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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理家二房

“给老妹妹这样一说,倒把我说的馋了。”

“明天我就叫人给老姐姐送来。”宋老太太此时方信了宋嘉言说的秦家老太太好相处的话,果然是帝都难得的好人呢。

“好啊。”秦老太太辈份虽与宋老太太相仿,年纪大宋老太太将将二十岁,如今已是满头白发,皱纹横生。秦老太太温温的笑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似乎每一根皱纹都透着舒坦与安心,说,“偶尔我说想吃以前的粗粮,不是这个劝,就是那个说。总觉着以往日子不容易,现在又吃这些,孩子们怕我心里委屈。”

宋老太太呵呵直笑,“日子不管好过难过,都是过的孩子的日子。不管他们有没有出息,只要孝顺,咱们做娘的人,哪里会觉得委屈呢。我是个粗人,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反正,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老妹妹说的都是至理人情啊。”秦老太太很有几分感叹,心下觉着宋老太太人虽粗了些,也并不具备帝都名门夫人的种种修养见识,不过,这是个不错的人。辛辛苦苦的养大两个这样有出息的儿子,做正三品诰命夫人,理所当然。

一时,诸诰命夫人纷纷前来,宋荣如今为正三品侍郎,在帝都城,实在算不得高官。此时,秦老太太左侧上首之位是坐不得了,好在出门在外,小纪氏颇知照顾婆婆,扶着宋老太太坐到相应的位子上,自己侍立老太太身后。

来的夫人们渐多了,秦斐就带着宋嘉言去招待各家姑娘们的水阁上去了。宋嘉言离开时还跟宋老太太说了一声,小纪氏给了宋嘉言一个放心的眼神,温声道,“去吧,帮着斐姐儿招待前来的各家姑娘们。”在外时,宋家人向来团结。

尤其宋老太太鲜少出门,各家情形并不清楚,小纪氏更不敢有片刻稍离。

好在宋荣的官阶虽不算什么高官,但是,户部侍郎,又倍受陛下器重,再对照宋荣的年龄,绝对算得上新贵。且又是在秦家,秦老太太七十大寿,纵使宋老太太各方面稍稍差了些,也不会有人不识相的来寻宋老太太的不是。

及至公主王妃们过来,如宋老太太、小纪氏这等在正厅站都没处站,俱移步至偏厅歇息。

宋嘉言与秦斐年纪相仿,早便认识,见秦家今日胜景,笑道,“今天可真热闹。”

秦斐笑,“是啊。原本老太太不想大办,还说呢,一家子聚在一处吃碗长寿面就行了。是大伯、二伯捎信儿回来,说虽是在外面为官,也想为老太太大办一次寿宴。祖父、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大家纷纷劝说,老太太才依了。”

宋嘉言道,“老太太一向简朴,不过,这次是整寿,的确该大办。”

秦斐笑,“是啊,我们都这样说,老太太方应了。”

两人一路说一路笑的到了水阁,秦家大姑娘秦文已经在招待几位别家的姑娘了。秦文是秦家第三代的嫡长孙女,如今十五岁,帝都城有名的小才女,正在说亲的年纪。

“三妹妹,言妹妹,你们可是过来了。”

秦斐、宋嘉言笑着与阁中几位姑娘相见,其实有个规律,越是身份高贵的人,来的越晚。故此,这几位姑娘出身都不是太高,其中一位正是宋嘉言的好朋友,翰林李维家的大姑娘李思。

李思过去与宋嘉言说话,眉眼含笑,“我前年酿的桃花酒,前几天开了一坛,味道很是不错。”

“唉哟,怎么不送我两坛尝尝?”宋嘉言道,“你再酿酒也叫我一声,我也跟着酿几坛子。”

边儿上一位林翰林家的林姑娘帕子掩着小嘴儿笑,“你们也算大家千金,没见过姑娘家这样嗜酒如命的,也不怕人笑话。”

李思道,“这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烈酒,再说,谁喝酒还喝醉不成?稍微喝一点又没关系。”

林姑娘笑,“怪道人家都说李翰林酿酒的功夫比写文章的功夫还要好呢。”

李思不理会林姑娘话中之意,笑,“我爹爹也常这样说呢。”

李翰林酷爱美酒,自己也喜欢酿酒,就是皇帝陛下有了美酒都会叫了李翰林一道共品,在帝都都是大大有名的。

林姑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到底是翰林家的姑娘,并非那等刻薄之人,抿嘴一笑,转身与别家姑娘说话去了。

秦文笑着招呼,“你们倒尝尝这茶,是大伯特意从福建那边捎来的,听说是山中的野茶,虽不闻名,我觉着香味浓郁,是不错的好茶呢。”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茶来。

李思小声对宋嘉言道,“我养的一盆墨菊开的可好了,等过几天我下帖子请你,你来我家,给你尝我的桃花酿。”

“好啊。”宋嘉言说,“诶,上次我听你哥哥说,今年要开一坛他五岁时酿的梨花白呢。开封了没?”

“那个啊,得过些日子呢。我哥说那是他五岁生日时埋在地下的,非要等到他今年生日再挖出来喝。待开封后,我先分出一小坛来留着送你。”

“谢了啊。”宋嘉言笑悠悠地,“今年天气暖,我院儿里的蔷薇花还在开呢,围墙上的藤萝也愈发苍翠了,还有我院里的石榴,今年长的格外个大,我没叫丫头们摘。什么时候你有空过来,咱们一起把石榴摘了。”

李思眼睛亮亮的,“诶,我一定去。”大家小姐,在家里琴棋书画倒罢了,若是太跳脱可是不合规矩的。所以,自己摘个石榴都成了稀罕事儿。

过一时,来的姑娘越来越多,两人也没空说私房话了,纷纷与其他新来姑娘寒暄招呼。姑娘们说起话来,无非就是吃食玩物、衣裳首饰,就有人指着宋嘉言头上的红宝石流苏花冠道,“嘉言,你这件宝石流苏是新做的吧,以前没见你戴过。”

宋嘉言笑,“是啊。”宋荣是个神人,非但官做的有声有­色­,亦极具审美眼光。上次他得了红宝石,给两个女儿各打了一套宝石头面。给宋嘉言的这套便有一件宝石流苏花冠,是用金丝吹出缠枝莲花半月的形状,中间莲花是用红宝石磨片镶就,花蕊点着亮亮的黄晶,整个半月的花冠下面编就一圈由细碎的小红宝石穿就的流苏,流苏最下面是滴水状的宝石珠子,做的­精­致至极。

宋嘉言头上就这么一件宝石花冠,脑后青丝用缀着红宝石的发带系了,耳朵上一边一只红宝石的坠子,瞧着就气派。

大家都说起宋嘉言首饰­精­美,就听一人道,“这又是金又是宝石的,宋姑娘,你带着重不重啊?”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景惠长公主的女儿姚馨。景惠长公主向来不喜宋家,据说小纪氏出门遇着景惠长公主都吃过排头。连景惠长公主的女儿见着宋家姐妹都是­阴­阳怪气的,宋嘉言瞅一眼姚馨头上凤钗下衔的一串东珠流苏,皆是浑圆的浅粉­色­东珠,颜­色­本就难得,更难得的是,最尾端一枚东珠足有桂圆大小,幽幽的散着宝光,十分惹眼。宋嘉言听姚馨不­阴­不阳的来刺她,笑嘻嘻地,“我头上拢共就这么一件首饰,充充门面而已,哪里比得上姚姑娘头上的东珠货真价实呢。唉哟,这么大的东珠,可值不少银子吧?”

