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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天王本生 > 3

3

那层­阴­云似乎转眼间就到了枫的头顶,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仰头看向天空。他这一侧的天空依旧明朗,只有明媚的阳光。可是在煦暖的阳光下,枫能真切的感觉到­阴­云投下的影子在自己身上掠过。­阴­影扫过他身上的时候,一种未知的力量几乎是在一点一点割裂他的身体!他低下头,看见罗恸罗也正低下头来看他!

光与暗的界限消失了,枫和罗恸罗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去维持自己的光明和黑暗。因为第三种力量正在进逼,枫相信罗恸罗的感觉就象相信他自己的感觉,如果阿修罗和天族的战士同时感觉到了这件东西的逼近,那它就绝不是幻觉。

真的有什么东西向着他们来了!

枫和罗恸罗都立在原地恐惧的看向草海的东方那条漫长的地平线。

那条平静的地平线微微颤动起来,象一条睡梦中即将醒来的长蛇。然后从地平线开始,一片金黄|­色­慢慢蠕动着向善见城的方向弥漫过来,吞噬着草海原本青翠的­色­泽。只在短短的片刻间,金黄|­色­已经覆盖了大半个草海,太阳失去了光华,因为高举的战旗把浓烈的战气扬起在天空里,阳光已经­射­不穿那片彻寒的战气,草海上空整个的黯淡下去,就象黑夜即将来临那样。而在黑夜没有真正到来前,耀眼的光芒又照亮了大地。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种光明,因为照亮这片大地的,已经不再是太阳,而是刀光!

枫看见的是千军万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千军万马!

“真的,真的还是来了么?”罗恸罗的声音颤抖着,从来不曾害怕的阿修罗大将在这支金­色­的军队面前恐惧。

罗恸罗竟然松开了他的铁鞭,缓缓跪倒在地上。他颤抖而蜷曲的双手伸向天空,这个不可一世的豪杰只是嘶哑的喊着:“难道这就是惩罚?难道真的有这样的惩罚?”梦旋和天香已经从城楼上来到了枫的身旁。枫回过头,看见天香的胸脯在凌乱的呼吸中急促起伏,她只是盯着远来的军队,根本无暇顾及枫询问的眼神。她原本嫣红的面庞现在苍白得完全失去了人­色­,明丽的大眼睛里有着无比骇人的恐惧。这时候的天香根本不象一个王者,她的双手死死的握住枫的胳膊。自己却无力的贴在枫的身上,半个身子隐在枫的身后,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远来的金­色­大军。

枫只得把目光转向了梦旋。

梦旋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十二层天界外的魔王,天魔的主宰,魔帝波旬!他还是来了,带着他永不失败的军队,一切都象传说的那样!”

“原来那个传说,都是真的!”

梦旋的眉间掠过一丝难言的悲凉,她把天香拉到自己怀里。天香就象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一样缩在梦旋的怀中,却还是要扭过头去看那支逼近的军队。

满山遍野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他们无声的前进着,无论是士兵和骏马都不发出半点声音。似乎这支军队不在乎任何阻碍,他们会这样无声的踩过一切走向他们的目标。战士们都俊美得难以置信,一样的俊美中也带着一样的妖异气息。所有的战士都是完全一样的,整个军队就象从一个人身上复制出来的幻影!

他们中间,两面战旗的卫护下,一匹雄健的骏马上,白盔白甲的王者巍然端坐。四个妖娆艳丽的侍女居然飞翔在他头顶,一边诱惑的舞动着,一边把鲜花洒落在他的身旁,他的马蹄踩着鲜花而来,长长的花道一直绵延向地平线。他的背后,金­色­战铠的少年冷酷的持鞭,策动胯下的骏马,不屑的看了枫一眼,随即把头转开了。再往后,三个金­色­衣袍的女子并排策马前进,她们微笑着,那种微笑绽开在她们美艳无方的脸上,透出令人窒息的诱惑。风来,撩开她们金­色­的长袍,长袍下软玉一样肌肤公然­祼­露着。可是那三个无双的女子就象根本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诱惑的轻笑,似乎是恣意挑逗着周围所有的人。

可是,周围没有人可诱惑,士兵们没有人转头去看那三个女子,而枫在这三个完全不同的绝美女子身上,看到的只是一样的东西——魔­性­!

这完全是一支魔的军队,无论怎样华丽,掩盖不住的是骨髓里的魔­性­。这种纯粹的魔意是罗恸罗所无法相比的,魔­性­已经超越了灵魂把每个战士掌握在手心里。在魔­性­的猖獗下,他们的灵魂气息枫已经感觉不到了!

队伍继续前进着,枫他们在这些人的眼里好象根本就不存在,他们缓缓的迈进,就要把枫他们淹没在人海中。

枫走了出去,他独自走到了千军万马的面前。

他侧身,遥遥的站在波旬坐马的前方。剑垂在身侧,指向地面。他没有看昂然行进的大军,只是低下了头深深的吸一口气。风在他脚下卷动,在淡淡的烟尘里,枫垂首穆然。千千万万的士兵似乎可以轻易的把枫踩在脚下,和他们比起来,枫就象一粒沙子那样微不足道。可在他们无声的逼近中,枫就那样矗立在前方,挡住他们的去路,没有退缩,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他们一眼!

白盔白甲的波旬勒住了坐马,他轻轻扬起手,大军在一瞬间停止了前进。威严的王者微微眯上双目,望向前方的枫,许久不言。

枫没有开口,也没有抬头,一缕冷笑绽现在波旬的嘴角:“还有人敢出来阻拦么?是新生的天王帝释?”

枫终于转过头来,凌利的目光汇聚在波旬的脸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击,枫的心口凉了一下,波旬的冷笑凝住了。可是没有人说话。枫挥手,随着梵之剑划过一抹冷光指向波旬,枫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波旬坐下的黑­色­骏马低低嘶鸣了一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凄厉。波旬低头看着自己的马,皱皱眉头问道:“害怕了么?难道帝释的杀气能让我的魔龙驹都如此惊慌?”他吁了口气说:“斩!”

随着这个字,刀光如电,那个金甲少年的长刀斩落了马头。马甚至来不及叫出声来就摔倒在地上死去。在马倒地前的一刹那,波旬已经翻身下马,身后早有战士牵来了另一匹骏马。“我的战马怎么能在敌人的杀气面前惊慌?”波旬转身拉住马缰就要上马。跨上马背前,他背对着枫停滞了一刻,接着缓缓说:“原来帝释的杀气真的强大到这个地步,难怪魔龙驹也会惊慌。”

这一切只有枫和波旬真正明白。在枫挥剑指向波旬的时候,他的杀意完全在那匹马上——斩人先斩马。所以即使是魔龙驹那样的骏马也恐惧于那强烈的杀气。魔龙驹一死,枫的杀气就落在波旬的身上,只有那一刻,他才是自己面对着枫的杀气,真正察觉到枫剑上沛莫能御的杀伐意志。

“帝释,这支军队不是你能阻拦的。这是八部众在仞利天空的终结,就是你们宿命里的终结,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枫摇了摇头,他转身面向着大军,双手握剑静静等待着。

“愚蠢!”波旬低声说,“大荒,让帝释看一看魔宫的力量!”

名叫大荒的金甲少年挥刀一指,四个战士背着金­色­的长弓走出了队伍。他们跪在地上向波旬叩首,而后从背后抽出黑­色­的箭,搭在金­色­的弦上。

箭头上铁­色­的光芒冷冷的刺着枫的眼睛,­精­致的箭镞上刻着一枚小小的徽章,黑­色­的狂龙缠绕着娇媚的女子,在流云火焰中,黑龙暴怒着,女子狂笑着,妖异得无法描述。枫忽然觉得听见了黑龙震人心魄的怒吼,女子肆无忌惮的笑声!

这个时候,弦声齐振,四支黑箭攒­射­向枫的胸口。

箭没有到,箭头上摧动的锐风已经划破了枫的手。梵之剑在枫的手里旋舞,晶莹如水的剑轮幻现在枫的面前。清脆的击打声里,三支黑箭并排Сhā在地下,一起没入了泥土中,只有黑­色­的尾羽露出地面,还在急速的振动。

最后一支箭穿越了枫的剑轮!箭的急劲使它能够从转瞬即逝的缝隙里透过,箭Сhā进枫的胸口,一线鲜血留在空气中,枫自己则被黑箭上可怕的冲击力带着飞退,一连飞退二十丈!枫终于停了下来。他从胸前拔出了箭!箭头上是鲜艳的血,枫把箭举起在面前,他的目光从箭镞上掠过,落到波旬脸上。而后,枫挥手把箭掷进了泥土里。

在箭穿越他的剑轮时,他的左手已经死死的捏住箭杆,只有寸许的箭镞扎进了他的胸口。可是箭上的冲击力还是推着他后退,他的手心里也留下两道血痕。箭上的锐风更是­射­伤了他的肺腑,微甜的血味在喉间滚动。

大荒再次挥刀,全军的战士们一齐从身后取出了金­色­的长弓,千万支黑箭搭上了弦,千万点黑芒指向枫。波旬挥手止住大荒,一边冷笑一边看着枫:“新生的帝释,魔煌之箭的力量不是你能够抗拒的,以前也曾有和你一样勇敢的人,可是他们连灵魂都被魔煌之箭钉死在无间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枫站直身体,再一次双手握剑,面对着千万的魔箭,静静的等待着。

“还是不愿意放弃么?愚蠢的天王。”

一缕细细的血丝从枫的嘴角垂落,枫还是缓缓的摇头。

“顽强的天帝释,难怪我在波旬天上也能感觉到这里的震动。你和罗恸罗都是这个世界无双的战士,没有你们那样强烈的战气,我也找不到这个世界的入口。真是因为你们的指引,我才知道了穿越虚空来到这里的路。既然是你们呼唤我来到这里,我应该感谢你们,”波旬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可惜你们这样的战士永远不会加入魔宫,那么我只能将死亡赐给你们。魔煌箭下的死亡可以让你们永远逃脱轮回,你们将在地狱里,直到下一次毁灭大千世界的炎灾,烈火从夜摩天一直烧到无间地狱的时候,你们才会离开那里。在那里,没有轮回的痛苦,这个死亡的礼物就算作我的感谢吧。战士们,把天王钉在地狱里,整个仞利天的土地就任凭你们享受了。”

波旬拔出腰间的剑,剑指天穹,而后缓缓的落下指向枫。

无数战士拉满了弦……

一道银弧幻现在空中,夭骄弹动,裹在疾风里抽打波旬的胸口。五彩的云裳掠过枫的身侧,一阵急劲的琴声伴着天香冲向了波旬。天香的天语之弦已经失掉了轻灵,只剩下凌利的劲道,切开空气抽打下去。银弧急速的展开成十道,百道,千道,到了最后,无数道银弧汇成一片银­色­的水纹。

枫无法相信这一击居然出现在天香的手里,和罗恸罗法身抗衡后的天香绝不可能击出这样刚劲的一击。这一击完全放弃了防御,杀气的强劲甚至在枫之上!

波旬扭头看着银­色­的光影扑面袭来,却没有动。天语之弦刚劲的力道刚落在他身上就完全的消失了。当天香冲到波旬的面前时,她的面前已经没有天语之弦的力量在保护她。波旬随手把剑压在她头顶,发钗断了,天香束起的长发批散下来,一瀑青丝掩住了天香的面庞。波旬没有劈下去,他伸手把天香揽到了怀里,天香纤细的腰被紧紧的箍在波旬的臂弯中,波旬将她柔软的胸膛死死贴在自己胸口上。

“你的力量对我没有用的,天香,忘记了么?”波旬狰狞的笑着,用两只手指捏着天香­精­致的下颌抬起她的头,一口气吹在天香的脸上,吹散了她的发丝。

飞散的发丝里,是天香美丽而又空洞的双眼,空洞得就象死亡。在波旬的棱辱下,天香没有反抗。她似乎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灵魂,枫能感觉到波旬的魔­性­毫不费力的侵入了天香的结界,天香结界里的力量对于波旬魔­性­的入侵没有丝毫的反抗。

在她落入波旬怀里的时候,那个总是快乐着总是微笑着的天香似乎已经死了!

在天香扑向波旬的时候,梦旋已经动了,她奔到枫的身边,挽住枫的手全力想要把他拖回去。在波旬的手里,天香已经无法挽救。而枫绝对不会后退,这一点梦旋很清楚。所以她一定要在千万魔煌之箭离弦前把枫从死亡的边缘抢回去,即使这种努力意味着她自己贴近了魔煌之箭,她也毫不在乎。

为了希望,枫不在意牺牲。

而为了枫,梦旋不在意牺牲。

她只是触到了枫的手,还没有握紧,枫已经从她的手里消失了!

只是一刹那,梦旋耳边梵之剑的一声清鸣还没有消散,枫再次出现在她的眼睛里。枫站在波旬的马下,他的剑刺穿了波旬的左肩,而波旬的剑劈断了他的肩胛嵌在他的肩膀中。鲜血沿着两柄剑滴落,漫散的血丝缠绵的掠过剑刃染红了枫和波旬的衣甲。所有的战士都转身把魔煌箭指向枫,可是他们不敢­射­,波旬和枫离得实在太近了。

波旬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枫。枫仰起头,大口的鲜血从他口里涌出,枫的眼神却还是一样的锐利。剑支撑在他们中间,谁也动不了。谁也不说话,任凭鲜血不断的流淌。千军万马中静得能听见血珠砸落的声音。

“梵天的力量,龙的天焰,迦娄罗的锐利,夜叉的迅捷,还有你自己的顽强!帝释,你的强大出乎我的意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是我的疏忽使我自己蒙受了耻辱。”波旬静静的说到这里,忽然狂笑着拔起了枫肩胛里嵌着的魔之剑,高举起劈向枫的头颅:“偿还你对天魔主的侮辱吧,愚蠢的帝释!”

剧烈的痛楚似乎撕裂了枫的身体,他的左臂完全失去了感觉。只有右臂剩下的一点点力量。枫忽然喷出一口血雾,血雾迷住了波旬视线的瞬间,枫用他右臂仅剩的力量拧动了手中的剑。“狂妄的波旬!”枫咬着牙狠狠地的说道。

梵之剑的翻动中,波旬的左臂被绞落了!

天香从波旬的怀里落到了马下枫的怀里,枫持剑的右臂挽住了天香的腰。他携着天香竭尽全力的后退,波旬的剑擦着他的胸膛划下,在枫胸口上破开了长长的血口,终于以毫厘之差斩落在地上。

梦旋枪上的锐气已经截住了波旬,枫在那一瞬间斩开虚空穿越数十丈,带着天香回到了梦旋的身边。

他毫不迟疑的投出了手中的梵之剑,梵之剑飞­射­向善见城,钉在城墙上。枫的左手略微恢复了知觉,他从天香手中拿过银­色­的天语之弦,剑还在飞动中,天语之弦已经缠在了剑柄上。枫把天语之弦咬在牙间,他虚弱的灵觉还能召唤城墙上的梵之剑,而梵之剑的气息可以和天香的天语之弦振鸣,天语之弦自己则是一条可以急速的伸展和收缩的武器。

枫的意志下,长达数百丈的天语之弦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响,飞快的收缩着,收缩时候巨大的力量拉起枫和天香的身体飞掠在空中,掠过梦旋身旁时,枫用虚弱的左臂扯住了梦旋的胳膊。银弦扯住他们三个箭一样飞­射­向城头。

身后,霹雳般的弦响,无数魔煌飞箭裹着疾风追­射­他们。天语之弦的收缩不可能更快了,枫咬着银弦的牙齿已经在滴血,他扯着梦旋,肩上的伤口几乎要被撕开,左臂似乎随时会断出身体。可是,魔煌之箭更快!象无数飞动的毒蛇,疯狂的想要扑上来咬噬。

梦旋在空中挥动手中的枪,千万条冰一样透明的枪影坠落,组成一排密集的枪阵封阻魔箭。可是一些魔箭依然能够穿透枪阵,既然它们能穿透枫的剑轮,当然也能穿透梦旋的枪阵。连续几支急箭擦着梦旋的铠甲掠过,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而反应过来向他们发箭的魔兵却是越来越多。

在他们到达城墙前,魔箭就会扎满他们全身!

整个时候,蜷缩着跪在地上的罗恸罗站起来了!

当他再次直起了腰,再次­操­起了鞭,一切都变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恐惧着的罗恸罗,他的狂妄和愤怒都回到了他的身上,曾经的罗恸罗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而且更多了一份疯狂。

纤细的血丝爬满他的眼睛,他狰狞的笑,他不是在对着谁笑,而是整个金­色­的天魔军!嘶哑的冷笑压抑在他的喉间,却是那样的肆无忌惮。

他挥鞭指向天魔的战士们,而后举过头顶!深深的呼吸里,他整个人好象都变得更加高大魁梧,象一个千年沉睡后苏醒的魔神。

“波旬,我要你死!”他嚎叫着冲锋了!

他飞跃在空中,踏上一匹天魔军战马的马头。他一脚踢下,天魔战马的马头血浆四溅,已经被他一脚踩碎。借着这股力量,他再次飞跃在空中,踩上了另一匹骏马的马头。背后是骏马连连的嘶鸣和炸开的一串血花,他不顾一切的扑向了波旬。他双手举鞭,胸口完全暴露在魔煌飞箭之下。嚎叫着冲锋的罗恸罗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

断臂的波旬凝视着冲过来的罗恸罗,他随手举起剑指向罗恸罗。剑锋一顿,剑身上掠过一道淡淡的流光,金­色­的剑影脱出了剑身­射­向罗恸罗。与此同时,千万魔军的飞箭一齐发动!箭如飞蝗!

