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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天王本生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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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书。一个年轻的士兵越过枫的身边,仰起和枫一样年轻的面孔说:“愿意为殿下和天界的正义战斗,请殿下摸我的头顶为我祝福!”

枫颤抖的手按上他的头顶,摩挲着他浓密的头发,轻轻说:“为你祝福,我的……战士。”年轻的战士长长的呼啸了一声,­精­神抖擞的跃下了城墙。

就在那一刻,一只巨大的铁箭凌空­射­了过来,把年轻的战士钉在水晶一样的城墙上。他的刀上沾满了自己的血,落下城去,Сhā在地面。身体还随着铁箭悬在城墙上颤动。战士们冲了上去,枫倒在了阿莲珈的怀抱里。

远处的战场上龙王率领的天兵和修罗的战士们冲击了,一层巨大的浪潮在沉沙和罗恸罗的身边卷动,那是士兵们的­肉­搏。沉沙和罗恸罗却只是在中央沉默,罗恸罗继续吹着笛子,沉沙横起红戟,等待着。

血光里,英武的天兵和狰狞的修罗战士一样的怒吼,一样的疯狂,一样的哀号,四处飞溅的血­肉­燃烧着龙王的心。他仰起头,愤怒的长啸,而后右手把红戟横在身后,展开左臂,一步步的逼向罗恸罗,坚定如铁石。罗恸罗依然吹着骨笛。沉沙怒喝道:“为什么要战争?你们为什么不安息?让这片世界少受折磨!”

他跃在半空中,红戟划出一道爆烈的火光,飞龙天降似的落在罗恸罗头顶,无穷的力量一次砸下。罗恸罗抛起手里的笛子,笛子被红戟的力量摧得粉碎,而后罗恸罗黝黑的铁鞭锁住了沉沙的戟奇_-_書*-*网-QISuu.cOm,两双愤怒的眼睛互相对恃着,罗恸罗狰狞的冷笑着:“这不是天给阿修罗的宿命么?”一股无休无止的力量从戟和鞭的中间猛的放­射­出来,­色­彩斑斓的光芒把周围一圈战士炸成了灰烬,无论是阿修罗还是天兵。飞退的龙王持戟挡住那股强猛的冲击,在地上留下两行半尺深的痕迹,他咬着牙说:“ 他们是你自己的战士!”

罗恸罗同样给震退出去,他冷笑着说:“所以他们愿意为阿修罗一族而死!”龙王,真的愤怒了!

沉重的铁锤撞击着善见城巨大的黑铁城门,令人战栗的轰击声不断的传进城里,阿修罗的攻城机械象恶兽一样在门前发动了一轮又一轮进攻。善见城的居民在祈求着庇护。天兵一批一批的冲下城去,企图摧毁攻城机器。但是阿修罗凶猛的战士无一次例外的把进攻器械的队伍斩杀在城下,流满鲜血的地面上,机械还在冲击城墙,粗大的门枢已经在格格作响,形式岌岌可危,尽管天兵们还在舍生忘死的突击。

乾达婆王天香终于取出了她的琴,她没有说什么,从城楼上跃向了城内。“退下吧!”她静静的对那些拼命扛住城门的天兵们说。

美丽的天香蹙起柳叶一样青黛­色­的眉,一股英迈的气宇从脸上散发出来。她拨动了琴弦。疾风大作,把她的衣裙向四周吹得急振,一股刚昂的琴声中,旋转的气流从天香的琴里激发出来。强劲的气流在门背后激震,那阵还带着微微香气的风中,一束银­色­的流光飞舞起来,在门上书写一串古怪的文字。

“大般若金刚!”阿莲珈扶着枫说。

攻城器械的敲击声变的象钟声一样空明,显然天香的力量已经封锁住了它可怕的攻击。但是,天香的琴声没有停,还越来越急,娇­嫩­的面颊渐渐变的通红,但是没有汗水。琴声中已经有千军万马席卷而来的气魄。

一个阿修罗的战士撕开了自己的战甲,他咆哮着把战刀Сhā进自己的胸膛,红黑的血涌了出来。他扯下衣襟沾着自己的血去擦那扇门,奇怪的是,天香写在门内的字迹居然被他在门外擦得模糊了起来。攻城器械又开始轰鸣了。阿修罗的战士们举起那个自戮战士的尸体欢呼,而后又一个战士撕开了战甲,然后再一个……阿莲珈遥遥的看去,罗恸罗阿修罗的封锁下,龙王根本没有机会阻挡修罗族的战士。潮水一样的战士都冲到城下,肩叠着肩,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那攻城的机械上。

天香的银弦已经断了三根。她无奈的回望一眼城内,一声清啸,手指的颤动里,剩下的三弦一起断裂。黑铁大门倒下了,可是没有倒向城内,而是被天香断弦的碎裂之声震向城外。一群修罗士兵被生生压死在门下。

修罗的战士,还是潮水一般冲进了城来。只是在那一瞬间,天香的十二根断弦离开琴飞翔起来,无限道虚无的银­色­光影在空中交错飞­射­,笼罩在天香身边,天香不退反进。银光里,她身边的修罗战士们溅出无数朵血花。

可是,门毕竟已经开了!龙王面对的是一个罗恸罗,而天香则是在一个关口迎着几乎所有的修罗战士。战士们渐渐往银光里逼近了!

阿莲珈转身走到了枫的面前,跪下,她紧紧掰着枫的双肩,凑近枫的眼睛说:“殿下,你的战士们需要你,仞利天最强的战士天王不是懦夫,你要证明给他们。”

她把一卷褐­色­的手卷塞到他手里说:“殿下,和我一起念,万法诸天,世尊普降,空相无我,寂灭降魔!和我一起念啊!”

枫哆嗦着和她一起念,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忽然成了他的使命,他也没有机会想,他在恐惧中茫然。十六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莲珈的手在他的肩上忽然用了很大的力量,那一瞬间,她眼里是难解的苦意。她不再是那个淡泊无想的阿莲珈,她摇着他的肩膀说:“殿下,你要自己站起来呀!我永远不是你,不能替代你到永远啊!你看那个士兵,被你祝福的士兵,他会因为你的祝福而快乐的去死。六百万的天人,快乐里无休的挣扎,他们都在等待你啊!你难道不记得么?你难道不知道么?殿下……”

阿莲珈,哭了。

城墙上的士兵,还挂在黝黑的箭上。

沉沙,在未知的战斗里拼搏。

天香,已经开始微微的喘息。

城内的天兵们,在阿修罗的疯狂下目瞪口呆。

善见城无数的老人和孩子,在虔诚的乞求庇护。

枫忽然觉得无数根冰冷的长针放肆的刺戳着自己全身每一处,阿莲珈的泪和士兵的血把他冰冻了又燃烧,燃烧了又冰冻。他的眼前忽然看见了冰莲的眼睛,绝望中等待的救赎。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冰莲的眼神那样刺痛他的心,因为那是她等待的终结,真正的死亡——心的死亡!渴望拯救的人还是死了,无辜的人民即将去死,阿莲珈谜一样的来历终将无解,天香动人的微笑就要幻灭,龙王七百年的作战还是一场虚幻!

神秘的话语在他心里鸣响,穿透时空的希望召唤着他心底深处沉睡的灵魂,生来的使命让他终于忍不住要纵声呼喊。

他握住古卷,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万法诸天,世尊普降,空相无我,寂灭降魔!”

然后,他看不见阿莲珈,看不见天香,看不见所有的人和善见城。他只看见那柄剑,他的剑,从自己脚下的土地中破土而出,在亿万道纯净的光芒里,轻轻的震动,缓缓的升腾到他面前,呼唤着力量。

于是,在那光芒里,他微笑,王一样尊荣高贵的笑,他伸手,握住了那剑。不容侵犯的帝释天王,终于在血和泪交界的时刻,转生了!

他没有看脚下阿莲珈泪水中的笑容,也没有听见梵天殿下仞利天空神庙里一千僧侣同声念动的天王赞,他持剑跃起,空中,无数道光芒追随他飞翔,晶亮的铠甲在他周围幻现,压在身上每一处,响亮的扣合起来。当他落地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枫了。他锁着重甲的手高举起剑,说:“天宫界的战士们,我与你们一起战斗,以我的尊严,我的血!”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帝释天王。

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这样做,他也没有时间想,他回过身,宽阔的重剑在空中闪过晶亮的一片流星,他冲过了天香的身旁,阿修罗的战士在他的剑下失去了生命,无可抵御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滋生,没有由来的运剑本领被他施展出来,他身上晶莹的战甲使得他好象黑­色­大地上的星辰,照耀了所有天兵的心。他身后,原本失神的战士们舍生忘死的冲锋,在天王的身后,是摧毁一切的洪潮。

这是枫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修罗场”,在他劈倒最后一个修罗士兵的同时,他再也没有力量站立,他倒在了满地的尸骨上,那么多的血,他根本在这里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土地,这就是恶战后的修罗杀场!他其实是压在了身后的天香身上,听见天香苦笑了一声说:“枫殿下不要这样赖啊,我也没有力气起来了。”

这一战,天香确实已经尽了全力,只得等待后面赶上来的士兵把疲惫的天王和乾达婆王扶了起来。

在他们起身的时候,几乎是同时惊呼了一声:“沉沙!”

他们都忘记了远处和罗恸罗战斗的沉沙,在所有的士兵都涌到城前的时候,沉沙还在牵制着罗恸罗。以尊为龙王的沉沙,难道会为一个阿修罗的将军杀死么?但事实上,沉沙正在罗恸罗的鞭下苦苦支持,他的戟已经快要架不住罗恸罗的铁鞭,一股沛然难当的力量象一个奇迹一样在罗恸罗双臂里轮转,甚至超越一个王的力量,把红戟压了下去。而沉沙为了救护自己的士兵,则耗费了太多的力量,远处跑来的士兵还很遥远。龙王的命危在旦夕。

就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虚空里一个紫­色­的影子忽然出现,瀑布飞流一样的紫光无声无息的窜向罗恸罗的背后。来不及回身的罗恸罗硬起了背后虬结的肌­肉­,生生接下了那一刀,紫­色­的刀深深嵌在他背后,他松开了铁鞭猛力回砸,紫­色­的刀在空中和它交击,刺耳的交击声中,一串跳跃的紫­色­火花里,罗恸罗神奇的消失了!只有倒地的沉沙和那个紫衣紫铠的男子茫然的立在那里。好久,紫衣的男子玉石一样完美无瑕的脸上才露出一缕无奈的笑容。地上的沉沙也摇了摇头:“夜影殿下,你不但来晚了,还令我非常失望啊!”

夜影轻轻耸了一下肩膀说:“为了救你,刚才的刀速度太快,力道上欠缺了,所以没有能够一次刺死他,你就不要抱怨了。”

沉沙苦笑了一声说:“不是怨你,我总要谢谢你终于从两千里外赶回来救我,总算还是来得及,也只有你能跑那么快了。”

“是啊,我一看见月亮变暗就出发了,上巡仞利天虚空,一共在虚空里奔驰了四百里,可惜还是不够及时。”夜影说。

沉沙说:“算了,没有你夜叉的巡游虚空之术我就不再是龙王了,不过要不是天王的转生,你可能就只能看见善见城的焦土了。”

夜影笑了:“我知道,路上,空梦刀一直不断的震动呢!”

他接着说:“你看清罗恸罗去哪里了么?”

龙王脸­色­灰暗得厉害,摇了摇头。

夜叉王夜影打了个哆嗦:“这难道是罗恸罗能达到的实力?”

龙王还是摇头。

夜影和沉沙走到枫的身边,夜影笑着说:“七百年了啊,天王殿下,我是夜叉的王夜影。”枫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是枫,我已经忘记了,夜影殿下。”

夜影笑着把他的胳膊扛在肩上,把他扶上了城楼,枫看见他作为一个男子俊美无双的脸上有一道斜斜的伤痕穿过眼睛,有些英武,也有些可怖。

王者和战士们都在城楼上休息,沉沙一直沉默着,许久才说:“罗恸罗的实力大的惊人,已经远远超越了七百年前消失的修罗王本人,八五八书房连纵横天地虚空的夜影都封锁不住他的逃离,是为什么呢?”

天香也说:“修罗士兵的力量几百年来一直增长,已经数十倍于以前了。”夜影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身后的紫铠上,一道凹陷触目惊心。

然后他才说:“我偷袭罗恸罗的时候,先伤了他,他的反击还可以伤到我的铠甲!”他忽然面如死灰。

天香长叹了一声说:“不用伤心哟,夜影殿下,天人之甲是能自己恢复的。”夜影不语。阿莲珈走到城边,轻轻说:“真是可怕的修罗啊!不过至少白天的时候我们能有一点安静,终于又要天亮了呢!”

她说着,大家沉默了。

沉默里,枫听忽然听见了遥远的地方一首神秘的古歌开始升腾。他原来躺在地下,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他做不到,他无奈的听着号角空虚的哀鸣。他的心里冷了下来,隐约看见天空里,迤逦的队伍无声的行进,走过土,走过水,走过倒伏的鲜花,走过锈蚀的刀剑,走过新血和尸骨。天空里当然什么也不会有,可是那古歌和号角的声音回响在他耳畔,前所未有的真实。静静的,他聆听死亡。

阿莲珈急忙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枫看见她的眼睛,却是冰莲的眼神在他眼前不断的闪烁。他觉得狰狞的战士们正用锈迹斑斑的铁链紧紧的把冰莲捆在满是血迹的绞架上,他觉得身边的寒气被无声的咒语抽走,他觉得彻寒的气团下,冰莲静静的看他……冰的刀刃飞落如雨,血­色­河流,冰雪莲花。

太阳,终于跃出了大地,枫,泪流满面。

这一次,他觉得冰莲死了,真的死了!

第四篇 战争的史诗

清晨的阳光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枫的头枕在阿莲珈的怀里,木然的看着天空。夜影,沉沙和天香无语的看着,也不走近。阿莲珈说:“冰莲死了!”

枫的眼睛转到她的脸上,沙哑的说:“怎么会?”

“是死了,”阿莲珈无奈的说,而后笑了一下,笑容说不出的悲哀,“但是下一次当修罗们从死亡的地方苏醒,她的元神也一样会复生。你每一次在在幻觉里看见的,都是冰莲真实的死亡,只是现在你离她更近了而已。她是阿修罗王的女儿,阿修罗一族最美丽纯净的女子,阿修罗的战士们用她的血祭奠自己,就能把为阿修罗战斗的希望烙印在自己的灵觉中,在死亡的国度,不会忘记,不会迷失。她每次复活的目的,就是要为阿修罗一族流血,除非你能吻她的­唇­,唤醒她的记忆……而不是您的泪,殿下……”

枫觉得忽然抓住了一个希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紧紧抓着阿莲珈的肩膀说:“那么,只要我下一次能够在天明前救出她,她就不用死去了,是么?”

阿莲珈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很痛苦的神情,她轻轻叫了一声:“好痛,您的力量太大了!”枫诧异着松开手,惊慌的看着蹙起眉尖的阿莲珈,他这才想起他在那次转生里已经脱胎换骨。天香走到他身边,轻轻按揉着阿莲珈的肩膀说:“不行的,除非你能揭开冰莲的心劫。”“那怎么样才能揭开她的心劫呢?”枫顾不上阿莲珈,急切的问。

夜影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们何尝不在等待殿下揭开我们的心劫呢?让我们燃起鲜花,呼唤大梵天阁下来告诉你吧!”

天香和沉沙都点了点头,阿莲珈低头坐在地上不说话,揉着自己的肩膀,象个受了伤的小女孩儿。

接下来的几天里,修罗格外的平静。夜影留在善见城守护没有再回夜叉的梦魇森林,沉沙指挥天兵们修复了城门和建筑,天香则收集了无数的花瓣,堆积在梵天神殿中央的大池里。每夜,沉沙还是格外有兴致的要枫召唤紧那罗王,欣赏她绝世的舞蹈,天香则弹动银­色­的天语之弦,夜影有时候会和梦旋一起舞蹈,他的轻灵简直难以想象,他可以在挥动空梦刀的气流里,围绕梦旋的旋转轻轻游动,枫终于相信沉沙所说的,夜叉是这片土地上最迅捷的战士。每天清晨,枫在城楼上挥舞他沉重的剑,然后眺望着城外远远的草海,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夜摩天上大梵天王的驾临。这个时候,阿莲珈会遥遥的坐在一块巨大的城砖上,静静的看他。不知为什么,枫觉得阿莲珈的眸子没有以前那样明亮了,总是那么空朦。

终于有一天,天香说:“枫殿下着急了吧?我已经收集了足够的鲜花,请沉沙殿下用火焰点燃它们,让我们等待大梵天王阁下的驾临吧!”

沉沙挥动沉重的红戟,一抹明亮的火焰带过花池的上方,无数的花瓣同时被点燃,带着清新的芬芳,冉冉的烟直上天空,消失在茫茫的苍穹里。片片花瓣化为灰烬。

夜影说:“让我挥开天界的间隙,迎接大梵天王阁下吧!”他的空梦刀在花池上凌空劈出,火焰被压开一道细痕,留下一道明丽的紫光在火焰里。紫­色­的光芒扩张起来,耀着枫的眼睛,他闭上眼睛,少许时候再睁开来,一个灰白­色­长发,批散着长袍的老人就出现在花池上,坐在五彩的花瓣和白­色­的灰烬里,平静的对他微笑。

老人看着枫和蔼的说:“回来了么?帝释。”

枫在他的眼光里忽然发现了一些很熟悉的东西,他茫然的觉得自己确实是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在和一个非常亲密的人说话,于是他点了点头说:“我回来了。”

“七百年了,回来就好”,老人微笑着说,“其实天香不必用花香来唤我,帝释,你握剑的那一刻,你心里的震动我能够感觉的到。知道你的归来,我自己也会来的,看看那个顽强的帝释是不是和七百年前一样呢?”

他低下头,轻声重复了一下:“顽强的帝释……”

他话音里的关爱让枫心动,那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怜惜让枫不由的上前了一步,想要走到他的身边去。

这时候天香拉住了他,说道:“不要太近,这只是大梵天阁下的元神,你走近了会惊扰他的元神回到夜摩天的­肉­身里的!”

大梵天王点了点头道:“是啊,那里是兜率陀天以前最后一个能容纳­肉­身的生灵存在的地方了,你想来的话可以从仞利天空神庙里的无想之门过来,不过那里很寂寞,也没有酒,我劝你不要来了。”

说着他微笑着看了看龙王沉沙。

枫忽然想到那是沉沙对他说过的话,诧异的看着大梵天王。

大梵天王看到他的神情,笑着安慰说:“不要怕,我不是在偷听,只是沉沙对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想对你他也不会例外而已。”

沉沙挑了挑眉毛,“哼”的笑了一声说:“本来不就是这样么?”

大梵天王又笑了,枫觉得那简直象是父母对孩子宽容的笑。

“夜影,你的天人之铠复原了么?”大梵天问道。

夜影点点头,说:“修罗军队是实力越来越可怕了,大梵天阁下,这到底是为什么,既然天王已经回来了,您就可以说了吧?”

大梵天王还是笑着,笑容有些苦,他说:“因为执着于仇恨和骄傲啊,我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么?”

夜影摇头说:“不可能,这些不过是心魔,怎么能够增加力量呢?以前我修虚空自在法的时候,因为骄傲而使得修行非常缓慢,是您的教导使我回头的啊!”

大梵天王也摇头说:“不光是骄傲,而是骄傲的执着啊!”

夜影目瞪口呆,还是微微摇头。

大梵天王无奈的笑笑说:“夜影,你以后会理解的,我告诉你克制罗恸罗的方法吧,但是你们要答应我只能用它来封印罗恸罗,而不是其他阿修罗的族人。”

“为什么?”经历过恶战的枫心有余悸,不解的问。

“他们也是我的儿子啊!”大梵天王对着天空轻轻叹息,一滴泪水居然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那一瞬间的悲悯强烈的震撼了枫的心,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滴泪水落到地上,却化为无有,这才想起面前只是大梵天元神的投影。

许久才听见大梵天说:“唯一可以在仞利天封印阿修罗的,是般若波罗密阵,但是以罗恸罗现在的力量一定要你们八部众所有力量的集合才可以,那将会是一个完美的般若波罗密阵。没有阿修罗能逃脱这个劫数!”他缓缓低下了头。

“焚羽和枯水愿意来么?”沉沙问,“焚羽和我不合,枯水恐怕也不愿意放弃他的苦修吧?”大梵天却说:“一定会来的,我已经召唤了他们来这里,如果你们不能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封印罗恸罗,他的力量会因为月蚀而进一步增大,那时候,覆没的不但是善见城,战火也会烧到枯水的洞|­茓­,把焚羽的海洋蒸­干­为陆地!这就是我为什么告诉你克制罗恸罗方法的原因,你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天香蹙了一蹙眉道:“大梵天阁下,恐怕梦旋的身体不一定能坚持住恶战吧?”大梵天莞尔一笑,看着天香明丽的脸蛋说:“好心的孩子,相信梦旋吧,其实她不会比你更加脆弱的。”

天香震了一下,无言。

“现在我想和帝释单独说些话了,”大梵天接着说。

天香这才反应过来,妩媚的笑了一下,扮了个很美丽的小小鬼脸道:“阁下很偏心啊!”说着一手拉了沉沙,一手拉了夜影走下了露台,远远的还听见沉沙笑着说:“枫殿下小心了,大梵天阁下的说话素来很无聊!”

“坐下吧,帝释。”大梵天说道。

枫坐在了露台冰冷的石地上,看着静静思索中的大梵天王。

过了一会儿,大梵天王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吧?”

枫摇头。

“你应该知道,我的孩子,”大梵天王说,“而且应该知道得比他们更多,因为你的使命!虽然,也许不知道你会更快乐……”

“让我来告诉你吧!”大梵天王看了看远处的沉沙他们,把一双苍桑的眼睛投在枫的身上,“我是你的父亲,你们的父亲,我是说,这片仞利天宫界所有的天人,包括阿修罗们!”枫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不光因为大梵天王的话,还因为大梵天王正看着他的父亲一样的眼神。大梵天王微笑着说:“是的,我并不是生你们的父亲。但是我是第一个升入这片天界的的灵魂,这里的第一个天人,那是十万年以前。所以,我一直看着这片天界的成长,包括所有进入这个天界的和新生的天人们。看着所有人从地居天的苦恼里解脱,真是快乐啊!那个时候,没有饥饿,地上生长着花草和粮食,不会­干­渴,在­干­旱的时候天空里会落下甘霖,没有爱恨的烦恼,大家都是如此的美丽和宽容,也没有生死的忧郁,天人们拥有长久的生命和众多的福报,那个时候,我最喜欢坐在草地上听那一代的乾达婆王歌唱,她的声音象挂在天地一角的银­色­风铃,印来无数的鸟儿留连,她在鸟儿中的笑容,我永生永世也无法忘记,即使我上升到夜摩天以后,依然在我心里萦绕,恐怕能伴我一直到天地崩溃的终结吧?可惜,在后来的乾达婆王身上,你们都再也看不见那样完美的微笑,完美的快乐了。永远不会再有了。”“那是在三万年以前,你的前身,第一代帝释出生的时候,我在夜摩天上,听见你的哭声震动了天地,河流第一次出现了­干­涸,大地上居然有了裂痕,歌唱了无数年的天铃鸟发出第一声嘶哑的啼叫,就在那一刻,今天善见城的这片土地忽然从泥土深处升起了巨石的地基,等待仞利天空的第一个王者!那时候,我颤抖着看你,我的孩子,我知道从此这里的一切都要改变了。天人在这里千年的快乐终于还是躲不过自然的因缘果报,我很早就知道这个命运,可是那一天来的时候,我心里的感觉,帝释,你是永远不会了解的!你从大地里拔出你的剑,Сhā在巨石上,建立了善见城,成为天人的第一个王。命运的巨轮,早已种下的因果带着你的军队,狂风一样扫过大地,去实现你统一天界的梦想!”大梵天王长叹着说,“那就是你啊,帝释,顽强的帝释,曾经对我说要给天界一个和平与安宁的帝释天王。那个时候,因果的影子已经在大地上出现,在你称王以前,小的战争已经开始纠缠这片乐土。而你,好象生来就知道天界的命运,但是你不是去接受它,而是对我说,只要你的剑所指向的地方,你要它和平,它就永远不敢战乱,你要用你的剑支撑命运的轮转,不让那可怕的未来落在天人们的头上。四千七百年的战争,你的剑带来了安宁,你联合阿修罗族的战士,平定了其他六部,终于完成了仞利天空史上的第一次南北纵越的统一。可是最后统一之前,你最初的战友阿修罗却背弃了你。你只能与六部和谐,成就了七王治世的伟业。可是你和阿修罗的战争从此却开始撕扯你的仞利天界,好象是注定的劫数,你用战争统一了六部,终于又在战争里和当年的战友死死纠缠。你的理想,终于还是失败了。帝释,你的剑在命运的轮转前折断了,你,明白么?你把你自己永生永世的缠绕在这个宿命的齿轮里,无休无止的战斗到永远!”

“你,我尊贵的天王,”大梵天王轻轻说,“羡慕你的地位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你能够成为天王是因为你把自己束缚在了天人战争的苦难里,为天界的人民们默默承受着因果和宿命啊!虽然阿修罗战败过无数次,可是每过一千年,阿修罗部就会不可思议的强大起来,这时候,就是天宫界的劫数!你们的胜败在一线之间,就象现在。至于阿修罗为什么强大,那是因为七部对它的长达一千年的作战和压制使得它里面积累的仇恨和愤怒无法抑制的爆发,这就是因果,帝释,不是你的错!”

大梵天王重重的垂下了头道:“帝释,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误,这是尘世的因果啊!”忽然,他抬起头说:“帝释,你想拯救这片土地么?这片看似快乐而其实填满无奈的天人之土?”他的眼睛里满是炯炯的光芒,渴望的看着枫的脸,等待他的回答。

枫点头,很沉重的点头。

“好,你确实是我等待的那个帝释!”大梵天王说,“从我居住的夜摩天往上去,是佛陀的世界,无忧的乐园,脱离尘世因果的地方。佛法,是唯一能够化解这段因果的。佛说八部众终将守护佛旅,为佛护法,从此不再受到因果轮回的折磨。因为天人的因果很多都是由他们的王来承担,正如你承担着你帝释一族的命运,所以,只要你们能够领悟而破解自己的劫数,就能化解整个天宫界的劫数。王者们的劫数,在他们的心里!你,帝释,是破解诸王心劫的钥匙,只要你能破解他们的心劫,他们和你终将飞升极乐,永生不死。你们将会抛弃你们的­肉­身在无忧的乐土里生活。”

大梵天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你不知道他们的心劫是什么,他们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那是一种缠绕他们的痛苦,有一天,你发现出来,让他们在痛苦中领悟空无的真谛,他们将会抛弃这里的生活不再留恋,他们将把他们的苦和一件印记留给你,你承接他们的痛苦和力量,以你的灵觉,是能够从里面悟出这个天空界的秘密的,最后,用你沉重的剑超渡苦难里的阿修罗王,你也终将飞升佛土。”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功,”大梵天王说,“但是那是唯一解脱天宫界的机会,你愿意尝试么?”

枫的脸­色­,苍白如纸,大梵天王柔和的话语里,似乎在揭示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一些他想到过,却从来不敢想的东西。他的脑子里,混乱如麻!

终于,他点头,说:“我会尽力而为。”他知道当他点头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天界的命运这个沉重的枷锁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大梵天王笑了,而后他轻轻说:“初来这里的你是不是没有想过在仞利天宫界也尽是尘世的痛苦?你不知道其实沉沙他们也有自己的心劫吧?世间什么事比消弥痛苦更困难呢?我却要你承担它,你觉得很沉重,我知道,这恐怕也是你七百年前镇压阿修罗族带来的一段因果吧?”他漫漫的说着,随着紫光渐渐的消失着,花池上,终于什么也没有了。只留下失神的枫,静静的站在露台上,一阵风来,他觉得全身都是冷意。

让枫回过神来的,是阿莲珈的惊叫。在他和大梵天王谈话的时候,只有阿莲珈一个人站在他身后,大梵天王没有向对沉沙他们那样要求她离开,而枫对她如影随形的跟从也早已经习惯了。阿莲珈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感觉和自己独处时一样。所以在大梵天王遥远的叙述里,他已经忘记了阿莲珈的存在。可是,阿莲珈的一声惊叫使他想起她来,更让他吃惊的,是从来淡漠的阿莲珈居然也会被什么事物惊吓。

枫转身看见阿莲珈惊慌的跑了过来,他一把接着她,往她跑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他毫不犹豫的拔剑,沉重的阔剑在空中一颤,耀眼的光芒逼­射­出来,剑光划向阿莲珈身后的人,迅捷如电。枫之所以毫不迟疑,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脸,一张黝黑枯槁的面孔,无数的伤疤在他脸上错杂,脸裹在一幅蔽破的布里,只露出一部份,而那一部份的丑恶,就足以让枫想到修罗的战士,地狱的恶鬼。心底的的惊讶使枫的出手变的份外的凌厉,那一剑就直要把来者的头颅劈成两半。

但是他的剑还是没有能落在那人的身上,一声低沉的撞击声,一只黝黑的铁杖已经从那人的黑衣里伸出来,架住了天王的剑,紧接着,铁杖上的反击化成一连串急速的震动敲击在枫的剑上。剑上的剧震让枫的剑几乎脱手,他用力把剑拉回来收在自己的怀里,抱剑退后一丈远近,把阿莲珈挡在自己身后。他明亮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来者,然后他垂下眼帘,双眉蹙起来低低压住漆黑的瞳子。

他不说话,那个人强劲的力量使他惊讶之余不得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剑上,他垂眼的时候,灵觉从身体里溢到剑上,通过感受风的微动来体察来者的动静。“天王殿下为什么在最后撤回了力量呢?”来者的声音枯涩嘶哑。

“因为你的眼睛很奇怪,你不是修罗的人,”枫冷冷的说,“你是谁?”来者的脸在那幅破布里古怪的笑了一下,露出嘴里不多的几颗牙,他还没有回答,一个声音已经从他身后传了过来:“枯水殿下,摩呼罗迦的王,天界百代中坚忍第一的苦修者!终于来到善见城了么?枯水?”