姚馨冷着脸教训道,“宋姑娘,你好歹也算大家闺秀,这么张口门面、闭口银子的,不觉着……”

“庸俗。”宋嘉言不待姚馨说完便接了姚馨的话,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庸俗,可是庸俗的很哪。姚姑娘有所不知,我就盼着什么时候也弄这么件大东珠的首饰,好好的庸俗一把呢。”

姚馨气煞。

宋嘉言没事人的样子,李思悄悄偷笑。

仁德郡王家的小郡主有些看不过去,道,“宋姑娘,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姚馨毕竟是长公主之女,算起来与小郡主是姑表姐妹,故此,小郡主为姚馨说话。

宋嘉言一笑,不再言语。

还是四品将军姚铭国家的千金姚淑静打圆场,转移话题道,“文姐姐,你帕子上的花儿是自己绣的么,真是­精­致啊。”

秦文闻弦歌而知雅意,忙谦道,“我胡乱绣的,哪里称得上好。要说手巧,还得是李妹妹呢。上次我见李妹妹绣的炕屏……”

大家默契的将话题引开,姚淑静给了宋嘉言一个歉意的眼神。她是姚国公府旁支出身,因父亲还算有些本事,受到嫡系的看重。因此,她也经常来往于姚国公府,这次秦家老太太过寿,帝都大半人家都到了。她是跟着自己母亲一道来的,姚馨说是公主之女,到底姓姚,姚淑静不得不为姚馨解围。

好在马上就开席了,秦文秦斐两姐妹引着各家姑娘们去入席听戏。

今日贵客盈门,秦家的席面儿自然丰盈,不过,谁也不会在这席上大吃大嚼,不过稍稍用两筷子,便都兴致勃勃的看起戏文来。

如小郡主这样的身份,自然占最好的位子。姚馨是小郡主的表姐,两人挨着。余者,各有座次。宋嘉言与姚淑静正好坐在一处,姚淑静满心歉意,低声道,“好妹妹,你莫要生气。唉……”说着,姚淑静也是一叹。

宋嘉言笑,“姐姐多虑了。”

宋嘉言对戏文没什么兴趣,倒是与姚淑静说起话来,觉着姚淑静温婉贞静,­性­子很是不错,比那什么姚馨强了百倍。

两人正说着话,宋嘉言的大丫头翠蕊悄悄过来,俯身在宋嘉言身畔低语几句,宋嘉言脸­色­一冷,低声道,“姚姐姐,我暂去更衣。”

姚淑静已瞧出这是有事,忙道,“妹妹快去吧。”

宋嘉言忙随着翠蕊就过去,因为身份之别,太太们的席面儿与姑娘们的席面儿并不开在同一地方。宋嘉言随着翠蕊去了园子里。宋老太太正一脸尴尬的坐在席间,脸烧得通红,景惠长公主的声音清冷高傲,清晰的传入宋嘉言的耳朵,道,“只听说两位宋大人都是雅致高才,不想宋老太太却这般粗俗失礼呢。”

宋嘉言见老太太羞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不知为何,心下蓦然一酸,三两步过去,对着景惠长公主福身一礼,恭敬的问,“请问长公主殿下,不知臣女的祖母何处失礼,唐突了公主殿下呢?”

景惠长公主冷声道,“你看你祖母有哪里不失礼的地方吗?这样丝毫不通礼数,便应在家学好规矩,再出门交往呢。”

宋嘉言气的浑身发颤,虽然她奉承老太太多半是为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可此时,见老太太受到这样侮辱,宋嘉言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气愤与难过。她扶起坐立难安的老太太,高声道,“我祖母,朝廷钦封正三品诰命,逢年过节也是要去宫中向两宫请安见礼的。殿下恕罪,臣女从未听说两宫有训斥臣女祖母有不知礼数的地方!”

小纪氏见宋嘉言语出不逊,正欲相拦,公主身边的女官已大声呵斥,“这是谁家的丫头,竟然质问长公主,还不拖下去!”

正当此时,武安侯夫人忽然站起来,冷冷道,“便是朝廷审案,也得容人把话说完呢。”

众人一看,得了,这是人宋家的姻亲呢。宁安侯夫人纪闵亦道,“我这外甥女,并非不知礼数的人。她这样说话,必有自己的道理。”

武安侯夫人、宁安侯夫人一帮腔,景惠长公主的女官不敢再说什么。便是想上前相劝的秦家人,也止了脚步。

小纪氏忙识机道,“嘉言,有话,你就说吧。”这会儿,她倒不忌惮宋嘉言能­干­了,只恨不能宋嘉言再能­干­一点儿,可千万礐aoOLD住啊。

宋嘉言抓住机会,立刻道,“我家的出身,在帝都并不是秘密。父祖皆是寒门,祖父早年过逝,祖母一个人亲苦拉扯父亲与叔父长大,供父亲叔叔念书科举报效朝廷。”宋嘉言高声道,“我家里,出身一般。的确,祖母不懂琴棋书画,不通诗词曲赋。可是,祖母也并不是天生如此,祖母年轻的时候,因为家境贫寒,甚至从未穿过一件绸缎衣裳。一家人的田地,都是靠祖母一人耕种活口。我祖母的手脚,更不似各位夫人这样细腻白­嫩­,就是如今手上仍的褪不去的老茧。我祖母说话,也说不惯那些知乎者也,不是她不想,是因为,她不会。可是,这有什么值得羞耻的地方吗?她一人辛苦的养育大两个儿子,不偷不抢,正正当当的做人,从无亏心之处!”

“说句老实话,就是现在,祖母也吃不惯山珍海味,依旧粗茶淡饭,平淡度日。她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呢?宫廷宴会,诰命领宴,祖母从未有不当之举。公主殿下因何故要这样训斥这样一位老人家呢?”宋嘉言眼圈儿微红,高声道,“我家人,从不以出身贫寒为耻。我的父亲,堂堂正正科举为官,我家兄弟,认认真真读书做人。家父常说,他与叔父之所以有今日,皆是靠祖母用心教导,所以父叔品­性­皆佳。我的祖母,品­性­正直、节俭持家,祖母虽然没有那些高贵雍容的行止,可是,她的品­性­不逊于任何一位高贵的夫人。我的祖母,是我家一家人敬爱的长辈。祖母这一生,多么辛劳,如今儿孙出息,她能享得一二清闲,如今却受到公主殿下这样的训斥,臣女深为祖母不平!臣女认为,公主殿下所为所言,实在大有不当之处。祖母已经是五十几岁的老人家,头发花白大半。圣人皆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公主殿下也是有长辈之人,这样训斥臣女的祖母,要置老人家于何地呢。”

说完,宋嘉言泪流满面,抱着宋老太太放声痛哭。

宋老太太也搂着孙女哭了起来。

小纪氏一见这种情形,也捻着帕子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27

宋老太太被景惠长公主训斥,小纪氏都是尴尬无比,除了代婆婆认错,不知如何应对。谁也未料到,突然而来的一个小丫头有这样的口齿才­干­。

景惠长公主被宋嘉言说的脸­色­发白,指着宋家人正要说话,一畔的景淑长公主已皱眉训道,“景惠,你实在无礼。”又和颜悦­色­道,“景惠说话一向率直,唉……”如何劝慰宋家,景淑长公主也没主意了。关键是宋家祖孙二哭声震天,那种种委屈哟……估计她就是把天说下来,人家也听不到。

二皇子妃韩氏道,“还是请宋老太太屋里暂且歇息梳洗吧。”叹口气,“我听着也怪难受的。”

原本,纵使秦老太爷身为尚书之职,秦老太太的寿辰,也不会有这些大咖出场来贺。皆因秦老太太于帝都广有贤良名声,又得宫中太后娘娘的喜爱,秦老尚书两朝老臣。以往,秦老太太的寿辰从未大办过,这次七十整寿,宫中太后知晓,还赏了秦家寿礼。故此,皇室之中,多有人亲来秦府贺寿。

像公主、王妃,原也不会久坐。只是,谁都未料到景惠长公主方听到半出戏就发作起礼数有些疏忽的宋老太太。其实,这种事并不罕见。公主们心里不顺,刺谁几句,大家听了忍了就成了。

不想,宋家人没忍,还狠狠的抽回景惠长公主一记耳光。

关键,宋嘉言口才极好,一番控诉下来,大家都觉着景惠长公主今天实在有点儿过了。

秦老太太亲自劝着宋老太太到她屋里去了,早有丫环捧来温水巾帕,服侍着婆媳祖孙三人洗漱过。宋嘉言流泪道,“今天本来是老太太的好日子,都是我家的不是。”

秦老太太摆摆手,“这叫什么话?你祖母在秦家受了委屈,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你是个懂事的,快别哭了,好生劝劝你祖母,莫叫你祖母伤心太过。”

小纪氏亲自服侍宋老太太梳洗过,细细的劝着婆母。

宋老太太在家多么蛮横,如今除了流泪,一句话说不出来。

很快,听到风声的宋荣就来了,宋荣跪在老太太面前,眼睛微红,凄声道,“儿子无能,叫母亲受委屈了。”

宋老太太向来疼儿子入骨,忙拉了儿子起身,抹一把泪道,“快起来,我没事,我没事。”

宋荣顺势起身,又对着秦老太太行一礼,低声道,“师母,我这就先带着母亲回家了。”

秦老太太点头,温声道,“好生宽慰你母亲,莫叫你母亲太过伤感。”

宋荣应了一声,便扶着母亲的胳膊,一家子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回了家去。一路上,宋荣与老太太共乘一车,不知宋荣如何安慰的老太太,反正到家的时候,老太太的神­色­已经舒缓许多。

宋荣又到老太太的院里,陪老太太说了许多话。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不一时便面露倦­色­,宋荣亲自服侍母亲睡下,这才叫了小纪氏与宋嘉言去主院说话。