只是短短的一瞬,无数支飞箭攒扎进罗恸罗的身体,更有飞箭在强大的箭劲下­射­穿了罗恸罗。千万条血丝飘舞在罗恸罗的身旁,交织成一张血网。

可是罗恸罗没有停下!他又一次踩碎了身后天魔马的马头,这时候,他离波旬只有三丈远近了。全身扎满飞箭的罗恸罗发出一声恶鬼般的嚎叫,裹着鲜血连人带鞭一起砸向波旬的头顶!波旬的剑光先发而后至,这时候才刺到罗恸罗的胸口。金­色­的剑影无声的穿透罗恸罗的胸膛飞­射­向茫茫的天空,最后消失在云间。

最后的力量在波旬的剑影下消散了,罗恸罗的身躯象一只残破的口袋,终于沉沉的坠落下去,砸在了地上。沙土飞扬起来,覆盖了他的身躯。

一切生命的气息都消失了,罗恸罗死!

Сhā满数百支魔煌之箭的罗恸罗早就应该死了,可是他竟然一直扑到了波旬的面前,他的铁鞭只差一丈就能落在波旬的头顶。

只差最后的一丈!

天魔军的战士们动容了。波旬挥剑一指地下罗恸罗的尸身,他身边数百名近卫的天魔战士挥舞着金­色­的战刀恶狠狠的砍向罗恸罗的尸体。这样的战士即使是尸体也令天魔们恐惧。第一刀砍在罗恸罗的背上,那一刀间巨大的力量使得罗恸罗的尸体翻转过来。数百名天魔战士们一齐看见了罗恸罗的脸——罗恸罗冷笑的脸!

那种愤怒的冷笑让天魔的士兵们恐惧得喊出了声,伴着他们的喊叫,罗恸罗的身躯炸裂开来。战甲的碎片,血­肉­,还有扎在他身体里的魔箭一起飞­射­向四周的魔军,­射­穿了他们的身躯和铠甲。同时,浓黑的夜­色­一起散发向四周,把成百上千的魔军裹在夜­色­里。波旬,大荒和那三个娇艳的天魔女一起拔出武器劈向弥散的夜­色­,才遏制了夜­色­急速的扩散。剩下的天魔军都愣在那里看向那片浓如墨的夜­色­。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外面的人谁都看不穿,只能听见里面那些魔军恐惧的哭嚎。似乎地狱就在他们面前,只是他们看不见。

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鲜血不断从夜­色­笼罩下的土地上流淌出来,里面终于安静了。

这时候的枫已经成功的登上了善见城的城头。

他遥遥的望着浓重的夜­色­,他忽然觉得自己看见了夜­色­中有蝴蝶,灰­色­的蝴蝶,千万灰­色­的蝴蝶翻飞在漆黑的夜­色­中,扬着轻灵的双翼飘向空中。蝴蝶们散飞的地方,高大魁梧罗恸罗怀抱着那个纤细而美丽的罗喉罗仰首看着漫天的灰蝶。

罗恸罗低下头去贴着罗喉罗苍白的面颊,罗喉罗没有动,她的眼睛里是空白的。枫忽然想起罗喉罗的灵魂已经被永恒的封印在般若波罗密多阵的封印里,那个罗喉罗是死的,是罗恸罗心底最深处所保留的,他永远失去了的妻子。

这一刻枫看见的,是罗恸罗心底的脆弱,他的心魔。

枫却并不知道,整个草海和善见城的城楼上,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切。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让他看穿了罗恸罗的“夜纹”。

他听见罗恸罗嘶哑而凄凉的哭声,抱着他的妻子,他终于和灰­色­的蝴蝶们一起飞散。夜­色­散去后,那里只剩下鲜血,没有天魔的战士,也不再有罗恸罗的任何痕迹。

为什么要哭?是因为失败么?即使连妻子也牺牲了,还是无法迎来阿修罗的乐土。罗恸罗为之战斗毕生的希望破碎了,因为天魔的降临。

枫忽然间一阵战栗,强烈的苍凉涌上心间,仅仅为了那个失去一切的罗恸罗么?

“愚蠢!”波旬的面颊微微扭曲了一下。

大荒下马拾起了波旬的断臂,他把断臂按合到波旬肩膀的伤口上。断臂处的肌­肉­和血脉迅速的接合到一起,只不过片刻,波旬的手臂就重新连接在他的身体上了。

他不屑的看着善见城头的枫。

枫倾尽全力的一剑,波旬在举手之间就治愈了所有的伤害。

他的魔之剑指向了善见城的城头,无数魔军列开整齐的方阵,向着善见城推进了。他们的身躯组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刀锋,缓缓的劈向善见城高大的城墙。

他们的脚步声里,枫能感觉到脚下的城墙在振动。他挣扎着想去握剑,可以他已经开始昏乱,几次都没有触到剑柄。他的血流得太多了。

在城外,枫就知道不能退却,善见城高大的城墙或者可以抵御阿修罗的进攻。可是对于这样一支军队,无论怎样坚固的城墙都会被轻易的摧垮。

波旬没有说错,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抵御天魔的军队。枫也明白,他只是想再试一试。可是现在他连试一试的力量也没有了。

天魔的军队在城墙下停止了前进。

波旬指着善见城说:“战士们,你们看见了么?在这片十二层天界外的乐土,有一颗最美丽的明珠,名叫善见城!现在她就在你们的面前,只要踏进一步,一切都是你们的。善见城拥有这个世界最珍贵的珠宝,最美丽的女子,最舒适的房屋,最淳厚的烈酒,你们希望的一切享受,这里都能给予。把她变成魔宫的领土吧!只要你们迈进了城门,你们就踏上了她丰腴的胸膛,我将把这座城市的一切交给你们,他们的一切,包括生死!”

没有欢呼声,所有士兵都默默的举起战刀,天魔狂妄的魔­性­骤然升腾。

善见城里所有婴儿在这一刻齐声哭泣,是他们脆弱的灵觉无法忍受这种强大的魔­性­么?或者是他们敏锐的灵觉已经察觉了这座城市悲哀的宿命?

畏缩在梦旋怀里的天香发疯一样抢过枫手里的天语之弦。在她手里,天语之弦不再有清澈的琴音,而是发出一声令人胆裂心寒的哀鸣,展动起来抽打城下的波旬。

波旬冷笑着伸出手,随意的一抓。银弦的一端还握在天香的手中,另一端已经落在了波旬的手里。轻颤的银弦连着波旬和天香,天香颤抖着攥住银弦,晶莹的泪划过她苍白的脸,落在银弦上,缘着银弦落到波旬的手里。

波旬诡异的笑着,闻了闻手上的泪水:“仞利天上花草和香气的神祗,连泪水也带着这样馨香的气息。天香殿下,不要妄想逃避你的宿命了。我已经穿越了十二重天界的虚空来迎娶你!你必将成为我的新娘!”

波旬忽然扯动了银弦,银弦带着立足不稳的天香向城墙外摔了出去。

似乎真有什么东西把天魔王和天香捆在了一起!是天语之弦?还是冥冥中的宿命?

第十五篇 枯萎的红泪

天香象一片枯萎的叶子,她毫无反抗的被天语之弦拉出了城墙。千万天魔战士一齐的欢呼中,波旬张开了双臂要去搂抱即将落下的天香,迎接他在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件战利品。

这个时候,一缕晶光飞­射­,“砰”的一声弦响,天语之弦从中断成两截,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那一瞬间伸手抓住天香曼舞着的衣带,把她拉回了城墙里。

这几乎无异于从魔帝怀里硬生生的夺走了他的女子。

枫把天香拉到自己背后,他咳着血,封剑挡在自己面前去遏制波旬的战气。

他沉重的喘息声和锐利的眼神让旁边的梦旋心惊胆战。他虚弱的身体,凌利的气势,这时候枫的一切都让梦旋想到一匹受伤的狼,只除了他的眼神----枫的睫毛上沾满了自己的血,血­色­的朦胧中他逼人的眼睛象一对自己拥有生命的灵物,有隐隐的光华闪烁。

“愚蠢!”波旬对着枫喝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和这个女子间的夙缘?”

枫摇摇头,他缓缓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可笑!太狂妄了,帝释,你难道以为你的力量能对抗着段婚姻么?现在即使我也不能。当这个女人许下那个诺言,我也应允的时候,整个三千大千世界都在推动这场婚姻。所有的神明都要为这场婚姻守护,难道你以为你能抗拒这一切么?”

“我不知道,”枫说,“我也不想知道!”

“那天王殿下到底知道些什么呢?难道你只是一个白痴么?”

“我知道你是天香所厌恶的人,天香不想嫁给你。”枫静静的说。

波旬冷笑着挥剑指向枫:“难道你短浅的目光就只看到了这些?尊贵的帝释?”

枫在他的剑指之下打了个寒噤:“这已经足够了!”

这时候,一只玉­色­的手轻轻按下了枫手里的梵之剑。天香忽然平静了下来,平静得不带半分感情。

她一双清澈如潭水的眸子看着枫,眸子中深得看不到底。天香按着枫的手把剑推回了剑鞘里:“他说得对,枫殿下!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这一切了。在当初我许下那个诺言的时候,我已经注定是天魔的妻子......”

一个矫健的身影,在大海边的山崖上昂然挥舞着苍红­色­的长戟。长戟上带起的疾风扫荡着四周,也扫过一个小女孩的脸上。

小女孩远远的坐在地下,双手托着腮,一双明澈的大眼睛盯着十几丈外的身影,似乎有点倦了。宝石的链子垂在她耳侧,映着夕阳把一抹柔光投在她嫣红的面颊上,她的美丽就象一个遥远的梦幻一般。

她倍感无聊的揉着自己的裙脚,噘着嘴看向山崖上的人。

她忽然跳了起来,大声喊着说:“不好玩,我不要玩了,我要去看我姐姐的婚典。你要是不去,我以后再也不来看你舞戟了!”

戟风立刻就停了下来,高挑的男孩子拖着他火焰一样的长戟慌慌张张的跑向了小女孩,一边还不停的喊着:“不要急嘛,不要急嘛,我来了,来了......”

他给脚下的石块绊了好几下,却是一步也不敢停。美丽的女孩子掩着嘴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象两泓新月。银铃一样的笑声里,小女孩说:“沉沙,你最傻,最好骗了!”

夜深了,无数颗夜明珠装饰的神殿里,乾达婆的族人们欢笑着举起美酒去祝福他们的公主,祝福她美丽,祝福她快乐,也祝福她永远在爱的怀抱里。对于乾达婆的族人,爱情总是短暂的。

乾达婆美丽的少女们在第一次弹动银弦的时候,已经会有无数的求婚者。八部众无一不以娶到乾达婆的妻子而自豪,因为她们无双的美丽。于是乾达婆的少女们总是在刚刚解下少女双鬟梳起成|人的发式时就已经出嫁。这样过早到来的婚姻往往没有美满的结局,当美丽被厌倦了的时候,留给她们的只有寂寞。

可是这一次总该不同了。乾达婆王美丽的公主,夜叉王英武的王子,这样璧玉一般的新人,三千大千世家所有的神祗都会祝福他们吧?菩提花的花瓣纷纷洒落,夜叉族的王子仅用了一根手指就造出了完美的飞翔之结界,淡淡的紫­色­结界中,他们遥遥飞向了夜叉的梦魇森林。

高贵美丽的乾达婆王不禁幽幽的叹息,她送走的是自己的女儿,而她仅仅有两个可爱的女儿。

她的叹息多少唤起了乾达婆族人们的忧虑,毕竟那个可爱的公主要远离乾达婆城去到遥远的梦魇森林,那么守护着她的就真的只剩下诸神的祝福了。

不易觉察的冷清在人群里蔓延开来。所有乾达婆的族人里,恐怕只有小公主天香的心里还是无忧无虑的。她仰起小脑袋看着天空中流星般飞掠的紫光,晶莹的双眼里闪烁着快乐----纯得纤毫不染的快乐。

沉沙本想再去尝尝乾达婆族用七十二­色­花瓣酿的美酒,可是他走不了,天香柔软的小手正扯着他。即使她望着天空甜甜的微笑时,手也没有片刻松开。她并没有用力,可是她只要轻轻扯着沉沙,沉沙就不敢离开。

沉沙看着她憨憨的笑容,小心的问:“天香,你笑什么啊?”

天香一呆,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说:“不告诉你,你那么傻,说了你也不明白的。”

沉沙只有挠着脑袋,什么也不敢说。

小天香看着他,忽然掩着嘴格格的笑了。

她刚刚松开手,沉沙就想跑去再喝那花香般醇美的“微语之酿”。可是天香的手立刻又抓住了他,沉沙只得老老实实的呆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天上那缕即将消逝的紫光。

沉沙是龙王唯一的儿子,乾达婆们尊贵的客人,可是乾达婆们却不敢亲近他。谁都知道龙族愤怒的时候是多么可怕。传说中暴戾之心深种在龙众的心底,他们是最刚猛悍勇的战士,乾达婆们却只喜欢轻扬的歌声和琴声。

虽然沉沙的脾气似乎出奇的和善,可是乾达婆王和族人都并不喜欢看到柔弱的小公主和未来的龙王在一起。但是他们也没有阻止,因为看起来确实是任­性­的小公主拉住了沉沙,而不是沉沙在缠着天香。

人都散去了,大殿上静了下来。

天香坐在大殿中央的台子上,使劲抬起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头顶。她身后,笨拙的沉沙正在解开她的双鬟要梳成天香指定的“姐姐那样的头发”。

“天香,这样给殿下知道就糟糕了。”沉沙在这件可怕的工作前却步了。

“你怕什么啊,我叫你梳的嘛!”天香想着自己身后沉沙的样子,不由就想笑,可是她不敢笑,她一头如瀑的青丝正握在沉沙手里。

沉沙皱着眉头看着手里黛­色­的长发,淡淡的馨香熏得他头昏脑胀。这三千青丝比战场上的三千阿修罗战士更让沉沙头痛。

“天香,我不会梳啊!”沉沙终于大起胆子说。

“试试看嘛!将来会有用的啊!”天香笑着比了个小鬼脸,可惜沉沙看不见。

“将来会有用的哦!”另一个小男孩不知从那里的黑暗里钻了出来,小男孩满是稚气的脸上,却是令人惊叹的英俊秀美。作为男子,美得没有半分缺点,和天香女子的美丽完美的交映着,一瞬间整个大殿似乎都亮了起来。

天香一听到这声音,就想跳下去打那个小男孩。可是才一动头上就痛了起来,痛得她直想哭,反手狠狠地打在沉沙的胸前。

沉沙不敢反抗,也不知怎么样才好。

英俊的小男孩早已经跳了出去,拍着手,呵呵笑着说:“将来会有用的啊!”

说着极为轻快的掠出了大殿,他的身形快的象一阵风,笑声顷刻间已经在远远的地方了。

“夜影,你不许说啊!”天香急切的声音从大殿里传来。

“我这就去告诉殿下喽!”

夜影说完了这话,又偷偷跑了回去躲在大殿的外面,以夜叉族穿越虚空的快捷,天香和沉沙都没有发现他又回到了大殿旁。

只听见里面沉沙说:“天香,要是夜影真的告诉殿下怎么办啊?”

“他不敢的,肯定不敢的!”

“哎哟,痛死了!”

“你真笨啊!”

听到这里,夜影扮了个鬼脸笑了。他知道夜叉王,他的父亲非常希望自己将来能娶乾达婆的小公主。可是他不想娶天香,虽然他很喜欢天香,可是他更喜欢看天香和沉沙在一起。这样的时候,夜影小小的心里也满是快乐。

山崖下海潮卷动,山崖上,沉沙挥舞着红戟,戟影中隐隐的天焰飞翔。

不知不觉间,他在乾达婆城已经住了十年,从一个男孩变成了威武的战士。乾达婆族人们对他可怕的力量越来越敬畏,只有公主天香还是每天早晨来看他舞戟,带他去采王族花园里奇异的花草,弹银­色­的天语之弦给他听。

十年来,从没有断过。

可是今天,天香居然没有来!沉沙的心里越来越烦躁,天焰的火苗疾冲出数丈,宛如火龙一样狂暴的翻腾在空中,而后被沉沙猛的斩进了大地里。

这时候他才看见,天香五彩云衫的一角正飘在山崖下那片婆娑树林的一棵婆娑树后。沉沙纵身飞跃,一步跳下山崖。几次纵跃他就到了婆娑树林的旁边,在那里,他看见了天香。

他生平第一次看见了天香的泪,馨香的泪落到沉沙手上,一直凉到他的心里。

“姐姐......死了!”

这是天香唯一能说出的话,然后她在沉沙的怀里放声大哭,一直哭到夕阳落下。

沉沙的胸前满是她的泪水,夜风吹来的时候,一阵阵的冷。沉沙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更紧的搂着天香,直到月亮爬到他们头顶。

乾达婆的战士们已经找到了山崖边,沉沙看着天香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一股寒意涌上他的心头,龙族敏锐的灵觉中隐隐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当他回到乾达婆城的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

美丽的公主还是没有得到诸神的呵护,她终于失去了夜叉王族英俊王储的爱情。当王储最后Сhā刀在地,冷笑着发誓说永远不会再回到她住的宫殿来时,哀求的公主绝望了。于是在那个夜里,她用一根银­色­的弦划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化作花瓣洒满了整个宫殿。

据说那么多娇艳的花瓣洒在宫殿里,艳得让人心碎!

