烦躁的咯吱咯吱声,安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元修还是摇摇头,叹道:“若说不对之处,臣能说出很多,但
是忽颜为什么要这么做?臣愚钝,实在想不出,陛下可否为我解惑?”
青瞳摇头苦笑,‘我很想为你解惑,可惜抱歉得很,我也想不出!”
青瞳跟在军中,她有车辆代步,并没有感受寒风之苦。司马谦连夜将元恪礼
的军报默想出来,工整地抄录呈上,青瞳叮嘱他-些事宜,就打发他赶路了。
司马谦来的时候只是小小参将,带着几个人千里奔波,给元恪礼跑腿送信,
走的时候官职却已经在元恪礼之上。他带着元修特别选出的一万精兵,浩浩荡荡
而去。这些步兵都配了马匹,速度远比大军行进要快,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青瞳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中,拿着军报摇摇晃晃地读。司马谦写得十分详细,
他揣摩皇帝心思,似乎对战役细节很感必趣,于是将陈平、洛川两处战争的经过
仔仔细细写了下来。
表面上看,是洛川大胜陈平大败,但是死在陈平关脚下的西瞻士兵是洛川的
一倍有余。要叫青瞳说,陈平关取得的胜利更大。西瞻国土面积虽然比大苑大得
多,人口加在一起,也只有大苑的十分之一左右,对于他们来说,最怕的就是士
兵损失,
元恪礼虽然丢了陈平关,但是那五天据守的成绩还是可圈可点。司马谦都升
官了,即便不升他的官也不应该过分苛责。青瞳提醒自己,记得叫元修嘉奖了洛
川守军,再飞鸽传信,让已经有了足够经验并能修改工事的元恪礼前往大散关帮
助守关,元恪礼定能看出此举是准备给他积累军功,心里就安定了。
她用指甲在此处掐了个汜号,就接着专心读下去。洛川的布防修改得不错,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项目都适台推广至所有关口,至少别处未必有洛水这样的急流
可以依仗。司马谦为人厚道,替元恪礼说了不少好话,此次洛川大捷,和元恪礼
身先士卒冲击士兵士气是分不开的。青瞳边读边在这里也掐了个记号.能做
到临敌不惧的将领也挺可贵,何况元恪礼这里还有元修的面子在。
读完之后,青瞳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洛川大捷的战果还可以再扩大一些!
如果她是元恪礼,就会缀着败兵时西瞻营地来一次突袭。
此刻西瞻大军都明明白白在自己身前,又不是像陈平关一样,有十万军队在
后背虎视眈眈,何况此次薛延陀部兵败也是真败。西瞻本部对逃窜回来的友军无法不
救援,跟在他们后面,不需要深入,薛延陀残兵自己就能将自己的营地冲乱。
虽说不可能解决敌人,但是这个便宜一定占得不小了。青瞳不禁觉得有些手
心发,如果她现场带兵,随时观察战机t敌人至少要多留一倍人!
想到这儿、青瞳手心突然真的发痒了。她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烦躁地握紧
右拳,咚的一声在车子壁上击了一下。
多留一倍的人下来,他那边……
停!忽颜都不心疼,你替他想呢!不要想这些,想眼前的仗!西瞻士兵一共
二十万,现在还应该剩下多少,十六万还有没有。是他手中人数的五倍多,似乎
也没有多厉害,只有三万人会不会……
停!想别的!西赡人进犯关中,几仗打下来苑军损伤有多少?却也没有他青
州入关杀的人多……
这样不行,只要和打仗有关,和西瞻人有关,就不可能不想他,青瞳深深吸
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胡思乱想些不相干的事——到底是军中,拉车的是战马,跟
在旁边的都是粗心的军士。以往她乘坐宽大的御辇,只需脚尖轻轻蹴-下,抬辇
的六十四人就立即将辇车稳稳定住。此刻她砸了车壁一拳,却也无人发觉。
就像他在军营中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也没有人察觉……
好热!右手掌心….好热!青瞳紧紧咬着嘴唇,越是想岔开思路,越是想个
没完.无论强迫自己想什么,思路都能绕到同一个终点。到最后,她已经没有别
的念头,全身都好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只越来越烫的右手。
青瞳长长叹了- 口气,终于向那个固执的念头投降?她慢慢地,带着怜惜的
神色展开自己右手,掌心处那只鹰已经鲜红清晰得如同要翅飞出。
山洞里,他用脸颊摩擦着她的掌心,轻轻地说:“你看。。。你只要一想我,就
会心痒痒……”
“胡说,只是手心!”
“手心也是心啊……”
“你看……这个就是我,我在你心里了……”
一激动,就会血脉加速。血脉加速,就会手心发痒。手心发痒.就会想起他
来。想起他来就会血脉加速……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她还往哪里躲呢,
-滴眼泪滑下来,青瞳闭上眼睛,将略带苍白的柔软双唇,向那只鲜红色的
血腥战鹰凑了过去。
不再躲,躲不了,她也不想躲。
车帘砰的-声被掀开,任平生伸头望进来,问道:“出什么。。。。。。”
从知道上次青瞳在军中被人抓走,现在他几乎无时无刻不陪在身边,刚刚去方便一下,谁知还没到方便之处,便听到车中传来一声闷响。其实那声音也不大,周围的军士都没听见,但是他耳力何等出众,又是全心全意地记挂着,所以隔着山长水远,他倒听到了。心中一惊,他也顾不得方便了,纵身飞掠而回,刚想问:“出了什么事吗?”却见那个身影缩在车子一角,缩成小小的一团,双目紧闭,正捧着自己的右手深深亲吻。、
车帘子掀开带进的光线让她惊觉,青瞳抬眼望出来,她的眼神带着些许茫然,阳光照在她泪痕斑斑的脸上,一点一点闪耀着光。
任平生如同被泰山砸进心口,闷极了痛极了。他咧嘴做了个他现在能做出来的最滑稽的笑容,笑过之后,便放下帘子。
帘子一落下,笑容立即在他脸上掩去了。此后一日,身边所有士兵都感觉到,一向可以随便嬉笑打闹谁说什么也不生气的二皮脸任统领,今天旷古难得地心情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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