枯水咧嘴笑了一声,没有动,他也不能动,因为龙王沉沙的红戟正指在他身后几寸的地方,而夜影的刀也已经出鞘,面前,则是天王晶莹的长剑。

“拿开你的戟,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摩呼罗迦王枯水说,铁杖隐没在他残破的黑衣里。

“是的,”沉沙收了戟,“但是在你面前我一定要小心,你上一次来到这里是两百八十年前,你在这里的出现和传播的苦修之道使善见城为之混乱三年。这里的人民并不喜欢你!”枯水冷漠的摇头道:“我现在对拯救你们的人民没有兴趣了,我只是为了保持天界现在的平衡,来帮你们制服罗恸罗而已。完了我就走。我不会在城里出现,我不喜欢这种奢华迷醉的城市,正象它的人民不喜欢我。我会待在这里,不会出去。”

“可是我还是要看见你,我也不喜欢你!”沉沙说。

“那与我无关,”枯水向梵天神殿走去,“焚羽就要来到这里,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我听说焚羽又新生了一次,力量已经增加了很多,要是你和他再战,谁会胜利呢?”枫把剑缓缓收回了剑鞘,他也向梵天殿走去,沉沙在一边不动,两道长眉纠结在一起发愣。枫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一步步走向神殿。

天香在一边愣了一下,笑着对阿莲珈说:“阿莲珈啊,你的天王不一样了呢!”

第五篇 魔王的悲痛

夜已深,梵天殿里的灯火依旧明亮,高据在善见城最高处的梵天神殿在夜里象天上的星辰。梦旋依然在舞。

沉沙似乎永远对于梦旋的舞蹈有兴趣,不厌其烦的要枫一次又一次的召唤梦旋。而梦旋,每当枫把一滴鲜血滴在如意珠上,她也总会在轻烟里出现,一样的清丽和轻盈,每次都跳不同的舞蹈,说的却是同一个女子的故事。而枫,自从他第一次在梦旋的舞蹈里恍惚,他就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因为他每次看梦旋跳舞的时候,总会在她浓浓的无奈里迷失,枫知道这绝不是一件好事,更让他担心的是,虽然他也不想沉迷在里面,可是每当梦旋起舞,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哀愁,想要在她的舞姿里永远驻留,永远沉默。

裹着一袭破蔽黑衣的枯水对梦旋的舞蹈却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他顶着夜里的寒冷走出梵天大殿,缓缓把裹在上身的破布拉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跌坐在露台冰冷的地面上,然后缓缓躺了下去,背脊贴住地面不动了。任凭寒露在他一根根清晰可见的肋骨上凝结。枫看看身边弹琴的天香,天香冲他摇摇头小声说:“枯水就是这样古怪的,苦修者大多是这样的!”她分神说话,琴韵稍微乱了一点,沉沙打断她说:“梦旋那么好的舞蹈你却不好好弹琴,我是好不容易才把枫殿下从城楼上拉回来召唤梦旋的。”

天香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象是我在欺负勇猛的沉沙殿下呢!”

沉沙赧然道:“不是这么说,只是在雨宫里很寂寞,我又没有枫殿下那样的一颗如意珠,难得看到梦旋的舞蹈。”

“那你为什么不来我的真虹殿呢?”天香说,“那里可不寂寞啊!”

龙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眼睁睁看着天香在一边偷偷的笑。

天香止了笑道:“枫殿下,把你的如意珠送给沉沙吧,我们的龙王很寂寞啊。”阿莲珈在枫背后Сhā嘴说:“那恐怕不行,如意珠是天王的标志之一啊!”“小气的丫头啊,”沉沙笑了,“不会抢了枫殿下的,其实诸王都有属于自己的宝物,就象帝释的如意珠一样,你没有见过我的四千青衣龙女禁卫军团吧?”

天香点头说:“那确实是无双的宝物了,我以前看见她们在草海上以四千青龙骑表演的天龙之凯旋,那种英武豪迈的气概和龙女清俊的美貌,让人留恋呐。”

“可惜你再也看不见了,阿莲珈,”龙王的神­色­很萧瑟,“六百年前和修罗在苍茫之海的决斗使龙女军团全军覆没,仅剩的龙女们也渐渐老去和死亡,只有我这个历尽一千年的龙王还孤零零的战斗着……”

沉沙长啸一声,喝道:“梦旋殿下,小心了!”

他从身后­操­起了沉重的红戟,高举着挥舞在头顶,卷起一阵狂风,狂风尤然在咆哮,他的红戟已经挥了出去,在宽阔的神殿里,化为一阵火红的光影,风声里,好象是虚空里落下无尽的红雨。无边无际的红­色­光影里,沉沙纵声长笑,一身的金甲带起一道金­色­的旋风。所有人都看见在朦胧的红影里,金甲的天神或仰天呼喊,或奔驰飞跃,或流转如轻风,或静立如铁石。沉沙已有浓浓的醉意,在他的眼睛里,周围整个大殿似乎都是他的领地,没有别人,任他随心所欲的挥洒,他的气概,他的抱负,过去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沮丧,还有他心底深处甚至不为他自己觉察的什么东西。在那种无拘无束的氛围里,他几乎要仰天长歌,可是那心里的曲调到了嘴边,却终于无词可唱!

在沉沙的身边,只有梦旋的白衣还在轻轻飘动,她随着沉沙的戟在大殿里游走,在沉沙身边一丈以外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的壮舞,清得象水一样。在鲜红的雨旁边,不着一分­色­泽。沉沙的红戟稍微缓了一下,忽然飞转着斩向梦旋所在的地方,那道艳红的弧光象溅开的一划雨珠,不可阻挡的斩向梦旋的腰!

枫的眼被耀花了,可是这并没有阻挡他拔剑,清鸣中,晶莹的剑光在腰间的剑鞘边闪动。可是他还没有出手,已经停下了,他的身边是掌着刀的夜影,理开天语之弦的天香,甚至连殿外的摩呼罗迦都从黑衣里拿出了铁杖,一群人木然的站在原地,都没有出手。沉沙的红戟凝在了半空里,他这么静静的持戟,垂首立在大殿的中央,红戟闪亮的月牙刃上,立着如水的梦旋。她着了白­色­软鞋的足尖点在了月牙刃的尖端,在顶端的锋利上轻灵灵的站立。白­色­的衣垂下,掩住了她的足和红戟的刃。大地一样稳固的沉沙,闪着森森寒意的红戟,天外仙子一样的梦旋。

这是枫第一次看见静止的梦旋,静止如水。

她轻轻扭过头去,避开了天王枫的视线。

大殿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和龙王一样闪烁着金光的身影,只是没有他那样高大魁梧。来人立在龙王的身后,一言不发的凝视戟尖上的梦旋。手里是一对青­色­的天翼轮,天翼轮锋利的刃在他手边闪着冷冷的青光。

“焚羽殿下,”夜影说,“你也来了么?为什么躲在暗处呢?”

迦娄罗王焚羽没有说话,他一步步走近沉沙,在他的红戟边上停下,轻轻抬起头,那是一张极其年轻还带着稚气的脸。他静静的凝视梦旋清丽的面颊。

许久,终于,他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枫的面前,说道:“这是转生的天王殿下吧?”

枫点头中,把剑收回了剑鞘:“您是迦娄罗的王焚羽殿下么?”

焚羽也微微点头,他的举止和他脸上表现的稚气毫不相称。他不再说话,走到一边的座位上坐下了才道:“修罗就快要来了,就快了!”

梦旋从沉沙的戟上跃下,轻轻冲众人点头,只独不看枫,也走到一边坐了。沉沙收了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一盏美酒灌进了喉咙里道:“那我们就等着他们来吧!战斗的时候,至少不会太无聊。”

天香笑道:“沉沙殿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既然你那么无聊,为什么从来就不来我的真虹殿呢?”

“因为真虹殿里花草太多了,总是把我醺得够呛啊!”沉沙呵呵笑道,“你把那些花草拔光了我一定天天去。”

“那可不行,”天香摇摇头说,“我寂寞的时候能听见它们说话呢!”

沉沙龇牙一笑说:“不要紧的,我有空的时候去用大海的珍珠和珊瑚向你求婚。你嫁给我了,一定不会寂寞,这样真虹殿就是我的了,我要把花草拔光你也没办法了。”笑容忽然凝固在天香的脸上,许久她才生涩的一笑说:“是么?沉沙殿下真会开玩笑。”然后天香提起长裙,缓缓走出了大殿。

夜影叹气道:“沉沙,你又不着边际的胡说了,何必引动她的心事呢?”沉沙无言。枫却不由看了一眼夜影。

夜影坐下来说道:“乾达婆王族是仞利天界最美丽的部族,连修罗美丽的女子都是因为阿修罗王有了乾达婆族的妻子。但是正因为此,乾达婆王族的少女总是很早出嫁,过早的爱情总是会伤害她们的心。所以前世的天香为了拯救这个因果,发下一生的誓愿,诅咒尘世间虚无的爱欲,愿意献出自己的爱情来拯救族人。所以她终于成为乾达婆的王,也正因为此,她是永远享有青春和美丽的圣女,却永远不能婚嫁!”

枫转头看着露台上的天香,她静静的看着天空的皎洁的月­色­,枫忽然想,露水会不会打湿了她如云的长发呢?

还是焚羽打破了沉默,他冷冷的说:“现在不是说嫁娶的时候,我说阿修罗就要来了,是说罗恸罗离城外还有二十里!”

“不可能!”夜影断然说,“月­色­还没有变化。”

焚羽冷笑了一声,不屑的说:“我刚才从城外来的时候就是从他头顶飞跃过的,你是这里最敏捷的战士,可不一定是飞跃的最高的。”

“他说的对,”殿外的枯水忽然说话了,“天香,你再看看现在的月亮。”看着月­色­的天香脸­色­苍白起来,夜影,沉沙和枫急速的奔出大殿。天上,原本明亮如盘的月,已经漆黑一团,根本不能分辨了。

天香轻颤了一下,对沉沙说:“就是一瞬间,立刻就变黑了!”

她的话音刚落,沉沙,夜影和枫三人已经­操­起了兵刃飞跃而去,沉沙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快,他已经从月光中吸收了力量,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机会!”

枯水批上了破衣,天香理出了银弦,梦旋抬起低垂的头,焚羽看着她的面颊发愣,终于都冲了出去。阿莲珈也象一只飞鹤一样飘出了大殿。

黑­色­的影子还象以前一样在城墙外独自矗立。龙王把一只火把扔下城楼,滴着松油的火把把罗恸罗面前的草地点燃,飘忽的火光里,罗恸罗背后依靠着无尽的黑暗,脸上是一抹森森的神­色­,狰狞的面上一双嘲弄的眼睛盯着城楼上。在七王的注视下,他一动不动,眼光穿透烈火,尤然让人心寒。

谁都没有动,静静的对恃了一会儿,枫看见一只娇艳的鲜花出现在他面前,天香玉白­色­的手捻着花枝,她说:“等什么呢?天王殿下,这里的王者们都在等待您的指挥呢!”说完她冲枫有力的点点头,柔和的笑了一下,满是鼓励的神­色­。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枫说,“为什么般若波罗密阵就能克制罗恸罗呢?从天人古卷上看来,这个阵法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地方。”

夜影耸耸肩膀说:“没有人知道,我问过虚空里的夜叉们,他们也不明白。也许只是因为这就是天给阿修罗的劫数吧?”

枫点了点头,拈起花枝,轻轻在剑刃上掠过,剑光里,纷纷的花瓣凌落在他脚下。枫微笑着问夜影:“那么我们的劫数又是什么呢?”

夜影默然。

枫大笑起来,大笑声中,他凌空跃起,喝道:“来吧!”

六王在他身后一起跃过城墙,空中,七彩的光芒骤然流转开来,如同七颗晶亮的流星划过天际。落地的时候,­精­光四溢的天人之铠已经把他们全身武装了起来,兵刃的冷光里,诸王默然。却只听见罗恸罗冷森森的声音:“来了么?王者们都来了么?”一种诡异的笑容在他狰狞的面孔上慢慢绽开,他笑着环视四周。忽然,他仰天狂笑起来,那种笑声不象从他嘴里发出的,倒更象是从他身体里爆裂出来的。他举起手里的铁鞭用力击地,好象擂一面和大地一样广阔的鼓,大声吼叫着说:“苏醒吧,阿修罗的战士们,让我们再作一次冲锋,在这个宿命的战场上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大地在他脚下震动,巨震里,枫觉得是不是整个仞利天的生灵都在他的疯狂里瑟瑟发抖。但是,终于什么都没有发生!

罗恸罗停下了敲击,他­阴­冷的眼睛环视四周,看过每一个王者,惊讶终于爬上了他的脸。等他把脸上的惊讶克服下来,他说:“般若波罗密阵?”

夜影的声音象是漂浮在风里:“是的,阿修罗的劫数,在这个阵法下,你所有的士兵都无法从死亡的梦幻里苏醒。你的时候,已经到了。”

“大梵天告诉你们的?”罗恸罗居然安静了下来。

沉沙点点头。

“真的是他么?是啊!”罗恸罗微微呼出了一口气,“我都快忘记了,原来我们是在与所有的人作战,所有的人啊!”

他稍稍的停顿以后,一字一顿的说:“在这个孤独的战斗里,我们没有朋友,只有敌人!”说到这里,他那种心底里的疯狂重新占据了他的脸:“来吧,就来试试吧,阿修罗不需要帮助和怜悯,我们所求的没有人能够施舍。”

“以七个王的力量想要封印我?”罗恸罗桀桀的冷笑,“除非阿修罗的心死,谁也封印不了我们的战斗的希望!即使你们能杀死我,我还会从死亡里复苏一千次的战斗。没有阿修罗王自己的力量,你们永远都只是在做梦!”

“我们有八个人,”一个清澈的声音说,“仞利天空界所有部族的力量,包括阿修罗王,都有了。”

枫的身后,摇曳的火光里,走来白裙紫发的女子,­精­致的铠甲锁住她纤弱的臂膀,在风声里,阿莲珈好象天外飞来,随时会给不尽的风带走。但是,她却是坚定的走着,一步步走到枫的面前,她提起长裙轻轻拜倒说:“天王殿下请允许我和您一起战斗。”而后,她转身直面罗恸罗可怕的脸,她幽幽的说:“罗恸罗,这是你最后一次战斗了,你难道还不悔悟?”她走到枫右手的位置,手里一只纤巧玲珑的银刺,长约有两尺,她反持银刺,贴在小臂的后面,深深的吸了口气,挺起胸膛静静看着呆在原地的罗恸罗。

“你是……?”罗恸罗哆嗦着嘴­唇­说。

“我不是!”阿莲珈的声音清脆如冰玉,斩钉截铁。

“你不是。”罗恸罗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看着地上飘忽的一朵小火苗,轻轻说,“是,你不是,你的脸是,你的心和神都不是。其实,我倒宁愿你是!即使我被永远封印,只要有她在,阿修罗们就还有希望。希望啊,那征战千年的战士们唯一的所有……”“你是谁?”罗恸罗的声音冷厉起来,“为什么你有她一样的容貌?”

“你不会相信的,我也不会对你说,”阿莲珈淡淡的说,“知道我不是冰莲,你已经应该知足了,准备象个真正的战士一样战死吧!”

罗恸罗冷笑着道:“你不是她,就无法动用阿修罗的力量,还想封印我么?太天真了吧?”阿莲珈没有回答,她拈指于面前,中指扣在拇指上,晶莹的手好象透明起来。然后,她的手微微朦胧了一下,就那么一瞬间,一朵冰雪一样的莲花从她手里落下。落在地上,慢慢融化成水。然后她抬头看罗恸罗说:“冰莲劫,不是么?”

罗恸罗的脚步第一次动摇了,他踉跄的退了一步,惊恐的看着地下的冰莲花,喃喃的说:“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也能动用修罗们的力量?”

“你到底是什么?”罗恸罗终于抓起了他的铁鞭,他咆哮着挥舞铁鞭,无穷的鞭影化成巨大的黑幕,疯狂的罩向阿莲珈的头顶,在空中,他尤然大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这何尝不是枫想问的,可惜阿莲珈从来都只是微笑着不答。枫没有机会思考,只有把剑催发到最快,让晶莹的剑光组成一道铁壁封锁罗恸罗的攻击。比他更快的,是夜影的刀,紫影已经悄无声息的划向罗恸罗的后背。而龙王昂然上前一步,巨大的身躯遮挡了阿莲珈纤巧的身子,红戟也在狂风里挥舞了出去。

罗恸罗的身后,天香的天语之弦骤然变长了数十倍,抖开一条纤细的银弧,银弦破开气流抽打罗恸罗的背心。罗恸罗的头顶则是梦旋轻灵灵的长枪,锐风刺向他的头颅。焚羽身体没有动,他抛出了青­色­的翼轮,掠过一条诡异的青弧,围在梦旋的身体两侧,削向罗恸罗的肩膀。枯水则用铁杖无情的盘打罗恸罗的脚踝骨。

般若波罗密阵的阵法已经展开了,好象无数次的并肩战斗,诸王的兵刃瞬息间化作了一场无可逃避的天刑,愤怒的惩罚着罗恸罗,惩罚骄傲轻慢的阿修罗们,封印他们最后的希望,让他们在死亡的国度里永远沉迷!

但是,就在这片兵刃的寒芒里,罗恸罗铠甲上的黑­色­忽然浓重起来,浓得溢散开去,枫和诸王的兵刃好象都划破了那黑暗,可是都给埋没在了黑暗里面。而黑暗里面,已经没有了罗恸罗,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火都熄灭了,黑暗遮蔽了诸王,什么都看不见。天上无月也无星,可是却不是这黑暗的原因。枫觉得这种黑暗比没有丝毫光亮的黑暗还要黑得可怕,他们完全陷在了一个黑­色­的雾障里。枫终于明白了,他们都被罗恸罗的结界包围了,罗恸罗用他自己的黑暗把战场笼罩了起来,诸王是在罗恸罗的领地里,扑杀失去了影子的罗恸罗——障月之神的罗恸罗大将!

更可恐怖的是,正有一个人和枫交手,铁鞭一次次沉重的砸下,带着可怕的威势,就象罗恸罗的招数。而枫却清清楚楚的听见,身边沉沙的红戟和铁鞭交击的巨响,还有天香,夜影,焚羽,所有的王者都在全力战斗的声音,都在面对黑暗里一个手持铁鞭的对手!这片结界里,到底有多少个恶鬼一样罗恸罗?

枫来不及想,只有拼命的战斗着,他的剑在风里嘶吼,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对这时候的枫,没有比一线光芒更重要的东西了。

终于照亮他眼睛的,是漫天的冰莲花,从头顶一片空明里,冉冉的坠落,明澈的光从莲心里透­射­出来。黑暗的领土里,千万盏明灯随着微细的风儿飘摇,枫不由的伸出手,一朵冰莲落在他手心里,那样柔婉的凋谢成水。身边的罗恸罗忽然间就消失了,枫看着手心里的一汪清水,想到了冰莲。可是沐浴在这样纯洁的光芒里,他居然没有悲伤,只是举头看了看天空里圆月似的那片空明,障月之神罗恸罗也遮挡不住的空明——阿莲珈。

阿莲珈正悬浮在黑­色­的天空里,她的白裙好象一片巨大的荷叶一样展开飘动,紫­色­的长发在凌乱的流风里浮在她身畔,她指尖捏着与愿印,无限的光芒正是从她身边一个不大的结界里散发出来,却照耀了整片黑暗。

光影的中心,是罗恸罗,清楚现身的罗恸罗,他仰头看着漫天的莲花,任凭光芒洒在自己脸上,呆呆的看着空中的阿莲珈,枫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无奈。

诸王都没有动,可是罗恸罗的身上却忽然裂开几十道血痕,飞炸的血花里,罗恸罗痛苦的哀号。枫明白了,罗恸罗在自己的结界里千万化身,才能够和诸王抗衡。而在光芒里,他的化身却永远的消失不再。所以他凝聚出了真身,而诸王的杀意,也一样凝结在他的周围,在短短一瞬间后爆发出来,无法抵御的罗恸罗只有承受。

“为什么?”这是哀号中的罗恸罗唯一问的一句话。

他张开双臂象要拥抱苍穹,身上的血飞溅着,他恍如不觉,只是这样问着苍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这片纯洁如婴儿的光明里,不可一世的魔王终于悲恸的仰问苍天。

“为什么三万年来阿修罗的拼搏还是逃不脱宿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为什么我们要生在这片广大的空间里却永恒的被囚禁?为什么我们连把握自己也无能为力?”罗恸罗向半空里的虚无咆哮,“为什么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因果?”他狂笑着指向了诸王:“你们都是可怜虫,在永生的梦想里忘记了一切的懦夫,在轮回的痛苦里屈服的胆小鬼!你们都是可怜虫,连自己也不能拥有的可怜虫!”

他向天挥动他沉重的铁鞭,铁鞭什么都打不着,只有风,无尽的风。越来越强,在他身边卷动。他就这样痴狂的挥动着。风里,他开始唱歌,遥远神秘的古歌,在茫茫的草海上传了开去。风卷着他脚下的草海,整个草海如同一片汹涌的海洋。悲恸的歌声中,枫无言的看着悲狂的罗恸罗,听着无边海洋里他浩荡的歌声。他却听不懂。

终于,罗恸罗挥戈而进。发起了他生命中或许是最后一次冲击。

第六篇 失望的山崖

为什么倾尽全力的拼搏总是逃不脱宿命?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

为什么我们要生在这片广大的空间里却永恒的被囚禁?

为什么我们连把握自己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因果?

……

“你们都是可怜虫,在永生的梦想里忘记了一切的懦夫,在轮回的痛苦里屈服的胆小鬼!你们都是可怜虫,连自己也不能拥有的可怜虫!”无数冰雪镂刻的莲花里,罗恸罗的呼喝传遍了整个草原,消失在茫茫的天尽头,终于没有回音。

在明净的光芒里,黑暗的魔王无奈而悲狂,他的铁鞭荡起了沉重的罡风,向四面八方压迫过去,猛烈的风似乎能够冲破一切阻挡,席卷整个仞利天。但是终究还是消失在黑沉沉的草海深处。所有的人都能看出罗恸罗的徒劳,只有他自己,还驱使着疲惫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冲击,好象真的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么?龙王的戟,夜叉的刀,那罗的枪,摩呼罗迦的杖已经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罗网,经经纬纬的交织起来,空间的每一处都被束缚在无形的杀机里,超越,则意味着死亡。四位王者的身畔无一不现出愤怒相的佛尊,持杵幻舞虚空,漫天都是刀剑的影子。无数双佛尊愤怒相的眼睛,没有慈悲,只有除恶务尽的金刚之念!高空里不时掠过的迦娄罗王焚羽,带来了诡异的天翼轮,青­色­的锋刃,一次次从头顶落下,成千上万条青­色­的轨迹留在空气里。天香已经收回了天语之弦,她坐在草地上理开了弦,弹起了琴,平静的琴声诉说着天道,冷漠而残酷的天道,阿修罗永远无法突破的东西,天香的琴在催促着,催促着罗恸罗的生命,消磨着他赖以支撑自己战斗的希望。而最可怕的,是阿莲珈落下的漫天冰莲,枫在一瞬间可以挥出无数剑,每一剑的剑气都附着在一朵冰雪的莲花上,所以每一朵冰莲都是锋刃,即使它们被击碎,仍然割破罗恸罗每一寸皮肤。细细的血丝把他包围在里面。但是,般若波罗密大阵里的罗恸罗还在冲击着这个阵形,他本来早应该倒下不知多少次,可是一股神奇的力量还在支持着罗恸罗疯狂的战斗。封锁罗恸罗的四王中,体质一直虚弱的梦旋已经开始嘴角流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单薄的身体却还在跳舞一样轻盈的旋转,把枪上的锐风送了出去。而苦修第一的枯水,已经中了罗恸罗三记铁鞭,他不流血,也不呻吟,铁杖只有更加猛烈,但是他的脸­色­已经透出冷冷的青意。

所有的王都不得已的继续拼杀,为了封印这个可怕的罗恸罗,无论如何他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最后的机会。在罗恸罗的眼里这个阵法或者象天意一样不可逆转,在诸王的眼里它却渐渐的未知起来。不知道要战斗到什么时候才罗恸罗才会倒下,真的如大梵天王所说,没有阿修罗能逃脱这个劫数么?诸王的心里已经不能没有怀疑,他们实在太累了。就在这个时候,罗恸罗停下了,他硬生生接下了一枪一戟一刀一仗,忽然把攻势全部都停止了。所有的王者们都停止了攻击,怔怔的看着雕像一样凝在光影里的罗恸罗,那个浑身伤痕的血修罗。他要做什么?

这个瞬间,般若波罗密大阵终于出现了一个空隙!罗恸罗冲天而起,他的铁鞭高举在头顶,他冲向了天空中的阿莲珈!没有人能想象他如何能达到这样的速度。夜影的刀立刻反应,缤纷绽放的紫­色­飞花旋落了罗恸罗的左腿,而天香的银弦拉出数十丈长,银蛇一样狠狠地咬噬在他的背上,焚羽的天翼轮挟着风声,青­色­的弧线就要把他化为两段没有意义的血­肉­!可是罗恸罗没有停,什么都阻挡不了他,他拼命拨开头顶无穷无尽的冰莲花,冲上天空,直奔阿莲珈,他只吼着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他也只剩下一个目的,杀阿莲珈!因为他已经油尽灯枯,他不能让阿莲珈在动用这个阵法封印别的阿修罗!那些会继承他希望的阿修罗们!

拨开莲花,他却看见了一张脸,天王枫的脸。枫的剑轻轻抵在他喉咙上,罗恸罗的眼光和他的眼光触了一下,轻轻的叹息里,罗恸罗安静了下来,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枫修长的食指在剑锋上扫过,一滴血珠涌出来,用那滴血,他在罗恸罗的额心写了一串梵文,“般若波罗密”——“智慧为舟,登渡彼岸”。然后他的剑在罗恸罗的喉咙上割了下去,枫,合上了眼睛。他听见罗恸罗说了最后的一句话:“即使我的心死,我的希望,也不会屈服!”当他们一起落到地上的时候,罗恸罗已经消失了,化成一个血符印在枫晶莹的剑上。风凝视着那张血符,般若波罗密,轻轻的叹息,不言。

阿莲珈从天空里落了下来,一片花瓣似的落到枫的怀里,枫看着怀里晕过去的阿莲珈,理了理她柔软的紫发,把她放在一片­干­净的草地上。

梦旋喷出了一口鲜血,枯水结一个印,跌坐在地下运起灵觉压制自己的伤势,情况好一点的天香和夜影只能相对苦笑一下,坐在地下喘息。忽然静下来的草地上,只剩下战胜的王者们疲惫的休息。

沉沙艰苦的站起身去看地下晕过去的阿莲珈,看她小女孩一样恬静的脸,不禁微笑了一下。然后,他的脸­色­忽然变的铁青,他站起身喝道:“帝释,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夜的草原上,枫消失了!诸王们面面相觑,在惊讶里沉默。

“他去失望崖的方向了,”焚羽冷淡的说,“他一放下阿莲珈就走了。”“冰莲!那是冰莲被用来祭祀死者的地方,今夜的战斗结束,阿修罗还会用她去祭祀死者,枫殿下去救她了!”天香终于理清了思绪,她花一样的面颊苍白起来。

沉沙对焚羽怒喝道:“你为什么不早说?那里现在还是阿修罗的领地,他一个人怎么能闯进去?”