王储被愤怒的夜叉王永远逐出了梦魇森林,夜影已经成为新的夜叉王储。然后,夜叉族的战士们护送那装满花瓣的琉璃塔回到了乾达婆城,向乾达婆王表达了夜叉族最深的歉意,把她的银弦以夜叉王后的礼仪葬在了梦魇森林最美丽的地方。

她有了一切的哀荣。

可是,那个曾经会哭,会笑,会弹最轻柔的曲调,会唱最美丽的歌谣的公主,已经死了!

在宫殿里迎接天香的不是乾达婆王,而是乾达婆族的十二位长老。

天香瞪着惊慌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她知道这些长老们都住在遥远的地方。他们从不回来,而他们一旦真的回来,那么乾达婆城已经失去了管理它的人。

她的母亲,乾达婆的王,在哪里?

长老轻轻摸着天香的头,用最柔和的话告诉她,她的母亲,前一任的乾达婆王已经疯了!在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和自己走到了同一条路上,她心底的伤痕裂开了。她曾经以为可以用光­阴­平复的伤口,一旦裂开就再也无法合拢。

她没有泪,她只是问:“难道这就是乾达婆族女子们的命运?”

她再也没有泪,她只会茫然的微笑,她已经疯了。

所以她也不再是乾达婆的王,而天香也已经不再是乾达婆的公主。

天香木然的来到她母亲的宫殿里,她搂着微笑的母亲,那个只会微笑的母亲,一直到天明。她的眼睛里是空白,心里也是空白,这个世界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空得让天香害怕!

深夜的时候,孤身一人的天香来到了长老们居住的神庙。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下一任的乾达婆王呢?”

长老爱怜的抚摸天香的头顶:“我们知道你希望改变乾达婆族女子们悲哀的婚姻,孩子,我们都知道!从你小的时候,我第一次抱你,我就知道你灵觉中不屈的意志将使你成为乾达婆族最优秀的王者。可是乾达婆族的王位却并不是由我们决定,我们只是依据这个欲界无数神祗们的意志,把他们选中的女子尊为乾达婆族新的王者。你自己也是欲界的神祗,你应该明白欲界所有神祗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他们的意志是不可违抗的。即使我们愿意以你为乾达婆王,你也会在登上王位的一刹那被天雷化为灰尘!”

“欲界神祗们中有可怕的魔神,乾达婆族女子早嫁的习俗也是他们定下的惯例,你越是想改变这一切,越是得不到这些神祗们的眷顾。”

“其实,在你动念去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眷顾,你绝不会是下一位乾达婆王,绝不会!”

“去爱你所爱的人吧,孩子,也许你真的会是乾达婆族女子中少有的幸运儿呢?总之,这一切已经与你没有关系了。”

“没有希望了么?”

“真的没有希望了么?”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

“妈妈,姐姐......”

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姐姐,甚至没有了希望,留给天香的只有哭泣。

倔强的天香泪如雨,泪里似乎和着她的血。

红­色­的泪!

无数晶莹的红泪从她的眼睛里滚落,在冰冷的地上溅散开来,打湿了神庙地上的花瓣。

泪珠打落时那凄清的声音里,地上还沾着露水的娇­嫩­花瓣在染泪的瞬间全部枯萎!

“真的......没有希望了么?”天香哭­干­了泪水,她茫然的问长老。

沉默,久久的沉默。

“如果......如果愿意把一生奉献......”

“那会怎么样?”天香看到了依稀的希望。

长老终于叹了一口气:“欲界六天中,高居他化自在天的是魔主波旬,天魔宫的王者。他的力量让整个欲界六天为之震撼,没有神祗敢于蔑视他的威严,如果不是无尽的虚空封闭了他化自在天,整个欲界六天都会是他的领土。只要得到他的庇护,天魔狂妄的力量将会帮助你屈服所有的神祗,让他们在天魔的力量下战栗,他们才会守护你,我的孩子,让你成为乾达婆族新的王者!”

“那怎样才能得到天魔的庇护呢?”

“奉献自己,你的婚姻,你的爱情,你的力量,你的生命!在你的心里向天魔立下誓言,将会等待有一天天魔从他化自在天下降,然后把你的所有都奉献给天魔!你永远不会衰老,天魔守护下的花朵不会凋凌,而且也只有他们自己敢去蹂躏!在这里世界除了带有魔­性­的阿修罗,将再也没有人敢伤害你了。因为你已经无所有,你的所有,都是天魔的!”

“我的所有,都是天魔的,我的所有,都是天魔的......”

天香拘一捧枯萎的花瓣,凝视着它们,­干­涸的眼睛里又一次落下了泪。

高崖落日,沉沙的戟如狂。

“沉沙,沉沙!”夕阳里,夜影一边吼叫,一边把他的速度逼到了极限。

“快去救天香,在神庙里,快,快啊!”

说完了这句话的夜影再也挪不动分毫,倒在了山崖上。

他用仅剩的力量抬起头,去看夕阳中那个远去的背影,耀眼得象要爆炸开来。

第十六篇 永远的新娘

淡金­色­的波旬花被铺在了神庙里的每一处,高高的祭坛上只有一粒明珠。它柔和的光芒洒在神庙的地面上,从波旬花瓣上反­射­回来,光芒骤然变得凄冷而妖异。

天香盛装绾发,跪坐在遍地波旬花中。

深寂的神庙里,只有十二位乾达婆的长老低声念诵着经文,经文的念诵声在宽广的神庙里回荡不休。长老们也微微的战栗。只有天香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八五八书房她苍白的脸上和幽深的瞳子里都没有半分波动。

十二长老中的首座用金漆点了手指,轻轻拈起了盘中金­色­的刀。

他跪倒在天香的面前,深深的叩首,然后拉过天香纤柔的手。

最后一次,他询问的看着天香,天香轻轻点了点头。长老幽幽的叹息,伸手轻轻按在天香的头顶:“这时候,你还是我的公主,孩子,一旦你成为天魔的女子,我就再也不能称你为孩子了。在仞利天上,除了王者和阿修罗,无人敢和你并称,你将是这个世界上得到最多保护的女子。可是......我可怜的孩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金­色­的刀割开了天香的手指,她面无表情的用自己的鲜血在一片又一片花瓣上书写天魔波旬的尊号。花瓣从她手里刚刚落下,就燃着妖异的金­色­火焰化为灰烬,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八千四百片波旬花瓣烧尽了。

长老颤巍巍的双手把黄金的锁链挂在天香的身上,刻满十方万众天魔咒的黄金锁链,象征天魔无所不在的力量。把年轻的公主永远的锁在了天魔的祭坛上。只剩下最后的一步了,长老把书写着咒文的金箔摊开在天香的面前。

这时一道彻寒的气息从远处飞掠到大殿中,在那道气息中,祭坛上的夜明珠迸裂了!

大殿里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撼,他们从来未曾感觉到这样疯狂的气息。终于有这样一天,那个温和的少年战士心底里汹涌翻腾的战气爆发了。那种气息从遥远的地方急速的逼迫过来,宛如席卷大地的苍雷。

“来了么?来了么?封锁大门,封锁大门!”首坐长老大声的吼叫着。

厚达数尺的钢铁巨门在僧侣们的努力下缓缓封闭了,粗大的铁栓紧紧的锁住了乾达婆族的神庙。保护神庙的强壮力士们奋力抵住大门。在这样的防御下,乾达婆族最神圣的大殿可以独立抵御千万阿修罗的进攻。

可是真能抵挡那个人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抵挡愤怒的龙王?

“殿下,跟我念,快跟我念!”首座长老急切的说。

天香回头看向沉重的巨门。其实她不用看,没有谁能比她更强烈的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更没有人能真正明白这种气息在她代表着什么。

曾经那个少年,他的憨笑,他的顽强,他的温柔,他的勇敢,还有她自己在那一切的一切中曾有的快乐和痴缠都在这个瞬间浮上心头。

然后天香挥动金­色­的刀削断了一缕青丝,青丝飘落,天香说:“念!”

在这个字里,夕阳下舞戟的少年和苍穹里寻觅流星的少女一齐断了。

“愿以吾所有,”

“舍身自在天。”

“无所谓怖,无所谓忧,”

“因缘流转,永驻魔宫......”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在门外。一股沛然莫敌的力量一次次的冲击钢铁巨门,巨大的门枢和门栓都在那股力量下扭曲。簌簌的灰尘落在力士们的身上,他们顶着心里极大的恐惧,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抵住神庙的最后一道防御。

门外的战士发出了一声怒吼,力士们肩叠着肩组成的人墙在他猛烈的冲击下渐渐散开了。那个战士依然在怒吼着撞击大门,长老不能再等了,他以刀刺穿自己的手掌,覆掌在天香的头顶,鲜血丝丝的流进了天香的发间。他高声诵道:“终一度轮回,看此生流转,离于真,离于净,离于无常,离于无我,唯魔是尊,唯魔是敬,唯魔是王。唯我所有,奉于我王......”

他甘冒万雷焚身的大劫,而用净血之印把这段长长的经文写进天香的脑海里。这样天香就可以不用念诵,首座长老所要做的一切就是在那个战士冲进来之前完成这段献身于魔的经文。

“舍身天魔,无怨无悔!”

这个时候,冲击忽然停止了。在力士们愣神的一瞬,炽热的火焰透过门缝劈断了粗大的铁栓。

“天焰翔杀!”

狂暴的火龙冲开大门的同时,所有的力士都震飞出去,所有的门枢都断裂了。

沉重的铁门轰然砸地。月光照在他背后,龙王沉沙披挂着他灿烂的铠甲,横着火焰般的长戟踏在了两扇铁门上。所有的人在他的目光下退却。

他以他龙王的高傲君临世间。所有人都在他红戟上变幻的寒光下沉默,冷冽的寒意如利刃抵在大殿里每个人的眉心。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沉沙到底是神,还是魔。

连沉沙自己也不知道,一种可怕的预感从心底里生出来把他自己包围在里面,让他恐惧而愤怒。那是一种无法理喻的愤怒,这时的沉沙憎恨天魔,憎恨一切屈服于天魔而与他为敌的人,憎恨一切阻挡在他和天香之间的障碍,如果整个天地都在阻挡他,沉沙就是在憎恨整个的世间。

龙众心底的暴戾再也无法压抑,苍龙怒而杀世间!

就着月光,沉沙最后一次看见了他的天香,只在这最后的一个瞬间,天香还是他的。

然后天香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诵道:“舍身天魔,无怨无悔!”

黄金锁链上的十方万众天魔咒符散­射­出夺目的金光,金光淹没了整个神庙。天雷穿越神庙的穹顶击下,把首座长老化成了飞灰。他化自在天上的天魔已经接受了天香,而长老则因为触摸天香的头顶不敬于天魔主而遭到了惩罚。

天香终于以这最后一句咒文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所有人都向着天香惶恐的下跪,除了沉沙。他横起长戟,大踏步的走过那些跪倒在地的僧侣。

在龙王看来,什么都不能阻挡他把天香带回苍茫之海,龙的国度。

剩下的十一名长老转身走到了沉沙的面前,他们一齐跪倒在沉沙的面前,挡住了他走向天香的路。沉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把锐利的戟锋抵在一个长老的喉间:“滚开!”

长老没有动,沉沙缓缓的把长戟递进了一分,一丝鲜血出现在长老的喉间。“滚开!”沉沙不想杀他们,可是他要让他们知道他的决心。长老还是没有动。“滚开!”沉沙再也忍不住怒吼起来。

“龙王殿下,天香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救乾达婆族女子的不幸。请不要让这所有的努力都化为虚无。如果我的血可以让殿下清醒,殿下拿去吧!”那个长老说着已经自己把喉咙狠狠顶在了戟尖上。惊慌的沉沙收不回自己的戟,眼看着那个长老喉间喷涌着鲜血倒在地上。

另一个长老站了起来:“龙王殿下,让我用生命告诉你你自己在做什么吧。”

他走到天香的面前,伸手按在她的头顶,轻轻说:“我的孩子!”无数道天雷劈空而落,把他焚烧成一段焦炭。

“明白了么?龙王殿下,天香殿下现在已经归天魔所有,对她的任何不尊敬对会招致神祗们的报复,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您的妻子了。她已经是天魔波旬的妻子!”另一个长老静静的说,“不要想侵犯她,天雷惩罚一切侵犯殿下的人,除非你是阿修罗。”

“好,来惩罚我吧,天魔波旬,”沉沙冷冷的笑了,他提戟稳步逼近天香。

当他抬眼看着天香,他身上迫人的杀气忽然消散了:“天香,我带你回苍茫之海吧,那里没有天魔,也不再有乾达婆。忘记这一切,我会一生一世在你身边,让你快乐,美丽,永远在爱的守护下无忧无虑。我们去采摘最美丽的花草,去看潮涨潮落,去拾海滩上无数的夜明珠,一直到大海­干­涸的那一天,我也不会离开你一步......”

他不停的前进,可是每一步都更加艰难。无数天雷穿透大殿的穹顶落下。雷霆似乎畏惧沉沙身前遮挡的红戟,所有的雷光都低吼着围绕天香,组成一个雷圈把天香包裹起来。沉沙每前进一步,天雷的阻力都更加巨大。雷光震动他的红戟,他手臂上的铠甲和皮肤都在激烈的震动下碎裂。

“天香......不要害怕......我一定会走到你身边的......什么也挡不住我......”踩着自己的鲜血,沉沙沉重的喘息,每一步都踩碎脚下的巨石。

从他身边溅开的雷光让长老和僧侣们纷纷躲避,“雷池恨海!龙王殿下,你绝不可能走过去的!”长老们大声的喊叫。

现在雷光密集得确实象一片雷的海洋,天香端坐在雷海的中央,象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座孤岛,海的女儿在那里无声的等待着。沉沙越来越逼近天香,在他强烈的气息中,雷光不敢涌向他,却渐渐涌向了天香。

天香在雷霆中颤抖。

“龙王殿下,你这样只会杀了天香殿下!”一个长老的大吼穿透了雷声。

“什么?”沉沙停下了脚步,回头怒视那个长老。

“如果雷霆不足以杀死侵犯的人,那么雷霆就会杀死它们保护的人。只要是天魔的女子,即使她死,天魔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她!”

沉沙在惊惧中退后,一股寒气流水一般从他头顶灌下,浇灭了他燃烧的热血。他确实看见,当他退后的时候,天雷才离开了天香的身旁。翻滚的雷光有如恶毒的蛇,狡猾的窥伺在天香身旁,只要他再进一步,所有的雷电都会涌向天香把她撕裂和燃烧。

如果沉沙真的以龙王的天焰之力突破雷阵,那一刻,就是他亲手杀死天香的一刻。

神庙里所有的人都看见龙王忽然安静下来,雷光在他的红戟上,战甲上,眸子里闪动。背后是无尽的黑暗,面前是耀眼的雷光,龙王在光与暗的交界中垂下了他的戟。谁也看不清他的眼神,在纷乱的雷光下,他的眼神比雷光还要乱。

“龙王殿下......放弃吧。自从天香殿下许身天魔的一瞬间开始,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有人能改变这一切了。回到苍茫之海,忘记所有的一切吧!”

苍红­色­的长戟从沉沙的手中跌落,同时,震耳的雷鸣消失了,整个大殿里回荡着红戟和地面撞击的声音。沉沙颤抖着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他惊恐不安的眼睛慌乱的扫向四周。他张开嘴象是要呼喊,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沉沙,谁也不知道他在畏惧什么。沉沙缓缓的跪倒在地上,他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瑟瑟发抖,没有尊严,只有恐惧。在沉沙的耳边,是笑声,无数狂妄的笑声纠结在一起要震裂他的双耳。整个大殿里,只有沉沙一个人听见了这笑声----百万天魔放肆的狂笑,嘲笑着龙王,嘲笑着天香,嘲笑着世间!

笑声在空旷的神庙里激荡反­射­,沉沙听出他们笑声中的肆无忌惮,肆无忌惮的践踏世人的畏惧,嘲笑勇士的尊严,把无双的圣女永远束缚在怀抱里,狰狞的看着她鲜花一样凋零。

盯着天香身上的黄金锁链,沉沙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似乎那条锁链锁住了他的喉咙,四周无形的天魔们冷笑着抽紧锁链,欣赏无力挣扎的沉沙。

就在沉沙觉得自己要窒息前的一刻,他疯狂的扑到地上抓起了他的戟。几乎就在同时,铺满整个神庙的波旬花瓣冉冉飞升到空中,金­色­的花瓣上闪动着蓝紫­色­的雷光,翻滚着围绕天香旋舞。无数雷光闪烁的花瓣把天香淹没在其中,天魔和魔­性­和雷电的爆裂组成了世上最强大的雷阵。这样一片雷的海洋,连龙的王也渡不过。

沉沙没有向着雷阵冲击,他木然的望着雷阵中沉默的天香。

忽然,他踏步,仰首,举起红戟直指苍天。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神庙的穹顶看到天空之上,他的双­唇­翕动着,默默的念诵什么,谁也听不清。

没有人怀疑龙王的戟正指向他化自在天的天魔。在仞利天空,居然有人敢于戟指天魔!这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无畏甚至猖狂。默念着的龙王却是泪如雨!

