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哈啾!”坐在旁边的少年让那凉风扇得打了喷嚏,忙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口热茶。“这位侯少爷,你就别扇风了,天气挺凉的。”
“我说辛兄,这你就不懂了。”侯观云越扇越起劲,笑道:“我是当少爷的,你也是当少爷的,当少爷的就要有个爷儿样子,总不能两手空空,倒显得寒酸了。有人是戴玉扳戒、金指环,弄得全身金光闪闪瑞气千条,我嫌这俗气,不如拿上一把题诗的扇子,还能显出我姓侯的脱俗品味呢。”
“你这样的少爷我当不来。”辛勤听了咋舌。“我要帮我爹贩马,没空去扇扇子,而且我又笨笨的,所以来找阿照哥回去帮忙。”
“你请不回江四哥了啦,他的心都放在这里了。”侯观云笑ⅿⅿ地合起折扇,望向眼前的沉静男子。“江四哥,我说的是也不是……咦!”
他的目光越过江照影,竟然见到依依带人进了茶馆大门。
小泥球趁他不在,溜出来逛街了?
“哈!”他朝她挥了挥手,忙起身朝桌边的两人拱手道:“江四哥、辛兄,我那边还要忙,打断你们的谈话,抱歉啦,你们继续聊,茶点尽管叫,我请客。”
柳依依乍见少爷跟她挥手,吓了老大一跳!她以为已经过了说书时间,他不会在这里,没想到他还在跟人喝茶聊天。
“少爷,”她忙介绍身后的几位。“这是我爹,我大妹妹柴儿,我妹夫土坎,我带他们过来吃顿饭,吃完后就会回府了。”
“哎呀!依——沟儿,是你爹啊!”侯观云硬生生吞下依依的名字,朝老汉拜个揖,扯出大人小孩都爱看的俊美笑容。“柳老爹,来城里玩呀?我闲得发慌,正好带你四处逛逛,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柳条见到这么一个风采翩翩、俊俏白净的大少爷,早就愣傻了,他张大了口,瞪大了眼睛,就呆呆地看着侯观云。
“是少少……少爷。”
“柳老爹,你家沟儿带你们上这儿就对了,这里的茶食风味独特,高贵不贵,你们再等一个时辰,下午还有一场说书呢。”
“少爷,我爹他们要赶路回去。”柳依依忙道。
“这么赶?”侯观云招来掌柜,笑道:“快去准备楼上厢房,本少爷今天请客,给我上最好的菜色。喂!你们快抬了我的椅子上去。”
“少爷,不用了……”他会吓坏她爹的。
“柳老爹,还有沟儿的妹妹、妹夫,来,楼梯在这儿,小心走,别绊着了。”
两个随从率先扛了少爷的宝贝椅子上楼,柳家三人见到这位俊逸贵公子,早已敬若神人,崇拜有加,也就迷迷糊糊地跟在侯观云后头上楼。
柳依依只得提了裙摆,紧紧地跟着上了楼。
这就是走出睡房外的少爷。不管是老爷夫人面前,或是到了侯府外,他处处显现出来的就是这般快活无忧……
她蓦地心头一凛,仿佛听到了那声轻叹。
日光明亮温暖,一下子就驱走暗夜叹息;她摇摇头,不想了。
“来,吃菜。”侯观云笑着介绍菜色。“这道卤鸭可特别了,得先将葱花、酱油、笋丁、香菇、还有一堆我说不出名堂的东西塞进鸭的肚子里,再用酒去闷蒸。你们闻闻,这味道可香的呢。”
“要用这么多材料,一定很贵了?”柴儿夹起一块鸭肉,闻到那浓冽的香气,一下子不敢吃下去。
“少爷是有身分地位的,吃的东西当然不一样了。”一脸老实的土坎则是每上一道菜,双手就合十拜一次,再恭敬地咀嚼入口。
吃上几口菜,桌上气氛热络了,柳依依却很不自在。即使她跟少爷很熟了,却从来没跟他平起平坐一起吃饭,她想站起来服侍,却让侯观云以目示意制止了。
“一家人吃饭,轻松些。”侯观云招呼得不亦乐乎。“沟儿,你爹来了这么多天,也不跟我说一声,我有空可以带他出去玩呀。”
“少爷,你对我们沟儿实在太好了。”柳条说着,眼眶便红了。“沟儿写信回家,说老爷夫人少爷都是大大的好人啊。”
“沟儿,多谢抬举喽。”侯观云笑着跟柳依依挤眼睛。
“少爷啊,我们沟儿只是一个扫院子的小丫鬟,是你心肠好,肯帮我们,这一定是沟儿前世修来的福气,才会遇到你这么好的主子。”
“呵,我只是请你们吃一顿饭,用不着从前世就修了吧?”
