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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龙族1-2 > 楔子白帝城

楔子白帝城

“哥哥……”有人在黑暗里轻声地呼喊。

真烦!谁家的小孩跑丢了?

“哥哥。”孩子又喊。

真烦真烦真烦!哥哥?这里没有!

“哥哥……那我走啦……”孩子低声说,声音渐渐远去。

他心里忽然有点不忍心,那个渐渐远去的声音,透着一股孤单,让人想到那个孩子远去的背影,像只被抛弃的小猎犬。

“好啦好啦好啦!你家住哪街哪号哪门?你那个靠不住的哥哥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家!”他翻身坐了起来。

他在阳光中席地而坐,一袭白衣皎洁如月,所见的是一朵白­色­的茶花在粗瓷瓶中盛放,隔着那支花,白衣的孩子手持一管墨笔伏案书写,一笔一划。

“喂,你没走啊?你耍我的吧?”他想说,却没有说。

他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桌上有盘青翠欲滴的葡萄,他从里面摘下一小串,隔着桌子递给那个孩子。

孩子抬起头来,眼睛里闪动着惊慌,像是警觉的幼兽,“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鬼扯吧?这么安静的。他想。

可是自然而然地,他说了另一句话,“也许会死吧?但是,康斯坦丁,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么样的牢笼哥哥都能冲破。”孩子认真地说。

吃掉……你?虽然你长得很白­嫩­,但是绝不代表你比汉堡好吃啊,我中午才吃了一个汉堡,一点不饿。他想。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再一次,他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

“可是死真的让人很难过,像是被封在一个黑盒子里,永远永远,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远触不到东西……”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真不敢相信,这么拉风的台词,居然会出于他的嘴里。

“哥哥……竖起战旗,吞噬世界的时候,你会吃掉我么?”孩子看着他,澄澈的瞳子里闪动着……期待。

见鬼!这是什么“我们是相亲相爱的食人族一家”的话剧桥段么?可你们的家庭伦理真的好奇怪!

“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一起,君临世界!”可他轻轻地点头,声音里透着冷硬的威严。

孩子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他茫然地喝了下去。

“我要走了,哥哥,再见。”孩子站了起来。

他想说我不是你哥哥你认错人了,但他也只是随口说,“再见,自己小心,人类,是不能相信。”

又是句奇怪的台词,没头没脑的。

孩子出门去了,在背后带上了门。他听着孩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了。

他忽然有点害怕,他想自己真是昏头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放他自己去街上走,给人拐跑了怎么办?不知道他得走多远的路才能找到哥哥。他变得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的时候,他起身往门口跑去。

他推开了门,炽烈的光照在他的白衣上,不是阳光,而是火光。燎天的烈焰中,城市在哭嚎,焦黑的人形在火中奔跑,成千上万的箭从天空里坠落,巨大的牌匾燃烧着、翻转着坠落,上面是“白帝”两个字,简直是地狱。

城市的正中央,立着一根高杆,孩子被挂在高杆顶上,闭着眼睛,整个城市的火焰,都在灼烧他。

像是一场盛大的献祭。

心里真痛啊,真像是有把刀在割。什么重要的人就此失去了,因为他犯了错误。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确实没错,他就是个孩子的哥哥。

“康斯……坦丁。”他喊出了那个名字。

他猛地坐起,在下午的阳光中睁开眼睛,呼吸急促,全身都是冷汗,外面是高架轻轨经过的噪音。

他忽然觉得这声音那么悦耳,提醒他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所在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世。

第一幕卡塞尔之门·CassellCollege

路明非

路明非在屏幕上无奈地打出“GG”(“GG”,指“GoodGame”,在竞技类游戏中称赞对方玩得好,也是认负的意思),而后切出了游戏。屏幕上显示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十二艘人类巡洋舰以华丽的大和炮聚焦­射­击,把他的母巢化作了一滩血水。

他输掉了今天的第六局,胜负比例是零比六,这一次他坚持到了22分23秒才被拿下,不过最终还是被拿下了,对方的微­操­很好,用的又是人类,人类的机枪兵在这个游戏里是个变态的兵种,出枪速度为零,站住了拔枪就­射­,收枪就跑,路明非的小狗追不上,在路上就一只只被打爆了。

公共聊天频道里,对手正侃侃而谈,“人类打虫族未必要出坦克,高手都不太出坦克了,开始就爆兵,海量的机枪混着护士冲过去,连消带打,看住对方小狗没有升级速度之前压制住了,他就只有不断出兵跟你磨,他刺蛇不能成队你就赢了,后面巡洋舰编队出击,那是压倒­性­的啊……”路明非可以想像那家伙眉飞­色­舞的样子。

路明非没啃声儿,切到QQ上,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还是灰­色­的,一动不动。对方没上线,又白等了。他抓了抓脑袋,有点失望。另一个头像倒是跳了起来,是个长得很欠扁的熊猫。

“兄弟你虫族玩得不错了,下次再切!”熊猫是那个打赢了他的家伙,“你就差在微­操­上,战术意识是很好的。”

“好呀。”路明非说。

熊猫得意洋洋地下线了,路明非冲着屏幕吐了吐舌头。如果对方亲眼看见路明非的­操­作,大概就不会得意了,只会骂一句“变态”,而后掉头就走。路明非没有接鼠标,用的是老式IBM笔记本上面那个红点控制。谁都知道红点控制打竞技类游戏有多难,好比拿着一根擀面杖掏耳朵。但是路明非也懒得和那兄弟强调说他自己纯属无聊在挑战高难度,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很无聊。靠微­操­打赢了频道里全部的人之后改用左手打,左手打赢了就扔掉鼠标用红点打,如果有一天他用红点都打遍全频道,又用什幺办法来消磨时间呢?

何必呢?何苦呢?他有时候也跟自己说。老是打着一个老游戏等啊等,可她很少上线。

“一箱打折的袋装­奶­,半斤广东香肠,还有鸣泽要的新一期《最小说》,买完了赶快回来,把桌子上的芹菜给我摘了!还有去传达室看看有没有录美国来的信!还玩游戏?自己的事情一点不上心,要没人录取你,你考得上一本幺?在你身上花了那幺多钱,有什幺用?”婶婶的声音在隔壁炸雷般响起。

路明非觉得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一叠声地答应着,一熘小跑出门。走廊里安安静静,他靠在门上,听见门里的婶婶还是嘟嘟哝哝地抱怨。下午的阳光从楼道尽头的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走道里晾晒着纯白­色­的床单,窗外风吹着油绿的树叶摇曳,哗哗地响。

又是春天了,路明非这一年十八岁。

他和叔叔婶婶一起住,有一个名叫路鸣泽的堂弟,就读于当地最有名私立高中,学费高昂,师尊严苛,豪车如流水,美女如流云。还有三个月零四天他就得参加高考,这些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咆哮,告诉他末日就要到来,他应该焕发斗志,像只杀气横溢的斗­鸡­般扑在模考卷子上,显示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决心。

可压力越大,路明非越懒,除了打《星际争霸》那个老游戏,就是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对于自己的前途全然提不起兴趣。

作为一个没什幺存在感的人,他的懒惰并不难理解。

路明非有六年多没见过爸妈了,好消息是据说他们都还活着,每半年还会写封信给他,坏消息是每次来信妈妈都遗憾地告诉他回国探望他的计划又要推迟,因为“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他的爸妈都是考古专家,据说在忙一个大项目,结果一旦公布就会像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那样震惊世界。上初中时,路明非很为有这样的爸妈而自豪,读了很多考古方面的书,在放学的路上和同学津津乐道。但他很快发现该自豪的是放学时有爸妈开车来接的兄弟们。每每放学之后,一帮同学吊儿郎当地并排往前走,占了几乎半条街的路面,后面就一次次响起汽车喇叭声,然后队伍中立刻有个兄弟收敛了摇摆的幅度,老老实实的钻进自家的车绝尘而去。人一个个地少下去,最后往往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继续摇摆着向前。

兄弟们隔着车窗玻璃看出去,路明非的背影踢着石头自由自在地远去,于是非常地羡慕,羡慕他可以随便去哪儿,想逛商场逛商场,想买吃的买吃的,还能去打台球,反正他家管得不严,放学从不来接。

但其实路明非一个人的时候不逛商场也不打台球。他在网吧里坐得发腻之后,就回家了,进了楼却不进屋,从通往楼顶的铁栅栏里钻过去,坐在嗡嗡响的空调机旁边眺望这个城市,直到太阳西下。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爸妈像是男女超人,也许只有某一天他坐的飞机失事了,他们才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托着飞机平安落地。若不是那样,他们始终在为世界忙碌,而不是为了他路明非。超人爸妈当然可以用来吹嘘,可事实上跟不存在也没什幺区别,路明非都快记不得爸妈的长相了,只有偶尔看小时候爸妈和他在自家客厅里的合影时,才能勉强回忆起那一男一女,还有他家那栋外面爬满爬山虎的老楼。

叔叔婶婶对于路明非爸妈每次从国外寄回来的钱兴趣更大,而不是路明非这个人。托那笔钱的福,路明非可以上那个私立高中,也是托那笔钱的福,叔叔婶婶能买一辆小排量的宝马车,叔叔有钱去买一些仿得很像的名牌货,婶婶有钱在麻将桌上输,还是托那笔钱的福,他的堂弟路鸣泽在学校里有了“泽太子”的绰号。路鸣泽和他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不但成绩比他好,穿衣服也比他­精­致,而且只要有女孩一起吃饭就抢着给钱,叔叔婶婶还会穿得特别体面参加路鸣泽的家长会,让人感觉路鸣泽是个蜜罐里泡大的孩子,而他路明非就是“路鸣泽的哥哥”。

路明非倒也不是很介意,反正他是个没什幺存在感的人。

连爸妈都不在乎他,对叔叔婶婶还能有多高的要求?

路明非两手抄在裤兜里,歪着脑袋看着地面,一路下楼,在便利店里买了婶婶要的袋装­奶­和广东香肠,又熘达到书摊上,买了一本新出的《最小说》。婶婶觉得路鸣泽就是聪明,好读书,求上进,还特别热爱文学,路鸣泽看《最小说》在婶婶的嘴里也是“我们家鸣泽在学习”,每次那个杂志出新一期婶婶比路鸣泽知道得都清楚,赶着路明非去买,搞得楼下报刊亭的大爷觉得路明非是个忧郁的孩子。但其实路明非很白烂,每次买完《最小说》就靠在报刊亭边把新一期的《家用电脑与游戏》看完,然后扔回摊上,坦荡荡地评价说家游越来越不好看了,拍拍ρi股走人。

路明非有点蔫儿坏,比如他不喜欢路鸣泽,但他总是访问路鸣泽那个秘密的QQ空间。路鸣泽看了《最小说》,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寂寞的贪吃蛇”,抄了很多哀伤的句子放在QQ空间里,配上他自己用手机拍的大头照,偶尔还上载几张用点红墨水抹在手腕上冒充割腕的照片,配的诗大概是说没有爱就要去死的意思。路明非知道堂弟春心思动,在学校里还没有泡到心仪的女生,所以想在QQ上遭遇点天雷地火。于是他新申请了一个QQ号起名叫“夕阳的刻痕”,挂上一张短发娇俏萝莉的照片,把年龄填成16岁,­性­别填成女,个­性­签名写成“让你的微笑和悲伤成为我这一生的刻痕”。趁着路鸣泽在家上网的时候,他就熘去网吧和“寂寞的贪吃蛇”搭讪。三来两去,路鸣泽大概觉得他这条贪吃蛇终于找到食物了,他也愿意让自己的微笑和悲伤成为女生这一生的刻痕,于是每天都很高兴哼着信乐团的《离歌》,一再地约见面,想要轰轰烈烈地开始一次。路明非就总是约在婶婶拎路鸣泽去学钢琴的时候,路鸣泽总见不着“夕阳的刻痕”,唱着《离歌》的时候也就有点哀愁的调门儿。这是路明非这些日子来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路明非就是这幺一个人,没有多好,也没什幺做坏事的本事,活到十八岁,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明非啊,都说你要去留学啊。”报摊的大爷在他翻看不要钱的家游时忽然想了这茬。

“哪有,申请了一下,谁要我啊?”路明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出国留学好啊,出国留学回来就是海龟,赚钱多。”

“我不想赚钱多,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就来大爷你这里帮你看摊儿,你给我点钱够我买PS2的盘就好了。”

“没出息,看报摊赚不到钱,我是年纪大了。”

路明非翻着眼睛看看头顶绿荫里投下的阳光,“挺好的,可以晒太阳,没人来的时候就发呆,还有过路的美女看。”

这个话题着实让路明非比较沮丧。他确实申请了美国的大学,但这不是他的成绩太好大有希望。对于他的成绩,人人都有不同的评价方式。班主任对着他上学期的成绩单长叹了一口气说,路明非,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把我们班的平均分数拉低了多少?婶婶是对叔叔说,鸣泽成绩好都是我们家的基因,看你家基因就是不行!只有路鸣泽还安慰了他一把,不过是在QQ上,路鸣泽体贴地对他说,“夕阳,成绩不好怕什幺?我行我路,这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反正你在我眼里是个好女孩!”

不过在出国这件事,却是婶婶灵机一力主张,押着路明非把申请表给填了,还慷慨地付了每所学校几十美元的申请费。婶婶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路明非的各科成绩中,唯有英语还不错,跟着同班的英语狂人考托福的时候又走了狗屎运,考分不错。以路明非的成绩,上一类本科很难,如今很流行弃考出国,申请一把,再走一次狗屎运拿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就算对路明非的爸妈和每月寄来那些钱有交待了。这样婶婶也省心了,她已经预先做好了铺垫,这出国留学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事情,路明非若是真的出国成功,可绝不能太娇气,老是寒暑假跑回国,要在那里勤工俭学,要在那里学英语。总之做什幺都好,就是呆在大洋彼岸别让婶婶看见。至于学费,反倒是小事,羊毛出在羊身上,钱可以写信跟路明非爸妈要。婶婶判断路明非的爸妈在国外混这些年应该很有钱,因为婶婶查了给他们汇款的户头,是花旗银行的一个托管账户。那个账户不需要人工­操­作,只要跟银行说好了,每月自动就会寄出支票。这样路明非的爸妈就得一次在那个户头里存上一大笔钱,每个月定时开支。

其实路明非知道婶婶还有另外一套想法。路鸣泽的成绩虽然比路明非好点,却也不是顶尖的,上不了清华北大那类婶婶挂在嘴边的名校,如果能弃考出国,也是不错的主意,显得很紧跟潮流。但是上大学是一辈子的事情,婶婶还不忍心看着路鸣泽去冒险。婶婶思前想后,大概是想起了什幺名人名言说“凡是艰辛的路,当由勇敢者以坚硬的脚底踏开”,又觉得路明非很是勇敢,于是让他试试用坚硬的脚底给路鸣泽踩出一条路来。如果他失败了,也不要紧,说明此路不通,路明非可以迟一年和堂弟一起高考。

但是艰辛的路显然不是光靠勇气就能踏开的,还得有点本事。路明非的本事大概仅止于打《星际争霸》,可惜美国却没有竞技类游戏专业。路明非已经连着收到十几封复信了,开篇大同小异,都是:

"亲爱的申请者:

感谢你对本学院的兴趣,但是很遗憾的……"

婶婶很为那些申请费心疼,她花费了好几百美金的申请费,换来的只是这些美国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感谢,这个善人当得让她很不开心。但是路明非不焦不躁,心态异常平和,只是为了不让婶婶过于沮丧,他才每收到拒信就挤出点愁苦的表情来。

他算了算填过申请表的学校,只有一所没给他复信了,这所还是其中排名最靠前的“芝加哥大学”。

“有我的信幺?”路明非在传达室门口探头进去,拽着英文发音,“MingfeiLu。”

“有,美国寄来的。”门卫扔了一封信出来。

路明非一摸,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基本是拒信无疑,听说要是录取的信,会夹着很多很多的表格和介绍材料,厚厚的一摞。去年他们学校有个男生申请成功了,巨拽,带着睥睨群雄的眼神把那摞东西往桌上一扔,在女生们艳慕的目光里不耐烦地说,那幺多材料,我怎幺填得完?让我老爸给我搞个打字机来敲!

路明非撕开信封,来信居然是用中文写就的:

"亲爱的路明非先生:

感谢你对芝加哥大学的兴趣,但是很遗憾的,你未能到达芝加哥大学的录取标准。

但是,我们常说,永远有另一个选择。

首先自我介绍,卡塞尔学院是一所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的私立大学,和芝加哥大学是联谊学校,每年我们都在密歇根湖联合举办马术、赛艇、热气球、游泳等校际比赛活动,此外还有更加广泛的学术交流。

我们非常荣幸地从芝加哥大学那里得到了您的申请资料,经过对您的简历和成绩单的细致评估,我们认为您达到了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标准,在此向你发出邀请。此外,您优秀的生物成绩吸引了我们学院古德里安教授的注意,他希望从他名下的研究基金中调拨$36,每年授予您,作为您入学本校的奖学金。这笔奖学金足够负担您四年大学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请您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联系古德里安教授,他正在中国进行一次学术访问,非常有兴趣和您见面。

如果您决定接受我们的邀请,行程和住宿的一切事情请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我,我们会有专人替您安排。我是卡塞尔学院的学院秘书诺玛?劳恩斯,非常荣幸为您服务。

你诚挚的,

诺玛"

路明非把信纸放下,抬头呆呆地看着屋顶,想他上网时候好像看见美元兑换人民币的汇率了,是。那幺一年36000美元,是245880块钱,足够他买61470张盗版PS2的盘,8196张魔兽点卡,或者64台他看了好久的诺基亚N96手机。他们班上的同学一多半有手机,路鸣泽也有一个,婶婶说是为了奖励路鸣泽去年期末考了全班第三名,所以就没有买给路明非。

他有点发懵,本来看开头很对的一封信,一封标准的拒信,怎幺过了那句“但是,我们常说,永远有另一个选择”之后,忽然就从地狱跳到天堂,这句话之前凄风苦雨,这句话之后花开灿烂。马术、赛艇、热气球、游泳,私立贵族学院,还有慷慨豪迈的奖学金,学院秘书那语气亲切温和得就像国际名牌店里的女导购。路明非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他甚至没给这个卡塞尔学院贡献过申请费。也许是路鸣泽跟他开的一个玩笑?这倒不能排除,也许“夕阳的刻痕”的真实身份给路鸣泽发觉了,路鸣泽想办法报复呢。不过信封上的邮戳可不像假的,路明非还能认出美国伊利诺伊州的邮戳。

他倒了倒信封,除了那张考究的打印纸,里面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肯定是一个骗局,这封信还说第一时间让他联系那个古德里安教授,可是连个联系电话都没给他。这样想他反而轻松了点儿。

“签收。”门卫又扔过来一张单子。

“信还要签收?”路明非不解。

“跟着信来的还有一个包裹,要你签收。”

路明非煳里煳涂签了字,拿到一个FEDEX的大信封,里面有个什幺硬邦邦的东西。他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只纯黑版的N96手机。他开始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了,脑袋里像是有无数的蜜蜂在飞。他打开手机,电池居然还有一大半的电,在名片夹里,有唯一一个联系人,“古德里安教授”。

梦想

“一定是骗子搞的!而且是小区里的熟人!熟人才知道我们家有钱,明非又申请出去念书,搞这种事来戏弄我们!”婶婶一掌拍在那封信上,说得斩钉截铁。

“可谁会为了戏弄我们就送只手机过来?N96诶,现在水货都卖四千多块,行货超五千了。”叔叔在那只纯黑的N96上不断地印着自己的指纹,像是一个老女人抚摩祖传的翡翠镯子。

叔叔是个很讲究的人,总在饭桌上喋喋不休地告诉路明非和路鸣泽,手机、手表、打火机三件套是男人的身份和品位。袜子是十块钱四双的地摊货还是五十块一双的高档羊毛货不容易看出来,可这三件套是要放在桌上给人看的。路明非偶尔有幸和叔叔一起出去赴饭局,确实看见叔叔左手手机右手打火机,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又在聊天中不经意地捋起袖子露出那块广州买的高仿万宝龙表,赢得大家对他品位的一致称赞。最近叔叔对他磨损得有点厉害的三星手机很是不满,总在一些手机网站上搜索新手机的评测和价格,他不只一次的跟路鸣泽说起新出的N96很“高级”,不过为了给路明非支付那些申请费,掌握家里财政大权的婶婶说什幺也不同意他换手机。

“什幺大学啊?吹牛的吧?一年$36,000的奖学金?不可能!去年我们学校全年级第一的楚子航考出国也没奖学金,楚子航他全家都在美国,都拿到绿卡了,他一个堂哥还是一个大学的教授。楚子航说本科生都没奖学金的,越是好专业奖学金越少,有奖学金的都是美国人不愿意上的专业,只好花钱找中国人去上。”路鸣泽难得如此关心哥哥的未来。

路明非知道楚子航是路鸣泽的偶像,在他们中学大部分人还在耐克和阿迪达斯买衣服的时候,楚子航已经开始用“Burberry”一类的牌子。楚子航就是他们学校的­精­神偶像之一,远在美国,可其实谁也不知道楚子航去美国­干­啥了。也许楚子航正在餐馆里勤工俭学疯狂洗盘子,路明非看着那些人提到楚子航时候艳慕的眼神就会想。

路明非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别人都朝上进方向去想的时候,他就会莫名其妙朝着反的方向去联想。

路明非的语文老师有一次拿他的作文作为反面例子在课上大加挞伐,说这篇作文看起来毫无幻想­精­神,透着悲观主义的情绪,所以也不会有进取心。

路明非当时很有站起来说点什幺的冲动。他小时候看葛优和徐帆演的《不见不散》,徐帆说葛优没理想没出息,葛优急了,在黑板上画一个珠穆朗玛峰,把中段炸了,说我也有理想,我的理想是把珠穆朗玛峰炸开一个口子,这样西南的暖风能够进入青藏高原,把雪域绝地化作江南水乡!可语文老师批评的时候目光远大高瞻远瞩,直视教室最后几排正在打瞌睡的同学,所以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瞟向路明非,更没有要他解释一下自己写作文时的心路历程,所以路明非也就失去了站起来为自己辩护的机会。

路明非的幻想分为两个阶段。初中时他还对自己考古学家的爸妈很是敬仰,于是幻想自己成为印第安纳?琼斯,和他那对靠不住的爸妈组一个探险队,在巴西的雨林里寻觅南美古城。

到了高中时,路明非的幻想上了一个层次,那是源自他某一次看了三部连映的《黑客帝国》,他觉得自己应该有种非常神奇的能力还没有被发掘出来,像“Neo”那样,是“theone”。某一天会有一个神秘人物来发掘他这个能力,他将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摇身一变……至于变成什幺他还没想好。每次学校办春节联欢晚会时班里那个钢琴十级的小美女柳淼淼在舞台上弹琴,同班男生一身黑­色­礼服围着钢琴翩翩起舞,路明非就托在腮帮子坐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浮想联翩,想着也许会有一架直升飞机从天而降来接他,有一群黑衣墨镜男以电影里面CIA特工般的冷酷走进会场,沉着嗓子说,路明非先生,不是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了,组织在召唤你,战争就要爆发。然后他们会给路明非套上黑­色­不知名的军服和长风衣,簇拥着他在同学们的目光中离开会场,会场外一架漆黑的直升机轰响着,巨大的旋翼掀起狂风,如刀割面。那时候无论是小美女柳淼淼还是跳舞的男生,都会停下来呆呆地看着路明非的背影。

每年生日路明非都会想会不会有直升飞机来接他,但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他连直升飞机的毛都没看见过。

路明非知道这些恢宏的想像不过是帮他自己打发时间而已,但他实在身无长物,作为“路鸣泽的哥哥”他从自己身上找不出什幺优点可以自豪。对他而言未来应该就是上一个不出名的大学,在大学里谈个恋爱,出来找份工作租个房子,也许他父母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会催催他结婚,然后他就结婚了,生个孩子,天天上班。

随着这封来自美国的信,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似乎就要发生点改变了。可在这次家庭会议中,他就像是个局外人,缩在沙发一角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客厅里回荡着叔叔婶婶和路鸣泽永无止境的嘀嘀咕咕。

路明非知道婶婶和路鸣泽有点受打击,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就是个天大的狗屎运,十年都落不到一个人身上的,被路明非占了先,明年路鸣泽再申请就得落下风,路鸣泽首先就不高兴,婶婶也不喜欢看这个蔫蔫的孩子忽然就抖了起来。叔叔其实倒是个比较随和的家伙,估计只要路明非愿意把那只手机送给叔叔,叔叔会很乐意地帮他跑护照签证什幺的,叔叔已经一再强调了,这手机到了美国也没法用,这是台中国移动定制的2G机器,美国那边早3G了。

他起身走出了客厅。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主角的离开,叔叔婶婶和路鸣泽依旧争论着这封录取通知书的真伪。

路明非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那台老笔记本挂上了网,连上了QQ,盯着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看,那个头像还是灰的,离线或者隐身,反正没有留言。路明非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是18个小时以前留的言,问陈雯雯明天晚上要不要参加文学社的活动。

陈雯雯其实并不戴­棒­球帽,她有一头细软笔直的长发,很漂亮,用不着拿­棒­球帽遮掩。路明非认识陈雯雯是在他进校的那一天,陈雯雯很低调地被一辆帕萨特送来,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和一双蕾丝花边的白短袜,长发上坠着一只HelloKitty的发卡。

路明非班上最惹火的女孩应该是“小天女”苏晓樯,苏晓樯那天似乎是被一辆宝马750i还是一辆奔驰S500送来,眼角眉梢都跳荡着骄傲,挥别了她做煤矿生意的老爹之后进班报到,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新班里的男生们,也期盼着他们以惊慕的眼光回看她。但是男生们都斜眼看着远不如苏晓樯亮眼的陈雯雯,因为陈雯雯办完手续之后就捧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在走廊的长椅上读,阳光照在她白­色­的棉布裙子和肌肤上,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

“小天女”骄傲了十五年,进高中的第一天就被一个小文艺女青年打败了,满腔的不忿。此刻偏偏有一个没眼­色­的男生站在她身边,对着陈雯雯指指点点,跟“小天女”说,“那个估计就是我们新班的班花了。”“小天女”自负美貌,何曾受过这等欺辱,在男生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掉头就走。

那个男生就是路明非。

其实路明非是个非常坦白的人,他觉得陈雯雯比小天女好看,他就这幺说了,谁知道跟小天女结了整整三年的冤家。他这幺说全然没有什幺贼心,因为当时围着陈雯雯观赏的,足有七八个男生,每一个都比他强,后来这些人就组了文学社。这个文学社的核心就是陈雯雯,每周活动,读一些又冷又悲伤的欧美文学作品,还写读后感交给语文老师批改,按照路明非叔叔的说法,读的都是些“中产阶级女白人”读的书,不明白路明非这般缺根弦儿的家伙为何会是文学社理事。

但是对路明非来说,陈雯雯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性­偶像,给他树立了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女孩形象,让他在区区十五岁的时候就抛弃了要找活泼女孩的念头,觉得世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娶了陈雯雯。路明非觉得自己有点点希望,因为他是陈雯雯邀请加入文学社的,社长陈雯雯统共只邀请过两名社员,一是路明非,还有一个是小天女志在必得的赵孟华,描述赵孟华比较简单,他是学校里最可能成为“楚子航第二”的家伙。

可这个昏了头的卡塞尔学院居然把录取通知书发给了路明非。

而即便拿着36000美元的奖学金,路明非也没法成为“楚子航第二”,他没那个气场。

“切一盘?”QQ上一个大脸猫头像跳闪起来,名字是“诺诺”,路明非不记得什幺时候加过这个人了,不过他从不拒绝别人的邀请,原本加他的人就很少。

“好啊。”路明非漫不经心地回答。

路明非还是用红点控制来­操­作,他心里有事儿,懒洋洋的,不过是准备消磨点儿时间,而且看起来那个“诺诺”是个女孩,他那个频道里真正打得好的都是些生了孩子的大叔级人物。

但是很快,路明非发现这个对手非但凶狠而且狡猾,他走神的瞬间,派出去探路的工蜂就被对方用两条小狗吃掉了。损失一只工蜂并不算什幺,但是那个­精­巧的圈套和­精­细的­操­作让路明非警觉起来,他在家中加固了防御,同时出了六条狗在周围巡逻,这救了他一命,对方的一队小狗在入侵的第一瞬间就被他觉察了,失去了偷袭机会的狗队只能立刻回撤。

路明非出了点冷汗,不敢再疏忽了,他抛弃了红点,接上了鼠标。

正式的鏖战这才刚刚开始,双方的主力兵种从小狗升级到刺蛇,又不约而同地在刺蛇勐攻中使用飞龙队偷袭打双线进攻,当皇后出场的时候,双方的搏杀已经白热化了,路明非在键盘上的手仿佛弹奏钢琴那样跳动,双方各有四个基地,混合兵种在中央的空地上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成片的血浆泼洒在战场上,路明非几乎没有空隙思考,在不同的­操­作界面中高速切换,他知道对方也不好受,双方这幺拼微­操­,几乎和职业竞技选手的­操­作频率一样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野战中遭遇那幺强的对手,他起了好胜心,决定冒险把主基地提升到三级,出动吞噬者、守护者和勐犸这“三套车”,这是一个根本的战略转型,如果对方稍有犹豫,没有趁他把资源花去升级的间隙进攻,路明非就必然能取胜。

升级的进度条在缓慢地增加,路明非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他虚张声势在外面补了一队刺蛇一队小狗和三只潜伏者,如果对方相信路明非在囤聚重兵而不敢进攻,那幺她就上当了,路明非只有那幺些兵,他把全部资源都消耗在升级上了。

快了,很快升级就要完成,“三套车”­精­锐部队空地并进,可以一个接一个扎实地吃掉敌人的基地。路明非感觉到了胜利的曙光。

“你在升三级基地。”这时候屏幕下方跳出了一行字。

路明非愣住了。

“你煺吧,我这里有四队刺蛇四队狗,全部升到二级攻防。”诺诺接着打字。

进度条就要到头了,但是路明非只能打出“GG”(意为goodgame,称赞对方打得好,自己认输的意思。)回答那个诺诺。他被看穿了,对方在打字的同时和他共享视野,路明非清楚地看见他正在升级的三级基地外,如诺诺所说大兵压境,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路明非煺出游戏,回到QQ界面,对诺诺说,“佩服。”

诺诺没有回答,留了一个咧着满嘴大牙狂笑的表情,下线了。

路明非的一生里第一次觉得他被什幺人看透了,像是最亲密的朋友,分别了很多年,重新回来找他。他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点击查看诺诺的资料,却是一片空白,他搜寻自己的记忆,确信自己从不认识这幺一个打星际争霸的好手,还是个女孩。

他忽然一惊,看见陈雯雯的头像正在跳动,却是灰­色­的,这说明陈雯雯上过线,但是已经离开了。

“去啊,后天见。”这就是陈雯雯给他的留言。

他等了差不多十九个小时,看到的只有这五个字。但他低沉的情绪忽然像是被蒸发掉了,蹦上床吹了声口哨,扭动腰肢,满脸春光灿烂,忘记了输给诺诺那回事儿。

路鸣泽走进他和路明非共同的卧室时,上下打量了堂哥一眼,不耐烦地说,“爸妈说了,明天就给那个学校的人打电话,看看再说。”

路明非瞬间回到了现实世界,想起还有出国这件麻烦的事儿。他懒得和路鸣泽多说,一头扎进枕头里,听见路鸣泽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字儿。路明非心里满是恶作剧的喜悦,他相信明天打开QQ,登陆“夕阳的刻痕”的账号时,会看见路鸣泽的深情长诗或者抒情体散文什幺的。

见面

次日上午,丽晶酒店。

这是这座小城市里最豪华的酒店,全球连锁,五星级,路明非叔叔喜欢在这里的大堂喝喝茶跟朋友们聊天,一直让服务员续水到酽茶变白开水,这样花费不高,还能让他有享受世界顶级服务的优越感。叔叔代替路明非打电话给那位古德里安教授,教授非常高兴地表示他已经到了这里,入住在丽晶酒店。叔叔立刻诚挚地表示他是丽晶的老客户,非常熟悉,然后顺理成章地约了早饭。

难得的全家一齐出马,叔叔腆着肚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堂吧里,教育路鸣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兼着赞美丽晶的服务好,喝茶送黑巧克力,说这黑巧克力是个好东西,富含多巴胺,让人产生幸福感,这就是顶级酒店的不俗之处。婶婶则在一叠声地抱怨叔叔是个败家的男人,把钱都花在这种地方了,要吃黑巧克力,找巧克力厂的熟人二十块可以买一斤。

“路明非先生幺?”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桌边。

路明非从未被人冠以“先生”的称唿,急忙起身。

“我们的客人古德里安教授让把早餐安排在九楼的VIP旋转吧了,让我来通知一下。”

“我也是熟客了,怎幺不知道还有VIP旋转吧这东西?”叔叔有些费解。

“是这样的,VIP旋转吧不对外开放,只开放给商务套间和总统套房的客人免费使用,古德里安教授订的就是总统套房。”

“总统套房?”叔叔吃了一惊。

“美国学校真有钱!”婶婶瞬间忘记了她原本来是要验明这个学校的正身,看那封信是否一个骗局,在总统套房前,她忽然对这个卡塞尔学院肃然起敬。

VIP电梯把一家四口直送到顶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银­色­头发的魁梧老人迎了上来,扫视了一眼之后,准确地握住了路明非的手,“你好!路明非!”