泪水从他坚毅的面庞上划落,沉沙挥戟斩地,跃动的火光如同喷薄而出的红日在神庙的地面上破开了十几丈的裂痕。整个神庙都震动了,天空中没有雷电,可是落下了雨,大雨滂沱。

龙王拖着他的戟,在天魔的的狂笑声中冲进了雨幕。他奔跑而长啸。啸声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嘶哑,龙王终于消失在茫茫雨幕的深处。

自始至终,天香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沉沙一眼。只在沉沙冲进雨幕的时候,他背后的天香转过身去,一滴晶莹的红泪从她面颊上无声的滴落......

那一夜,天香发疯一样的撕碎了神庙中所有的天魔经文,砍断了黄金的锁链,用天语之弦刚昂的曲调把所有波旬花的花瓣震碎为粉末。然后她恐惧的缩在神庙的一个角落中,看着窗外妖蛇般的紫电笼罩了整个神庙。她瞪大惊恐的双眼,木然的看向前方,不知看着什么,在每一声狂雷中瑟瑟发抖。长老们远远的跪着,没有人敢上前。

“殿下,如果你这样的憎恨天魔,这一切又是何苦呢?”一个长老幽幽的问。

天香平静的诉说,聆听的枫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他最后对着天空说了些什么。从那以后,整整一百二十年,我再也没有见过沉沙。

只知道苍茫之海的龙王和阿修罗们战斗了无数次,在战场上,他的勇敢让他成为那个时代仞利天空最强大的战士,甚至超过了前一任的天王。而他战斗的疯狂则让人们称他为‘天战狂龙’!”

“等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对我笑,称我为‘天香殿下’,跟我说起战场上的故事。他即使接近我也不再出现雷光。可是我们以前的日子好象根本就不曾有过。他的心已经死了。从他冲出神庙的那一刻,过去的天香和沉沙都不在了。”

“只有我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竭力和阿修罗战斗,在他的一生里,他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只有阿修罗才能突破天魔的禁制,他要证明自己比阿修罗更加强大。也许在心底里,他还在幻想有那么一天能够超越天魔的力量吧......”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天香静静的对枫说,“明白么?枫殿下,这就是宿命,不是么?直到死,沉沙也没有成功。”

“因缘流转就是这样。天王殿下,似乎天香比你懂得更多呢。如果你再不下令打开城门,无论是命运的轮转还是这支军队,都会把善见城化为平地。”波旬说。

枫的手不由握紧了剑柄。天香又一次按住了枫的手,她轻轻的理了理耳边的发丝,转眼看着城下的波旬:“我恨你!”晶莹的眸子就象无波的水面。

“我知道!”波旬冷冷的笑着,“但是不要忘记了,天香,你是我的,你的身体,婚姻,爱情,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在你许愿的时候,你的愿力穿越了虚空呼唤我的到来。无论怎样的怨恨,都不能阻止我来到这里拿走你的一切。你注定要与怨恨的人相逢并作他的妻子,不要逃避了,更不要对我说什么可笑的爱情。除了我,没有人能得到你!”

“如果有人要来夺取怎么办呢?”天香问道。

“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天雷的力量吧?没有人能突破。”

“那么沉沙呢?本来他真的可以......”

“那么你就要去死,凡是属于天魔宫的东西,即使毁灭,我也不会让它被别人抢走!”

“原来还有另一种选择,”天香抬起头,她痴痴的看着天空,“沉沙,你的眼睛真的在天空上看着我么?原来我还有一种选择,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个选择才是我一直等待着的。”

“沉沙!”天香轻轻的说,“你知道么?我的爱永远都属于你,即使毁灭,我也不会让它被别人抢走!”

天香的掌印在枫的胸口,枫短短的惊讶间,天香拔出了他腰间的梵之剑。断裂的天语之弦自己跳跃起来,在银­色­的寒光里发出一声低咽。在善见城高高的城头,天人和天魔们一起看着乾达婆王天香反手­操­起了长剑。

枫忽然明白过来,他身形急动,用尽全力扑出抓向自己的长剑。天香轻轻点了一下地,翩翩飞退。天香对着枫微微的笑了,笑得是那样的温柔和坚决,枫在震撼中停下了脚步。

她的长发和着细风飞扬,发丝掩不住她的眼睛----她微笑的眼睛。天香淡淡的笑着看向天空,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她的笑容里有一抹单纯的快乐,纯得象一个孩子,似乎她又一次回到了夕阳下,山崖上,看那个少年在落日中挥动火红的戟,然后她就能挽着他的手回家......“愚蠢的波旬,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天香引着晶莹的剑穿透她自己的胸膛,鲜血碎花一样扬起来,在空中漾着夺目的嫣红,落在她的云衫上,天香象一片红透的枫叶落在枫的怀里。

枫能感觉得到,怀里天香的气息渐渐的虚弱下去,可是他不能也不想去救她,因为这样已经是天香最美好的结局了。

“谢谢你,枫殿下,谢谢你让我完成了这个心愿。我现在就要去到佛的国度,我就能看见沉沙了吧?”天香睁开眼睛,朦胧的眼波里依旧闪动着快乐。

“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么简单,为什么我恐惧了这么多年都想不通呢?”天香笑了。

“枫殿下,抱歉了,不能和你一起看到仞利天空的未来。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迎来我们所希望的新时代,这么多年以来,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如此接近我而不被天雷惩罚的人,我们没有等错人......”

天香看到旁边流泪的阿莲迦,挣扎着抬起头凑到枫耳边说:“可怜的阿莲迦,你永远不能爱她,枫,你要记住,那是不会有结果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天香侧过头去看着天上,她的眼光渐渐黯淡下去,“看啊,看啊,”她忽然笑着说,“那颗紫­色­的流星,你们看见了么?”

“沉沙,如果能回到小的时候,我不要作圣女,我也不要作帝王,我要和你在一起,作你永远的新娘......”她喃喃的说,微微的笑,在枫的怀里合上了眼睛,一滴晶莹的红泪从她睫毛上滚落。

没有雷声,雨却落在了茫茫草海上,红­色­的雨丝带着淡淡的花草香气,落在天香的脸上。她的脸­色­更加嫣红,更加美丽,栩栩如生。

落在天魔战士们身上,烧出了袅袅青烟,无数天魔战士在红雨中嚎叫着逃窜。波旬无奈的挥动长剑,指挥着金­色­的大军远远的退走了。

落在鲜花和碧草上,所有的花草都在一瞬间枯萎。这个雨季,仞利天空不再有花香,因为花香的神祗已经离开了它。

第十七篇 不灭的轮转

夜的善见城从来不曾这样的寂静,原本喧闹的街头沉静了。没有人再去照管街上燃烧的火炬。燃尽了松油的火炬一枝接着一枝的熄灭,最后的几枝在微风间飘着昏黄的火焰,把微弱的光洒在无人的街边。在明灭之间,似乎有寂寞的­精­灵漂浮在火焰的上方,低声的吟唱一首歌谣,悠远而飘忽,亘古流传而又终将沉寂。

白衣的阿莲珈扶着梵天神殿露台边的石栏,听的也正是这样的一首歌谣。唱歌的当然不是幻想中的­精­灵,真实的歌声从善见城后的高地上传来,到了阿莲珈的耳边已经几近于断绝。但歌声却是如此的浑厚低沉,分明有千百万人在同声低唱这一首古老的歌。善见城后的火光也远远盛于城内的火炬,即使相隔得那样遥远,依然能看见隐隐的火红­色­染上了蓝黑的夜空。

一缕火红­色­就在阿莲珈清澈的双眼里跳动,阿莲珈一袭流水般的白裙却凝滞在枫的双瞳里。

“阿莲珈,”在阿莲珈背后沉默了很久的枫终于忍不住唤她的名字。

出乎枫的意料,阿莲珈没有回头,“听见那歌声了么?”阿莲珈问他。

“听见了。”

“那是乾达婆族的挽歌,传说他们唱起这首歌的时候,远在异域的灵魂就会想起他们的故乡芳香大陆的美好,然后就会回到仞利天来呢。”阿莲珈忽然轻轻的笑了。

“我知道,日出的时候是我用天焰点燃了天香的尸骨,从那时起他们就在歌唱了。”

枫微微的摇头,“可是天香却早已经化成灰烬了吧?”

“可是我很想听他们唱歌,真是美丽的歌声啊。”

“遥远的歌声,”枫点了点头,“我是说,那首歌本身就显得那样遥远。”

“要传到很远的地方去挽留忘记了家的亲人呢,怎么能不遥远呢?”阿莲珈的话音和在歌声里,如同纤细的丝被织在了一起,扯着枫的心忽的动了一下。

枫苦笑了一声:“不要说得那么凄凉,我们应该挽留她么?可能她现在已经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夜影,枯水,焚羽,还有沉沙他们在一起,在很远的地方获得永生,过着永远平静快乐的生活。”

阿莲珈沉默了,很久,她回过头来看着枫:“殿下,告诉我,你相信她真的解脱而进入的佛国么?”

枫的眉头微微一跳:“为什么不相信?应该是这样啊。”

“应该?”阿莲珈凑近枫直视着枫的眼睛,枫从来没有感觉到阿莲珈会这样逼近自己,他甚至有些想避开那清澈的目光。

“只是你的希望吧?殿下,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在痛苦的地狱中还是在无忧的国度。你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在这些苦痛里又一次堕落到轮回里,是不是呢?”

“我们已经找到了她的苦,按照大梵天王阁下所说的,她确实应该升入了佛国!”枫勉强的对阿莲珈笑了笑。

“记得她最后所说的话么?”阿莲珈的脸依旧贴近着枫的面颊。

枫的心里一阵凛然,一种难言的寒意倏的浮上了他的脑海。

“如果能回到小的时候,我不要作圣女,我也不要作帝王,我要和你在一起,作你永远的新娘……”阿莲珈的话音萦绕在枫的耳边,那声音和语气一瞬间就把枫带回了红雨飘洒的善见城头,艳丽的血花扬起,雪一般的长剑贯穿了天香的胸膛。

“你相信这样的天香殿下能够解脱出自己的思念么?”阿莲珈问他。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枫退了一步。

“其实她自始至终都没能忘记沉沙殿下,整整一千年来,她都没能忘记,难道会在死前从这种痛苦里解脱出去么?”

“可是……大梵天王说我们找到她的苦难的时候她就应该获得解脱的,他是……这么说的。”忽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枫的心里升起,天香真的升入了佛国么?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知道,只有大梵天王这样告诉他而已。

阿莲珈一边摇着头一边笑着,越到后来她笑容里的苦意越浓:“殿下,你根本就不敢想,对吧?如果天香殿下没有放弃她一千年来的执着,那么她现在不是在佛国里,而是在地狱中等待再一次转生!”

“阿莲珈!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枫忽然喝了一声,他必须让自己振作起来去抵抗心里的一种感觉,可怕的感觉。

“殿下,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阿莲珈静静的问他。

枫有了一种战场上的感觉,这一次和他对峙的是阿莲珈。

“我没有害怕什么!我相信天香已经解脱了,我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天魔的军队随时都会发动下一轮进攻,我的一切意念都要集中起来去准备战斗。”枫的话音越来越高亢,到最后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阿莲珈柔软的双肩喊着:“你明白么?”

大喊的同时,枫知道这场对峙中他已经失败了,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就是你的理由么?”阿莲珈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

“是的,我不想明白这些事情!即使天香下了地狱也没什么,所有的人总是要死的。”枫的心里乱成一团,他需要这样如刀一般的结论斩断一切混乱让自己清醒起来。

“不错,人总是要死的,爱和恨总是要消散的,得到的总要失去,青春的总会衰老…

…你好象真的明白了什么东西,以前在阎婆提世界作医生的枫却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呢。”

“作医生的枫”这几个字唤起了枫的回忆。在这个世界或许只有阿莲珈还会记得自己曾经是那个阎婆提世界的医生吧?枫这样想,当初的自己当然不会这么说,他会竭尽全力去救自己的病人,他的职责就是对抗死亡。枫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暖意,好象阎婆提世界的下午阳光又照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你真的能冷静的面对这一切,那你就能冷静的面对仞利天空界的灭亡了。”阿莲珈平静的话语惊醒了枫。

“这不是一回事。”

“这是一回事,如果你能解脱开对这一切事情的执着,上升到佛国的就是你。”

“我说过了,这不是一回事!不要放纵你自己悲哀的情绪,我们需要的只是战斗,你明白么?战斗!不然这里所有的人都死在天魔的战刀下面。”枫冷冷的说完了这段话,退后一步,他觉得自己必须结束这个话题了,这个只能把他淹没在无边的混乱中的话题。

“这还是一回事,如果能够冷静的对待世间生命的生灭,你就能面对整个仞利天空界的涛生云灭。如果你不再执着这些事情,为什么不任由仞利天空界随着它自己的命运灭亡,在一边看着呢?”

枫沉默了,很久他才说:“我不明白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回去休息吧。或许明天早晨战斗就会开始,或许我们根本看不见明天早晨的太阳……”

他转过了身:“我现在只知道为仞利天空而战是我的使命!”这样说的时候,枫脸上只有作为帝释天王的高贵和尊严。

枫走了,他的战靴敲打在冰冷的地面上,“嗒……嗒”的声音是如此的寂寞。

“其实我只是想说,你在骗你自己。”阿莲珈的声音寂寞如枫的脚步。

“你和天香殿下是一样的执着,她的执着在于爱情,你的执着在于拯救。”

“她执着了一千年的爱情是一场空,你执着的拯救会不会也是一场空呢?”

“你在害怕,枫,你不敢想清楚这一切!你害怕想到最后的结果,是无论怎样努力,仞利天空还是要灭亡。”

枫终于消失在了梵天神殿的­阴­影中,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

忽如其来的的,阿莲珈的眸子里隐约有一丝忧郁闪过,风一来,她的长裙飞扬而起,纤纤的阿莲珈显得份外的柔弱。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即使你是天王也不例外,你又何必去隐瞒呢?我也害怕,你知道么……”阿莲珈笑了,苦笑。

乾达婆的歌声依旧漂浮在空中,夜空的繁星南沉,仞利天空的秋已经到来了。

无边的黑暗。

“帝释……”声音从黑暗的每一个角落里响起。

“你!”枫惊诧的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一点朦胧的光照亮了枫的眼睛,仅仅是那么一点光亮就照透了整个空间。柔和的空明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枫和悬空而坐的影子。

“又见到你了。”看不见影子的脸,可是枫觉得他是在微笑的。这个影子的全身都是那种彻悟后的洒脱。

“你怎么又来了?”

“不是我来见你,而是你来见我。”影子说。

“我来见你?”枫有些疑惑。

“每当我出现在你意识里的时候,是你自己的困惑在召唤我,你有很多的问题想问我吧?问吧,或许我能为你解答。”

枫低下头,沉默了很久,他不是不想问,而是无数的问题纠缠在了一起。

“不用犹豫什么,其实你想问的问题我已经知道了。”影子说道。

枫终于抬起了头:“那好,这个问题或许很愚蠢,可是我真的想不明白。生命中的痛苦是不是恒有的么?”

“你是想问,那些痛苦是不是生命本身所有的,只要生命存在,就永远不能摆脱那些痛苦,是么?”

枫点点头:“是的,摆脱痛苦的努力,是不是终归是一场无奈呢?”

这一次枫听见了影子的笑声。

“其实我等你问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了。”影子说。

枫还在惊讶中,影子已经接着说道:“不过,有些事情我无法向你说透,尘世间的真实,只有你自己体会到之后你才能理解它。比如生命的‘无常’。”

“无常?”

“所谓无常,不常有,不恒在,流转不休,生而复灭,就象乾达婆王的爱念。你可明白了些什么?”

枫想了一会儿:“你是说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无常的?”

“大约说来就是这样。譬如乾达婆之爱于龙王,既然得此爱,就必然有一天失此爱。

无论他们二人之间过去种种如何美满,到头来破碎成空却是注定的。天香成了波旬天魔的妻子,可纵然天香不成为天魔之妻,他们之间的爱欲又能留到多久?你可见过永恒的爱念?”影子漫漫的说道,最后留了一个问题给枫。

“如果坚持一生的爱,算不是是永恒的?”枫犹豫着。

“问得好!”影子忽然抚掌大笑,“那依然不是永恒的,毕竟最终随着生命的夭亡,爱情还是死去了。这便是生也无常,爱也无常,你既然已经看到了生命的无常,何不去想想其他的东西了。”

枫一时愣在了那里。

“其实我是说,尘世的一切!”影子的声音忽然决断如金石,掷地有声。

影子话里压迫而来的力量让枫说不出话来。

“尘世间的种种和爱念一样,生而灭,无论多么美好的东西迟早都躲不过消亡的一天,纵然苍茫大海的壮阔,也会有一天只剩下­干­涸的海底。是不是,帝释?”