“呜!少爷你真好哇!”柳条抱着碗,泪水喷了出来,感激涕零地道:“你是菩萨心肠,知道我们生活不容易,年年赏钱给沟儿,她存了下来,给我们去年盖新房、今年买田地,谢谢你!谢谢大少爷啊!”
“喔……”侯观云望向柳依依,眼神交会,不言自明。
他去年春天给了她三百两的“睡觉钱”,她果然用在家人身上了。
“怎么今年才买地?”他很好奇她对这笔意外之财的安排。
柳依依说明道:“去年土坎来宜城,我托他带一些钱回去,给爹娘弟妹盖屋子、做衣服,另外还有剩的就让他和柴儿开间茶水铺。”
“大姐说茶水铺生意好的话,明年就要开客栈了。”柴儿掩不住兴奋的神色。“生意真的很好。官道上来往的人车很多,每个人都停下来喝茶,还有人问住宿,我们只好让出家里的房间给他们睡。”
土坎也露出憨实的笑容。“茶水铺热闹,忙不过来,我雇了几个村人帮忙。等大姐回来开客栈,还要请更多的人,让大家都有钱赚。”
“很好、很好。”侯观云抚掌笑道:“我就说货通有无嘛,本来鸟不生蛋的官道边,突然立起一间茶水铺,自然就会有需要的客人进来了。”
“少爷,你心肠好,对我大姐好,我娘每天求菩萨保佑你好人有好报,长命到百岁。”柴儿又道。
“哈,不敢不敢。要保佑也是保佑你家大姐。瞧,我本来要她买朵珠花还是裁一块花布好好打点自己的,她倒全拿回家了。柳老爹,你好有福气,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儿。”侯观云笑ⅿⅿ地打开折扇,大扇特扇,扇得他鬓边发丝都飞扬起来了。
柳依依双手在桌下用力交握,忍住想要帮他重新梳理整齐的冲动。
那是早上她为他梳的髻发。他在外面玩了大半天,发丝有些凌乱了,即便爹和土坎的头发远比他更乱,但他那么一点点的乱却直捣她心底深处,搔动着她,令她焦躁难安。
他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他喊他沟儿,就是让她在家人面前,仍是那位柳家的大女儿柳沟儿,而不是侯府诸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侯太少爷的“陪睡”丫鬟柳依依。
她不惊讶他的细腻心思,却也越来越困惑于房里房外截然不同面貌的少爷了。
她知道他还在等她的话,便转过了视线,不再瞧他的鬓发,又道:“至于买田地一事,因为得跟镇上的大老爷做交易,兹事体大,我怕我爹老实被人欺,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打听,问清楚买卖的事情。”
“你想得很周全。”侯观云笑问道:“你怎么问?”