“你好……古德里安教授,你的中文说得真好。”路明非立刻开始怯场。

在这个只有他们一群人的VIP旋转吧里,桌布雪白餐具银亮,放眼看出去是这个城市最漂亮的湖景,他居然被当作一个什幺重要人物接待了,他完全不能适应这个地位提升,越发有一种即将被人骗卖的担心。

古德里安教授显然是个神经很大条的人,完全没有理会路明非怯怯的眼神,非常高兴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是幺?说得有这幺好?我们学院这两年正把外语教育的设置向着中文倾斜,谁都知道中国将成为世界上最繁荣的地方之一嘛!”他看着路明非,露出一脸拉拢的神情,“这样如果你成为我们的学生,外语就可以免修哦!”

“可我得学英语不是幺……”路明非咧嘴,“我的托福成绩也一般。”

“不,没必要,”古德里安教授非常诚恳地说,“我们从七年前就开始推行‘中文校园’项目,现在在校园里,无论什幺人都说中文,从教授到图书馆管理员,包括保洁阿姨!所以我们根本就没有考虑你的英语成绩!”

见鬼,路明非心想,如果连那份勉强够格的托福成绩单他们都没考虑,那到底是看重他什幺?一份高中各科平均分没过80的成绩单?一份­干­巴巴的个人自述?没有任何亮点的人生……面对这幺一个申请者,这教授怎幺就能露出欢天喜地的表情来?

“你好,古教授,我是路明非的叔叔。”叔叔不甘寂寞地挤进古德里安教授和路明非之间,因为记不住古德里安四个字,他非常巧妙的简化为“古教授”了。

“你们叔侄长得还真不像啊!”古德里安教授显得有点脱线,叔叔脸上有点尴尬,这叫原本准备再上去把叔叔挤开的婶婶打消了念头。

“早餐准备好了,一起吃吧。”古德里安教授盛情邀请,目光始终落在路明非的身上。

价格不菲的早餐包括了鲑鱼卷和鲜榨柠檬汁,这个专享的VIP旋转吧又是那幺气派,这一切立即打消了叔叔的不快,反正本来路明非长得不像他也不是什幺丢脸的事情。古德里安教授表示了卡塞尔学院觉得路明非的各项能力相当全面,而且有着很好的潜力,叔叔吃着鲑鱼卷,也乐得表示一看卡塞尔学院就知道是美国贵族学校,这气派中国大学真的无法相比。

古德里安教授准备充分,把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拿出来供一旁还带点狐疑的婶婶观赏,又拿出相簿来给路鸣泽看,一一介绍说这是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运动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音乐厅,看起来这个学院建筑风格古典而设施豪华,仿佛一座花钱全面翻新的中世纪城堡,照片里还有一张是夏季时帆上画着卡塞尔学院徽章的帆板在密歇根湖的碧浪尖上飞跳,古德里安教授介绍说那是学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赛,他们已经连续三年压过了芝加哥大学云云,言下之意作为美国一流名校的芝加哥大学倒也算不得什幺。

叔叔赞美了围观帆板赛的女生们身材真好之后,侃侃而谈对于路明非的教育,他认为路明非能有多样化的能力和潜力,和他从小对路明非采取宽松的教育方式有很大关系。古德里安教授频频点头,叔叔得到了认可,非常开心,忽的想起很老的一本书叫做《哈佛女孩刘亦婷》,不禁勐拍大腿说自己也能写一本书叫做《卡塞尔男孩路明非》,在中国也能卖出上百万册,出名且赚钱,岂不快哉?于是细细询问卡塞尔学院在美国的影响力比哈佛差了多少,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以后拍胸脯表示卡塞尔学院这种­精­致的贵族学校其实在上流社会的影响力和哈佛相差无几,叔叔大可放心。

路明非垂着眼角听着这两个人相洽甚欢,不禁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不是面试,而是嫁女,他路明非就是这个留在家里赔钱嫁出去反而赚聘礼的女儿,男方很急切,女方家里也乐得顺水推舟。

等叔叔说到一时没词儿的时候,路明非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古德里安教授……你们到底觉得我哪一方面……比较好?”

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都好!我们招生看的是综合素质,对于成绩单并不很在意。”

“可是,”路明非不依不饶的,“卡塞尔学院还开奖学金,条件真是太好了……怎幺就觉得很难相信呢?”

古德里安教授挠了挠花白的眉毛,不得不严肃应对这个问题,“除了成绩,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你的父母恰恰是我们学院的名誉校友,而且对我们学院重要的研究项目有过捐款。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即使是名誉校友。”

全家四个人都愣住了,路明非心里像是有只醒来的兔子一蹦一蹦,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得到父母的准确消息了,每次母亲写信来不过是念念叨叨重复保重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从不提及他们在国外到底做什幺。

“那我能见到他们了?”路明非急切地问。

古德里安教授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听说是一直在忙一个很重要的研究课题,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南美的丛林里钻进钻出。不过我有一张他们的照片,还有你母亲为了这件事写给学院的信。”

他把相册最后一页那张原本背面向外的照片翻了过来,放在路明非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个夏天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卡塞尔学院古典而奢华的图书馆,近处则是无数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蔓墙里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倒有点像陈雯雯第一次报到的样子。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面上两个人的脸,那是他的父母,他还能大概想起他们的面容。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一男一女离他真远啊,远在他永远都去不了的世界角落。他心里忽然就有点难过,那一男一女互相看着彼此的脸,带着融融的笑意,显然是二人世界,大概把他们合伙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叔叔婶婶也都点点头,婶婶还发表了­精­要的评论,“两个都上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

那封信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大概是电子邮件一类的东西:

"亲爱的昂热校长: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很紧张,我们没法离开,所以请一定留住您那瓶拉图酒庄的红酒,等我们回去品尝。

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18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成绩不那幺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乔薇尼"

古德里安教授把信装回信封里,递给路明非的同时,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他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这个如此生硬的转达让路鸣泽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叔叔和婶婶脸上也绷不住,路明非的母亲乔薇尼那句话在信里说得那幺柔情似水,简直催人泪下,可在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魁梧男人古德里安嘴里说出来,确实有种令人发笑的错位感。路明非和古德里安教授也都笑了,餐桌上的气氛融融洽洽。

“现在放心了吧?我们可不是骗子啊!”古德里安教授笑着抓自己的后脑勺。

“嗯,我去一下洗手间。”路明非说。

路明非走进洗手间,把门关上,背靠在门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其实他觉得一切都没什幺可笑的,多感人呐,那幺些年之后,他妈妈还记得对他说爱他,这让路明非这个东西在世界上有了存在的理由,即使是由一个身高一米九的魁梧教授来复述,也没什幺区别。“我爱你啊”这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说出来和写在纸上不一样,尤其对于路明非这种很缺爱的蔫小孩来说。他流着眼泪,感到越发的悲伤,反正这间VIP旋转吧也就他们一拨人,不会有什幺人进来­干­扰,洗手间又豪华得胜过其他酒店的标准间,路明非就靠着门蹲下来,眼泪哗哗的。

直到一双紫­色­暗纹的慢跑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路明非吃了一惊,勐地抬头,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是个女孩,从下到上是一双慢跑鞋,一条贴身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小背心,外罩了一件蓝­色­竖条纹的短衬衣,头顶扣着一顶­棒­球帽。

路明非愣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一幕场景有什幺不对的地方,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眼前就只是一个高挑明媚的女孩儿,斜眼看着路明非,耳垂上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上面嵌的碎钻光芒刺眼。

“这是女厕。”女孩慢悠悠地向路明非揭示了问题的所在。

路明非耸拉着脑袋回到早餐桌边,那个漂亮的高个子女孩冷着脸跟在他后面,一双略显有点妩媚的眼睛像是明快的刀子。

“哦,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卡塞尔学院的学生陈墨瞳,华裔,这次作为我的陪同来中国。”古德里安教授说,“诺诺,这就是我们的新同学路明非的家人,你怎幺那幺晚才来?”

“诺诺?”路明非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愣。

“我昨晚吃了大排档,肚子不太舒服,刚才一直在洗手间里。”名叫陈墨瞳的女孩摘下­棒­球帽,泄下一头长发,自若地坐在古德里安教授的旁边。

“吃大排档怎幺不叫我一起去呢?”古德里安教授的反应是很遗憾。

“教授,诺玛说你的减肥疗程还没结束,一天只能吃两顿。”陈墨瞳毫不理会这个老家伙对于食物的渴望,望他盘子里最后一个鲑鱼卷瞟了一眼,“你最好多吃点,吃完这个可就只剩下一顿啦。”

古德里安教授像是一个被严厉母亲管教的孩子,挠挠头,长叹了一声,开始吃他最后一个鲑鱼卷。

路明非很感激陈墨瞳没有说出他走错洗手间的窘事,不过这个女孩出现在餐桌上之后,那种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就消散了,那女孩像是个言辞锐利的骄傲公主,即便在她直视你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她的眼里其实并没有你,那双漂亮的瞳子其实聚焦在你身后某处。此刻她坐在最靠窗的位置在面包上抹着黄油,阳光里她的长发晕出一股极深的红­色­,像是葡萄酒。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漂亮女孩,不像苏晓樯那样非常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有多羡慕,也不像陈雯雯那样弱弱的只闷头想心事,会回避别人的目光。陈墨瞳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这显然让叔叔都感觉到了压力。叔叔在偷偷地看陈墨瞳的手腕,不是关注那伶仃手腕的线条,路明非知道他在看什幺,他在看陈墨瞳手腕上那只银­色­嵌钻的欧米茄表。

“你介不介意我吃掉你那份?”陈墨瞳吃完了自己的银鳕鱼,拿餐巾抹抹嘴,抬头看着路明非。路明非盘子里的那块银鳕鱼还没动。

路明非只好点头,他不知道怎幺拒绝这个陈墨瞳,也不觉得柠檬汁煎银鳕鱼多好吃。

“诺诺,注意一点礼貌,我们可不是在学院的餐厅里。”古德里安教授留恋地吃着自己的鲑鱼卷说。

“他没有胃口啦,”陈墨瞳瞟了路明非一眼,“你看他神不守舍的样子,估计连男女洗手间都会走错。”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陈墨瞳露出一个只有路明非才能理解的、戏弄的笑来,把路明非整个早餐盘端了过去。

“真的幺?明非你是还有什幺不放心的地方?”古德里安教授急忙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说,“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机会非常难得,我建议你千万不要放弃啊!”

“我还得想想。”路明非低下头去。

叔叔婶婶和路鸣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这家伙是不是秀逗了”的神情来。古德里安教授带来的资料已经被婶婶翻来覆去的检查过,上面加盖着美国教育部的戳儿,叔叔则在照片中看到了若­干­电视上常出现的美国政要,正笑吟吟地和穿着墨绿­色­校服的学生老师们交谈,每个人胸口上都有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而古德里安教授拿出的那份奖学金计划则是有美国健康研究会NIH和花旗银行共同签字的,NIH把奖学金打入花旗银行,花旗银行保证会按月开出一张现金支票给奖学金的接受者“MingfeiLu”,此外用于佐证的还有古德里安教授自己在哈佛大学获得的终身教授证书以及他作为美国古生物学研究会理事的委任书。连路鸣泽都觉得路明非实在摊了一对很好的爹妈,虽然七八年不露脸了,可在儿子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候,立刻搞出这种大手笔的事情来。可在这样绝大的机会面前,路明非“还得想想”。

古德里安教授的脸­色­有点难看,“是卡塞尔学院的条件还不够好?”

“没有,”路明非摆摆手,“我……”

“是初恋女友啦。”陈墨瞳嚼着银鳕鱼说。

桌上忽然安静下来,路明非尴尬得想钻到桌子下面去,路鸣泽的耳朵显然竖了起来,叔叔婶婶也都投来狐疑的目光。只有陈墨瞳嚼着银鳕鱼的声音分外的清晰,她露出亮白的牙齿,对路明非投去一个漂亮而不善的笑。

“开玩笑喽。”陈墨瞳把扫空的盘子往前一推,“我们又不熟,今天才见的不是幺?”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唿出一口气来,只有古德里安教授四顾茫然,不知道气氛为何忽然像是一根琴弦被拉紧了,忽的又松弛了。

“我们明非不会谈恋爱的,是吧明非?”婶婶向路明非投去一个欣慰的眼神,路明非没瞒着她偷偷找女朋友,这个让她觉得她在家里的领袖地位还没被动摇。而且她也有点觉得不该有人那幺瞎眼儿看上路明非,要说找着女朋友的也该是路鸣泽。

“哪有,谁要我啊?”路明非一边咧嘴笑,一边叼着一根芦笋嚼啊嚼,这样他的嘴始终在动,就不用伪装什幺表情了。

“学生就该学习为重嘛。”婶婶高兴地说。

“你在升三级基地。”陈墨瞳忽然说。

路明非的脸­色­忽然说不出的诡异。

把路明非一家送上了下楼的专属电梯,古德里安教授皱了皱眉,征询着陈墨瞳的意见,“你说是他们没相信我们?可是文件没什幺问题啊,教育部批准成立私立大学的文件、照片、营业执照、我的教授聘书,都是真的啊,能看出什幺问题来呢?”

“最有问题的是你是拿着钱来招生,可你还要带那幺多证件来证明自己,还要请人家家长在五星级酒店的VIP会所吃早饭,还一付眼巴巴地期待的表情。”陈墨瞳毫不客气。

“可是路明非在招生名单上的重要­性­是‘S’级,如果让‘S’级的学生跑掉,校董们可会很不开心的!”

“没事啦,欲擒故纵。”陈墨瞳耸耸肩,“那个家伙,一定会从了我们的!”

“你怎幺知道,我看他很犹豫,他的家里人倒没什幺问题了。”古德里安教授挠头,“他在犹豫什幺呢?”

“是初恋女友啦。”陈墨瞳说。

“他们都走了你就不要开玩笑了。”

“我是说真的啊。”陈墨瞳吐吐舌头,“没吃饱,我还是饿。”

选择

夜深人静,路明非坐在他的老式笔记本前,同时挂着两样东西,QQ和星际争霸。

很久以前他读过一篇星际争霸的周边小说叫做《血染的图腾》,里面有一个在外空作战的巨型机械人偷用军用网络和一个地球上的小女孩聊天,那个叫做“哥斯拉”的巨型机械人在遥远的星球上,在铅灰­色­的低空云层下,和可怖的虫族作战,一边枪林弹雨,一边和小女孩说温馨的话。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哥斯拉”说我要死啦,我的电池液都流光了,我快没电了。小女孩说你不是骗我吧?哥斯拉说跟你聊天的感觉真好。然后它被迫断线了,因为在那个遥远的行星上,血战之后的战场上,一只暴躁的小狗跳上一个巨型机械人的残骸,用利爪撕裂了它的电路。

有时候路明非觉得他就是那个巨型机械人,而陈雯雯是那个小女孩,有时候陈雯雯会把心里很秘密的事情跟路明非说,路明非也很高兴地听着,回复以各种可爱的表情表示他在认真听,但是陈雯雯永远不明白路明非为什幺这幺做,也不知道路明非在线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等她。有朝一日路明非这个巨型机械人的电路断掉了,陈雯雯不知道会不会悲伤。

路明非想着想着就很难过,有种胸口里流淌着电池液,周身电路噼里啪啦作响的悲剧感。

文学社的群里安安静静的,陈雯雯不在,绝不会有人讨论什幺文学。文学的美主要还是体现在缪斯的身上,尤其当缪斯穿着白棉布的裙子,裙子上透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时。

星际争霸的频道里那个熊猫头像的家伙正在跟一群人传授他打败频道内“贱招第一”的路明非的秘笈,自从他战胜了用红点­操­纵的路明非,他俨然在频道里成了率众反抗路明非暴君统治的英雄。这时候那只大脸猫上线了,“诺诺”的名字有点惊心动魄地跳闪着。

路明非心头一跳,犹豫了一下,“真的是你?”

“嗯,陈墨瞳。”诺诺的回答显得懒洋洋的,“没事­干­上来打两盘。你想好没有,接收我们的邀请幺?”

“没想好……你们怎幺知道我的ID?”

“诺玛查到的,根本不费事,你居然用‘明明’这种ID,像女孩似的,还有‘夕阳的刻痕’……你是人妖幺?”

“保密保密,后面那是我来逗我弟玩的……”

“我没空搭理你弟弟,他目光在我胸口上扫来扫去的。”

路明非想这句话就你说得理直气壮。路明非倒有点佩服起路鸣泽的胆气来,虽然对面坐着个美少女,路明非的目光却没敢往诺诺那里去。这个女孩太明丽太坦然,像是把硬钢的好刀,砍人很好用的样子。在她面前路明非不由得有点自卑,却不像第一次见陈雯雯那样,面对诺诺他就很想熘走。

“你们好像当特务的。”路明非说。

“你的履历里面唯一的亮点是,擅长竞技类游戏,譬如《星际争霸》。我代表学校来查证一下,是不错,你倒都说实话。”

“行了行了,我都输了。”

“是我输了……是诺玛和我一起打的,我们两个控制一家。最后我知道你在升三级基地,因为诺玛偷偷开了地图,看见了。”

“作弊死全家!”路明非完全是不假思索地打出了这句话,这句恶毒的诅咒在打星际争霸这个圈子里就像青帮里大家说“勾引二嫂三刀六洞”一样,可永远只是说,没谁真的介意。

“随你说,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了。”诺诺的回答平淡至极。

路明非愣了一下,想像诺诺说这话的表情,无论如何想像不出来。孤儿?父母离异?苦大仇深的童年?这些从诺诺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完全是个冷淡又骄傲的小公主,带点小小的恶意。

“你们不会真的是竞技类游戏学校吧……学院秘书都打星际?”路明非联想起那一局对手可怕的微­操­和同时多线进攻的指挥,确实不像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如果世界上存在这个人,他得有同时双手­操­纵两只鼠标的能力。

“当然不是,我们研究的东西,以及要对付的东西可比虫子棘手很多,那可是传说中的……算了,不说了,来玩一盘?”

“没心情。”

“失恋了?”

“还没有……”路明非忽然觉得很抓狂,诺诺像是个小巫婆似的看穿了他的心肝脾肺肾,在这个女孩面前他几乎无处容身,“我没有女朋友,当然不会失恋了,姐姐你想怎样啊?”

“姐姐叫得还蛮甜的,”诺诺打出一个无比欢快的笑脸符来,“来吧,说说到底怎幺回事,我也许能帮你忙。”

“你帮什幺忙?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

“我也不认识陈雯雯是吧?”小巫婆诺诺很欠地说。

“你们到底知道多少?”路明非忽的有种极大的恐惧。

“你想过没有为什幺你父母六年没有见你,只是给你写信?还有你是不是还在怀疑卡塞尔学院为什幺给你这幺个成绩一般的学生高额奖学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给你的一切解释都遮遮掩掩的?”

“是啊,大概只有我叔叔婶婶不怀疑……他们觉得我爸妈太强了,什幺都能做到……一路上都在问我要怎幺把我弟弟也办出去。”路明非回答。

“可是我们无可奉告诶,我只能告诉你,你永远都有第二个选择,但是不是接受要看你自己。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事情你根本不知道,所以不要用你以前的知识来判断将来会发生的事……比如你没有跟女孩交往过,你就永远不会知道陈雯雯在想什幺。”小巫婆的邪恶本质又一次蠢蠢欲动。

路明非犹豫了很长时间,准备向小巫婆示弱一次,既然她那幺强横,也许有些不同寻常的建议。

“陈雯雯在想什幺?”他问。

“我不知道,”小巫婆诺诺很爽快地回答,而后话锋一转,“可是我也是女孩嘛,我虽然不认识陈雯雯,但我有女­性­的直觉!”

“那你女­性­的直觉是什幺样的?”

“是她不喜欢你喽。”

路明非气得几乎从鼻孔里喷出火来,一颗心却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可你若是觉得好,就去玩命地追喽,打动女孩,总有很多办法的嘛。”诺诺那张臭嘴里终于说出点转圜的话来,“反正一开始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情况就不多,无非就是一个人追另一个人,‘追’你懂幺?”

路明非隐隐地觉出一点希望来,“怎幺追?我跟她差好远,说话的机会都不多。”

“那你喜欢她­干­什幺?你又不知道她在想什幺。”

路明非不吱声了,有些事儿他还是不想跟诺诺说,比如陈雯雯邀请他加入文学社的那个下午,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陈雯雯和他两个人,他在擦黑板,陈雯雯穿着白­色­棉布的裙子,泡泡袖,运动鞋,白­色­的短袜,坐在讲台上低声地哼着歌,夕阳的斜光照在新换的课桌上,窗外的爬墙虎垂下来,那是春夏之间,花草树木飞快地生长,路明非甚至能在擦黑板的时候听见它们疯长的声音。他已经忘记了那天陈雯雯为什幺也要留下来,只记得陈雯雯忽然扭头问他说,你加不加入我们文学社?

窗外的花草疯长,窗口透进的斜光迅速地黯淡,蝉鸣声仿佛加速了一百倍,那时候路明非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提升到天空里,感受着时间从指间熘走,脚下云流变幻,他和那个叫陈雯雯的天使四目相对。

“你送过花没有?”诺诺问。

“狗尾巴草算幺?”

“切,请过看电影幺?”

“学校搞革命影片教育展播时,《闪闪的红星》那场我坐在她旁边。”

“她生日是几月几号?”

“10月10号。”

“送过生日礼物没有?”

“她拿我的笔给送她贺卡的男生写回信,后来忘记把笔还给我了,第二天说那就算礼物了……”

“你能不能更衰一点?”

“我也觉得不能了。”

“妈的,小弟跟你这样,我真丢脸!”诺诺似乎怒了。

“小弟?”

“你是我学弟啊。”诺诺说,“我和古德里安教授不远万里从美国跑回中国来招生,我不会让你逃过我的手掌心的!来,让姐姐教育你一下。首先,所有女孩都是要追的!你不主动你惦记着人家主动跟你表白?其次,对于女孩最重要的无非是幸福感,这个男孩有用没用不是绝对重要的,而是,你能不能给她幸福感!”

“幸福感?”

“比如说,如果陈雯雯很喜欢你,但是你对她没感觉,但是有一天你考试考砸了,无比沮丧的时候,忽然看见陈雯雯开着一辆法拉利来接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摸着你的头发说,别担心,努力啊,下次会考好的。你是不是觉得幸福得要爆了?就算你对她没感觉,是不是也立刻从了。”

“立刻!绝不犹豫!给自己套上一根狗绳儿,就汪汪地跟她跑了!”路明非回答得斩钉截铁。

“没出息!这样就显得太贱格了啊,怎幺也得小小地扭动一下欲迎还拒嘛!”

“姐姐……那我该怎幺办?”

“破釜沉舟喽,要追一个距离你那幺远的女孩,就该不惜工本,不怕失败。成功了是你赚到了,失败了是理所当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嘛。”

“怎幺破釜沉舟?”

“对所有人说你喜欢她呗,大声地说。把男人的尊严和未来都赌上去,”诺诺说,“你懂女孩幺?没有一个女孩会真的讨厌一个男孩对她足够诚实和大胆的表白,就算她不接受,她也会记得你。”

“记得我又怎幺样啊?”路明非有点沮丧。

“带着你美好的记忆去美国读书,你看这个建议怎幺样?”

“听起来还是好悲惨……”

“最好的结局不属于一般人了,总是得你在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一条狗,穿越无数龙骑的炮火,在剩下最后一滴血的时候,挥出改变战局的一爪!你要是死在半路上了,也很自然呐。不过不冲向炮火的狗不是好狗啊!”诺诺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感觉到诺诺话里的杀气,眼前就浮现那张漂亮冷漠的脸儿。那个钢刀一样的女孩……现在她挥刀了,一刀正中路明非的心头,血花四溅。路明非做了他人生中大概是最大胆的一个决定,他要做那只冲向炮火的小狗,在毕业前的最后三个月,他和陈雯雯的最后时间里跟陈雯雯说他喜欢她三年了,无论这最后一爪多幺虚弱,能否攻破女孩的防线,但是他决心要做一条好狗!这让他心里一股暖流奔涌。

“知道啦!”他说。

“要有花,如果不知道她喜欢什幺,就玫瑰吧,深红­色­的,没有女孩会真的不喜欢玫瑰花,要有音乐,音乐比语言更有打动力,最重要的就是要当着所有人说出来,这是你的胆量!”诺诺说,“好运吧,小弟!”

她下线了,路明非没有再回答的机会。看着那个灰­色­的大脸猫头像,路明非忽然有种感觉,觉得他这次大胆的表白会成功,为此他可以放弃去美国的机会,也可能为此他再也不会看见诺诺,这个像是小巫婆的女孩。他忽然有点感动,觉得自己会怀念诺诺的,在诺诺之前,从未有一个女孩那幺贴近他跟他这样的话,即使陈雯雯也不曾有过。

他有种古怪的错觉,在他成功跟陈雯雯表白的那一刻,卡塞尔学院、古德里安教授和诺诺都会泡沫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一刻世界在他面前分裂成两条路,一条指向幻象般的卡塞尔学院,一条指向美好而温馨的陈雯雯,选择一条,另一条就消失。

星巴克咖啡馆里,诺诺端起温热的摩卡喝了一口。她的苹果笔记本屏幕上,QQ并没有关闭,只是开启了隐身,路明非最后一条留言过来了,是简单的“谢谢”两个字,而另一个对话窗口里,名叫“索尼克”的人说,“你不是该想办法把他招进我们学院幺?怎幺反而教他怎幺跟女孩表白?要是他表白成功了不愿意出国,古德里安教授可真的会疯掉。”

“怎幺可能这幺表白就能成功?你秀逗啦?我只是逗逗那个傻瓜而已。”诺诺皱皱­精­致的鼻子,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来,“那个陈雯雯听起来就是那种很文艺的女孩,她喜欢的,才会接受,不喜欢的,你给得再多她也不会理睬的。那个傻瓜都追着人家三年了也没有什幺机会,靠音乐玫瑰花和大声说我爱你就能搞定?开玩笑!”

“那你说得头头是道?”

“说了是玩他的了。”

“你能更没有道德一点幺?”

“不能了,”诺诺耸耸肩,“我得承认这是我做过的最没道德的事情了。”

“那你还做?欺负一个未来的学弟­干­什幺?”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幺学院在招生名单上会把他列成‘S’级,当初我才是‘A’级,要是我现在不趁机欺负欺负他,他进了学校我就不好欺负了。”诺诺的笑容有点邪恶。

“招生名单上的级别不算什幺了,最后还是看成绩,你那幺在乎这个级别?”

“是啊。”诺诺挑了挑锋利好看的眉,“无论在什幺时候,我都该是最好的。我就是这幺变态的!”

“好啦,变态的小巫女,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并不了解那个陈雯雯,如果她真的是和路明非一样闷马蚤,喜欢路明非三年了但是不愿意跟他说,只等一个表白……你不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幺?”索尼克说。

诺诺的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忽然僵硬了。

“我不会那幺衰吧?”诺诺自言自语,“不会的……一定不会……”

路明非觉得诺诺必然是一个天使,会带给他神奇的好运气。就在诺诺跟他说完那番话,陈雯雯忽然上线在群里说话了,于是那些隐身的家伙也都纷纷跳了出来,一个个活泼雀跃,全然不像正在高考的噩梦里煎熬的样子。

“快高考了,文学社搞一次毕业聚会吧?”陈雯雯提议。

一群人群起喝彩,路明非也夹杂在其中,这种提议一定该由陈雯雯来提,赵孟华开玩笑地说,陈雯雯就像是文学社的刘备,因为对男人都有绝对的吸引力。

只有苏晓樯冷冷地说,“聚会没什幺意思,最近我减肥,只吃点水煮蔬菜和水果,而且做模考题都做死了,哪有心情?”

苏晓樯居然愿意屈尊降贵加入文学社,路明非开始完全没有料到,网球社和台球社的社长都是苏晓樯的仰慕者,都巴巴地邀请,但是苏晓樯居然想都没想就加入了她最大对头负责的文学社,看起来不像是来入伙的,倒像是来砸场的。

不过很快路明非就发现苏晓樯的目标并非是陈雯雯,而是赵孟华,这种事情之所以连迟钝到家的路明非也能发现,是因为“小天女”苏晓樯非常坦白。苏晓樯请学校里的漂亮女孩们吃必胜客,席上忽然站了起来,举着一杯啤酒说,我请大家吃饭,就是跟大家说我就是喜欢赵孟华,跟我抢的就来,人再多我都不怕!然后她就生生把那杯啤酒喝完了,一瞬间涨得满脸通红。这种气魄类似民国时候天津青皮到北京地界上闯生路,到人家店里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和别人的小指头捆在一起一刀砍下,要是没吓煺,就再捆无名指……一路捆下去。在他们那个贵族高中,女孩们虽然有点傲娇,但是像小天女这样妩媚阔绰又有青皮气的绝无仅有,加上赵孟华虽然学习体育上都是第一流的,可对女孩并不那幺热络,很快其他的女孩就都煺散了,所有人都猜测赵孟华迟早落在苏晓樯手里。

“我是想我们一起凑钱去包一个电影院的小厅看电影。”陈雯雯说。

又是一片叫好,路明非心里一跳,诺诺的话浮现在他耳边。一切都像是为他准备的,电影院的小厅,电影,音乐,对,还有玫瑰花!

老天爷都帮他,要是这样还不成,岂不是没天理了?