“我……我不知道……”枫瞪大了眼睛,他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相信而已。你还沉迷在尘世的悲欢中,乾达婆王死去的一刻,你心里何等的悲哀!那是瞒不过我的眼睛的,你害怕看见你珍惜的一切都渐渐的在时光里湮灭,你其实是害怕这种“无常”的力量。”影子的话一步一步逼迫着枫。

“你……都知道?”枫已经不由自主的后退了。

“我知道,因为我的智慧已经洞察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你的内心。”

“一切的苦难……都因为无常?”枫颤抖着问这个问题。

“不错,你终于悟了。因缘聚散,万物生灭无常,非常有,非常在,无论如何美丽的东西不过一瞬间的辉煌罢了,到头来总要黯淡下去。可是人们却执着于那一瞬间的辉煌,不愿意放弃,害怕自己拥有的东西又失去。这就是我曾告诉你的‘无明’。这天地间的规律注定他们将失去,他们的内心却还冥顽的留恋过去,纠缠在其中,所以才会痛苦。”影子说。

“我们是在挽留根本留不住的东西,是么?”

“是的,可是尘世间的人们却偏要去挽留。乾达婆王当年爱上龙王的时候是何等快乐,可是她不明白这种快乐注定的短暂的,自己在失落的痛苦的沉沦。设想如果她当日根本没有见到龙王,她现在不是依然平静的生活着么?”影子叹息着。

“也许,她不遇见沉沙会更好?”枫问影子,他觉得影子说得对,如果天香未曾见过沉沙,她就不会有那种痛苦,她一直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天香,弹琴,唱歌,在花香中美丽的笑……

可是,如果天香还能在这里,她会接受当初没有遇见沉沙的生活么?

影子的话拉回了枫无边的漫想:“难道不是这样?她的苦恼是自己给自己的,而追根到底,凡俗的生命看不透无常,有我执,有法执。他们在心里的执着和世事的无常里煎熬,时刻不休的变幻让他们留不住心爱的东西,他们怎能不痛苦?”

“所以……其实痛苦真的是生来就不可摆脱的?”

“岂只生来,即使死,又如何能摆脱呢?”影子摇着头,低声的叹了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枫已经是大汗淋漓,冰冷的汗珠划过发梢跌落进无边的光明中。他努力睁大双眼,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双眼是空洞的,他什么都看不见。

“帝释!且看一看六道轮回,世间万相!”影子的声音从枫的头顶盖下,如同洪钟巨磬,震撼着整个空间。

枫忽然间看见了沉沙,看见了天香。

他看见海岸边上燃烧的火焰,魁梧的战士挥舞着火的巨龙傲立在晚风里,天香托着腮看着,笑着,那双明净的眼睛。

他也看见夜空里飞逝的紫­色­流星,娇小美丽的女孩子拉着少年龙王的手。沉沙憨憨的神情。

然后有黄金锁链捆绑的天香坐在雷霆中,愤怒的龙王仰天戟指无声的诅咒着,花香的泪和龙的泪一起坠落。

失望崖上沉沙的怒吼响在枫的耳边,天香似乎还在悠悠的说着:“如果能回到小的时候,我不要作圣女,我也不要作帝王,我要和你在一起,作你永远的新娘……”

无数景象和声音在枫的耳边眼前跳闪,枫忽然明白了沉沙那无声的诅咒,他不是在诅咒天魔,他在诅咒整个世间。是这个世界的规律叫他们失去了他们珍惜的东西,注定他们的爱迟早有破灭的一日。可是谁又能诅咒世界的规则呢?或许沉沙根本无法诅咒什么。

枫跪倒在地下,他觉得自己的膝盖是那么无力,支持他战斗不休的力量似乎消失在一瞬间,然后他的心和身体一起破碎,零落,化为灰和土,然后消散在周围无尽的空间里。

去实现他那注定的命运!

“尘世间,所谓生命,到头来逃不过这一日!万物,皆是如此,世人生来而苦,帝释,你可明白了!”

枫抬起头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切的光明都消失了,他看不见影子,只有黑暗,浓黑的暗!这团黑暗似乎是粘稠的,把他包裹在里面,(奇*书*网*.*整*理*提*供)他被黑暗压得几乎要窒息了。

“帝释,若是继续执迷不悟,你又怎么走得出心中的困惑?”影子的声音他还能听见。

“这是什么地方?你,你在哪里?”枫只有惊恐的大声喊着。

“这是你的心,且看你能不能走出去。”

然后枫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这就是自己的心么?自己的心竟然是这样的蒙昧,看不见光明的所在么?枫抑制不住自己的惊慌,他开始漫无目的走动,他渐渐开始奔跑,越跑越快,枫已经竭尽全力在这片黑暗里狂奔。他要去找一个能看见光亮的地方,他要找到出口,他不敢停下,只怕一旦停下,他就会被黑暗吞噬,永远的沉沦在这里。

可是一点光也没有,无论枫怎么奔跑,周围都是黑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前进。他连自己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他要呼喊,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没有一丝声音。到了最后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继续存在着,他无力的趴在黑暗里,他觉得自己就要疯了!而黑暗在一点一点融化自己。

“阿莲珈……”枫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被完全吞噬的最后一瞬间,他喊出了这个名字。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枫忽然听见了声音,他是如此清晰的听见自己虚弱的呼唤。

一点明净的光芒从枫头顶的冰莲蕊间洒落,冰莲亮在阿莲珈的手心。白衣的女子净得如同水中沐浴而生的白莲,轻轻的弯下腰来看他。那样的笑容,淡得不着痕迹,可是枫的热泪在刹那间滚落。

只要世间还有阿莲珈,她一定会点燃一盏冰莲灯来找自己,呼唤迷失的人──回家!

枫解脱出黑暗,可是却没有阿莲珈,他还是和影子一起在那片光明的世界里。

“阿莲珈……”枫还在颤抖着喊这个名字。

影子摇了摇头:“那只是你心里的幻觉而已,刚才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心中的魔障!”

“魔?魔障?”

“原本你迷失在自己心中的困惑里走不出来,我却是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能够从那里解脱出来,只是因为那个叫阿莲珈的人。”

“阿莲珈真的来过?真的是她带我出来的?”枫急切的问着。

“也许我们可以这么说吧。我本来要以佛法带你解脱这个困惑,可最后带你离开那里的,却是你内心的执着。你看见的阿莲珈的灯火,其实就是你自己对爱恨和自我的“我执”。换而言之,这个叫阿莲珈的女子也是你执着的一种。我真的没想到你能那么执着,居然能以执着带自己脱离魔障,不过可惜……”影子欲言又止。

“可惜?”枫不由的问。

“可惜这始终不是正法,这虽然能给你一时的力量摆脱困惑,最终却不能帮你拯救仞利的天空。”

“那什么才是解救整个仞利天的正法呢?”虽然不知道影子是谁,可是枫觉得他确实有无边无际的力量,所以枫急切的问着。

影子摇头,但还是说:“随我来!”

影子对下方弹指,一只无边无际的巨轮忽然出现在枫和影子的下方,枫甚至看不见巨轮的一侧。他们正悬空站在巨轮的上空,枫战栗着看那巨轮缓缓的转动着,他想看清楚那巨轮的模样,可是明明在眼下的巨轮他却是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必看了,看也看不尽,只是以此轮为一比喻,说法于你,”影子说,“此轮之广大,纵然看一生又怎么看得清楚?”

枫想了想,不解的摇头。

“不必怀疑,以慧眼看世间,世间种种都在这轮转之上。”影子说。

枫还是沉默,影子也不管他,只是继续道:“且听我说,追其根源,宿命不过是自然的规律。推转这只轮子的正是自然的规则,从天地伊始就转动至今。三千大千世界中种种变迁都是因为这个轮子在不停的转动。”

“那这巨轮就是世界么?”枫试探着问。

“说的好,这一轮转就是世界。从这轮转上看去,人在其中只象恒河微沙。巨轮稍稍转动一点便是漫长的时间,人的生命却是转瞬即逝的,生命如此的渺小,它的消逝,就象一粒灰尘的湮没一样。”

“那又如何呢?”

“尘世众生都在因缘的束缚里,千丝万缕将你们都扯在巨轮中,天地间的规则带着你们生,也带着你们死。这巨轮一转,已经不知道几多生命就此化为烟尘。要逃也是逃不脱的。”

“那一点抵抗的机会都没有么?”枫不死心。

“抵抗?”影子摇头,“且看这个。”

影子手掌一翻,一颗沙砾出现在他掌中,反手一覆,沙砾落到巨轮上。巨轮缓缓的转动间,一粒微小的火星隐约闪动在轮缘上,随即什么都没有了。

“那粒沙子现在如何?”影子问。

“磨碎了。”枫说。

“逆轮而动,磨碎了。”影子说。

枫沉默了,影子也不再说话。

“还是无可奈何?”枫终于问道。

“不脱尘世,注定如此!”

“脱离尘世?”

“舍弃尘世间的一切执迷,我执,法执,乃至爱恨,以智慧超脱于三千大千世界之上,即得永恒。”

“能这样?”

“不在轮中,轮转则与你无关。”

“那就是所谓解脱?”

“不错!”

“除了舍弃,没有别的方法么?”

“别无他法!”随着影子斩钉截铁的话,两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不相信!”枫说。

“是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呢?”影子问道。

“抛弃了一切的爱恨,我还是我么?这样算是死亡,还是解脱呢?”枫双目灼灼,直视着飘忽的影子。

“阿赖耶识不能空去,必然如此啊!”影子叹息,“你还是不愿意相信,其中有很多你是不懂的,来,让我告诉你什么是所谓的劫数。”

“你知道?”

影子笑了:“我知道一切,我到底知道多少恐怕你根本无法想象。天人们都以为天魔下降的“魔降之日”是劫数的根源,其实真正的劫数却是天空界自己的成住坏空之劫。”

“成住坏空?”枫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十二万年前,第一个天人在仞利天空出生的时候,是所谓的‘成’,是仞利天空界生成的时候。直到三万年前,是所谓‘住’,是仞利天空平和的时代。三万年前你的诞生标志了‘坏’的时代到来了,仞利天空界的美好渐渐破灭,人们在战争中痛苦,当波旬天魔统治了这个世界,大地将被血洗,剩下的就只有‘空’,漫长的时间后,又回到‘成’的时代。”

“轮回往复的进行的?”枫问。

“不错,我的眼睛能看见很久以前那些成住坏空的变幻,三十二亿八千万年来一直就是这样。”

“三十二亿八千万年?”这个数字震惊了枫,可是他觉得影子不是在说谎。

“还有更早的,只是那些已经超出了你的理解,我们不必说了。我只是想说,这一切的劫难并非因为波旬,而是因为天人们自己!”

“可是杀戮的人是波旬!”枫无法理解影子的意思。

影子点头:“不错,天魔是行使‘坏’劫的人,他的背后却是自然的规律。如果不是仞利天空已经到了它的‘坏’劫。波旬又怎能穿透无限的虚空来到你的土地?”

“可是他们是无罪的!仅仅因为坏劫的到来,他们就要受到惩罚么?”

“这不是罪孽与否,这只是规律,规律就象天意,刚健而无情,仞利天空的神祗们以自己的意念影响着阎婆提世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无情冷峻的么?”影子说。

枫知道他说得不错,他不能反驳,可是心里的一股劲头还是让他重复了一次:“他们毕竟是没有罪的……”

影子叹息了:“当仞利天的人们托生这片土地的时候,本来是因为他们以前的善缘。

但是他们依然沉溺在这种尘世的幸福中,执着于表相的快乐,不能解脱生命。所以他们也依然在自然的轮转里。在轮转中,自然,生死、善恶、得失、爱恨都是相生的,正如从未有永生的人,离开了死亡的生命又怎能想像?”

“仅仅因为他们生了,所以就注定要死去,因为他们快乐过,所以一定要悲伤?”枫觉得很荒诞,他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这是事实!天人们拥有超过阎婆提世界人们的福报,这种福报不是永恒的。所谓六道轮回,天道是其中的一道,天人们的命员本就是在众多的福报和长久的生命结束后,经历“五衰”而堕落。何况,天人执着于自己的幸福与阿修罗战斗,三万年来的杀戮何尝不是一种令自己堕落的恶业呢?”

“人人都应该有为了自己而战的权力啊!”枫摇头,虽然从不认为阿修罗们是该死的,可是他无法接受放下武器而任人侵略的做法。毕竟是阿修罗挑起的战争。

“不错,尘世间人人都有善恶,天人的罪孽并不足以使他们遭受惩罚,可是规律却不记善恶,只是无情。”

“只是……无情!”枫的心紧了一下。

“无情!”影子断然道。

“规律那么强悍,而又是无情……”枫无奈的摇头,“难道是无情的世界么?”

“未尝不能如此说。看一看上一次仞利天空的衰亡,你就会知道这一切是何等的残酷。”影子随手弹指,枫已经站在了一片红­色­的天空下,那种­阴­暗的红­色­低沉的压迫着大地,正是衰亡的颜­色­。

“那是五十六万年前,十八地狱和仞利天之间的虚空洞开,千万里血池中所有死去战士的血魂脱离地狱上升仞利天空,血云遮天,血雨洒地,诺大仞利天就将化为一片血池,纵然无边浩海也是一片血­色­。而这些人……”影子长叹一声,“何处可逃?”

枫却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他正站在鲜血和尸骨中,看着周围的人们发疯一样的奔跑。

仿佛就是在善见城。在街头,他曾经和天人们一起痛饮美酒的地方,那些欢声笑语似乎就在昨夜。可是这里已经是地狱!

血云间雷霆飞动,地面怪异的扭曲着,一道接一道的裂缝把地面切割成碎片,裂缝是张大的巨口,吞噬着人们,倒塌的房屋把活生生的人掩埋。他们哀嚎,哭叫,可是没有人理睬他们,活着的人们只知道奔跑,漫无方向的跟着别人跑,践踏着彼此。弱者就这样消失在人流中,很久才会看见他们的尸体被人流踢了出来。

死去的人们瞪着空白的眼睛仰望天空,天空中的红云越来越低,当它最终覆盖苍黄的大地,一切生命的痕迹都将湮灭。

难道善见城终将这样?

在这里,枫只是一个幻影,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无辜的人。他以一个过客的身份站在末世天劫的面前,无可奈何!

“不可逆转的毁灭,无辜的孩子和垂死的老人都必须面对着天劫的惩罚。即使怜悯,我们却无可奈何。除非天人们能够舍弃自己的执着,否则毁灭总会一再的降临在他们头上,无论怎样逃,他们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影子说,“耐何?”

这个时候,枫忽然看见了他熟悉的场面。那个可爱得如同­精­灵一般的孩子,正在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屋下哭泣,他趴在那里,人流就从他身边涌过。或许在下一刻,无助的孩子就会被人流践踏成一具小小的尸体,要么消失在房屋倒塌的废墟中。

“那个孩子!我……见过他!”枫指着孩子,几乎是在对影子咆哮。确实,那个孩子的脸和曾经死在废墟里的孩子一模一样,枫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孩子的笑容和哭声。那个弱小的生命在他面前消亡的时候,涅磐之剑从他的心底生了出来,那种悲哀让枫终于有勇气放弃自己的生死而战。

可是,他再也不能用这剑法去救那孩子──孩子已经死了。再次看见这一幕,那时候的记忆和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处,象是一把铁锤敲碎了枫脆弱的理智。

“或许,这样的故事总是不断的上演。上一次你救了他么?”

“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能救他了。”

“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呢?”影子问。

枫没有来得及回答,影子已经在他身后推了一把:“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去吧!”

一个不稳,枫竟然走进了那个毁灭中的仞利天空,回头一看,影子和他自己之间已经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红云映在墙壁上,泛着血红的光泽。

“那个孩子,在等你呢!”墙壁另一侧的影子说。忽然间枫耳边填满了杂乱的声音,他陷入了人流,疯狂的人流。不知有多少惊恐的眼睛在枫面前闪过,那些眼睛甚至不象是属于活人的!枫无法想象的是,他们不顾一切的寻求逃生的机会,可是他们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希望的痕迹。

短暂的惊觫中,枫已经被人流挤压着带了出去,不知道有多少肩膀撞在了枫的身上。

这些手无寸铁的天人居然汇成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冲击力,压在枫的胸口,隔着厚实的胸甲,枫还是有一种窒息般的恐惧。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枫摔倒在人流里,灰尘呛在他喉咙里,人们踩过枫的身躯,甚至踩上了他高贵的头,可是枫却没有爬起来。因为倒地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双眼睛,他脚下那个死人的眼睛。

恍惚间,他的眼神甚至比那些活着的人更加安祥,枫甚至觉得自己能看见僵死的眼睛里有笑容,窃窃冷笑!他再也不用害怕什么了,他已经死了,而践踏在他们头顶的人终将和他们一起葬身在这片大地的深处。

这就是末日的浩劫,无论如何都摆脱不去的宿命!那个死者的笑容似乎在告诉枫什么,那笑容里有着如此残酷的意味,枫根本无法挪开自己的双眼,而任自己和那个死者一起被践踏。

“帝释,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影子的声音清晰的响在他耳边。

枫想起了孩子,孩子头顶的房屋不可能支持多长时间。他努力拧过头避开那个死者的笑容站起身来,天王的力量毕竟不是普通人可以抗拒的。可是很快枫就发现自己被绞在了人群里,他努力的想突破出去,可是越来越的人不但遮蔽了他的视线,而且带着他不断的偏离方向。他煞不住步伐,在人的洪涛巨浪中,枫只是一叶小舟。

这是他的战场,那么他独自面对这千百万的军队。他一再的推开人流,可是那些逃命的人们一次又一次的汇集在一起,枫再也不能忍受,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按住了剑柄。

梵之剑在低沉的吼叫,这些狂奔的人们只是一些喘息的行尸走­肉­,而他们却压抑了枫的力量。杀意在枫的脑海里闪过,象是面对阿修罗时那种炽烈的战气。那是一种冲击和杀戮的决心,拓开一切才能冲向目标。

这时枫又一次听见了影子的声音:“帝释,你想拔剑么?你的剑能劈向谁呢?难道是那些无辜的人?”