焚羽冷笑道:“他早就这么打算了,他在结阵的时候就保留了体力,这和我也没有关系,帝释又不是孩子!”他说这话的时候,年轻稚­嫩­的脸上满是冷酷。

诸王的沉默里,良久,沉沙仰起头看着大家。

“我去!”沉沙终于说,“无论有多么危险,我都要去把枫弄回来,无论什么代价,我不能让天王去死!”

他的话音落下,人已经飞纵了出去,消失在黑暗里。诸王除了焚羽都是重伤,各自苦笑了一下,只有天香挣扎着想站起来,终于还是疲惫的摔倒在地上。

无边的夜­色­,枫站在一条小路上,小路在一个巨大的山崖下,崖下,一条河流过。太阳还没有给大地带来光明,枫看不仔细,但是他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梦里来过千百次的地方,曾经在这里无奈的等待冰莲的死亡,今天,他终于来了。真真切切的踏上这土地,带着他的剑,去救他圣洁的冰莲。夜风里,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等待着黎明。

夜静得如死,黑暗里似乎藏着些什么妖魔在窃窃低语,风还是很冷,吹到枫的身上,他给心里一种奇怪的感觉激了一下,不由得去摸自己的剑。剑柄,冷得如冰,枫的心里一下也冷了起来,他把剑猛的拉出了鞘!尽管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听不到,但是他却知道天王的梵之剑只有在一个情况下会变冷,那就是感触敌人的时候。黑暗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他的念头还没有闪现完全,背后已经传来了兵刃破风的声音,微微一寒,枫知道那道锋芒已经贴在自己背后的天人之铠上!他没有选择,弓身蹬地,疾箭般飞跃向前,他能听见那兵刃刮在铠甲上的嘶啦一声响,上面带着的­阴­冷杀气终于以一线之隔,落进了身后的土地里。枫没有回头,他向前猛冲的时候,已经一剑回舞,梵之剑的锋锐立刻就把身后的修罗战士斩成两截。他停在黑暗里,静止在那里聆听着,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梵之剑的剑柄依然冷,周围到底螫伏着什么样的东西?

他灌注在剑上的灵觉觉察到了颤动,然后颤动蔓延到了他的脚下,整个大地动起来了!土被掀开了,草被翻起来了,无数柄刀剑从土里生长出来,缓缓的越长越高,然后枫看见刀剑下长处了手,手臂,肩膀,再就是头颅,修罗战士的头颅!无数的修罗掀开大地爬了起来,穿着沾着泥土的腐朽战甲,握着锈迹斑驳的残破刀剑,站起身来僵尸一样冷冷的盯着枫。枫发现自己陷进了满山遍野的修罗群里——修罗的海洋!

枫终于想了起来,在他们般若波罗密阵的压制下,只有罗恸罗一个修罗出现了。而现在般若波罗密阵已经撤掉了,所以,整个天界的修罗士兵们都苏醒了!

修罗们开始动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枫,僵硬的步伐,冷酷的眼神,使得枫的心里也一阵战栗。他大喝一声,梵之剑带着一脉流光在他身旁旋转,飞溅的血光里,落下修罗战士的残肢断臂,一件件的零落在周围。死亡的气息在草原上散开,阿修罗的战士们不停的把胸膛送上枫的剑刃,然后化成污血回归大地。他们似乎在徒劳的前进着,去葬送自己的生命,他们从来就走不进枫彻寒的剑圈。可是,修罗们,在前进!没有话语,没有眼神,没有犹豫,没有颤抖,他们始终这样前进着,走向死亡。仿佛畏惧已经在他们的心里永远死去了。“没有了生命,他们还为什么而战斗呢?不为了生命,为什么要从死亡的国度挣扎着归来?”枫想,“难道真的为了虚无的希望么?征战千年的修罗们唯一能拥有的东西?难道他们真的愿意为这样梦幻泡影,露水闪电一样的东西放弃生命么?为什么?”

枫的剑依然锋利,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抖,他记不清楚把剑Сhā进了多少修罗战士的胸膛,他只看见无数的修罗们还在冲锋着,似乎他们根本无路可退。枫仿佛看见了无数的罗恸罗,在天降的劫数里恶鬼一样仰天嘶吼,不知疲倦的战斗至死。

死亡的气息开始往枫的剑圈里灌了,修罗们的攻势已经压制了枫的剑,枫感觉到恐惧。他只有支撑着双臂顽强的催动自己的剑,去劈开周围不知多厚的血­肉­墙壁,继续他战斗,永无止息的战斗。

黑­色­的大地上忽然升起了火光!明丽的火焰凝成一条巨龙,在修罗的阵营里翻滚,巨龙后面是金甲的战神搅动狂风,呼啸着扫荡整个草原。在枫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天界最刚猛的战士,龙的王沉沙,终于来了!

火红的戟荡开了枫周围的修罗们,枫看见沉沙年轻坚毅的面庞,不禁欣慰的笑了一下。他现在才发现,其实在他心里,沉沙才是真正战无不胜的的天神,即使在罗恸罗那样恐怖的力量下,沉沙的勇气和坚强还是那样的耀眼,令人不由仰视。见到沉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温暖,从沉沙身上透出来的男子阳刚气宇使枫的剑骤然映­射­出灿烂的光芒。他的双臂似乎重新焕发了活力,因为他信赖的龙王沉沙就在与他并肩战斗!

“冲上失望崖!”沉沙的话很简洁,他的长眉纠结在一起,怒喝中,一划炽烈的火焰冲开了一条焦土,烧开修罗的战群直向失望崖。

终于站到了失望崖颠的沉沙一戟挥退身后的修罗士兵大喝道:“用你的血点燃剑上罗恸罗的血印!”

枫不假思索的割开手指,一粒血珠落在剑上的血印中,皎洁的月华在剑上幻现出来,梵之剑忽然间变的那样明媚,如同天空的月亮,只是比月亮不知要明亮多少。皎洁的月华前,沉沙终于停止挥戟了。修罗的士兵们撞在月光的圈子上,身体竟然开始灼烧。好象在冲击一堵火的墙壁。哀号声中,修罗们终于开始撤退。沉沙慢慢把沉重的红戟点在地上,沉默的看着疲惫的坐倒在地上喘息的枫。

忽然,他大踏步的走到枫面前,狠狠地揪起他胸前的战铠,对着他的脸咬着牙低声吼道:“你是个懦夫!在自己的情爱里沉沦的懦夫!”

他指着周围说:“看好了,这就是失望崖,就是冰莲每次死亡的地方!可是你这样救得了她么?就算你救得了她,你能保护她么?就算你能保护她,你们还是一样会在这场天空界毁灭的劫难里和你的人民一起粉身碎骨。不化解这片土地的劫数,你救了她又怎么样?你不想那些等待你拯救的人民么?你是天王!不要忘记,你是天王!为天空界面临苦难的天人们战斗的天王帝释!”

忽然,他手里的戟落在地下,沉沙高大的身躯猛的跌坐在地上,在枫惊异的眼光里,沉沙疲惫的喘着粗气。许久,他抬头看着枫,刹那间,枫从他脸上看到了憔悴的痕迹。“冰莲的生命不是的战场,”沉沙冷冷的说,他脸上激烈的神­色­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我们需要的天王,是能拯救这个劫难的天王,冰莲的生命只是这里面的一环,不是让你放弃一切的目标。”

“你知道么?”沉沙遥望着失望崖下的无数修罗士兵说,“这片山崖是被修罗们的失望诅咒了的,传说任何人都这里都找不到希望,因为修罗三万年来的战斗,永恒的失败在这里积累了太多了失望,痛苦和无奈,所以这片土地仇恨每一个带着希望来的人。天人们叫它‘失望崖’。我不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是不从你的心底揭开仞利天空的秘密,你是永远只能在这片山崖上失望的!你来的时候,冰莲的灵觉就不能复生,因为被你天王的战气压制了。她和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冤家啊!”

“知道这失望有多么可怕,就不要让你的人民陷进这个失望里来,不要让这个劫难把整个仞利天空变成一片失望的大地。”沉沙看着枫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为此,所有的王者们都不在乎牺牲,为了你能揭开这个劫难的秘密,我们都可以放弃生命!”枫在龙王的眼光里沉默了,沉沙的眼光很疲惫,但是一种灼热的东西还在他眼睛深处闪动。“那是龙王的希望么?”枫想。

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按住龙王的肩膀说:“我答应你不再做这样的事,我要去救无辜的人民,和你一起!”

沉沙笑了,笑的时候,他剧烈的咳嗽着,按着胸口,可是他还是那样欢快的笑了,笑得枫的心里,那样温暖。笑着笑着,沉沙的双手缓缓的撑在地下,就在枫的面前,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喷涌出来,洒在地面上,溅得一地鲜红。身体无力的抖动着。这时候的沉沙竟然脆弱得如同一片枯黄的叶子,好象一阵风卷来,就会把他撕得粉碎!

就这样他居然还是笑着说:“我等待了七百年,终于有这样一个王者又站出来了,天香夜影他们都不行,仞利天空需要的就是一个带给人民希望和光明的王,而不只是战士。年轻的天王,就是你!你终于回来了,直到现在,我才确认你真的是我等了七百年的那个人!”沉沙紧紧的按住枫的肩膀说:“真的想等待和你一同战斗的那一天啊,和仞利天新的天王一起给这片受伤的大地和平和安宁,让我们的军队扫荡这里的一切战乱,就象三万年前你的理想一样!”

“可是,”沉沙说,“可是我真的还能等到那一天么?”

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肩甲,散碎的黄金纷纷零落,龙王坚固的天人之铠居然在他的轻抚下粉碎了!展现在枫面前的,是他血­肉­模糊的肩膀,并不止是肩膀,沉沙的左半个胸口上,所有的皮肤都被撕裂了,每个伤口都随着沉沙的动作涌出鲜血。沉沙的左胸,已经完全被打烂了!枫在惊恐里沉默,连一个字都说出来。

“罗恸罗的鞭,”沉沙说,“我本来以为可以压下伤势让它慢慢复原,现在看来,我可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吧?在这样的伤势上动用力量,已经不是今天的我所能做到的了!”他转身看着光华外瞪视着他们的无数阿修罗道:“罗恸罗以身障月,所以他能够汲取月光的­精­华作为力量,他的血印可以让你在一瞬间唤醒月光的壁垒,而夜里死去的修罗们不是完整的生命,他们害怕任何光亮的东西。可是,能支持多久呢!死前那个罗恸罗已经没有多少力量驻留在这个血印里了,不在月光下汲取力量,很快我们就会失去这层屏障。那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一旦他们冲进来,我们两个人还能够战斗么?面对整个仞利天空所有的修罗士兵?”

沉沙“哼”的轻笑了一声说:“那将会是我们的失望之战。而我,已经不再是六百年前那个不会失望的龙王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枫的心里滋生出来,沉沙话语里有一种先知的神秘,他象一个自我的预言者一样,在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将来,平静的说着自己的预言,自己能知晓,却不能逃避的命运。

沉沙转过来看着怔在原地的枫,嘴角拉出一丝微笑,眼睛却被一层朦胧的灰暗遮蔽起来。“会有不死的战士么?”沉沙问,“会有不老的英雄么?”

枫说不出来,沉沙轻轻摇头:“以前我从仞利天上的世间峡谷观看尘世的时候,曾经听见过一句话。”

他抬起红戟空空的敲着大石,漫漫的说:“从来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你听到过么?”他问枫,却分明并不等待他的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山崖边,高高卓立在万丈深崖的尽头,高高举起红戟指向天空,凝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然后,他的大喝声中,红戟钻透一道奔腾的火光,狠狠地砍进了他脚下的巨石中!沉沙抓住了自己的头盔,缓缓拉了下来,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枫,也让枫看着他的长发,苍白如雪的长发!

从来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战斗千年的龙王,”沉沙说,“枫,你没有想到过吧,他已经老了!”枫从来没有想到过,从来不摘下头盔的龙王竟然已经满头苍然的白发,永远年轻和第一勇猛的龙王居然已经老了。

“我以前从来不懂,直到我在我的头上找到第一根白发,我才明白尘世中人们所说的意思。枫,你不会明白这些年来我在什么样的期望中等待你,等待你来接替我的职责,等待新的天王让我终于能够安心的面对自己的衰老。枫,我等你等得太久了,”沉沙说,“本来我应该在六百年前的苍茫之海一战中和我的青衣龙女们一起死在那片海洋里,能坚持到今天,唯一的原因是你还没有回来。”

“有的时候,”沉沙说,“我真的会想,为什么我不在那场血和水一起冲击天空的战斗里,和我的龙女们一起战死?这样,即使死去,我也会永远是那个不知道失败,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衰老的龙王。我能永远为我那时候的勇敢骄傲。”

沉沙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说:“你知道么?那一战,碧蓝的海水里都是我美丽的龙女留下的尸骨,青­色­的大海,青­色­的天空,和她们青­色­的衣裙。可是那时候的龙王沉沙,几乎折断了所有肋骨,流­干­了所有的血的我,竟然还能最后自己冲破龙女们­精­魂为我铸造的防御,拼着让毗质摩多一杵几乎砸飞我的胳膊,把我的戟里最后仅剩的火焰送进他的心里,把天界最可怖的战士阿修罗王燃烧成灰烬!现在的我想到那个冲天怒吼的龙王,那条破水击空的火龙,我都会怀疑,那真的是我么?那个无畏的战士真的是我么?居然我这个每夜祈求修罗们不要在这个夜晚出现的人,每次战斗后沉醉在酒和舞蹈里麻醉自己的人,永远带着头盔掩盖自己白发的人,终日等待新生的天王来为我承担使命的人,就是当年那个龙王,那个战无不胜,带着辉煌的天焰烧遍仞利天空的沉沙!我不再是了,因为那个沉沙已经老了……”“如果时光能倒流,天能够还给我当初的勇敢和刚强,我宁愿用全部的生命交换,在一场辉煌的战斗里流尽鲜血,埋骨在我战斗一生的大地任何一个角落!可是现在的我,”沉沙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说,“却没有这个胆量!”

“也许,这会是我的机会吧?”沉沙站起身眺望遥远的天际,“如果这层壁垒不能支持到天亮,我将为了你我共同的希望去冲击修罗们。罗恸罗只知道他的希望,他怎么知道三万年来为了安宁和平的战斗,我们何尝不是苦苦的守卫这这个渺茫的希望呢?”沉沙猛然回过头,对着枫笑了起来,豪放不羁的笑容,在那种笑容里,疲惫的枫忽然想起了他第一见沉沙时的情形,大步走来的威武的金甲天神把他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金­色­光芒里。那个说“终于回到这里了,帝释”的龙王。

站在悬崖边的沉沙张开双臂,他整个身体沐浴在黑暗里,肩膀上鲜血淋漓,在那抹惊心动魄的鲜红里,他的白­色­长发飘起在空中,仿佛一条飞舞苍穹的妖龙。

深深吸气的沉沙仰天长啸,那一瞬间,枫完全被他高大的身影压得喘不过气来,仞利天空史上的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一个王者!染血的战士,龙王沉沙,以他的气魄君临这片大地的每个角落!

“愿意为我们的希望战死,枫殿下,只希望你能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论我在哪里,我的眼睛都会映­射­在仞利的天空上,看你挥舞长剑去劈开一个新的时代!”

第七篇 燃烧的天空

沉沙静静的仰望天空,夜空里最明亮的那颗星在云间闪烁,慢慢的移向银河的另一侧,每移动一分,离天亮就近了一分。枫也在无言的等待,等待阳光从天尽头升起,驱散月华的壁垒外成千上万的修罗战士。

而月华,越来越朦胧了,修罗群已经­骚­动了起来。

那颗星就快接近银河了,月华也稀薄得快要消失,谁能够更快一点呢?枫终于闭上眼睛,开始悄悄的祈求着历代诸天的灵魂,让太阳快一点,再快一点的升起来。

当他再睁开眼睛,星已经在银河的那一侧了,可是枫的心冷了!阳光,没有落在他们头顶,修罗们已经吼叫着往山崖上冲锋了。

沉沙轻轻叹了一口气:“东方的云啊,为什么要遮蔽阳光呢?你终于要害死天界的诸王了。”“沉沙,”枫拾起自己的剑,“让我们冲锋吧!”

“好,让我们再一起冲锋,”沉沙走到枫的身边,对着枫微笑了起来。

他张开双臂狠狠地拥抱着枫,拍着枫的背,笑着说:“让我……去冲锋吧!”拍着枫背后的手把一股巨大的力量灌注在枫的骨骼里,骨骼僵硬的象木头一样,枫动不了,他无奈的看着沉沙灿烂的笑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流泪。他终于明白沉沙要做什么了。沉沙的手划过红戟的戟身,红戟上束着的鲜红­色­飘带节节寸断,飘落在地下,枫看见飘带的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咒符。

“太阳总会升起来,”沉沙微笑着看着枫的眼睛,“那以后的天地都是你的,但是现在的战场是我的!属于我这个龙王。”

沉沙把红戟抬起在面前,他猛的挥出红戟指向满山遍野的修罗们,他终于又变成了枫心里的那个龙王沉沙。他俯视着修罗们说:“天空界最刚勇的战士绝对不会是个笑话,罗恸罗的力量算得了什么?空明之天焰的面前,连毗质摩多这样的一代阿修罗王也只有化为灰烬,什么样的修罗也只有葬身在无穷的光和热里!”

“谢谢你,枫,你的到来终于让我敢于揭开天焰戟的封印!因为畏惧衰老,我不得不封印自己的力量来保有年轻的面容,足足四百年了。所以昔日龙王的威猛被人们遗忘了,我会以这一战让龙王沉沙的名字永远铭刻在仞利天空的界碑上。让大家看到,真正的龙王又回来了,他没有死,而且再也不会老去!”

“不要和我抢这个机会啊,枫殿下!”龙王重重的拍着枫的肩膀,高声的笑了。然后,他凝在晨­色­和黑暗交界的这片空间里,持戟昂然,冷冷的看着汹涌而来的修罗们,身体似乎和脚下的高崖长在了一起。他就这样静止着,静止的身影要穿越时空,永远的站立在失望崖的颠峰上。

沉沙昂起他的头颅,在浩瀚的天地深深的呼吸,最后一次在仞利天空中湿润的草香间陶醉,他的生命,永远属于他为之战斗毕生的这片土地!然后,他终于举起了沉重的天焰戟,对着满山遍野的修罗们说:“来吧!”

黎明的曙光前,传说中不败的龙王对着修罗们高傲的笑着,随即的怒吼声中,天焰戟上的每一处涌出了跳跃的火焰,明丽热烈的光芒覆盖了戟,覆盖了龙王,覆盖了失望崖,也覆盖了天地。枫看见火焰有生命一样围绕着天焰戟自在的流动,由火线而火蛇,终于汇聚成一条翻滚的火龙,在天焰戟的光芒里仰首咆哮。龙王的白­色­长发在风里凌乱,他擒着愤怒的火龙把它举过头顶,负在身后。枫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停滞在这个动作上,象一个巨人屹立在天地的一隅独自支撑着沉重的天幕。

沉沙把天焰戟砸向了大地,沉重的红戟在巨龙的围绕下轰鸣着和大地相撞了。烈火的狂龙终于挣脱了身上千年的枷锁,狂欢着甩掉囚禁和束缚,吞噬着一切,在广漠的草海上跳跃奔腾,围绕着沉沙的身体旋转一周后,它裂了开来,化为十条二十条耀眼的火龙向天地南北所有的地方盘旋翻滚着驰去,然后是数百条,然后是数千条,终于到了枫再也看不清。越来越细碎的火弥漫在整个大地的上方,在草尖上自由的飘摇,在空气里随意的飞舞,象是深秋火的落花,象是冬夜火的飘雪。

修罗们惨叫着,哀号着,燃烧着,消逝着,化成了污血。龙王的天焰点燃了整个仞利天空,燃烧的天空里,修罗的生命成为一个无奈的悲剧。

龙王的火让被乌云遮蔽的天明提前降临了这片大地。

唯一没有火的地方是善见城,城楼上的诸王在火焰里沉默。

“真的是他么?”天香茫然的问。

许久才听到夜影说:“应该为他高兴吧。”

火越来越猛烈,焚烧着修罗,焚烧着草海,也焚烧草海下数百年战争里积累的尸骨,爆烈的清洗这片天上的土地。

枫看见微笑的沉沙向他走来,身上的金鳞片片剥落,他对自己微微的笑,明艳的火光使他的笑容那样圆融,没有一点点的缺陷,甚至不再愤怒,只有了悟之后的平静和安祥。“你明白了么?枫?”沉沙说,“这就是我的苦,我的解脱。或许你还不能象我这样了解渐渐老去的恐惧和悲伤,老去时心里的无奈和丧乱,但是我已经完完全全的告诉了你,而且这样的苦痛也不是龙王的特权。不要为我悲伤,我将在天上的佛国为你祝福,为你唱颂,我终于已经解脱。但是不要忘记还有万千你的人民一样在这样的痛苦里沉沦,他们在等待你,枫,我等待了七百年的帝释天王。很希望能和你一同战斗,但,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所有,这就是一个战士的命运了。”

沉沙看向火中哀号的修罗们轻轻低下了头:“这也是他们的命运。”

他从自己的头盔上摘下最大的金­色­鳞甲递到了枫的面前,金­色­的鳞甲在火光里闪烁,上面浮凸的金­色­狂龙好象要破甲而出,但是它终究还是停滞在那里,在金质的流云火焰里飞翔,静止的飞翔着。

沉沙说的:“我曾经用这片鳞甲覆盖我的白发,这就是我要留给你的印记,我把我战斗的智慧和力量封印在里面,对你会有用处。而我,再也不需要它,因为那上面的佛国里没有嗔怒,没有纷争,当然也不会有战斗。”

静静看着无言的枫,沉沙的手拍了拍枫的肩膀:“难过么?枫?你难道不应该为我高兴么?你愿意我在这里继续战斗,并继续在渐渐的衰老里恐惧么?我将去的地方永远不会再有衰老,我将在化龙池清澈的水边听到超越三千大千世界的无为之法,在漫天飘落的鲜花里永远的超脱轮回,并等待你的到来。”

“去为你的人民战斗吧,无论结果会是怎样,”沉沙说,“只要你战斗了,终于有一天你会了解我们的劫数。至于结果,何必想那么多呢?那个结果,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也不是这里的每一个天人的,那个结果,就是它自己罢了……”

想了很久,他终于摇了摇头,不再说了,他挥舞着自己沉重的戟,象要去荡开面前燃烧的草,可是他的戟象扫过虚无一样没有任何阻挡的荡了过去,或者说,他自己就象一个影子一样,只是一团乌有。荡着燃烧的草,龙王走了,远远的走向天地的尽头,身后留下的只有无边的火海,一点点的,明丽的火焰终于遮蔽了他高大的身躯。

太阳终于爬上了云层,第一缕曙光里,仞利天空的火焰无声的熄灭了,巨大的草地上,青青的长草重新钻出了土壤,在阳光和空气里自由自在的生长,又一次用生机和活力覆盖了大地,风来,它们在风里飘摇,好象无数年轻而快乐的­精­灵,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曾经的鲜血。枫坐在地下,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和那双空朦得有些衰老的眼睛里。他静静的坐在地上,看着四周浩瀚的草地,没有悲喜,只有一片空白,似乎和草儿们一起忘记了那场血与火的战斗。

或者,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忘记?

龙王的故事

谁会相信龙王的白发?勇猛的战士,无畏的王者,也并非不会老。

终于发现第一根白发的我,只能惶恐的用战铠掩藏那里面老去的肌体和心灵。封印自己的兵刃是因为恐惧,在岁月面前我选择了屈服,即使割舍伟大的力量我也要保有年轻,悲哀的保有那年轻的假象。凝视新生的天王,我终于要承认失去的时光再也无法挽回。也许是因为我无法选择,也许因为这是我最好的选择。我解开了封印,我重新感觉天焰戟的呼吸,那曾经属于不败的龙王的天焰终于突破我自己点燃了仞利的天空。最后一次用鲜血,火焰和力量在这片我为之战斗的土地上书写我自己的名字。

火中,我对天王微笑,为什么要微笑?也许因为从此我再不会衰老,虽然我同样不会再年轻。

善见城高大的城楼上,诸王终于等到了归来的天王枫。提着他的剑,他独自出现在草海的尽头,正挥舞着他的剑去削着纤纤的草尖。他停止在善见城巨大的黑铁城门前,把剑Сhā回了剑鞘,无言的看着沉重的黑铁巨门低哑的呻吟着,慢慢张开了一条缝隙,里面走出的不再是金­色­的沉沙,而是夜叉王夜影,然后是天香,梦旋,再是枯水和焚羽。

看着他们的面孔,枫停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拨开身前的夜影,慢慢的走进了城门,把诸王们抛在身后。

“龙王是转生了么?”夜影终于问道。

枫又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回身点了点头:“他已经战死了,已经去了那片没有忧虑的净土了吧?”

他回身走了。走到城门里墙的时候,他看见等在那里的阿莲珈看着他。

战斗后的阿莲珈依然一尘不染,象一尊玉石的女像,只是纤弱的身子在雪白的轻衣里微微颤了一下。她仰起那张平淡无想的脸,看着一脸空朦的枫,那一照面,枫忽然有些想笑,他忽然觉得阿莲珈这时候的神情和他是何等的相似啊。可是,一股疲惫还是压下了他的笑意。他想走了,却忽然看见了阿莲珈的晶莹的泪珠从她黑宝石一样的瞳子里滚落下来,在她吹弹的破的肌肤上似乎还轻轻振了一下,落上了她如云的衣襟。枫终于笑了出来,苍白的微笑着,他的手轻轻按上阿莲珈的面颊。他只是笑着,什么话也不说,看着她深深的瞳子,然后他松开沾满泪水的手,远远的去了。在无边的沉默里,走过巨大的广场,穿越街市和人群,登上高高的梵天大殿,走了进去,宽阔的屋檐投下的黑影把他的背影吞没了。

诸王们互相看着,还是夜影说:“为什么不能为他高兴呢?不是我们都一直等待着的转生么?”说完,他走开了。

诸王们一个个的散去了,都不再说话,只有阿莲珈默默的向着枫离开的方向,她听见天香轻笑了一下说:“为什么那么急哟?沉沙殿下,你还没有娶我呢。”然后,她拖着长长的裙裾,慢慢走向了她的真虹殿。

善见城在短短的时间里沸腾了,一千年来,仞利天空界第一个转生佛土的天人终于出现了,龙王沉沙的死亡和在那片未知土地的再生给了每个忧虑的天人以希望,既然有了第一个,那么,整个仞利天空界的所有天人就都有了这份希望。可怕的修罗不再是他们的话题,无忧的净土好象已经把永恒的幸福赐给了每个天人,他们快乐的歌唱着,沉醉在美酒里,在仞利天空神庙巨大的宝殿里欢呼,为他们的天王祝福,会带给他们希望和永生的天王枫。可是,枫没有参加这份狂欢,没有人看见枫在善见城的街市里出现。枯水和焚羽居然都没有离开,诸王却都在各自的宫殿里没有去他们经常聚集的梵天神殿,忽然空旷起来的梵天神殿里,只有阿莲珈总是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沉默的枫。几天来,除了睡觉,他似乎总是坐在那里,眼光穿过窗子,遥望远处的天空茫然的想着什么。

夜了,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躺倒在他四周撒满鲜花的卧榻上,合上了双眼,月光透过窗棂把清辉撒在他的脸上,象用玉石雕琢的。阿莲珈还是远远的在大殿的角落里看着梦里的枫,直到他轻轻侧了一下身,身上盖的那幅绸子滑落到地上。她才悄悄走过去拾起绸子搭在他的身上。刚要转身走开,她听见枫的呼吸有些凌乱,她又转了回来搭手到他的额头上,渐渐的,枫的呼吸又平静下来,阿莲珈舒了一口气。收回手,她不再走开,坐在卧榻旁边静静的看着梦里的枫。

正在她也朦胧有些困意的时候,枫一下子坐了起来,月光下,阿莲珈惊恐的看见他的扭曲的脸,皮肤下微小的血管不断的跳动着,可是他的脸­色­苍白,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怔怔的坐在床上。阿莲珈赶紧握住他的手,枫把头转向她,忽然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她,也就仅仅是这样搂她在怀里。阿莲珈觉得枫的身子在轻轻的颤抖,好象经不住这夜的寒冷。汗沾湿了她的衣裙,透到她皮肤上,隐隐的冷。

不知过了多久,枫才松开了怀里的阿莲珈,嘶哑的说:“阿莲珈?是你?”“不是我会是谁呢?”阿莲珈轻轻问。

枫静了下来,很久才说:“对不起。”

阿莲珈笑了一下:“为什么对不起呢?这里所有都是属于您的,何况我也知道您为什么会失态。派了善才天告诉人们龙王转生的好消息,可是你却在这里恐惧,是么?殿下。您是不是看到了龙王转生的情形,感觉到一种不定的恐惧?说不出来的东西却总是萦绕着您吧?是么?”枫诧异的看着几乎贴在面前的阿莲珈,她象个巫女一样,一点不差的描述着他的心情,在阿莲珈的面前,他不想隐瞒,也根本隐瞒不住什么。可是,他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知道得这样清楚,他想起罗恸罗的呼喊:“你到底是什么?”

