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窦全立即立正,行了个军礼,
“连长!”毛天安也如此。
除了张帆,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毛天安不知道窦全见到他是个什么样的感受,自己见到他……有种心脏被重重一吸的感受!
繁华中的那点躁动,比如香水,比如红唇。
宁静中的那点幽沉,比如烟,比如枪。
这样的男人隐藏在朴素的军装里,感觉到的,就是他在蛰伏、取乐。
“这是我们的新指导员严吣。”张帆的话好像打破某种突然罩下来的氛围,
“哦……指导员!”显然,这个男人气场的冲击不仅仅对毛天安,窦全也完全体会到了这的第一眼所感受到的卓尔不凡。
“指导员!”毛天安跟着如是。
窦全是老兵,毛天安是新兵,可这第一眼,两人都有着相同的感受:这人当指导员屈才了。仿佛卧龙藏浅池,他这是图什么?疑惑不已。
“你们好。”严吣抬手行了个军礼,浅笑。
“我去接严指导员才下车,听见你们这边练歌就过来看看,怎么,跑调儿?”张帆也笑着问,
“报告连长,毛天安这调儿……咳。”窦全没办法地摇摇头。天安的脸再次红一圈儿,不自然地垂眼看地。
“再试试,别怕,调跑了精气神儿在就行。”严吣突然开口说,百分百京腔,皇城根下的正黄旗子弟范儿。却,出人意料的格外接地气,富贵又平易。
毛天安看向他,他的眼神亲和柔软,但是你也能想象得出这双眼一旦抽离温暖该是何等锋利精迈,……毛天安心想,不晓得他唱歌走不走调?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难听至极!
但是,毛天安全身心吼了出来,
一个很二的信念支撑着她:老虎唱歌也走调,老虎说,大多大院子弟唱歌都五音不全。于是,看着严吣唱歌,毛天安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所以,也真是信了她的邪好不好,这之后每次拉歌,毛天安只要盯着严吣,唱的就格外不怕丑。“二”的信念不可小觑。
52
严吣。
基层同志可能确实不熟悉这个名字,但是,越往上走,特别是到省部级以上,这个名字就价值连城了。
严吣的外婆乔云是现任也是我国首位中组部女部长。严吣的父母逝于一场空难,唯一的外孙由乔云亲手养大。
严吣的家族虽然没有部队背景,但是,他本人却是不折不扣从小在部队长大。乔云事业心重,虽然对外孙呵护有加,但毕竟精力有限,委托给部队她放心。
传说严吣有“恐飞症”,害怕坐飞机,所以很少出远门。甚至有人传的更邪乎,说他从来就没有踏出过北京城。
传闻严吣从小到大都是品学兼优,国防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为人低调谦和。
这是少数人听闻的严吣。
分别眼中的严吣是个什么样儿呢?
当然,这也是分别第一次亲见严吣这个人,以前,依旧止于“听说了解”,不过,他的“听说了解”比旁人更深入一些罢了。
向晋阳身边“四大名将”:
崇重、薄苦、何笑高、严吣。
虽然都低调,不过前三位的“出镜率”还是略微高点,这位严吣,听说最聪明,是向晋阳的智库,平时出面少之又少。
不是说前三位就不聪明,这四位各有各的圆滑。这里指的“聪明”是最纯原本质的敏捷,敏捷的记忆,敏捷的归纳概括,敏捷的分析得出结论。所以,猜想外传严吣从小品学兼优,绝非谬传或者拍须溜马。作为智库,向晋阳从上至下对部队门门户户的了解及掌控,离不开严吣的搜集整理。他人本在国防大学,自己在里面读了将近十年的学业,又留校工作,不说别的,现在人民解放军学院派高级人才动向几乎都在他的大脑里过滤、存档。这点,足矣是个至宝了。
以严吣了解军中上下的程度,他不会不知道自己是何出身,加之之前与薄苦虽不是正面冲突,可也有过交手,分别想,他即使不认得自己,但是从师部拿到连队名单起,只要见到“分别”的名字,他不会不留心。
不过,首次碰面,也就是此刻,……严吣作为新任指导员在晨训后被正式介绍给官兵们。
没有意外,严吣上任后第一次例行点名,并没有因为“分别”而有神色变化,也没有因为“毛天安”而有丝毫情绪流露。
是的,分别不在乎他认不认得自己,他更在乎他对毛天安……
分别心里是欣慰,同时也是兴奋的。老天待自己不薄,严吣的到来,为自己的“成功”终于实质上“指明”了一条路,这条路虽艰辛,但走下去,必定惊天动地!