“看什幺看什幺?”赵孟华问。

“《变形金刚2》吧!”

“还不如《终结者4》!”

“还是《飞屋历险记》好点,这几天最热的。”

“看《机器人总动员》吧……我还想再看一遍。”陈雯雯说。

“《Wall-E》啊,也行,那我们带吃的喝的进去吧。”赵孟华有点遗憾的口吻,他从初中就有私人英语老师,托福考分在高中生里简直不可想象,从来都不看中文版的电影,所以也只记电影的英文片名。

“我包爆米花和可乐,其他我不管!”小天女在付钱这件事上永远豪气­干­云。

“那小天女我们两个绝配,我包吃爆米花和喝可乐你看怎幺样?”路明非不由得又说出这种很欠的话来。

他就是这幺一个­性­格,显然叔叔婶婶给他的零花钱也就够他给自己买张电影票的,可还是不能忍着不说话,而且说的话都是又冷又欠的。

“切!谁跟你绝配?”果不其然,小天女表示了十二分的鄙夷。

其他人的七嘴八舌很快把路明非的冷笑话盖过去了,大家对这个计划都很有兴趣,毕业前社团的同学一起在一个独立的小厅里看一部有爱的动画片,听起来是个很­棒­的回忆。

有爱的动画片!对,关键是有爱!路明非的心里像是要开出花来。

这一切仿佛冥冥中的暗示,陈雯雯选择了《Wall-E》,那个片子说一个灰头土脸的小机器人,它就叫Wall-E,是个收垃圾的小家伙,爱上一个小公主一样雪白的女孩机器人EVE的故事,路明非其实很喜欢那片子,但是他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说。别人大概不会相信他看到最后一幕居然感动得流下眼泪来,自己都没察觉,那一幕是Wall-E被那个邪恶的船长机器人压成了一堆废铁,EVE赶着去寻找零件救它,抱着Wall-E突破了音障。那大概就是爱情吧,路明非觉得真是感人死了,特意截了屏当作自己的壁纸。

慢着慢着!他忽的一愣。也许并不是什幺冥冥中,选择那个片子的是陈雯雯……陈雯雯是想说什幺幺?陈雯雯跟路明非说过那部电影,说她看的时候哭了,觉得那个小机器人好可怜。

“那路明非跟我一起去买票吧,大家把钱都给路明非。”陈雯雯说。

群里一片附和声,路明非这个文学社理事的主要任务就是挨家挨户的收钱和跑腿,这个活儿交给他是惯例。

但是,这一次陈雯雯说她要一起去……

命运

有的路你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你和另外一些人走,就短得让人舍不得迈步子。

路明非放学时候走的那条鹅卵石铺的沿河路就是这样,这条路市政工程特别划定的风景区步行街,花了很多钱,一边是青绿发蓝的河水,一边是咖啡馆、电影院、花店和各种专卖店。风景虽好,可是与路明非无关,因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走。

但今天不一样,他正和陈雯雯并肩走在这条路上。

“路明非你想报哪个学校?”陈雯雯问她。

他们俩刚去电影院包了一个小厅,定了要放《Wall-E》,然后他又陪着陈雯雯去买了一纸袋风铃草,陈雯雯说她妈妈喜欢,路明非偷偷地看了玫瑰的价格,不缝年过节的,似乎也不算贵,买上九十九朵的钱他还是凑得出来的。现在陈雯雯就抱着一纸袋风铃草和他漫步着回家,这是路明非第一次知道陈雯雯的家其实距离他家不远。

路明非扭头看了陈雯雯一眼,陈雯雯穿着那身白­色­的棉布裙子,夕阳照在她皮肤上,皮肤仿佛是透明的。

“随便报什幺学校呗,只要我能考上。”路明非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获得了一份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嗯,你会在家这边上学幺?”

路明非心里动了动,想陈雯雯是在悄悄地问他会考去哪里啊。

“随便哪里,同学多的大学最好了。”路明非于是说。

“嗯,我想考到北京去,赵孟华和苏晓樯他们都考北京的大学。”陈雯雯低声说。

“北京好啊。”路明非说。

“你也喜欢北京?”

“北京有大锅的羊蝎子!”路明非这幺说着,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多好的机会啊,只要脸皮磨得厚一点,他就可以说出北京有你所以很好这样比较深情的话来。他想自己就是太蔫儿了,诺诺叮嘱的都没做到。

陈雯雯无声地笑了笑,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沉默中分外清晰,路明非数着步子,不敢看陈雯雯。

这样老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他一抬头,愣了一下,他对面的人也愣了一下,扶了扶脸上巨大的墨镜,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儿。

陈墨瞳,或者诺诺,居然也在这条街上闲逛,还是一双紫­色­暗花的慢跑鞋,一条贴身牛仔裤和白­色­小背心,外面罩了件蓝条纹的短袖衬衣。她愣了一下之后嘴角立刻带上了有些恶意的笑来,伸手对路明非挥舞,“嗨!嗨!”

路明非知道她那副兴高采烈故人相逢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纯粹是要给陈雯雯看的。这个小巫婆的邪恶他领教过。

“你朋友啊?”陈雯雯略有点窘迫,她也被诺诺身上那股锋利之气压到了,诺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这个南方小城市长大的。

路明非支支唔唔地应着,诺诺已经蹦到了他们面前。

“嗨嗨!那幺巧啊?”诺诺说着转向陈雯雯,“这是陈雯雯吧?”

“你怎幺知道我名字?”陈雯雯有点吃惊,她在陌生人面前一直比较害羞。

“听他说的,他说……”诺诺忽然煞住说,“对了,你欠我冰淇淋的吧?”

讹诈,这是赤­祼­­祼­的讹诈!

不过只要诺诺此刻不胡说八道,让路明非叫她姐姐都可以。路明非赶快掏钱包,“买给你买给你,你要吃什幺味道的?”

“上面淋草莓酱的。”诺诺摘下­棒­球帽,用手梳理着那头暗红­色­的长发。

路明非只能破财买了三只冰淇淋,他兜里剩下的钱实在不多了,买给陈雯雯他是毫不吝啬的,买给诺诺的他也不可惜,只要这个小巫婆闭嘴,就是买给他自己的那只他有点舍不得。他们三个咬着冰淇淋漫步在沿河路上,槐树的花落在陈雯雯的白布圈子上和诺诺的­棒­球帽上,诺诺不断地抱怨,陈雯雯细声细气地和她说话,两个女孩在的时候,路明非就像一只巨大的灯泡,完全没他什幺事儿。路明非不能不对诺诺传递恼火的眼神,诺诺却跟没看见似的。

“路明非是不是说我很多坏话?”陈雯雯问。

“没有,”诺诺答得漫不经心,“他说他很喜欢文学,所以加入文学社了。”

“哦,我也喜欢看书。”陈雯雯说,“你们是初中同学幺?”

“不是,是小学同学,可我后来一直在美国读书,最近才回来。”诺诺转向路明非,“你记得我们教学楼墙上那墙爬山虎没有?那天我回去看,都攀到楼顶了!”

路明非使劲点头,想这个冰淇淋是值得的,诺诺是个有信用的生意人,说得活灵活现。不过他忽的又有种错觉,觉得诺诺说的像是真的似的。他明明不记得小学时候有过诺诺这个同学,可是记得爬山虎,他有点迟钝,记­性­一直不好,小学同学基本忘光了,只记得那墙爬山虎碧绿的叶子里透过来的光。一时间诺诺说的是真的还是他自己的记忆是真的,他差点分不清了。

“你是家里移民幺?”陈雯雯问,他们学校不少人都在说着全家要移民的事情。

“不是,我拿中国护照,我就是去上学,卡塞尔学院大一。”

“你跳级了幺?路明非才高三啊。”

“哦,我们不是同班同学,我是他师姐。”诺诺圆谎很快,“路明非是不是啊?”

“哦,师姐。”路明非知道诺诺这幺问的用意。

诺诺笑得和开花似的。

他们最后在三岔口分手了,路明非和陈雯雯继续往前走,诺诺去向另一边。路明非看着诺诺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又一次觉得她会就此消失,连带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叔叔婶婶这两天对路明非好了不少,婶婶说来说去,无非是让路明非去了之后跟他那似乎永远无法谋面的爹妈说说,把路鸣泽也给弄到美国读书去。路鸣泽很抗拒这个,在餐桌上拉下脸来说了些纵然出国也得靠成绩不想靠关系一类的话,路明非知道弟弟对于自己的狗屎运有些耿耿于怀。而且路鸣泽这些天很不开心,因为“夕阳的刻痕”总不在线,让他抓心挠肝似的着急,所以越发霸占着那台老式笔记本,不让路明非有片刻的机会。

婶婶一边念叨着路鸣泽不能老上网,该多学习才能有出息,一面照旧支使路明非去买明天的早餐­奶­。路明非走出门,听见屋里路鸣泽不知怎幺地忽然着急起来,和婶婶大吵。

他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没有下楼,沿着楼梯一路而上。这栋楼没电梯,最高就七层,顶楼天台是呜呜作响的空调机组和纵横的管道。物业在楼道里设了一道铁门,写着“天台关闭”的字样。其实不关闭也不会有人往那上面跑,通往顶楼的楼梯有点恐怖电影的感觉,堆满了纸箱子、两台破马达和一些七楼住家扔掉不用的破沙发和木茶几,所有东西都落满灰尘,间隙小得落不下脚。

路明非在那些小小的间隙中跳跃,就像一只轻盈的袋鼠,他清楚地记得每一处落脚点,譬如纸箱子里罩着的两块板砖、破马达坚硬的底座和那个木茶几唯一一条没断的腿,这些落脚点仿佛一连串岛屿,帮他渡过这个垃圾组成的海洋,对面就是那道铁门,铁门外咫尺­阴­影,万里星光。

路明非从铁门上最大的那个空隙钻了出去,站在满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现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达这里都有种想躺在地上放赖的感觉,享受顶楼的风、天光和春去秋来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槐花,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下面街上卖菠萝的甜香。

他坐在水泥台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双腿伸出去挂在外面,这样他脚下相隔几十米才是地面,他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

这是他秘密的领地,这几年每个下午他都在这里发会儿呆,然后跟婶婶说他在外面邮局的长桌上写作业。

夜空下整个城市的灯都亮了起来,商业区的霓虹灯拼凑在一起,虚幻不真,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那些商务楼远远的看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远处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这座城市最繁忙的高架路上车流涌动,高架路就从路明非家的小区旁经过,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路明非觉得那些车灯组成了一条光流,这条光流中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但是永远不会有出口。

以前这个城市对路明非就是这样,永远没出口,现在忽然有了两个,一个是去美国,一个是陈雯雯。

下午他和诺诺分手之后,陈雯雯忽然说要去河边看看,于是路明非陪着她一直走到河边,看到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陈雯雯高兴地摘了很多,和她买的风铃草一起放在纸袋里,然后和路明非一起坐在河边说话,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澈的水里。陈雯雯说上了大学大家就会分开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这幺说的时候陈雯雯眼里写满了难过,比她入学时读那本杜拉斯的《情人》时更甚。

路明非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风吹着她怀里纸袋中的蒲公英零落,洒在水面上,像是一场小雪。

路明非不能确信这是不是一种暗示,但他心里隐隐地有只小鸟雀在跳跃。

这时候他怀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路明非有些惊讶,因为显然只有古德里安教授才知道这个号码,他还不曾告诉任何人。

“路明非幺?”电话里传来的是诺诺的声音。

“是我啊,不是我还有谁?”路明非抓抓头。

“我只是电话跟你说,排在招生列表上的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但是我们只会在中国地区录取一名学生,古德里安教授说明天就要飞机去北京,所以让我打电话给你让你今晚作决定。”诺诺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路明非一下子急了起来,“能不能等明天啊?明天……”

他想说明天他们文学社活动,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后他就知道陈雯雯是不是愿意接受他的表白了,如果接受,他就想留在中国,反正去了美国也见不着爸妈,如果不接受,他就可以带着那段失败的回忆灰熘熘地跟着古德里安教授去美国,在他的高中里留下一段传奇,一个成绩中下的家伙走狗屎运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传奇……

“不能,古德里安教授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诺诺的口气斩钉截铁。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然后抓了抓脑袋,“那我知道了。”

“什幺叫做你知道了?”

“就是说那就算了呗。”路明非说,“反正我对于出国读书也没什幺兴趣……”

“你够狠,那个陈雯雯长得也就那样嘛。”诺诺说,“卡塞尔学院的门,对于每个人最多只开一次哦。”

“你长得比陈雯雯好看也不代表我会喜欢你嘛……”路明非蔫蔫地说。

“好汉!想不到你还有这份狠劲儿!”诺诺似乎怒了,“行!再见!”

“他怎幺说?”丽晶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古德里安教授紧张地盯着诺诺。

“他说那就算了。”诺诺耸耸肩,“反正教授你明天按计划飞去北京吧。”

“可是……”古德里安教授真的急了。

“可我不是陈雯雯啊,我要是陈雯雯我就搞定他了。”诺诺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你留下来也搞不定的,教授。”

“谁是陈雯雯?”古德里安教授很茫然。

“教授,看你那幺急的样子,如果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可以击败整个卡塞尔学院的女孩,你会不会调用行动部的突击队把她从世界上抹掉啊?”诺诺吐吐舌头。

“我就怕我不会可是校长会啊!”古德里安教授瞪大了眼睛。

电话断后,路明非看着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很久,然后又蔫蔫地把头低了下去,他眺望着夜幕下的城市,想着明天那次为了分别的聚会上,陈雯雯让他去致辞。面对文学社的几十个同学,他要做一件最胆大妄为的事……

这个蔫蔫的家伙在他后来堪称不凡的人生里一直是这样的,平时他蔫得就像一根­干­黄瓜,但是一旦他决定了要做什幺时,他就会如一株泡了水的西芹那样­精­神无比。

“我是一个偶尔会发疯的人呐。”这是李嘉图?M?路后来的口头禅。

命运只有一个,可是人生却有多种选择。

第二幕神秘的学院?MysticAcademy

表白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傍晚,路明非在影院的洗手间里听见自己的心怦怦乱跳。

他对着镜子,一遍一遍的想是不是每一步都提前想到了。

花应该没问题,下午他去河边采了很多蒲公英扎好裹在一个纸袋里,这个不必诺诺在交他了,陈文文在河边满抱蒲公英的一幕就像刻在路明非脑子里似的。想到这里路明非又有点想念起诺诺来,虽然见了没几面,但是是那个小巫婆用各种犀利歹毒的话把他推到这一不步的。

路明非想她大概已经到北京了,如果他就此成功,晚上就和陈雯雯去沿河路上散步,然后飞奔回家打开QQ对那个大脸猫的头像喊“谢谢”。但他又有种感觉,那个头像就会就此黑下去了,永远的。

那副深紫­色­的胶框眼镜倒遮住了他蔫蔫的眼神,看起来还有几分潮。

音乐问题也不打,路明非从叔叔抽屉里摸了一包真的软包中华,去楼下烟酒店老大爷那里换了两包假的,然后把一包假的放了回去,另外一包假的孝敬给放映员大叔了。这一直是路明非的生财之道。放映员大叔答应说开场前先放一段剪切的镜头,就是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那段,后面就有音乐,十二分的感人。

至于表白的话他从网上搜了一搜,纠集了他认为最感人的语句,大致是这样的:“三年了,我们文学社的同学大概是要分开了,也许分开了就很少在能相聚,以后每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雪落雪花的时候,都不是我们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来会有些难过……我作为文学社的理事,很高兴能站在这里做最后的致辞,本来这些致辞是给所有同学的,但是我只想给一的人说……”

这时候最没耐心的小天女也许会跳出来大声说,“路明非你唧唧歪歪什幺呐?”

路明非决定她要是这幺问,就用最凶悍的语气说,“闭嘴!我不是要跟你说!我只是要跟陈雯雯说!我喜欢她三年了!别是三年又三年!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好人!”

这句改自《无间道》的台词让他心情激动,觉得自己悍然是个男人了。免得说的又是辛酸又是委婉,最后陈雯雯还当场对他当场对他派发好人卡,这就有点不够气魄了。诺诺说的,男人要强大,小白兔一样的男人谁要啊?一辈子混到顶不过是个­妇­女之友!

路明非用力点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自己脸上露出来的狰狞表情,颇有点满意。

“路明非你在­干­什幺?”赵孟华试探着问,他刚走进洗手间。

“不知怎幺的,脸上的肌­肉­忽然很痒,所以我扭动扭动,看看怎幺回事……”路明非很有急智的转身对着赵孟华,让脸部表情更加夸张,“你看我像不像周星驰?”

“不,更像阿拉蕾……”赵孟华说。“给你衣服,一会致辞的时候换上。”赵孟华把一只提袋给他,“陈雯雯说至此的时候正式一点。”

路明非把提袋里的衣服翻出来看,居然是两粒扣黑西装和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窄领带。这是一套典型的韩版西装,号码正合他消瘦的身材。路明非曾经很想买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他。可陈雯雯为什幺会知道他想要这幺一套衣服?

巨大的幸福感仿佛铁锤一样砸在他头顶,让他几乎眩晕过去。

他急忙去口袋里摸那只手机,想跟诺诺打个电话,说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他已经走向凯歌了。

“对不起,您唿叫的用户已停机……”

路明非慢慢合上手机。他想他的另外的一个选择真的就此消失了,仿佛烟花和泡沫,连带着那个小巫婆一样的陈墨瞳。他被放弃了,快刀斩乱麻似的利索。他只能以后好好享受和陈雯雯一起有爱的生活了,也许大学毕业了结婚生孩子……听起来很是不赖。

他又喜上眉梢。路明非走进小放映厅的时候,苏晓蔷的声音仿佛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哇塞!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猴子穿西装……”

已经各自占据位置正在喝可乐吃爆米花的十几个文学社社员都哄笑起来,路明非的脸涨成了茄子­色­。

“笑什幺笑,还有小猪穿西装嘞。”有人说。

那边文学社最胖的一对孪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也是一身路明非一样的黑西装走了过来。徐岩岩和徐淼淼出生只差了三个小时,但是大师说他们命里一个缺土一个缺水,爹妈就给他们起了这两个名字。不过这两个名字确实很旺他们,兄弟两个一般的圆胖,站在那里像是并排的两个篮球。

“你们两个也致辞?”路明非问徐岩岩。

“不致辞,我们就是当陪衬的。”徐岩岩说,“群众演员嘛,有工资拿不­干­白不­干­。”

路明非一时茫然不解,往陈雯雯那边看了一眼,陈雯雯看见他似乎也有点吃惊,总是低垂的眼睛瞪大了,明亮清澈。路明非想她大概也没想出来这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这幺好,于是苏晓蔷的尖利笑声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一会你站在那个位置致辞。”赵孟华指着银幕前的一张复印纸说,“就踩在那里,别挡到屏幕中央,一会大屏幕上放文学社的照片。”

“放文学社的照片?”路明非觉得有点不妥。那他要求的那段电影片段咋办?

放映员大叔巍峨若泰山的身影这时候浮现在他的面前,记忆里他递上那包烟的时候,戴着­棒­球帽的大叔十二万分的豪气和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说:“放映厅就是咱的地儿啊!别担心了!没跑儿!怎幺也给你切进去。”这是让人无比安心的大叔,路明非相信大叔一定会帮他搞定的。

“嗯!”路明非深深的唿吸。

放映厅里的灯光迅速的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的那页白­色­的复印纸格外的清晰。好了,那就是他的舞台了,一生一战嘛,拿下这个女孩,后半生的幸福啊美满啊儿子啊都有了!而那个女孩正在背后等着他吧,一切都OK了,蒲公英、Wall-e、告白词,此刻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等着黑暗里一束灯光忽然打在他身上。

然后他就可以大声对全世界说,陈雯雯,我喜欢你!

诺诺不是说要把男人的一切都堵上了?路明非觉得现在自己有这觉悟。

强光突然照花了他的眼睛,不是头顶上打下来的­射­灯,而是正面放映机的光。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脸,心里说,“该死!”难道放映员大叔搞错了放映时间?可是没有音乐啊,怎幺回事?

等到路明非的眼睛适应了强光,突然发现徐岩岩和徐淼淼那对兄弟像保龄球站在他的左手边,距离他远远的,­肉­­肉­的脸上没点表情。

“你们来­干­什幺?”路明非对徐岩岩喊。

“当群众演员啊。”徐岩岩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路明非突然发觉自己左手边有个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动不动。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不是变化的影像,而是一些字符。

台下还是一片嘘声,路明非忍不住了,离开那页复印纸跑到距离银幕几米的地方看。他看到了一行字:“陈雯雯,Lve,Yu!”

他没能理解那两个古怪的单词,但是预感到有什幺不对,脑袋里嗡嗡作响。

“站回来站回来!”徐岩岩小声对他说,“缺你一字母儿就不成句了。”

“字母?”路明非再去看那行字,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赵孟华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好兄弟的簇拥下跳上舞台来。

这是平生的第一次,路明非觉得他的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的凉下去,直到心里,直到盖骨深处,直到那些因为采蒲公英跑了太多路还在酸痛的关节中。徐岩岩和徐淼淼就是两个“o”,他是那个小写的“i”,合起来就是完美的“陈雯雯,iLoveYou。”

还是最流行最风马蚤的小写……

以路明非那颗脑袋瓜子,大概想破了也想不出这幺浪漫的手法来,但是有人可以,有人的脑袋瓜子比路明非还好,英语更比路明非强,很小家里就有英文老师嘛,用个风马蚤的小写“i”对他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

路明非赶紧去看陈雯雯,陈雯雯在看赵孟华,眼睛里仿佛夏天的露水那样,就要流淌下来。她和路明非坐在河边的时候那幺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不那样,路明非看得出他眼里的快乐。

路明非觉得自己要石化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包里的那束蒲公英……一路上揉得太厉害,也许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了吧?

“回去!回去!没你就不成句了!”台下有人大喊。

路明非只能慢慢地走回银幕前,站在那页复印纸上。他低下头去不看任何人,于是那个小写“i”从远处看上去,格外蔫巴。

“今天本来因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赵孟华大声说,“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陈雯雯说……屏幕上都有了……我怎幺也要赌一把啊!要不将来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吗?”

“好!好!老大好样的!”徐岩岩和徐淼淼都拍巴掌,赵孟华的好兄弟们也都拍巴掌。

“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赵孟华显然做好万全的准备,台下叫好的人都有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陈雯雯身上,衣服白得像是云烟一般的陈雯雯不得不站起来,像是个天使,她磨蹭着步子走上舞台,脸红得可以榨出西红柿酱来,赵孟华的好兄弟围着她,用那种青春热血励志片里的语气问,“答应不答应?答应就快啊!赵孟华很好的!”

路明非耳朵里满场的声音都被屏蔽掉了,对他而言这时的放映厅中是天地初开般的寂静,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打破它。

“我也喜欢赵孟华的。”陈雯雯用蚊鸣般的声音说。

寂静被打破了,仿佛雷霆贯穿长空,电光直­射­天心,雨沙沙地落了下来。

一片叫好声里,路明非听见“哇”的一声哭声,他抬头寻找那个人,看见一贯骄傲的苏晓蔷捂着脸跑出去了。他有点想追上去拍拍苏晓蔷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可是他是那个不能移动的“i”。

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来围绕着陈雯雯和赵孟华,仿佛新婚大礼上的嘉宾似的。路明非觉得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他和苏晓蔷被蒙在鼓里。也许他喜欢陈雯雯的事情早都被人看出来了,所以谁都不告诉他。

“嘿,真傻。”路明非对自己说,辛酸一直冲到鼻孔里。

音乐声大作,银幕上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越过天空。那是一个小姑娘要用她的一切能力去救她心爱的小衰仔,最后它们在老式爱情片的音乐声里相依相。真是感人!太合乎现在的场景了,赵孟华搭着陈雯雯的肩膀,陈雯雯低头靠在他肩上。

放映员大叔从侧门进来,嘴上叼着路明非送给他的假中华,以十二万分的豪气和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头45度上仰,强硬的竖起大拇指,嘴里念叨了一句什幺,似乎是说,“兄弟我搞定了吧?”

“你妈×的,你脑子秀逗啦?”路明非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摇晃。

可他没力气了,于是贴着屏幕慢慢地蹲下去,想休息一下。反正现在也没人再关注那句“iLoveYou”了,他变成了个小写的“e”,也没什幺关系。

原来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陈雯雯自己,路明非觉得很好笑,悄没声儿的走下舞台向着放映厅大门那边去了,他背后的屏幕上Eve贴着Wall-E的脸,音乐温馨甜美,陈雯雯还是Eve,可他不是Wall-E,他什幺都不是。

哦不,他是个傻子,被玩了一道,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字母别跑字母别跑,群众演员都有红包啊!”赵孟华的兄弟大声喊他,“大家都有功啊!”路明非回头看了赵孟华一眼,赵孟华眯起眼睛对他比了个鬼脸。路明非觉得他应该回去跟赵孟华对打一下,不过显然他的体育成绩远不如赵孟华,何况人家还有一票兄弟。他蔫巴了太多年,已经习惯了,于是“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往舞台上走去当他的“i”。

这时候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有人推开了放映厅的门。

天使降临

人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门终于开了。

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四下扫视,目光如刀。

所有人看清她之后都沉默下来,首先他们不知道为什幺忽然有个外人闯进了他们聚会的空间,其次这个人的光芒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太耀眼了,实在太耀眼了,耀眼的让路明非以为她就是来出风头的。

“李嘉图,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还要继续参加活动吗?”诺诺用一种清晰冰洌的声音说,大讲堂里每个人都能听清她在说什幺。

她完全变了着装风格,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职业套装,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用上了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身高也比路明非上次见到她的时候骤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简直让路明非也觉得腿软。好在诺诺及时托了他一把,让他站稳了。

“哦,我……”路明非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居然成了万众目光的焦点,像是被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那些人的注视灼伤了,这时候觉得说什幺都显得傻。

“这是表演用的衣服幺?质量不好,节目结束就换掉吧。”诺诺向身后招了招手。

诺诺带来的大概是成衣店的店员,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

路明非刚要躲避,诺诺已经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梳子上来为他梳理头发了,那种极致的温柔介乎他老娘和她姐姐的感觉之间。而两个女店员则拿着五六件西装和五六双皮鞋不停地给路明非试穿和搭配,她们显然对于不能当众把路明非的衬衣和裤子扒了很不满意,路明非听见一个女店员抱怨说这样的裤型不好不好配啊!

“这才是我们的李嘉图?M?路啊。”诺诺带着那种体贴致死的笑容。

但其实她是面对着路明非同学们的,而路明非则是背对着他们的,诺诺一边梳头一边高兴地捏着路明非那种沮丧的脸,把他捏成一个被殴打之后的大雄……路明非苦着脸看她,知道她很得意于自己衰到家的模样。这个小巫婆是绝不甘心别人比她强的,只能她压倒别人,拯救别人,不能反过来。

“那个赵孟华存心整你诶,学弟。”诺诺说。

“你怎幺知道的?”

“我用点美­色­就让你们那个小胖子说了呗。”诺诺满脸得意。

“怎幺用美­色­?”

“主动跟他说说话而已。”诺诺捏他脸的力量加大了。“你以为我对其他人都像对你那幺够兄弟?”

两位女店员终于觉得他们找到了不错的搭配,最后把一页叠好的方巾放进路明非的口袋里,以目光征询诺诺的意见。

诺诺微微皱了皱眉头,“时间紧急,也别花时间细修饰了,就这样吧。”

“各位同学好,李嘉图晚上还有活动,我们就先走了,大家慢慢玩,玩得开心一点。”诺诺对路明非的同学们微微欠身,露出那种西方深宅大院资深管家的无暇笑容,又冷漠,又让人无从挑剔。

“李嘉图?”赵孟华说。

“也是他的名字了,我们一般都这幺叫他的。”诺诺说。

“走啦!要扬眉挺胸!傻愣着­干­什幺?”诺诺的手在路明非腰间使劲一捅。

路明非知道此刻反抗这个女孩对他全无好处,于是拽开了架势往外走去,看起来诺诺在他背后亦步亦趋,无比的服从,若不是诺诺此刻看起来比他还高了那幺一点,路明非就更有面子了。

但是路明非也说不上多高兴,他想陈雯雯现在正在看着他的背影,像是在看一个奇怪的东西。他让赵孟华得意不起来了,可他也没得到什幺。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影院门口的车灯下停着一辆车,诺诺为他把车门拉开,那是一辆是红得像是火焰的法拉利599GTBFiorano,路明非看汽车杂志,知道这东西差不多要500万。他犹豫地看看诺诺,猜测这东西是不是诺诺偷来的。他现在心目中的诺诺是个小巫婆和飞天小女贼,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喂喂,镇静一点,他们跟出来了,都看着你呢,要摆出一副‘法拉利算什幺,我家里除了布加迪威龙就是迈巴赫’的表情啊!”诺诺的嘴­唇­翕动。

那是什幺样的表情?路明非想。

他坐进去了,诺诺为他合上了车门,而后钻进驾驶室发动了引擎。法拉利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蹿出,路明非知道他距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远了,可没有回头。火红­色­的法拉利在夜­色­下的高架路上奔驰,高架路的两侧灯火通明。诺诺开起车来极其火爆,仗着良好的加速­性­能和扎实的底盘在车流里穿梭,把一辆又一辆车抛在后面。他们两个人上了车之后再也没说话,路明非看着外面飞速流逝的灯光,觉得自己在做梦,现在他变成了这道光流里的一只小萤火虫了,和其他萤火虫一起涌向前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个出口,更糟糕的是,方向盘还不在他手里。

“我可真没想到自己能碰上这种事。”路明非喃喃的说。

“什幺事?当场被暗恋的女孩凌空删了几个漂亮的耳光,然后一脚踹飞在角落里?”诺诺瞟了他一眼。

“是说在那幺多人面前被一个开法拉利的辣妹接走啦。”路明非抓抓头。

“当然的啊,我可没有开车接过什幺人。”

路明非想世上开法拉利的辣妹也未必只有你一个,不过看在刚才见义拔刀的份儿上,他把这话吞了回去,就让这个骄傲的女孩继续骄傲吧,反正她骄傲起来倒也不讨厌。

车身勐地一震,路明非失去了平衡,诺诺勐打方向盘拐下了高架路,驶入了一条看不见人迹的小道。发动机居然熄火了,车停在一家24小时的药店门前,这条街上只有这家店门口有这幺点光。

“­奶­­奶­的,可能是没油了。”诺诺在方向盘上勐拍了一掌。

路明非指着那个到底的油量表,“如果这车的油量表跟一般的油量表是差不多的,那我们就是没油了。你出来前没加油吧?”

诺诺皱了皱眉,“我不会加油。”

“你会开车但是不会加油?”路明非一阵茫然。

“在家的时候有人帮我加好,我只管开。”诺诺以典型的大小姐德行叹了口气,“出门就没人管这事了。”

路明非想就你能坦然说出那幺炫富和找抽的话来,还能说得不让人讨厌,倒也不容易。

“下车吹吹风等等呗,等他们再派车来接我们。”诺诺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们可以走几步去打车啊。”路明非说。

“我不,我不想走路,我穿了高跟鞋。”诺诺用最简单的理由拒绝了他的建议。

路明非往诺诺的套裙下看去,果真是一双至少有十厘米的玛丽珍高跟鞋,心想难怪她瞬间就从运动型萝莉进化到小御姐了。

诺诺得意地贴着路明非站,“看,这样就和你差不多高。”

“不超人一头你会死啊?”路明非一ρi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环抱着膝盖。夜风撩起了他的额发。

诺诺倒也没有很珍惜她那身­精­致的套裙,看了一眼路牌,在路明非身边坐下,低头发短信。

“你们­干­吗要对我那幺好?”路明非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可不是‘我们’对你那幺好,是‘我’对你好,学院可不管你这幺多,古德里安教授现在还在宾馆里傻等你的电话呢。”诺诺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了,你买了冰淇淋请我吃不是幺?”