宋荣在外面,并不知原由细节,自然要询问妻女。

小纪氏也有几分伤感,道,“咱家与秦家亲近,故此,我与老太太被安排在离秦老太太相近的席上。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吃东西时,有一些巴唧嘴。这,各人习惯,并不为错处啊。”话虽这样说,其实小纪氏私下没少笑话老太太巴唧嘴的事。但是,老太太巴唧了这么大半辈子,你叫她改,她实在改不了。

丈夫脸­色­淡淡,其实并不见怒容。不过,小纪氏与宋荣夫妻多年,对宋荣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若是宋荣肯冷脸发怒,一般不是什么大事。越是这样喜怒难辩,越是说明宋荣内心已愤怒到极点。小纪氏不敢有半分隐瞒,斟酌的开口,道,“老太太是个质朴的人,吃菜喝汤都有一点声音。老爷也知道,这世上刻薄的人哪里都有。景惠长公主就是那­阴­阳怪气的脾气,便说老太太‘粗俗’。我连忙代老太太致歉,景惠长公主不依不挠的又说了好几句,老太太脸上哪里过得去。接着,言丫头就过去了。”

宋嘉言接着说,“是我的丫环翠蕊过去跟我说,公主在训斥老太太,我就过去了。就看到老太太被长公主骂的手足无措,坐不是站不是的不知如何是好,脸都红的不成了。”

“什么礼仪规矩,不过借口!今天景惠长公主家的丫头还说我暴发庸俗,长公主又在前面这样对待老太太!别说她是公主,就是皇后,也不能这样说老太太!简直不把我们宋家放在眼里!”宋嘉言道,“老太太本来就少出门,心里怕别人笑话她乡下来的,礼仪不好,给爹爹丢脸。这次长公主如此欺负老太太,若是哑忍,咱家定会沦为帝都笑柄,以后老太太还如何出门呢?我忍了又忍,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老太太是家里最年长的人,子孙都在场,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太太受到这样的侮辱呢?”

“再说了,爹爹寒门子弟,正经科举晋身,本是光彩之事。我出门时却多有人借此拿话刺我呢,我倒不怕,也不会吃亏。不过,我觉着,这正是老太太的骄傲所在。母以子贵,老太太根本用不着在那些夫人太太面前自卑。”宋嘉言看宋荣一眼,“所以,我就质问了长公主。”接着,宋嘉言便把自己说的话跟宋荣学了一遍。

宋荣点了点头,“做的对。”嘉许的望一眼爱女,“先回去梳洗换衣裳吧,晚上过去瞧瞧老太太。”

宋嘉言起身行礼告退。

宋荣身上有很多标签:状元、侍郎、帝都新贵等等。其实用一句话可以总结:宋荣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有本事的人,都有气­性­。

何况宋荣本身是个孝子,今日原是去替秦老太太贺寿,他知道老太太不喜与帝都高门相交,就是因秦老太太的大寿,宋荣方提前一个多月便与母亲说好,让母亲亲去,以示两家之好。不想,却令母亲受此奇耻大辱。

宋荣深深的叹了口气,看向小纪氏,“若非嘉言机伶,今天家里的脸就丢尽了。”儿孙皆在,坐视家中老太太受辱,都不用活着了,死了算了。若是哑忍,纵使日后他可以为家里找补回面子,到底不如宋嘉言当即立断抽回景惠长公主的耳光。而且,还抽的这样漂亮!

寒门怎么了?宋荣从不以出身为耻。

何况景惠长公主本就嚣张跋扈,在帝都中早有名声。与夫家关系极差,所以只生了个女儿后,驸马宁可守活寡,也不想再跟景惠长公主生孩子。这次宋荣占尽礼数,哪怕景惠长公主的夫家姚公府,宋荣也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小纪氏垂头道,“是啊,亏得大姑娘能­干­呢。”就小纪氏自己,完全不会有对抗长公主的念头儿。哪怕真受了委屈,除了忍,还是忍。

宋荣素来公允,道,“此事,并不怪你。”以往小纪氏也服侍过老太太出门,从未如今日这般,想来小纪氏也是用心的。只是,庸才与良才的差别就在于此了。小纪氏内宅管理不错,平日里也有些个小心思小算盘。但是,于大局上,小纪氏便缺少眼光才­干­了。

小纪氏道,“我命厨下准备些滋补的东西给老太太压惊吧?待老太太一醒就能用了。”

“好,你去看着安排吧。老太太那边,你多用心。”宋荣起身道,“我去书房。”

小纪氏将丈夫送到院门口,直待丈夫走远,小纪氏方折身回房,问绿云,“二姑娘呢?”

绿云悄声道,“老爷、太太出门后,二姑娘直哭了一个上午。后来,在大姑娘院儿里的表姑娘过来,陪着二姑娘说了好久的话。午饭也是表姑娘陪二姑娘一道用的。二姑娘中午看了会儿书,奴婢让丫环给二姑娘煎了剂安神汤,二姑娘喝了汤药便睡了。奴婢看姑娘睡的熟,刚刚就没让挽春叫醒姑娘。”

******

辛竹筝听丫头回禀说老太太回来,也忙去了老太太院儿里。明明听说是去尚书府给尚书夫人贺寿,不想一家子­阴­着脸回来。辛竹筝不敢多打听,在一畔站了会儿,直到宋老太太歇息了,自己便悄悄的回了院中。

听到宋嘉言回来的动静,辛竹筝想了想,并没有过去。

梁嬷嬷已从翠蕊嘴里知晓了来龙去脉,念声佛,上前服侍宋嘉言洗脸换衣裳,道,“大姑娘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宋嘉言笑望梁嬷嬷,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哪。”

梁嬷嬷欣慰,仍是道,“大姑娘有胆识,行事也要多加小心。”

“是,嬷嬷。”宋嘉言眼睛弯弯,换了家常衣裳,道,“赏翠蕊二两银子。”这丫头常跟着她出门,格外机伶。

梁嬷嬷笑,“要是该好生赏翠蕊,这孩子回来后,现在还哆嗦呢,都是给姑娘吓的。”

小春儿捧上一碗­精­米饭,两样点心,一样­肉­片炒山菇,一样素炒小青菜,外加一盅鸽子汤,一样样的摆在小几上,笑道,“这是奴婢去厨下瞧着李婶子做的,姑娘先垫补些。”

宋嘉言道,“给你翠蕊姐姐也弄些吃的,她也没吃呢。”

小春儿笑,“哪里还有姑娘单说呢,小夏已经给翠蕊姐姐送去了。”

宋嘉言接过筷子,将一碗饭两样菜扫荡个­精­光,又喝了汤,点心也用了两块儿。梁嬷嬷吩咐道,“再去给姑娘煮碗杏仁茶来。”

“嬷嬷,不用心,已经饱了。”宋嘉言出言相拦,道,“再过会儿就是晚饭了,这会儿吃太多,晚上就吃不下了。”

梁嬷嬷一听也在理,就没让丫环去煮杏仁茶,满脸心疼道,“姑娘每次出门就吃不饱,真是的……”

“诶,我要放开肚子吃,得吓着那些丫头们。不过,我也服了她们,一个个的似乎喝两口汤、吃两口青菜就能饱了。我要是吃这么满满一碗米饭,还要吃这些菜,不知道怎么给她们念叨呢。”宋嘉言笑嘻嘻地,道,“小春儿,你去表姑那里说一声,就说没什么事,别叫表姑跟着挂心。”她实在也有些累,懒得亲去找辛竹筝说话了。

小春儿忙转身去了。

小春儿将宋嘉言的话说了,辛竹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好生服侍言儿吧,看她也累了,叫她好生休息,过一会儿我再去看她。”

小春儿福一福身,就告辞了。

翠飞曾是服侍过宋老太太的丫头,辛竹筝刚来时,赏给辛竹筝了。翠飞温声道,“姑娘好生歇着吧。”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是在秦尚书家,好像还跟长公主有些关系……”

辛竹筝原本一个柴禾妞儿,公主啥的,只在戏文中听过,总觉着公主就犹如那高高在上的犹如九天玄女……不想,竟是家里的事与长公主有瓜葛……辛竹筝再一次深深的意识到,她完全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辛竹筝不禁问,“秦家,不就是嘉让、嘉诺和大哥上学的那家么?”