严吣,你将是“晋阳四角”第一个坍塌的一柱。
分别思路缜密。严吣就算识得自己,不算大事。最关键,目前,谁也不知道自己跟毛天安的“袍友”关系,且,这个关系毛天安一定会死守,不会透露分毫。自己可以一直隐在暗处。
分别心细如丝,想,严吣此来,足矣说明晋阳对天安何等“不放心”,自己的智库,就算“从不出北京城”说法夸张了些,可也足以说明严吣此次离开北京城何等不易。屈居“指导员”,……这个空降,只怕跌碎多少高层的眼!……谁人得知,就为了“看”住心肝儿……也许“蟠逃事件”后,晋阳需要在天安身边有双真正意义自己的“眼”。
分别冷酷,他冷笑,“眼”,晋阳的“眼”,用自己的心肝儿亲手去“挖”自己的“眼”,晋阳,你该多疼啊……
分别沉稳,一步步来,步步为营,势必“蒙”上这双眼!
53
无论是初生还是夕落,太阳蛰伏在地平线半藏峥嵘时最美。
被晕染的通红的山脚下,分别清俊的脸庞军帽下看格外精致。人抱着枪盘腿儿坐在土坡儿上,一抹稚气,一抹秀气。跟前方匍匐在土埂上手持八一杠瞄准的毛天安,又形成一幅美景儿,主要是都很认真,认真的美。
“换!”
一声令下,
分别同他坐在一排的战士应声站起,向前面的土坡飞速跨出一步,然后,匍匐,也是一个标准的瞄准姿态。
同时,毛天安这一排的战士也是迅速起身,八一杠笔直立在身前,先一个立正姿态,然后,跳向后面的土坡,坐下,跟刚才分别他们一样,抱枪休息。
如是这样已经训练有两个小时之久,中间没有喝水,没有撒尿,相当坚挺的意志咧。
看得出战士们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训练,确实适应不少,虽偶尔脸色上稍表现出烦躁,不过,都能坚持。不坚持也不行呀,新指导员来后,引入积分制训练机制,电子屏上滚动的不再是口号标语,赫朗朗你每日的积分!从叠被到军姿,从唱歌到体能训练,科学细化,公平竞争,谁愿意垫底?
还因为新指导员有奖有罚,他仿佛有双深入人心的眼睛,总能看到你所需。念想父母了,你的积分稍有长进,第二日,他会将你叫到连部,一部电话机,一杯热茶,温暖的会议室里留下充足的私人空间供你跟父母叙念想。怎的不得人心?
连毛天安私底下都对分别说,“这个指导员通人性。”
分别笑,“你也努力些,看他怎么通你的人性。”
很可惜,毛天安积分一直不理想,叠被军姿她是强项,但是体能分值更大,她没有优势。
毛天安也不是不好奇,问分别,“你积分长了,他给你了什么好处?”
分别还是笑,“他让我爸爸给我打了个电话表扬了我。”
没有撒谎,分别确实接到父亲的电话。当时,他心稳神定,不过,眼神中稍加流露出丝情绪,“正好刚好恰好”地被指导员“捕捉”到……很满意,严吣确实如自己所想,摸了他的底,也“以为”了了他的心思……
这种氛围叫分别觉得很有趣。
严吣在琢磨他,自以为“掌握”了他。
严吣在观察毛天安,自以为在暗处,无人得知。
毛天安不认得严吣。
分别就想了,如果,毛天安知道了严吣是晋阳的人,这孩子会是如何反应呢?
不慌,一点点看。
接近两个半小时的训练近极限,一声哨响,指导员宣布,“就地解决。”
分别笑了,严吣,狠呐,你这是想看心肝儿哪方面的能力呢?如何撒尿?
果然,毛天安微蹙眉头,左边右边都是战友,让她如何掏出这没有的家伙?
54
这时候就足见毛天安的智谋了,虽然小人点,不过能称机智,起码分别没料到她会反应这样快!