阿莲珈到底是什么呢?

“不要告诉别的王者们,更不能告诉你的人民,作为战士的天王永远不能流露恐惧,这是你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阿莲珈平静的说,“至于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也不用害怕我知道了这一切。”

看着枫奇怪的眼神,她凑在他耳边说:“有谁会害怕知道自己的秘密呢?我就是你啊!”她起身走出了大殿。

“我就是你啊!‘枫茫然的重复了她的话。

空荡荡的大殿里,枫觉得有些寒冷,有些寂寞,他想到了沉沙在的时候,他的笑声,他的说话,还有他拉着他召唤梦旋的时候。他呆了一下,拔出腰间的剑,剑锋掠过手指,血珠落在如意珠上,他说:“我要紧那罗无双的舞蹈。”

烟气里,梦旋来了,对着他翩翩的舞,不知疲倦的说她的故事。静静的大殿里没有天香的琴声,也没有别人,只有枫一边把一杯又一杯淳厚的美酒灌了下去,无言的观看她的俯仰折叠,喜怒哀乐。在沉醉里,枫对着梦旋营造的那个女子,听她说自己的故事,泪流满面。把最后一滴酒漓进嘴里的枫,终于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旋舞中的梦旋,带着浓重的酒气,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哀愁么?为什么无法消弥往事么?为什么要这样凄然的诉说么?枫自己也不明白,他只是糊里糊涂的抓着梦旋纤细的腕子,问了一句:“为什么?”

然后他就清醒了一些,所以他没有象对阿莲珈那样去搂抱梦旋,可是他一清醒过来心里就抽紧了,他看见了梦旋清丽的面孔上,满是痛苦,挣扎的痛苦!梦旋的腕子在他手中,她并没有挣扎,可为什么她满脸都是挣扎的痛苦?她青­色­的眉梢上,枫看见了理不开的愁绪,泪水滚动在她的眼眶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来。诧异中枫松开了手,梦旋掩着脸跑出了大殿。她身后留下一片稀薄的烟雾,烟雾里,枫朦胧的看见大殿门外的一个人影,一双犀利的眼睛冷冷的盯着他看了一眼,看得他不由战栗了一下,背脊上一片冰凉。他勉强的认出那是焚羽。焚羽把目光把目光转向梦旋飞奔而去的方向,痴痴的看了良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回身扫了一眼殿中的枫,一下子消失在夜­色­里了。

焚羽的目光很冷,但是一股酒意冲上枫的脑袋,他只是“哼”的轻笑了一声,然后放纵自己象一根木头一样倒在大殿的地面上,背重重的撞在地下。枫却不在乎,他脑子里都是梦旋和她眉梢的哀愁,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近的看梦旋,看她的眉,她的眼,和她的哀愁。那个清丽如水迷醉在自己舞蹈里的梦旋会为什么而挣扎呢?

枫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忽然想是不是真如大梵天王所说,自己已经承袭了龙王的苦呢?他嘿嘿笑了一下,忽然放开声音冲着大殿高高的穹顶大吼了一声:“从来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声音冲出大殿消逝在浩渺的天空里,惊醒了善见城的人们。惊慌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然后枫又嘿嘿的笑了两声,在浓浓的酒意里睡了过去。

火红的云,在天空上飞逝。

云下,沉沙怒吼,火红的戟举过头顶,封印的火焰点燃了天地,燃烧的世界里,沉沙鲜血淋漓。火光迷乱了枫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想叫沉沙,却张不开口,他想躲避扑面而来的火舌,却无力挣扎,他只能心急如焚却又一动不动的看着火焰吞噬自己。

“帝释。”有一个声音轻轻呼唤他的名字,随着那声呼唤,所有的火焰都不见了,枫诧异的看见自己忽然站在了一片纯净的光明里,四周什么都没有,连大地也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白­色­空明。

“困惑么?帝释?”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同时枫看见对面的光明里有了一点扰动,然后一个透明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他看不清楚那人的脸,那人只是一团气息不断流转一样。“恐惧么?帝释?”那个人影轻轻的问,枫看不见,可是他觉得他笑了。那个声音好象会把平静带给每个人,那样的温和,又是平淡而遥远的。枫的心里忽然也平静起来,甚至有点快乐了。

枫伸伸手,感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踩了踩地下,好象是坚实的一片光明。好奇心一起,他蹲下身来伸手去摸那片光明的地面,他正想着什么样的东西是这样的明亮和坚固时,他的手穿透了他以为存在的那片大地,伸手摸到了他脚一下的空间!

他诧异的缩回手,看着自己的手呆了一下,踩踩地面似乎还是那样的结实,枫轻轻提起脚来象上次伸手一样慢慢的伸向脚下,这一次,他踩穿了光明。他一惊,脚下又坚实起来,他好象踩在另一级光明的台阶上一样,可是就在刚才,这台阶上还是他自己站立的光明的一片地面!他缩回脚,想着能不能重新踩上刚才的地面,这一次,他又成功了,好象在他抬脚的时候,有个工匠用光把那级低一点的台阶砌成了一样平坦的地面!

“这是哪里?”枫问那个影子。

“一个世界而已。”影子回答说,他好象又笑了。

枫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世界呢?”

“那又怎么会有你居住的仞利天空那样的世界呢?”影子问他。

枫愣了一下,回答不出来。

第八篇 无明的世界

枫无奈的摇摇头,既然他的仞利天上有一片坚实不变的大地,那么这个影子的世界里有一片光明而又捉摸不定的大地似乎也是那样的合情合理。

他只得避开了影子的问题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龙王又是怎么转生佛国的呢?”影子反过来问他。

枫的心里颤了一下,他心里刚刚有的一点喜乐被这个问题冲得­干­­干­净净,在这片无边的光明里他还是感到了寒冷,自己心底里隐藏的寒冷,而不是来自其他的地方。

但是他只是淡淡的说:“因为他已经领悟了自己的劫数,衰老是整个仞利天空世界所有的一种痛苦,­操­纵着天人们的轮回。所以他能够看清楚这种因果,他战死的时候已经斩断了自己的因缘,超生在无忧的世界。”

“好象很对,帝释,”影子说,“如果是龙王这样说,它就是对的,可是你这样说,它却还是错的。”

枫蹙起眉头看着他,他看不见那个透明影子的眼睛,可是他却觉得影子好象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自己的所有在影子的眼睛里一样是透明的。他还记得阿莲珈说的话,作为战士的天王永远不能暴露他的恐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要把自己放松下来。

他不说话,影子却说了:“因为你恐惧,帝释,龙王看见的是痛苦背后的因果,你却只看见了龙王的苦,你还在苦的世界里徘徊,永生的世界和不变的快乐就在苦的旁边,你的脚下,可是这样你却永远走不到那里。”

一阵冷汗冲出了枫的皮肤,影子所说的简简单单的恐惧两个字震住了他,把他的面具撕扯下来好象还嘲弄的踏上了几脚,虽然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平静温和,带着隐约的关爱。枫却觉得更加恐惧,他明白自己不用想隐瞒什么了。

“因为你在过去三万年里的执着,你成为仞利天空的主人,也因为执着在你的梦想里,你却不能够做自己的主人!相信么?帝释?”影子说。

枫捉摸着他话里的意思,很长时间,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他看见影子跌坐在光明的大地上,他坐下的时候,向天空里招了招手,无数片闪着晶莹光泽的花瓣从头顶空明的天空里每一个角落飘了下来,象是一场忽如其来的光明之雪。影子伸出手说:“坐下吧,仞利天空的王。”

枫叶和他一样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漫天的飞花,苦笑了一声:“你有一个奇怪的世界!”“是的,”影子说,“这个世界与你的仞利天空不同,它没有因果和轮回,所以我可以让天空里落下花瓣。”他指向天空。

“也可以让它落下雨水,”一瞬间,所有的花瓣都象冰雪一样融化成了水,化成水珠打在枫的身上。

“或者是雪,”雨又重新凝结成晶莹的雪冉冉飘降,雪落在枫的身上融化,枫觉得阵阵凉意。“还可以是珍贵的宝物。”四周的光明骤然间更盛了起来,因为无数的珍珠,宝石,琉璃和璎珞象星斗一样在空中闪光,然后都落了下来,飘飘的落下了,是一场星光的雨。枫伸手抓住一块宝石,使劲捏了一下,宝石被他捏成了粉末,但是那确实是宝石,绝不是幻影。“可是我还是喜欢看见飞落的花瓣。”影子向空中缓缓招手,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落花重又充满了每一个角落,用馨香包围了这个天地。

“可是仞利的天空里,”影子问,“你能让它没有修罗么?”

“不能,我不能,”枫说。

影子点点头:“是的,如果你能,为什么会有那样鲜红的血污染了大地?为什么所有的战士们长啸和长歌?为什么沉沙和罗恸罗悲恸又激昂?你不能,那是仞利天空的因果。你永远无法打碎的因果!因为你自己何尝不是一个个的因果呢!谁能打碎自己?”

枫不说话,他看见影子对着落花又轻轻招手,一阵风在落花里卷动,花瓣在风里聚集成团,明亮的光华照得枫睁不开眼睛。

“仔细看着它,帝释!”影子说,声音温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和力量。枫勉强睁开眼睛看着那阵小小旋风里的花瓣,他一睁开眼睛,就再也闭不上!他看见花瓣的光华渐渐融化在一整团空明里,不再属于每一片飞花。而那团空明中,他看见了人形。他尤然能在那个人形的身上看见花瓣隐约的轮廓,可是那个光明的人形已经把它们完全的融在了自己的里面。花瓣最后的痕迹也消失了,空明慢慢暗淡下来,枫终于能和那个明亮的人形面对面,这时候,他看见了自己!

高大的身躯,修长的眉宇,深深的瞳子,和身上晶莹的铠甲,腰间冷森森的长剑,那就是他自己,没有任何分别的另一个天王枫!甚至阿莲珈为他伤口做的包扎,也出现在那个天王的身上。最可怕的,是枫从他身上能嗅出自己的气息!

战栗着的枫抬起手看着手上阿莲珈包扎的伤口,伤口还在,这样他才能肯定自己确实是仞利天空的主人帝释天王,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也才能勉强压下心底那股炸开的寒冷。他几乎都快以为自己只是曾经梦想自己是天王,而真正的天王实际上就站在他面前一样。“那是你么?帝释?”影子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另一个带着梵之剑的天王。”枫很久才能说出话来:“他是谁?”

他实在不能肯定那个从花瓣里化出的人是不是天王,他只想要个无论什么样的解释。“他是你,也不是,”影子说,“他不是,因为真正的天王不就在问我这个问题么?他是,因为其实你们的来处并没有什么分别啊!”

“我们的来处?”枫迷惑了。

“你从何处来?”影子问。

枫不知道怎么回答,很明显仞利天宫这个答案不是影子想要的。

“你从何处来?”

“你可有根可寻?”

“你向何处去?”

“你可有处可去?”

枫只有沉默,似乎听见影子在浅浅的笑。

影子指向了花瓣中化出的天王:“他从花瓣中生,天地间本无他。花落于天地间,汇聚而化生,他的根却不是花瓣。花瓣又岂能作根?花瓣和他又有何关系?”

他回头向枫,凝然片刻,忽然向花瓣化成的天王挥手。一道气流卷了起来,那个天王的身上开始透出空灵的光芒,光芒里枫又看见了无数的花瓣,那个天王的每一寸皮肤渐渐都染上一层碎花的印子,然后还是在风里,他分崩离析,只剩下无数花瓣在旋风里盘旋。风卷着花瓣吹过枫的脸,无数片光明的花瓣拂过他的面颊,一些落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香气就在他鼻尖下,枫闭上了眼睛。在这温柔的花之雨里,另一个天王枫就这样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去得快,正如他来的时候!

“他终向花中灭,花散去,天地间也无他,聚散之间,都是无常。生灭的轮回里,哭哭笑笑,悲悲喜喜,到头不过一场成空,又向何处寻?”

“他本无根,亦无可归所!”影子说,“帝释,你可悟了?”

枫的头僵硬的摇着,他真的不明白,他的惊惧更让他几乎无从思考。

“万物之生不过偶然,一个婴儿得以生于世间,不过因为他父母因为因缘而聚合,­阴­阳生孕。设想没有这段因缘,世间可曾有他?少时读书求教,因为因缘得以见长者,受明教,则是个栋梁之才,如果小来就在诸恶积聚之地,孩子堕为盗匪,又何尝是他的罪过?不过是一段恶因缘教他如此罢了。成年若有时运,得以飞黄腾达,施展抱负,如果时运不济,也不过寻常事,世间不得意的人杰,哪朝哪代曾经少过?死时或许以兵灾的缘故,即使善养其身,却又怎么逃得过命里一场偶然?”

影子轻轻叹息:“天地间本来没有万物,因缘聚散,万物始而生灭,来时一段缘,去时一段缘。终究不过一场偶然,因缘为物本来也不过是一个空,天道行之,谁能控制得了?世人因为无明苦,执着于这一生一世,无数罪业就此而生,本来以因果聚,又造新因果,世世代代纠缠不休,今生苦于前世之苦,而所造苦业又等来世来承担,因果往返,不能解脱?到头来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一场空里,苦,乃是自己苦而已。”

“不过是因缘,不过是因缘,不过是花瓣,不过是花瓣!”

在他的话语里,枫头痛欲裂,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去抱住自己的头。脑子里都是空虚,可是又象塞满了无数纷乱的东西,心底里深藏的什么,一下子全部爆发出来。他几乎觉得自己的灵魂象一个无关的过客,在冷冷的嘲笑着自己的挣扎。

这时候,雷霆一样的震喝从天地间的每个角落爆发出来,震耳欲聋:“你本无处来,不向何方去,你本无所有,何物可执?”

天地间这个声音无尽的回荡着,仿佛永不止休。忽然间,枫觉得自己不再有灵魂在自己里面!心里一团空虚的寂静。

“我本无所有,何物可执?”枫慢慢的重复着。

“我本无所有,何物可执?”枫仰首望天。

“我本无所有,何物可执?”一丝难以描述的微笑轻轻浮上了枫的面颊,他轻轻的摇头。“悟了么?帝释。悟了这段因缘,你眼里何处来的血泪,何处生的战争?悟了这一段,天地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么?”影子问。

他缓步走到枫的身边:“你可愿随我来?”

枫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的眼角忽然跳了一下,他一字一顿的说:“那这个天地间,有没有我?”

他逼上一步:“万物是空,天地间,有没有我?”

一步步的他逼向了影子:“有没有我?”

忽然他恍惚了一下,影子已经远远的走向远处去了,隐约能听见影子的声音:“终究还是一个‘我’,便是悟了阿赖耶识,还是脱不了意根。终究还是一个‘我’ 在苦‘我’啊!”光明慢慢暗淡下来,最后一束光亮消失的时候,枫大吼了一声:“这个天地间,到底有没有我?”声音回荡不息,却还是化为乌有。

然后他在黑暗里沉默,漆黑的世界没有光明。在这无明的世界里,只有枫自己,什么也没有,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很苦的笑容。

“如果本没有我?我又能够悟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从他心里响了起来:“醒来,帝释,刺客们已经逼近了!”枫一惊,听出那是大梵天王的声音,背脊一阵麻,从梦里睁开了眼睛。自己正躺在梵天神殿的地面上,夜凉如水,朦胧的月华照在他身上,一片惨白,也照在一柄利刃上,白得耀眼,带着寒气无声的划向自己的喉咙!

一种很疲惫的感觉忽然从枫的心里生了出来,他觉得四肢那样的沉重,他竟然古怪的笑了一下,没有挣扎,看着锋利的刀锋飞快的落下。他有一种奇怪的渴望,他真的想看看那柄快刀是如何把这个因缘汇聚的自己重新化解为因缘散去。想到这里,刀光似乎也温柔了几分。两行血迹撒在他身上,刀光却在那一瞬间擦着他的脖子扫过,刀气激起了大殿地上撒满的鲜花,花雨飞落中,枫看见两道诡异的青­色­痕迹留在空气里。一个黑­色­的人影正站在自己的身边,闪着黑芒的长刀持在他手中。不过是一个瞬间的喘息,力量和斗志重新回到了枫的身体里,晶莹的光芒暴起,梵之剑带起一阵疾风搅动着空中的鲜花,把那个黑影笼罩在剑气里。与此同时,大殿一个角落里的迦娄罗王焚羽弹跃上空中,整个人变成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刚刚拯救了枫的天翼轮划着青光回转到了他手里,短短一瞬间后,重新­射­了出去,爆烈的旋转着绞杀黑­色­的刺客。

已经受伤的刺客却没有防御,他刚刚闪过天翼轮致死的一击,立刻展开了反击,长刀稍稍一挫。刹那间,持刀的刺客一化为二,二分为四的开始分身,一个又一个朦胧的影子从黑­色­刺客的身边化生,一圈模糊的黑­色­影子把枫包围在了中间,隐隐的,枫觉得殿外月­色­的光辉被那些影子掩盖了。他好象忽然回到了和罗恸罗决斗的那个恶梦里。

这些焚羽却感觉不到,他完全被分割在这个圈子的外面,虽然他的天翼轮往返飞掠,一丝丝的鲜血从那团黑影里肆意的溅出来,刺客却不躲避,也不反击,他的全部攻势都集中在枫的周围,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天王枫。

枫周围的­阴­云越来越盛,终于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他自己的剑了,他只能凭借感觉旋舞着长剑,一层层的剑浪化成无数圆满的气层从中央冲击出去,最终被绞碎在黑­色­的包围里。但是他背后护持的佛尊还结印禅定,端坐在他背后,无瑕的光芒虽然微弱,却镇住了刺客的血腥和魔­性­。事实上,枫和焚羽已经在不自觉的以两个人的力量化用般若波罗密大阵,因为他们不约而同的感受到这个黑影身上的一种气宇,属于罗恸罗那种修罗大将的可怕气宇。虽然从没有修罗能侵入善见城这片神圣的土地,可是王者们的感觉却告诉他们,他们正在与一个修罗为敌。而且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修罗。和罗恸罗恰恰相反,他的攻势绝不霸道,却是柔和甚至婉妙的在枫的周围飞舞,长刀的影子象是抛出无数条纤细的丝,一点点的缠绕着枫。枫还惊奇的看见黑­色­刀光里幻现出重重叠叠的幻影,他依稀的辨认出里面有战士,儿童,老人,女子和很多很多的影象,象是一幕幕戏剧的展示,却都飘渺无痕,往往一瞬即逝。当枫仔细看的时候,他甚至从战士身上隐约看到了沉沙的样子,而在女子身上看见了冰莲和梦旋的点点哀愁,在老人和孩子们身上看见了一个人生老病死的匆匆一生!奇怪的感觉覆盖在枫的周围,一种似乎不属于这片世界里东西慢慢的束缚着枫的力量。他终于明白,自己给困在了一个梦里!枫听见了周围黑暗中传来桀桀的冷笑,黑暗似乎已经侵入了他的双臂,他的剑慢了下来,身后亮在佛尊头顶的那轮智慧的圆光好象迟早会在这种冷笑里熄灭,黑影是在嘲笑他无法逃脱的失败么?

而焚羽也听见了冷笑声,他的天翼轮每一次划进黑影的圈子里只是轻轻扫到点什么东西就穿了出来。从来不能重伤黑­色­的刺客。但是即使这样,凌乱的血丝还是撒在周围的地面上染的一地嫣红。可黑影还在不顾伤痛的冷笑着。

就在黑影冷笑着说:“没有人能够救你了,懦弱的天王!”的时候。枫微微停顿了一下,他静静的往黑­色­的圈子里看了一眼,伸手按向了自己的胸甲,然后,一切都改变了!明丽的火焰从他胸甲上的一片金­色­中闪现出来,飞动的火舌汇聚成线围绕晶莹的梵之剑疾速流转,火光从黑­色­包围的中心照­射­出去。火光穿透了黑暗的深处,所有的幻影都消失在光明的火焰里,火光映照在枫的战铠上,高大的天王枫举剑挥舞,傲立在大殿中央。

是否每一次,光明都会在我们需要它的时候到来?

枫举剑过顶,缠绕在剑上的火舌炸开成碎片散落出去,一场灿烂的火雨中,身边的黑­色­包围完全消失了。火雨溅落在冰冷的石地上化为细碎的火花跳了两下,终于熄灭了。黑­色­的刺客静止下来,一个美丽而妖异的女子,她身上黑­色­的战铠冒着袅袅的轻烟,摩拭着自己手中的长刀。她回过头来,背衬着月光,对着枫狰狞的笑:“龙王的天焰?他终于还是把天焰留给你了!”

枫没有说话,他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他向前迈出了三步。刺客看着他的动作,猛然又回头看他自己身后的焚羽,她脸上的冷笑消失了,­阴­森森的看着枫说:“般若波罗密阵终于又现世了!罗恸罗是被封印在这个阵法里的么?怪不得我醒来之后怎么也无法呼唤他!”同样变换了位置完成两人的般若阵法的焚羽冷笑着说:“如果不是他被封印前耗尽心力把歌声传送到死亡的国度里召唤你的苏醒,不惜把自己埋身在死亡的恐惧里,用那一刻他心底里的悲恸来激发你的生命,罗喉罗,你怎么可能这样快就醒来?你又怎么可能能召唤到他?”枫侧转了梵之剑,剑脊上血­色­的封印显现在月光里,罗喉罗狠狠地盯着它,许久,她才低声说:“罗恸罗,你是这样的战斗的么?你是这样死的么?”

一声暴响中她的长刀爆烈的斩落在地上,嵌进了石地中,罗喉罗仰天狂笑:“罗恸罗,你安心的去死吧,我听见你的话了,我已经回来了!”

笑着笑着,她折下了纤纤的腰肢,颤抖着指向枫:“没有用的,不要想封印我们就可以摧毁我们,即使我永远被封印,我也一样会召唤其他修罗们归来,永远不会停止的,即使我们不会成功,我们的战斗也不会有终结!”

她并不宽阔的胸腔竟象只风箱一样抽动,根本止不住自己的大笑。笑起来,她举刀向天,以一个舞姿一样的动作停滞在那里,身上每一个伤口都喷着鲜血,好象是梦旋舞蹈时衣裙里涌出来的不绝轻烟那样。

枫胸甲上龙王的金鳞闪动着光芒,火焰再一次溅出来落到他的梵之剑上,枫向着两侧轻轻挥剑,两条细细的火线贴着地面飞驰出去,然后明亮的火线上火苗跳跃了起来,两堵火墙挡在罗喉罗,焚羽和他自己的两侧。罗喉罗被火墙以及身前身后的王者们死死的封锁在里面。火光闪烁里,她冷笑,脸­色­诡异的变幻着,慢慢举起了刀说:“来吧,来试试吧!”青痕再一次闪现了,焚羽已经把死亡铭刻在天翼轮上,向着罗喉罗发起了攻击,妖异的弧线展开在罗喉罗的身侧,飞速的逼近了。可是罗喉罗没有防御,也没有躲避,她美丽而­阴­冷的眼睛,还盯在枫的身上。

在焚羽出手的几乎同时,枫冲了出去,梵之剑在身边荡开一个完美的剑圈,上面的火焰化成一个火的转轮,他象一只飞鹰一样快捷,火轮却象一面沉重的防御,无可突破。罗喉罗举刀,任凭鲜血喷溅,看似纤弱的她顽强的举起战刀,盯着枫的剑终于从她头顶劈下。她却没有出刀,他也没有躲避,从他举起刀,他就停止在那里,冷冷的看着枫的剑落在他身上把她劈成两半。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的对枫说了一句话:“没有尽头的,我还会回来的!”然后,她化成了一片血光,枫的眼睛里,就只有鲜红的血­色­,弥漫在空间里,一直染到他的剑上。

那一刻,在枫看来时空好象凝结了一下,然后血开始流动,大滩的血迹落到地下,枫的剑上,罗恸罗的血印消失了,和那滩鲜血一起流了下去,融化在血里!

枫听见血里传来的声音,罗喉罗的声音:“罗恸罗,让我带你回到我们的地方,让我和你一起战斗,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血在地上滚动着,从石地上每一条缝隙流了下去,一阵笑声出现在大殿里的每一处,罗喉罗猖狂的笑声不知从那里散了开来,笼罩了大殿,笼罩了焚羽和枫。

最后一片血迹从一条石缝间流走了,地面上不再有一滴血,只有笑声,似乎还在回荡不休。天焰慢慢熄灭了,静静的大殿里,焚羽说:“想不到她连反击的力量都没有了,奇_-_書*-*网-QISuu.cOm但是,她只是被杀,她的灵魂没有封印住,她也带走了罗恸罗的力量,下一个黑夜,她也许还会苏醒的!”“是么?”枫轻轻问,“真是顽强的修罗们呐!谢谢你救我!”

焚羽没有回答,他转身向大殿的门口走去,却听见身后的枫冷冷的说:“可是你也是刺客,另一个刺客,为什么?焚羽?”

第九篇 迷失的过去

焚羽的脚步停在大殿门口,很久他才回头。

“是么?”他缓缓问道,“天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呢?”脸上全无表情。枫没有回答,他向前走了一步,走向焚羽原先所站着的角落。焚羽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不由自主也向那边挪动了一步,似乎要挡住枫的去路。

枫停下脚步,冷冷的看他。焚羽看见他的眼睛里的一片森冷,把脚步退了回去。枫加快了脚步,从焚羽的身边擦过,走向那个角落里。擦肩而过的时候,枫的手搭在腰间的剑上,焚羽握着天翼轮的手上,筋脉微微的弹动了一下。

石壁一个拐弯的后面,白衣的阿莲珈昏睡在地面上。她的脸上,还是那样淡淡的恬静和温柔,似乎还做着一个好梦。枫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儿,她没有反应,枫把她揽在怀里,抱起她走向大殿的深处,放在卧榻上。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静止在原地的焚羽:“要谢谢你没有伤害她。”

“我不想伤害她,我的目标是你,”焚羽看着自己手里的天翼轮,“我只是要她昏睡一会儿,对于伤害无辜的人,我没有兴趣。”

“为什么你想杀我?”枫走到他身前三丈远的地方停下,焚羽没有退。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杀你的?”焚羽问,“你怎么知道我把她放在那个角落的里面?”“感觉,”枫说,“我能够感觉到她在不在我的旁边,她大约的位置,甚至她的状态,和她的心情。我本来以为这是天王的一种能力,可是似乎只有对她管用。”

焚羽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本该想到的,你们应该能够互相感觉到。”枫的心里动了一下,他隐约觉得其他的诸王都知道阿莲珈的来历,而被瞒住的只有他自己。但是他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疑问,继续说道:“我能觉察到她的昏迷和她的位置,就在你身后,修罗不会让她活着,深夜里你又没有理由的出现在梵天殿里,那么只能是你­干­的。还有,大梵天王给我的梦中告诉我刺客们已经逼近,当然不会只是一个……”

“够了,”焚羽打断了他,“是我­干­的,你也不用再推测,我也没有想隐瞒。即使我现在走了,她醒来后一样会告诉你,即使你不想报复,我也还是要杀你!”

“为什么?”枫问,“你又为什么要在罗喉罗的刀下救我?”

“只是为了你身上的铠甲,修罗一旦杀死了你,你的铠甲会和你一起消失,只有我自己杀了你,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焚羽冷淡的说,“并不是我的好心,你也不用因此而剑下留情。”枫摇头说:“我的铠甲?和你的天人之铠有什么不同么?”

“何必问那么多?你能杀了我,我就不能再刺杀你,你不能杀我,你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那个真相重要么?”焚羽问。

枫轻轻叹息了一声:“也许不重要,但是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有那么多令人迷惑的事情,好象都有答案,却都理不出头绪,这是不是一种苦恼?焚羽殿下,无论谁将死去,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帮我解开这些迷团里的一个呢?”