“是啊。”翠飞笑道,“待以后姑娘出了孝,也要跟着太太出门走动的。咱家老爷现在就是正三品了,日后再往上升,就是二品、一品的高官。太太常带着大姑娘、二姑娘出门,都是官宦人家。而且,太太的娘家是侯府呢。”

辛竹筝想到上次宋嘉言自外祖母家回来,她听小丫头说,宋嘉言带回来的东西,光规整就规整了半日,才将侯府送的东西规整好。更不必提宋嘉言头上的首饰、身上的衣裳,­精­美的叫她想不到用合适的词来形容。

辛竹筝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捧着一本书,神思渐渐飞远。

至傍晚时分,宋老太太方醒了。有小丫头来报,宋嘉言与辛竹筝收拾好,便一并去了老太太的院里。宋老太太还是有些忧虑,宋嘉言劝道,“老太太放心,就是皇帝也不能不讲理呢。”

宋老太太拍拍孙女的手,叹道,“我倒是不怕,活了大半辈子,该吃的苦也吃了,该享的福也享了。我是担心你和你爹呢。你这丫头胆子实在大,那样跟公主说话,万一公主日后怪罪你可如何是好?”

“就是公主也不能欺负咱们呢。”宋嘉言道。

宋老太太无奈一笑,道,“你这丫头的脾气像我哪,不肯吃亏。”这话真不知从何讲起,不过,宋嘉言依旧道,“可不是么。”

辛老太太笑,“是啊,记得那时继母还在呢,我跟筝姐儿他爹成亲后,要分家。继母竟要连我的嫁妆一并分了,筝姐儿他爹是个老实­性­子,我心里生气,也是个没本事的,一句有用的话说不出来。还是大姐回了家,好一顿骂,才算把家分的公正了。”

想到从前,宋老太太就暂且忘了今天的事,笑道,“哪里公正?咱家少分了一只斗柜,还有原本是你养的­鸡­,还不是给那几个没脸皮的家伙抓走了好些。”

辛老太太笑,“那会儿,能分成这样,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个老太太不禁说起古来。

过一时,小纪氏带着宋嘉语也来了,宋嘉语两只眼睛犹有些红肿,本就是娇娇弱弱的模样,刚给老太太和舅婆请了安,又与辛竹筝、宋嘉言见了礼。话还未说两句,宋荣带着宋嘉让、宋嘉诺与辛竹笙来了。

诸人又是一番见礼,宋荣看宋嘉语一眼,宋嘉语脸上尽是惶恐委屈,不知所措的望向母亲——小纪氏。宋老太太叹口气,“你来就收了那张阎王脸,看把二丫头吓的。”虽然她也不怎么喜欢宋嘉语,不过见儿子把孙女吓成这番模样,又实在无奈。

“瞧母亲说的,先时再早几年,帝都里都有人叫儿子玉郎呢。就是以前在咱们村儿里,儿子一出门,那些丫头们瞧儿子一眼就悄悄脸红呢。”宋荣笑吟吟地,“再怎么说,儿子这相貌也跟阎王没啥关系吧?”

宋老太太笑,“当着孩子们还这样吹牛,真是没个羞。”不过,儿子早就出­色­,从儿子十二岁起,村儿里的地主老财就想把自家闺女许配给她家儿子呢。那会儿,宋老太太倒有些心动,只是宋荣如何看的上?

宋荣引着老太太笑了,一家子就热热闹闹的说起话来,没人再不识趣的提今天在秦家的事。

倒是今日闹这一场,秦老太太的寿宴总归不是很畅快。

晚间用过饭,一家子在老太爷的书房里说话,秦峥道,“景惠长公主实在失礼,怎么能斥责宋老太太呢?”

其父秦凤初斥道,“闭嘴,这话是你该说的?”

秦峥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便闭嘴了。

秦尚书道,“的确是景惠长公主失仪了,宋家出身虽寒微,熙之却是朝中重臣。宋老太太并非有意失礼,公主这样斥责朝廷诰命,并不相宜啊。”望向一­干­子孙道,“所以说,看人不能势利,便是身居高位,亦要以平常之人待人。”

秦峥等俱垂手应了,秦尚书忙了一日,也有些倦了,便打发儿孙们去歇着了,自己也去了老妻房里。

秦尚书本是有意为老妻热闹热闹,却不想弄到最后成了闹心呢。

老夫妻两个上床休息,秦尚书问,“宋家那丫头,叫什么来着,真是胡闹。”

“叫嘉言,是熙之的嫡长女呢。”宋老太太道,“你是不知道,唉,景惠长公主说话实在过了。宋老太太本就不常出门,其实人不坏,说话也实在。景惠长公主大庭广众下寒声厉斥熙之的母亲,那是正三品诰命呢。为这点儿小事,哪里值当呢。”就是宫里太后娘娘,不喜欢谁,挺多冷冷的晾着你,若是肯刺你两句,是相当的给你脸了。再没有如景惠长公主这样说话的规矩。

秦尚书道,“好好看看那丫头。”

秦老太太望丈夫一眼,秦尚书道,“小小年纪,脾气虽有些火爆,却不是个糊涂人,日后好好磨炼,是块好材料啊。咱家与熙之家向来交好,孩子们也有所来往。若是合适,日后倒是能做得一桩亲事。”何况,他就要退下来了。儿子们才­干­平庸,不及宋荣深得帝心。

秦老太太道,“以前我看言丫头就是个­精­神伶俐的孩子,跟她们姐妹都不错。如今看来,她胆子也大啊。能­干­是能­干­,就怕不够柔顺。熙之还有个小女儿,生的容貌比言丫头略出挑些,温温柔柔的,就是身子有些娇弱。”

秦尚书道,“当家主母,是用来过日子的,柔顺有什么用?”说着,笑呵呵道,“就是你,年轻时连丈夫都打过,还当我忘了呢?”

秦老太太轻捶丈夫一下子,骂,“个死老头子,多少年的事儿了,还记着呢。”

春尚书抓住老妻的手,给她送回被窝里,又为老妻掖了掖被角,道,“一百年也忘不了呢,得带到地下去。等到了地下,见着岳父岳母,得好好的告你一状呢。”

秦老太太忍不住笑,悄声与丈夫道,“我这辈子,跟了你,没白跟。”

秦尚书的一双老手悄悄的伸进老妻的被窝儿里,秦老太太悄斥道,“个死老头子,摸摸索索的做什么怪?”又不是年轻夫妻,早就分被睡了。

秦尚书摸索到老妻的手,苍老又粗糙。年轻时­干­了太多的活计,日后再如何的荣华富贵也养不回昔日的柔滑细腻。秦尚书握紧老妻的手,侧身望向老妻并不太清楚的面容,于棉帐中­肉­麻兮兮的一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28

宋嘉言觉着,自己还是稍稍了解宋荣的。

宋荣能在这个年纪爬到这个位子,虽有帝王宠信,自己手段本事也是无一不缺的。而且,在宋嘉言落了景惠长公主的面子后,宋荣并没有责怪于她。可见,宋荣对于自己的做法是呈赞同态度的。

宋嘉言唱了苦情戏,接下来应该轮到宋荣的大杀招了。宋荣以往做过监察御史,又是状元之身,混迹朝廷这些年,收拾一个景惠长公主,哪怕有姚国公府援手,对宋荣而言,应该也不是没有胜算。

只是,宋嘉言再也未料到,宋荣的大杀招是这样放出来的。

一大早上,尚未到宋老太太起床的时辰呢,宋荣便把一家子都折腾起来了,亲守在老太太院里,看大夫给老太太问诊。

不知呣子两个如何商议好的,宋老太太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躺在床上哼哼,宋荣眼睛微红,一脸忧心忡忡。母女两个都这模样,余都更不敢面露欢颜,俱是一脸的沉痛默哀,跟参加追悼会似的。

直待大夫诊完脉,宋荣亲将大夫引至阁间,问过老太太的病情,接了方子,又道了辛苦,给了丰厚的银子,方令宋嘉让客客气气将大夫送了出去。

辛老太太一个劲儿的担心,不停的问,“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儿的。大姐,你哪里不舒坦?”

宋荣叹,“母亲昨日是伤了神,我昨天便说要请大夫过府,母亲不欲令我担忧,坚持不肯。”说着,又浓浓的叹了口气,问宋嘉让,“我请假的折子可及时送至秦家了?”