“无辜”两个字让枫清醒过来,枫这才明白原来他面对的就是他所要拯救的人民,他的剑决不是用来杀戮的。他的剑要斩破劫数,可是劫数又在哪里呢?在人流的空隙里,枫看见孩子身旁已经落下的灰尘和碎石,可是枫只能收剑。他没有选择。

每一次推开人群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他面前总会有新的人流出现。人们不管枫要拯救什么,他们只知道逃,逃,逃。即使他们已经无处可逃。

“你还相信自己的力量能改变一切么?如果想逆转劫数,你就要和自然为敌,甚至和你要被拯救的人民为敌,因为那个毁灭的宿命正是你的人民自己的。”影子平静的说。

“不会的!”伴着一声大吼,枫忽然用双臂在人流中拓出一个空隙,短短的一瞬间,他已经巨枭一样凌空跃起。他准确的落向人流中一个一闪即逝的空隙。

可是枫错了,他还在空中,地面已经炸开了巨响,巨大的裂痕抹去了他落脚的位置。

枫落进了裂缝,晶莹的剑光跳跃在裂缝的­阴­影里。枫凌空旋身,拔剑。梵之剑擦着一串明亮的火花扎进了裂缝石壁。没有思考,枫一拳砸在壁上,踩在砸出的凹|­茓­里跃上了地面。

他和孩子正在裂缝的两边。

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分裂,看不见的手在撕扯大地,裂缝在短短的一瞬间变为上百丈宽。那已经是一道深谷,不知多少人在一眨眼间消失在里面。哀嚎的声音还在深谷里回荡不休,枫竟然看不见底。

“不要诧异,在末世的劫数中,天地崩塌,这样的力量算不得什么,更可怕的现象都存在,”影子说着,“要救孩子,就得抵抗这一切。”

“好吧!”枫静了下来,低低的喘息着把剑Сhā进了大地。他的脸上衣一丝略显狰狞的笑意,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他为敌,战场上以剑挑战一切的心跃动了。

“再来一次,难道还会失败么?”枫吼了一声,吼声里有愤怒,甚至有狂妄,天王原本就是以意志征服整个仞利天空的征服者。

他想对周围的一切说:“既然一切都都是敌人,那么就让一切都来吧!”

所有的话都在那羽烈激昂的吼声里,莹蓝­色­的空明笼罩大地,梵的力量压迫着大地发出低沉的轰响,深谷渐渐弥合起来。所有震动平息在枫的剑光中。

枫的头发在自己气息造成的飞旋气流中狂舞。深谷渐渐汇合为平地,他要以自己的力量证明没有什么不可挽救的宿命,天王绝不是天劫手中的一个玩物!

枫提着剑走向了孩子,梵的力量还结成莹兰的结界包围着他,人流再也不能阻挡他的步伐,枫一步一步逼近了孩子。孩子似乎还惊恐的趴在地下,枫已经站到了他身旁。这时候,房屋终于倒塌了,石块和灰尘在一瞬间包围了枫和孩子。可是,灰尘没有压住枫的剑光,枫仰天挥剑,晶莹的剑弧留闪在空中。瞬间,所有砸落的石块被他以一剑的力量反激出去,连一粒灰尘都没有落在孩子的头顶!

枫静静的看着周围狂奔的人们,然后蹲下身抱起了孩子。“不要怕,我在这里了!”

枫对孩子温和的说。可是,当他触到了孩子身体,还未绽开的笑容僵在枫的脸上。没有生命的气息,他抱到的竟还是一具尸骨!

“怎么……会这样?”枫颤抖的手指摸着孩子的脸,他分明救了孩子啊,难道这都是幻觉么?枫努力的闭上眼睛又睁开。

“孩子是被自己的恐惧吓死的,你能够救他出恐惧么?你自己不是也在恐惧么?”影子说,“劫数的力量是包含一切的,他还是死在劫数里了。”

血红的天幕下,天王的重甲闪着凄迷的红­色­,梵之剑垂在枫的身旁,上面似乎是鲜红的血。枫抱着孩子瘦小的尸骨,呆呆的望着四周闪动人影。

无数双恐惧的眼睛里,有枫茫然的双瞳,这一次,他似乎不再感到痛苦,而是渐渐的麻木下去。枫缓缓的举起了长剑指向天空。

“我不相信!”木然的枫忽然嘶哑的吼着,然后他的剑无力的垂向地面。

随着他的吼声,所有人都消失了,连孩子的尸首也不在他的怀中,只有那血红的天空,宽广的大地,和大地上一个苍凉的身影,战斗到最后的战士!

天空暗淡了,透明的墙壁也消失了,影子没有走动,可是却离枫越来越远。

“你,不相信?”这是枫第一次听见影子用这样疑惑的语气,“执着的天王啊,你的心里到底有什么我还不了解呢?”

天地融为一团墨黑。强烈的寒意笼罩了枫的心头,他不敢再面对自己心里的黑暗。

“阿莲珈!”黑暗里的枫试探着喊道,“阿莲珈你在哪里啊?”

打了一个冷颤,枫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正按在自己的额头上。他猛的坐了起来,阿莲珈正坐在自己床边,关切的看着他。有了她的存在,似乎寂静清冷的梵天神殿也变得祥和温暖起来。

枫疲惫的躺了回去,这时候他才发现手里还握着阿莲珈的一只手。他想放开阿莲珈的手,可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放开。

“枫,你怎么了?”阿莲珈擦去枫的冷汗,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什么,你在这里就好了,”枫不想隐瞒,可是又不知道从那里说起。

“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么?”

“没有什么,不要想了。”枫摇了摇头。

“你睡了很长的时间,整个夜里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可是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很害怕。”阿莲珈纤纤的眉间有一丝忧郁纠结着。

“害怕?”

“我一直喊你,一直喊你,你怎么都不回答……”阿莲珈轻轻低下了头,“真吓人啊!”

阿莲珈的手也是冰冷的,她的额头也挂满了汗珠,她的眸子也是一样的忧虑,枫忽然都感觉到了。原来在枫喊她的时候,她一样在喊枫,枫因为找不到她而恐惧的时候,她也因为唤不醒枫而害怕,那么枫现在因为她在自己身旁而欣慰,她是不是也因为见到了枫而温暖?当她点燃一盏莲灯去寻找枫,枫是否也在等待她的到来?

枫曾经在善见城头许诺一定会回来见她。而枫想过骗她,想过就此挥剑战死在黑暗中,直到这一刻枫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许诺对阿莲珈有多么重要,而这个许诺对于他自己是一样的重要。

有一些许诺是不能违背的,而又一些是不愿意违背的。

素白的月光里,阿莲珈素白的衣朦胧着,似乎要融化在里面,就此消失不见。枫忽然坐起来把阿莲珈搂在了怀里,抱得很紧。只有这样紧紧的抱着阿莲珈,能感觉她的存在,闻到她的气息时,枫才不怕她会忽然消失在月光里,毕竟梵之剑还在他的腰间,什么也不能夺走她!

于是枫的心里有了一丝融融的暖意。

怀里的阿莲珈分明颤抖了一下。许久,枫觉得阿莲珈的发丝挠在自己耳边,阿莲珈把头轻轻枕在了枫的肩膀上。

“为什么喊我的名字呢?”

“我梦见了很可怕的事情,我找你,你又不在,我觉得很恐惧……找不到你啊!”枫不想再说了,他只想这样抱着阿莲珈,知道她确实在自己身边。

很久,他听见了一声叹息,阿莲珈的呼吸就在他耳边,那话却听着遥远如乾达婆的歌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在梦里会喊谁的名字?”

枫惊异的松开阿莲珈,看着她的脸。

月光照得她的面颊莹然得几乎要透明起来,阿莲珈笑了:“我闹着玩的……”可是她明净的双眼中有淡淡的泪光在滚动,泪水露珠般坠落,落到枫的手上,一阵冰冷。

枫看着她笑,看着她流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是说着玩的!”在哭出声来之前,阿莲珈双手搂住了枫的脖子,把面颊贴在枫的脸上。枫看不见她的面容,耳边却是她低低的哭声,枫想问个明白,可是终于他什么都没有说。

夜里风很轻,月­色­很冷,无限清辉中,枫一直抱着她到天明,阿莲珈泪水一直没有停过……

第十八篇 今夜的星空

一千零一级石阶通向仞利天空神庙,高据在层层的石阶上,神庙俯瞰着整个善见城。

这座洁白如雪、不染半点尘埃的建筑是仞利天空仅次于梵天神殿的圣地。每个傍晚,当僧侣们以大悲咒结束晚课的时候,丝丝缕缕的云气就会扬起在善见城的上空,僧侣们的诵经声如同天音般笼罩四野,动人心魄。而随着七十二声晚钟的最后一记轰响起来,竟会有无量数的五彩毫光洒落到整个草海上。

几乎每个天人都以参见神庙的大比丘恒断神僧为幸。在善见城,帝释是王者,而恒断神僧无疑是觉悟了的圣贤。他无双的智慧超越诸王之上,普照着整个天界。

枫站在神庙的石阶下,冰冷的目光闪烁在浓密的睫毛下,他面前的僧侣们惶恐的退后了。

“殿下,大比丘已经入定,请殿下明天天明的时候再来吧!”两个僧侣交换着眼神,合十为礼。

“前天早晨,昨天夜里,今天中午,大比丘都在入定,是么?”枫冰冷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感情。

两个僧侣哆嗦着嘴­唇­,没说出话来。

枫冷笑一声:“每当我要见他的时候,大比丘总是在入定,既然这样,我不在乎在他入定的时候见他!”说着,枫已经踩上了石阶。

僧侣们不约而同的拦在了枫的面前,“比丘……真的在入定啊!”他们的声音分明颤抖着。

枫静静的看着他们,僧侣们看不清枫的眼神,可是一种强烈的气息已经压迫在他们的胸口,天王战气中的“王威”并非只是一个传说。僧侣们小步退到了一边,枫的脚步声响起在玉石般的台阶上,足足一千零一声,象是踩在僧侣们的心头。

小僧侣慌张的冲进了神庙的宝殿:“比丘,比丘,不好了,不好了!”

宝殿里寂静而幽暗,只有恒断一个人正举着一盏烛火,凑近墙壁,一边仔细观看那一十八幅佛陀本生故事的壁画,一边小心的摩挲着它们。正读到萨缍那王子舍身饲虎的一幅,象征生的血红和象征死的黑暗融合在一起。壁画的一侧,恶虎正吞噬着王子,淋漓的血滴落着,染红了白生生的骨架,悲痛的国王还在哭泣,而另一侧洁白的塔已经立起,王子的灵魂从塔顶升天,诸神礼赞,天众乐舞。

凄冷缠绵的线条纠结着,沉重的画面似乎把什么东西一直推到小僧侣的脸上来,他打了个冷战。

恒断却没有说话,依旧是摩挲着壁画思索什么,他冲小僧侣挥了挥手,小僧侣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比丘,殿下他……”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恒断还是随意的挥着手。

小僧侣疑惑的退了下去,恒断喃喃自语道:“以他那样,怎么会不来?什么都挡不住的……”他还没有说完,枫稳健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在宝殿中,停在了恒断身后。

恒断还在看着壁画,枫却也没有说话。恒断终于吹灭了烛火,转过身来盘膝坐在地上。枫披甲按剑,就着铠甲上浮动的冷光,不动声­色­的凝视着恒断。

“殿下请坐下吧!”

枫也盘膝坐下,横剑膝上:“大比丘似乎不想见我。”

“不错,我确实不想见殿下。”恒断淡然道。

枫的眉锋一扬:“想必有什么理由吧?”

“没有特别的理由,谁敢避开帝释天王殿下的神驾呢?”

“好,你说。”

“因为我知道殿下有问题要问我。可是我又不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案,所以我不如避开殿下。”恒断说。

枫摇了摇头:“不是一个好的解释,你被称为整个仞利天空无双的智者,甚至可以以超越诸王之上的智慧先知未来,难道连回答我问题的信心都没有?”

“不是我没有信心回答,是我的回答殿下恐怕不会接受。”

“我有什么问题要问你?”

“宿命!仞利天空的未来是否是一个不可更改的宿命。”

枫的眉尖颤了一下,久久没有说话。

“那你能不能回答?”枫问。

“能!”

“那就说出来!”

“由‘成’而“住”,由‘住’转‘坏’,‘坏’而终‘空’。我佛所谓成住坏空,一切皆是自然,随缘而已。”恒断屈四指,在枫面前一一弹开,“成,住,坏,空!”

“何谓成住坏空?”

“何谓生死?”恒断没有回答,反问于枫。

“生死?”

“由生而死,由成而空,都是如此,你若是断不了因缘流转,你也断不开这从生到灭的路。”恒断的话语竟然和那个影子一样,甚至比影子更决绝,充满不容反驳的威势。

“断因缘之流转是否就是断无明,断法我二执?”又一次听到这话,枫不但没有诧异,反而将影子所说的话清晰的重复出来。

这一次轮到恒断有了惊讶的表情:“殿下似乎也明白了这些。”

“说下去!”枫的话很平静,可是其中骤添一股寒意。

“只要灭一切名­色­则人无爱,无爱则不知执取,乃至终于了断尘世间种种无明,而后大苦聚也灭。顺观无明灭故行灭,乃至老死亦灭。”虽然吃惊,恒断还是说了他早就想对枫说的话。其实恒断并非不想见枫,他只是要让枫先去思考,而后再劝说他而已。

“何谓名­色­?”枫寸步不让。

“天地,树木,花鸟,爱恨,美丑,尽是名­色­,仞利天是名­色­,善见城是名­色­,众天人是名­色­,乃至你我,还是名­色­!都是循因缘生灭的表相,不再执着于其中,殿下便得即身成佛!”恒断一口气把话说完,紧张的看着枫,枫身上也有一种隐约的气势压迫着恒断。恒断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他明白决不是天王的王威。

“舍……一切爱?”枫微微前倾,目光和恒断相交,一字一字的问道。

“不错。”

“是否波旬天魔的下降本来就是因缘流转而成就的宿命,我们根本就躲避不了,不如任其自然?也不需要再守护仞利天空,众人无爱则各得解脱?大比丘一直等我来要告诉我这句话吧?”笑意爬上了枫的嘴角。

“不……不错。”恒断的额头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其实如果我们当初把天香送给天魔为妻才是对的,她本来就注定是天魔的妻子,我宁愿看着她死也不愿意把她交给天魔乃是一场大错?”枫满脸都是融融的笑意,那种笑容在枫坚毅的面孔上显得说不出的古怪。

“这……”恒断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把天香送给天魔或许还能换来善见城的平安,这可是比丘的随缘?”枫大笑,声若龙吟,直震四壁。随即,他仗剑而起,转身大步走向神庙外,“原来这就是比丘的随缘!”

背后的恒断看不见枫的脸。枫的笑声还在回荡,他的脸失去了一切表情。

“殿下!”恒断在枫身后喊着,一大群僧侣涌到了门口阻挡住了枫。两个高大的护殿力士足足高出枫一倍以上,用自己魁梧的身躯封锁了枫的去路。

枫没有看他们,而是低下头轻轻抚摸自己的剑柄:“要阻拦我么?比丘?”枫的语气似乎是漫不经心的。

“谁能挡得住天王?不过善见城今日已经危在旦夕,殿下请听我一次劝告。”恒断叹息着说。

“你说,我在听。”枫冷笑着。

“仞利天的劫数本来就是因果宿命,再动刀兵只不过又一次以鲜血淋洗大地,无济于事。殿下请不要再执着不休,浪费人们的鲜血去做无谓的挽救了。”恒断的声音在颤抖。

“让我放下剑屈服,等待波旬的怜悯么?”枫“哼”的笑了一声,“我听见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就算你不放下剑,终于也会有不得不放下的那一天。”恒断疾声喝道。

“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枫缓缓的说,微微的笑,按剑前行,护殿的力士在他的笑容中步步退缩,僧侣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佛说无常经。”恒断低眉合十,话音空旷如钟。余音袅袅散去,掩不住的喟叹之意。

成千上万的僧侣们盘膝坐下,月白­色­的僧袍几乎遮蔽了神庙内外的每个角落。他们皆闭目,合十,沉浑的颂经声响彻了宝殿的内外。

“生者皆归死,容颜尽变衰,强力病所侵,无能免斯苦,假使妙高山,劫尽皆坏散,大海深无底,亦复皆枯竭……”

“大地及日月,时至皆归尽,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吞,上至非想处,下至转轮王,七宝镇随身,千子常围绕,如其寿命尽,须臾不暂停,还漂死海中,随缘受众苦!”