“我去请教帐房的管事先生。”
“他们很忙,不见得愿意理会你。”
“我跟他们说,少爷打算做土地买卖,又怕空口说白话被老爷骂,所以要先请教他们一些价钱、契据、订约、买卖细节的问题。”
“哈哈哈!柳老爹,你家沟儿真厉害,太聪明了!”侯观云拍手大笑,他不介意被她利用,他还得向她学这招借花献佛呢。
柳条听不懂女儿和少爷的对话,但一听到少爷夸奖他家沟儿,竟然又感伤起来了。他放下筷子,从头说起:“沟儿从小就聪明懂事,自己会捡柴抓鱼去镇上卖,换些米盐回来;她下头几个妹妹,都是她帮忙把屎把尿的,但家里实在太穷了,她听说城里好谋生,呜……”
“爹,怎么说着又哭了?”柳依依想到往事,心头微感酸疼,忙又强笑道:“我在宜城过得很好,又能赚钱贴补家用,你不要担心。”
“可你在外头吃苦,有了委屈只能自己吞,没人疼着你呀。”
“爹,老爷夫人少爷人很好,和我一起干活儿的丫鬟也情同姐妹,这几年不也就这样过来了,我还长高、长胖了呢。”
“呜呜,是长高了,你十八了,也该嫁人了,不能老当丫头啊。”
“等过了端午,我就会回家了。”柳依依掏出巾子,扶着老泪纵横的爹,仔细地为他拭泪,像是哄孩子似地柔声劝道:“爹,回去可别说着又哭了,会让娘伤心的。柴儿,土坎,你们留意爹,大家聊些在宜城里碰到的有趣事情,别勾着娘难受。”
“嗯,我知道。我会跟娘说,少爷请我们吃饭。”柴儿的语气故作轻松,却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扯着柳依依的衣角,哽咽道:“大姐,你一定要赶快回来,我们都很想你。”
“我也想你们。”柳依依忍住泪,逸出微笑道:“再几个月就见面了,别难过了。来,别顾着说话,吃点东西。爹,这块肉给你,我先帮你撕小块,你牙不好,慢慢嚼,才不会伤了胃。”
她拿筷子将一大块糖醋排骨剔成小块,再放到父亲的碗里,又忙着帮妹妹和土坎夹菜,自己倒没吃上几口饭。
因着亲人来到,她脸上绽出前所未有的明亮神采,虽然方才泪水浮上了眼眶,濡湿了睫毛,却也让那双黑眸更加灵动了。
侯观云不再摇扇,只是将扇子贴在胸口,定睛看着她。
柔情体贴,言语温煦,浅笑甜美,小泥球果真长大了、成熟了,像一朵红花也似地绽放开来。
原来,到了端午,她就满十八岁了,离去的日子竟是如此迫近,不由得令他心口一揪,仿佛即将失落最宝贵的事物。
他还想要什么?一个什么都有的富贵公子还要奢求什么?
或许,他只是想象依依一家人这般相聚,好好吃上一顿饭,说上几句体己的贴心话;钱财赚了就有,一家和乐融融的情感却是难求。
但,他不能留她,更不能向依依要求这种家人似的情感,他已经享用得太多了,他不能耽误她;她开不成大客栈,可是会怨恨他这个自私自利的少爷,说不定还会被她钉草人。
他想笑,却是不自觉地幽幽一叹,抬眼望向窗外蓝天,外头天气何其清朗,他的内心又何其灰暗!
啪!他拢起折扇,拿起筷子,扯出大大的俊美笑容。“来来!别顾着聊天,也要吃菜嘛。别客气,吃多少都算我的。”
少爷又叹气了,柳依依心头一紧!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为他的叹息所牵动了。她低下了头,自然而然屏住了呼吸,如同无数个躲在被子里的暗夜,无声无息,将那声叹息埋进了心底的最深处。
“沟儿,你帮少爷盛一碗热汤。”柳条本想亲自动手,才站起来,就被侯观云笑ⅿⅿ地压下,只得赶紧喊女儿。
“好。”她拿了碗,默默地为他盛汤。
肉块放在碗里,很快就被汤汁淹没,看不见了;而他的叹息,终究是会如热气烟雾般消失呢,还是越埋越深,成了她这颗心的一部分?
唉!不想长大呀,什么时候她的心眼儿变多了?爱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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