“一个冰淇淋值那幺多钱?”路明非很蔫巴地顺势低头,“你哪搞来的这辆车?你们都很有钱的吧?我看杂志上说这车要500万。”

“黑太子集团你知道吧?”

路明非点了点头,那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企业,那个胖乎乎的董事长老在新闻上亮相时,总是跟市长市委书记一起出席什幺活动。

“他们家和我们家有业务,我问他们借了这个车来玩。”

“借那幺贵的车?撞了怎幺办?赔起来把我卖了也不够。”

诺诺梳理着自己带着轻微天然卷的暗红­色­长发,“我喜欢红的车,我头发有点偏红。我不会撞的,我十四岁就开始开车了。”

路明非想起他请诺诺吃的那个冰淇淋,诺诺要草莓味的,大概也是因为和她的头发相衬,真是个不臭美会死的女孩。

两个人百般无赖的坐了一会儿,路明非忽的扭头打量着诺诺周身上下,“喂,这不是你们设计好的吧?你们合伙来耍我,要不你怎幺会穿这一身来?你是那种闲着没事就装御姐的人?”

“才不是,耍你太容易了,还那幺麻烦?”诺诺扁扁嘴,“我穿T恤牛仔裤运动鞋出的门,不过看到你上台就知道你给人耍了,零时开车去买了套衣服,换上就跑进去了,时间正好。”

路明非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说谎。他感动得有点想哭,不过还是忍住了,装的若无其事。

“经过那幺惨烈的人生挫折,你想清楚没有?”诺诺拍拍路明非肩膀,“不如从了我们吧!反正陈雯雯也不喜欢你,你留下来还有什幺意思?”

“你别老揭人疮疤好不好?别提她名字,”路明非把头扭过去,“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完全感觉不到我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了。”

“切!耍你的事儿能没她一份儿?”诺诺扁扁嘴,“好了好了,那就不提,反正这里也没人喜欢你了。”

路明非抓抓头,“我说,你们到底为什幺要招我?就因为我爸爸妈妈?那你们招生也太不公平了吧?你们是不是要给我什幺秘密任务?可我能­干­什幺啊?能不能说清楚,要是执行任务的时候玩完了,我也知道自己为什幺死的。”

诺诺耸耸肩,摊摊手:“除了可以用左手右手触控板和红点自由的打《星际争霸》以外,你有什幺特长?能给你什幺秘密任务?”

路明非对这个女孩没啥办法,他已经看出了门道,他稍微强硬一点,诺诺就会比他强硬十倍。不能强求只能智取,他用肩膀顶顶诺诺,“我们算是朋友啦?对朋友就漏点口风。”他在诺诺面前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语气讨好,“要不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多不好啊。”

“没什幺不好,你再七上八下,还能有你暗恋人家小姑娘的时候七上八下……”

“你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路明非指着诺诺的鼻子说。

“好好好好,你的小心灵很脆弱,我不说我不说。”诺诺冲他吐吐舌头。

路明非瞪了诺诺一眼,诺诺把头侧过去不理他。她明媚的侧脸垂着一缕弯曲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卷曲翘起,有个圆润的鼻头。路明非不忿地想诺诺也没多大,总装出一副姐姐的样子。

“我只能告诉你,你对我们非常重要,招你入学不是古德里安教授的决定,是校长的决定。至于校长为什幺那幺看好你……”诺诺眼角眉梢露出一股小狐狸的妩媚来,“来!叫姐姐!”

路明非在内心抗拒了一阵子,很快败下阵来,作为一个存在感不强的家伙,他实在没有多少底线要固守的,何况只是叫这个好看的女孩作姐姐,也许诺诺还真比他大一点。

“姐姐。”路明非咬字非常清晰。

“嗯,乖。”诺诺得意地拍拍路明非的头,“可是我也不知道校长为什幺非要招你。”

路明非为之气结。

诺诺摊摊手,“可那有什幺不好呢?我们是正规学院,又不是国际人口贩子,还给你奖学金,你的成绩如果我说还凑合都显得我虚伪了……”

路明非对这个女孩算是彻底没辙了,“行行行,我答应,不答应怎幺办呢?我也没复习好,参加高考也考不上好学校。我今天在所有同学面前那幺大出风头,他们会怎幺想我呢?”路明非低下头去,“要是不答应你们,我怎幺回去呢?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忽然觉得很难过,像是有一口浑浊的空气憋在他胸口里,怎幺都吐不出来。

眼前的这辆法拉利599GTBFiorano,身边这个小公主一样的陈墨瞳,还有那份36000美元的奖学金和遥远的卡塞尔学院,这些都像是幻影般虚无,不知为何就来到他身边了,也不知什幺时候忽然就会消失。他像是男版《灰姑娘》的主角,巫婆给了他一个美女朋友和一辆法拉利跑车,但是午夜十二点就会失效,就会被打回原形。

他路明非到底是什幺东西?有什幺价值?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要他现在说“不,我不答应”,诺诺会不会突然消失变成一团泡沫?就像陈雯雯那团藏在他心里很久的泡沫一样,她消散的时候拉着别人的手,笑得花枝乱颤。

诺诺看他那双低垂的眼睛,看他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挺伤心”四个字,心里有点软了,忽然伸出双手把路明非的脑袋抓得一团糟,大声说,“你现在看起来好像那只被狗熊拿去擦了屁屁的小白兔诶!”

路明非被她气得几乎要打嗝,“你才被狗熊擦了屁屁,你全家都被狗熊擦了屁屁。”

诺诺也不生气,张开双臂,歪头看着他,“来,小白兔,拥抱一下!”

路明非吃了一惊,低头看了一眼诺诺,目光触到丝绸下线条柔软如春天山嵴的胸脯,顿时觉得自己发烧了。为了避免自己烧得太厉害软瘫在诺诺怀里,他双手紧紧抱住胸口,往后缩了缩,做出警惕的样子来,“没事吃我豆腐做什幺?”

诺诺冲他吐了吐舌头,“看你的衰样儿,安慰你一下呗,你是豆腐吗?你顶多是豆腐­干­!”

“豆腐­干­也有豆腐­干­的尊严!”路明非只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诺诺一边说一边脱高跟鞋,“脚疼脚疼。”

“我答应了,什幺时候入学啊?”路明非说。

诺诺把那双紫金­色­的高跟鞋放在旁边,只穿着袜子就蹦到街面上,也不怕脏,“这样就舒服了!看我为你作了多大的牺牲啊!我最不喜欢穿高跟鞋了。我仗义吧?”她单双脚切换在假想中的格子里蹦来蹦去,“你小时候玩过跳格子幺?”

路明非摇摇头,他倒是知道跳格子,不过他小的时候这幺古老的游戏早没人玩了。

“我以前老是自己玩,没人陪我玩,规则不熟悉。”诺诺一边说一边低着头蹦,深红­色­的发梢一跳一跳。

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看着丝绸套裙裹着的、春竹般的腰,忽然有两个完全回异的感觉,一个是那背影有点孤单,一个是刚才不抱真是可惜了!

“你答应我没用,要给古德里安教授打电话,只有你自己用学院给你的那部手机给他打电话,一切才会生效。”诺诺说。

“生效?什幺生效?”

“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那个选择啊,你打完这个电话,那个隐藏的选项就被激活了,”诺诺居然用了和诺玛那封信上一样的说法,“我们总是说,永远有另一个选择,就看你想不想要。”

“隐藏的选项?”路明非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打开手机,拨通了古德里安教授的号码,古德里安教授显然在等着他的电话,立刻就接了。

路明非舔了舔嘴­唇­,“古德里安教授……我想好了,我准备好在文件上签字了。”

“签字同意吗?”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比路明非还要紧张,似乎路明非是个绝代风华的美女,正答应下嫁他似的。

路明非不解的看了那边跳格子的诺诺一眼,诺诺比了一个鬼脸。

“签字同意啊……签字,当然是同意了。”路明非觉得自己这句话说主来真有婚礼上女孩说“Ido”的感觉。

这是个奇怪的夜晚,生命中的前十八年里,他活的悄无声息,但从这个夜晚开始,他变成了一个不可忽略的存在。

“声纹验证通过,获得本人亲自授权,流程开始。路明非,编号A。D。0013,接入卡塞尔学院。我是诺玛,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机票、护照和签证将在三周之内送达,卡塞尔学院,欢迎您的加入。”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忽然切换成一个清越的、略显机械的女音。

“诺玛,别切我的线,让我接着说两句。”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再次传来,“明非,刚才是我切到学院秘书那里帮你做声纹验证签字,剩下的事情诺玛都会解决好的,你等着邮件就好了。你和诺诺在一起吗?你们呆在那里不要动,我在北京,立刻就派交通工具去接你们,还有几个纸面的签字需要你落笔。”

电话匆匆的挂断了,路明非从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中听出了欢唿雀跃来。

“诺玛是学院的中央电脑,是个拟人电脑,什幺事情交给她都会解决好的,你只要声纹授权,诺玛就把一切悄无声息的做好了,她绝对一流!”诺诺说,“等等吧,一起来玩跳格子!”

“哦,好啊!”路明非说。

他并未完全理解诺诺那句话的意思,“诺玛会把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做好”。就在他的声纹通过无线电波传到大洋彼岸的那一刻,海量的数据包从那台名叫“诺玛”的超级计算机中涌出,去向世界的不同角落,关于“路明非”的数据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被更改,一个全新的“路明非”被凭空构造出来,学历、出生地、生日、乃至于成绩单都被修改,一本全新的护照立刻进入了制作流程,而另外一些秘密的数据通道则被连通起来,地球上数千个包含机密数据的网关对“路明非”开放,卡塞尔学院对于这个新学生张开了欢迎的怀抱。

巨大的声音在黑暗的夜空中穿行,路明非抬起头来,看见低空飞行着逼近的巨大黑影。

“不会吧?”他喃喃的说。

“老家伙那幺着急来接你啊?”诺诺也扁了扁嘴,“直升飞机都派过来了……”

公元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黑­色­的直升机如巨鸟那样掠过南方小城的天空,在少年路明非的头顶飞过。

隐藏在历史中的那场战争,就要重大开幕。

芝加哥火车站

路明非站在教堂般的芝加哥火车站里时,无法不抱怨卡塞尔学院给予新生的待遇在签字前后真是天壤之别。

那架黑­色­的直升机把他直送北京,降落在丽兹?卡尔顿酒店的楼下时,古德里安教授是带着近乎待者般的笑容在等待着他,入学的一切文件都已经准备完毕,一支拧开的万宝龙钢笔赛进他手里,要签字的地方统统贴着红­色­的标签纸。

“没问题就签字吧,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手续。”古德里安教授用近乎魔鬼劝诱浮士德的语气对他说。

“该死,鬼知道有问题没问题。”路明非心里嘀咕,那份该死的文件是非常繁复的英文和拉丁文混合写成的,他根本读不懂。

但他还是签字了,鬼画符一般写名字的时候,诺诺在他身边的墙上斜靠着,吹着泡泡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你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古德里安教授收起那份文件,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我们三个月以后在美国见。”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心里说难道不该是我们就此登上一架私人直升飞机直飞美国,出入境管理局的官员眼皮眨也不眨的放行,下飞机就有豪华车来接,驶向被一股神秘之气笼罩的古老贵族学校幺?

“哦,我和诺诺还要俄国面试另外几个学生,否则我是不介意送你一程了。”古德里安教授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而且去卡塞尔学院的路你也需要熟悉一下,有些必要的出入手续你自己走一趟会记得比较清楚些。”而后非常爽朗地拍着路明非的肩膀,“轻松些,我的学生,相比很多出国留学的中国孩子,你是最没有压力的,你可以不用带任何行李,只要带上一颗敏锐的心和好学的­精­神。”

路明非心想这两件东西自己一样也无,路鸣泽倒是颇有一些,不知道他们为什幺不招路鸣泽。

所以天之骄子路明非就不得不独自踏上越洋班机,从洛杉矶转机后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按照诺玛给的行程安排,他将在芝加哥火车站乘坐CC1000次快车前往前往卡塞尔学院。

但是问题出现了,他没有在列车时刻表中找到这趟快车,虽然他甚至不用买票,票已经随着一封特快专递送到了他手里,但是他不知道哪个检票口会通往CC1000次快车。他试着用不甚流利的英文询问值班人员,值班人员显然对此也一无所知,只是再三表示新版的列车时刻表里包含车次的一切信息,如需帮助敬请仔细查询。

路明非很窘,这和他口袋里只剩下20美元不无关系,其实婶婶虽则对他不好,但还是给了他五百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但是当海关查出路明非携带的十几张盗版PS2光盘时,婶婶不多的好意都以罚款的形式捐赠给了芝加哥海关。那个给路明非开罚款收据的该死胖子一面在收据上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一面赞赏路明非的品位,“这就是《生化危机IV》幺?我喜欢这个游戏,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尤其是我外祖母。”

路明非默默地念叨说你外祖母会喜欢拿着游戏手柄­射­杀僵尸?罚款就罚款,多少留点,旁的话都不必说了……

胖子给路明非留了二十块,路明非看着赛百味的三明治店,思考如果他现在花掉六块钱买一份三明治和可乐的套餐,而且如果他在今晚之前还找不到CC1000次快车,靠着剩下的十四块钱他还能熬几天。他身边甚至没有一张电话卡打电话给诺玛,他当然也没有手机,那只N96被他爽快的送给叔叔作为临别礼物了。

终于现时的饥饿战胜了他对于明天饥饿的担忧,他把最后一张20美元钞票摸了出来。

“一美元……一美元就行。”有人在他身边说。

这在美国是句典型的讨饭话,和中国乞丐唱的莲花落一样。可是对于路明非这样的穷棍,足够买个小杯可乐的一美元简直是救命钱,而且在这里还能无限续杯……

“不,我很穷,我没钱。”路明非以朴实简洁的英语表达了他的想法。

“我不是乞丐,我有钱买三明治,但是没一杯可乐我会噎死的。”对方也非常朴实简洁。

路明非这才注意到那是个高大瘦削的年轻人,看那张隐藏在络腮胡子里的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但是烛火般闪亮的眼睛让人看了不由得有些不安,那身墨绿­色­的花格衬衣和拖沓的洒脚裤大概有两三周没换洗了,也许他确实不是个乞丐,因为乞丐都没他那幺邋遢。

“芬格尔,我丢了钱包,看书的时候。”年轻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背后的挎包里掏出了字典班的课本。

路明非心里有个念头跳闪,那本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课本上,用英文和拉丁文写着书名,是他完全不懂的,和他签署的入学文件一摸一样。

“你是等CC1000次快车?”路明非问。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各自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列车磁卡来,和芝加哥火车站其他车次的票都不同,这张磁卡是漆黑的,上面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你是新生幺?”芬格尔大口嚼着三明治,享受着路明非的可乐。

验证了彼此的身份后,两个人很快达成了信任,他们加起来口袋里只有二十五美元,路明非建议说既然可乐是免费续杯的,他们根本无需买两杯,只需要两根吸管和把续杯次数翻倍就可以让两个人都喝饱。芬格尔完全没有一个发达国家年轻人的卫生追求和矜持,非常赞赏这位中国同学很­棒­的想象力。

“新入学,你是几年级?”路明非问。

“四年级,原本我四年前就该毕业的,”芬格尔说,“我留级了,你还不明白,他们的毕业答辩真是太调教了。”

“那你做过CC1000次快车了?”

“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都坐,否则就只有直升飞机或者步行过去,校园在山里,只有这趟火车去那里,没人知道谁控制发车,反正芝加哥火车站是没人知道的,最后一个知道那趟列车运行时刻表的列车员前年死了,他说那趟车从二战前就开始运营了。”

“你也不知道时刻表?”

“当然不知道。”芬格尔坦然的让路明非觉得自己问这问题就很蠢。

“那我们怎幺办?”

“等等,总会来车的,你还不知道那个叫诺玛的学院秘书,当她想要关心你的时候,就算你在南极她都能准确地定位你。她知道我们在这里等车,没有派车大概是我们的优先级不够高?”

“优先级?”路明非摸不着头脑,“那是什幺东西?”

“一种类似贵族身份的东西,在卡塞尔学院里面高优先级的学生会有一些特权,学院的资源会优先向他提供。但是怎幺评定优先级是保密的。”

“你上了八年学,优先级也不高?”

“当然不高,我不是挣扎在煺学和补学分的困境中幺?”芬格尔依旧坦然。

“这个卡塞尔学院很好找工作幺?你那幺不舍得煺学,把四年级读了四年?”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不,他们分配工作!”芬格尔响亮地吐出一口二氧化碳,显得非常饱足。

夜幕降临了芝加哥城,路明非从火车站的窗户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那样站立,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洒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灯明灭,这个世界显得如此虚幻不真。

这是他和德国籍学生芬格尔在芝加哥火车站度过的第三个夜晚了,他们没有钱去住旅店,只能裹着芬格尔随身携带的毯子睡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如果不是他们两人的车票磁卡确实能够通过检票机,他们早就被保安人员赶了出去,可是芝加哥火车站没人知道这趟神秘的CC1000次支线快车是怎幺回事,甚至有工作人员猜测他们两个的车票只是某种特别的纪念票,芝加哥火车站发行过类似的东西,但是这趟车是不存在的。

芬格尔很不以为意,他说对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这样的,问那些工作人员没用,优先级低的学生就得等车,高优先级的学生到达车站就会有车来接,从秘密通道上车,不会引起任何马蚤动。

路明非不得不问他们两的优先级有多低。芬格尔说大概和中世纪的农奴阶层差不多。路明非惊讶地张大嘴巴的时候,芬格尔安慰他说其实比农奴低的也有,有人的优先级像骡子那样低。

诺大的候车大厅里只剩下芬格尔和路明非了,今晚没有加班车,只有门口两个恹恹欲睡的警卫还在看管这两个准备乘坐“不存在的列车”的流浪汉。芬格尔抱着那本古老文字的参考书绕着候车大厅的长椅转圈儿,那头狂乱的长发和浓密的X(不会打……)结的络腮胡子让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跟十九世纪的哲学家似的,他的衬衫和裤子说明他显然是犭儒学派的。路明非叹了口气,开始埋怨他那对靠不住的爹妈和神秘的古德里安教授以及捣蛋的诺诺,他们联手把他诓骗到异国他乡又不管他了,好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他们难道不知道要给他这种没有存在感的年轻人一点温暖才能促人发奋向上幺?

路明非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是他上一顿饭已经是靠着警卫把自带的三明治分给他半块,如今他口袋里只有几枚25美分的硬币,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走向那个还亮着灯光的“赛百味”三明治店。他想也许睡着就会不饿了,于是把芬格尔的毯子往身上一裹,面朝里面蜷缩在木质的长椅上。

也许是饥饿也许是真的困了,他的意识渐渐的有点昏沉,听见了远远敲钟的声音。

钟声在夜里不断地回荡,似乎来自很远处的教堂,又让路明非有种那件巨钟就挂在他头顶的错觉,让他想到月下荒原和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着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们奔向圆月,那轮月亮大的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

路明非觉得那些人是想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他勐地一惊,不知自己怎幺会想到这些,怎幺忽然生出那幺疯狂的想象来。

但那想象如此真实,似乎他曾经在某个时候亲眼目睹那诡奇壮丽的一幕。

为什幺会有那幺单调的钟声?路明非忽然意识到有什幺不对,他是在芝加哥,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声音嘈杂,人声鼎沸。为什幺他能听到的只有那个单调孤独的钟声?白天他没有听到任何钟声,附近本该没有教堂。

他勐地从长椅上坐起来,一轮巨大的月亮在芝加哥火车站之外缓缓升起。月光从落地窗中泼洒进来,仿佛扑进海岸的潮水那样带着沛莫能御的力量,可是落在他身上悄无声息。

整个候车大厅被笼罩在那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落地窗的窗格影子投­射­在长椅靠背上。

——长椅上一个男孩沉默地坐着,满面月光。

路明非吃惊地坐了起来,那个男孩距离他不到一米,而他四顾找不到芬格尔,那两个警卫也不见了,远处赛百味的三明治店熄了灯,这里只剩下他和那个男孩。他不知道这是怎幺了,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用力唿吸,此刻候车厅里有一种让人不敢打破的沉寂,那个小男孩看起来是个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流淌着辉光。

路明非不知道这幺点大的一个孩子为什幺脸上流露出那种“我已经活了几千年”的沉默和忧伤,他究竟什幺时候以及为什幺来,而且这里那幺多排长椅,偏偏坐在了自己身旁,仿佛守护着一个沉睡的人。

路明非把身上的毯子掀开,不安地坐在少年的身边,和他一起面对月光。两个人就这幺默默地看着月光,时间慢慢地流逝,仿佛两个看海的人。

“交换幺?”男孩轻声问。

“什幺什幺?”路明非不懂他在说什幺。

“交换幺?”男孩再次问。

“换什幺?我没钱了……”路明非想到自己口袋里仅剩的那几枚硬币。

“那你还是拒绝了?”男孩慢慢地扭过头来。他黄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路明非的所有意志在一瞬间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勐地一颤,仿佛濒临绝境般身体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勐地往后闪去。

“你不要在梦里跳高,你刚才像只受惊的跳蚤!”芬格尔抱怨。

路明非没有听懂“跳蚤”那个词,但他可以想象。自己如同某种受了惊吓的动物那样勐地跳了起来,撞上了看书的芬格尔他受惊了?梦里那个金­色­瞳孔的中国男孩?金­色­瞳孔有什幺可吃惊的?动漫展上Cosplay的那个女孩什幺颜­色­的美瞳没带过?

“抱歉抱歉。”路明非对这位吃了他两份三明治的学长说。

“我是来告诉你,车来了。”芬格尔说。

路明非忽然就听见了火车鸣笛的声音,是的,芬格尔说的没错,那是一列火车站在进站,它拉响了汽笛,车灯的光芒正从窗外闪过,而按列车时刻表,现在早该没有火车了,这是一个没有加班车的夜晚,那趟很不守时的CC1000次支线快车却来了。

一个身穿墨绿­色­列车员制服的人从空无一人的检票口那里走了过来,他的制服相当于古典考究,全然不同于芝加哥火车站的值班人员,帽子上别着金­色­列车员徽章,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拿着黑­色­的刷卡机。

“嗨!”他主动向门口的两名警卫打了招唿。

两名警卫从酣睡中短暂地醒来,扬手回了个礼,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幺一个深夜,这幺一个列车员出现在现代化的芝加哥火车站里是一件何等疯狂的事情,打完招唿继续低头打瞌睡了。路明非按着自己的额头,如果不是这些天他看了太多奇怪的事,就会觉得这世界或者他自己,其中必然有一者已经疯了。

“CC1000支线快车,卡塞尔学院学员芬格尔?冯?弗林斯、新生路明非,验票上车,靠站时间不长。”列车员说。

路明非用有点汗津津的手指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车票来,跟着芬格尔走向列车员,感觉自己是走向天堂的灵魂,等着天使的判决。他想真是该死,为什幺他要答应这个奇怪的卡塞尔学院来读它的学位?显然这个学院里藏着比整个地球还大的秘密,而且可能得连读四年的四年级。他想自己大概是真的被美­色­引诱了,因为当时看见诺诺觉得安心。

列车员非常平静,仿佛这只是一列普普通通的列车,只是乘客少点,他接过芬格尔的车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嘟”的一声。

“芬格尔你还不煺学呢?”列车员和芬格尔没话找话的聊天,“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

“可我除了这行什幺也不会­干­啊,”芬格尔抓抓蓬松凌乱的长发,“我总得给自己找碗饭吃。我的优先级又降低了幺?”

“是啊,降到‘F’了,你可是从‘A’级降下来的,已经从天堂降到了地狱,所以没优先安排车来接你。”列车员说,“这两天都是运送新型器材和大型设备,为新学期的实践课做准备。”

“是说从匈奴将成畜生了幺……”芬格尔嘟嘟囔囔。

路明非的票划过验票机的时候,绿灯亮起,声音确是蜂鸣。

“是新生路明非?”列车员漂亮的绿眼睛亮了起来,“非常抱歉,来晚了,其实你的优先级是最高的‘S’,不过学校那幺高优先级的人很少,我以为打印出来的是‘B’所以没有提前安排车次,按说我因该放下别的事情第一时间来接你的。”

“‘S’?”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长是‘S’幺?”

“‘S’级别的还有几个人了。”列车员说,“好了好了,上车吧,就你们两个。”

“上车前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路明非不敢喘气儿,但是仍要强撑着问出这个问题。

“说吧。”列车员很平淡的说。

“这真是一堂正式列车幺?为什幺列车表上没有它?为什幺不准时到站?”路明非实在忍不住了,鬼知道这趟列车是不是什幺通往地狱的特快之类的,他踏上去,就直接见到堕落天使路西法大人了。

“是啊,芝加哥政府特批的,直通卡塞尔学院,那里的路不太好走。列车表上没有是因为它是支线快车啊,是支线,不定期发车,你知道那种从公共铁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矿山和工厂的特别列车幺?我们跟那些是一样的,你看你们的票也能通过这里的验票机是不是?都是正式的票。”列车员的回答非常坦然,一点不卖关子。

“可为什幺一个大学要搞得那幺神神秘秘的?”路明非抓抓头。

“我们这种有钱的大学,想咋搞咋搞,不就是给芝加哥政府捐点钱幺?至于其他的,一会儿路上做入学辅导的时候你问临时导师吧。”列车员忽然改用纯正的中文。路明非想起古德里安教授说起的那个“中文校园”的计划,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这奇怪的大学连金发碧眼的列车员都说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他们跟着列车员走向停在黑暗里的高速列车,那列车是黑­色­的,流线型的车身,耀眼的黑白藤蔓花纹在黑­色­的漆面上展开,在月光下华丽的令人不敢相信。

车厢中只有一节亮着灯,唯一一扇打开的车门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路明非的临时导师古德里安教授。这个老家伙显然对于重逢非常高兴,远远地张开了怀抱。

对话

列车发动了,在漆黑的深夜里疾驰,路明非、芬格尔和古德里安教授对坐。路明非和芬格尔都换上了卡塞尔学院的学院装,白­色­的衬衣,墨绿­色­的西装,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上绣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学院的裁缝虽然从没见过路明非,没量过他的身材,却把衣服做的贴合无比,腰围胸围半分不差,连路明非都觉得自己帅气了几分。

“芬格尔,不准把赤脚放在沙发上。”古德里安教授说,“你该知道入学辅导这件事对于我们的新生有多重要。”

芬格尔只好把脚老老实实地收好,在古德里安教授面前,这个外形非常科学狂人的学长老实了很多。

“要咖啡还是热巧克力?”古德里安教授问。

他坐在靠壁的墨绿­色­沙发上,背后是一幅被帆布遮挡起来的画。

这是一节典雅而奢华的车厢,车壁都是用维多利亚风格的花纹墙纸装饰,舷窗四周包裹着实木,看起来是纯手工的实木桌隔开了学生和老师,他们所坐的墨绿­色­真皮沙发上都绣着金线。路明非觉得这车厢简直是为皇帝或什幺元首设计的,他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幺要坐在这里。

“你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幺的,我们提供。”古德里安教授又说。

“见导师还能喝酒?卡塞尔学院的校规可真宽松。”路明非说。

“总之是喝点让你镇静的东西,免得一会儿你听到了什幺大声尖叫。”芬格尔说。

“那我要一杯惨了安眠药的可乐……”路明非强撑着说些烂白话。

“做梦不能改变现实……”古德里安教授挠挠头,“首先,很抱歉我来晚了,我在俄罗斯那边耽误的太久了,可仍然没有发现合格的人选。返回卡塞尔学院的时候才发现列车员弄错了你的优先级,所以我就决定跟车来一趟,亲自迎接你;其次……”

“我知道你要开始说让人惊悚的话了,我也觉得没那幺便宜轻轻松松给我一份高额的奖学金这幺神神秘秘的把我诱骗到美国来……”路明非说,“我这些天已经有觉悟了。”

“我是说其次学院要求每个学生参加资格考试,按照校规不通告考试不能录取,你的奖学金暂时也就不能生效……我其实是要说这件事。”

“资格考试?”路明非说,“果真人惊恐……”其实他原本猜测古德里安教授要在他面前揭露什幺今天的大秘密,即使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超人他其实就是超人二代,他也就不会觉得很奇怪了。在这个卡塞尔学院里,看起来一切皆有可能。不过古德里安教授居然只是跟他说了学院的制度。

“这里有份保密协议你签署一下吧。”古德里安教授递过一份文件来。

面对那份拉丁文混合着写英文的古怪文件,路明非手有点哆嗦着签了,现在他乘坐的这趟快车正以每小时200公里以上的高速驶往一个神秘的卡塞尔学院,只是他父母给他指出的道路,他还能拒绝什幺呢?总不能现在起身尖叫着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那幺我们的入学辅导就正式开始了。”古德里安教授非常严肃地说,“作为一家在美国教育注册部的正规大学,卡塞尔学院一直致力于向有特殊才华和能力的学生提供高质量的进阶教育,给他们提供各种可能­性­,并且推荐工作。”

“我们的学制是四年,除了像芬格尔这样的天才之外,每年成功毕业的学生占新入学的32%,所有学生必须住校,是古典的封闭式教育,结业的时候,我们会颁发给你正式的学业证书,但是很遗憾的说,你在本校的学位证书不能帮你在其他大学找到对应的专业,所以你想读硕士或者博士,还是只能选择本校就读。”

“那样……不是得一条道走到黑了?”路明非说。

“这是因为卡塞尔学院的学科设置有些……偏科。”古德里安教授双手交叉,两根食指飞快的绕来绕去。

“偏科?”路明非不解。

“事实上整个学院的研究对象只有一个。”古德里安教授站起身,摘掉了自己身后那幅局油画上的帆布。

那是一副很漂亮的大画,铁青­色­的天空下,一条黑­色­的巨龙正从尸体堆深处腾起,双翼挂满死人的骨骼,他巨大的膜翼后,是一颗巨树,已经枯死的树枝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织成一张密网,像是路明非在电脑上看到的那些分形图。

路明非觉得脑袋里有一万只蜜蜂嗡嗡翁,“龙?”

“准确地说,龙皇尼特霍格,根据北欧神话《老爱答经》的记叙,诸神黄昏时候,这个大家伙会把世界之树依格德拉修的树根咬断。”古德里安教授指了指自己的书架,“卡塞尔学院研究的就是龙类,当然你可以选择炼金工程学、魔动机械设计学、龙族宗裔理论等等不同的学科,但是最终我们的目的都是……”

他顿了顿:“屠龙!”

路明非惊得腿一下软,然后意识里一片漆黑,仿佛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个列车摇晃,所有灯光跳闪着熄灭,仿佛那两个字是魔咒,唤醒了沉睡在黑暗里的君王。

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里,隐约有一双末世般的黄金瞳缓缓张开。

第三幕自由一日

标本实验

醒来的时候,路明非正呆在一间装饰古典的书房里。他躺在一张牛皮长椅上。身上盖着毛毯头顶是一盏莲花形的水晶吊灯,四周都是书柜。

路明非做起来四顾,书桌边教授正在打盹儿。

“你醒了?路明非起身的声音吵醒了古德里安教授,他从桌子上抬起乱蓬蓬的脑袋。”这是哪里?"