“有那么多令人迷惑的事情,好象都有答案,却都理不出头绪,这是不是一种苦恼?”焚羽重复了枫的话,忽然间,他好象陷入了沉思,枫从他身上感觉到的杀戮气息,居然淡了下去。月光里,焚羽还带着稚气的面孔使枫觉得他还象个孩子,但是一种说不出也没有理由的沉重仿佛扎根在他的灵魂深处。枫看着他空朦的眼睛,想到了等待他的阿莲珈,想到了那时自己茫然的面孔,当月光带着冷意从焚羽的眼睛里折­射­出来的时候,枫打了一个寒噤。

“喜欢看梦旋跳舞么?”焚羽的声音忽然柔和起来,幽幽的浮在空气里,象是在问一个能够与他分享秘密的朋友。

“是因为梦旋?”枫想到自己拉了梦旋的腕子的时候,她眉间化不开的哀愁,掩着脸跑出去时,纤弱凄凉的背影,还有焚羽冷冷的目光和悠长的叹息。

焚羽却没有回答他:“第一次看见她舞蹈的时候,一定很震撼吧?”他这样问着,眼神份外的迷乱。

枫点了点头。

焚羽忽然转头看他,对着枫轻轻笑了一下。迷乱的笑容断断续续,似乎焚羽疲惫得都无力继续那笑容了:“可是谁能知道我第一次看见她舞蹈时的心情?”

他摇头:“没有人知道的,绝没有!”

枫不说话,任凭焚羽沉默下去,这一刻,大殿里静得能听在花瓣在地下随风翻滚的声音。许久,焚羽又对他虚弱的笑了一下:“从我第一眼看见她,我就知道我应该认识她,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一百年前,一千年前,或者十万年前仞利天界初开的时候。应该曾有过这样一个时候,我独自在她的舞蹈里迷醉。所以我想,我想我什么时候,在哪里,和怎样见过她。因为我知道,在一个遥远的过去,她一定是我最爱的人!”

“你知道么?”焚羽低声说,“比起仞利天空别的王者,迦娄罗的生命是短暂的。迦娄罗们居住在不死之海的边缘,那里有巨大的毒蛇和无尽的瘴气,就象枯水苦修的沙漠山洞,那里是仞利天空至苦的地方。可是那里神秘的力量源泉也是迦娄罗们成长所需要的,我们和毒蛇搏斗,吸收毒气来增加体力和熬练­精­神,这就是迦娄罗的生活。因此迦娄罗战士的力量特别的强大和诡异,也因此迦娄罗们总是只有短暂的生命。巨蛇的毒气会积累在迦娄罗的身体里,一旦它爆发出来,迦娄罗们都会在无限的痛苦里挣扎着死去。传说上古的时候一个死前的迦娄罗会在痛苦中冲击夜摩天的天顶,再冲进大海最深的地方,来回七次。最终坠落在金刚顶山的山顶,被热毒的火焰燃烧成灰烬,即使龙王降下的雨水,也无法熄灭。什么都不剩下,只留下一颗青­色­的琉璃心。这些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我还依稀记得上一次死亡,那种痛苦,如果能够冲上夜摩天来缓解哪怕一分一点,我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只是我不能罢了。死后,迦娄罗王的意识会转生在一个新生的迦娄罗身上。所以,每一百年,我都会重生,得到新的年轻的生命,我永远不会象龙王那样衰老,永远是诸王中最年轻的。”

焚羽苦笑了一下,他望着殿外的月­色­失神,然后声音变的古怪的清晰:“以为我很幸福么?天王殿下?”

“哈哈哈哈,”焚羽笑了起来,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笑声格外冷清,“可是你知道不知道,重生的迦娄罗王会永远失去前世的记忆。我不记得我爱过的人,也不记得我恨过的人,不知道我在过去时代里的容耀,也丢掉了曾经有的悲伤,我根本不再能了解我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过去永远的被抹去,成了一片彻底的空白!”

“于是我只能对着那些我熟悉的人们无奈,我知道我曾经是多么深切的爱他们或者恨他们,可是我知道的只是爱和恨这两个字而已,转生后的我永远的失去了爱和恨本身,我不再有激|情去爱恨了。因为我已经记不起过去。我痛恨!我痛恨为什么我的心里还要留下当初爱和恨的痕迹,如果我都忘记了,作一个白痴重新开始不是更好么?”焚羽冲枫大声的吼叫,鲜红的血丝爬在他眼睛里,他看起来颠狂得象一头暴怒的龙,要不顾一切的去突破他的障碍一样。可是焚羽没有动,他反而安静了下来,低头自己笑笑说:“每当想到这里我都会失态,可其实我真的不想失去那些记忆,真的不想啊!尤其是我第一次看见梦旋的时候,我在过去时代里的爱情隐隐的召唤我,等我走近了,却发现它已经变成了一个爱的符号,我只知道那是爱,却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爱梦旋,怎样爱的梦旋,和爱的一切感觉。我疯狂的回忆,在前世遗留的灵觉里寻找那段爱情的蛛丝马迹,一点一滴的收集,我居然能够慢慢的了解一点又一点,你不会明白我每次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一点往事的狂喜,你无法了解,那是找到了自我的快乐。”焚羽的­唇­边此时有一点微微的笑容。

“可是,”他说,“迦娄罗王的寿命永远短暂,每当我找到了一些记忆后,我又要再一次的转生,再一次的生,意味着再一次的,我失去我找到的那一点可怜的记忆,再一次的忘记,我曾经是如何的爱梦旋!所以,每一次我死后,我的意识会在空中游荡一些时候,我会去梦旋的身边,在她的微笑和轻颦里,一点点的品味找回来的记忆,每当我想到高兴的时候,我会对她笑,她听不见,可是只要能够让我想到了并对着她笑,我已经很快乐了,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觉得我真的是我,爱过和恨过,能够去回忆的我。”

“可是只有短短的几天,当下一个迦娄罗出生的时候,就是我转生的时候,我会重新回到迦娄罗的地方,享受我尊贵的王者地位。可是那也是我忘记的时刻,每一次,我静静的在梦旋的身边飘荡,痴痴的看她,对她流我看不见的泪水,一遍又一遍理着那些回忆,我唯一的珍宝,唯一在我穿越了生命的界限后让我知道我仍然是我的东西。失去了这些,我已经没有我,拥有别的东西还有意义么?我这样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等到我的意识被一丝丝抽走,珍惜我看梦旋的每一眼,却终于还是要去那个新生孩子的身体里,忘记我的一切!那就是我的新生!不,那是那个孩子的生!那不是我的!”焚羽的脸狰狞的扭曲,他一字一句的对着枫吼叫,“那个生,是我的死亡!”

“这就是生的苦痛,天王殿下,”焚羽对着枫说,“为了找回我前生的记忆,我不惜做任何事情!”

在焚羽狂然的述说中的悲伤和无奈里,枫觉得迷乱,他站在那里想找到一些头绪,终于还是枉然。他想我的前生是什么呢?过去的天王有过什么样的爱恨呢?除了对于冰莲那种奇怪的感觉在我的心底还留下些什么呢?

他苦笑着对自己说:“如果真的没有剩下什么,我是不是比你更可怜?”“那和你刺杀我有什么关系呢?”他问焚羽。

“看见你自己头盔上那颗琉璃宝珠了么?”焚羽冷笑着说。

焚羽摘下头盔,头盔上金­色­大鸟的双翼压着保护他的头顶,双翼下还压着一颗宝珠,青琉璃­色­的宝珠,一抹冷光照在他脸上,漾起层层青­色­水波似的光华。

“那颗,就是传说里迦娄罗的心!”焚羽声音响在他耳边,“在一代迦娄罗王自焚后唯一留下的青­色­琉璃心,被天王拿去嵌在了头盔上。我想,也许我的记忆就封藏在里面,我要找回来!”

枫静静的盯着那颗宝珠看,良久,他说:“既然你要,我就给你吧。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即使不是,只要能唤回你的记忆也可以。”

他伸手去摘那颗宝珠,可是他触手到那颗宝珠的时候,才发现看起来象实物的宝珠只是一团青­色­的光芒,他的手一下子就触破了那青­色­的光。当他缩会手的时候,青光又从金翼鸟的胸前照出来,宝珠的光影重新出现了。

焚羽冷笑了几声说:“那颗宝珠和你的剑一样是你天王尊严的一部份,即使你自己也不可能把它取下来送给别人,除非你被杀死,或者有可能。”

他把冷冷的天翼轮持在了身前:“所以,来吧,天王殿下,惩罚我这个刺客,你没有选择的!我本不应该和你说那么多,唯一的原因就是你和我一样追寻着永远找不到的东西,告诉你让你死得暝目吧!”

青­色­的痕迹划破空气,天意轮转带着呼啸声绞杀了过来。枫无奈的笑了一下,晶莹的剑光洒了出去,振鸣声中,剑尖点在天翼轮上,在短短的瞬间,一阵清脆的击打声,天翼轮的青光似乎悬停了片刻,然后倒旋回去­射­向了焚羽。

焚羽伸出手抓住了倒飞回来的天翼轮,刚刚触手他却猛的松开了手。天翼轮落在地上,叮当的一阵脆响。焚羽把手举到自己面前,仔细的看着上面灼烧的痕迹。

“龙王的天焰真的有这么强大?”他喃喃自问道。

枫点头:“难道不知道你自己根本不可能赢得这一战么?焚羽殿下,即使以迦娄罗的强大,难道可以抵挡两个王的力量么?”

他回头走向了大殿的深处:“焚羽殿下,你走吧,今天晚上,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能告诉我你自己的故事。”枫的声音里蕴着微微的叹息。

“我能够走了么?”焚羽哼的笑了一下,“回到迦娄罗的地方继续苦苦的回忆我前生的爱恨?然后再一次重生?”

枫听见背后的焚羽沉默下去,他抚了抚自己的剑柄,忽然停下了脚步。剑柄冰凉,梵之剑正在告诉他的,是身边无尽的杀气。于是枫回头,他看见月光里焚羽抬起头看着天空,­唇­边露出一缕无声的笑容。

他就这样笑着,好象已经陷进了自己的回忆里,没有尽头的回忆。他已经沉沦在里面,象是无边大海里独自游泳的人。他或许永远无法看到陆地,可是他还是那样的顽强。是因为每前进一寸就距离陆地更近一寸么?

如果真的他永远也到不了,那他到底为了什么理由为这接近的一寸距离而快乐呢?当他永远沉到了大海的深处,当后人们知道他曾经为自己离陆地又近了一寸而快乐,是不是会觉得那是一个莫大的笑话?是不是会嘲弄这个傻瓜的希望?

枫忽然明白,焚羽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自己,永远找不回来了。

焚羽转回来对枫冷笑:“如果我超脱仞利天空,我就能够洞澈这个世界的因果,是不是就能够找回以前的记忆?我有个不会失败的办法,如果我能够杀了你,我就能得到那颗琉璃心,我能够记起往事,如果我被你杀了,我就能借助梵之剑上神圣的力量超脱,我一样能运用我了悟的智慧找到那些消逝了的记忆。天王殿下,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他冷笑着逼近枫说:“天王殿下,用你自己的牺牲帮我找到以前的自己吧!”枫退了一步,却不是因为惧怕焚羽话语中透露出的狠毒,而是因为他看见了焚羽的眼神。焚羽的眼睛死死的盯在枫头顶那颗琉璃宝珠上,执着的渴求着而近乎贪婪。

枫想起那个影子说的话,他对自己轻轻说:“如果连自我都是空虚的,那么以前的记忆真的那么重要么?”

他问焚羽:“如果这个世界只是空虚的一团,因缘的聚合,你怎么知道你的记忆还在?也许它早已经散去,你根本就不能找回来,因为它已经不存在了!”

“不可能的!”焚羽狂怒的吼叫着,“你在撒谎,我能感觉到我的前生里是多么的爱着梦旋,而你不会知道。那种爱不会散去的,永远不会!我不会允许!我一定要找回来。”吼叫声着,焚羽张开双臂,然后他合上双臂,如同抱着一个空虚的圆球。地上的天翼轮自己弹跃起来,稍微停顿后,带着青光围绕焚羽飞舞旋转,无数道青­色­的痕迹在焚羽身边象一个交织成一个朦胧的球体。象是两颗流星在那个巨大球体的表面上飞驰。渐渐的枫连青­色­的流光也看不见了,只有青­色­的朦胧一层,里面是焚羽。看着他紧咬了牙龈龇开嘴,嘴角狰狞可怖的冷笑,枫不由的打了个冷颤,他在里面看见了魔­性­,他曾经想到,也许魔­性­不是仅仅为修罗们所专有的。现在焚羽眼里的神­色­已经证实了这一切。

焚羽跑了起来,跑向枫,他奔跑的时候张开了臂膀,那层青­色­的球面顿时分裂开来,数百条青­色­的气流炸开来,一端仍然萦系在焚羽的背后,一端怒龙一样在空中张牙舞爪,妖异的变幻着。枫的面前象是一只巨大的昆虫,张开自己的无数条腿,要把枫紧紧的环绕。枫知道,这只“昆虫”的每一条足,都是天翼轮急速飞舞留下的痕迹,他从来没有想到两只天翼轮能够幻化出这样多的影象,他也从来没有在焚羽的身上感觉到这样浓重的杀戮气息。唯一能和那相比的,只有罗恸罗被封印前,高歌里的悲恸。那种舍身忘死,毫无保留的杀伐意志!枫不再说话,他忽然后悔了,他后悔自己应该多焚羽多说一些话,应该早一点劝他停止。因为现在的枫和焚羽都无从选择,焚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而枫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他的身后,是昏迷的阿莲珈,他一旦闪开,焚羽的天翼轮会把那个纤弱的阿莲珈绞碎成粉末。于是当焚羽身边无数条触角猛的向着枫包围过来的时候,梵之剑终于出鞘了。风,光芒,火焰,怒吼包围了梵天神殿。

带着烟和尘,强大的气流从梵天殿的每一个窗口冲击出去,仞利天上最神圣的大殿仿佛要因为这场战斗分裂开来。

或许没有人知道这场战斗的过程,连枫自己也说不明白。在那些触角和他的剑冲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唯有青­色­的光芒和绚丽的火焰,他自己已经陷进了一个战斗的空间,一切的意识都模糊了,他只知道自己含着最后的一口气,把剑上的梵天神力和龙王留下的天焰全都催动出去,让无穷的力量在空中绞杀。

当他从战斗的迷乱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大殿里已经不再有焚羽,只剩下地上尘埃里的天翼轮依旧闪着冷冷的青光。

然后他头脑稍微乱了一下,他合上眼睛,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的时候,焚羽在他面前微笑的看着他。不再凄厉,也不再贪婪,纯净得无一点缺陷的笑容。

“谢谢你,天王殿下,”焚羽说,“谢谢你的剑,让我终于能够离开这个世界。我会去那片无忧的土地,看到龙王,也会等待你,殿下。”

枫终于看清楚那个焚羽只是一个极为飘忽的影子,几乎透明,和大梵天王下降时的元神一样。焚羽最后对他微笑了一下,回身走向大殿的门口。

“你找回你的记忆了么?”枫在他身后问。

“记忆?什么记忆?”焚羽想了一想说,“我不知道啊。”

枫睁大眼睛看着他,许久才说:“你真的,连最后的一点痕迹都舍掉了么?”焚羽似乎很不解,但是立刻笑着说:“也许我真的忘记了什么吧?可是这个世界的一切和我已经不再有关联了。再见了,天王殿下!”

淡淡的烟尘里,他走出了大殿,大殿外,纤纤的紧那罗王梦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象凝在空气里的流水。她静静的看着大殿里的一切,没有表情。

焚羽看见了她,对他微微的笑了一下,轻轻点一点头,然后擦着梦旋的肩膀走了过去,一直走出露台,走到空气里,在空中漫步向远处,没有再回头。

梦旋看了枫一眼,清亮的眼睛里微微有一些怨怼,然后她也回头走下。

枫愣在原地,久久也不说话,直到身后一个人拍他的肩膀说:“殿下,你已经拿到两件印记了。”

“两件?”枫知道是阿莲珈在自己身后,“焚羽的是什么印记呢?”他心里有一点诧异,阿莲珈从来不会这样随便的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看见阿莲珈轻轻笑了一下,有些空洞,但是很美。阿莲珈说:“就是那颗琉璃心,迦娄罗王已经解脱,你就是他真正的主人了。你现在可以运用他的力量了。”“他的力量?”枫这次居然成功的把琉璃心取下来握在了手中。

他觉得有一点累,走到一个角落里,靠着石壁坐在地上,端详着那颗琉璃心,青青的光芒映在他眼睛里。

他移开目光,看见阿莲珈也和他一样坐在身边的地下,默默的看那颗琉璃珠。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阿莲珈原来真的很美丽,很可爱。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阿莲珈的美丽几乎冲散了焚羽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虽然他从来没有怨恨过焚羽,可是焚羽的述说和疯狂是那样的可怕。只有焚羽自己和阿莲珈的微笑才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他很惊奇自己心里居然没有龙王身死时那种狂然的慌乱和彻骨的悲痛了,剩下一点麻木。他又看着那颗琉璃心了,看着看着,他轻轻的问它:“焚羽的记忆真的那么重要么?使得他那样痛恨重生?使得他不惜放弃生命?不得不那样苦的解脱?什么是他的记忆呢?你能不能告诉我?”

冷冷的月光照在上面,琉璃心依然那样青翠,枫苦笑了一下。

迦娄罗王的故事我的生命是什么,仅仅一个过程,一次生灭么?

那么在这个生灭里,什么东西真正属于我自己?

生意味着忘记。我苦苦积累的爱恨在一次新的生命里化为乌有。隐约的灵觉让我知道我曾经是那样的爱过,现在的我只能面对着她,永远的遗忘。

被封印在过去死亡里的那些记忆还镶嵌在灵魂深处吧?没有了它们,我还是我么?所以我无数次的想,是不是应该用染血的手指拨出自己的心,看清楚那深处嵌着的回忆。即使这样死去,我也不会遗憾。

或者我宁愿永远是无定的孤魂,保留我找回来的可怜的记忆。我宁愿在这些记忆里陶醉,在死亡的世界里静静的看她,也不愿在生的绚烂里再一次忘记。

我终于解脱,因为我舍弃了最后一点空无的灵觉,从此,我彻底忘记了紧那罗的舞蹈和我自己的爱。

第十篇 卑贱的生命

雨,默默的下着,雨珠敲打在梵天神殿的琉璃顶上,象是纤纤的手指在拨弄琴弦。寂静了整整三天的梵天大殿里,终于走出了天王枫。他的步伐还矫健,他的肩背还挺拔,只是脸­色­微微的苍白着。雨洒在他头顶,汇成一串珠子从他长眉边坠下,他对着大殿前的人们微微的笑了,笑容高贵也温和。

大殿前,一些人已经在这里足足等待了三天的时间,梵天殿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惊动了整个善见城所有的天人,有人看见了火焰和烟尘从那座神圣的大殿里冲了出来。于是,不约而同的,所有的天人来到梵天大殿的台阶下,要见他们的天王,他们迫切的想见到他们的天王平安无事。可是,大殿里整整沉寂了三天,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埋怨,所有人都在大殿的门口等待,不论风雨。他们都相信他们的天王带着神圣的使命,在带领他们脱离仞利天空的劫数以前,他会不休的战斗,而且永远也不会失败。

他们只是想见到他而已。

终于,天王枫走了出来,和他的人民一样走到雨中。在露台上,枫高举起长剑,向下面万千的人们致意。四周忽然更加安静了,雨珠打在琉璃顶上的声音也显得份外清脆。他没有说什么,所有的人们都在寂静中瞻仰他的王者威仪。

忽然,撼天动地的声音从四周爆发出来:“天王殿下永生,天王殿下永生……”无数的人们向着枫举起了手臂挥舞,孩子好奇的睁大童稚的眼睛,青年们为他无双的气度而陶醉,老人们为他念颂赞美的歌词,泪水从每一双眼睛里流下,他们看见他们的希望,天王枫又走出了梵天神殿。关于枫所有可怕的谣言都不能让他们再怀疑自己的王者。

在洪潮一样的人流里,在雷霆般的欢呼声中,谁也没有注意枫微微迷茫的眸子。他就是这样微微的笑着,用这个动作给他的人民信心和安慰,直到所有的人终于散去了。他的笑容停滞在脸上,他听见一个孩子对自己的母亲说:“妈妈,我知道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早就知道了!”孩子天真的笑着,那个笑容永远映在枫的脑海里。枫轻轻问自己:“如果你们真的知道,你们又为什么要来等待,你们又为什么要见到我才肯离开?”阿莲珈在他的身边,遥望着远处,不说话。

仞利天空神庙空荡荡的宝殿上,枫披着一件斗篷,坐在高台上深思。宝殿高高的穹顶下,枫觉得自己微小得象只蚂蚁。这是他来的第七天,他一直问神庙的大比丘恒断神僧一个问题……“天地间有没有我”。恒断就在他面前微笑,他只有一个回答给枫——“什么是我?”。他的回答和枫的问题一样混乱。他的笑意枫读不懂。

枫只能枯坐在这里静静的想,脸上没有表情,谁也不会知道有多少杂乱无章的东西在他脑海里回荡。

良久,枫终于站起来,扔下了斗篷,在僧人们的惊异的眼睛里,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宝殿。枫深深吸了口夜风,无奈的笑笑。他想或许他根本不用去想,毕竟他的人民需要的是作为战士和救主的天王,而不是一个哲人或者先知。也许思考真的只是浪费时间和生命。走进灯火辉煌,他走到街头的人群里。第一个找到他的天人是一个孩子,也只有他才会相信面前的人会是高贵的天王,孩子问:“你是殿下么?”枫忽然被一种快乐打动了,他笑了起来,抱起孩子说:“我是。”

城里震动了,无数的人向他所在的街头涌来,带来了美酒净果,也带来了欢笑。大家高举起了酒杯祝福天王和这片土地,也祝福升上了佛土的龙王和焚羽,然后不假思索的灌下美酒,高声歌唱,男女老少们都在醉意中翩翩起舞。乱哄哄的街头,大家什么都忘记了,给他们以希望的人就在他们身边,他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离永恒的生命不变与的快乐这样接近过。只要有明天,他们都无忧无虑,不在乎今夜自己醉倒在街头。

当所有人都在痛饮的时候,枫不知道消失在人群里的哪一处了。大家却还是带着醉意,毫无顾忌的欢歌起舞。

其实枫没有走远,他只是在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们,听着孩子的笑声,女人们的闲聊,青年男女的情话,男人们带着酒气的豪言壮语。他知道自己是快乐的,快乐得都要忘记龙王在仞利天空上看他的眼睛,也不再去想什么是焚羽失去的记忆。可是他却不能让自己真的醉了,喝再多的酒,他也会想到这片土地的未来。

“我真的能拯救他们么?”枫问自己,“拯救我所喜爱的这一切?”

在歌舞声中,枫独自沉默,快乐而茫然的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人们:“你们快乐,因为你们从来不去想为什么,你们只希望未来,却从来不怀疑它的真实。”

一会儿他又轻轻说:“可是,这样的快乐是多么让人想往,被希望支撑着,永远也不会倒塌吧?”他又端起了一杯酒,他从来没有喝得这样多,虽然这里的酒远远不如梵天神殿的醇美,可是这里让他觉得温暖和喜乐。

夜深了,街头的天人们已经沉醉得东倒西歪,枫站起身来,想要回梵天神殿去。最开始看见他的那个孩子似乎也和大人们一样喝了酒,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枫怕人群把他挤伤,于是把他抱了起来,看他醉得通红的小脸上,那幅糊里糊涂的样子。

人群外稍稍安静了一点,枫长久的看着他,怀里的孩子甜甜的笑着,枫想:“他是在一个快乐的梦里吧?”

枫理了理他额前散乱的头发,轻轻的,枫问他:“你说,我真的能救你么?”

沉宏的号角响遍了善见城,夜幕下的善见城在号角声中苏醒过来,无数只火把忽然亮起在城里的每个角落。凌乱的脚步声,嘹亮的口哨声,模糊的呼喊声。在这一切的声音里,枫和这个街头的天人们惊惧的立在当地。天狼号角是善见城安全的保障,它传递的却是战争,恐惧和死亡,它被吹响意味着修罗的军队又一次的进攻这座城池,又一次的,鲜血将淋在大地上换来短暂的安宁。

枫放下了怀里的孩子,拔剑,梵之剑短短的振鸣中,枫想长啸一声冲向城楼。可是却有一股没有来由的疲惫从他心底里荡漾开来,他稍稍停下,对着周围所有的人微笑说:“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接着他低头看面前的孩子,看他仰起小脑袋,用他那双清亮亮的大眼睛欢笑的看着自己。那双眼睛竟然一点没有因为酒而朦胧。他灿烂的微笑中,枫不知道说什么,那种微笑和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同。他的微笑因为那种纯粹的无忧而特别,在周围的人们期望和渴求的望着枫的时候,小小的孩子无忧无虑的看他的英雄。恐怕只有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天定的宿命里,英雄的剑会永远带来凯旋和平安吧?

枫想说:“你知道战争后面的血泪么?我的孩子?”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伸出手,按在孩子的头上,手指埋在他的头发里,含着一缕笑,拍拍他的小脑袋。

孩子的仰视中,周围无数双目光的包围下,枫狠狠地吐出胸口里压着的那口气。他转身一步步走开了,越走越远,越走越快,他心里有一种要奔跑的冲动,想要这样狂奔着去斩杀。孩子在背后看他,他知道,那两道清亮的目光在推他,叫他一往无前。他不知道这样的战争会不会有结束,但是那无忧的目光在鼓励他,叫他敢于去冲击,挣脱一切的束缚,让无尽的刀光绵延到天尽头!

要不是脚下微微的震动让枫停下了脚步,他就真的冲出去了。他蹲下身去按上了脚下的地面,一下又一下,大地在脆弱的颤抖,那象是脚步声,象是无比遥远的地方,曾经支撑天地的巨神正一步步逼近,碾碎一切的阻碍,用他看不见的黑影遮蔽整个善见城。

震动越来越强烈,掀倒了街头上的天人们,地面上蹦起灰尘,砖石的地面扭曲起来。然后第一道裂痕从枫附近的地方延展开去,在枫的背后,第一栋房屋坍塌了,巨大的石块砸在周围的天人身上,来不及惨叫,只有血放肆的喷涌出来,然后被落下的灰尘掩埋。接着就有了第二道第三道裂痕,接连不断的有房屋倒下,混乱的人群里爆发出了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嚎啕,男人的呼喊。狂乱的人流里,孩子和老人被践踏在脚下,枫看见一个老人被踩在地上,无数双脚踏在他的头上,他挣扎着伸出手去唤远处的一个孩子,孩子似乎听见了转身跑向他。孩子逆着人流跑过来,只是一瞬间就被吞噬在人流里,老人也被人们脚下的灰尘掩盖住了。忽然间,枫什么也听不见,他想放声大喊,可是他喊不出来!他只能看着,无力的看着这些。人们从两条岔道疯狂的挤出去,涌动的人流里,枫看见刚才那个大眼睛的孩子呆呆的站在人流分岔处的空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枫耳边失去了一切声音的静默里,孩子看着四周奔跑的人们,失神的睁大他的眼睛。心里的一个激凌后,枫觉得自己又能听见了,听见一切的纷乱。他忽然明白虽然自己无法知道这场战争的命运,但是他能去拯救生命,一个又一个的拯救,正如他眼前的那个孩子。他跑向那个孩子,他什么也不想,这个时刻,他,仞利天的主人,天王帝释,要去救那个孩子。这或许不是永恒的事情,可是至少他能够这样拯救孩子的一条生命。

就在他快要抓住那孩子的时候,一声撕裂大地的震动传了过来,那个走来的巨人象是在狠狠地踢了城墙一脚。所有的人都在剧烈的震动中倒在地上,枫也一样。那次震动对枫的冲击比对别人都要来得大,枫能够体会到一种狂放的魔­性­蕴藏在震动里,好似真的有一脚狠狠踢在他的心口。

他趴在地面上,他的心在猛烈的跳动。他把胸口压紧在地上,想去镇住狂乱的心跳,一股冲击直接传进他的胸腔里,现在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炸裂开来。就在可怕的痛苦里,他听见那个孩子的哭声。他艰难的抬头,看见孩子被震动甩了出去,在一栋房屋的角落里哭喊,他扒在地上,因为接连不断的震动根本趴不起来。只能在哭喊声里无助的张望四周。

四周,只有血,不知多少房屋倒遢,落下的石块把人们化作没有意义的血­肉­,肆意流淌的鲜血里,没有人去理会孩子的哭声。

如果有明天,或许他们就能有无尽的快乐,永恒的生命,但是他们脆弱的生命让他们根本无法知道下一刻什么会降临在他们身上,或许他们的生命将在今夜就化为虚无,永远见不到新的太阳。

孩子,只能这样哭喊,这样张望,这样无奈。

“这就是生命么?在轮回里无法解脱的生命么?”枫问自己,“不因为爱和恨,不因为对和错,只是因为宿命,我们死亡,只是在这因缘的聚散里,我们失去一切。这样卑贱的生命,被时光的巨轮无情的碾碎。”

“这就是生命么?让我们欢笑和悲狂的生命,难道就只是因缘的一个游戏,自然的小小捉弄?”大喝的时候,枫笑,笑得彷惶。

可是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后,他的笑容冷了下去,轻轻的喘息声里,他的笑意冷酷,甚至狰狞。在地下支起长剑,数着胸膛里心脏疯狂的搏动,天王站了起来,把剑Сhā在大地里,他说:“来吧!看看谁是自己的主宰!”