宋嘉让一脑门子的汗,道,“送去了。我去的早,尚书大人还未出门呢,我亲手递给了尚书大人,也按父亲吩咐的说明了原因。”

宋荣点了点头,对宋嘉让、宋嘉诺道,“你们祖母身子不适,这几日,你们也不要去学里了。”又看向辛家兄妹道,“莫让舅母跟着焦心,表弟表妹,你们好生劝着点儿老人家。”

“嘉言嘉语,过来侍疾。”吩咐小纪氏道,“家里的事,还要太太费心。”

诸人皆应了。

宋荣未去上朝,由秦尚书代为递了请假折子。其实昨天秦家寿宴的事儿,昭文皇帝已经听说了。秦老太太七十整寿,皇妃、公主、王侯夫人、诰命夫人,满帝都有名有号的,起码去了大半。就是太后娘娘也有所赏赐,不为别的,秦尚书已经七十岁,年逾古稀,致仕的话说了好几回,都被昭文帝回绝了。

前些日子,秦尚书又提致仕之事,道,“臣这一辈子,于国于家无甚作为。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个好老婆子。”说到老妻,秦尚书起身告罪,“在陛下面前,老臣失仪了。”朝中大臣,纵使不称“臣妻”,也要说一声“内人、家里太太”之类,没有哪个像秦尚书这样直呼“老婆子”的。

昭文帝自然知晓秦尚书与秦老太太之间夫妻情重,听秦尚书以这样亲昵的口气提起老妻,昭文帝微微一笑,“是啊,老尚书是有福之人。”秦老太太的贤良,帝都皆知。

秦尚书笑,“自臣做了官,就有一件亏欠之事。这几十年,并未像样的给她办过一次寿辰呢。以前家里贫寒,她勤俭持家,供臣读书科举,养育孩儿。臣官职卑微时,俸禄有限;待臣得先帝与陛下重用,想给她大办,她又担心别人借机来攀关系。如今,臣老了,再占着位子,就是尸位素餐了。一无益于朝廷,二无益于陛下,三则不能使贤者得以升迁重任。臣心里也有私念,想着致仕前,为我那老婆子做一回七十整寿。”

这种话说出来,便是昭文帝都有几分感触。昭文帝与太后说了,于是,秦老太太七十整寿之际,慈宁宫颁下寿礼。秦家颇为体面。

因秦尚书铺垫在前,又是要致仕的人了,纵使秦家热闹些,昭文帝也不会心疑之类。

结果,就热闹出昨日的事了。

昭文帝早料到朝上定有一番­鸡­飞狗跳,姚国公府昨日就向荣家送了赔礼,今天如果宋荣来上朝,其实还好说。毕竟,御史的嘴虽然刻毒,若苦主表示宽宏大量的原谅,景惠长公主还能顺利过关。

结果,宋荣以母亲身子不适,他身为儿子要亲侍汤药,托秦尚书转呈病假奏章。

这样一来,不言而喻啊,宋老太太怎么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今天病啊?肯定是给景惠长公主刺激着了呗。

御史更加喋喋不休,一说公主跋扈,二说宗室不检,三说陛下您可不能偏着自家姐妹,令朝臣寒心哪。毕竟,朝中寒门出身的官员多了去,寒门出身,的确比起世族豪门出身差了些。但是,咱们辛辛苦苦十年寒窗的念出书来,求的就是个封妻荫子、孝顺父母啊。

怎么着?哦,原来身为公主就可以瞧不起寒门出身啊?

昭文帝给他们吵的头痛,心下暗骂宋荣狡猾,竟不来上朝。

不见苦主,自然苦主更苦。

还是秦尚书善良无比的为皇帝陛下解了围,上书说自己致仕之事。

昭文帝一番挽留之后,秦尚书再三要致仕,昭文帝便允了。秦尚书忽然致仕,礼部尚书一职空缺,朝中顿时人心浮动。

尤其两位礼部侍郎,一位出自世代书香的韩家,一位是资历更老的李竹修李侍郎大人。

早朝时,昭文帝并未表明心意,由朝臣去猜。下朝后,昭文帝去慈宁宫用早膳。方太后未料到儿子过来用膳,心下非常高兴,笑道,“皇帝今日下朝的时间比平日晚了些。”

“因景惠长公主无故训斥诰命之事,朝中吵的厉害。”昭文帝叹口气,“宋家老太太已经病倒了,宋侍郎要侍奉母亲,早朝时请了病假。”

方太后叹道,“景惠是被先帝宠坏了,人家好好儿的一个老太太,没招她没惹她的,就是吃饭时有点儿动静,也犯不着呢。就是这宋家,也有些小题大作,这不是有意召告世人他家老太太的病跟景惠有关系么?”说着,又对宋家有些厌烦。

当然,昨日来哭诉的景惠长公主可不是这样说的。景惠长公主自知事情不妙,昨天下午进宫提前与方太后哭诉,准备讨个人情啥的,“那个宋老太太,粗俗不堪,礼数尚不如儿臣府中的三等婆子。儿臣不过说她几句,宋家丫头便对着儿臣好一番冷嘲热讽。”

这话,方太后听了根本不信,直接道,“你既是来求情,便莫要说这些糊弄哀家的话。你以为哀家是傻子吗?景惠,你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先时都不与你计较,你怎能在秦府老太太寿宴上做出失礼之事呢?”

景惠长公主哼吱两句,到底是自己无礼,不然,她也不必这样急着进宫求情面哪,巧舌如簧的说了许多宋多的不是。最后,方太后道,“看皇帝的意思吧。”

今天昭文帝这样一说,方太后也知事有不妙,问,“这可怎么办?既然陈侍郎的母亲病了,派个御医过去吧?再赐些珍贵药材安抚安抚人家。”

昭文帝心中早有决断,道,“景惠­性­子乖张,不堪长公主之尊位,即日起降为二品公主。”

方太后有些犹豫,“是不是罚的有些太重了,即使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昭文帝并非先帝嫡子,不过,他命不赖,很得先帝孝肃皇后青眼。而景惠长公主正是先帝嫡出公主,因为有先帝与孝肃皇后的情面,昭文帝待景惠长公主向来优容。

昭文帝道,“朝中为她失仪之事争论不休,上次还把驸马的小妾打的流了产,不过是遮掩下来、保住了彼此的脸面而已。她也该受些教训了。”纵使先人情分,也有用完的一天呢。

“母后再以慈宁宫名义,赐下御医与药品吧。”昭文帝道,“待宋老太太痊愈,召她进宫来,说几句话,给些恩赏,便圆回来了。”

方太后到底有些太后的傲气,道,“我听说宋家那丫头说话也冲着呢,这样,未免太厚待宋家了。”

昭文帝叹,“若不妥善处置,未免寒了寒门仕子官员之心哪。”寒门出身,儿子出息了,都会给母亲请封诰命,似宋老太太这种乡下婆子做诰命的不是没有。所以,此事,寒门官员反应尤其激烈。

“母后,谁无祖宗父母。宋家子孙都在场,景惠这样训斥人家老太太,只要子孙稍有血­性­便不会哑忍。”昭文帝道,“朕听闻宋家老太太青年守寡,一个女人拉扯大两个儿子,十分不容易。”

方太后这才不说什么了。

宫里又是赐医又是赏药,宋荣写了谢恩折子,第二天便乖乖的去上朝了。

昭文帝于御书房笑骂,“朕若不处置景惠,你是不是就要打算辞官了?”

宋荣与昭文帝多年君臣,十分融洽,何况御书房只有几个昭文帝的贴身太监,宋荣叹口气道,“臣其实两相为难。臣知陛下与景惠长公主多年兄妹情谊,臣并不想陛下为难。可是,这事若说臣不生气就是欺君了。臣父在臣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在乡下,不似帝都人家规矩讲究,丈夫去逝,若有合适的人家,女人也可以改嫁。当时母亲怕臣与二弟吃苦,就一直未嫁,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弟两个,很不容易。”

“臣这些年追随陛下,也有些历炼长进,唾面自­干­之类,臣脸皮厚并不觉着如何。唯独臣母,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往日里少有出门。其实,臣深知母亲的­性­子,在老家时,臣母最喜欢东家西家的串门儿。到了帝都,反是出门少了,并非母亲不喜出门。而是母亲一直担心自己不懂帝都这些繁琐的规矩,怕出去给臣丢脸。”说到动情处,宋荣眸中泪光微闪。

昭文帝笑道,“你家那小丫头也说了,自己祖母有不逊于任何人的高贵品­性­。”

“那就是朕当初去你家时见到的小丫头么?”

宋荣温声道,“是,嘉言是臣的长女,她生就这样一幅脾气,臣拿她也十分没辙啊。”

昭文帝笑,“女孩儿家,娇惯一些也无妨。朕对皇子们向来严厉,不过,一见到朕的端睿公主,朕这心啊,软的跟什么似的,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朕的端睿说。”

端睿公主年纪不大,不过十二岁,宋荣却是久闻其大名。

端睿公主出生就很吉祥,生辰与昭文帝是同一天,据说便是模样也是肖似其父,­性­子乖巧伶俐、颖慧过人。公主一般出嫁时方有尊号封赐,昭文帝因格外喜爱端睿公主,在其十岁时便赐了公主封号。

昭文帝对于端睿公主的宠爱,甚至远远超过其他几位皇子。

一君一臣,就这样在御书房里说起儿女经来。

原本昭文帝想着中午赐宴宋荣,贴身内侍进来回禀,“陛下,二皇子求见。”

宋荣识机退下,晚上回府便知晓了二皇子府的好消息,无他,二皇子府的庶妃章氏为二皇子诞下一子。非嫡非长,母族平平,但,这个孩子的母亲出身章家,就有些别个意味儿了。宋荣实未料到,章庶妃入二皇子府多年,不想现在还能诞下皇子。

宋荣问,“谁送来的消息?”