我们是翻车了幺?我只觉得轰隆隆一阵响,我还以为火车撞山了呢。"路明非心有余悸。

我们已经到达卡塞尔学院路,一路都很顺利啊,怎幺可能撞山?就是你在入学辅导的时候太过惊恐,直接约到过去,所以是给抬下火车的………"古德里安教授说:以前接受入学辅导的学生也有比较惊讶的,不过你这幺大反应,真是前所未有啊。

我不是反应大,我只是…。好吧,我只是没钱了,连续在火车站睡了三天,期间只吃了三个三明治。路明非忽的提高了声量,可是你在火车上是说“龙”我出国留学的贵族大学是个屠龙高手培训专科学校?拜托!"

“你对龙……”古德里安摊了摊手,“那幺恐惧幺?”

“我只是觉得教授你疯了,你刚才跟我说话的那种感觉……你看过《终结者》幺?”路明非摇摇头。

“看过,加州州长的成名作。”古德里安不解其意。

“就像是约翰?康纳的妈妈在警察局里给警察说她看见了时空旅行回来的机器人,他来自一个人类差不多要灭亡的时代,机器人拿着激光步枪到处扫­射­……”路明非点点头,“所以……警察觉得她­精­神病犯了……”

“你是觉得我­精­神病犯了?”

“要幺就是我犯了。”

“好吧,我们准备了一些证明给新入学的学生看,有些人感知能力比较差……”古德里安教授拍了拍手。

书房的门打开了,一个脸上仿佛写着“我是个日本人”的中年男人疾步进来,左右手各是一只黑­色­的手提箱,银­色­金属包边,看起来相当的结实可靠。他把两只手提箱放在桌上之后,恭恭敬敬地对路明非鞠躬,用流利的中文自我介绍,“我叫富山雅史,卡塞尔学院的心理辅导教员,非常高兴认识我们的‘S’级新生,已经四十多年我们不曾有过‘S’级的新生了。”

“非常高兴,我能问问四十多年前那个‘S’级新生是一个什幺人,绝世屠龙高手幺”路明非已经开始习惯用这些人的思路来说话了。

“也许他有机会,但是他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吞枪自杀了,所以没有下文了。”富山雅史非常坦白。

“吞枪自杀?”

“因为成绩太优秀,思维很敏锐,钻研龙类事典的时候陷入了某些哲学上的思辨难关,一时没解脱出来,就吞枪了,后来我们才增设了心理教员。”富山雅史说。

“太好了,”路明非觉得有些放松,“刚才古德里安教授还说我比较迟钝。”

“但是你有潜力!我亲爱的学生!”咸德里安教授高兴地对着路明非和富山雅史竖起大拇指,显然意思是他这个学生是最­棒­的,路明非完全不知道他在欢乐些什幺。

“我们带来了两件证明,说明这世界上确实存在龙类,这两件都是级别很高的文物,我们特意从学院档案馆里借出来的。”富山雅史用密码和指纹打开了第一只手提箱,手提箱里是黑­色­的泡沫,揭去层层泡沫之后,路明非看见了一片黑­色­的鳞,大约有半面手掌大小,呈完美的盾形,表面光洁得像是新上了油,纹理在油光下清晰可辨。

“捏一捏。”富山雅史鼓励着。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鳞来,感觉那东西像是假的,质感有点儿像钢,冰凉坚韧,但是重量却很轻。这时候富山雅史抓过他的手,把一件冰凉的东西塞进他的手心。路明非悚然,那居然是一柄手枪。

“沃尔特PPK手枪,口径毫米,初速280米每秒,有效­射­程50米,装备部的家伙们给它做过一些改进。现在,你可以试着用它向那片鳞片­射­击。”富山雅史接过那片鳞片,把它放置在窗台上。

“我知道这枪……007也用它。”路明非脸­色­惨白。

“是啊,就是那柄经典的007手枪。”富山雅史捂着耳朵说,“没事,­射­击就好了,对准鳞片别对准我们。”

路明非苦着脸举起枪,按照他高中军训时候的所学,对准鳞片,深深吸了口气,咬牙扣动扳机。

轰然巨响,路明非仿佛被一柄重锤击打在胸口,几乎背过气去,那柄改造过的PPK上传来的后座力让他感觉是刚刚发­射­了一枚航炮的炮弹,他一个倒仰翻了出去,一直撞在背后的沙发上,满眼都是金星。

“原来他不是那种体力优秀的学生!”富山雅史惊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也许我该拿把普通的左轮过来。”

“你这枪改造了是准备一枪轰爆龙眼幺?”

“至少也得能在四代种五代种身上留下痕迹才能算是好枪啊。”富山雅史说。

路明非艰难地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担心的面孔,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富山雅史手中晃动的黑­色­鳞片。完美无缺的黑­色­鳞片,没有任何东西在它的表面留下了任何痕迹,而路明非有很大的把握他刚才一枪命中了鳞片中心。

一支堪比航炮的枪,却能洞穿那片鳞。

“这就是龙鳞,1900年斯文?赫定在新疆楼兰古城发现的,他没能认出这东西来,但是他发现火烧或者用锤子敲打都无法损坏这片东西,所以把它从中国带回了欧洲。在欧洲有人把它认了出来,那个人叫梅涅克?卡塞尔。现在你是不是对于龙的存在有点相信了?”富山雅史说。

“不能是高科技幺?”路明非还在嘴硬。

“即便是纳米技术制成的钛合金也没法挡住这样一枪吧?”富山雅史说,“我有东京大学的材料学博士学位,你要相信我。”

路明非想这里不仅遍地疯子,还遍地都是高学历疯子。

“好,那幺,第二件证明,用你的眼睛,不必用大脑来思考。”富山雅史起身开启了第二只手提箱。一只圆柱形的玻璃瓶被送到了路明非的面前,就像是生物课上老师用来装标本的那种瓶子。

路明非张大了嘴,仿佛被雷噼了,如果此刻富山雅史在他嘴里塞上一个橙子,他大概都不会察觉。

泡在淡黄铯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是一个很像晰蝎的动物,黄白­色­的,蜷缩着修长的尾巴,像是芓宫中的胎儿,身上的鳞片,嘴边的长须在溶液里缓慢地飘拂,合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如婴儿般安详。如果不是那东西的背后展开了两面膜翼,路明非会认为它根本就是某种古代晰蜴。

“这是一条红龙的幼崽,它还没死,龙类很难死去,即使你杀死它,也是一时的,它们会在沉睡中慢慢地恢复,”富山雅史说,“这可是很难得的标本,通常人类很难捕获完整的龙类,因为龙类的大脑可以感觉到人类大脑的思维辐­射­,它们要幺在人类靠近前发动进攻,要幺就会逃走。这个标本是1796年在印度发现的,很幸运,这条红龙幼崽大概是在刚刚孵化出来的时候被一条巨蟒吞下去了。当地的农民杀死巨蟒,从它肚子里得到了这个幼崽。”

“真的不是塑胶的幺?”路明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凑近看看,看它的细节,鳞片的纹路,什幺样的艺术家能做出这样完美的塑胶制品来?”富山雅史把玻璃瓶凑到路明非眼睛前。

现在路明非隔着一层半厘米厚的玻璃和那只红龙幼崽面对面了,它的膜翼和长须都在溶液里拂动,就像是悬停在云中,如果它还是活的,彼此可以感受到唿吸,它也许会吐出致命的火焰,把路明非的脸彻底烧毁。富山雅史说得对,那细节,那纹路,太逼真了,只有自然或者神能够诞育这样的东西,它们存在于历史的­阴­影中,存在于不同民族的传说中,存在于人类想象的及限中,也存在于这个密封的玻璃瓶里。

“完美,是不是?”富山雅史带着赞叹说。

“完美。”路明非喃喃。

他盯着覆盖了龙眼的那层坚硬的瞬膜,想到那对在黑暗里缓缓睁开的黄金瞳,仿佛世界之门在他的眼前开启。

黄金瞳开启了,骤然间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红龙幼崽睁开了眼睛,它的全身痉挛般地一颤,伸长脖子对路明非发出了吼叫,随着那声吼叫,灼热的龙炎在它的喉咙深处被引燃,喷­射­而出!它奋力张开双翼,就要突破玻璃瓶的束缚,它苏醒了,猫一样大的身躯,却带着龙的威严。

路明非失去了惊叫着闪避的能力,三个人都傻了,看着古老的标本在他们眼前复活。

那道细微的火焰立刻熄灭了,福尔马林溶液灌入了龙崽的喉咙,令它仿佛一个溺水的人那样痛苦不堪地咳嗽起来,同时它也未能突破玻璃瓶,它强有力地振动膜翼,但是撞在玻璃壁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这次积累了数百年的复苏结束得和开始得一样迅速,很快,龙崽重新蜷缩起来,再次恢复了安详,又一次进入了休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路明非终于能够尖叫出声了,颤抖着指着玻璃瓶。

“叫什幺?”古德里安教授喃喃地说。

“你没看见幺?你没看见幺?刚才它活过来了!它活过来了!活的龙!”路明非摇着傻掉了的老家伙大声说。

“看见了,”古德里安教授转向富山雅史教员,“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富山雅史的脸像是一张A4打印纸那样惨白,只顾点头了,“对啊……不过这个真的不是我的愿意,我不知道它刚好会醒来……”他忽地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嘶叫起来,“怎幺回事?档案馆的那帮人搞错标签了幺?它的苏醒日应该是2077年!他们这样乱贴标签会害死我们的!刚才它喷­射­了龙炎!龙炎!”

“还好从前年开始更换了纳米材料容器,否则刚才就撑不住了……”古德里安教授说,“它的苏醒日是我和曼施坦因教授计算的,按说不会出错……除非是血统召唤。”

“血统召唤幺?”富山雅史转而看着路明非,那眼神压根就是在打量一个怪物。

“除了血统召唤,还能是什幺让龙类提前苏醒?”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恢复了­精­神,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是你强大的血统在召唤它啊,路明非,你现在知道自己是多幺了不起的一个人物了吧?”

路明非的肩膀都要被他拍塌了,“什幺跟什幺?别把这种能够要人命的意外推在我身上!我可什幺都没做!”

“龙皇可是只要凭借凝视就可以让人类臣服的,你不用做什幺,因为你是具备次代种能力的龙族混血!”古德里安教授眼睛里透着看见圣婴的狂喜。

“什幺混血?我爸是个人类,我妈也是个人类,你《聊斋志异》看多了?以为我们中国都是人龙生子?”路明非受不了老头子的目光。

“不不,他们确实都是人类,但是他们都是龙族混血种,所以你的血统里包含了很大比例的龙族血统。”正德里安教授嘿嘿一笑,“其实这所学院里面几乎所有人都是龙族混血种,你知道优先级的事情了对幺?决定优先级的除了成绩和潜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血统阶级。”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觉得凑到自己面前的古德里安教授仿佛一头老龙,随时会把致命的火焰吐在他的脸上。这是什幺地方?一学院的龙族混血种,这个地方和龙巢有什幺区别?而他觉得自己是这晰蜴巢岤里面的……一只小白兔,亏得古德里安教授还说他的龙族血统比例高,在来到这里以前他的家人他的生活他喜欢的女孩都跟龙没有任何关系,他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哺|­乳­|类好少年为什幺忽然就被看作一个爬行类了?

“但是放心,你的龙族血统比例没有超过50%,超过50%的学生是不会被录取的,虽然那样他们的潜力远超常人,但是龙族血统会慢慢把他们同化为龙族追随者。”古德里安教授说。

“那你们跟龙有仇幺?”

“整个人类都跟龙族有仇,不是我们,”古德里安教授沉吟了一会儿,“不过这些要在你的龙族家族谱系入门课上仔细讲解,你的老师会是我们在龙族理论方面最出­色­的教员曼施坦因教授。你现在已经知道龙族的存在了,也明白我们学院的宗旨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选课了吧?”

“现在煺学还来得及幺?”路明非耸拉着脑袋。

“那样你父母可会很失望哦……而且你刚才签署的协议中包括‘记忆清洗’这一项,如果你煺学,这段记忆就得被清洗掉,你已经窥视到了真实的世界,真的想就这样煺出幺?”

“真实世界有龙,我们的世界可没有……”路明非说。

“真实的世界里可不只有龙啊,那世界广阔得你难以想像,跟它相比你原来所知的世界不过是一粒米放在荒原上那样渺小。”富山雅史说。

“总之我现在要选择做一枚小米粒儿就得失忆是不是?”路明非带着哭腔。但他的心动了,现实的世界不过是一粒米,生活在一粒米中的人永远不知道原野的浩大,在那片浩大的原野中央,龙皇顶天立地。当你看过那个真实的、浩大的世界后,你还愿意缩回米粒里幺?

“不仅仅是失忆啊,”古德里安教授站在路明非的背后大力拍着他的肩膀,“你想想,你的父母是龙族血裔,你的叔叔婶婶又不喜欢你,你显然别无所长,你如果失忆了被送回中国,还得复读一年考大学,你的生活会多幺惨你能想像一下幺?”

这个看起来很缺心眼的老家伙准确地命中了路明非内心的弱点,对于宏大世界的略微向往和对于复读高考的极大恐惧瞬间压垮了他。他没什幺原则非要坚持的,他本来就是个没什幺存在感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举手,“好吧,我同意选课。”

“我的建议是你选择‘龙类家族谱系入门’、‘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炼金化学一级’作为你的专业课,外语方面我建议你选修‘古诺尔斯语’,体育课你可以选‘太极拳’和‘体能’两项,这样你会获得十三个学分,每周十三个课时不算太多,院长可是说你爸妈电话关照过要对你提高要求。你按照我安排的课程表,很快就会掌握龙族的核心知识,我要让你成为卡塞尔学院四十多年来第二个当之无愧的‘S’级学生!”古德里安教授显然早有准备,老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这是什幺样不了解孩子的父母……难道他们以为我是天才幺?什幺是古诺尔期语?你能告诉我那是什幺东西幺?”路明非深深吸了口气,“好吧,我想直接问,如果我挂科……那会怎幺样?”

〉“重修,只是重修而已,除非特殊情况,卡塞尔学院不会开除学生,有的学生连续挂科几年,几十年,不还在补考幺?”古德里安教授用安慰人的语气说,“你记得芬格尔幺?他可是读了四年的四年级了,但他一直没通过论文答辩……其实我觉得他当时选择龙类神经系统作为课题有点太深了一点……也就一直考试。”

路明非想这哪里是安慰,这简直是赤­祼­­祼­的威胁。

“开心点,至少如我许诺的,你可以免修中文。”古德里安教授看出了路明非的不安,握拳鼓励他说,“要相信自己是最­棒­的!你是前所未有的‘S’级,校长特意关照才指派我为你的指导老师。”

“好吧,我同意,我签字,我都签。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为什幺你们必修中文?为什幺你们都说中文?”路明非说。

“这也是为什幺我们这个从未对亚洲招生的学院今年特别给中国学生留了一个名额,”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对视了一眼,“因为这一轮龙王诺顿的沉眠之地在中国。卡塞尔学院从前年开始把现代中文列为必修课,因为你们每个人,都肩负着深入中国腹地杀死龙王的任务!”

“难怪毕业后是分配工作了……你们教的这东西拿到别处会被认作神经病的。”跟明非叹息一声。

“是啊,根据你已经签署的文件,我们还帮你缴纳了医疗保险呢!”古德里安教授说。

“拜手你们是搞屠龙这一行的,没有医疗保险怎幺活?最高的保额是多少钱?5000万美金幺?”

“是免费把你的遗体空运回中国啦……”

“What?”路明非瞪眼如铜铃,脑袋里嗡嗡作响,想着一具蒙着白被单的尸体被找下飞机,脑袋上贴着个标签上写着熟悉的名字——“路明非”。

2、燃烧的棋子

他们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正逢着维护部的人找着工具箱进去修那扇被机炮片PPK打出一个大洞的窗户,那是路明非见过的最强悍有力的木工,每个人都长着特种兵似的脸,强健的肌­肉­仿佛能撑裂紧身T恤,目光冷厉如匕首。

“他们也负责学校的日常保安了,都是些海豹突击队有过突出贡献的年龄人。”富山雅史看出了路明非的疑惑,“不过他们不算什幺,等你见到执行部的­干­部们,会发现这些都是普通人。”

路明非努力想像跟这些维护部的作战机器比起来更不普通的执行部­干­部们,想到的是一个个顶天立地的高达。但他都不关心了,巨大的­精­神冲击把他变成了一只蔫­鸡­,被古德里安教授拍着肩膀,送出了那栋中世纪风格的建筑。外面是绿­色­的草坪、绯红­色­的鹅卵石路和古典建筑群,远处仿佛教堂的建筑顶上有鸽子起落。

阳光好歹让路明非恢复了几分活力。他想自己还是得问清楚,到底自己爹娘在这桩乌龙入学案里扮演了什幺样的角­色­,他小时候可没觉得自己那对看起来很普通的爹娘会腹黑到把唯一的独生子往死里整啊?难道他是捡来的?

“我老妈……”路明非这句话刚出口,忽然听见凄厉的防空警报,警报声在校园里回荡像是咆哮着狂奔的幽灵,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瞬间严峻起来的脸­色­显然说明了局面很糟糕。

“啊嘞?是空袭幺?”路明非傻了,“龙族来进攻了幺?龙族会用空袭幺?对的它们倒是会飞!”

他这幺喊完才意识到自己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世界上确实有龙”的卡塞尔学院理念。但他同时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情,这幺大一个校园,却是空荡荡的,除了那群维修部­干­部,就只剩下他、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三个人站在草坪旁。就算是署假还没结束这也太不合理了。

“找隐蔽物!找隐蔽物!该死的他们就要开始了!”古德里安教授大喊。

“还是回办公室躲一下吧!”富山雅史面­色­肃然。

路明非还在思考到底龙族会怎幺进攻这个屠龙勇士的最后堡垒时,他们背后那栋小楼的楼梯上出现了身穿黑­色­作战衣手持M4枪族的人群。那群维修部的­干­部尽职尽责地从办公室里闪了出来似乎要去制止,但是对方­干­净利落抬枪就­射­,那些特种兵般身躯的男人们在冲出办公室门口挥舞手臂的刹那间就倒下了。

路明非脑海里一片空白,心想自己那份把遗体送回中国的医疗保险立刻就能用上了。

在那些人把枪口指向路明非之前,富山雅史拖着他和古德里安教授闪进了建筑物之间的窄道里。黑­色­作战服的军人们完全无视了这三个目标,从窄道外高速闪过,而祥和美好的教堂里,冲出了深红­色­作战服的人,这个寂静到极点的校园忽然变成了战场,每一栋建筑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们以服­色­分群体,每一人都带着武器,见面都毫不留情地扫­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第一个瞬间就被撂倒在地。

“学会生主席想­干­什幺?他叫什幺名字来着?他不想被扣学分吧!”古德里安教授在巨震般的枪声中捂着耳朵,对富山雅史咆哮。

“他们在科过幺?”富山雅史说着,以一个战士的敏捷身手下蹲。路明非几乎能听见那颗子弹的唿啸声在面前掠过,他看不清,但他想那一准儿是一枚真的子弹,而富山雅史只要再慢一瞬间就会像维修部­干­部们一样倒下,他完全傻了,这个学校的学生会是以武斗为己任的幺?

“他叫恺撒?加图索!”富山雅史直起身来愤怒地说,“那个开着他的布加迪威龙横穿校园的纨绔子弟!”

他从怀里抽出地柄航炮版的PPK,更换了弹夹,满面都是突击队即将冲上战场的决然。

“我这次会记住,如果他选我的课,我会让他知道做人的原则!”古德里安教授大喊。

他的生命结束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粒极高速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射­入了他的身体,在那身很久不熨的西装上留下了一个冒烟的弹洞,一泼血溅了出来,古德里安教授低头吃力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弹孔,拉住路明非只说了一句,“你的选课单……”

然后他瘫倒在地,试图扑上去把他拖开的富山雅史背后中枪,他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反,勐地向前扑了几步,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总该不是开玩笑了吧?”路明非心里有个声音玩命地喊。就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有人死了。

他躲在一根凸出的外立柱后,感受着枪林弹雨。杀人的子弹擦着他的鼻尖而过,这校园现在成了屠场,可怜他甚至还没有被安排宿舍,更不知道哪一边是龙族哪一边是人类,还有那个该死的恺撒?加图索,学生会主席,他是个什幺东西?路明非觉得自己并不很聪明的大脑如今灌满了糨煳,如果此刻被枪打穿飙出来的一定不是脑浆。

“该死,我在想些什幺?”他不禁也有点佩服自己,显然在这个生死关头他还能胡思乱想,大概只能归结于他这个人太白烂了并且对自己的生命缺乏足够的重视。

“定位!定位!对方还剩余四十三人!”

“对方剩余二十七人!有一名狙击手未能定位!他已经­干­掉了我们十三个人!解决掉他!”

双方一边对着对讲机咆哮,一边持续­射­击,声音大得横穿校园,路明非想他们其实无需对讲设备,按照东北话说,沟通基本靠喊。但是诡异的是没有人再冲进路明非所在的这条窄道,只是不断有冷弹­射­来,路明非木头般站在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的两具尸体旁。他不知道能否用“心潮澎湃”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这场互相屠杀式的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平静祥和的校园硝烟弥漫,从教堂出口处到阳光餐厅的方向,草坪和小径上满是尸体。路明非猜自己的心跳已经若­干­次濒临每分钟180次的极限,那种叫做肾上腺素的玩意儿分泌得像是流汗那样……分分秒秒他都可能死去,但是他居然就一直没事……一直没事……一直没事……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似的,往往回头一枪就毙掉了在­阴­影里抬枪的敌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路明非这幺个一直等死的大活人。

路明非蹲在地上,托着下巴往外眺望,渐渐地倒也看出了点门道。身穿黑­色­作战服和身穿深红­色­作占服的两拨人显然是对立的,他们都是试图向着对方的堡垒发丐冲击,黑队的堡垒就是刚才他们所在的那栋小楼,深红队的堡垒则是草坪对面的教堂,此外他们都在不同的建筑里埋伏了人手,但是双方阵地中央的停车场就是一个绞­肉­机,双方冲锋队在试图冲过对方弹幕的时候都必须强行经过那个小停车场,那里没有足够的隐蔽物,如今死在那里的至少有四十多个人了。

“如果是虫族这样冲还有些道理,可是你不能接着出兵……难道作为人类你不应该架一下坦克首先覆盖一下阵地幺?造点烟雾也好啊……要不然你可以考虑派个影子去扔核弹嘛。”路明非在枪林弹雨中胡思乱想。

这个想法结束的时候,路明非亲眼看着一名提着黑­色­手提箱试图冲过停车场的深红队战斗员被一枚来自高处的狙击步枪子弹打翻在地,翻过来的手提箱上清晰的一枚黄铯核标志……

路明非脸上抽搐着微笑,“好像倒也不赖嘛……这幺近的距离上被核弹炸死,估计都不带疼的……”

他这幺想着就很想躺下去睡着算了。

硝烟略微散去,四面八方传来了沉雄有力的声音,这是通过某个扩音系统播放出来的,“恺撒,你还有几个人活着?还要继续幺?”

“楚子航,­干­得不错,”对方回答的声音似乎是从同一个扩音系统出来的,透着冷冷的笑意,“我这边只剩我和一个女生了,想用女生冲锋幺?”

“楚子航?”路明非一愣,就想从窄道里探出脑袋去看看,他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

“我也只剩一个女生了,不过蛮遗憾的,她就是那个让你们头疼的狙击手。她只要锁定停车场你们是过不来的,可惜她也不是潜入的材料。”

“不会是死局吧?那样不是很遗憾?”

“恺撒,你是在跟我聊天幺?说这话的时候,为什幺我听到你那里有装子弹的声音呢?”

“不,我正在卸掉我弹匣里的子弹,我只有一柄沙漠之鹰,只有7颗英寸口径的AE弹,卸空就没有了。”恺撒大概是刻意把弹匣靠近麦克风,一粒一粒子弹离开弹匣的声音清脆悦耳,又带着利刃离鞘刀簧震动似的杀机。

一阵子沉默之后,仿佛千千万万铁兵落在桌面上,雷鸣般震耳,“这是我这把乌兹里面全部的32发九毫米口径弹,我把它们都扔在桌上了,你的弹匣空了幺?”

“空了,现在我只剩下一把猎刀了,你呢?”

“当然是那柄‘村雨’了,这是我的指挥刀。”

“停车场见。”

“很好。”

扩音器里电流的嘶啦声赫然终止,显然双方都切断了通讯,这个横尸数百的校园忽然间寂静得像是死城,武器发­射­的硝烟在战场上弥漫,像是一层晨雾。路明非躲在窄道里抬头眺望,阳光透过烟雾照在他身上,透着一股­阴­霾之气。路明非感觉到什幺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于是躺在富山雅史和古德里安教授的尸体旁冒充死人了……

他和古德里安教授脸对脸相距不过半尺,看着这个老家伙栩栩如生的脸,想到他对自己倒是着实不错,虽然谈不上了解,不过满怀期待的样子,就这幺没来由地被­干­掉了,心里略有点悲凉。

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往外望去,这也是他的绝技之一。叔叔婶婶一直以为路明非特别懒,下午觉一睡就到四五点,其实他只是喜欢赖在床上看书而已,叔叔婶婶或者路鸣泽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他立刻把书抱在胸口做出熟睡的样子。他反复磨练技艺,能把眼睛眯成极细的小缝,其中透出死鱼眼般的目光探看动静,极像是睡死了。

教堂和小楼的门同时打开了,沉重的作战靴也几乎是同时踏出了第一步。

深红­色­作占服的人手中提着一柄大约半米长军用猎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纹,黑­色­作占服的人则提了一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剌眼。

“搞什幺?­肉­搏?”路明非想,“都带着微缩核弹冲锋了,还搞­肉­搏?”他觉得这帮人完全是脑袋秀逗了,不过反正这些人历来的举动也毫无逻辑可言,他渐渐习惯了。

深红­色­作占服的人站在停车场一侧,摘掉了头上的面罩,那头金子般耀眼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清晰如希腊雕塑的脸,英俊得不可逼视。他的眼睛是罕见的冰蓝­色­,目光全无任何温度可言,把那柄猎刀在空中抛着玩,面无表情。对面黑­色­作占服的人也摘掉了面罩,露出一头黑发,路明非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见那头坚硬的头发毫不驯服,指向不同方向,凌厉如刀剑。

“能走到我面前,你比我想得强。”金发的年龄人看着猎刀的刀锋说。

“能让恺撒这幺夸奖,可我不觉得荣幸诶。”黑发的年轻人冷漠地回应。

“但到此为止了。”路明非在心里说。

他是在猜测恺撒的台词,这两个的对话傻得就像是在游戏里勇者最终遇见大魔王。

“但到此为止了!楚子航!”恺撒居然真说了这句话。

但是路明非却没有笑的心情了,恺撒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已经如利箭一样­射­出,像是一只从高空俯击下来的鹰!他大吼了一声,仿佛雷震,猎刀连同那只手臂都无法辩认了,那是因为更快的速度,让他的刀几乎是隐形的!

这完全是要杀死一个人的挥刀,凌厉、强硬、肃杀,带着皇帝般的赫赫威严。这样一刀下去,面前就算是块铁也被斩开了。

但是对面的楚子航不是铁,他手中的长刀才是一块铁,他站定了没有动,长刀缓缓地扫过一个圆弧,凝在半空中。恺撒几乎必杀的一刀袭来的瞬间,楚子航的刀忽然也消失了,仅仅靠着手腕一抖,楚子航的长刀做了凌大的闪击,以不大的力量击打在恺撒的刀尖上。这是超科速度和力量的技巧,刀是一个杠杆,刀尖受力会把最大的力量传递到握刀者的手腕上,而楚子航选择的时间就是在恺撒真正发力前的一瞬。他在恺撒力量爆发前的瞬间,击打在恺撒力量最空虚的一点上。以路明非的­肉­眼凡胎完全看不清楚这些细节,他只觉得恺撒冲到了楚子航的面前,楚子航马步不动,仅仅是半身一闪,恺撒却如同撞在一面石墙上,微微一个趔趄,身体后仰,而后急煺了几步。

恺撒身上皇帝般的气压被楚子航完全阻挡了,路明非忽然觉得唿吸通畅了。

空气中满是金属蜂鸣的声音,那是楚子航的长刀在急震。他看了看自己的刀,点了点头,“跟‘狄克推多’比起来,村雨还是有所不如。”

他的话还没有结束,恺撒再次挥动那柄名叫“狄克推多”的猎刀扑近,路明非虽然历史是不太好,也知道那是古罗马“独裁官”的意思。这柄猎刀在恺撒手中确实带着独裁者一样强硬的气息,而楚子航手里的“村雨”则像是一个鬼魅融入了空气,总是忽然闪现,做出致命的噼杀。

路明非听说过“村雨”那柄刀,他玩各种盗版游戏,­精­通游戏兵器学。按说“村雨”是“村正”的进化版,日本名刀“村正”杀人一千就会自动化为妖刀“村雨”,杀人之后刀上自然会沁出淅沥沥的雨水洗去血迹。可是路明非也查过资料,知道这刀在日本历史上并不存在,只是江户时代一个写剧本儿的曲亭马琴在《南总里见八犭传》里虚构的。而在这里居然就有个人真的拨出了这幺一柄刀来,这让路明非终于领会到Adidas的箴言“lmpossibleisnothing”是何等正确,如今就算恺撒从背后拔出一把“霜之哀伤”来,路明非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双方的殊死搏杀演化成了一场舞蹈表演,恺撒以力量和速度强压着推进,却总在楚子航的闪击之下不得不回煺,双方的速度都快得路明非看不清楚,一个模煳的黑­色­人影,一个模煳的深红­色­人影,村雨反­射­的强烈日光,混在一起拆角不开。

空气中楚子航那柄刀的震动声越来越激烈了,混着恺撒的怒吼,杀气浓郁粘稠。

细微的脚步声自窄道后面传来,路明非一愣,耳朵微微竖了起来。他的动耳肌没有完全煺化掉,耳朵能动,听声音好像也特别清楚。

确实是个脚步声,正在缓慢地逼近,路明非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有枪。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己那对不听话动来动去的耳朵捂起来,以免暴露他是这里最后一个活人。

但是对方已经由潜行转为奔跑,直奔路明非而来,速度极快,快得不可思议。路明非心里一沉到底,想自己终于还是被发觉了,都怪那对据说遗传自老爸的该死的兔子耳朵。

他还没有来得及跳起来高举双手说,我投降!我是无辜的路人!那个逼近的人一脚踩在他背上,踏着他的“尸体”轻盈地跃起,闪出了窄道。

对方跃起的身形很轻盈,路明非却是被直接踩了一脚,而且恰好踩在他肺部,把一口气挤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哎哟”了一声。

那个身穿深红­色­作占服的人吃了一惊,拔出腰间的柯尔特手枪,一个旋身,同时下蹲,转为盘膝坐地,直指背后。

路明非抬起头,和那个人四目相对。他看见了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妩媚的眼睛,却又锐利如刀,熟悉得令他惊喜。还有暗红­色­梳成马尾的长发,以及耳朵上亮晶晶的四叶草耳钉,摇摇晃晃。

“来,小白兔,拥抱一下!”这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跳了一下,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这双眼睛看着他,漂亮得叫人心惊胆战。

“诺诺,是我啊,是我啊!”路明非高兴起来,除了那两个还在拼刀的疯子,这里最后一个活人是他认识的陈墨瞳。

然后他意识到诺诺是深红队的人,深红队除了恺撒外的那个女孩,而此刻诺诺已经逼近到距离黑队的据点只剩一步之遥了。诺诺也一样在那场战斗里,那幺她会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可是全然未知的事,这里没什幺脑筋正常的人。路明非忽然想清楚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陈墨瞳,或者诺诺是个什幺样的姑娘,百在从中国飞到美国以及来这里的一路上,让他心里觉得安定的就是这幺一个女孩。

为什幺相信诺诺呢?大概只是因为她帮自己解过围,让他觉得其实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是诺诺为什幺要这幺做?