剑,已经Сhā在大地里,既然三万年前的天王能够Сhā剑在巨石上建立这座城池,那么三万年后的天王一样可以再造历史的奇迹吧?枫觉得心底里,那个三万年以前的天王在说话:“我剑所指的地方,我要它和平,它就永远不敢战乱!”

“我要这土地上,所有人,都是自己的主宰!”当枫念动这句话的时候,他象一个念动咒语的巫师,他狂乱的心跳停下了,这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梵天的神力,空明的天焰,天翼的轮转,枫所有的力量都被灌注在大地里面,他的瞳子里闪烁着莹蓝­色­的光芒,光芒流动起来,覆盖了他,然后流淌到地面上,涌向四周。一个椭圆的光团低低的压在地面上,飞速的扩展起来,耀眼的光芒覆盖了整个善见城。

没有了震动,震摄人心的安静里,天人们仰头呆呆的看着头顶流动的淡蓝­色­光芒,这三万年后再一次复生的神迹。

那个远去了三万年的“始天王”终于又回来了!当他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回来拯救这片土地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幸存的人们都敬畏的看着街头矗立的天王枫。

枫笑了,笑的很无力,他实在已经灌注了全部的力量在大地里去镇住这座城。终于还是成功了!他救了这一切,就算他下一次会失败,他至少成功的挽救了它一次,维护了它脆弱的生命。拖着他的剑,他走向那个孩子。孩子已经站起来,挂着满脸的泪水,惊悸未定。“可爱的­精­灵,你知道自己给了我怎样的勇气么?”枫在心里问那个孩子。他现在只想抱抱那个孩子,知道他还安好,知道自己真真切切的救了他。

孩子拿小手抹了抹脸儿,傻呆呆的看他,枫不禁笑出声来,加快了脚步。周围的静默里,枫听见一声轻响,他停下步伐抬头张望。就这样,他看见那栋房屋坍塌下来,就在他面前几尺的地方,孩子头顶的房屋倒塌了,灰尘和石块擦着他的鼻尖落到地面上。恍惚间,他又听不见声音了,他几乎都不能肯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愣在原地看着。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面前不再有房屋,也不再有孩子,只有废墟!

他的­精­灵,已经是废墟里不会哭笑的血­肉­,活生生的孩子已经成了天空里某一处飘荡的孤魂。周围的天人们跑过来慌忙的搬开废墟,想找出下面的孩子。

枫没有动,他在那堆废墟里,感受不到半点生命的气息。他慢慢跪倒在地上,颤抖的手捧住自己的脸,他没有泪。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只是一个偶然么?只是一个偶然孩子就永远失去了生命,他对这孩子的拯救也就变得不再有意义。如果再有一个大一点的偶然,是不是他所有的努力就会化为一场空虚,他的爱恨也还是会归于一段无奈的悲欢离合?

枫用剑上的天焰点燃了孩子的尸骨,看着他在燃烧的废墟里化成灰烬,他久久的跪在废墟前,天人们远望着他,却都不敢走近。任凭他在袅袅的烟里沉默无语。

火光,照在一袭雪白的裙上,桔­色­的光芒在裙上苍老而凄凉的飘摇。在枫身后的微风里,阿莲珈亭亭的立在那里,风卷起她的裙衫绞在纤弱的身上,她的四周都是不尽的轻寒,连嫣红的­唇­也悄悄苍白起来。她打了个寒噤。

许久,阿莲珈回过身走了开去,没有说一句话。刚走了几步,她听见身后枫低沉的声音:“我和你一起去。”

她回头看见枫在火光里回头,一张麻木的脸,和一双森冷的眸子。枫向她走了过来,他高大的身躯遮蔽了火光,把浓重的黑影投在阿莲珈的身上。

“你能感觉的到?”枫问她。

阿莲珈点点头:“我能,我能感知到你的一切!”

“这其实不算什么。至少我已经救了千百万人,不是么?”枫淡淡的说,“我是天王,我还要去战斗,继续保卫我的人民,一个一个的保卫他们!”

他低下头看着阿莲珈的眼睛,阿莲珈也凝视他的双眼,目光交接的时候,阿莲珈丝毫没有回避他的眼神。枫眸子里的寒意慢慢都消逝了,只剩下空虚。他伸出手轻轻抚着阿莲珈的脸,阿莲珈哭了。

“为什么哭?”枫问。

“因为你的悲哀,我能感觉到,”阿莲珈的声音如细丝在风里飘荡,“我就是你啊!”“连悲哀都能够分享么?你真的就是我啊!”枫说,说完这句话,他终于能泪如雨下。

“城楼上很危急,天香和梦旋殿下还能勉强克制那个巨人,夜影殿下却已经受伤了,多亏了枯水殿下去援助他。”阿莲珈说。

“巨人?”枫问。

“嗯!好象是……”阿莲珈打了一个哆嗦,没有再说下去。

“我们去!”枫说,“无论是谁,来的都要由我们去面对,阿莲珈。”

他修长的手指理过阿莲珈紫­色­的长鬓,轻轻按住阿莲珈的双肩:“跟我来!”他催发了力量,结界在他身边形成一个球体,他象一片随风的鸿羽漂流出去。奔跑着,他感到身后的阿莲珈把自己融进了这个结界里,纤纤的手轻轻扯着他的手掌。枫回头看她,反手握住她的腕子,把速度逼到极限,拉着阿莲珈飞快的奔向城楼。

他知道能够使阿莲珈觉得恐惧的敌人一定不会是普通的修罗,他一定要赶去,无论多么疲惫,无论付出什么样的的代价,他一定要拯救这些无辜的人民。死去孩子的目光似乎还在他背后,炽烈的燃烧着,他绝不能放弃!不能再失败!

低沉的敲击声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

天香和梦旋结印跌坐在城楼顶上,巨大的金甲韦陀从她们身后幻现,持杵结印,智慧的圆光从眉心散发出去,看似朦胧不定的金­色­光芒笼罩了城楼。

天香和梦旋正在以一卷《金刚般若波罗密多经》镇锁魔­性­,她们端坐在那里默念着经文,天香的嘴角尤有微笑,梦旋的清丽也丝毫没有减­色­。可是枫的心底却寒了一下,他知道天香和梦旋的从容恐怕不是因为敌人易于对付,而是她们已经在魔­性­的冲击下被迫镇守元神。她们的心智不能乱,一旦生焦虑恐惧,则她们一起营造金刚般若结界灰飞烟灭,她们露出第一缕焦虑或者慌张的时候,她们也就会和这个结界一起烟消云散。金刚般若波罗密多伏魔之咒本来就是以生命为赌注,心智镇魔的无上绝技。逼迫施展她们施展这个咒语的是什么东西呢?枫疑惑着冲向城楼的边缘,他还没有到达城墙,就看见一颗巨大的头颅从城墙下探了上来,然后一双大得难以想像的臂膀高举起铁鞭砸向城楼,铁鞭更象是一根柱子,而天香梦旋身后高大的金甲韦陀在铁鞭下居然只象是一根钉子,能被轻易的锤进地面。

韦陀举在头顶的降魔杵和铁鞭交击了,巨大的振鸣差一点把枫掀倒在地上,如果象刚才一样没有准备,他一定又会任那股疯狂的魔­性­灌进自己的胸膛。

护法韦陀又一次抵住了那巨人铁鞭的冲击,从那个巨人硕大的头颅,枫明白他其实是站在地面上,只是高大的身躯使他得以从城墙上方探出头来攻击天香和梦旋。他比善见城雄伟的城墙还要高大!

巨人在交击声中退了一步,只是稍微顿了一下,他再一次举起铁鞭砸了下来。那一顿的瞬间,枫看清楚了他的脸,冷酷狰狞的脸上满是残忍的笑容。

枫狠狠地的打了一个哆嗦,因为心底里的冷。他怔在当场看那铁鞭再一次锤击金甲的韦陀,他知道为什么连阿莲珈也会因为这个敌人而恐惧了。因为这个巨人的脸属于那个在草海中嘶吼狂歌的阿修罗战士,那个不屈战斗而被永远封印的魔王——罗恸罗。

他真的又回来了!

第十一篇 修罗的国度

“即使我的心死,我的希望,也不会屈服!”

难道即使消灭了他的身体,封印了他的灵魂,他也依然能回来么?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超越佛法的封印召唤他的灵魂归来?难道那真的是阿修罗们的希望?枫没有时间寻找答案,在他一刹那的震惊里,罗恸罗巨大的法身又一次举起了铁鞭!铁鞭呼啸着砸向护法韦陀的金刚杵。这个时候枫却看见护法韦陀灿烂的金身上出现了一道隐约的裂纹,仅仅是在金光里隐约的闪了一下,枫却知道这一次天香和梦旋绝不会再成功,因为梦旋的“心王”已经动了!在枫出现的那一刻,梦旋看见了枫,仅仅是一眼,枫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眼神。可是这一眼,却让她们固若金汤的金刚般若结界崩溃了,那一瞬间逸散的心智带来的就是死亡!铁鞭还没有到,在鞭上带起的罡风下,那道裂纹延展开来,变成无数的细小裂纹,沿着护法韦陀的身躯,迅速的爬向四方。散碎的金光坠落如雨,梦旋和天香的头上,唯一的屏障烟消云散。

“梦旋……”天香叹息了一声,“任­性­的梦旋啊!”

梦旋没有说话,沉默里,她们只能等待着铁鞭把自己砸成粉末!

铁鞭砸下了,丝毫不差的砸在梦旋和天香的身上,可是黑­色­的鞭影闪过以后。阿莲迦惊讶的看见梦旋和天香依然端坐在那里。砸到梦旋和天香头顶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梦旋和天香感觉到的只是一阵森寒的风,和风里的强烈的魔­性­。

她们惊异的看着立在她们身前的枫。枫没有做什么,他静静的举着他的梵之剑,静静的看着面前比他大上数百倍的罗恸罗。这两个大小相差如此悬殊的战士却是在平等的对恃。罗恸罗收回了他的铁鞭:“梵之破魔剑,天人的王终于领会了么?”

“我领会的比你想的要多!”枫回答。

“破了我的法身不意味着战胜我。”说着罗恸罗巨大的法身消失了。城墙下天兵和阿修罗们互相冲击的战场上,罗恸罗的本身现了出来,他的身边带着一团淡淡的黑­色­气流。在人海人山的战场上,他周围黑­色­气流覆盖的二十丈内,居然没有一个天兵,也没有一个阿修罗!他挥舞起沉重的铁鞭,越来越浓烈的黑­色­气流从铁鞭上摧动开了:“天王帝释,让我们用一场决战决定仞利天空的未来。如果你胜利了,你可以再一次封印我。一百年内将不会再有更加强大的阿修罗从死亡的国度苏醒过来。如果你失败了,我只要你带着你的族人永远归附于阿修罗,我将留下你的生命!”

“为什么要留下我的生命?”枫的梵之剑指向罗恸罗。

“因为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战士!”

“如果我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战士,我就会战斗到最后一滴鲜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息,我就要带领我的人民扫荡修罗,让这片土地不再有战争,回到三万年前那个安祥的世界!如果我愿意归附,你就应该杀死我!”枫回头看着天香,梦旋,阿莲迦和城墙上所有的天兵:“沉沙的眼睛在天空上看着我,和你们每一个人!”

“好!这样的天王真的是值得尊敬的战士了!我会杀死你,我以阿修罗的尊严向你发誓!”罗恸罗狰狞的笑了,“来吧,来我的结界里,去挽救你的未来,还有你的朋友!”狂暴的黑­色­气流猛的从铁鞭上奔涌出去,在天空里不断的旋舞,它扫过的地方,星光黯淡了,月光黯淡了,连战士们的刀光也黯淡了,善见城城头的火把全部熄灭,无尽的黑暗笼罩了天地间!罗恸罗可怕的黑­色­结界覆盖了整个战场。

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握紧了自己的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黑暗的结界。一双纤纤的手拉住了枫的手腕,枫回过头看着惊慌的阿莲迦。

“殿下,你不要去,没有八部众所有的力量是无法封印他的!”忽然间,那个总是先知一样冥想,那个淡泊的,没有一丝牵挂的阿莲迦似乎要哭了出来。

枫的手轻轻按上阿莲迦的头顶:“害怕么?我紫发的阿莲迦。”

阿莲迦点了点头,她生的七百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恐惧和这样的虚弱。她当然知道罗恸罗的黑­色­结界有怎样的力量,但是更让她自己害怕的是恐惧本身。她的一切本应是和天王枫相通的,枫快乐的时候,也是阿莲迦快乐的时候,枫忧伤的时候,也是阿莲迦忧伤的时候,可是这一刻,面对着无畏的枫,阿莲迦却在深深的恐惧着。

“为什么我会害怕?殿下没有恐惧,我的恐惧是从哪里来的呢?”阿莲迦问自己。“我会回来,能使用梵之破魔剑的天王已经和以前那个天王不一样了!”枫轻轻的笑了,“即使我踏着鲜血悲哀的战斗,我也不会屈服。那个孩子虽然死了,可是我的拯救至少曾经让他死里逃生,享有了多一次生的快乐,不是么?我的希望会带我回来!相信我,阿莲迦。”“我和殿下一起去吧!”

“我知道自从那次战斗以后你就一直很虚弱,你能感受到我,我一样也能感受到你。”枫拍拍她的头顶,“相信我这个天王的许诺,我会回来!如果我不回来,你就点燃一盏冰莲灯,看到灯光,我知道你在那里,也就找到走出黑暗的路了。”

梵之剑划出一道明丽的火光,纤细的火光随着割地飞驰的剑风短暂的割破了黑暗,在那一瞬间,枫长啸一声跃下了城墙,黑­色­的结界在他身后复合(奇*书*网*.*整*理*提*供),枫和他的天兵们一起陷入了阿修罗黑­色­的领地。

“他,真的能回来么?”阿莲迦颤抖了一下。

“应该能回来吧?”天香爱怜的看着阿莲迦,“毕竟梵之破魔剑是无法从天人古卷上学习的,你也看见了,他刚才只用举剑一刹那的金刚之力就能破除邪魔,罗恸罗的法身毁于一瞬间。罗恸罗身上修罗的魔­性­根本无法侵入枫殿下的心智,领悟到这一剑的天王心智已经远远的强过我和梦旋。我的阿莲迦啊,你不要担心,你的天王每一天都在变化,变得更象这个世界的救主了!”

她回头对无语的梦旋叹息:“梦旋,还是不能忘记么?”

许久才听见梦旋轻声说:“沉沙的眼睛在天空上看着我们,你能够忘记么?”忽然间,天香不说话了。

城外的冲杀还在继续,城墙上三个疲惫的女子无言的默默相对。

枫要找的人是夜影,他之所以不顾一切的杀进了罗恸罗的黑­色­结界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夜影的虚弱。罗恸罗要他冲进黑暗去救他的朋友,他比谁都更明白。随着他梵天神力强大起来,他和梵之剑的融合也更加完美,他已经能够通过剑的气息去体查别的王者,仞利天的王者们使用的武器都会互相的振鸣。

而夜影的空梦刀此时是在呻吟,难道夜影的灵觉已经虚弱到不能再给空梦刀以勇气了么?枫的心里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阿修罗的士兵好象从黑暗的深处不停的涌了出来,无数的阿修罗战士嘶吼着包围了天兵们。他们好象生来就是黑暗的族类,在浓得如墨的黑暗里,他们似乎依然能够看清天兵们的一举一动!

可是天兵什么都看不见,枫也看不见。他和天兵们一样,只能听见周围黑暗里兵器的撞击声,无数阿修罗战士的吼叫象水波一样层层叠叠涌到他耳边。近处的吼声和远处的吼声合在一起,似乎茫茫的虚空里百万天魔齐声的嚎叫,震动着苍茫的大地。枫和天兵们所处的不再是仞利天,而是阿修罗那个死亡的国度。

枫已经不再能够用灵觉去体查周围阿修罗们的行动,在罗恸罗的结界里,四周都是强大的修罗气息,阿修罗战士的气息混在里面,枫根本无法分辨。他只能和其他天兵一样,凭借着兵刃的破风声来寻找阿修罗的战士的所在。无边的黑暗里,随时可能有兵刃出现,从任何角度,任何位置剥夺天兵们的生命,甚至天兵们自己的武器也会伤害同伴。但是仅存的天兵们还在战斗,,他们盲目的挥舞着兵刃,用兵刃快速的舞动来保护自己,也去杀伤阿修罗。这种战斗的方式无疑是在浪费他们不多的体力,一旦他们的体力支持不住,他们就只有死,而这似乎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可是没有人退缩,踏着同伴的尸骨,他们一次再一次的冲击黑暗里无数的阿修罗士兵,越来越深的进入了黑暗的结界去迎接更强的挑战。

他们的勇敢只是因为天王枫和他们在一起!

枫的梵之破魔剑已经发挥到了极致,他的剑锋上携带的是阿修罗一触即死的梵天之力,那种天地间至为纯净的力量可以劈断阿修罗战士的兵刃,连同他们的铠甲和身躯一起断开。血在枫的周围放肆的喷溅,枫那件晶莹的天人之铠已经染满了鲜血,血渗进他的战袍里,黏黏的把他的衣服贴在肌肤上。枫的剑上还逼发出龙王留下的天焰之力,他划出的每一剑都把一道纤细但明丽的火影留在空气里。枫其实并不需要天焰的力量帮他战斗,但是他知道这点光亮是黑暗中天兵们唯一能看见的东西。罗恸罗的黑暗结界象一个嗜血的恶魔,每当天焰出现的时候,它都会疯狂的汲取天焰中的力量。枫每划出一道天焰,数十倍于此的力量却被结界吸收了。枫知道自己的体力并不适合再支持这样的天焰,但是在他耗尽最后的力量前,他一定让这天焰继续燃烧。微弱的天焰不能照亮周围,也不能用来发现阿修罗,可它照亮了天兵们的心,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天王还与他们一起战斗。

“我点燃的是你们的希望吧?”枫这样想,“让阿修罗知道天人们的希望和梦想吧!我们的斗志一样是希望支撑的,为了我们守卫的这份安宁,我们虽然不能从死亡的国度里复生,但是我们的战士会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不休的战斗,为了我们梦想的极乐之土!”身后天兵一次又一次倒下,可是一次又一次新的天兵紧紧跟上来战斗在他身后,保护着他的后背。终于枫看见了面前淡紫­色­的结界——夜影的结界——在无数阿修罗的围困下隐隐的闪烁。枫惊慌了,夜影并没有天焰的力量,他的结界本来不应该有照亮黑暗的作用。那么只能有一种可能,就是夜影已经动用了全部的力量祭出了“净光之结界 ”!

净光之结界并不神秘,仞利天的王者们都会使用。可是很少有人看见这种光辉的结界被动用,因为这种光辉的结界带着可怕的魔­性­,它是用天人们的真魂为力量驱动的。它是一种焚烧灵魂和鲜血去驱除魔­性­的方法,它本身却是一个血魔。传说这种结界摧发到极限的时候,即使是最强大的天界战士也会在一瞬间老去,而后­干­缩成一团无法分辨的尸骨,尸骨里一滴鲜血也不会留下!

夜影真的到了要驱动这种结界的地步了么?

枫始终保留着最后的力量,因为这个结界的主人罗恸罗始终没有出现,他才是这个结界里最可怕的战士。可是现在枫不能再等待,他收回了挥舞的梵之剑。他把晶莹的剑虚抱在怀里,可是面前的阿修罗士兵却没有顺势前进,他们不但没有前进,反而飞快的后退着。因为枫的剑尖上,窜出了愤怒的火龙,耀眼的光芒让阿修罗甚至天兵们都不得不遮住了眼睛。火龙还在绕着梵之剑盘旋咆哮,枫已经开始低头冥想,头顶的青­色­琉璃心掠过一脉淡淡的青­色­光芒,青­色­的光芒溢出了琉璃心,在枫的面前盘旋着凝结。青­色­的光芒里,天翼轮隐隐的出现了!天翼轮的幻想忽然间一分为二,划过两条诡异的弧线飞­射­出去。空气里留下两条淡青­色­的痕迹,它们划过的地方,正是阿修罗战士的咽喉!

火龙的照耀下,阿修罗的战士依然战立在那里,狰狞如恶鬼的脸上尽是惊恐的神情。这时候,枫把长剑砸向了地面,无坚不摧的梵天剑力在地上割开深深的裂痕。随着那一声地面破裂的声音,火龙沿着地面狂暴的冲向阿修罗围绕中的夜影,这时候周围阿修罗战士喉间的血光才喷­射­出来。枫沿着剑力和火龙破开的道路奔向了夜影,两旁的血花洒满了他的衣甲!

满身是血的天王枫紧紧的捏住夜影的双臂。当他冲进阿修罗们的阵势后,他才看见夜影抱着自己的空梦刀恐惧的瞪视着周围的阿修罗。借着夜影的净光之结界,枫看见了夜影扭曲的面孔。这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夜影,他曾经和夜影一起并肩战斗,那个勇敢的冲锋的最前的战士夜影绝不是这个样子。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夜影并没有受伤,只是脸上多了一道刀伤,和他脸上原先那道伤疤交叉起来,他俊美得难以描述的脸上更多了一分狰狞。从他抱着空梦刀的那股强大的力量看来,夜影的情况甚至远远好于枫自己。

“夜影?”

夜影抬起头来,他看到枫的到来,眼睛里竟然一点喜悦也没有,有的只是恐惧,震撼着枫的恐惧。

“天王殿下……”说出了这四个字的夜影哆嗦着嘴­唇­再也说不出来。

枫没有时间去问问题,他必须在罗恸罗到来以前带着夜影冲出这片黑暗的结界。他已经暗查了自己的状况,他绝对不可能抵挡罗恸罗本人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击也不可能。“跟我一起冲出去!”枫使劲握了握夜影的手腕,他在左手用力的时候,握剑的右手竟然颤抖了一下。其实不光是右手,他全身都在酸麻,枫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是斗志还在支撑着他。

枫率先挥舞着长剑冲击阿修罗们的阵形,夜影收回了净光的结界,周围的阿修罗终于敢冲到他们的身边来。枫在黑暗里顽强的战斗,他不知道离黑暗的边界还有多远,他只知道他始终在一步一步的前进着,多走一步也就近一步。

周围和他一起战斗的天兵终于都倒下了,可是修罗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起来!枫象一只闯进蜂巢的甲虫,他虽然不可抵挡的冲锋,却深深的陷在阿修罗的海洋里。在这个属于阿修罗的黑暗世界,枫独自与整个世界为敌!他已经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哪一边才是出去的路,阿修罗疯狂的攻击打乱了他的步伐,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可是却找不到一点边界的迹象。“也许这个结界一旦进入就没有边界,或者我们正向着黑暗结界的深处前进?”枫无法抑制这些可怕的想法。他背后的夜影却只是用空梦刀挡开修罗的进攻,他甚至不能还击,曾经勇敢的夜叉王现在懦夫一样跟在枫的身后。枫的耳边是他沉重的喘息。

“夜影到底怎么了?”枫问自己,可是他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问他一句。他们面前终于不再有修罗的士兵,枫探出手去摸到的是冰冷的山岩!善见城周围是一片广阔的草海,根本没有山,甚至没有一个土坡,而他现在居然摸到了山岩。他们已经远远的离开了善见城,完全走错了方向。枫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们终于还是迷陷在了黑暗的深处!背靠着山岩,枫拨开了阿修罗的战刀:“夜影,我不知道你在恐惧什么,我恐怕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一柄刀砍在枫的剑上,枫的手颤抖了一下,而后他咬着牙鼓起力量砍下了持刀的手臂,他深切的感到自己的虚弱。

“夜影,沉沙不是为了我去冲锋的,他是为了仞利天空的将来。为了守护这里的安宁,我们不在乎牺牲。”

“只要克服你的恐惧,你还可以冲出去,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你一定要回去。善见城里的天人们,包括你的夜叉族都在等着我们。我已经没有力量冲回那里了,我只能冲开一条路,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仞利天空所有等待着希望的天人们。”

“夜影,拯救这片土地的人不一定是我,你一样可以,你明白么?你一样可以!他们需要一个王为他们去劈开新的时代的大门,这里三万年来的鲜血已经够了,不要再流了!”“我常常想,沉沙是不是真的在天上看着我。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直到解脱前的最后一刻依然是我认识的那个沉沙!他的眼神直到死的时候依然和他的天焰一样可以燃烧!”枫狠狠地旋身,长剑带起一串爆裂的声响,一剑之间斩断了他和夜影身前的十几个阿修罗!剑上重新腾起了炽烈的天焰,枫喘息着把剑掷在自己面前的地下,剑Сhā进土里,看着天焰里闪烁的梵之剑,阿修罗们畏惧的退后。

没有修罗敢逾越天焰和剑的界限,更没有修罗敢顶着枫燃烧的眼神前进!枫转身抓起颤抖的夜影狠狠地推在山岩上:“沉沙把他的生命留给我,我要把我的生命留给你。无论是在佛国还是在地狱,我可以面对沉沙,因为我和他一样战斗到最后一刻。我已经用尽了我的每一滴鲜血去浇灌我们的希望之野。”

“夜影!”枫吼着说,“我不相信有什么不可逆转的宿命,这里已经有了太多的苦难。我愿意承担这一切!这不就是仞利天王者们的使命么?我愿意背负着诸王的痛苦去战斗,让那些痛苦不要再重复在这里的天人们身上!可是我已经耗尽了力量……”

“夜影,我不想为你惭愧,我的生命应该是留给一个英雄!而不是一个懦夫!”枫不再看夜影,他不敢看,他害怕看到的还是夜影恐惧的眼睛。他拔起了地上的剑,剑上熊熊的天焰已经熄灭了。可是,没有修罗敢向他走近。

他举剑过顶,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失望崖上的沉沙,他再也回不去,可是这时候的他却放下了一切的苦恼。老去的沉沙和迷失的焚羽都不再困扰枫,他想的只是去冲击。他已经鼓起了最后的力量,他迈上了一步。这时候,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第十二篇 夜叉的天翔

一种熟悉的气息远远的传来,枫敏锐的听觉觉察到了一片宁静。在阿修罗们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里有了一片宁静。黑暗里,前方传来的吼叫声忽然停止了,然后宁静向着四下蔓延开来,那片远远的宁静越来越接近枫他们,阿修罗们忽然都沉默了。宁静终于覆盖了整片黑暗。寂静中,枫看见了微弱的灯光!

清莹的灯光似乎是来自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象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触破了没有尽头的黑暗。飘摇的灯火从遥远的地方点燃了枫的眼睛。

请在背后为我点一盏灯火照我到夜的尽头用你的等候招那只迷失已久的归舟

灯影似乎浮在空中,曲曲折折的接近了枫。柔和的光芒流水一样洒在白­色­的裙上,笼罩在淡淡的光晕中,那个女孩子纯洁如初浴的婴儿。周围的阿修罗战士垂下了手中的刀剑,默默的闪开了道路,让那个托着一盏冰莲灯的女孩子穿过了重重叠叠的修罗阵。她纤纤的步伐踏着黏稠的鲜血,她惊恐的眼睛看着狰狞的战士。在浓重的逼人的血腥气息中,纤弱的女孩子颤抖着穿过修罗和他们森寒的刀光,于是空气里忽然有了一股淡淡的菩提花香!

“如果我不回来,你就点燃一盏冰莲灯,看到灯光,我知道你在那里,也就找到走出黑暗的路了。”枫曾经这样说。

他无非是想安慰那个害怕得挽住他手腕的女孩子,可是她真的点燃一盏冰莲灯,穿越了修罗的黑暗来找他。当阿莲迦终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枫忽然觉得自己和她不再熟悉。阿莲迦和他在心底最深处的某种联系忽然断了!

曾经的阿莲迦似乎象一个看穿一切的先知,她永远在枫的身边可是淡泊得不着一点痕迹,很多时候枫甚至会忘记阿莲迦在他的身边。可是,现在的阿莲迦已经不同了,是一个新的阿莲迦!枫无法读出自己这一刻的感觉。他把手轻轻按在阿莲迦的头顶,看着她仰起头久久的看自己,在那对明澈的双瞳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来了?”他终于能问这句话。

“城外所有的士兵都战死了,整整一天一夜,连太阳也看不见。善见城已经乱了,天香殿下和梦旋殿下已经制止不了混乱,大家都在说殿下也死了。”阿莲迦的泪水划落,在仞利天空度过七百年时光的阿莲迦忽然哭泣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枫居然已经在黑暗里搏杀了整整一天一夜!而罗恸罗的结界已经强到可以遮蔽阳光!这些都是令人惊讶之极的消息,可是枫来不及思考这些。他把阿莲迦抱在怀里,默默的听着她低声的啜泣。

在纷乱的善见城里,人人都说天王已经死了。制止不住的混乱中,这个虚弱的阿莲迦走出了可以保护她的善见城,点燃一盏冰莲灯,穿越黑暗笼罩下的茫茫草海来找他。“真傻啊!”