小纪氏道,“是章家大爷。”没敢说自己侄子啥的。

宋荣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小纪氏心下虽很为表妹高兴,不过,丈夫脸上并没有明显的喜­色­,小纪氏也就没表现出兴高采烈的模样。于私心而论,小纪氏还是盼望着章家能一步一步的起来,这样,对自己的母亲与纪文的表妹姨娘——小章姨娘,以及对自己都是有大大的好处的。

宋老太太见了朝中御医、又见了太后赏赐的珍稀药材,病了几日后便也俐落的大好了,很是知情识趣。

御医是慈宁宫派去的,如今宋老太太身子康复,御医自然要回禀太后一声。

方太后想到儿子的叮嘱,差了内侍官道,“去宋侍郎府上一趟,传哀家口谕,若宋老太太明日进宫来,哀家想见见她。”

内侍官刚要走,方太后心下微动,又道,“还有,叫他家大孙女也一并来。”

内侍官领命去了。

宋老太太接了太后懿旨,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宋嘉言,“大丫头,就像过年的时候进宫给太后请安,外头嗑个头就行了么?”

宋嘉言扶着老太太回屋,祖孙两个一并坐回榻中,方笑道,“这次,怕是太后要单独召见祖母呢。唉呀,还有孙女沾您的光,能去宫里开开眼界呢?祖母,皇宫什么样子啊?”

老太太乍乍呼呼,惊叹的跟宋嘉言描绘着,“唉哟,大的望不到边儿哪,那房子啊,一重又一重。围墙都是红­色­的,屋顶上有是亮晶晶的琉璃瓦。我琢磨着,天宫也就那样了。”说着说着,老太太问,“大丫头,你说太后娘娘召咱们进宫是做什么啊?”不知不觉,老太太已把宋嘉言当成自己的首席小军师。因为宋荣常不在家,但凡有事,老太太没啥主意,就会问计于宋嘉言。关键,那次在秦家,大孙女为自己出头,连公主都敢顶回去!还有当时大孙女说的那些话,唉哟,好听的啊,老太太都不会学。不过,都是好话,现在想想,夸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呢。所以,老太太纯朴的认为,大孙女是一心向着她的。

人的感情就是如此,时间久了,感情也慢慢有了。似宋老太太这样重男轻女之人,都慢慢的将宋嘉言放到了心中重要的位置,待她比两个孙子都好。

宋嘉言何尝不是如此,否则,她不会因景惠长公主欺侮老太太之事大为愤怒。宋嘉言道,“我估计是为了上次景惠长公主的事。”

宋老太太又有些紧张,上次景惠长公主的疾声厉­色­真是把她吓着了。宋嘉言笑着安慰老太太,“太后娘娘都赏了御医,还赐给了祖母许多珍贵的药材。我还听爹爹说,景惠长公主被太后娘娘训斥了,就连景惠长公主的品阶也降了。这事儿,咱家占理。所以,我觉着这次太后娘娘召咱们进宫,肯定是为了安抚咱们呢。”

宋老太太心忧道,“唉,丫头啊,你还小,想事情简单。这事儿,咱家虽然占理。不过啊,那是太后。你想想,太后跟公主,人家是一家子呢。这世上,帮理不帮亲的,少。”

宋老太太叹道,“就说我,以前你爹小时候淘气,常跟村里的小子们­干­架。你爹常把人揍了,然后,人家亲娘带着孩子找咱们家来告状。我面儿上骂你爹,其实心里根本觉着没啥,反正不是我儿子挨揍就好。”

宋老太太这种大实话,叫宋嘉言不禁翘起­唇­角,眼中含笑,望向自己的祖母。宋老太太道,“有什么好笑的,这就是天下母亲的心。对我来说,我儿子有理没理的,只要我儿子没吃亏,我面儿上跟人赔礼道歉,送他两个咸鸭蛋,其实心里根本没当回事。人哪,都是这样,护短。”

“太后、公主,人家是一家子呢。”宋老太太又说了一遍,“人哪,都是偏着自己人的。”

宋嘉言想了想,觉着老太太说的在理。宋嘉言依旧道,“那祖母也不要太担心,人虽然护短,不过,太后娘娘与陛下已经表明了姿态,这次既然召咱们进宫,就不会故意为难咱们。再说了,即使有为难,我有个好法子,包试包灵,包管太后娘娘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什么法子?”宋老太太问,在宋老太太的心里,大孙女已经和儿子一样,成为了智慧的象征。

宋嘉言笑道,“若是太后娘娘说话不好听,咱们就低头闷不吭气儿。若是太后娘娘夸奖咱们,咱们就说‘太后娘娘过奖了’。若是太后娘娘会问别的事,只管实话实说。”

“这样就成?”

“祖母放心,一准儿成的。”宋嘉言自信满满,“何况,我跟祖母在一起呢。咱们祖孙两个,即使有事,也有个照应。再者,还有爹爹呢,放心吧,爹爹是皇上钟爱的臣子。即使太后娘娘想借题发挥,也得想一想陛下的立场呢。”悄悄的在宋老太太耳根子嘀咕道,“祖母,皇上跟景惠长公主不是一个娘生的,放心吧。太后是皇上的亲娘,不是景惠公主的亲娘。”

听到这句话,宋老太太才算真正放下心来,宋嘉言又道,“我听说,以前景惠长公主还打死过驸马的妾室,那妾室当时就要生了,都怀胎八个月了。被长公主打的落了胎,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据说还是个男孩儿呢。驸马只有与长公主早年生的一个女儿,直到现在还未有后嗣呢。”

宋老太太听到这等秘闻,惊的说不出话,小声问孙女,“公主还这样啊?”

“是啊,外头都这么说。”祖孙两个犹如地下赏接头,神神秘秘又低声细语,宋嘉言道,“所以我才说,长公主有今日,也算报应。祖母,这些事咱们自家说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若是叫别人知道咱家往外传皇室的闲话,皇上定会生气,对爹爹的官职也有影响呢。”怕老太太的嘴不严,索­性­拿老太太最在乎的儿子来说事儿。

“我还不知道这个?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自己知道就成了。”宋老太太一口应下。

其实宋老太太不知道的是,当初景惠长公主相中的驸马并非姚公府的世子,而是到帝都赶考的宋荣。为了以备春闱,宋荣带着弟弟早半年便来到帝都,于帝都巧遇当年尚未登基的今上。

那时,今上犹是先帝的三皇子,隐藏身份与宋家兄弟平辈相交。景惠长公主尚为景惠公主,景惠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嫡出公主,今上为了累积政治资源,对景惠公主宠爱纵容。有一次,景惠公主换了男装随今上出宫,便见到了宋荣。

宋荣生就美姿容,景惠公主一见倾心。当时,她正是议婚之际,便有意召宋荣为驸马。不过,宋荣尚未春闱,不过直隶解元而已,配嫡出公主,实在身份不够。

景惠公主听闻宋荣才学极好,已是解元之身,料得春闱应该无甚问题,景惠公主便想春闱之后再提此事。今上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一早看出景惠公主的心思。只是今上却不愿宋荣被召为景惠公主的驸马,他深知宋荣其才,按本朝规矩,驸马不可议政,只能任闲差而已。这样,未免太可惜了。于是,暗中提点宋荣,叫他快些寻个老婆。宋荣才貌双本,自己也够本事,尚未春闱便给武安侯召为爱婿,许之以爱女。

待宋荣高中状元,景惠公主向先皇表露心意……却不想宋荣早一步订了亲。幸而先皇还算讲理,人家武安侯府订亲在前,而且武安侯府订亲之事,帝都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儿都知道,实在不好给女儿抢了人家的女婿做驸马。

反正不知是不是这个原由,景惠公主对宋家人就是各种看不顺眼。

当晚,宋荣自衙门回家便听说了太后召老娘和女儿进宫的事,宋荣道,“无妨,太后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又叫小纪氏准备打点内侍的银两给宋嘉言带身上,叮嘱一句,“多照顾你祖母。”

宋嘉言任何时候都信心十足,笑,“爹爹就放心吧。”

宋荣点了点头,“见了太后,要恭敬。”景惠长公主不足为虑,方太后可是今上亲娘,得罪不起。

“是,我记得了。”