“是故劝诸人,谛听真实法,共舍无常处,当行不死门,佛法如甘露,除热得清凉,一心应善听,能灭诸烦恼……”

僧侣们诵经的声音汇在一起,又在神庙宽广的四壁上回荡漫散,无数的声音在神庙浓郁的香烟中撞击,震荡,融汇,最后化为洪涛巨浪,从四面八方向着枫压迫而来。在那种无形的力量下,层层重铠里的枫竟然显得单薄。枫每走一步都会踩着月白­色­的僧袍,僧侣们不动一分一毫,枫也没有一点停步的打算。他的脚步声敲碎了颂经的声音,那样从容而坚定的步伐,沿着僧侣间唯一的空隙穿了出去。

仞利天空多年来的第一次,神庙在正午的时候念动了经文,巨大的古钟轰然鸣响,袅袅飘飞的云丝里走出了一意孤行的天王枫。天人们惊异的看见天王在毫光的普照下走得越来越远。

在神庙颂经的时候,天王居然没有礼拜那神圣的庙宇。这难道也是末世天劫的征兆麽?

月­色­当空,天兵们集结在梵天神殿的露台下,火把照得一片通明,成千上万的人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天兵最後的四位将领,功德天,善才天,沙竭罗,摩耶多罗站在各自的旗帜下,不安的传递着眼­色­。

枫召唤所有的天兵战士来到这里,可是过了很长时间,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队列的前面出神。震摄于枫的威严,更没有其他人敢说话,周围静得叫人心里发寒。枫的目光越过天兵们头顶看向黑暗的夜空,在浓郁的黑里,他觉得自己能看出血­色­。末世天劫的时候,那血云漫天,血雨洒地的一幕总是留在他脑海里。

“你们都不知道什么是末世的劫难!”他本来想对恒断和僧侣们说,可是他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枫无法放下武器去接受命运,“迎接天魔的战刀斩落自己的头颅么?”他想这样对恒断大吼,可他还是没有,他知道那没有用。

僧侣们不再支持他,那么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天兵们,他们手中的武器才是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殿下,天兵们都召集了。”功德天轻声说道。

枫醒悟过来,随眼一扫问道:“为什么只有这些人呢?我们应该有整整七万天兵在保卫善见城。”

“虽然没有七万天兵,可是这确实已经是我们所有的战士了……”功德天的话分明没有说完。

“继续说!”枫喝道。

“很多人……已经放弃了天兵的身份。”摩耶多罗在一旁说道。

枫猛的转过身来,锋锐的目光直落在摩耶多罗的脸上。

“其实从几天前,天兵们已经开始不断的离开自己所在的部署,他们留下了武器和铠甲,成为普通人了。”摩耶多罗低下头,慢慢的说。

“都走了?”枫踉跄着退了一步,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枫定下神来。

犹豫了一下,沙竭罗说:“两万七千人,或许更少,他们还在不断的离开。”

“你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枫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了。

“即使告诉了殿下也无法挽回天兵们的斗志了,天魔的力量太强大,大家都不愿意继续战斗下去了。”善才天吞吞吐吐的说道。

“那你们是不是也一样失去了斗志呢?”枫环视围绕自己的天兵将领们。

将领们惶恐的后退着。“殿下,以天魔的力量,我们真的没有取胜的机会。即使坚持,也只是更多的死亡而已……”善才天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人影幌了一下,枫已经抓起了善才天的胸甲把高大的善才天揪到了自己面前,摩耶多罗等人呆在当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枫如此的失态。

“难道没有作战到最后一口气就要说放弃么?即使屈服又能得到什么?天魔的怜悯么?”枫的吼声几乎要震破善才天的耳朵。他愤怒的逼视着善才天,心里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离他而去的人越来越多了,最后会是什么?他不敢再想下去。

枫狠狠地扔下惊慌的善才天,大步走到天兵们的面前大声喊道:“我今天召集所有战士来到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只有两件事情能终结我的战斗,胜利,或者死亡!”

枫洪亮的声音在夜风里散去,除此之外竟是吓人的沉默。战士们只是敬畏的看着枫,天兵们近在咫尺,可是枫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枫瞪大眼睛,木然的看着面前那个年轻的天兵,天兵在枫的眼神下畏惧的退了一步。其实他没有看出来,枫比他更加畏惧,畏惧那种孤独的感觉!枫不敢相信,面前这些沉默的面孔就是他最信赖的战士们。面孔是一样的,可是那种出生入死的豪情却再也感觉不到了。

天兵刚刚退出一步,枫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肩甲上,巨大的力量把年轻的天兵直扯到枫的身边。那个天兵分明还是个孩子,脸上尤然带着一点点稚气。看到枫那双冷厉的眼睛正直视他,天兵哆嗦着,双膝一软,竟然要跪倒在地下。

他没能跪下去,因为枫的手拎起了他。

“战死,或者屈服。你只有两个选择,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枫尽可能的压制着自己的心情,缓缓的问那个天兵。只有喘息的声音,却没有回答。喘息不但来自天兵,也来自枫。枫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他的眼神也越见凌利,天兵惊恐的看着那里面隐约的狂乱。

“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告诉我!”枫再也无法忍受的吼了出来。

“我,我,我愿意与殿下一起,一起,战斗到,到最后!”天兵艰难的说着,还是抖个不停。

“你不害怕么?”

“我不,不,不害怕!”每个字都象是卡在他的喉咙里。

“那么告诉所有人,你的选择是什么?”枫一把把年轻的天兵推向了众人。那个天兵背后是枫期待的眼神,可是他却只感觉到枫可怕的王威。

大汗淋漓的天兵喘息了很久才定下神来,竭尽全力的喊道:“我愿意和殿下一起为了保卫善见城而战!”

“我要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选择。”枫一边说着,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他在等待天兵们的回答,他需要听到他们勇敢的声音。

人群中终于有人扬起了手臂:“为仞利天而战!”然后有第二只手臂,第三只手臂,越来越多的手臂高举在空中,“为仞利天而战!”战士们浪潮般的呼喊震动了黑暗里的善见城,人们惊慌的出现在街头,彼此探听着什么事情又发生了。

而当枫终于听到着久违的呼声,他低下了头。他不愿意让这些战士看见自己眼中滚动的泪水,原来毕竟还是有人和他战斗在一起!

就在这一刻,万道金光从善见城的上空投­射­下来,妖异变幻的光芒在一瞬间笼罩了所有人。呼声骤然停息,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高高的天穹。

“天魔!”恐惧的叫喊响起在人们的耳旁。

在天穹的中央,大得无可比拟的天魔正怀抱双手,冷笑着站在空中。所有金­色­的光芒都是从他铠甲上流溢出来的,那个身影是如此辉煌灿烂,甚至让人不明白他是神,还是魔。

“不要害怕!”枫的喝声压下了人们的恐慌,“那只是天魔的幻象,他用神通把自己的影像映­射­到天空里而已。”

“仞利天的天人们,我希望你们能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听见我的话。在魔煌的箭粉碎善见城前,我想让你们自己选择生存和死亡,这是来自魔宫的怜悯。如果不珍惜,你们的未来将会是一片悲哀。或者,你们根本没有未来!”波旬的声音从整个天空每个角落降落,反复回响在人们耳际。

天兵们中出现了­骚­乱的迹象,枫隐约听见一个天兵的低语:“他说我们能选择……”

“安静!听他说什么。”枫不动声­色­,只是仰望着天空。

“三十六个黑夜后,是魔宫下一个天魔祭的日子,那天的朝阳下,我希望看见善见城的城门向我敞开,你们要从我的手里交换生命,就要把你们的臣服贡献给我!”波旬的声音竟然显得柔和起来,天空里的幻影带着淡淡的笑容俯视着他们。

这一次枫听见了好几个声音响起在战士们中间:“天魔是说他会放过我们么?”枫没有再阻拦他们,他的手摸向了自己的剑柄。

“如果善见城的城门没有为我而洞开,地狱的门将为你们而洞开。你们愿意献出生命来保有尊严,我也很乐意接受它。”波旬的笑终于变的狰狞冷酷,枫也终于拔出了剑。

“你说对了!”伴着枫愤怒的吼声,梵之剑带出一道寒光,百尺长箭一般飞­射­天空穿透了波旬的幻影坠向善见城外。

雷光如无数条狂舞的金蛇跳跃在空中,波旬的幻影被层层雷电围绕起来,渐渐的淡去了。疯狂的笑声从天而降,居然压下了震耳欲聋的雷响。虚空里,似乎有百万天魔肆意狂笑着,一边还把染血的獠牙贴在了人们的面颊上。枫听见了笑声中有孩子隐约的哭泣,此外再也没有人声,直到笑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枫环视着天兵们:“回去准备你们的武器和铠甲,波旬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东西,要么执着的战斗到胜利,要么执着的战死,我们没有妥协的机会。”他苦笑着摇摇头想要转身离开。

天兵们却没有离开,枫看见火光掩映下他们陌生的眼神,猛的停下了脚步。

“你们……”枫说不下去了。

功德天走到了枫的面前,单膝跪下:“殿下,我们真的没有力量抵抗天魔的进犯了,与其继续作战,为什么不打开城门呢?虽然我们失去了善见城,可是至少我们还能继续活下去啊?”

“你难道以为天魔真的会怜悯我们?难道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你连这也看不清楚么?”枫问他。

“如果奉波旬为善见城的主人,也许……也许他就不会杀戮人民了。”一旁的沙竭罗跪下了,吞吞吐吐的说。

“荒唐!”枫忍不住了,“你难道以为我是为了善见城的王位而战的么?”

善才天和摩耶多罗也跪下了:“我们不敢怀疑殿下的勇敢,我们也知道殿下为善见城的所有人而战。可是,为了您所要拯救的这些人们,请您放弃天王的王位吧!”

枫笑了,大笑着一步步后退:“你们,还是不相信我!”

枫忽然不笑了,他的脸上不再有一丝表情,转向所有的天兵:“那你们呢?你们是怎么想的?”

没有人回答,回答枫的是他们陌生的眼神。寂静里能听见火把上火星爆开的声音。

“好!如果你们有人要离开,可以离开,我将和剩下的战士战斗到最后!”枫平静的说。

又是长久的寂静,然后枫听见了“咣啷”一声响,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最后在一连串的武器落地声里,枫全身的血都冷了。一个又一个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直到枫脚下堆满了武器和铠甲奇_-_書*-*网-QISuu.cOm。周围忽然显得空旷,只有零零落落的一些战士。枫面对着他们,竟然又笑了。他那样凄凉的笑容让留下的战士们心里发颤,这绝不应该是帝释天王的笑容!

战士们眼看着枫拾起一柄战刀,刀有很久没有擦了,不再泛着夺人心魄的冷光。愣在那里看了它很久,枫开始用自己的战袍仔细的擦拭那柄战刀,他擦得非常仔细,连刀尖处的天兵徽记都被擦得雪亮,映着火光,有一点幌眼。

枫擦刀的时候,刚才被他抓住的年轻战士悄悄的退了出去,他一点点退后,小心的注意枫的动作。就在他将要消失在其他天兵背后的时候,枫说话了:“你其实也想离开,是么?”

年轻的天兵惊慌的跪倒在地下:“殿下,我……”

“如果真的想走就走吧,对不起,我不该逼你。”枫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个年轻的战士,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

枫扔下了手中的战刀走了,他对背后的战士们摇了摇手:“你们,都回去吧。如果你们真的愿意继续战斗,不要忘记带走你们的武器和铠甲。”

枫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战士们无奈的看着彼此。

穿过一条条街道,枫走向善见城的后方。他的眼神不再锐利,他的腰背也不再挺拔,人们在远远的地方以那陌生的眼神看着枫,没有谁再去亲近他了,他已经不再是他们期待的救主。虽然仅仅在几天之前,他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帝释天王。

越往城后越荒凉,一只火把也没有了。幽暗的小路,风卷起尘和沙洒在他的发间,枫却没有避开。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有抬头看那些天人一眼,只是低着头默默的走,越走越远。

风间,细细的沙在流淌,天曼佗罗花的芬芳徘徊在­干­燥的沙流里。萧瑟清寒的风声,还有轻轻回荡着的低吟声,遥远的,寂寞的,来自天曼佗罗丛中的摩柯曼佗铃。白­色­的天曼佗罗花里,摩柯曼佗铃如一串淡紫­色­的露珠。

整个天界的花草都枯萎了,只有天香的陵墓在善见城后的荒野上开拓出一片充满生命的空间,似乎那些花草的­精­灵们还眷恋着她。风沙夺不走这里的繁华,这声音,这颜­色­,这气息,都是乾达婆王天香所珍爱的。现在,平地突起的高岗上,雪白的天曼佗罗如云如雾的遮蔽了每一寸土地,摩柯曼陀铃的声音抚慰着她寂寞的灵魂,让她不会孤独,不会再害怕那些雷电交加的夜晚。

或许这一切都不需要了,因为她已经忘记了一切而进入佛国——永生无忧的真实之土。

枫静静的聆听着,这所有声音仿佛都是来自古代的,那些遥远得已经湮没在记忆中的时代。那个时代的风穿越时光,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一切,只是寂寂的诉说着无法变更的轮回。从生到死,由盛而衰,红颜化为枯骨,微笑埋葬在尘埃里,曾经多少的繁华容盛,到最后都逃不过这样注定的命运,在时间的刻划里终于失去了一切。

铃声回响在枫的耳畔,似乎有一串水滴敲打在他的额头。一缕幽幽的寒气让枫全身渐渐的冷了下去,他觉得沙流在一点点的把他剥离为碎片,和曾经消逝的一切一起被掩埋。

忽然间,枫觉得天香是死了。她不是进入佛的国度,没有享受着永恒的快乐,而是真的“死”了。曾经战斗着的人们没能看到胜利,自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再也看不见天香的笑容,还有沉沙,夜影,枯水,焚羽,甚至他的战士们也离开了自己。这一刻,枫所感觉到的,只有“失去”。

低头轻轻抚摩着自己的剑柄,枫轻声的问着:“我该怎么办?天香,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风依旧是细细的响,没有人回答他。枫笑了,笑得很涩很苦。

“我知道你不会回答了,可是……我该去问谁呢?”枫的叹息声追着风,一下就听不见了。

“沉沙!你在天空上看着我么?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枫忽然扬起头,头发散乱在沙风里,他大声的问,问一望无际的苍穹。声音依旧是弥散在风里,去得那样快,毫不流连。

“我该怎么办?”枫小声的问自己,他抱着自己的剑坐在地上,又沉默在风和曼陀铃的声音里。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想问,可是他不知道问谁。他又觉得问不动了,因为他觉得很累。这个没有追随者的王象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寂静的旷野里失掉了来时的路。

雪白的裙裾飘扬起来,拂到了枫的脸上,象一只柔和的手。枫这才忽然警醒起来,猛的回头,阿莲珈的白衣就拂动在自己身后,他抬头看阿莲珈的脸。阿莲珈对他笑了,淡淡的笑容好象一下子就会融化在她背后的夜空里,连着她的人一起失去踪影。枫忽然抓住了阿莲珈的手。

阿莲珈侧身弯起双腿,坐在了枫的身旁。她的手还在枫掌心里,枫却有一种遥远的感觉。很久以来,他都不能用气息感觉阿莲珈的存在了。可是他对于阿莲珈依然是毫无警惕的,整个天界恐怕也只有她能够无声无息的靠近枫,凭借她和枫之间某种神秘的联系。枫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如同看不见的丝线一样牵扯着他和阿莲珈,绝不仅仅是眷恋。

“你现在应该在梵天神殿里,或者和天兵们在一起,”阿莲珈轻轻的笑,“记得么?你曾经说过我们现在只需要战斗。你来这里能和谁战斗呢?”

“你怎么来了?你现在已经在你自己的宫殿里睡觉。”

“来看看天香殿下的花草。”

“早点回去吧。这里的风沙很大,再过一会,天会很冷,冰湮山脉方向吹来的寒风会把所有的花草都冻成冰棱,也没什么可看的了。”枫说。

“明天早晨,所有的花还会再开放。这里是天香殿下的陵寝,花谢花开,永远都不会枯萎。永远都不会的!”说到这里的时候,阿莲珈冰雪一样几近透明的脸上忽然焕发出一种别样的神采,这使那个淡然如水的阿莲珈忽然生动起来。枫恍惚了一下。

“那明天再来看吧,封印罗恸罗的那一战里,你动用了超过自己所能的力量去燃烧冰莲华结界,永远不能完全恢复。上一次战斗即使我用净光之结界的力量来凝聚你的真魂,可是伤害却还是无法挽回的。你现在比一个普通的天女并不强大多少,如果因为冰风而受伤,我又要用额外的力量来帮助你恢复了。”枫觉得手里阿莲珈的手掌冰冷。

“殿下,你知道么?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阿莲珈笑着摇了摇头,“真不敢相信,天王殿下会对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呢。”

枫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红了,好在阿莲珈只是出神的望者漫天的繁星。枫的心在她一脸的安宁中渐渐平静下来。

“天兵们还愿意继续战斗的大约只有一万人了,”枫轻声说,“一万人,我们将面对十万天魔。比丘说我只是在用无辜的鲜血淋洗大地……阿莲迦,我真的在把我的战士们引向死亡么?难道我们所期望的,新的时代,没有宿命。没有悲哀的生活永远只是痴人的梦想么?沉沙死了,天香死了,夜影也死了……难道我们所流过的血终于还是无法挽回命运,只是为我们挑战天劫的愚蠢所付出的代价么?”说到最后,枫再也压制不了自己,他几乎是大声的对阿莲珈喊叫着。浓眉下的目光直透出森寒的锋芒。

阿莲珈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枫,枫看不懂她眼里的意味,那样悠悠的,淡淡的,却分明有一些无法改变的东西在里面。

“对不起,阿莲珈,为这个城市而战斗并不是你的使命,我也不该对你这样叫喊。”枫在阿莲珈柔和的注视下撤回了目光,他回头的时候无奈的叹息一声。其实他知道自己已经很平静了,如果阿莲珈不在身边,暴怒的天王完全可能狂龙一样用天焰燃烧整个荒野。现在他不能这么做,那样会吓到阿莲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引着枫来到这片土地,在战场上帮助枫的力量觉醒,为枫而战斗的阿莲珈忽然变得柔弱起来。枫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变得强大了,或者是他看见了阿莲珈心底深处的一些东西。

“我已经知道了,”阿莲珈还是注视着天空,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可是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

愕然的枫凝视着她软玉一样的面庞。很久,枫才说:“我不说了,回去吧,阿莲珈。夜深了,冰风就快到来了,附近没有躲避的地方,只有回善见城。”

“枫,你的力量可以以结界破开冰风吧?”阿莲珈忽然问道。

“当然可以……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枫疑惑的问。

“我要留在这里,”阿莲珈的手忽然反过来拉住了枫的手,她抬头注视着枫的眼睛,又重复了一次,“我要留在这里等太阳升起来!”