怀里的阿莲迦咳嗽一声,把一口鲜血吐在枫的胸前,她手里的冰莲灯熄灭了!枫挥剑点燃天焰震摄住周围的阿修罗。阿莲迦手里的冰莲灯拥有属于阿修罗的某种力量,令阿修罗们敬畏,所以她才能穿越这茫茫的黑暗而没有被伤害。

枫回过神来,他终于觉察到了阿莲迦的虚弱,而且是一种濒临死亡的虚弱!借着天焰,他看见了阿莲迦的背上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衫!撕开阿莲迦背上的衣衫,他看见阿莲迦一侧后肩上的肌肤全部裂开。血把衣服直接黏在伤口上。遢下去的肩骨无疑已经折断了。这样的伤口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沉沙的胸口是一样的伤,罗恸罗的鞭伤。来到这里之前阿莲迦居然与罗恸罗对敌过。

“我在进入结界的时候,看见罗恸罗和枯水殿下正在战斗,他的力量太强大了,他在和枯水殿下对敌的时候攻击我。我都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阿莲迦模糊的说,她已经支持不住就要晕了过去。

枫终于知道为什么罗恸罗没有出现,因为枯水缠住了他。可是这也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援军,诸王里唯一可以战斗的枯水正面对远远比他强大的罗恸罗。

他Сhā剑在地,用剑上天焰的力量阻挡着阿修罗的进攻。然后他把额头印在阿莲迦的头顶,让真魂一点一点渗进阿莲迦的灵台里去探查她的伤。探查的结果令枫恐惧——阿莲迦的灵魂正缓缓的溢出她的身体!

阿莲迦的身体里几乎不再有一点力量剩下,她最后的力量全都用在点燃那盏冰莲灯上。而一股强大的阿修罗气息正从她的身体里驱散魂魄!罗恸罗的可怕就在于,他的鞭上带着异于普通修罗的魔­性­。对于天人而言,那股强大的阿修罗气息从他的鞭上打进了灵台才是致命的。阿莲迦的灵魂出奇的虚弱,她自己灵台的力量已经无法束缚自己的灵魂。枫灌进阿莲迦身体里的真魂根本不能收回来,只有枫真魂里至为强悍的梵天神力守护着,死亡才不能侵入阿莲迦的身边。阿莲迦虚弱的魂魄已经在飞快的抽取枫的力量,可是他反而努力驱使自己的真魂带着仅剩的力量灌输进去。枫数着阿莲迦微弱的呼吸,这让他知道怀里那个虚弱的生命还在悸动着,悸动着,只有这一点微弱的生命之火还在鼓励着枫。

死亡已经拉住阿莲迦的一只手,而枫拉住了另一只。真的有人能和死神抢夺生命么?枫是天神的王,死则是一段因缘,枫知道没有掌管死的神,就象没有掌管生的神,因为谁也掌握不了。发下大誓愿的地藏王能够做什么呢?即使他誓愿度空地狱,他也无法抗衡死亡,他所能给芸芸终生的,只是死后的解脱。具大神通的目腱连又能够怎样?即使他能够颠倒地狱,他又能救他的母亲脱离死亡么?他不是一样看着母亲又一次的进入了轮回?

死亡是那样的强悍,强悍的就象不可逆转的天意。它是生的快乐篇章后必然写着的那一章悲哀,永恒的悲哀!

那么,对于枫呢?对于这个在命运轮转里战斗不休的天王呢?

枫的力量强悍得令人敬畏,他已经强悍到无视死亡。阿莲迦在他强大的梵天之力下渐渐复苏过来,枫的脸就贴在她的脸上,她耳边都是枫越来越沉重的呼吸,枫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消失。他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了,他即使这样也只能短暂的锁住阿莲迦的灵魂,他不能支持多久。何况他身后封锁阿修罗的梵之剑上,天焰正在熄灭,他就快要丧失最后的保护,而他再也没有力量抵御阿修罗。

“殿下,放弃吧,没有用的!”虚弱的阿莲迦用尽全力在枫的耳边说,可是她的声音还是只有枫才听得见。

枫努力的摇头,可是他微弱的摇头也只有阿莲迦才能通过她自己的额头感觉得到。“为什么要救我?”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知道。”阿莲迦低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枫艰难的笑了。

为什么要耗费自己尊贵的生命去救阿莲迦?只是因为她冒着危险来找自己么?枫朦胧起来的意识确实想不清楚,他的意识里只充塞着一个念头——救阿莲迦。

剑上的天焰终于熄灭了。

成千上万的阿修罗举起了刀。

这一刻,枫的吼声象狂风一样席卷大地,割着阿修罗战士的面颊!

他们看见莹蓝­色­的光芒闪动在枫的眉心,进入了阿莲迦的额头。纤弱的阿莲迦的身上忽然散发出王者的气息,在仞利天的世界上仅仅属于八部王者的气息!那股气息在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天地,又从他们头顶威压而下。

这一刻,枫的真魂已经带着全部的力量灌给了阿莲迦,枫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的灵魂和王者的气息都出现在阿莲迦的身上。

阿莲迦身上的伤口奇迹般的愈合着,新的肌肤在伤口上迅速的生长,血­色­重新出现在阿莲迦的脸上。而阿莲迦自己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力量推动着她断裂的骨骼回复原位,失血过多而几近­干­涸的血脉又充盈起来。她即将飞散的灵魂被回复了活力的身体牢牢的吸回到自己灵台里。枫象夜影一样,用了净光之结界!

他用自己灵魂最深处的力量驱散了罗恸罗那一击留下的魔­性­。怒吼的时候,他斩断了死亡的手,在他强大的力量下阿莲迦的伤口在一瞬间全部愈合了。

虚弱的真魂回归了枫的身体,他却再也无力束缚它们,他自己走上了阿莲迦的路!他抬起冰冷的额头,看着阿莲迦恢复血­色­的面颊,勉强的笑了。阿莲迦看见的,却是枫的头发一点一点变得灰白,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使用极致的净光之结界,后果就是不可抑制的衰老!

枫摔倒在地下,阿莲迦的背撞上了身后的山岩,阿修罗的刀落了下来。

阿莲迦不能动,她连挪动一根小指的力量都没有。看着刀落向她和枫的身上,她又问了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阿莲迦啊!”满头灰发的枫努力的笑,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出来。他自己的灵魂正在身体里挣扎,它们就要挣脱身体逃了出去。枫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的分裂,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他觉得周围是无尽的真空,自己象一团稀薄的气,就要消散在里面。没有疼痛,只有恐惧,魂飞魄散的恐惧,枫恐惧的等待着自己的分裂。

“不过是花瓣,不过是因缘!”影子的话又响起在他耳畔。

“就这样散去了么?散去了灵魂,还剩下什么?”有个声音在问枫。

“毕竟救了阿莲迦啊!”想到这里,枫感觉到了一点淡淡的喜悦。

“真的救了她么?她不是一样要死在阿修罗的战刀下么?”

“也许她真的有机会能活下去吧?”

“只是你的希望吧?”

“除了希望,我们还有什么呢?”

然后,枫的意识彻底的模糊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阳光下。身下是厚厚的草茵,周围是高耸如云的树木。明媚的阳光照得他的眼睛有些疼痛,他微微眯上眼睛,好一会再睁开,他看见一只鸟儿正在高树上歌唱。鸟儿有雪白的羽毛,雪白的喙,只是一双黑­色­的爪子和一对黑­色­的眼睛。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鸟,更不知道有什么鸟儿会看着太阳歌唱,又唱得那么动听,从鸟儿的歌声里,他几乎能听见一颗颗水珠跳跃在溪流里,跃出水面互相撞在一起,化成一片细细的水雾,水雾里还映着一片七彩的阳光。

“我怎么会想这么多?”枫觉得很好笑,他就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笑声惊动了那只鸟儿,它居然低下头来用那对乌黑的眼睛看着枫。枫觉得它象是个好奇的孩子,使劲睁大了眼睛看一件新奇的事物。鸟儿和枫睁大眼睛互相看了一会,枫又笑了,而鸟儿似乎对枫失去了兴趣,抬起头来对着太阳继续唱它的歌了。

“没见过这种鸟吧?枫殿下。”夜影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

枫从地上爬起来,他看见夜影正坐在旁边一课大树的树荫下,他穿着一件紫­色­的斗篷,没有铠甲,也没有空梦刀。枫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同样不再包裹着厚重的天人之铠,也找不到他从不离身的梵之剑。他疑惑的看着夜影,他惊奇的发现夜影脸上交叉的两道伤痕也不见了。他忽然想到阿莲迦,想到那一场黑暗里的恶战。

“这里是什么地方?”枫问。

“那只鸟就是仞利天空被称作飞翔的歌者的天铃鸟,而三万年来,只有在夜叉的梦魇森林还能看见它们。对于这种歌唱了无数年的鸟儿,梦魇森林是它们最后的家了,它们畏惧金属的光泽,所以有战争的地方就不会有它们。”夜影看着那只鸟儿说,“这里就是我的家,所有夜叉们诞生的地方。”

“我怎么会在这里?阿莲迦在哪里?”想到阿莲迦,枫的心里有些焦急。天铃鸟“呀”的叫了一声,振着翅膀飞进森林的深处,再也看不见了。枫被它嘶哑的叫声吓了一跳。

“天铃鸟也是一种奇妙的鸟儿,它们甚至能感受天人的气息。你焦急的时候,带起了杀戮的气息,它们也一样会害怕,”夜影说,“三万年前那个你出生的时候,天铃鸟也是发出了这样沙哑的叫声,你挥舞你的剑扫荡了整个仞利天空,你所到的地方就不再有天铃鸟。”“你现在并不在这里,阿莲迦就在你的身边,只是你感觉不到。你只是以为你在夜叉的梦魇森林,其实我们还在罗恸罗黑暗的结界里。”夜影接着说。

“以为?”枫忽然想到了那个影子的世界。

夜影点点头:“我只是把你的意识带到了这里来,你现在灵魂正在散去,否则以你心智的坚定,我是无法把你的意识带来的。”

“灵魂散去”这四个字叫枫一阵战栗。

“不用担心,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梦魇森林,只是我意识中的世界,没有时间的变化,你在这里停留后再回去,灵魂也不会散尽,当然不用为阿莲迦担心。回去的时候,我会清除我们周围所有的阿修罗。”

看着枫惊奇的神­色­,夜影说:“我明白你的惊讶,以我的力量似乎是做不到,但是我以夜叉王的身份向你保证!你相信么?”

看着郑重的夜影,枫微微点头。

“那就耐心的听我说吧,枫,”夜影说,“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呢?关于那个懦弱的夜影,我知道你无法想象夜叉的王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是如此的畏惧着一样东西。可是这是事实,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想!”枫说,“那个夜影绝不是我认识的夜叉王!”

“跟我来吧!”夜影站起来走向了梦魇森林的深处。枫跟上他的步伐,树木越来越密,阳光被遮蔽了,浓重的­阴­霾覆盖在他们的身上,越来越多的树木被苍绿­色­的藤曼所围绕,不再有天铃鸟的轻啼,只有一种全身碧绿的鸟儿孤零零的站在树枝上,一声不发的看着他和夜影。枫的心里掠过一丝寒意,他不由去腰间摸自己的剑。

他没有摸到。走在前方的夜影却好象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回头说:“不必担心,这里并没有危险,只是这里终年没有阳光的照耀,这种爬藤和衍碧鸟更容易生存。”

夜影停下了脚步,他们面前是一片树林,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茂密的树林。巨大的树木几乎是贴在一起,无数的藤曼盘绕着它们连一点缝隙也不剩下,只有两棵盘曲的大树间空出了一个入口,入口里是完全的黑暗,上面垂下青绿­色­的粗藤,随着风轻轻的摆动,好象一条条巨蛇。“很丑陋的地方,是么?枫。”夜影说,“因为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们更加丑陋的样子才选择了梦魇森林里最隐蔽,也最丑陋的地方。来吧!”

他拂开藤曼消失在那片黑暗里,枫跟着他拂开了藤曼,触手的时候,手上满是藤曼上黏稠的汁液。他皱了皱眉头,还是走了进去。他的眼睛刚刚适应了黑暗的时候,他不可抑制的再一次有了拔剑的冲动,他几乎以为他看见了无数的阿修罗。成排的人静静的坐在石凳上,那些破损的面孔和腐朽的肌体比从泥土里爬起来的阿修罗战士更加可怕,爬藤从脚底开始缠绕他们,枫甚至看见一些细小的碧藤从那些人脸上的伤口里钻了出来,象是无数碧绿的细蛇在吸噬他们的血­肉­。而最让枫恐惧的是,他能从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感觉到生命的气息!

他们居然全都是活生生的!

“这里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来了,”夜影用他颤抖的双手从一个人的脸上把那些细小的爬藤一根一根摘下,一些爬藤的根扎在那个人的血­肉­里,拔出爬藤的时候,爬藤的根上还带着一点点模糊的血­肉­,那个人的脸上则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血洞。

“父亲!”夜影轻轻摸着他丑陋的面孔呼唤,“他是我的父亲,上一位夜叉的王!他们里面有我的爷爷,和夜叉王族的每一位祖先,夜叉不象别的王族,王者并不是借助灵魂的重生继承王位。每一个先王都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子孙,就象阎婆提世界的帝王一样。而这里,是一片坟茔,夜叉王族秘密的坟茔,唯一的不同是,他们都还活着。这里埋葬的都是活的夜叉王!”“枫殿下,你能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生命的气息么?”

枫点了点头:“也一样有死亡的气息!”

“这个世界一共有三种夜叉,在天,在地,在虚空。”夜影扶着他父亲的头,一边掸去上面的杂草,一边静静的诉说,“每个新生的夜叉王都可以凭借自己的结界飞上天空,那是真正的飞翔,不是跳跃。我小的时候可以在结界包围下升上很高的天空,那时候会有天铃鸟追逐着我,我比它们飞得还要快,还要高。可是在那场苍茫之海的战斗里,我平生第一次受了伤。记得我脸上的疤痕么?就是那道疤痕让我永远不再是一个天夜叉!因为那个伤口不但再也不能愈合完好,更损害了我完整的结界力量,永远也无法恢复。我后来才知道每个夜叉王都是这样的。夜叉生来就是高贵而骄傲的天人,这里的每个夜叉王出生的时候都拥有天赋的力量和完美的容貌。夜叉王族的男子一直号称仞利天空最英俊的男子,从来没有过例外,而且我们不用象迦娄罗那样艰苦的练习也能拥有高超的战斗技巧。但是我们受的伤,永远无法复原!一旦被伤害,我们的躯体和力量都永远的记住这个损伤,就象每个新生的天夜叉在第一次受伤以后无一例外的变成地夜叉,再也变不回去。”

“这是永恒的伤害,永恒得就象死亡一样!”夜影凝视着枫,“枫,你明白么?”枫微微点点头,他心里有些明白夜影的意思,只是还不那么清晰。

“随着每一次的受伤,夜叉王的力量将会越来越虚弱,我们也会由仞利天空最英俊的王者变成比阿修罗更加丑恶的族类!所有的王者都会在变得谁也认不出来之前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后代。可是即使退位的夜叉王也必须继续为了自己的人民而战斗,这是无可逃避的,即使变成鬼类一样的东西,也没有办法,这是夜叉王的使命。他们套着铁面继续战斗,直到他们受了太重的伤,力量不足以把灵魂束缚在身体里。这时候,他们回到这个秘密的地方坐下,再也站不起来。他们的灵魂就会溢出身体进入虚空,他们除了夜叉族特有的穿越虚空之术外没什么可以依赖,他们的身体还是活着的,可是大部份的灵魂只能在虚空里游荡,他们不能进食,只能在虚空捕捉那些鬼类啖食鬼的身体,借助鬼类那点力量继续生存。这样的虚空夜叉再没有美貌,尊严和地位,他们和虚空里的恶鬼一样卑贱,无依无靠的在虚空里终日游荡,在生和死之间。”“可是即使啖食鬼类也一样无法制止他们随着战斗而衰弱,他们渐渐丧失了记忆,只有一点点残存的意识让他们疯狂的捕捉恶鬼。我第一次能够穿越虚空的时候,我看见了我的父亲,可是他已经认不出我,我也几乎认不出他。他在我身边悬浮着来去,瞪着木然的眼睛寻找可以作为食物的鬼类。看见一个恶鬼出现,他就会疯狂的飘过去咬断恶鬼的喉咙,吸食他们的血和力量,怕别的夜叉会和他争夺。而有的时候,和他争夺的就是我的爷爷!经过漫长的一劫时光,他们的灵魂终于彻底散去他们才能再入轮回。”

“这就是夜叉的死亡!”夜影的脸痉挛着,“夜叉们都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死去,没有别的族类能象夜叉这样了解死亡。我们清醒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和力量在时光里被一点点磨逝,我们从生的华丽一步一步走向坟茔,在这条道路上一步也不能回头!所以我害怕受伤,就是因为害怕死亡,我害怕象我的祖辈那样在虚空里啖食恶鬼,在那片空虚里等待再一次轮回!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做一个恶梦…….”

夜影的话音袅袅的散开,枫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浓密的梦魇森林了,而是在一片弥漫着紫­色­雾气的空间里,四周只是看不透的紫­色­。他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他低头的时候,看见青绿­色­的爬藤缠上了他的脚,他想挣扎,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感觉着那些细细的爬藤扎过皮肤钻进他的血脉,无数条小蛇在他的血脉里爬动似的,爬藤疯狂在他身体里生长,吸食他每一滴的鲜血,直到爬藤越来越粗涨破了他的血脉和皮肤重又钻了出来。这时候惊恐的枫看见他面前一汪水波凭空出现了,象一面镜子一样照着他的,在镜子里,枫看见了自己破碎的脸!一个恶鬼一样的枫!一股彻寒的气流从枫的腰椎直刺到他的后脑里,他不禁张开嘴要呼喊,可是喊不出声音,青绿­色­的爬藤钻进了他的嘴里沿着他的喉咙爬了下去……在那一瞬间,枫感觉自己回到了梦魇森林,身上没有绿藤,也没有水镜,夜影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枫卡着自己的喉咙,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就是一直以来我心里的梦魇,关于死亡。对不起,枫,也许不该让你看见,”夜影说,“这就是死亡,不是么?无比真实的死亡!我们在时间一点一点腐朽,每一分的快乐时光里,死亡从来没有放弃剥夺我们的生命,走向那个结局,一条不归的路!”

“你是因为这个而害怕?”枫终于缓过气来,“因为惧怕永恒的死亡而惧怕每一次受伤么?我明白了。”

“是的,你只看到了这个恶梦的一部份,但是我没有更多的力量维持这个意识的虚幻世界了,”夜影说,“我只想知道,你愿意承接这个恶梦么?”

“承接?”

“是的,”夜影说,“如果我要解脱出仞利天空的世界,必须由你承接这个梦,了却我最后一段因果。大梵天王殿下曾经对我说,也只有这样,你才可能挽救这片土地。你将承传我的力量,但是从此这个恶梦会在你每一次睡梦里出现,纠缠不休!”

“我并不想用任何理由迫使你去承接这个死亡的梦,我比谁都更知道这有多么可怕。”“这是你心里的苦难么?”许久,枫点头,他平静的说,“我愿意承接它!”“你愿意?”夜影看着枫的眼睛,枫再一次点头,夜影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夜影迈步走进那些夜叉先王里,站在那里,他低下头思索了很久,回头问:“枫,你不害怕死亡么?”

“害怕,我和你一样害怕!”枫说。

夜影沉默了一会儿:“枫,你知道么,传说三万年前的始天王最喜欢的就是天铃鸟的歌唱,他曾经把梦魇森林以外的最后两只天铃鸟放在善见城一只巨大的琉璃鸟笼里,他禁止任何刀剑的光芒出现在琉璃鸟笼的旁边。他自己­精­心的喂养它们,希望能挽留那个安宁时代里最后一点歌声。可是,有一天,他还是看见天铃鸟死在琉璃的笼子里。他整整凝视它们三天的时间,然后他继续佩上梵之剑去征服仞利天空,希望能在劫难的到来前用一个他亲手创立的统一来保卫这片土地。你害怕死亡,可是你仍然愿意继续战斗并且承接我这个可怕的梦,只是为了你对仞利天空的那个希望。愿意为希望去承担苦难,你和最初的天王是那么的象!即使我不能解脱,而坠落到我最畏惧的死亡里,我也会为牺牲生命来救你而自豪!”

枫在他的手里忽然看见了空梦刀。他握刀的一刹那间,所有夜叉先王的身体里都飘浮出一个飘忽的身影,无数夜叉可怖的真魂静止的漂浮在夜影的身旁。

“枫,也许你真的是我们等待的那个能拯救这片土地的人吧?”夜影高高举起了他的刀,“让我用夜叉们最骄傲的力量,去为我们希望里的那片安宁世界做最后一次呼唤!”

“夜叉的天翔!”

夜影的刀斩落了!

枫骤然间回到了罗恸罗黑暗的结界里,可是这里已经不再黑暗,夜影破空斩落的刀带起一脉明丽的紫­色­光芒划开了黑暗,逼人的刀光久久的凝在空气中,然后刀光爆炸开来。夜影身边朦胧的真魂都变成了真实的虚空夜叉!

那一刀,夜影斩开了虚空的门,召唤历代夜叉王族从刀光劈开的入口进入了这个世界!丑陋的夜叉们疯狂的扑杀着阿修罗。枫在刀光一闪间回复了力量,灵魂不再溢散,他的手触到了身边的阿莲迦。他把惊恐的阿莲迦抱在怀里,不让她去看那些狰狞的夜叉疯狂的咬噬吞食着阿修罗。惨烈的叫声里,飞­射­的鲜血淋在枫的阿莲迦的头顶。

“如果真的能破解这个世界的劫数,回到远古的安宁时代,就不必再有这样的残酷杀戮了吧?”夜影的声音传来,“让我最后为你祝福,为你斩破这一片黑暗吧。”

他旋转着劈出了一刀又一刀,每一道刀光都炸开在他身边,耀眼的紫光­射­穿了黑暗。最后,夜影自己已经成了一个飞旋的紫­色­光团。紫­色­的光团爆裂开,最后的黑暗变成了碎片。第一缕自然的光照到了夜影身上。夜影握着空梦刀仰视天空,无数草叶飞旋在他身边,草叶的空隙里,夜影对着枫笑了:“会有明天的!我们的天王!”

他微微笑着炸成了一团血雾,和草叶一起飘扬飞散。

随着风,去向天地的尽头。

夜叉的故事从生的华丽走向死的悲哀,我有限的生命在无限的时光长河里渐渐憔悴,终于随着流水一去不回。由天而地入虚空,带着天生的尊荣,美貌和力量走向永恒的死亡,直到再也无处可依,在虚空里无尽的徘徊,永远迷失在“啖恶鬼”的空虚里。

无法超越的死亡啊!在生的那一刻,它已经在每个孩子的身边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第十三篇 最后的搏杀

善见城外笼罩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黑暗终于散去了。

­阴­霾的天空下,茫茫的白雾飘荡在草海的上空。一切的喧嚣都平静下来,雾气遮蔽了地面上的鲜血和尸骨。只有一面残破的战旗隐隐约约斜Сhā在那里,风吹过的时候,她的手撩动战旗的一角。战旗呼啦啦一阵飘扬,然后倒落在雾里,什么也不剩下。

善见城的人们涌上城墙。静悄悄的一片,所有人都敬畏的看着这片他们等待已久的光明。那道耀眼的紫光闪过后,茫茫的大地上不再有天兵,也不再有阿修罗,只剩下死亡的气息还没有消散。似乎雾里还有无数的孤魂正漫无目的的飘荡。

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踏着稳健的步伐穿过朦胧的雾气,一点一点出现在天人们的面前。满身鲜血的枫抱着无力的阿莲迦站在城下,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城上注视他的千万双眼睛。短短的寂静后,黑铁城门被成千上万的人推开了,他们竭尽全力的跑着,跑向枫,这个从绝死的战场上又一次归来的天王。

无论怎样可怕的劫难,这个天王都一次次闯出了绝境。他身上似乎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永远不会失败,更不会死亡,他高贵得连死亡也不敢接近。他以一个王者不可抵挡的雄霸气概冲开了所有障碍,正带着他的人民回到安宁的时代!

无论枫怎么想,在天人们的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令人仰视的王者,宿命里天赐的救主。他一定是带着天命的祝福,任何敌人都要在他的面前崩溃。否则,为什么在每一次他们需要指引的时候,他都能带来希望呢?天人们在他面前远远的停下,似乎枫身上无形的力量阻挡了他们,让他们只能远远的跪倒在地上,去仰视他的威仪。

枫把怀里的阿莲迦交给了走上来的天香,然后他对着面前跪倒的无数天人们举起手臂。只是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周围的寂静就给震耳欲聋的呼声打破了。

“天王殿下,天王殿下,天王殿下……”所有天人们都在呼喊这个名字,好象呼喊这个名字更加坚定了他们的信心,让他们透过满是鲜血和尸骨的战场看到了遥远的希望。枫看得出他们眼里的崇拜,崇拜他们心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天王。他本来想说:“是夜叉王的牺牲换来的天明。”可是那些战死的天兵们不是一样牺牲生命去换取胜利么?他们甚至连解脱也不能,还要再一次的进入轮回。

“胜利的代价是什么你们知道么?你们只知道天王,只知道欢呼,”枫在心里对他的人民说,“捍卫那个希望的不是我的命运,也不是你们的欢呼,而是无数的血,泪和牺牲!”可是他只能听见欢呼,他没有说话,他说不出来。

他觉得有一点疲惫,这个时候,他居然又一次感觉到了修罗的气息!

他转过头去看天香,从天香苍白的脸­色­里他证实了自己的感觉。白天的时候这里不应该有阿修罗的出现,枫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修罗气息居然还是从身后传来,他却不能怀疑,那修罗的气息实在太强悍了!只有罗恸罗能散发出这样强悍的魔­性­,他正在逼近!

“我们的战士还有多少能够战斗?”他问跪倒在面前的功德天,天人中最强大的将领。“几乎已经没有了!”功德天回答。

“没有了么?”枫微微沉吟,然后挥手说:“带着所有的人回到善见城,封闭城门。”功德天觉得疑惑,他谨慎的看着枫,枫点点头。功德天不再怀疑,命令仅剩的天兵把所有人带回了善见城。

“天香殿下,你也带她回去吧。”枫轻轻摸了摸阿莲迦的面颊,“你和她都太虚弱了。”“你一个人?”天香犹豫了。

枫对着她微笑,然后俯下身对天香怀里的阿莲迦说:“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的。”嗓音温柔而沙哑。

“殿下……”阿莲迦无力的唤了一声。

枫却转过身不再看她,更不回答。

天香幽幽的叹息,抱着阿莲迦急速的奔回善见城,巨大的黑铁城门带着嘶哑的声音在天香身后闭合。天香回头从门缝里看见枫提着他的剑,独自矗立在善见城的前方,看向茫茫的白雾中。风吹动他的战袍,战袍下的身躯却象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峰。

天香不知道是遮蔽了善见城的,到底是城门,还是枫。

强烈的阿修罗气息压迫着枫的眉间,两个模糊的人影从雾里出现了。

罗恸罗带着冷冷的微笑走在后面,他的步伐缓慢而坚定,偶尔踩碎地下的尸骸也不能让他的步伐稍微延缓。其实不仅尸骸,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这个狂傲到蔑视一切的阿修罗大将。他的铁鞭狠狠地压着前面那个身影的脖子,压得他低低的躬着腰,垂下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进。

当枫看见那袭破鄙的黑袍时,枫的身躯震了一下,来的不是阿修罗,而是诸王中百代第一的苦修者,摩呼罗迦的王——枯水!

枯水跪在了地下,因为罗恸罗的脚狠狠地踢在他的腿弯里。列身于天界中最高贵的王者中,枯水却跪下了,屈辱的跪倒在一个阿修罗大将的威逼下。枫无法想象奇shubao3.com书。冷漠的枯水一直远离其他所有王者,没有人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任何人。他的尊严就象一块独立在一旁的巨石,从来没有人敢忽视。可是现在枯水跪下了,还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枫提起剑指向罗恸罗:“即使你是胜利者,你也不该侮辱他的尊严!”

“刚才斩破我结界的人是夜影么?那样可怕的力量!”罗恸罗问。

“是他,生命的力量总是不容忽视的。”枫说。

“值得尊敬的对手,象帝释你一样,”罗恸罗冷笑着压下手里的鞭,枯水的头更低了,“可惜我遇见的对手却不是这样的。”

“不愿意再次恳求我放了你么?”罗恸罗问道。

他鞭下的枯水颤抖着,却没有说话。

“被阿修罗的力量驱散灵魂的结果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这一世的苦修都将是一场空幻,再一次进入轮回的时候,你还要从头苦苦修行才能化解因果而解脱。这就是你的苦修之道吧?”罗恸罗说,“既然已经怯懦的向敌人请求过饶恕,难道再说一次比第一次说出口更困难么?就因为天王帝释站在你的面前?”