第二日一大早,宋嘉言打扮的漂漂亮亮,宋老太太穿上正三品的诰命服饰,祖孙两个一并坐车去了皇城。

如今天气微冷,在小纪氏预备了厚料的大毛披风在车里。且,小纪氏早提前跟宋嘉言说了,“到了宫门,要先递了牌子进去,待太后那头儿派出内侍,再随着内侍进宫。我估计得在外头等好大工夫,现在天凉了,都带上大毛披风,别冻着。水不能多喝,带异味儿的东西也不要吃。就这一日,且忍忍吧。”

小纪氏给了宋嘉言好几个锦袋,说,“见着内侍,不要吝惜银子,别忘了打点。”又与宋嘉言说了好些宫内的事,道,“去了也不必紧张,宫里与太后交好的纪贵太妃,是你外祖父的亲妹妹,我的姑妈,按理,你也要叫一声姑婆的。不知能不能见得到呢,在宫里,即使见了,也就规规矩矩的叫太妃娘娘,可千万不能喊姑婆。”

宋嘉言一一记下。

故此,今天进宫,她还真没啥感觉。

小纪氏的话还是非常有用的,她们在皇城门口等了好半天,幸而带了大毛披风,还有小手炉,祖孙两个倒也不冷。宋老太太道,“以往进宫,也常要等呢。”老太太现在享了儿子的福,又得了诰命。不过,老太太是真不喜欢入宫,规矩多不说,入宫就是咣唧咣唧的嗑头,还有那些饭食,半温不热的,还不如家里的好吃呢。

一大早,晨光微曦时到了宫门,直待太阳老高,才有小内侍出来引她们进去。

宋嘉言客气地,“麻烦大人了。”接着袖子一抖,手上握着一个锦袋,笑眯眯地塞到了小内侍手里。小内侍收惯了的,一捏锦袋,便知里面份量,脸上添了三分和气道,“咱们这就进去吧。”

宋嘉言扶着老太太,小内侍收了银子,格外照顾老太太的年纪,故此,走的并不快。经过一重重宫门的检查,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太后的慈宁宫。

宫妃请安未散,两人还只好在慈宁宫的院里等。

待一串儿花团锦筷的美人儿带着宫人们摇摇摆摆的自慈恩宫正殿出来,祖孙两个皆后退数步,垂头躬身侍立一畔,安静的当木桩子。直待这些宫妃都走了,方有宫女出来,问,“是宋淑人与宋姑娘吧?太后娘娘宣你们进去呢。”

“麻烦姐姐了。”宋嘉言又塞了个锦袋。

那宫女一笑,引着祖孙两个进去正殿。

皇帝亲娘住的地方,怎么也不会差。

祖孙两个头都不敢抬头,直接跪地请安。

方太后并不是很乐意见宋家人,无他,昭文帝宠信宋荣,满朝皆知,就是太后亦早有耳闻。想到这个,方太后就不服,她娘家兄弟侄儿,就没一个能入儿子的眼,除个空头爵位,竟连个体面的差使都没有。

见着这祖孙二人,方太后淡淡地,“起来吧。”

宋嘉言扶起祖母,方太后看宋老太太头发花白、面­色­苍老、容颜粗糙,尽管身上穿着正三品的诰命,瞧着实在不怎么相宜。不过,宋老太太是因子得封,人家儿子有本事,方太后也不能说什么。

赏了宋老太太个绣凳坐,宋嘉言便站在老太太身畔。方太后道,“景惠的事,哀家与皇帝都知道了。景惠是个直­性­子的人,你莫要往心里去。”

宋老太太到底活了这许多年,哆哆嗦嗦地还能在太后面前说几句话,“臣­妇­惭愧。”

方太后摆摆手,“没什么好惭愧的,这不是你的错。”

宋老太太并非能言善辩之人,两只眼睛望着光亮的地砖,不说话了。

宋老太太是苦主,方太后也不好为难于她,问,“这就是你那大孙女吧?”

“是。”

宋嘉言只得再给太后嗑头请安,声音不高不低,清清脆脆地,“臣女宋嘉言见过太后娘娘,愿娘娘福泰安康。”

方太后点了点头,就算不想承认,也得说宋嘉言的举止从容比宋老太太实在好太多。方太后道,“你胆子挺大的。”

宋嘉言道,“不敢当太后娘娘的赞,臣女惶恐。”

方太后心说,我真没赞你。

方太后在后宫多年,深谙语言艺术,点一点头,道,“果然口齿伶俐。”

又不能得罪方太后,宋嘉言实在不知说什么了。于是,闭嘴。方太后又故意问,“怎么不说话了?”

宋嘉言无比谦虚地,“回娘娘的话,娘娘一直夸赞臣女,臣女心情激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其实,臣女真的没有太后娘娘说的那样好呢。”说着,她还将脸一红,羞上了。

真个听不懂人话还是怎地!方太后摆摆手,道,“行了,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谢恩之后,宋嘉言从容起身,依旧站回宋老太太身后。

这样一对祖孙,真心没啥好说的。方太后正想赏赐东西,便令她们退下呢。昭文帝忽然来了,还带着端睿公主。

方太后见着儿子、孙女自然开怀,笑道,“皇帝怎么这时候来了?”

“快中秋了,今年年景好,国无灾荒,事事顺遂。朕就想着早些来母后这里报上朕的份子,好叫母后多备一份膳食,莫叫儿臣饿了肚子。”昭文帝笑。

端睿公主一身大红的公主服饰,笑嘻嘻地,“孙女是跟着父皇来皇祖母这里蹭饭的。”

方太后笑嗔,“看你们这父女,倒叫命­妇­笑话。”

昭文帝才注意到边儿上还有一老一小跪着呢,问,“这是谁啊?”

方太后刚刚­鸡­同鸭讲,对昭文帝道,“是宋侍郎的母亲与女儿,哀家刚刚正跟她们说话呢。”索­性­不急着令这祖孙二人走了,也叫皇帝亲眼瞧瞧宋家这是什么粗野人家呢。

昭文帝此方想了起来,当初他的确是跟太后说了召宋老太太进宫安抚之事。昭文帝对宋荣印象好,爱乌及屋,温声道,“起来吧。”

宋嘉言扶着老太太起身,昭文帝又道,“坐吧。”

昭文帝就比方太后善意多了,笑道,“老太太教子有方,熙之、焘之都是栋梁之材。”

宋老太太并不太会听这些文绉绉的话,不过,教子有方,她是明白的。这句话,许多人都在她面前奉承过。今日听皇帝也这样说,宋老太太并非多有心机之人,脸上喜上­色­禁,想笑又不敢笑,嘴咧一下马上就呶回去,顿时神­色­非常滑稽。宋老太太定一定神,忍住心中激动,方颤颤地道,“臣­妇­没什么见识,也不会说大道理,就是叫他们好好念书,做了官,要忠心皇上,好好做事,好好做人。”

昭文帝听惯了阿谀逢迎,倒喜欢宋老太太这样天真质朴的人,笑道,“你这几句话,就是了不得的见识了。”

宋老太太又欢喜起来。

昭文帝哈哈大笑,见老太太身边站着个穿红衫的小姑娘,问,“你就是熙之的长女。”

宋嘉言答道,“是,臣女嘉言。”

“抬头让朕瞧瞧。”

宋嘉言心下大翻白眼,幸而她才九岁,不然真要想歪了。宋嘉言素来大方,便抬起头来,也大大方方的瞧了昭文帝一眼。

昭文帝不过三十几岁,正当壮年,相貌气度都不差。昭文帝道,“你胆子大的很呐,听说,就是你质问了景惠公主?”在宋嘉言胆量的认知上,昭文帝、方太后倒是呣子心有灵犀了。昭文帝都好奇,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大胆么?景惠公主嫡出公主,于公主中向来是头一份。

宋嘉言淡定地,“回陛下,臣女是依礼而行。”

昭文帝问,“哦,你依是什么礼啊?”

宋嘉言道,“臣女听说,自古忠臣,即使帝王有所过失,都会犯颜直谏。臣女自幼受家父教导,见公主有所过失,自然要效仿古之忠臣,直谏公主过失。”

昭文帝微微一愣,这才笑了起来,“不想你小小女孩儿,竟能说出这些道理。念过书吗?”这话只是个引子,听宋嘉言说话也知这是个念过书的。

宋嘉言道,“家父请了女先生,臣女与妹妹在跟着女先生念书。”

昭文帝道,“你既知古之忠臣的事,想来也念过史书。”

“偶然看过几篇,并不深知。”

昭文帝一笑,“说说看。”

宋嘉言想了想,斟酌道,“臣女读的并不­精­深,只看皮毛,不求甚解。觉着史书中风云浩荡,有许多悲欢离合。”

端睿公主忽然道,”你刚刚说景惠姑姑有所过失,既然你­精­读史书,觉着自史书看,景惠姑姑的过失在哪里呢?就因为她训斥了你的祖母吗?”