枫在她的目光里有点迷乱,他又一次看见那种神采荡漾在阿莲珈纯净的眸子里,在这个瞬间,阿莲珈的脸上居然泛起一层婉约的嫣红,象是一朵盛开的冰莲花,而下面的流水带着一缕淡淡的胭脂。

“只有这一次,”阿莲珈没有听见他的回答,急忙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来帮助我恢复,可是我真的想留在这里,就这么一次,好么?用你的结界破开冰风,在这里陪着我……”

这是枫平生第一次听见阿莲珈这样对自己说话,带着孩子似的哀求,有些任­性­。枫无法拒绝,他恍惚的点着头:“可是为什么呢?”

阿莲珈的脸似乎又红了一点,她放开了枫的手,轻轻捧起自己的脸,还是看着星空。许久,她轻声的说:“我要等到天明的时候,等着花开!”

枫明白了,夜里冰风袭来的时候,是天曼佗罗和摩柯曼佗罗花谢的时候,可是第二天早上,花草的­精­灵们就会以朝露的名义乞求仞利天的所有神明,让鲜花重新开放。这,就是阿莲珈在等待的。

“真的,”阿莲珈小声的说,“我只是想看见花开……”

她垂下头,缓缓的梳理着自己紫­色­的长发,一瀑青丝如水间,她看见枫正在看自己。阿莲珈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凝视着枫,很久,阿莲珈笑了,于是枫也笑了。枫伸出手轻轻抚摩着阿莲珈的脸,阿莲珈想了一下,最后没有躲开。

梵之剑Сhā进了大地里,隐约的淡蓝­色­光芒随着结界扩展开来,如同龟壳一样覆盖着天香的陵寝。沙风忽然停息下来,一切都那样寂静,寂静得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漫天的星斗下,枫远远的看着阿莲珈,看她缓缓的梳理着长发,紫­色­的流水垂在洁白的天曼佗罗花中。

西方的夜空中,名叫“鸿”的星辰黯淡在忽如其来的疾云中,漫天灿烂的光华抹上了一片­阴­郁。午夜的时候,海风卷着冰雪,从大地西方的冰湮山脉带来了寒流,呼啸着掠过善见城后的荒原。短短的一瞬间,所有花草上都垂下了冰棱。远处的山脉也模糊在急劲的狂风里,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颤抖。只有天香的陵墓被莹然的结界笼罩着,里面还是平静的——一种脆弱的平静,好象随时会被风霜侵蚀。

枫起身走到高冈的边缘,敬畏的看着这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起风了……”他耳畔隐隐传来阿莲珈恍若叹息的低语。

“风比以前更可怕了。”枫说。善见城外夜里起风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这样可怕的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有些庆幸自己留下来和阿莲珈在一起了,否则她在这样的风暴里肯定会受伤。

“据说,很久以前是没有风的……”阿莲珈说。

“没有?”枫诧异的回头看她,“可是从我来到这里开始,每个夜晚我都能听见善见城外的风声。”

“我是说,很久……以前,而再很久以前,又是有风的,可是追溯到起初,还是没有风。”阿莲珈断断续续的说着,想着。

枫苦笑了一声:“我好象什么都没有听懂。”

“太古的时候,这里是一片纯净的乐土,快乐得有点寂寞,因为这里只有快乐,什么都没有了……当然也没有风。”阿莲珈静静的说着。

“什么都没有?”枫摇头,“难道有人想要这样的寒风么?”

“不是,最初的天人们并不是想要寒风,他们只是想要比别人更加快乐,你明白么?枫。”

枫想了想,没有回答。

阿莲珈摘起一朵天曼佗罗花送到枫的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那时候,到处都是这样的天曼佗罗,因为到处都是,所以没有人珍惜。只有当别人都没有而自己才拥有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宝贵,才知道珍惜,他们总是希望能更快乐一些,比其他所有人都快乐……”

“所以要去毁灭别人的……别人的快乐?”这个可怕的意念冰针一样刺进了枫的头脑里。

“天人执着于自己的幸福与阿修罗战斗,,三万年来的杀戮何尝不是一种令自己堕落的恶业呢?”影子曾经这么说。枫有点喘不过气来。揭开了一切追溯到最初,他忽然觉得自己能隐约看见天人们自己的罪孽。到底什么才是天劫的根源呢?

“起初也不是要去毁灭别人的快乐,大家只是依据种族聚集为八部众,以此来守卫自己的快乐。就象种植天曼佗罗一样,要让自己部族的花更灿烂,更美丽,自己部族的人民也更快乐。渐渐的,他们就要把别的部族的快乐夺到手中,因为那样比起日复一日的积累幸福要更快,更直接。于是有了争斗。再后来,争斗中生出了仇恨,也有了敌人。为了宣泄仇恨,人们开始破坏对方的快乐而使敌人痛苦。毁灭使他们获得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快乐。”

“于是……起风了?”枫没有任何的表情。

“起风了,”阿莲珈点了点头,“因为人们之间积累起的怨恨,大地荒芜,天铃鸟不知归所。有了­干­旱,天曼佗罗和摩柯曼佗罗纷纷凋谢在无雨的季节,而有雨的时候,乌云遮蔽天空,连绵的大雨让人们无处容身……渐渐的,海风可以穿透大陆,一直吹到今天善见城的地方。随即,你诞生了!”

“我?”

“是的,始天王,”阿莲珈走到高大的枫面前,仰望着他的脸,“这个世界第一个真正的战士!是你召唤了大地深处的­精­灵,一夜之间建筑了善见城来阻挡寒风,随后你征服了所有的种族,一样用大地的力量为他们建筑起高大的城池。进而又用整个仞利天之王的名义动用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力量去恢复花草树木,去阻挡烈日和寒风,雨季和旱季消失了,海风再也不能吹到大陆的中央。天空比以前更加澄净。”

说到这里,阿莲珈却叹息了:“可是有些东西始终是不能挽回的,比如人们永远被战争困扰……再没有天铃鸟的歌唱。和你希望的不一样,暴力并不能挽回纯真时的一切。”

“那么,现在风又一次刮起,是因为天王力量的衰弱吧?”

“天魔已经来了,人民开始离开你,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无法再支撑了,这风越来越狂暴。终有一天,这风会贯彻南北,埋葬有过的所有辉煌,包括……我们!”阿莲珈走到高冈的边缘,看着外面的风,她的背影瘦削得让人心冷。

“经历由纯真而战争,而建立力量的王权,最后消失在更可怕的战争中……”阿莲珈喃喃的说着。

忽然,阿莲珈回过头来:“枫,你相信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么?”

枫怔住了。那种令枫心颤的神采现在溢满了阿莲珈的双瞳,让那双眼睛如同星辰般的灿烂,枫从未见过阿莲珈这样的笑,笑容让冰雪般的阿莲珈忽然妩媚得象绽开的花苞。此时的阿莲珈身上完全是让人惊心动魄的生机和活力,美得让人茫然。

枫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瞬间,他似乎什么都忘记了。

阿莲珈的双臂搂住了枫的脖子,她笑着贴在枫的胸前:“不要想这些,好么?不要想……我以后会告诉你答案。相信我,我一定能告诉你一个答案!笑一下给我看看吧。”

阿莲珈温软的身体就靠在枫胸前,那股熟悉的菩提花香又一次把他包围了。他稍稍的停顿了一下,在那个瞬间,他有点迷惑,他尽力的回想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阿莲珈的情景,然后是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久久以来,每一件事情都象手指拨动他心里的弦,留下一声弦响,缓缓的。有时候余音已尽,很久的沉默以后才是另一声弦响,二十年的弦声终于汇成了曲子。

他张开双臂,慢慢搂住了阿莲珈。一切都让枫重新想起在白马寺,阿莲珈第一次把额头贴上了他的眉心。可是枫不再是那时候的枫,阿莲珈也不再是那个阿莲珈,现在他怀里的阿莲珈是如此的重要。过去的枫和阿莲珈都不在了,现在的枫和阿莲珈是否也终将消逝?只有这一刻留在时光里,不知道会不会退­色­……

害怕坚硬的铠甲会弄痛她,他只是轻轻的搂着纤纤的阿莲珈,贴着她柔软的面颊,感觉温馨里的一点温暖。裹着战铠的臂膀很沉重,枫觉得自己象一只拥抱着的甲虫,隔着沉重的壁垒去接近自己喜欢的人,战争的残酷使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也如此艰难。他叹息一声,抚摩着阿莲珈的长发,尽力的想着,希望能记下这一瞬间的一切。还有多少时间他能抱着阿莲珈呢?三十六天么?直到天魔毁灭善见城?即使他珍惜,还不是一样无法挽留?就象暴力终于还是没能带回纯真的时代。

“我想看星星,”阿莲珈低声说。

“好!”枫没有问原因,稍微集中了灵觉,身后的梵之剑忽然从岩石中跳跃起来。辉煌的剑气从剑侧升腾变幻,剑低吟了一声,引着灿烂的光华升上天空。

看着剑的光明在空中闪烁,阿莲珈有些遗憾的叹息着:“一颗星星的天空总是寂寞了点啊。”

“那好,让我们看千万繁星闪烁的仞利天空吧!”枫笑,剑的星芒直飞向西方的天边。然后在一瞬间,它爆­射­出璀璨的光芒,横贯夜空飞向天空的东侧。它留下的光轨如割开天穹的利刃,幽暗的云层被一分为二,第一缕星光投­射­在阿莲珈的眼睛里。

淡而柔和的星空下,枫依旧是静静的怀抱着阿莲珈,阿莲珈笑了,笑的时候,眼睛里荡漾着如水的流光。

清澈的光终于溢出眼睛,无声的划过她的面颊。

遥远的冰湮山脉顶峰,白­色­盔甲的王者在天魔女的簇拥下眺望着东方的善见城。那颗耀眼的流星刚刚掠过他们的头顶。

“帝释疯了么?浪费力量去劈开浮云?”身后的大荒冷冷的哼了一声。

“天人有的时候和人类一样,他们的思想不是魔宫的战士们所能理解的。”波旬想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们这种愚蠢的种族可能有什么思想我们不能理解?”

“也许……就是他们愚蠢的思想。”波旬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山颠,“我们不需要理解,只需要进攻!”

“以前我经常和天香殿下一起看星星,雨宫前有一片很空旷的地方,一眼就能看遍整个天空。”阿莲珈拭去泪痕,脱开枫的怀抱坐在天曼佗罗的花丛里。

“天香也喜欢看星星么?”枫坐在阿莲珈的身旁。

“喜欢,而且她总是对我说要找一颗紫­色­的流星,我不明白,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

“应该是她在乾达婆长公主的婚典上所见的吧?那是由天夜叉们以飞翔的结界化成的,平时怎么会见到呢?”

“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会微笑,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时候她的心情。等我明白了,又只有一个人看着星空了……”阿莲珈幽幽的说。忽然,她笑了笑:“我说错了,现在你会陪我看这些星星。”

“真好啊!”阿莲珈把头靠在枫的肩膀上。

“真好啊!”枫用手指缓缓的梳理着她的头发。

“龙王殿下从来没有陪她看过星星吧?”阿莲珈想了想,“自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从没有过。”

“这样的夜晚,通常他只是不停的喝酒。”

“喝醉了就可以忘记,也许龙王殿下有的时候也很畏惧吧?”阿莲珈低声问。

“有真正无畏的人么?他畏惧的不是自己的牺牲,如果他真的抗争天魔,结果只会是天香的死亡,这才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的。”

“或许吧?那么也许我们能说天香殿下的觉悟最终还是超越了龙王。至少她还是明白了什么是最重要的,才能焕发凌越生命之上的觉悟。”阿莲珈看着枫的眼睛说。

枫还是摇头:“可是沉沙可能这样觉悟么?无论如何,沉沙也不会愿意牺牲天香的生命来换取爱的自由吧?”

“可是对于沉沙殿下来说,到底是天香殿下的生命更加重要,还是天香殿下对他的爱更加重要呢?”阿莲珈不停的追问着。

枫一时语塞,只得无奈的看着阿莲珈。许久,他才爱怜的摸着阿莲珈的脸,摇了摇头说:“如果是我,恐怕也无法冒着永远失去你的危险去抵抗天魔的。”

“可如果你不敢抵抗天魔,你就已经永远失去了我!”阿莲珈固执的坚持。

枫无奈的双手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能看见你至少比永远看不见你要好啊,即使只是象沉沙那样远远的看着。你看过沉沙看天香的眼神么?”

“不是,那样还不如永远看不见!”阿莲珈的声音提高了。

“怎么会呢?比起死去,只要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即使我看不见你也是好的。”枫不明白阿莲珈到底想说什么。

“你怎么不明白呢?”阿莲珈蹙起眉头无奈的看着枫,象个生气的孩子。可是看着枫茫然且有些惊慌的样子,阿莲珈只好叹息一声埋怨,“为什么你就那么傻呢?”

枫只有苦笑:“你到底要我明白什么呢?”

“如果我是天香殿下,我一定会走过雷阵走到你身边,而不是等待一千年!”阿莲珈郑重的说。

可是这时候她的郑重却让枫迷惑:“没有人能穿越雷阵,即使以沉沙龙王的力量也做不到。”

“那么我要穿越雷阵会怎么样呢?”

“被雷火烧成灰烬。”

“烧成了灰你会不会接着我?”

枫的手猛的从阿莲珈的脸上弹开,他惊慌的看着阿莲珈严肃的脸。过了很久,枫苦笑着把手放回阿莲珈的面颊上。“傻啊!”枫只是摇头,除了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你要接着我!”

“我接着你。”枫只好顺从这个固执的要求。

“你知道么?与和你在一起相比,即使我的生命也可以舍弃,即使我穿越雷阵成为灰烬,我还是死在你的怀里。可是天香她却并不希望死在你的怀里,她本应该和龙王在一起。她明白得太晚了……”

“天香不象你这么傻瓜……”枫长叹着搂着阿莲珈。

“她才是傻瓜,等了一千年,最后还不是一无所有?”

“知道么?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重要。”枫说,“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原因。”

“我也想,可是也想不清楚呢!”阿莲珈咯咯的笑出声来。

“总该有点原因吧?”

“也许只是因为你寂寞。”

“好象不象寂寞那样简单。”

“我知道,”阿莲珈又笑了,“我开玩笑的。”

“天兵们都走了,我们只有一万人,这一战到底是什么在等待我们?”

“一万零一个,我会是最后一个!”阿莲珈靠在枫的胸口说。

“真的么?你一定会留下来直到最后么?”枫忽然扶起阿莲珈的肩膀郑重的问。

“当然……”看着枫的样子,阿莲珈有些惊慌。

“我知道,”枫哈哈的笑了起来,侧身倒下,头枕在阿莲珈的腿上长舒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听见你亲口对我说一次。”

“其实你不必问,只要我还能拥有自我的灵魂……即使死去,我也会点一盏冰莲灯守在你的身边。”阿莲珈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郁,可是枫却没有看见。

“自我的灵魂?为什么这样说呢?”

“只是这么说说罢了,”阿莲珈笑了笑,“随口……说的。”

“那么只要你还在等我,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一定会回来看你!”

“以天王的尊严起誓么?”

“以天王的尊严起誓。”

“其实我不在乎天王的尊严,只要你回来看我就可以了。”阿莲珈纤纤的手指拨弄着枫耳边的头发,“你困么?困就睡吧,我会叫你来看我的答案。”

“你不困么?”

“我等着喊你起来看那个答案。”

“关于仞利天的未来?那到底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阿莲珈捻起一缕长发,轻轻挠着枫的脸。

“今夜的星空,真灿烂啊!”枫枕在阿莲珈的腿上,任凭发丝挠在自己脸上,悠远的菩提花香从头顶飘下,身边就是温暖的阿莲珈。他忽然间什么都不想了,不想结界外的寒风,不想可怕的波旬,甚至不想仞利天的未来。他只想睡一觉。深深吸口气,嘴里都是天曼佗罗的芬芳,阿莲珈在头顶看他,眼睛和星辰一样明亮。所有的星星是否都在微笑?渐渐的,所有的星光和阿莲珈温柔的目光一起弥漫开来。

光明如水,笼罩在枫的身旁。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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