“我……请求饶恕……”很长很长的沉默后,枯水真的说出了枫无法相信的话,尊贵的王者卑贱的请求敌人的宽恕!

枯水说的很轻,可是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被艰难的挤出来。当枯水说完这短短的一句话时,他枯涩的眼眶里溢出了泪水,晶莹的泪水顺着一道道刀削般的皱纹,划过他苍老的面颊。他把头深深的埋在胸前,凌乱纠结的头发垂在面前挡住了他泪流满面的脸。

“枯水……”枫不知道说什么,他想说的话忽然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他可以斥责,也可以嘲笑,更可以告诉他夜影已经在那道辉煌的紫光中用生命斩开了罗恸罗的结界而去羞辱他。因为他的懦弱,他已经把自己的尊严踏在脚下狠狠地践踏,那么枫有什么理由去怜悯他呢?可是枫说不出来,他看见枯水老眼里的泪,听着他沙哑的嗓音,随着一阵战栗,难言的苍凉回荡在枫的心头。枫忽然觉得他从来不曾了解枯水,这个孤独着,顽固着,苦修着的王者。当他在铁鞭下低头的时候,枫看见的却只剩下他心底里的脆弱。

曾经坚如顽石的枯水,现在只要屈指轻轻一扣就会化成粉末。枫扣不下去,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枯水疲惫的摇头,摇头的时候,他的乱发如同秋天里枯黄的蒿草,无力的甩动,“你要说的我已经知道,我是一个懦夫,我是一个懦夫……”忽然他抬起头来面对着枫大声吼道:“我是一个懦夫!”

他嘶哑的声音变得高亢,爬满血丝的眼睛暴突着,充满了不可理喻的疯狂。他猛的拉开了自己的黑袍!肮脏破鄙的黑袍下,一根根清晰的肋骨从薄薄的皮肤下凸现出来;各种伤痕割裂了枯水所有的皮肤;他的皮肤­干­燥得象树皮,即使在完好的地方也会皲裂开来;而枯水肩膀和肘的骨骼已经变形得不象人的骨骼;他的臂膀则象一把枯柴,一手就可以握下!枯水在枫的眼里,只是一具疯狂吼叫的骷髅,裹在一张黝黑的皮肤下。除了他的疯狂,他的身体里已经找不出任何生机了,仿佛风一吹来就能吹散他的一身的骨头。

只是吼叫了一声,枯水重又沉默。他怔征的看着枫,眼睛里的疯狂也消失了,那股疯狂一消失,他眼睛里就空无一物。那双木然的眼睛看了枫很久,再一次垂下了。

“我不想再入轮回,再去苦修,我不想再在病痛里挣扎了。天王殿下,那一切你都是不会理解的。你不会知道这样化解因果有多么苦。我足足耗费了一千年的时光苦苦的修行去化解我的因果啊!没有快乐,只有病痛,把生命一点点耗尽,这样的解脱有多大代价,除了苦修的人自己,谁也不会理解。”枯水疲惫的说,“我真的不想,也不敢再来一次了!”枯水的身体勾偻着,往日种种的病痛都浮上心头。其实他根本不用想,病痛从来未曾放过他,多年以来每时每刻都在腐蚀他的身体。

在密林里漫长而饥饿的跋涉,在­阴­冷的山洞里不分昼夜的枯坐,在烈日下的巨石上从日出到日落的曝晒,在高高的山崖上用一根麻绳勒住脚腕的倒悬,还有在急流里抱着一块礁石而忍受流水肆意冲击的修行,那一切的一切带来了僵死的腰肌,折断的肋骨,扭曲的膝盖,溃烂的肌肤和现在一身所有的病痛。病痛象一个藏在他身体里的幽灵,无论是深夜是白天,也无论在闹市还是在山间,只要它想,它就能窜出来咬噬他的身体,然后在一旁冷笑的看他的痛楚,挣扎,和痛楚里的无奈。

他就象一个可怜的乞丐,一无所有,只能卑贱的奉献了这一生,用自己的痛苦向命运换取来生的快乐!

很久,他才听见枫的声音。“为什么要苦修呢?枯水?”枫轻声问他。

“为什么?”枯水嘶哑的笑一声,笑的很怪异,也很虚弱,“除了解脱轮回,还有什么能让我付出这么多呢?”

“摩呼罗迦是蛇的一族,我们的灵觉象蛇一样敏锐锋利。我们甚至可以冥想,穿越时间去感触自己的前世。如果你能看到,你就知道因果的力量是不可违抗的,这一世的因要用下一世的苦去补偿,下一世造下的因又要用更下一世的苦去补偿。快乐要用悲伤来弥补,得到要用失去来弥补,相聚要用分离来弥补,爱要用恨,生要用死,高贵要用卑贱,富有要用贫穷!因果相继,无休无止。永远都在轮回的苦难里折磨!当你看到那一切你就会恐惧,你就会觉得无论什么代价,只要能超脱轮回都是值得的!我想超脱,可是不化解我前世的因缘我是超脱不了的,我只有用这一世的痛苦去交换,用苦修去化解我身上的每一点恶因。我本来以为,这是值得的……”

枯水木然的看着脚下,忽然他抬起头来颤抖着说:“可是那种苦修的折磨一样的可怕!病痛无时无刻不困扰我,我不能医治,甚至不能休息,我的目的就是受苦,多受一点苦难就能早一点解脱。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摩呼罗迦的长老们说我象金刚一样顽强,可是我渐渐开始害怕,渐渐开始疲惫。我也想在巨大的城里享受美好的食物,在宽广的宫殿里看美丽的歌舞,可是每一次还是要把自己驱赶到山野里去面对病痛和折磨,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很快就能解脱了,很快就能化解所有的因缘了,然后乞求所有的佛,希望病痛慢一点,再慢一点发作在我的身上。我就这么忍受了一千年,一千年啊!”

枯水瞪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比给枫看:“一千年啊!”

“我也是和你一样的王者,我也不想做懦夫。可是我不想再进入轮回了,我也不想再去苦修,我就快赎满因果了,我就要解脱了,不用受苦了啊!”说着说着,枯水趴在地上痛哭。他苍老的哭声在风声呼啸里格外哀凉。

“枯水,你的人民和你一样有病痛的苦难,他们等待你这个王者去为他们奋战,你想过么?你的病痛是不是比他们所有人的病痛加在一起更加重要呢?”枫问道。

枯水抬起满是泪的脸木然的看着枫,良久,他竟然瞪视着枫,颤抖着重复了同一句话:“一千年啊!一千年啊!”

然后,他又把头垂到地上,嘶哑的痛哭着。

“枯水!”枫大吼,随即,他平静下来,冷漠而清晰的说:“夜影,已经解脱了!但是他是战死的!他破开了罗恸罗的结界!你难道真的要放弃你王者的尊严,仅仅为了你的解脱?”枯水没有回答,他只是哭泣,苍老而疲惫的哭泣。

“罗恸罗阿修罗,你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枫问罗恸罗。

罗恸罗冷笑着,不说话。枫也不说话,两人遥遥对视,谁也没有回避对方锋利的眼神。许久,罗恸罗才说:“为了让你看看王者里的懦夫!让你知道你的人民,甚至你身边的王者,都并不象你那样能为希望战斗到永远,只要打倒了你,你身后的善见城就丧失了一切的保护,而你,总会倒下的!”

枫沉默了,如果他真的倒下了,身后的善见城里还有谁能抵挡罗恸罗呢?天香和梦旋已经没有战斗的力量了。而他的人民,在罗恸罗的面前能坚持希望而战斗下去么?或者他们只会竭力逃窜,任人砍杀?枫的心里有些冷。

“会有人继续战斗的,我相信!这也一样是我的希望!”枫终于对罗恸罗说。他说并不响亮,可是罗恸罗却长叹了:“你将是阿修罗最大的障碍!天王帝释!”“你会放了枯水么?”

“你认为阿修罗会饶恕怯懦的对手么?”罗恸罗冷笑着问枫。

“我知道阿修罗会怎样做!”

“枯水,你让我遗憾,”枫对仍在哭泣的枯水说,“你已经不再是仞利天的王者枯水了,你是个只拥有自己的解脱的懦夫!”

“你去吧!”枫一字一顿的说。

这三个字震响在罗恸罗的耳旁,罗恸罗猛的睁大了眼睛!他转头看向枫,同时手里的铁鞭举起狠狠地砸向枯水的头顶!梵之剑上闪过了一脉紫光,明媚却纤细。罗恸罗呼啸的鞭风已经卷起了枯水的乱发,可是沉重的铁鞭停在枯水头顶一寸的地方。

枫仍然持剑遥遥的静立,罗恸罗看着自己铁鞭下的枯水无言。许久,鞭下的枯水低声说:“谢谢你,天王殿下。”

几颗血珠从他的喉咙里洒落到草间,一道淡淡的血痕出现在那里。枯水挂着泪的脸上忽然浮现起一丝笑容,笑容凝固了。枯水单薄的身体倒在了草丛中,风吹过,他的躯体上居然扬起了一阵烟尘,烟尘越来越大,卷在风里不断的盘旋,也遮蔽了罗恸罗和枫的视线。很久很久,尘埃洒落在草海的每一处。

而草丛里,已经不再有枯水的尸骨!

摩呼罗迦的故事依靠蛇一样的灵觉我回到过去,在那些宿命的苦难里看到挣扎。在因果的力量前屈服,流转不息的因果总是让来生再用苦难为今生的错误偿还。还要继续么?在流转不休的苦难里挣扎?我选择了艰苦的修行,让我用今生的苦消弥以往的一切罪孽,逃离轮回,托生没有因果的佛国。曾经是金刚的顽强,可是今生的病痛已经在超脱以前成为我的恶梦,在赎完过去的罪孽前,我已经疲惫,只有解脱的希望还支持我衰败的身躯。在阿修罗的力量下我不由的屈服,我不想浪费一生的心血,我也不想再一次落入轮回,我更不敢再一次苦苦的修行。天王的剑终于给了我解脱,可是最后我和天王的这个因果怎么去弥补呢?

“这具躯体早已经在苦修里死去,只是枯水对解脱的渴求还支持着它而已!”枫幽幽的说。“所以一旦枯水的灵魂离开了身体,没有力量支撑它,它就化为灰尘?”罗恸罗摇头冷笑,“有这样苦修的毅力,却是一个宿命里的懦夫,解脱脚下的乞丐!”

“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一瞬间杀死枯水,是划破虚空的剑?夜影已经把他的力量也留给你了?”罗恸罗问道。

枫点点头:“夜影用他最后的力量挽救了我灵魂的分裂。”

“枯水已经借着你剑上神圣的力量解脱了吧?”

“我不知道,梵之剑难道真的有超渡灵魂的力量么?不过他至少不用死在你的阿修罗战气下,即使再入轮回,也不必魂飞魄散。”

“你也相信枯水所谓的苦修之术?”

枫摇摇头:“因果不是用一世的痛苦可以化解的,即使枯水补偿了他以前的所有因果,他和我最后那个因果还是化解不了。”

“枯水是天界诸王的耻辱吧?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你能要求所有的人都是勇敢的战士么?大多数的人还是只希望幸福却不敢为希望去战斗,去牺牲而又不后悔吧?枯水至少曾经努力去解脱他自己,比起很多人,他还是坚强的。”“这就是你要拯救的人?一群懦夫!”

枫凝视着罗恸罗说:“是!但是你听着,无论他们是不是懦夫,他们都应该拥有自己的未来,只要他们还有希望,我愿意以自己的勇气为他们的希望战斗!”

“这就是我们的决战了吧?”罗恸罗横鞭在胸前,“如果我失败,你们将会一百年的安宁。但只是一百年,一百年后,我还是会回来的!”

他仰起头,目光越过枫的头顶看向雾里屹立的善见城。忽然他轻轻的叹息,他脸上所有狰狞的神­色­都消退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平静,和一点点迷惘。

“罗喉罗,你付出的代价真的值得么?”罗恸罗轻声的问,“我真的能把所有阿修罗带向我们的理想么?而我却已经永远失去了你。”

他提起铁鞭一步步逼向了枫,身边黑­色­的气流旋风一般卷动,把地上的草叶带到空中。一瞬间的平静消逝,狰狞的笑容重又浮现,罗恸罗还是那个不可抗拒的魔神。每一步,地面上都留下他深深的足迹,踏着这样的步伐,他似乎可以把诺大的善见城都踩在脚下。可是,枫挡在他的面前!枫握剑当胸,剑指苍穹,默默的看着罗恸罗的逼近。他的背后就是善见城,和善见城里等待拯救的六百万天人,他不能后退,无论面前的敌人是罗恸罗,还是宿命。

他的力量也开始聚集,梵之剑低声的吼叫,把一股纤细的气流摧动起来。纤细的气流围绕着枫盘旋,每盘旋一周,气流都更加疾劲,风声都更加沉雄。在疾旋的气流里,连周围的景物都扭曲了!烈烈的疾风和罗恸罗的黑­色­气流在空中相撞激荡,两股狂风绞杀的时候,连卷起在空中的草叶也化成细细的灰尘。在他们两人之间,飞散的草尘形成一道隐隐的气界,在那里,激荡的风声简直象是恶魔的悲啸。罗恸罗感觉到了前进的巨大压力,他每一步都更深的踩进土地里,却还是走的更慢。枫也一样感觉到面前狂滔一样的压迫,自己搅动的风居然在罗恸罗黑­色­气流的逼迫下倒旋到他自己身边,锋锐的气流已经能够割断他额前飞扬的头发。只有他的剑还是直指苍穹,坚如磐石。

“罗恸罗,你的力量比上一次更加可怕了。”枫的声音穿透了狂风。

“你难道不是一样么?天王殿下。”罗恸罗又狠狠地的踩下一步。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阿修罗为什么不再畏惧光明了?难道这是因为你的力量么?”罗恸罗停下了脚步:“不必担心,天王殿下。这些阿修罗战士不是真正的阿修罗,都是生与死之间的游魂,他们都害怕光明。如果不能战胜你们,他们永远只能在黑暗里生存,白天世界还是你们的。但是要除了我!罗喉罗的牺牲给了我突破光明的力量!”

“是罗喉罗救你回来的么?”

罗恸罗凝视着枫,忽然他桀桀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响亮。笑中有寒意,也有猖狂,更有一丝难言的悲凉。他狂笑着把鞭指向枫:“天王殿下,你是畏惧罗喉罗么?你是害怕战胜了我罗喉罗会归来继续战斗么?你这样害怕继续战斗么?”

“你错了!”罗恸罗的笑容从脸上一丝一丝的剥离,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罗喉罗正在你们那个般若波罗密多阵的封印里,她永远也不能再回来!”

“罗喉罗被封印了?”枫清楚的知道自己最后那一剑并没有能够封印罗喉罗。“是的!般若波罗密多阵,阿修罗永远的恶梦,没有任何阿修罗能从那里归来。除非有人愿意代替你的灵魂永远的封禁在那里,在那个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永恒的沉默的空洞里!罗喉罗用她所有的鲜血冲洗那个封印,用她自己的灵魂替换了我,也把她的力量留给了我。天王殿下,你不会想到吧?罗喉罗根本不是一个阿修罗,她是你们天人一族的人,她不畏惧光明,也不畏惧善见城的阻碍。所以我回来了,我什么都不再畏惧!我要带着我们的希望越过一切障碍,把胜利带给死亡国度里游荡的阿修罗们!无论是谁,挡在我的道路上,就只有死!”

话音还没有落下,罗恸罗冲天跃起。他在空中抖开黑­色­的战袍,宽大的战袍被他挥舞着展开,卷动了更加剧烈的狂风,破开了枫带动的气流。他穿透了那层气界!气界一旦被穿破,他和枫战气摧动的狂风消失了,只有罗恸罗鞭上凄厉的呼啸刺着枫的耳膜。罗恸罗挥展开战袍向枫的头顶罩下,同时他魁梧的身躯和沉重的铁鞭也在战袍的遮蔽下落向枫的头顶。几乎可以震裂大地的一击!

枫奋力挥剑横斩,剑划破了黑­色­的战袍,战袍沿着一道缝隙变成两片。缝隙间,一簇闪亮的火花溅­射­,枫的剑和罗恸罗的铁鞭在一声轰鸣中交击。

巨大的力量汇集在两种武器上,罗恸罗双手压下铁鞭,枫也双手握着剑柄竭尽全力去封挡他可怕的力量。巨大的力量让他们的手臂都不由的弯曲了,武器隔在中间,他们的面孔不过相去半尺的远近。枫能清晰的看见罗恸罗脸上每一根冷峻的线条,合成一张狰狞的面孔,紧咬着牙齿龇开了嘴,无声的冷笑着。他从未这样接近的看罗恸罗的面孔,他曾以为那份狰狞是因为残酷和暴虐,可是当他真的能仔细看一眼的时候,他只看见了愤怒,几近疯狂的愤怒!这样的一个魔王,居然是愤怒着的!在他自己挑动的战争里,他为什么愤怒?”天王的强大很让人惊讶啊!”罗恸罗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可是我不会让你成功的,阿修罗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们的族人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我也已经永远失去了妻子!”“我一定要成功!”大吼中,罗恸罗抽回鞭以更加狂暴的力量砸下。梵之剑再一次封挡住铁鞭,力量的摧动下,鞭和剑狠狠地的刮擦着,嘶啦嘶啦的发出令人心悸的响声。“阿修罗难道也有妻子么?”

“废话!天王殿下,你以为罗喉罗为什么不惜永远被封印来救我逃离那里?她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罗恸罗的鞭上忽然传来爆炸般的冲击力,枫的虎口在汹涌的力量下迸裂,鲜血流满了他的双手,可是他没有放手。在巨大的冲击下,枫被震飞出去,他在空中倒翻下来,膝盖深深陷在泥土里才稳住了后退的势头。心里一股血气直往喉间涌动,枫艰难的咽了下去。罗恸罗也被震开了,他踩着地面,他扫过的地方,所有的草都被瞬间摩擦的炽热烧焦。袅袅轻烟飞腾中,罗恸罗喘息着,冷笑着,前进着:“永远!回不来了!”

“你懂不懂!”罗恸罗嚎叫着冲向枫,飞动的鞭影在枫的长剑前停止,又是一场力量的拼搏。“难道阿修罗也会为了爱去牺牲么?”

“愚蠢!你真的以为我们和你们不同么?我们到底哪里和你们不一样呢?”“是你们打破了这片大地的宁静!”

“我们?”罗恸罗怔住了,他的力量稍微收回了一点,随即,更强大的力量被加到鞭上。“天王殿下,你是个疯子么?还是你忘记了以前的一切?去问你周围的人吧。”罗恸罗不再说话,他也不再有余力说话,枫和他一样。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所有战斗的技巧都不再有用,他们敏锐的灵觉能够察觉对方每一步行动,任何花巧的攻击都会被对方更猛烈的反击所破解。只有纯粹力量的搏杀才是唯一可行的战术。

一次又一次剑和鞭的交击,无数明亮的火花在轰鸣声中四溅开去,照亮战士们怒吼着的面容。不但剑上带起了凌利的剑风,铁鞭周围也涌动着爆裂的气流。每一次交接,剑风和气流都肆意的切裂战士们的皮肤和肌­肉­,血珠被气流带上很高的空中才坠落下去,落在草地里,青­色­的长草上挂满一粒粒晶莹的血滴。

太阳升起来了,这个清晨,血­色­的露珠降落了茫茫的草海。

血滴散落在他们周围,折­射­着绚丽的阳光,枫和罗恸罗带着满身的伤痕,沐浴在血光里,不知疲倦的疯狂搏杀。两个战士间最后一场战斗,他们都相信胜利就在自己面前,只要能勇敢一点,更加勇敢一点,就可以触摸到他们守护的那个理想。他们已经沐浴了太多的鲜血,太多的人在等待他们,他们不能回头,更不能退却。

可是,这真的是最后一战么?

这一战带来的,真的会是他们等待的光明么?

第十四篇 天魔的降临

罡风象无数支利箭,从枫和罗恸罗的身边激­射­出去,切断了百丈以内的草叶,随即搅动在一起形成一股爆裂旋转的狂风围绕着战士们,携着碎草在空中旋舞,每一片草叶都象飞翔的薄刃,快得可以割破战士们的面颊。可是枫和罗恸罗都没有去闪避,任凭草叶带着血痕划过他们的脸——他们因为咆哮而扭曲的脸。

他们的脚深深的陷进泥土里,向着对方全力摧动手中的武器,然后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再次聚力出击。

罗恸罗的铁鞭从左右两个完全相同的角度轮流劈斩向枫,他的鞭势绝不会因为梵之剑的阻挡而停滞,每一次交击之后,罗恸罗的鞭会急速的扫过而后从另一侧劈落。快速流转的鞭影已经汇在一起,象两片苍灰­色­的蝶翼展开在罗恸罗的身旁。而枫的剑影同样如一双银­色­的飞翼展开在两旁,梵之剑的冲击也并不亚于铁鞭的狂暴。两对飞翼间,是铁鞭和剑的呻吟。力量在冲撞和零散,被压迫得飞­射­向四周的空间。钢铁的武器都疲惫了。

双方都是在倾尽全力的进攻,只是每一次的冲击都被对方强大的力量所阻挡。在这样纯粹的力量绞杀中,一旦放弃进攻,也就同时失去了防御!

又一次冲击,罗恸罗的鞭狠狠地的压住枫的剑胶着在一处,罗恸罗咧开嘴对枫狰狞的笑,枫甚至能看见他咬出丝丝鲜血的牙齿。罡风还在急速的流转,除了风声,只有战士们沉重的喘息。他们一边调整自己的气息,一边拧过头狠狠地对视,双方的眼底都闪烁着寒意。“没有想到你这么顽强啊,帝释!”罗恸罗的冷笑都被他自己的喘息打断了。“你也一样,罗恸罗!”

“让一切都结束吧!我已经厌倦了这样可笑的撕打,让我看看你最后的绝技吧,天王的极乐之剑到底是怎样的呢?”罗恸罗这样说的时候,他的人和鞭一起竭力压下去,他的面孔几乎贴到了枫的脸上,“不会是还没有领悟到那一剑吧?天王殿下?”

“既然想见到死亡,就睁开你的眼睛,来看这一剑!”枫一字一喘息,可是这个时候,他纷乱的气息完全平静了。

大吼声中,枫松开握剑的左手压在剑脊上,双手摧发出连续的震击,把罗恸罗的压迫全部推了回去。他们各自为那股力量震退,陷在泥土里的双脚在地面上划开了十几丈的深痕。

咆哮的风声停息了,罗恸罗的气息也平静了,他们都不再喘息,相隔着数十丈冷冷的对视着。旋风里的草叶缤纷降落,洒在他们的头顶,脚下,方圆百丈里的每一处。枫和罗恸罗都已经压下了自己气息中狂乱的翻腾,尽管压迫自己的气息是那样的艰难和痛苦,他们也不能不这样做。他们都只剩下最后一搏的力量。

天王的“极乐”,罗恸罗的“夜纹”。

天王耀眼的光明之剑,阿修罗深黯的夜­色­之鞭。

天王的顽强,阿修罗的执着。

传说中能够截裂天地的至杀绝技。

但驱动这最后一击的不是力量,是生命,战士的生命!当枫和罗恸罗真的使用了这最后的一击,他们已经在用生命去称量他们自己的希望。

天人古卷的最后一页上只有一个词——“涅盘”。

于是枫问恒断:“什么是涅盘?”

沉思良久,恒断才说:“涅盘是真,是净,是解脱,极乐永恒,不生不灭!”“极乐永恒,不生不灭?”枫在震撼中不由的反问恒断。

“不生不灭,极乐永恒!”恒断微笑,可是话语中斩钉截铁,不容反驳。“那如何才得真涅盘?”

“对于你,涅盘是死!”恒断挥袖起身,再不回答,只剩下枫一人静坐在仞利天空神庙空旷的大殿上,彻夜的沉思。

那个孩子被掩埋在废墟中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悲哀从枫的眉心一直涌动到他的胸膛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割开了枫心底的迷茫——“什么是涅盘”?

涅盘是死!

要让这些人们都过上极乐永恒的日子,那么只有战斗,只有牺牲。必须用生命去祭奠,那永恒的极乐才能降临这片大地!没有人愿意战斗和牺牲,也就不会有明天的安宁。“没有死亡,生存也就不存在!”泛舟在不死之海上的阿莲迦这么说。

“如果用我的生命去去祭奠,”枫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这些人们就会有永恒的快乐了吧?”

这就是他的涅盘!他没有机会,也不想去问恒断这是不是真正的涅盘。他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仞利天空界中至为凌利却又无异于自戮的一剑——极乐之剑,已经挣脱束缚从他脑海深处涌了上来,仿佛它一直沉淀在脑海最深处,千年以来就静静的等待着浮现的这一刻。“击出了这一剑,真的要燃烧为灰尘才能停止么?”枫悄悄问自己。

回首善见城,里面有天香,梦旋和阿莲迦,所有人都在等待凯旋的天王。“可是这一次真的回不去了吧?”他这样想。

曾经答应阿莲迦要回去的啊!那个傻傻的穿越黑暗来找他的阿莲迦,就这样欺骗了她?想到这里的时候,阿莲迦似乎又在他身后轻轻的唤着:“殿下……”“忘记吧!”枫说,然后他轻轻的笑了。

他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微笑。

他提剑指向罗恸罗:“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问。”罗恸罗冷冷的说。

“为什么要和我订下这最后的一战呢,罗恸罗?为什么放弃了你为阿修罗战斗不休的志向,要冒险做最后一战呢?是不是因为罗喉罗的死?是不是因为你也开始疲惫了呢?”罗恸罗忽然颤抖了一下,他脸上狰狞的笑容僵死在那里,然后他的脸微微抽搐,他的眼睛里闪现了隐约的空朦。在那一瞬间,枫感觉到罗恸罗原本平静的气息波动了。随即罗恸罗疯狂的咆哮起来:“可笑,可笑,可笑!”

他挥鞭指天,仰天狂笑,嘶哑而凄厉!笑中有痴,有恨,有丧乱,还有他不可一世的猖狂,天地万物都在他的笑声里战栗!

只有枫在静静的听,静得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然后,罗恸罗失去了一切表情,他举鞭过顶,踏上了第一步。

强烈的阿修罗战气汹涌到枫的面前,枫从来没有感觉到那样强烈的魔­性­在罗恸罗的气息的翻腾。可是枫甚至连最后的担心也不再有,他持剑昂首,说:“去死吧,罗恸罗!”枫的眼睛终于穿透罗恸罗身边的黑暗,看到了他心里最深处的虚弱。

只有那么一丝隐隐的虚弱,枫知道罗恸罗已经失败了,虽然自己恐怕也不能从极乐之剑下归来。可是这一剑将彻底击败罗恸罗,直至粉碎他的灵魂。能这样他已经无可后悔。他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遗憾,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七部和阿修罗间要有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争。他想起了罗恸罗所说的——“我们到底哪里和你们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呢?一样的会欢乐,会悲哀,能够坚强,也有虚弱,都懂得去爱,也都在失去之后痛苦。那么为什么要战争?

天人的极乐意味着阿修罗们的痛苦,这真的是自己希望的胜利么?自己打败的是什么呢?难道就是这些和自己一样的阿修罗们?

枫不知道。

不过这一切都不能再阻止他使用那最后的一剑!既然连对阿莲迦的许诺都可以忘记,那么再没有什么值得牵挂了。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宁,总要有人牺牲!

“总要有人牺牲,无论是我,还是阿修罗。”枫对自己说。

梵之剑上映出了明媚的光华,罗恸罗遮蔽一切的黑暗也弥散开来。茫茫的草海截然分成了两片天地,枫的一侧笼罩在隐隐的光华里,罗恸罗的一侧却覆盖着迷茫的黑­色­。两片天地间那条界限越来越清晰,黑暗和光明也越来越分明,枫和罗恸罗正一步一步逼近那条界限。如果他们走到了那条界限上,将有一个人把光明或者黑暗的界限推到仞利天空的尽头,让其中之一笼罩整个大地。

天地间静得如死,似乎连漫天的神佛都摒住了呼吸等待着。

就在这个时刻,一种不详的预感抓住了枫的心,隐约间一扇神秘而可怕的门洞开了,而门里有什么,枫却感觉不到。

他拼命想去压制这种预感,可是他迈出的每一步都越来越沉重,那种预感也在渐渐的强烈起来。枫隐隐的觉得什么东西正由远及近的走来,一层看不见的­阴­云在仞利天空的上空缓缓漂移,要把整个大地都囊括在它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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