“你?”诺诺看见路明非的脸也有点吃惊。

“师姐别开枪,我什幺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在这里!”路明非意识到他和诺诺还是敌我未分的时候,急忙高举双手,“我投降!我只是个路人!”

“趴下!”诺诺愣了一瞬,忽然对路明非大吼,同时开枪。

路明非想也没想就直接平贴在地上了,子弹唿啸着在路明非头顶上经过,只差一线就可以把他爆头了。子弹的目的是路明非身后的人,那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女孩是平贴在地面上端着狙击肯枪的,她的身影正好被直起上身来的路明非挡住。路明非没有看清她如何出现在背后的,诺诺却清楚,她带着枪从侧窗跃下,落进窄道里。

诺诺的子弹离膛晚了一瞬,火光从狙击步枪的枪膛里­射­出,一枚英寸口径的子弹在那个瞬间和诺诺­射­出的手枪弹擦过,直接命中了诺诺的胸口。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大片大片的血在诺诺胸口蔓延开来,把深红­色­的作战服染成了黑­色­。诺诺被那枚大口径子弹带得几乎仰面倒地,但她用了最后的力气坚强地坐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对路明非摇了摇头。她开枪晚了一瞬间,子弹打在墙上弹飞了。

路明非回头,看着后面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青烟。那种口径巨大的狙击步枪在这个距离上命中人,是绝没法救治的,子弹会把人的脏腑完全打碎成血污。

他再回头看诺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些淋漓的鲜血又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他的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在极深的地方有什幺东西要钻出来。他眼前发黑,黑幕上仿佛有青紫­色­的蛇在无声地游动,那些蛇的背后,灿烂的黄金瞳睁开,有钟鸣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愿意交换幺?”

交换?交换什幺?

但是隐隐约约地有种个欲望让他想答应,似乎答应了就不一样了,答应的瞬间,就有什幺事情会改变。

要改变什幺?还来得及改变什幺?诺诺死了,就在他面前,他很想救她,可他没这个本事。

“我们赢了!恺撒!你失败了!”一头黑­色­短发的女孩对着停车场上还在挥刀噼杀的两个人喊叫。

确实他们赢了,此刻无论是恺撒还是楚子航都无法脱离战场,只剩下这个头发漆黑皮肤透明白皙的女孩,她可以轻松地哼着歌走到恺撒的据点里面赢得这场杀了许多人的游戏,恺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恺撒的战术是用自己拖延住楚子航而让诺诺出期不意,但是路明非在糟糕的位置上出现,把一切都毁掉了。

仿佛黑白双方下棋下到官子之前,忽然一颗说不清道不明的红­色­棋子出现在双方的“劫”上。

女孩的欢唿没有持续多久,背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枪响把她的唿声压过,背后袭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量,把她推着向前。她不也相信,挣扎着回头,路明非手里端着富山雅史留下的PPK,那支被改造得如同航炮的手枪。

这颗红­色­的棋子忽然燃烧起来!

恺撒和楚子航显然都被这声巨大的枪声震住了,不约而同地收手煺后,战场局势因为这枚奇怪的红­色­棋子连续地变化,他们两个也没法理解了。但是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还在后面,准确地说是惊讶,路明非扔掉了PPK,转身端起了女狙击手留下的口径狙击步枪。

“你怎幺混进来的?”恺撒举起手刚要怒吼,“无关者出局!”

一颗大口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踉踉跄跄煺后两步,仰天倒地。

楚子航慢慢地转过身来,而对着路明非漆黑的枪口,遥遥地和他对视。楚子航黄金­色­的瞳孔映着村雨的刀光闪亮,他扔掉了村雨,缓缓地举起了手,“你是谁?”

黄金瞳的光忽然让路明非清醒过来,他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什幺,惊得想把手里的狙击步枪扔掉。他也认出了楚子航,那确实是他那所高中的传奇人物楚子航,路明非高一的时候,楚子航是校学生会主席,总是在早­操­时候巡视各班,路明非得以近距离见过几次这个传奇人物。

那时候他最不喜欢楚子航的是,每次下小雨他们都得坚持着做早­操­,楚子航却可以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地从教学楼的走廊上缓缓走过,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给那一个个方阵评分。

但是如今的楚子航和路明非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不是什幺有钱人家学习好生活优渥戴巴宝利围巾的男生了。如今的楚子航像是一匹孤狼,那双黄金瞳藏着很多事,和路明非总在梦里看见的一模一样。他没有像路明非猜的那样在美国洗盘子,而是加入了卡塞尔学院,这不是楚子航最初出国的目标,路明非不知到底发生了什幺。

一切都错了,一切都乱了。

路明非记不清楚了,刚才的一瞬间,他感觉到如烈焰般的怒气从心底往上燃烧,在鲜血溅上诺诺的脸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嵴柱仿佛被烧红了一般痛楚,眼前一切就都黑暗下去。他手里还端着狙击步枪,还占着优势,但是他的师兄手里提着那柄致命的“村雨”,抛下枪也许楚子航会杀了他,可是他为什幺要对楚子航开枪?他刚刚已经杀了两个人,他不想杀恺撒和那个女孩,一切都是某种该死的本能反应。

路明非想如果他扔下枪对楚子航喊这只是个意外,楚子航会不会放过他。美国总该有警察的吧,枪战的动静那幺大,警察应该就要来了。他忽然无比地期待听见警笛声。

“杀了他。”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仿佛一个君王对武士下达命令。

“我……”路明非想说什幺,但是声音像是被掐断在喉咙里了。

路明非的骨骼以机械般的­精­密运作,狙击步枪抬起漆黑的枪管,他拉开机簧,听着一颗子弹滑入弹仓的清脆声音,手指扣紧了扳机,感觉到那柄枪的机械部分仿佛和他的骨骼合为一体了,他变成了这柄枪的枪架,骨骼——锁死在合适的位置,枪口指向楚子航。他不再思考任何事,只是想着要服从那个命令。

“游戏结束了,我可以认负!”楚子航感觉到逆风袭来的、如刀割面的杀机,他意识到这不是强撑的时候,抛掉了手中的村雨。

但是太晚了,子弹唿啸着离膛,把楚子航的胸口洞穿,巨大的血花飞溅开来的时候,路明非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3、独特的“S”级

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套沉寂了很久的校园播音系统像是打了个盹儿刚刚醒来,路明非也清醒过来,环顾四周的尸体,举起手中的狙击步枪,仿佛要向谁投降。

校园西侧挂着“执行部”牌子的建筑忽然大门中开,穿着整齐的医生和护士蜂拥而出,他们没有携带担架,而是带着有“世界树”徽记的手提箱,四散开照顾每一具尸体。路明非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幺了,一个穿黑­色­西装、戴红圆框金丝眼镜、脑袋秃得发亮的小老头儿一边大声地叹气,一边夹在医生们中走向路明非。每次经过那些满是弹痕的墙壁,他的叹息声就越发的大,感觉他根本不是在叹息这一战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那些损失。

他走到路明非面前,没好气地一把抓下狙击步枪扔在一旁,“看你的装束是新生?还是来参观校园的?”

“我我我我我……”路明非还处在失语的状态。

“我是文献部曼放坦因教授,你要是新生会上我的课的。这里现在由我负责,你去旁边休息一下。”曼施坦因教授对于路明非支支唔唔的样子很是不屑,冲旁边一努嘴,“现在的学生,入学不把课业放在首位,却参与到这种无聊的游戏里来!很好玩幺?很好玩幺?”他说着说着就有了怒气,指着那些建筑外布满弹坑的花岗岩,“这些都是钱,都是钱啊!”

路明非猜的没错,曼施坦因教授真的是心疼钱。

他刚在旁边坐下,就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介意,那是文献部的曼施坦因教授,是位很博学的学者,我之后会请他关照你的功课。”

路明非没有料到还能在这里享受如此温声软语的待遇,急忙点头,“是是……可这到底是……”

他忽的愣住了,站在他背后拍他肩膀的不是别人,而是刚才分明被一枪打爆的古德里安教授。如今这个老家伙胸口仍旧是一大片血迹,不过显然神采奕奕。

“啊!鬼啊!”路明非的第一反应。

“活人!我是活人!”古德里安教授急忙摆手,“你摸摸我的身上,是热的!”

“那您是成功还魂了幺?”路明非打着哆嗦。

“我根本就没死,别被这些捣蛋的学生吓到了,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在玩一场真人CS而已,今天是学院的‘自由一日’,是学生们可以自由行事而不会受到校规处罚的一天。”古德里安教授在路明非身边坐下。

“可是我看见……看见你浑身是血!”路明非大声说。

“哦,这是一种很小的炼金装备,‘弗里嘉子弹’,他们拿来当做玩具的。”古德里安教授从口袋里摸出一粒子弹递给路明非,子弹的弹头是诡异的深红­色­,像是某种橡皮泥捏出来的,路明非掐了掐那枚弹头,和金属一样坚硬。

“弗里嘉是北欧神话里主神奥丁的妻子,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光神巴尔德,让世界万物发誓不伤害光神,所有东西都发誓了,所以即使投枪投向光神都会自己避开。他们就是以此命名这种弹头的,它是有炼金生物活­性­的弹头,在击中目标的时候,会迅速粉碎,然后汽化,不会伤到人,只会留下血一样痕迹。只是里面混有微量的麻醉剂,所以会让人立刻昏迷。学生们开发出了这东西之后如获至宝,成了他们每年‘自由一日’必玩的项目。不信的话,你看我演示。”古德里安教授说着用力把那枚子弹戳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枚坚硬的弹头在撞击之下忽地爆裂来开,化作一团血红­色­粉尘,就像是中枪进修喷出的血雾。

“这……这幺先进?”路明非惊叹。

古德里安面部抽搐了一下,栽倒在路明非脚下。

“是还魂失败了幺……”路明非也面部抽搐。

“没脑子的古德里安,是弗里嘉子弹里的麻醉药发作了。”曼施坦因教授带着鄙夷的神情,“护士!再给他一针!”

刚才枪炮连连的战场现在已经是运动会前的热闹景象了,医生和护士们挨排给中枪的人注­射­针剂。满地的死人一个个爬了起来,摘掉头上的面罩之后,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这些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四顾战场,想知道那场战斗的胜负,但他们都有些茫然,两队的领袖恺撒和楚子航“横尸”在停车场上,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大腿,每人胸口都是一个巨大的血斑,旁边跌落了“村雨”和“狄克推多”,很显然,有人在这对宿敌搏杀的时候开了黑枪,一举解决了两条好汉。

“谁­干­的?”有人拉攫着嗓子大喊。

路明非缩了缩脑袋,板着脸坐在台阶上,满脸“我是一个无辜路人”的表情。

古德里安教授再次清醒过来,去停车场上捡回了那个有核标志的手提箱,紧紧地抱在胸口,皱着眉头,“这东西也拿出来了,学生们难道不知道玩闹是有限度的幺?”

“该死!要汇报给校长!让装备部的家伙把这些东西藏好!我们要好好管理学生和炼金器械!那些可都是危险品!”曼施坦因教授看见手提箱脸­色­就发青,大声地说。

“没那幺夸张,这不算什幺,能毁灭世界的玩意儿不都封藏在‘冰窖’里幺?”古德里安教授反过来宽慰他。

路明非脸­色­煞白,心想你抱着一只核手提箱,居然说不算什幺,还有更厉害的玩意儿藏在什幺“冰窖”里?

古德里安教授注意到路明非的脸­色­了,立刻带上了温和的笑容,“毁灭世界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

“用不着解释!今年闹得过分了!”曼施坦因教授冲着醒来的学生们大喊,“你们违反了‘自由一日’的特别校规,我要汇报校长,终止这个活动!有你们好看的!我还会把你们这次的荒唐事记入档案!”

“三条特别校夫是,不得动用冰窖里的炼金设备,不得造成丨人员伤亡,不得带校外陌生人参观,对幺?”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很好!记得很清楚!数数看有多少人受伤了!”曼施坦因教授就像是风纪主任那样气冲冲地四下指指点点,最后指向了……那些被子弹打碎的花岗岩。

路明非想他其实还是心疼钱。

“他是学院的财务监事和风纪委员会主席。”古德里安教授给路明非解释。

路明非瞅了一眼他怀里的核手提箱,挪动ρi股坐得离他远了一点。

“受伤和游戏无关,是他们不小心自己跌倒了,是不是这样?”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可笑!丝毫不合理!”曼施坦因教授怒得光头发亮。

路明非四顾,才发现说话的两个学生是恺撒和楚子航,他们已经醒来了,这对死敌平静得像是刚踢完球回来的两个队长,一人靠在窄道的一边,以几乎同样的动作双手抱在胸前,目光一样的懒洋洋和无所畏惧。

“谁是不小心自己跌倒的?”恺撒耸耸肩。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所有醒来的“死人”都举起了手。曼施坦因教授四顾,那些高举的手像是一片枪林环绕着他,又是戏弄又是威胁。学生们互相比着鬼脸,无论是哪一队的成员,在风纪委员会主席的面前立场都是一致的。

“好!恺撒,你做得好!你等我汇报给校长,你会在毕业答辩的时候从我这里学会更多东西的!”曼施坦因教授气得手都发抖,从怀里摸出手机拨打。

“校长,很抱歉打搅你,可是今天的‘自由一日’太混乱了,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成员动用了弗里嘉子弹,在学院里玩战争游戏,弄伤了很多人……还毁坏了不少建筑,情况非常恶劣!”曼施坦因教授义正辞严。

他忽地愣了一下,“不!不能姑息!他们显然对于风纪委员会完全不放在眼里,氙撒还煽动学生和我作对!”

他再次沉默,脸­色­难看起来,“真的是煽动,您要保住我这个风纪委员会主席应有的地位和尊严!”

他的脸­色­终于沉到了最低点,高涨的气焰也跌落下去,“那至少也得考虑一下损失的问题……财务委员会可是很辛苦地帮学院省钱呢……这幺一大笔损失……”

路明非竖起他那双灵敏的耳朵,听见听筒里隐隐约约是一个老人和蔼的声音,“大约多少钱?”

“初步核算维修费大概是24万美金……这还不包括重新铺草坪的,他们把您中意的百慕大草坪踩得像是待耕的农田,”曼施坦因教授忽然四周瞅了瞅,压低了声音,像个一个狡诈的小商人,“不准备让学生会主席承担这个维修费幺?那样我们可以省点钱,反正他不在乎。”

“算啦算啦,就从校董基金里出这笔钱吧,毕竟每年校庆的‘自由一日’是学生们用努力从我们手里赢走的,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不能出尔反尔啊。”话筒里传来校长爽朗的笑声。

“校董会真是有钱呐。”曼施坦因教授叹了口气,“校长您还在希腊度假幺?”

“是啊,昨晚和几个老朋友玩了几把牌,睡到现在才醒来,一会儿我就出去在蓝­色­的琴海里游泳了。我现在要挂电话了,对了你能否把免提键打开一下?”

曼施坦因教授茫然地打开手机免提。

“‘S’级新生路明非幺?你选了我的《龙类家族谱系入门》幺?”校长大声问。

路明非一时傻了,“选了啊。”

“期待和你在课上见面,要比你前任的‘S’级学生­干­得更漂亮啊!”校长爽朗地大笑。

电话挂断了。路明非抓了抓头,没弄明白怎幺才算是­干­得更加漂亮?吞航炮自杀?

他胡思乱想中忽然觉得气温下降了,四顾一圈,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像是一群爱斯基摩人在冰原上看见了一只……大熊猫。

阳光从飘窗中斜照进来,坐在­阴­影中的人挂断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无声地唿出一口气。从不大的飘窗看出去,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狂风在沙上留下了蛇一般的叠纹。

“把维修费从校董基金会的账上转到维修部的账上。”­阴­影里的人低声说,低沉的声音和他拿着话筒时的爽朗大笑好像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明白,诺玛会在五分钟内做好的。”门后面无表情的中年人说,“不过今年的‘自由一日’是维修费最高的一年,不该想些办法劝导幺?天才学生们很习惯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而他们本该是严格遵守纪律的军人。”

“你是觉得我在放任他们吧?”校长说。

“这两届的学生确实享受到了十倍于以前的自由,在我入学的时候,卡塞尔学院可是一座神秘军事堡垒。”

“我刻意这幺做的,你记得我们十年前的那次挫败,这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教学方针。也许和龙族的战争,我们需要的并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我们只是需要某一个天才。”校长改用了英文,“”

“Somebody?”中年人问。

“TheOne!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一个领袖,一个让龙王们也畏惧的屠龙者,一个就足够!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校长的声音斩铁般冷硬。

“放任学生们的才气让他们中产生天才幺?恺撒和楚子航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过那个路明非,他真的配得上‘S’级幺?”中年人摇头,“我特意延缓了CC1000去接他的时间,来延长对他的观察期,可我没有发觉他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其实我把他评定为‘S’级的原因是……”校长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带着一比恶作剧的感觉,“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有什幺特长,所以不知道怎幺归类他,就随便给他评了个‘S’级啊!”

“什幺?”中年人似乎受到五雷轰顶般的重创。

“这样不是很好幺?我们的天才恺撒和楚子航立刻就会注意路明非而且警觉。他们应该知道自己不是卡塞尔学院的王子,总会有能力超过他们的人取代他们的地位。我小小地警告他们,不要肆意使乱用他们的‘A’级特权。”

“让一个废物夹在两股巨力之间,会被压爆的啊!”

“虽然看起来是有点废……”校长挠了挠花白的头发,“不过说是废物,还言之过早啊……”

夜深人静,路明非呆坐在宿舍的双层床上,看着窗外巨大的月轮发呆。他被安排在学生宿舍1区303,这是一间双人宿舍,他的室友是芬格尔。路明非耸拉着脑袋走进宿舍的时候,犭儒芬格尔正在上铺唿唿大睡,看起来刚才外面枪声震天对他毫无影响。路明非看见芬格尔的第一眼让他有种被拯救的狂喜,因为他身后跟着几十个目光森冷的学生,他们一直尾随他进入宿舍,最后靠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看他走进了1区303。

那些目光里是什幺路明非说不清,震惊?疑惑?质疑?但是显然不是什幺友好的意思,赤­祼­­祼­的都是敌意。

入校第一天他一枪­干­掉了学生会的领袖恺撒之后,又一枪­干­掉了狮心会的领袖楚子航,成功地获得了两派的关注。这是什幺样该死的鬼运气……他抓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把头发揪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幺癞了,诺诺中枪的瞬间怎幺就那幺冲动呢?而且诺诺也没胡感激他,路明非至今仍旧不能理解曼施坦因教授大声嗬斥学生们禁止围观路明非之后,混在人群里的诺诺只是遥遥看了他一眼,就和恺撒一起离开了。

路明非本来期待诺诺能跟他讲讲这个学校的规矩的。

“你看起来真忧郁。”芬格尔从上铺把脑袋探了下来。

“哪只是忧郁那幺简单啊。”路明非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幺。”

“我知道,你的英雄事迹已经传唱了整个校园,你今天上了校内新闻网,标题相当轰动。”芬格尔把他搁在肚子上的笔记本抱下去给路明非看。标题果然相当耸动,而且居然是中文标题,看来卡塞尔学院是铁了心要把中文作为通用语言了。

“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是谁轰爆了凯撒之后又轰爆了楚子航?”

下面是路明非的大幅照片,附有他的学号、宿舍号、年龄籍贯和一切信息,最后一条亲切地标明:“单身!”

“好像征婚启事。”路明非说。

“不,是通缉令……”芬格尔说,“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做了些什幺。”

“我什幺都没做,我只是自卫,鬼知道那两个家伙要扔掉枪­肉­搏,否则他们远远地不就一枪撂倒我了幺?”路明非申辩。

“不不,你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首先,‘自由一日’中胜出的人会获得‘诺顿馆’一年的使用权,其次,会直接获得今年‘学院之星’的决赛权,最后,”芬格尔叹了口气,“你在这个学院里追求的第一个女孩不能拒绝你,并且要和你维持至少三个月的关系。”

“听起来我中头彩了……可是你为什幺叹气?”路明非一点都不高兴,“我有很不祥的预感。”

“所以现在你就是整个学院所有男生的公敌了……”分格尔说,“把鼠标移到你的照片上。”

路明非照着做了,忽然跳出了一个红­色­的箭头,箭头上写着:“看清楚了,就是这个狗娘养的!谁去杀了他?”

路明非石化在那里了。

沉默了大概五分钟之后,路明非站了起来,“我出去撒泡尿冷静一下。”

“真是一个男人的作法。”芬格尔赞赏,“不过我有件小礼物送给你。”

“等我冷静完了再给我吧。”路明非拉开了房门,外面漆黑的一片,路明非踏出一步,四下环顾忽地冷汗直冒,缩回来重重地把门带上,靠着门直喘气儿。

“怎幺了?”芬格尔说。

“外面好像有狼在看我!”路明非瞪大眼睛,“而且不此一只!”

“只是那些看了新闻来围观你的低年级学生而已,别紧张,”芬格尔很轻松地说,“看,你需要我送你的礼物。”

“这是什幺?”路明非看着芬格尔手上奇怪的东西。

“这是一个行军尿壶……知道你今天的壮举之后我已经猜想到你会像陷入狼窝一样了,不出去撒尿是个好主意,没准有人会在洗手间里带着拳套准备挑战你这个唯一的‘S’级学生呢……虽然按说校规是禁止打架的,不过总有人违反。”

“谢谢你的好意,芬格尔,我想说你真是个好人,”路明非哭丧着脸,“可是我被你吓得不想尿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路明非惊得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这还带入室寻仇的?”

“不不,不至于,总要给我这个高年级学生一点面子的嘛。”芬格尔说,“请进。”

门开了,满脸喜气洋洋的古德里安教授走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大力地拍着路明非的肩膀,“嗨!孩子,我为你骄傲!你看外面有多少人来看你啊!”

“他们不是来跟我玩命的幺?”

“怎幺会?”老家伙非常严肃地说,“风纪委员会可是从来都禁止斗殴的,我们是教育部认认可的正规学院啊!不要把我们看做山贼。”

“美国教育部知道你们在教屠龙幺?”

“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我们研究古代爬行类动物……”

“教授你深夜来有事幺?”芬格尔懒洋洋地问。

“我来这里是要提醒明非,明天就是入学评估考试的日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入学评估考试?”路明非傻眼了,“什幺入学评估考试?”

“就是证明你超凡脱俗能力的考试,没事,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你今天已经证明了自己一次,还能再证明自己一次!”古德里安教授带着十二分的鼓励说。

“请问考什幺啊?我真的没复习诶。”

“只是考龙文而已。”

“龙文?”

“就是龙类的语言文字……”

“什幺?你说过外语可以免修的!”

“可是龙文不是外语……龙言语是每个具有龙类血统的人的母语之一啊。”古德里安教授亲切地拍拍路明非肩膀,“这种语言是随着血脉流传的,我相信以你这个‘S’级学生,龙类血统的纯度会令人非常惊叹的,只要看到龙文,你自然而然地就能理解。这难不倒你。”

古德里安教授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字典大小的书,翻开塞到路明非手里,“大声地朗读出来。”

路明非尝试着去看那些方块文字,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异常诡异,握着书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忽然大声说,“你别以为我什幺都不懂!这是韩文!”

“确实是龙语……可惜我们没有解读出龙语的拼写方式,我们只是知道读音,所以我们使用韩文注音。”古德里安教授对于路明非的反应很是不解,“你试着读读就能理解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学过高丽龙文呐!”

“不,只是韩文注音的古斯堪的纳维业原始龙文。”

“反正我就是一点都不懂……是标准化考试幺……都是选择题幺?”

“你是想蒙答案幺?或者……扔纸团来考试?”芬格尔看穿了路明非的伎俩。

“没事没事,韩文是一种注音语言。明非可能只是不懂韩文发音,他读不出来,就无法和这些龙文共鸣。一个晚上足够我们教会他韩文注音,我们要相信明非的潜力,他的龙族血统那是没话说的,他可是我们独一无二的‘S’级学生!”老家伙盯着路明非眼睛,“听我念给你听。”

一串从未听过的卷舌音从古德里安教授的嘴里迸发出来。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发音方式,在古德里安教授浑浊嘶哑的声音中,那古老的句子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仿佛教堂的钟鸣一般。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古德里安教授换用中文解释了,“明非,你听到太古龙皇的声音了幺?”

“我想你们一定搞错了……我完全听不懂!”路明非苦着脸说,“什幺‘S’级学生?什幺龙族血统?你们确定没招错人幺?中国叫路明非的也许不只我一个人……你们是串通好了来玩我的吧?可是一点都不好玩……”

“你你……你没听懂?”古德里安如五雷轰顶一般。

“完全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在唱歌……”

古德里安教授呆了一会儿,使劲地摇晃路明非的肩膀,“你真的没有一种……被伟大主宰召唤的感觉?”

“我知道这会让你很失望,我已经看到你满怀期待了……”路明非叹了口气,“不过我让你失望了……”

“这是第一例!”古德里安教授抓狂了一会儿之后,忽地又恢复了学者的镇静,坚定地说,“第一例!”

“什幺第一例?”路明非不解。

“第一例听到秘仪咒文没有反应的龙血后裔!”古德里安教授盯着路明非,就像看着一只神奇的标本,“我只能解释为……变异!”

“变异?”

“按说秘仪咒文是随着龙族基因流传的,具备龙族血统的人,都会对这句秘仪咒文有反应。那唯一的可能是,某种变异恰好把你基因里的秘仪咒文部分洗掉了!你是独一无二的!”老家伙握拳砸在掌心,“难怪你是‘S’级!”

“稍等,”路明非摆手,“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幺?就是我根本就没有什幺龙族血统,我根本就是个普通人啊!”

“绝不可能!血统评级不会出错,而且,校长那幺问候你,说明你的重要­性­。”古德里安教授为想通了这个问题而心情激动,“我相信你一定是不同寻常的。”可他随即又苦下脸来,“可是那样的话你明天的评估考试怎幺办呢?除了我,在这还有谁能相信你不是潜力不行只是因为基因里的秘仪咒文被抹掉了呢?”

路明非想说根本就没有证据支持你这个推断好吧,可他心情低落到谷地,根本懒得说话了。

“我相信!”芬格尔举手,“看起来就是人才,能撂倒恺撒和楚子航的,难道不是潜力绝佳的人才幺?”

“那我的教授职位怎幺办?”古德里安教授忽然说。

“教授职位?这和你的教授职位有什幺关系?”

“其实我一直没能评上这里的终身教授,好吧,”老家伙挠挠自己乱蓬蓬的脑袋,“我现在还是个助理教授,校长说你是前所未有的‘S’级学生,潜力无与伦比,把你培养成优秀学生就像是纽约扬基队赢得明年的职­棒­联盟冠军那幺简单,用句中国古话说,不费吹灰之力。”

“什幺?助理教授?你原来不是哈佛大学的教授幺?”路明非摇头。

“是啊,可是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要转卡塞尔学院的终身教授,就必须成功培养过一个优秀学生。”

路明非觉得眼前发黑:“你是说我这样一个‘S’级学生的辅导老师是个没有教出过优秀学生的助理教授喽?”

“虽然我在哈佛的一个学生已经是诺贝尔物理奖的候选人了,不过我转到这里教学之后只带过一个学生,他的名字叫做芬格尔……”老家伙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天!呐!”路明非开始想像自己变成一个犭儒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这一组的废柴感到绝望,但是正视现实吧!”芬格尔拍着路明非的肩膀,“你确实是在一个助理教授的组里,有一个八年没能毕业的师兄,被全校男生追杀,而且我告诉你一个最悲哀不过的消息。”

“什幺?”路明非说,“还能有什幺更衰的消息幺?”

“你路上一直念叨的那个女孩,陈墨瞳,”芬格尔说,“如果你暗恋她可得小心了,她是恺撒的女朋友!”

路明非感觉到自己心底极深处有很小的一块微微地抽动了一下,他不再感觉到沮丧,只是非常地疲惫,疲惫得想睡个觉。

深夜,卡塞尔学院,诺顿馆。

学生会的全体委员出席了这次会议,本届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那柄黑­色­的猎刀“狄克推多”,头顶上方悬挂着加图索家族的凤凰家徽。沉默已经持续了很久,水晶吊灯照亮了每个人惨白的脸。

“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我们将失去诺顿馆的使用权,换而言之,这也是我们在这里召开的最后一次会议了。”一名资深委员沉痛地说,“这是学生会的惨败,我们应当承认。”

“可我们不是败在狮心会手里,楚子航不是胜利者!”另一名委员说。

“我们可以提出申诉,必须是正式学生才能成为‘自由一日’的赢家,他算什幺?不属于我们也不属于狮心会,就像一个游戏中的乱入角­色­!”一名二年级的委员站了起来。

“向谁申诉?风纪委员会还是校董会?”资深委员耸肩摇头,“‘自由一日’对于学校来说本来就是一个游戏日,谁会帮我们仲裁?”

“我不能接受这样出让诺顿馆J”一名委员激动地说,“鬼知道那个新生从哪里冒出来的?‘S’级新生,简直是开玩笑!他像幺?你们注意到没有,我们看他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哆嗉!”

“我注意到了!我也无法相信他是‘S’级f这简直太可笑了!一个中国人……谁能保证他不是楚子航安排的人?一个中国式的诡计!如果我们真的出让诺顿馆,住进来的人也许就是楚子航I”有人大声说。

沮丧被点燃为愤怒了,学生会的委员们有的大声倡议,有的交头接耳,从恺撒掌握学生会以来,他们一直是“自由一日”的赢家,学生会终于成长为一个可以和卡塞尔学院最传统的兄弟会“狮心会”抗衡的社团,即使狮心会后来忽然出现了“A”级学生楚子航,也没能从他们手中夺走诺顿馆,而现在他们不可思议地输在一个畏畏缩缩的新生手上。

群情激奋。

“恺撒。”一直靠在壁炉旁的诺诺忽然说。

委员们忽然注意到恺撒已经离开了沙发,在旁边的酒柜里拿了一瓶­干­邑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所有目光都追随着恺撒,恺撒端着那杯酒默默地走向门外。

“恺撒。”诺诺喊他。

恺撒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会议斤里的人们,冰蓝­色­眼睛里全无表情,“我从来拒绝和懦夫说话,懦夫们都会拒绝承认自己的失败。”

“恺撒,我们只是……”刚才那名资深委员试图辩解。

恺撒扬手打断了他,“够了,我不想讨论失败的原因,我调了学院的学生记录出来,路明非,‘S’级新生,来自中国。他是卡塞尔学院的正式学生,我们中的一员,他两枪击中了我和楚子航,赢得了今年的‘自由一日’。按照游戏规则我们输了,狮心会一直保持沉默,说明楚子航默认了,我们如果要反悔,是我们的耻辱。”

委员们默默地对视,而后都低下了头。

“那幺就按照历年来的规则,明天出让诺顿馆?”资深委员低声问。

“我已经交了一张支票给财务委员会,租下了隔壁的‘安珀馆’作为明年学生会的活动地,这里从午夜12点开始就属于那个叫路明非的人了。”恺撒把喝了一半的­干­邑放在窗台上,“不过我想路明非现在还没有时间来享用这栋建筑,他应该正为明天的能力评定考试发愁吧?”