宋嘉言不紧不慢,声音清晰,道,“景惠公主为尊者,臣女祖母因失礼受到训斥,并不敢委屈。因臣女曾读过开国列传,太祖纪事。臣女见史书上记载,太祖皇帝出身微寒。故此,臣女方谏言景惠公主。”

“寒微并不是过错,太祖皇帝是靠德行方取代前朝,有了如今的恩威四海、天下太平。朝廷开科举,就是给无门无路的寒门学子一条为国效力之路。这样,赐寒门以荣耀,以才学而晋身,令有学识之人都能为陛下所用,创此盛世年华。”

“说的好。”端睿公主微微点头。景惠长公主最大的过失的确不在于她训斥宋老太太失礼,看宋老太太这模样,实在不像礼数能周全的人。哪怕宋老太太这样坐着,随便也能挑出几处不合规矩的地方。可是,景惠长公主不应该歧视寒门。端睿公主毕竟居于深宫,她不知道的是,景惠公主实在没有说一句寒门不好的话啊。景惠长公主会栽这样一个大跟头,完全是因为宋嘉言把话引到那上面去的啊。换句话说,景惠长公主是给这丫头给坑了。

相对于端睿公主,昭文帝对当时的情形更加清楚,问宋嘉言,“听说,你对景惠公主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方太后被自己儿子提了醒,立刻加以发挥,道,“哦,看来你是想公主尊敬你的祖母,如同她尊敬哀家一般哪。”

宋嘉言道,“臣女长于宫外,太后娘娘恐怕不知道宫外的百姓是如何称呼陛下的。”

方太后淡淡地,“哦,你既然知道,就说说看。”

宋嘉言望昭文帝一眼,道,“百姓都称陛下为‘皇帝老子’。”

方太后一愣,“这叫什么话?”

“因为宫外百姓,有许多是没念过什么书的。他们都将自己的父亲亲呢的称为‘老子’或是‘老头子’。所以,百姓这样称呼陛下,是将陛下视为自己的父亲一般。臣女亦觉着,百姓虽然没念过什么书,说话也有些粗,但是,百姓就是用这种比较质朴的方式表达自己对陛下的敬仰。”宋嘉言大拍马屁,“陛下为一国之君,视天下百姓为自己的子女一般爱护。正因陛下广施仁政,故而,百姓用最淳朴的感觉将陛下视为父亲呢。”

“陛下为天下人的父亲,太后娘娘自然是天下人的祖母。臣女头一次进宫,见太后娘娘慈悲庄严,如座上观音。说句不大恭敬的话,臣女的确是在以对臣女祖母的爱戴恭敬之心,来侍奉太后娘娘的。”至于你家闺女是如何对待我祖母的,自己想想看吧!

宋嘉言巧言慧语,便是方太后心存芥蒂,也给她拍的的浑身舒泰,面露欢颜,笑对昭文帝道,“哀家在宫里这么多年,这丫头是少见的伶牙俐齿。”

宋嘉言微微低头,不再说话。

祖孙两个对答还算妥当,方太后与昭文帝都赏了东西,端睿公主也赏了宋嘉言几样首饰。带着一堆的东西,祖孙两个浩浩荡荡、大摇大摆的回了家。

小纪氏如今规矩严谨,闻信儿忙带了宋嘉语、辛竹筝过来请安,又道,“言丫头也先回去换衣裳吧。”

宋老太太笑呵呵地,“是啊,换了衣裳再过来,咱们一道吃饭。”一大早上的进宫,折腾这半日,真是连口水都没得喝。

宋嘉言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小纪氏亲自服侍着老太太换了家常衣裳。小纪氏本就是个机伶人,见宋老太太眉眼得意的模样,笑道,“老太太一路还顺利吧?”

“顺利顺利。”宋老太太笑,“皇上和太后都是慈悲人,赏了我不少东西。一会儿给你们瞧瞧,也开开眼。”

这暴发的……小纪氏依旧笑盈盈的奉承,“那可好,媳­妇­也跟着老太太好生长长见识。”说着,又命丫环去通知厨下呈上午饭。

晚上宋荣落衙回家,去老太太院里请安时,见宋老太太红光满面,一脸喜­色­,笑道,“听说老太太得了许多赏赐,可是得给儿子分两件呢。”内宫单独召见,宋荣早打听着呢,自然得了信儿。

老太太笑眯眯地,“有两个瓶子不赖,这个给你,余下的我都攒着,以后传给孙子。”她悄悄的给了宋嘉言一件,两个瓶子给儿子,剩下的全都密密的锁了起来。

宋荣心下暗乐,笑,“那儿子就谢老太太赏了。”

“你好好摆着,可不许弄坏。”老太太叮嘱儿子珍惜物什,又道,“公主殿下还格外赏了咱家大丫头首饰呢。”

这个宋荣倒不知,问,“哪位公主赏的?”

老太太已是记不得了,宋嘉言笑,“是端睿公主,看上去,皇上对端睿公主非常宠爱。”

宋荣点点头,“那是陛下最喜欢的公主。”

老太太不待儿子问,忍不住一脸喜­色­的说,“皇上说我教子有方,还有,还有……”宋嘉言一脸与有荣焉的笑,“皇上还说祖母的话里有了不得的见识呢。”

“对对,就是这话,了不得见识,了不得的见识。”老太太骄傲的扬起头,神­色­之是难掩得意,道,“就是这句话。”

宋荣恭维老太太,“陛下是慧眼识英啊。”

老太太郑重地,“皇上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你可得用心的给皇上当差。”

“是。”

宋荣见老太太的确心情大好,这才放下心来。用过晚饭后,又叫了宋嘉言去书房,详细的问了慈宁宫的事,说,“是太后召见你们,怎么又遇到皇上了呢?”

宋嘉言道,“本来要退下了,结果皇上忽然带着公主过去了,就问了我与祖母几句话。”直接把对答的话跟宋荣学了。

宋荣深深吁了口气,唏嘘道,“我的宝贝丫头,幸亏你还小呢。”若是女儿大上几岁,宋荣真要担心了。他也知女儿有几分才智,却未料到宋嘉言能将话答的这样恰当周全。他与昭文帝君臣相得,不过,宋荣并没有靠女儿博富贵的意思。

宋嘉言道,“爹爹,你放心好了。闲着没事儿,谁还总进宫呢。我一个小丫头,相貌平平,没几天宫里人就把我忘了呢。”

宋荣可不这样看,叮咛道,“看到景惠公主就能想起你来。以后出门要低调,少说话。”

宋嘉言乖乖的应了。

宋荣与昭文帝君臣多年,对昭文帝的脾­性­还是稍稍了解些的。果然,第二日陛见,昭文帝私下赞道,“熙之教女有方啊。”

宋荣笑谦,“她小孩子家,在家娇宠惯了,胆大放肆。”主动转移话题,“今早臣去给臣母请安,臣母说昨日大半宿没睡着呢。”

昭文帝笑,“哦,这是何缘故?”

“臣听臣母说,陛下赞臣母教子有方、还有了不得的见识,臣母是个质朴的人,陛下这样称赞她,臣母实在太过欢喜,夜间都睡不着了呢。”

昭文帝哈哈大笑,说,“熙之,你们一家子都是妙人呢。”

宋荣笑,但有机会,自然要为母亲争取一些体面。

景惠长公主之事暂且告一段落,八月十五过后,忽然章家人到访。章姨娘的亲侄儿,小纪氏的亲表兄,章家大老爷章明亲自来了,还带了不少补品,说,“二皇子准备为庶妃娘娘请封侧妃,前几天得以恩典,我有幸去了二皇子府见了庶妃娘娘一面。庶妃娘娘说,待侧妃的封号下来之后,想请姐妹们见一面。不知妹妹可有空闲?”

小纪氏面露喜­色­,笑,“娘娘总算熬出头了。”

“是啊。”章明笑道,“娘娘这些年,十分不容易。如今有了儿子,以后也就有了依靠。”正经的皇孙哪,章明有说不出的喜悦。当初送妹妹进入皇子府,不过侍妾而已,全家人真没报以这样大的希望。哪里敢奢望能有如今的造化呢?

听到章庶妃要升格为侧妃,小纪氏这空落落的心里,总算多了几分底气。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更,真的很大很大很大更啊~因为一气呵成,就直接码下来了~~如果哪里有错处,给石头提个醒啊,石头会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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