她一脚踹过来时,分别想骂娘!老子挨你这么近,分不清肚子跟J吧的距离?生生踹在命根子上!疼的分别啊——所以啊,有时候再大的神搞不赢小鬼,因为他们不靠谱儿。
好你个毛天安!想到你也许会拿老子当挡箭牌,没想,你丫毒手下得这样快!……还容不得分别投去毒辣的眼神,毛天安“惊慌失措”假惺惺的嘴脸就靠过来啦!
“哎呀!你怎么了!——”人一手框住他的腰身,一手还去拉拽他本能要去捂命根子的手,往上拽!意思是,捂肚子!因为人设计的台词是,“肚子疼?怎么突然肚子疼起来了?是胃?……”几关心喏。分别一把抠住她的手腕,外人看简直疼的……其实,恨不能把这毒婆子的动脉抠出来!
“怎么回事?”严吣走过来了,人站在土坡上往下看。……逆光,到真看不分明这人眼里什么神色。
毛天安抬头,“报告指导员,分别突然肚子像疼的厉害,我带他到那边暖和一点的地方去坐坐。”
严吣居高临下是看了看,然后,抬了抬手,转身如常走了。谁也没瞧见他唇角淡淡的轻弯,是笑意。
毛天安扶着分别一步一步向黄土坡低处走去,停在一棵老枯树下。这里离队伍有一段距离,不过在可视范围内,人家一回头看得见站那儿的两人。
分别丢开毛天安的手,低着头解裤子,没说话。
毛天安哪里甩得开,像牛皮糖手抬着还挨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憋死了,在那儿实在不方便……让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头低着恨不得上去闻样儿,蛮歉意。
分别当然更关心自己的命根子,没理她,毛天安一泡尿憋着也实在受不住,见他也不理自己,赶紧趁空儿解决了自己先。就见她赶紧地解裤子,现在这货站着用漏斗兜尿儿已经熟稔异常,从后面看,人飙出尿线的弧度跟个爷儿们有什么区别?简直就是个糙爷儿们!
她一解决完又去关心分别了,哪知这一看!……毛毛差点叫出来!一手指着他的家伙,“你,你……”
分别还被她吓着了,兜起裤子恨不得踢她一脚,“你他妈叫什么!指什么指,老子又没废!”
分别还回头看了眼身后,幸好没战友往这边瞧,又不耐烦看向毛天安,她还盯着自己的裤裆大惊小怪样儿。其实,分别也纳闷,她惊怪什么?瞧那样儿,像忽然泰山压顶一样,精神十分紧绷,脸色儿都变了。
分别自己也奇怪,搂开裤裆看了看,这玩意儿她也没少见,怎么了,除了顶端冒出个小红包,这也常见啊,火气大时,哪哪儿不长包?……
毛天安却是急靠过来就要握他的命根儿般,把分别惊的,她也不看场合!!!战友随时回头,这要看见她捏着他的家伙,……这是要毁了谁?!
分别也立即沉定,向后退一步迅速穿好裤子,严厉低声道,“有事儿说事儿。看这什么地方!”
一语仿佛将天安惊醒!
分别都没料到,毛天安再抬起头时看向他的眼……竟然红润!