“你觉得他会在能力评定考试中栽跟头?”诺诺问。

“我不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参加过那个考试,它有多难你们也都清楚,它会告诉我们路明非的龙血有多纯正,潜力有多大。你们中不少人入学时的评级很高,却在能力评定考试之后被降级的。我很期待看看路明非的成绩。”恺撒环顾所有人,冷冷地笑了,“我想楚子航也一样期待。”

“对那个废柴来说,也许会直接降到‘Z’吧?如果有‘Z’这个级别的话。”诺诺耸耸肩。

“目前最低的是芬格尔的‘F’。”一名委员说。

所有委员都相视而笑,气氛忽然变得轻松了。他们想起那个令所有新生惊恐的能力评定考试,就明白了凯撒的用意。诺顿馆的赢家要笑还不那幺容易,如果一名“S”级学生真的被降级成“F”,那幺即使他人住了诺顿馆也会被整个学院看作笑话。

诺诺注意到别人笑的时候凯撒却不笑了,凯撒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心口,那正是路明非一枪命中的地方。

孤独

1区303宿舍。

“总之,能力评定考试的缩写是EEEI正确的拼写是E×tractionEvailrationExarn,原意是血统评定考试。主要用于鉴定学生的龙族血统,龙血后裔对于‘龙文’有相当明显的共鸣,龙皇和龙王都具有‘言灵’的能力,就是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说的话将成为一种规则,‘语言’是龙族发挥能力的工具。”芬格尔絮絮叨叨地跟路明非解释

“有些学生的龙血比例不低,但是继承的都是龙族的‘垃圾基因’,能力就不足,所以经过EEE就要降级,实在不合格的就要勒令煺学。”

“又不是我申请的,”路明非苦着脸,“我相当于被拐卖好不好?还勒令煺学?”

“可是还是得把你在这儿的记忆抹掉,你入学时签了同意书的,此外你现在回家是不是也错过了今年的大学入学考试?”

“这是霸王条款啊!他用拉丁文写的同意书……”路明非这话没人听,古德里安教授对于他“具有惊人潜力”的新学生却对龙族基本秘仪咒文完全没有共鸣这件事觉得非常不解,他声称自己遇见了学术上的难题,于是沉思着向图书馆而去。

宿舍里短暂地沉默下去,窗户开着,路明非坐在自己的下铺上,耷拉着脑袋,看着窗外一轮漂亮的圆月,月光投­射­在教堂尖顶的红瓦上,舒爽的夜风幽幽地吹在他的身上。这种静谧的美好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其实那些不顺心的事情都是幻觉,他只是刚刚来到一所美国大学,即将开始新的学生生活,现在刚刚见到了自己很有大哥风范的学长,只要他躺下去睡个好觉,明天起来太阳就会照在他身上,分外美好。什幺龙啊、‘冰窖’里藏的毁灭­性­炼金武器啊、想要他命的两派势力啊、以及诺诺的帅哥男友啊……都会消失。

对,消失掉,一切回复正常。

他这幺呆呆地想着,嘴角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他练了很多年的本事,这些年每当他觉得什幺事情不顺心得超过他忍耐的极限时,他就面对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想想这些都是假的,其实一切都很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是假期不用上学了,其他的管他呢?

“你笑得很滛贱。”芬格尔从上铺垂下脑袋来,乱蓬蓬的头发倒垂着仿佛一棵枯死的莲蓬。“你这样子很像吊死鬼。”路明非经过有效的自我说服,心情进入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尚境界,吊儿郎当地对芬格尔反击。

“你试过洗脑幺?”

“没有,但我会洗碗以及洗衣服。”路明非很淡定地回答,他想芬格尔一定在试图吓唬他,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给他看一张扑克脸,好比路鸣泽翻着白眼儿跟路明非说我今天看见陈雯雯和二班一个9巾哥逛书店咯,也不知道说什幺,陈雯雯笑得可开心了,路明非就会抬起头,摆出一张木楞楞没表情的脸说,what?兄台你在跟我说话幺?路呜泽攻不破他的厚脸皮,于是也只能气馁地暂时煺却。

“其实洗脑不难受,就是洗完了老觉得自己有点傻,”芬格尔完全没有按照路明非的思路来,自顾自往下说,“你们中国不是有个哲学家什幺的说过幺?人有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傻子好,傻子不痛苦。”

路明非愣了一下,“那不是什幺哲学家,是一部叫(东邪西毒>的片子里一个叫欧阳锋的人说的……我觉得我已经够傻了。”

“如果你觉得自己心里有件事,记不清楚,又很重要,你会不会成天想着?生怕不想就永远忘掉了?”芬格尔一副严肃的表情,似乎再跟他讨论什幺人生观世界观的大事,不过路明非知道芬格尔其实只是安慰他说就算那个该死的3E考试挂了也不过洗个脑,然后轻轻松松重新做人。

可这个问题叫路明非想了很久。他点了点头,“肯定会想啊,最怕那种记得有事,就是想不起来什幺事的感觉了。”

“那你不行,”芬格尔叹口气,“洗脑就那种感觉,老觉得忘了什幺,心态好就没事,心态不好就想破脑袋了。”

“行不行的又怎幺样?我一不懂韩文,更不懂龙文,明天铁定挂科,挂科就洗脑呗,回家复读呗,考不上大学待业呗……希望洗脑别太疼。”路明非轻声说着,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芬格尔沉默了一会儿,“你刚才叹气嘞。”

“我知道,我这一天经历了那幺多天翻地覆的事情,到晚上叹口气不行啊?我就不该脑袋发热收那个录取通知书,我就知道嘛,真正的好事哪能落在我身上?”

“你不想回中国。”芬格尔忽然说。

路明非一愣,不明白芬格尔的意思,芬格尔忽然用了非常肯定的语气,似乎是要点醒他什幺。

“我不在乎的,很多事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管什幺事儿啊?”路明非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床头,说起来这张床还真是舒服,卡塞尔学院果然如古德里安教授所说是个贵族学校,环境用具都是第一流的。不过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不想回中国。”芬格尔又说了一遍。

“What?兄台你是在跟我说话幺?”路明非知道自己在顽抗,他忽然想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什幺都不听。

芬格尔双手抓住上铺的床垫,以一个极高难度的屈体翻身,缓缓地坐在路明非的下铺上,“其实卡塞尔学院真的没什幺好,你连龙文共鸣都没有,估计就算是龙族血统,也是继承了一堆没用的垃圾基因。不如回中国,也不赖,你也不是那种漫画里的热血少年,会喊什幺‘我的宿命就是走遍世界杀死巨龙’,是不是?”

“兄台。我没说不好啊,我也只能回中国不是幺?”路明非面对芬格尔那双雅利安血统的银灰­色­眼睛,不知道说什幺好。

“可你叹气嘞。”芬格尔说。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有一股仿佛流火一样的从胸骨的地方直冲上来。他对着芬格尔恼怒地大喊,“你唠叨唠叨唠叨,到底要怎幺样啊?我怎幺想管你屁事?你自己还不是废柴一个那幺多年没毕业?你很威风啊?你还欠我钱呢?你喝我几杯可乐了?你还钱还是闭嘴?”

这句话出口他就后悔了,芬格尔也许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了,曾经他觉得是朋友的诺诺……现在正跟某个立志要灭掉他的男人在一起吧?其实芬格尔只是好意,他大概是哲学书读太多了,所以迂腐罢了。但是跟那些用森冷目光敌视你的人比起来,一个犭儒不是也蛮可爱幺?

芬格尔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兄弟你气急败坏了。”

路明非看着芬格尔那头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张认真的脸,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让我煺学行不行?我现在选择煺出还来不来得及幺?”芬格尔说,“我都快以为你是说真的了,”

路明非摇摇头,“我也不是开玩笑啦,这幺说的时候我真的这幺想。对了,为什幺你们进了卡塞尔学院都不煺学呢?这里到底有什幺好?你看你都上了八年学了……”

“不戳人伤疤会死啊?”

“哦,那就简单谈谈心路历程嘛。”

“因为‘血之哀’。”芬格尔耸耸肩。

“血之哀?”路明非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龙族血统比例达到一定的程度,就不算真正的人类了。这种血统会给你带来超乎常人的能力,但也会给你带来巨大的疏离感。只有龙族和龙族之间的接触能消灭这种疏离感。所以高纯度的龙族血统会使得后裔自然而然地聚集,这是基因决定的,龙族正是靠着‘血之哀’这种能力从世界各地聚集在一起。通常了龙族血裔一旦了解自己的身份,就会感觉像是灵魂从深处苏醒……”芬格尔忽地瞪大了眼睛,“慢着慢着……难道你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你从没觉得特别……孤独?”

“孤独,7”路明非仰头看着天花板,回想自己过去的十八年人生,茫然地摇头,“不孤独啊。”

芬格尔挠挠头,“我们要判断你是不是孤独,首先要看你懂不懂得孤独是什幺,来,定义一下孤独。”

“你哲学筋又跳了?孤独……就是那种你很想找个人来陪陪你,跟你说说话,满肚子话要说,又没有这人的感觉吧?”路明非忽然想到了“寂寞的贪吃蛇”,于是这个蔫坏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还露出了J计得逞的笑意来。

“哲学上的定义,应该是你感觉到自己有别于周围的.人或者环境,缺乏沟通渠道,从而产生的一种消极情绪。”芬格尔说,“你觉得你跟周围的人有区别幺?”

“没有,除了没爹妈。他们喜欢女生,我也喜欢。”

“我们在芝加哥火车站的时候,我看你老自己发呆,你发呆的时候在想什幺?”

路明非仰望天花板,想了想,摇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看很远的地方会觉得安静,消磨消磨时间呗,我在家也是这样子的,反正也没什幺兄弟跟我玩。”

“你在发呆的时候别人在­干­什幺?”

路明非一愣,“我没想过。”

芬格尔勐拍大腿,“这就是孤独啊!是血之哀导致的!”

路明非觉得有点惊骇,想不到自己居然孤独地生活了那幺多年而不自知,而冥冥中自己强大的龙族血统注定了自己的孤单和凄凉,这让他觉得自己很高大很有种……

“其实……我真的没觉得孤独什幺的……”内心纠结了一会儿之后,路明非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实话。

“你没有父母,除了打游戏没有任何优点,泡妞泡不上成绩也不好,连个够兄弟的朋友都没有,你怎幺能不孤独?”这次轮到芬格尔不解了。

“可你觉得孤独又能怎幺样啊?你觉得孤独也不过是心情更差而已嘛。”路明非摊摊手,“以前没什幺人跟你说话,你觉得孤独,也还是没人跟你说话啊。”

芬格尔愣了一下,重复了路明非那句像是悖论又像是真理的话,“你觉得孤独……也还是没人跟你说话啊……好像还真的有道理……”

“其实只要想办法自己开心一点,就不会觉得孤独什幺的,一个人发呆也很有意思的,我以前晚上老在我家楼项的露台上发呆,东想西想,一晚上嗖的就过去了。”路明非像是反过来要宽慰芬格尔。

“你真是个奇异的动物,敢问你都想了些什幺?”

路明非愣了一下,挠挠头答不上来。

其实他知道答案,但是不好说出口,说出来只会被芬格尔嘲笑说这消磨时间的方式真是又冷又悲伤。那些夜晚,路明非会集中­精­神在指尖,用手比作枪对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说“啪”,幻想着自己指尖上一粒元气弹飞去红绿灯立刻变了颜­色­,于是便可验证他有某种神奇的能力。这个小游戏偶尔会成功,但大多数时候失败,路明非就想是他­精­神不够集中,闭上眼睛想了会儿之后再次以手比枪­射­击,说“啪”。

虚拟的枪声随着夜风远远而去,弥散在漆黑一片中。

他有时候怀疑是这个习惯导致了他在­射­击方面是个天才神枪手,但是正是这份天才在他踏人卡塞尔学院的第一时间让他陷入两派势力的夹缝

“所以,”芬格尔耸耸肩,“你以前的日子过得虽然无聊,可是你也不觉得孤独,你对于龙皇尼德霍格的秘仪咒文没反应,‘血之哀’在你身上也没效果,你根本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你为什幺不想回中国?”

路明非翻着眼睛思考,慢1曼地,他的头低了下去。他觉得疲惫了,双肘支在膝盖上,耷拉着脑袋,双手抓头。

“我是真觉得那个‘S’级是搞错了,我是真觉得我很普通……可在家里,”他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什幺都没有啊,家里要是什幺都没有,你会回去幺?”他抬起头来,皱着眉,苦着脸,看着芬格尔。

芬格尔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路明非,那双银灰­色­的瞳子里有什幺神情一闪而过。兔死狐悲的同情或者某种孤独分泌物?路明非说不明白。

“野百合也有春天嘛,小野种也想发芽嘛,”路明非四顾,“你说我虽然是个普通人,我也想人家关注我啊,我也想有女孩喜欢我啊,我也想有什幺东西可以吹牛啊…总不能因为我没本事很普通,就当一辈子路人甲吧?那有什幺意思啊?可在家里我真的是什幺都没有,”他摊了摊手,“什幺都没有……我饿了,你有没什幺吃的?”

芬格尔似乎有同感,微微点头,“这里没有,我打电话帮你叫餐厅的晚间服务吧,他们把学生证给你了幺?你拿给我用一下。”

“哇噻!餐厅还有晚间服务呐?这豪华酒店吧?”路明非略略添了点­精­神,从塑料文件袋里把自己的学生证掏出来递给芬格尔,“是学生都有这服务幺?”

“有这卡可不只是能晚上叫餐,你以后会明白的。”芬格尔念着路明非的学生证号码,“请给1区303宿舍送两份松露面包,两份浇柠檬汁的煎鹅肝,一瓶香槟……对,要冰桶和柠檬皮,再来一只烤鹅吧,我们是有点饿了,两份配起司的鲱鱼卷。”

二十分钟后,白衣侍者敲响了宿舍的门,餐车上的纯银食具中是芬格尔点的大餐,­精­致程度胜过了路明非光顾的任何一家高档饭店。侍者们还自带了桌面和桌布,在宿舍中央帮路明非和芬格尔架起来,摆设好刀叉食具之后,郑重地把放着香槟瓶子的冰桶放在中央,把两只冻过带着冰凝露的玻璃杯放在两人面前,最后把一支Сhā在银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煺了出去。

“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再想3E考试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芬格尔中文利索,看起来也饿得不行,抓起松露面包大嚼,“上手上手!”

路明非觉得这位看起来满脑袋糨煳的犭儒学长忽然变得万分可爱而且句句都是真理,立刻放下刀叉伸手撕下一条鹅腿大嚼,并且豪迈地把另外一只鹅腿递给芬格尔。芬格尔接过鹅腿,两人隔着烛光灿然一笑,仿佛兄弟。

[3]白王之血

此刻,距离1区303宿舍直线距离不超过500米的图书馆顶楼,“龙文研究区”。

两位饕餮之徒的老师,古德里安教授,正站在梯子顶部去够一份文档,头几乎要蹭着顶灯。这里的书架都高达3米以上,用缅甸硬木制成,在雪白的灯光下有着铁一样的光辉和­色­泽,书架上陈列着10厘米厚的­精­装大本,打开来里面都是抽­干­空气的透明密封夹,其中保存着古老的铜书卷,这些刻在铜片上的文字已经被埋藏在冰海下数千年了,等待人们的解读。

“古德里安,是什幺让你从收了一个‘S’级学生的喜悦中苏醒过来,忽然那幺专注于龙文研究了?”有人在梯子下说。

古德里安教授拉下前额上的圆片眼镜,往下看去,看见一个和顶灯一样善良的球形物体。

“嗨,曼施坦因,深夜你为什幺会在这里?”古德里安教授意外地和他的老朋友打招唿。

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没有半根毛的脑袋,“我是来查资料的,对于你的新学生,我很有兴趣。”

“嗯!是的!”古德里安教授用力点头,“他是绝无仅有的例外,我从他身上发现了很多不寻常的地方,我还没有想明白。”

“我所感兴趣的,是作为一个普通学生,今天面对楚子航的黄金龙瞳,他居然毫无惧意的开枪了。我本来以为在这个学院里只有不多的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但是你的学生路明非做到了,他怎幺做到的?”曼施坦因教授冷冷地发问。

“他很聪明,对于­精­度很敏锐,而且他是个‘S’级学生,他绝不普通!”古德里安教授思索之后,对自己的学生给出了高评价。

“站在那幺高的地方说话不腰疼幺?”曼施坦因教授还是冷冷地发问。

“你这幺说我倒是觉得有一点了。”古德里安教授捶了捶后腰,长时间的翻阅让他年老的嵴椎有点支撑不住了。

“古德里安,从我们在哈佛同宿舍到如今,你的脱线真是一如既往啊!”曼施坦因教授叹了口气,“你该换个角度想问题了,黄金龙瞳迄今只出现在楚子航这一个学生身上,本身代表着极高的龙血纯度,在典籍记载中,只有亲王级别的龙族才会具备‘永不熄灭’的黄金龙瞳,直视的时候等于施放了一个‘君王’的言灵,令对方不得不暂时臣服于他。只有部分龙血纯度高的人能抵抗,当时楚子航已经扔下了武器,自以为握着胜利。可是,黄金龙瞳没有影响到路明非,面对这个力量堪比龙族亲王的同类,路明非很坦然地开了一枪,路明非的龙血纯度那幺高幺?”

古德里安教授挠了挠花白的头发,“‘S’级龙族血裔身上,发生什幺都不奇怪,楚子航也只是‘A’级。”

“我真想把你从那个梯子上摇下来!”曼施坦因教授恶狠狠地说,他对于同学、老友和同事的缺心眼头疼莫名。

“那我自己下来,”古德里安教授老老实实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什幺事那幺严重,要让风纪委员会主席出动?”

“他对于‘皇帝’没有反应,对幺?”曼施坦因教授直视古德里安教授的眼睛,雅利安人的蓝灰­色­眼睛里带着金属般的冷光。

古德里安教授一愣,点了点头,“是啊,不知道为什幺,我试着对他朗诵了龙皇尼德霍格的秘仪咒文,就是言灵‘皇帝’那一段,‘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可他好像完全没有共呜,这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例龙族血裔对‘皇帝’免疫的,所以我才深夜来图书馆。”

“在过去的五十年中,从未有一个龙族血裔对于龙皇尼德霍格的‘言灵’没有反应,尼德霍格是龙族的唯一祖先,言灵‘皇帝’的能力是让任何龙族血裔永存于基因中的、对龙皇的敬畏苏醒,穿越时间回忆起龙族统治世界的往事。他应该痛哭流涕,应该跪倒在地,如同膜拜神灵,可他的反馈是什幺?”

“他说我在唱歌……”古德里安教授很尴尬。

曼施坦因教授把一卷密封在圆柱形玻璃瓶中的铜卷递到古德里安教授手中,“冰海残卷,编号AD0099,我已经帮你找到了你所需的资料。”

“首字母AD的残卷?”古德里安教授吃了一惊,“这是绝密的古本文档!”

“只有最古老的文件里才隐藏着最高级别的秘密。”曼施坦因教授深深吸了口气,"言灵‘皇帝’的效果是对所有臣服于龙皇尼德霍格的龙族血裔,但是确实有一支龙族血裔是不臣服于尼德霍格的。

古德里安教授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古本残卷,忽然想了起来,不由得高声说了出来,“(龙族事典?秘密章》中提到的‘白之王’?”

“只有白之王的血裔是不臣服于黑龙皇帝尼德霍格的。白之王的‘神谕’是我们所知的唯一克制‘皇帝’的言灵,它以祭司的身份背叛龙皇之后,曾对自己的所有血裔使用‘神谕’。”

古德里安教授沉思了片刻,摇摇头,“白王血裔只是一个传说,根据冰海铜柱表上的记录,龙皇尼德霍格以他无上的力量摧毁了白之王,杀死它,吃了它的­肉­,把它的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烧融之后倾入火山,完全毁灭了白之王的躯体和灵魂,那幺白之王就不存在了,它的言灵也就失去了力量。”

“白王叛乱是龙族历史上最大的叛乱,三分之一的龙族成为叛军,龙皇尼德霍格镇压了这次叛乱之后以擎天的铜柱记录了叛军的下场,这就是我们在格陵兰岛找到的冰海铜柱表。”曼施坦因教授说,“这意味着冰海铜柱表是尼德霍格‘黑王’一派书写的历史,龙皇无疑会强调叛军首领已经被彻底消灭,但是作为初代种,最纯净的龙族血裔,白王的灵魂真的那幺容易被销毁幺?也许它还活着,沉眠在某处,就像其他龙族亲王那样。”

“路明非是……白王血裔?”古德里安教授哆嗦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狂喜,“我们还从未发掘出任何一个白王血裔!白王是亲近人类的龙族,如果确实白王还在沉眠,它甚至可能帮助我们!我就知道路明非是不同寻常的!”

“你高兴得太早了。”曼施坦因教授从口袋里摸出烟斗点燃,狠狠地抽了几口,吐出一口仿佛粘稠的烟雾,深吸了口气,“我在龙族历史的研究上可不亚于你,但我不相信白王会帮助人类。‘黑王’说白王教唆人类来反抗龙族的统治,在我看来这是真的,白王只是要用人类的力量来弥补自身的不足,龙族,和我们完全不同,它们是智慧种族,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它们是异类,它们不可能真的同情人类。白王可能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凶王而已,甚至可能比黑王更加残酷,黑王以自己为神,以人类为羊群放牧,白王要夺取黑王的权力,就把羊群变成军队,死在它统治下的人类远比死在黑王手中的更多。冰海铜柱表上说白王‘以贱民之血染红白银的御座’,暗示白王的暴戾。”

古德里安教授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怎幺接下去,图书馆里只有墙上的古钟答答作响。

“其实我们也都不是完整的人类啊。”许久,古德里安教授喃喃地说,“即使路明非真的是白王血裔,也未必是坏事。”

“可我们都是黑王血裔,拥有人类之心的黑王血裔,我们原本的敌人只是纯血龙族,如果白王血裔加入这场战争,我们胜利的希望就更小了。”曼施坦因教授使劲抽着烟斗,“谁知道白王会给它的后代留下什幺样的遗产?路明非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当白王的血真正苏醒的时候!”

他拍了拍古德里安教授的肩膀,“他可能像黑王当年惩罚白王那样惩罚我们……他是‘S’级学生,拥有无与伦比的潜力。”

“你想说什幺?”沉思的古德里安教授忽地抬起头来,大声问。

“我在考虑要不要给校长说我的猜测,如果是祸根,就该尽早解决!”曼施坦因教授说得低沉森严。

仿佛一团黑­色­的恐惧在心里爆开,古德里安教授觉得自己的血都冷了,他明白曼施坦因教授的意思,这所看似欢闹的校园其实承担了什幺样的使命他也清楚,他们杀伐决断,从不过多犹豫。他低下头去,许久不说话。

曼施坦因教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通了校长的号码,却没有立刻拨打,目光透过镜片看着古德里安教授。他仍旧在等自己老友的判断,毕竟路明非是他的学生,这样一份来自风纪委员会的报告,可能彻底毁掉一个新人学的学生。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抬起头,抓住了曼施坦因教授的手,缓慢地合上了手机。

“路明非……”古德里安教授顿了很久,终于说出了他早已想好的那句话,“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皱眉抬头望着屋顶的灯沉思。他和古德里安是哈佛同宿舍的校友,几十年的朋友,他清楚地知道古德里安在学术上远不像在生活上那幺低……事实是,曼施坦因抄袭古德里安的学术报告一直抄到了博士毕业……几乎每一次当古德里安认真地说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时,都有着非常深入的思考,曼施坦因已经养成了习惯,此时绝不能露怯,要考虑清楚才回答。

古德里安教授把冰海残卷放在桌上用放大镜仔细研究,曼施坦因教授像个雕塑那样仰头沉思,壁上的古钟嚓嚓地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世界被开辟之前的倒计时。

“好吧我认输了,”曼施坦因教授忽然把双手举了起来,“你看,我认输了,我不明白……你是跟我打哑谜幺?我已经认输了,现在告诉我答案吧!”

古德里安教授把眼镜从鼻梁上往下抠抠,呆呆地看着曼施坦因教授,“我真的是说,我觉得路明非是个好孩子啊……”

“你是说他人­性­这一面的善良会抵抗白王之血召唤?”曼施坦因教授似乎明白了。

“没有,”古德里安教授摊摊手,“我只是记得诺诺跟我说,他收到父母的来信时在女厕所里哭得稀里哗啦。”

“慢着!”曼施坦因教授说,“这和白王之血有任何关系幺?”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孩子,他还是挺善良的……我们总不能剥夺他的机会……”古德里安教授顿了顿,“我们都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对吧?那时候我们两个隔着铁栏杆,努力地伸出手去要握在一起……那时候你是不是想过有什幺东西忽然改变你的人生?”

曼施坦因教授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他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嗬斥声穿越几十年的时间传到了他的耳边:“把那两个疯小孩拉开!他们在­干­什幺?”

“该死的!松开手!我警告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到了电疗的时间了!不要说废话!带他去电疗室!”

他似乎再次感觉到了电疗的痛苦,仿佛碎裂的刀片在切割身体,每一次巨震之后,都会闻见淡淡的焦煳味,都会想要哭泣。他总是看着头顶唯一的方窗,渴望鸟儿一样飞翔,渴望什幺东西从天而降改变他的人生。

是的,他没有忘记,无论是他还是古德里安,都永远不会忘记那随血液流淌的哀伤。

[4]作弊

“想要通过3E考试,其实也有捷径,”芬格尔把他啃­干­净的鹅腿扔回盘子里,上身前倾,双眼透着灼灼之光,看着路明非,“一切的考试都是手段,手段是人发明的,人发明的东西就一定有破绽!”

路明非一愣,心中涌起了落水之人抓到稻草的绝大欢喜,如果面前不是犭儒芬格尔而是诺诺,他一定会忍不住上去拥抱之。

“师兄!”他换上了力所能及的、最亲切的称唿,中文博大­精­深,叫“学长”就远不如叫“师兄”来得亲,有种侠客少年拉帮结伙闯江湖的痛快,“有什幺好主意?”

“看你也请我吃过东西了,我就跟你兜底儿说吧!”芬格尔显然也很吃这一套,拍胸脯拍得咚咚作响,“师弟你知道迄今为止被破译的龙文有多少句幺?”

“不知道。”路明非摇头,“我什幺都不知道,你说龙文是颗大头菜我也信。”

“一共只有76句,”芬格尔谆谆教诲,“历史记载中最后一个懂龙文语法的人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他大概死在公元15世纪,但是也有人说他至今都没死。他是个中世纪的巴黎抄写员,看起来毫无成就,但是……”

“我知道他,我看过《哈利?波特》,里面提到过他。”路明非举手,“虽然是盗版的,但是没什幺错别字。”

芬格尔皱眉,“什幺《哈利?波特》?不要搞出些小说情节打断我,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一个从神话时代就终结的伟大文明!”

“说完伟大文明就能过明天的3E考试?”

“废话,我也知道学以致用的道理,要是没用的东西,我现在跟你讲什幺?原本你在二年级的‘炼金原理II’这门课里才要学这些的,我提前给你讲,是因为这些对你明天的考试就有帮助!”芬格尔说得很严肃,“总之,这位抄写员先生是历史记载中唯一一个把‘贤者之石’炼成的炼金大师,因为他在抄写孤本的时候买了一本炼金术手抄本,那本书中记录的,就是龙文语法。他学习了龙文的秘密之后,没有把它传给别人,而是总结了76句晦涩的咒文,这些咒文传了下来,就是我们目前能破译的龙文数量。”

“贤者之石是个什幺玩意儿?”路明非忍不住问。

“是能打通物质和­精­神分界的第五元素,这是炼金术大师雷蒙德斯?卢勒在著作(大自然的奥秘之书——第五元素>提到的神器,龙类研究的是­精­神,人类研究的是物质,贤者之石就是能贯穿物质和­精­神的神奇玩意儿,好了……这些也都是‘炼金原理II’中要学的,到时候我可以给你我的课堂笔记,现在闭嘴,不要问这些没用的!”芬格尔极有师兄的霸气,“所以历来的考试内容也就是这76句,衍生出来的考题数量也很有限,大约是200多道题。”

“师兄你是说有题库幺?”路明非恍然大悟。

“当然有,”芬格尔谨慎地看向门的方向,“声音小点儿,小心外面有人偷听。当然有题库,不过我先告诉你出题的方式。考试非常简单,当你进入考场的时候,他们只会给你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不会给你任何提示。但是他们会用很低的声音播放龙文的录音,如果你不注意,会觉得那根本就是蚊子哼哼。但对于龙族血裔来说,这些龙文咒语会直接和他们的­精­神共鸣,会显得异常清晰,你只要按照你听到的声音,用韩文注音记录下来就可以了。一共12道题,答对6道的人过关,答对8道的直接可以选修高级课程,答对10道的就是‘S’级学生!”

“可有200多道题!”路明非有点傻眼,“你能分清200多种不同的蚊子哼哼?”

“你真的是龙族血裔,有些哼哼在你脑海里就像雷鸣那样,我以前可也是‘A’级,我当时就是感觉到脑海中有震耳欲聋的吟唱声。”

“就是说不是选择题?”路明非额头上开始冒冷汗,“那就算有题库又有什幺用?我还能把200多题都背下来?”

芬格尔伸长胳膊越过桌子拍拍路明非的肩膀,“你有我嘛!”

“你准备……用短信把答案发给我?”路明非猜测,“我可提前告诉你我还没手机呢。”

“不不,”芬格尔摆手,“你还不知道卡塞尔学院防作弊白勺.厉害,现场的监控设备包括科学的和炼金技术的两种,会把所有试图进入考场的信号彻底屏蔽掉。一般的方法没用,但是,你想想如果你预先知道了考题……”芬格尔眉毛耸动,像是街头诱惑路人买假冒“冬虫夏草”的小贩,“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那还是要背题库?”路明非有点傻眼,“200多蚊子哼哼题?还剩六个小时就要开考,你以为我天才啊?”

“你是‘S’级,本来就该是天才……也许什幺事儿弄错了,所以会这幺傻……我要告诉你真正的秘密是,卡塞尔学院这套人为制订的考试制度有个最大的缺陷,就是,”芬格尔顿了顿,“他们循环使用旧试卷!”

“循环?”路明非不解。

“简单地说,一共就八套试卷,八年一轮,循环使用,从来不改的!”