毛毛这个时候不是糙爷儿们,
毛毛这个时候不是名将,
毛毛,这个时候,是无措的孩子,
那个,跪在老虎的床前,一开始只是摸着他的命根子,然后,摸着他的腿内侧,然后大腿弯,然后甚至到了脚后跟儿……都是红疙瘩,都是……毛毛只能哭,哭着每每抱住老虎的双腿,撕扯都撕扯不开,好像愿意为老虎这双腿哭瞎一双眼,哭去一条命……
“毛天安!”分别低声惊喊,完全没想到……
天安突然跪在了他的身前,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慢慢弯下了腰,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只是喃喃,“求求你,千万别是我,千万别是我……”
严吣跑过来时,看见的是,顺着天安指缝里留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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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严吣扶抓起她的手臂,弯腰问。这是辅导员应尽的关心。
天安双手抹下脸,被扶住的手臂明显一避让,身体往旁一侧,立即起了身,“没什么,肚子疼。”
要搁刚才,分别笑,严吣只怕也会笑,这肚子疼还带传染的。可是,这时候,谁都笑不出来,天安的脸色吓人,眼神她在避让你,明显不想叫你看清她。硬气的叫人心酸。
严吣看了眼分别,分别坦荡迎视他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表明也不知真相,很坦荡,很真挚,不像作假。严吣再看向天安,她立正站在跟前目视前方,这种平静,有种难得的内敛。这样年轻的孩子,情绪控制的如此之好,让人佩服。于是,刚才瞬间的失控,更让人揪心,更好奇……
接下来一天的训练,天安都很安静,静得虽让人心疼,但是值得欣赏。毛天安的骨气与帅气在这种自我克制与独自承受中显得尤为大气。单薄的身体,沉静的眼神,虽然周身笼罩着悲伤,这孩子在“扛”,扛得下天与地。
营房东北角是个沙坑,冬天到了这里就成了一个烧树叶的地方。大大的操场周围都是大树,快进入深冬,落叶每天都能铺成一片,于是战士们每日都得把枯叶集中到东北角的沙坑里,三天一轮班,由一个战士完成烧的任务。
这几天正好轮到毛天安,从瞄准训练下来,吃过饭,毛天安照例去烧树叶。这不会因为你今天“肚子疼”就会换人,毛天安从清扫到堆积、点火、往里翻炒已经独自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天已经黑了,火光除了枯叶的焦糊味,还比较暖和,毛天安专心致志做着事儿。
“咳咳”间或烟子熏得她侧脸咳嗽了两声,却,这一余光看去……天安一怔!
后面光秃秃的老藤树下站着一个身影,厚厚的军大衣,棉帽,衣领竖起,遮住了半边脸……
天安还是一眼看出了,这是,晋阳!
他的脚边还有一支军绿色的保温壶。黑夜里,渐起的涩风里,他一人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不知是烟熏还是怎的,天安突然觉着一阵鼻酸,赶紧抬手捏了捏鼻子,她今天这情绪太容易失控了,
天安拖着蒿枯叶的拖耙向他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
衣领里晋阳微弯的眼看出他在微笑,“孩子病了,自然得请家长来。”
天安指了指那壶,“给我带的?”
晋阳点头,“不是肚子疼吗,热的红枣汤……”说着手从军大衣的棉兜儿里掏出来就要弯腰去提壶,天安跑了过去。
天安知道今天自己实在需要安慰,因为,能扛,可是扛的太辛苦。
分别的一粒红点,让她想起了老虎太多的红点,这是她唯一且永远都无法承受的东西。
不是人生来就会扛,有人站在你身后时,一回头,就见得到他,不需要扛。一年多了,一回头,身后无人。即使是不会下床走路的老虎,奄奄一息的老虎,天安都不需要扛。一年多了,她成了浅缘身后的那个人,学会了扛。许久没有回过头,今天,一回头,是晋阳……
天安紧紧抱着他,泪流满面,无声,眼睛看着那树干,想着扛与不扛!
晋阳手里还提着壶,没有抬手抱她,只是任她抱着,也看着眼前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感觉天安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他的颈项里,滚烫滚烫。她始终无声。
天安一直抱着他,许久,问了句,“汤是你熬的吗,”
晋阳摇头,“不是。”
天安揪住他的毛领,“家长都会亲手给孩子熬汤。”
“时间不够,你喜欢喝熬过火的汤,我从北京赶过来再熬,你铁定不喜欢喝。”
这话,无论如何,烫着天安的心。他这是对自己真好。
“你知道我不是肚子疼。”
“你也不会告诉我为什么不是肚子疼。”
不知怎的,就这么一两句话,天安的心定了。
手松了衣领,胳膊还环着他的脖子,稍分开点儿,天安跟他的面庞近在咫尺,火光印着这人的面容真是精致无双,叫人赞叹。他呼着气,染在天安的脸庞上,叫她觉得异常温暖。
天安彻底放开了他的脖子,撤下的双手还是给他掩好了竖起的衣领。从他手里接过提壶,又捡起掉在地上的拖耙,朝他摆了摆手,仿佛又恢复了洒脱与乐观,“回去吧,我没事。下个星期有叠被比赛我保准拿第一,准备好红领巾啊。”说完,提着壶拖着耙又走向火堆旁。
这边,晋阳的双手再次放进棉荷包里,看了会儿她,转身走了。
不是所有的家长,孩子远在异乡读书,肚子疼,就会不远千里赶来送上一碗热汤。无论如何,晋阳这番“舐犊之情”,天安领了,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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