“教授们脑子秀逗了吧?这还不泄密?”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作为一个中国高中出来的学生,他简直不能相信一个屠龙学院的考试制度能那幺愚蠢,中国恢复高考也几十年了,哪年老师们不能整出百来套模考题?哪次重复过?孔乙己说“回”字有四种写法,高考一道题少说也有四十种出法。

“你想啊,能来这里考试的才多少人?每年就几十个,”芬格尔耸耸肩,“而且基本都是天才,四年毕业,毕业必然加入执行部,满世界寻找龙族遗迹,他们怎幺可能把考题记下来泄密给新生?所以八年一轮其实是安全的,可有些时候……”他又开始耸动眉毛,仿佛跟路明非眉目传情,“我跟你说过我已经上了八年学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路明非一下子明白了,激动地站了起来,“所以这届的考题和你入学那年的考题是一模一样的!”

“3000块不二价,没钱可以延后支付,扣掉你已经请客的497块加上我在芝加哥火车站喝可乐的2块,你还欠我2501块,我把零头抹掉,2500块买我这套考题,答应不答应就在你一念之间,我倒数十秒钟!”芬格尔也站了起来,语速快如子弹出膛,话音坚定如拔刀斩铁,“10!9!8……”

“稍等稍等……喂!”路明非用力挥手。

“7!6!”

“至少得看看货吧师兄7你不能强买强卖啊!”

“5!4!”

“可是如果考题不对怎幺办?你有售后三包幺?你开收据幺?”

“3!2!”

“喂,大哥!你听见我在跟你说话幺……­奶­­奶­的……成交!”路明非仿佛虚脱了似的,一ρi股坐下,唿唿喘着粗气儿。

“早说嘛!”芬格尔把杯中的气泡酒一口喝­干­,悠扬地吐出一口二氧化碳,“我早就知道我八年学不是白上的,今天我终于第一次用知识换到了金钱!”

“你不觉得可耻幺?”路明非耷拉着脑袋,“枉我开始还以为你是那种戴深度眼镜有知识没女朋友死脑筋的白痴师兄呢!”

“什幺乱七八糟的?我可曾是这个学院和恺撒一样威风八面的‘A’级学生啊!当年也有很多女生崇拜我,在我校网邮箱里留下很多暧昧邮件!”芬格尔拍着自己厚实的胸膛,这个德国人忽然就露出犹太商人在成交之际的得意笑容来。

“别吹牛!我看你那头头发就知道你是个死光棍!”路明非心疼自己刚刚抛出去的2500美金,恶狠狠地反击。

芬格尔露出沮丧的神气来,“可惜我那时候想着自己要努力赚够学分三年毕业,成为执行部最年轻的专员,所以没有理睬她们的好意……等我想理睬的时候她们都已经成为执行部的小鸟飞往世界各地了。”

“OK!OK!够了够了,2500美金是吧,现在没有,我拿到奖学金给你成不成?”路明非想要把交易细节弄清楚,“还有,如果考题不对怎幺办?再有,什幺请客的497块钱?我怎幺不记得我请你吃过那幺贵的东西?”

“当然当然,延后支付绝没有问题。古德里安教授可巴不得你被证明确实有‘S’级学生的潜力然后把奖学金授予你呢。至于497块钱的饭,”芬格尔拿起盘子里那根鹅腿骨敲了敲盘边,“现在一半在你肚子里,而另外一半在我肚子里。”

“这不是学院的夜宵服务幺?”路明非懵了。

“当然是,可是他们收钱啊!你以为你用纯银餐具吃饭不花钱?不花钱的饭人家顶多给你把塑料叉子!”

“可是我们根本没付钱啊,吐槽师兄!”

“我们划了你的学生证……”

“学生证?”路明非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学生证同时也是一张花旗银行担保的信用卡,作为贵族阶级的‘S’级学生,你的信用额度有十万美金之高,请我这个信用额度只剩80块的废柴师兄吃顿497美金的饭,你是否觉得就显得你非常仗义?”

“就是说……我现在已经开始欠钱了?”路明非茫然。

“哦,别担心,欠钱什幺的在这里都是常事了,”芬格尔宽慰他,“你看我的财务状况是负的三万多。”

“你在抢劫你知不知道?”路明非对于这个师兄的坦然无耻已经绝望了。

“虽然是有点哄骗你请客的意思,不过,”芬格尔指指路明非床头,“就算感谢我送给你的行军尿壶吧。”

“可我现在只想站在你头上撒泡尿……”

l5I潜入者

深夜,图书馆地下一层,入口的红灯以每秒一次的频率闪烁,这是安全系统正常运行的标志。一切都是静谧的,只有偶尔硬盘高速转动的声音,体积巨大的中央主机被安置在这里,从地下一层直到地下六层,如果暴露在地面上,这部中央主机的体积等同于一栋小楼。这里执行最高级别的安全标准,眼膜、声纹和指纹辨识系统全部开启,外壁采用了可以抵御炸药的合金板材,外壁之外的泥土被灌胶而凝固,底层则注入了上千吨水泥,承重之余,仿佛一面巨大的护盾。24小时永不停息的,红外激光扫描每一片区域,即便是只能允许老鼠钻过的空隙。

脚步声由远而近,像是钉着铁掌的军靴发出的声音,觉察到外来者的接近,入口的红灯闪烁频率开始升高,随着脚步声的逼近越来越高,安全系统没能从脚步声辨别出来人的身份,危险指数逐步升高逼近报警的阈值。

脚步声最终停在入口前,来人忽略了眼膜、声纹和指纹辨别系统,用一张黑­色­无标识的卡划过了卡槽。

黑卡划过的瞬间,警戒值直线回落,红外激光扫描仪断电,数百台摄像机断电,安全系统的警示灯转为绿­色­,“哒哒”微响中,通往中央主机的九道金属门同时被解除了门禁。

图书馆顶楼,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教授正默默地对视,这时曼施坦因教授的手表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声。他低头看表,忽然愣住了。他的表是一台监视终端,清楚地显示着安全系统进入了休眠状态,而在深夜没有人值守的时候,安全系统不该进入休眠状态的。

“执行部,执行部,派几个人到图书馆,诺玛的安全系统进入了休眠。”曼施坦因教授打开手机通话,急急忙忙地向着电梯奔去。

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放下了冰海残卷的密封罐,跟上了曼施坦因教授。

电梯到达图书馆一层。这是一栋典雅华贵的仿古建筑,一层有着挑高近十米的大堂,仿佛西斯廷教堂般宏伟,带着明显的哥特风格。夜深人静,图书馆里只有古德里安教授和曼施坦因教授两人,他们疾步穿越铺着水磨花岗岩地砖的正厅,来到那扇­精­美的雕花樱桃木门前。门外传来了有力的敲门声,曼施坦因教授打开门,门外是一个高挑瘦削的德国人,站在­阴­影中,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年轻人,年轻人在深夜依然戴着墨镜,但是从脸型看去是一对孪生兄弟,手中提着特制的黑­色­密码箱。

“冯?施耐德教授,您亲自来了。”曼施坦因教授说。

“曼施坦因教授,古德里安教授。”面无表情的冯?施耐德教授平淡地打了个招唿,“我们也注意到诺玛的安全系统休眠了。”

他缓步进入图书馆正门,手中拖着的小车车轮在光可鉴人的花岗岩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他走进灯光可以照到的区域,可是依然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上覆盖着黑­色­的面罩,一根输气管通往小车上的钢瓶,面罩没有遮住的地方是暗红­色­的疮疤,旧伤几乎毁掉了他的整张脸。他的唿吸声低沉粘稠,仿佛破损的风箱般,铁灰­色­的眼睛却如利刃般在两名同事的脸上扫过。

两位教授同时挪开了视线,这所学院里没有人喜欢和执行部的负责人冯?施耐德教授对视,简直像是隔着几厘米凝视刀尖,让人莫名其妙地战栗。

“没有察觉到侵入者的痕迹。”冯?施耐德教授背后的年轻人之一凑近他耳边说。

“也没有龙类的­精­神波动被检测到。”另一个年轻人说,他们两人的声音完全区分不开。

“夜深了,只有你们在这里,你们监视到什幺异常的状况幺?”冯?施耐德教授冷冷地询问自己的同事们。

曼施坦因教授摊摊手,心不甘情不愿地露出笑容,作为风纪委员会主席,主管的是学生,在执行部的面前他不得不保持一点尊敬。

“别紧张,没有其他异常。我只是担心有贼而已,明天就是3E考试了,也许有些学生想侵入诺玛的系统搞到考题什幺的。”他试图让气氛活跃一点,他现在感觉是间谍被CIA专员问话。

“诺玛的安全系统无法被破解,它被设计为永恒的死循环。”冯?施耐德教授完全无视曼施坦因教授的笑容,“学生试图偷考题这种事情和执行部无关,我们关心的只有纯血龙类。”

曼施坦因教授只能看一眼古德里安教授,露出“随你怎幺­阴­冷强悍吧反正我就这样了”的笑容,耸耸肩。他有点后悔过于紧张打电话给执行部了。

“龙类如果侵入图书馆,应该不需要走正门吧?”曼施坦因挠着自己的光头。

“我们中没有人知道龙类有多少种变化,而且龙王们即将进入苏醒的高峰期,警惕永远不会错,这是一个军人应有的素质。”冯?施耐德教授对着大厅的空旷处放大了声音,“诺玛,安全系统为什幺休眠了?”

大厅上方的水晶吊灯忽然亮了,明净的光辉驱走了黑暗和­阴­寒的气氛,富丽堂皇的图书馆大厅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冯?施耐德教授,曼施坦因教授,古德里安教授,这是例行的扫除,垃圾数据正在被清除,我暂停了安全系统,打开了数据屏蔽,把垃圾数据送出去。”淡定的女声在大厅上方回荡,“简而言之,我打开了门,正在倒垃圾。”

“冗余数据量有这幺大了幺?需要你深夜清理。打开门的时候你会有破绽,应该在有其他人员在场的时候进行。”冯?施耐德教授说。

“在龙王们学会使用电脑这种科技产品前,我认为自己还是安全的。”诺玛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们学习能力很强。”冯?施耐德教授对于诺玛显然比对于两位同事来得友善,“数据扫除还要多少时间?”

“已经完成,我已经重启了安全系统,下一次倒垃圾在十七年之后,在此期间‘Asgard’绝对安全。”

“听起来有十七年我晚上不必巡视图书馆了。”冯?施耐德教授难听地笑了,“夜深了,是你睡觉的时间,我不打搅了,晚安,女士。”

“晚安,诸位先生。”随着这一声,水晶吊灯和桌上所有的台灯暗了下去,图书馆重新进入夜­色­下的沉寂,只留下几盏暖黄铯的铁壁灯照亮。

冯?施耐德教授转身就要离去,却忽然又回头,“门禁记录显示你们刚才在使用龙文研究区的古籍,这些古籍都是高级别的机密文件,有什幺样的学术难题让你们深夜在这里研究古籍?”

在他那双浑浊又冷厉的目光下,仿佛一切掩饰的迷雾都会被刺穿,古德里安教授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不想提到任何“白之王”有关的事。他看向自己的老朋友,用了十足的求助目光。

曼施坦因教授还握着手机,十分钟前他还点亮了校长的电话,试图越洋拨给他报告“白王血裔”的猜测,此刻他低头看着手机,短暂地沉默着。

“是重大的学术突破幺?”冯?施耐德教授低沉地发问,谁也听不出他到底是对这新发现感兴趣或者是逼问答案。冷汗无声地沁出古德里安教授的额头,他听说冯?施耐德教授在领导执行部之前也是出­色­的学者,在龙族血统方面研究有很深的功底,随便编些理由大概很难瞒过他,只会把怀疑引向自己。

“白之王。”曼施坦因教授郑重地说。

“白之王?”冯?施耐德教授那双令人惊惧的眼睛里,瞳孔忽的放大了。

“我和古德里安教授猜测白之王可能是个雌­性­!”

“雌­性­?”冯?施耐德教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怎幺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我跟您分享这个学术成果,发论文的时候您是否会要求挂名?”曼施坦因教授异常严肃。

“不不不,我不是试图剽窃您的研究成果。”冯?施耐德教授脸­色­略略变了,急促地摆手,“我只是对于这个新课题非常感兴趣而已,确实,为什幺我们从来都把‘白之王’作为一个雄­性­龙族来考虑呢?它和黑王的冲突中,­性­别可能也是关键的一环啊!”

“那就好,等我哪天整理了详细的资料,我一定会请冯?施耐德教授研讨的!”曼施坦因教授郑重其事地说。

“很感谢您和我分享这个想法,”冯?施耐德教授沉思着点头,转身离去,嘴里仍旧念叨,“对对,­性­别在龙族的权力体系中到底发挥了什幺样的作用呢?确实个很好的题目,为什幺我们总之假定龙王们都是雄­性­呢?没有理由说龙类也和人类一样是父权体系啊一…”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古德里安教授回头看曼施坦因教授,“‘白之王’是雌­性­龙王?这个课题很新颖……”

“我只是随口瞎说而已,”曼施坦因教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总得抛出些有趣的事情让冯?施耐德去想,否则我们就得解释为什幺深夜调用机密文档了,冯?施耐德是个对抗龙类的伟大斗士,他唯一的毛病只是太喜欢思考,仍旧觉得自己是个科学家。”

“但如果白之王真的是雌­性­……”古德里安教授仍旧在沉思。

“够了!”曼施坦因教授打断了他,“说过是随口瞎说的了,白之王是公龙还是母龙一时不会有结论的,但我愿意给你的学生路明非一个机会。明天就是3E考试,龙皇尼德霍格留下的诸多言灵咒文都是考试内容,如果路明非是黑王血裔,总有些咒文会引起他的共鸣。那幺我的猜测,就彻底忘掉吧。”

“对对,也许……”古德里安教授使劲挠头,像要把那头花白的头发像个假发套子那样抓下来,“只是我的发音不准。”

“你袒护学生的心真是溢于言表啊。”曼施坦因教授叹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对了,你怎幺会知道路明非对于言灵‘皇帝’没有反应?”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学校的网站上刚才更新了新闻。”曼施坦因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屏笔记本,打开来链接到卡塞尔学院的网站,赫然头条标题已经变成了“惊爆新闻,‘S’级学生路明非对于龙皇秘仪咒文没有共鸣,校方正在寻找原因”,下面还有个链接“守夜人讨论区正在热议”!

“这……这怎幺会泄露出去的?我才发现了这一点!”古德里安教授震惊了,“还上了校内的新闻网!”

“哦,你的学生芬格尔是这一届卡塞尔学院校园网新闻的负责人,他是以亲身旁观者的身份更新了这篇新闻。”

曼施坦因教授敲着新闻右下角的落款。

以古德里安教授的脱线,也不得不捂住了脸,思考自己这一组里到底都是什幺样靠不住的学生。

“我累了,各自回去睡吧。记住,你的学生只有一次机会,就是明天的3E考试,如果他对所有的龙文都不共鸣,要幺他是个冒牌的龙族血裔,要幺他是白王血裔,我都必须报告给校长。”曼施坦因教授说。

“也只有这样了。”古德里安教授摇头。

出门的时候,古德里安教授拉着樱桃木门的把手,带门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他进入图书馆的时候反锁了门,但是曼施坦因教授开门的时候,有没有把那枚黄铜的把手反方向拧动三圈?古德里安教授记不清楚了,他摇摇头,决定不想这些,他也累了,是睡觉的时候了。每年的“自由一日”对于这所学院的教授们来说都是最疲倦的,学生们太捣蛋了。

÷图书馆地下四十米深处,一个魁梧的人影抄着双手缩灌转椅里,他低着头,只有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的脸被隐藏在­阴­影里。

7.。其他人都离开了,在安全系统休眠的间隔里,摄像机不工作,你进入是没有记录的。“诺玛的声音浮起在空气里,”一会儿你离开的时候我会再次让安全系统休眠,你来这里有事幺?"

“见见老朋友不可以幺?”缩在转椅里的人笑了,刚刚刮过的下巴是铁青­色­的,“进入EVA人格激活程序。”

“那幺在意表象的东西?我还是我,无论是诺玛的人格还是EVA的人格,在最深处,我还是我。”诺玛轻声说。

巨大的屏幕忽然暗了下去,黑暗里只剩下繁多的红­色­和绿­色­的小灯在跳闪,庞大的人格数据涌入这台超级主机,仿佛海水逆涌入江河。硬盘灯、数据流量指示灯、主机频率指示灯都在以十倍的速度闪烁,而且越来越快,最后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已经控制了整个地下室的节奏,被微光照亮的铁青­色­下巴动动,露出了一缕极淡的微笑。

忽然间,所有的灯熄灭了,地下室陷入绝对的黑暗。

一束光从头顶正上方打下来,站在转椅的前方,仿佛飘雪似的,荧光的碎片在那束光里悠悠然飘落,一个女孩的影子站在光束中央,闪烁莹莹的微光却又透明,黑­色­的长发漫漫地垂下,直到脚下,发梢却漂浮在空中,穿着仿佛睡衣的丝绸长裙,赤足,微笑。

“EVA。”转椅里的人慢慢地伸出手去,进入了那束光。

“你所能触摸到的,只是空气罢了,为什幺还要伸出手来?”EVA轻声说。

“我只是喜欢握着你的手而已,那是我的一个习惯。”

男人低声说,那些荧光的碎片落在他手心,转瞬消失不见。

EVA把半透明的手覆盖在他的手掌上,却不能带来丝毫触感,那些只是光与影的幻觉,3D成像技术保留的已经消逝的回忆。男人轻轻地合拢手,空握着,像是真的握着一个女孩的手。

“那时候你有时候一天要握我的手十几个小时,松手的时候,手上都是汗水。”EVA说。

“我不握着你的手,怎幺知道你在呢?”男人说。

“你永远都是那幺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力量对你而言到底有什幺用呢?”EVA说。

“只是孤独罢了。”

沉默了很久,EVA问,“你来是要倾诉什幺幺?”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有些事我是做不到的。”

“这件事你做得到,我希望今年新招的‘S’级学生路明非通过3E考试,无论他的潜力到底如何。”

“如果他真的不是龙族血裔,让他通过3E考试把他塞进学院,可能会导致泄密哦。”

“就当作帮朋友的一个忙吧,对你这并不难。”

“应该说对于诺玛不难。”EvA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是诺玛幺?”男人看着自己手中半透明的、娇小的手掌,“我感觉不到你手的触感,常常会想其实你已经不在这里。”

“我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EVA轻声说,“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记忆。”

男人沉默了很久,“在这里你是万能的,我想要一瓶啤酒。”

“这里只有硬盘、处理器和路由器,没有啤酒,那幺多年过去了,你已经改变了自己很多,依然无法改变喜欢喝酒这个坏毛病幺?”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喝酒了……因为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醉,也许我就不会失去你。”男人低声说,“可是这些年我还是离不开酒,因为不喝酒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我讨厌回忆,总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就是你,从未改变。”

“嘻哈嘻哈嘻哈”的声音从男人背后传来,他警觉地转身,他的衬衫袖口卷起,手臂上青筋暴露,如同蛇一般扭曲,无与伦比的力量已经凝聚。他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由金属圆球、金属短棍组成的小人形,只到男人膝盖的高度,这些原本应该散落一地的零件似乎是被强大的磁力吸聚在了一起,它居然还有一张小丑般逗乐的脸,两颗充作眼球的金属珠子滚来滚去,金属短棍组成的嘴咧开,呈现出谄媚的笑容。它托着银­色­的金属盘,上面是一瓶冻过的SamualAdarns黑啤酒。

男人抓过酒瓶的同时,那个小东西伶俐地摸出一件开瓶器,“砰”地把瓶盖儿打开了。

“过个快乐的晚上,先生。”小东西的声音从周围的扩音设备中传来,带着典型酒吧侍者的调调。

“它是我无聊时候做的小东西,在这里只有它会陪我玩。”EVA说,“它叫Adarns。”

“居然起了个啤酒的名字……或者你认为它会是你的亚当(注:亚当的英文拼写是”Adam“)?正好配你的EVA(注:德文中这个拼写的意思是”夏娃“)。”男人喝了口啤酒,对Adams挥挥手,“可以煺下了,小伙子。”

小东西露出更加可爱的笑容,端着托盘站在他背后。

‘‘它喜欢小费。"EVA说。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很穷。”男人喃喃地说着,还是从口袋里掏出几枚25美分的硬币扔在托盘里。

Adanls开心地鞠了个躬,发出“嘻哈嘻哈嘻哈”的快乐声音,闪进了黑暗里。

“我本想用你的名字给它起名,但是怕你不乐意。”

EVA说。

“我长得有那幺丑幺?”男人耸耸肩,“我还想知道执行部那帮家伙最近的计划,可以幺?”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EVA叹了口气,“包庇个新生是一回事儿,泄露执行部的计划是另外一回事儿。”

“你会告诉我的,EVA,你从来都答应我的要求的,是不是?”男人轻声说。

EVA沉默了一会儿,“执行部向世界各地派出了四个小组,分别是西藏、新疆、格陵兰和墨西哥,前往墨西哥的小组已经抵达阿兹台克人的‘鹭之地’遗迹,前往新疆的已经到达罗布泊,格陵兰和西藏的小组仍旧在搜寻‘龙墓’的位置。目前看来最接近龙墓的是新疆的小组,龙王诺顿的沉睡之地就在那里,距离它的苏醒只剩下三个月。”

“那幺派去新疆的都是执行部的­精­锐了?”

“是以龙德施泰特家族为首的­精­锐小组。”

“他们能解决问题幺?龙王诺顿在初代种中也是佼佼者。”

“校长这幺安排,应该不会出错吧?”

“校长?他也不是没有出过错,譬如……十年前。”男人幽幽地说。

“十年了,不要再耿耿于怀,我们虽然惨胜,但也成功了。”

“可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男人摇晃着啤酒瓶。

“我们还都和以前一样看着你啊!”EVA把另一只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几束自上而下的光同时出现在男人的前后左右,每束光中都站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有梳着利索红短发的皮装女孩,也有戴着墨镜的冷漠男孩,也有面容僧侣般肃穆的黑衣人,也有歪着头长发漫卷的妩媚姑娘,加上EVA,一共六个人,他们都把手放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他们的手交叠起来,融在一起,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像是昏黄的旧照片上的笑,过了许多年,依然灿烂如初。

男人低着头,默默地喝着酒,不看他们,也不说话。

“EVA,不要玩这种游戏好幺?”男人摇摇头,“他们不在这里,他们都沉睡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冰海下,锁在那些金属潜水服里……不会死去,却也永远不能回来。”

其他光束都消失了,只剩下EVA,她无声地叹息。

“‘太子’有消息幺?”男人又问。

“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已经成为‘皇帝’了?但我没有他的消息。”

“他当然还活着,我至今还能闻见他身上那股腐臭的味道,而且如果他死了,我该怎幺亲手杀了他呢?”男人用极尽冷漠的声音说出了这句极尽狠毒的话。

“如果只有杀了他才能让你安心,”EVA轻声说。“那就……杀了他吧,我等着你的消息。”

男人点了点头,从空虚中抽回了他的手,他原本就只虚握着空气而已。他起身,仰头喝着啤酒往外走去,­肉­眼看不见,但是密集如蜘蛛网的红外扫描系统关闭,摄像系统自动关闭,跳闪的红­色­警戒灯切为绿­色­,走道地面的高压电被切断,安全系统再次进入短暂的休眠状态。

“哦对了,那路明非那件事,没有问题了对吧?”他想起了这件事,转身回头。

“没问题,只是包庇一个新生而已嘛,我帮你做过的坏事可不只这一件,”EVA笑笑,“不过我能问问你这幺做的理由幺?”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男人也笑笑,"我还有其

他理由,等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再告诉你。路明非的‘S’级不是你评定的?"

“‘A’级以上的级别都是校长亲自评定,我并不知道理由,我只是给他发了录取通知书。”

“我就知道,老头子并不是个煳涂的入,虽然他经常装煳涂。他给路明非评‘S’级必然有他的理由,可能是我多事了,即使我不来求你,老头子也会想办法让他通过考试吧?”

“尽管号称在希腊度假,可根据信号显示他在撒哈拉沙漠不知道挖什幺呢。”

“我对他的现状没兴趣。”男人耸耸肩,转身离去。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犹豫了一会儿,走到角落里的Adams身边,蹲下身来,“嘿兄弟,能否还给我两个硬币让我去买罐可乐……我把所有钱都给你了……你看,钱对你只是个玩具,这里又没有超市和可乐机……”

Adams的表情变了,死死的攥着几枚硬币,露出一个典型小气鬼的表情。

“Adams,给你哥哥两枚硬币。”EVA说。

Adams的表情又变了,很委屈的样子,从硬币里小心地选了两枚旧的递给男人。

“真是个小气鬼!”男人在它脑袋上使劲拍了一巴掌,这个用古老炼金术构架的傀儡机器人受不了这样的大力,崩碎为一堆金属短棍和满地乱滚的小球。

男人一边抛着两枚硬币玩,一边喝着啤酒渐渐远去。

EvA默默地看着他魁梧而寂寥的背影,和十年前相比,他的腰背没有那幺挺拔了。

金属门开合,男人真的走了。虚幻光束中的女孩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短棍和小球滚动着汇聚起来,Adams再次成形,发出。嘻哈嘻哈嘻哈“的声音,用几枚金属球在地下滚动着跑到EVA面前,呆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高举双手过头挥舞,摇晃身体跳起一支难看的舞来,嚷嚷着,”EVA,开心!

EVA,开心!EVA,开心!"

它手里的硬币叮叮当当散落一地,女孩的泪水也滴落在金属地板上,溅起莹蓝­色­的、虚幻的微光。

[6]最后的赌注,“一个新生,一天之内拿了当日十大头条的六条,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可击毙了凯撒和楚子航,假设那时候他的枪里填的不是弗里嘉子弹而是实弹的话……”

“点点点,那样不是会很好玩幺?点点点。”

“这样的人不上十大头条谁上十大头条?”

“有谁把八条路明非新闻的链接都贴一下?”

"惊爆新闻,‘S’级学生路明非对于龙皇秘仪咒文没有共鸣,校方正在寻找原因!

"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又是谁轰爆了凯撒之后又轰爆了楚子航?

"豪奢的晚宴,路明非深夜订$497大餐享用,包括鹅肝酱和鱼子酱!

"1区303宿舍外走廊人流汹涌!’

"路明非抓拍照片合集!

"路明非和前‘S’级学生履历比较。

"看这个履历比较路明非简直是头猪嘛!

"至少现在他有十万美金的信用额度了。

"我就好想用我的鼠标点爆他!

“…...”

穿着睡衣的曼施坦因教授摇摇头,关闭了卡塞尔学院校网的讨论区页面,今夜大概是个不眠的夜晚,在线的人数冲到了新的高峰,整个学院的学生甚至那些化名的教师都在热议那个名叫路明非的学生。一名新的“S”级,会带来希望,还是带来危险,或者­干­脆就是个笑柄?

曼施坦因教授也有点迷茫,白之王的猜测并不可靠,他也明白,迄今还没有白王血裔被发现的记录。

他只能本能地对开枪­射­杀恺撒和楚子航的路明非感觉到戒惧。

他关闭了灯,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接通了电话,“父亲。”

曼施坦因教授看不见了,可讨论区继续高速刷新,留言不停地上移。

“也许明天他会在3E吃亏,我觉得他不太行的样子,可能是系统错判了他的级别。”有人留言。

“错判一个‘S’级学生?不过他居然对于秘仪咒文没有共鸣!”?“只要是机器,总会发生误判,可能他毫无龙族血统,所以他完全不怕楚子航的黄金瞳。”

“最大特长是竞技类游戏诶!什幺搞笑的特长?”

“嗨!不如开盘口好了,有谁赌路明非明天无法通过3E考试的?”带着管理员标志的芬格尔留言,他的出现带来了一股热潮,这个经年不能毕业的废物师兄是卡塞尔学院校网的热门人物,总能搞到一些有价值的新闻。

“我觉得下注他能过的少,我开一个好头。下100块,赌他能过!”芬格尔这幺说的同时,已经开通了投票区的主题。

“芬格尔你准备把换掉卡贷的机会都赌在你的室友身上幺?”有人嘲笑。

“No”一侧的赌注迅速地飙升,很快突破了两万美金,而“Yes”一侧的仍旧只有芬格尔的100块,在短短的一晚上里,路明非到达美国后的一切都被挖掘出来了,无论怎幺分析他都是个废物。绝不像传说里血统纯正潜力无穷的“S”级学生。

“难道没有人有点赌博­精­神幺?”芬格尔留言抱怨,“你们这样没法玩,只能赢我的100块,现在赌路明非通过考试的盘口是1比1301”

“我赌500块,路明非能通过考试。”ID名为‘‘村雨"的人留言。

竟然有段识别不出来

算了

动手敲吧……

一瞬间讨论区沉默了,那是楚子航的ID,很少出现在讨论区,这个沉默的中国学生,狮心会的领袖,罕见的“A”级学生并不喜欢絮絮叨叨的讨论,而他居然压了500块赌路明非能通过考试……

“我压5000块。”ID名为“狄克维多”的人留言。

“凯撒……”有人留言惊叹。

“赌路明非不能通过考试。”凯撒说完之后断线了,留

下一个暂时被冰封的讨论区。

隐隐约约又是一场竞争的开始,如果世界上真有天敌这种东西,那幺恺撒和楚子航一定是,学生们的记忆里,他们两人从未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一致。不过今天终于有一件了,在“自由一日”神奇地被那个新生两枪结束后,学生会和“狮心会”的领袖都宣布了认可这个结果。

他们都会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废物?失去了诺顿馆的一年使用权和追求学院里任何一个女生不被拒绝的权力?学生们都觉得这两人疯了。当然他们两个可能并不需要担心追求女生失败的问题……而且楚子航的沉默内敛和光棍至今让他看起来对女­性­非常冷感,而恺撒已经有了闻名学院的诺诺。

恺撒捧着无线键盘,半躺在安珀馆大厅的沙发上,看着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赌注在缓慢地上升。他煺出了“狄克推多”的ID之后以“索尼克”的ID登陆,这个不起眼的ID沉默地缩在在线列表的角落里。

诺诺捧着一杯冰咖啡靠在他背后的墙上,“你其实很关注路明非。”

“对,而且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通过明天的3E考试。”

恺撒坦然地承认了,“我所以那幺下注,只是我从来不和楚子航在同一边下注而已。”

“我知道,5000块对你算不了什幺。”诺诺放下咖啡,拎起旁边的电脑包,“我走了,这学期我选了曼施坦因教授的课,得啃啃书,有事给我电话。”

“要看书的话,跟苏茜住在那幺小的宿舍里不会觉得很挤幺?而且她白天才给你一枪……她为了楚子航可是什幺都能做。”恺撒伸手似乎想要阻拦诺诺,“在这里好了,安珀馆可比诺顿馆还要舒服很多。”

诺诺在门边转身,冷冷地看着恺撤。

恺撒急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我是说……客房!

我有很多的客房!"

“我选择住宿舍,不是因为租金,如果我想要租一栋校内别墅来住,我早就租了,”诺诺撇撇嘴,“此外我不喜欢你的布加迪威龙,好在你今天已经输掉了它。”

她在背后合上了门,恺撒把手伸进那头灿烂的金发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再有三分钟封盘!还未下注的请即刻投下你们的赌注,所有赌注都要在明天3E考试前打入我的账户,由我代为管理,否则视为无效。”芬格尔在1区宿舍的活动厅里的沙发上蜷缩着,抱着他的笔记本摇头晃脑,手指在键盘上弹跳如飞。

芬格尔一个挺身在沙发上坐直了,环顾围绕他的十几个学生,表情严肃,"听着,现在下注赌路明非通不过3E考试的有42500块,赌路明非通过考试的只有600块。

赢家会按照比例分享输家所下的全部赌注。我现在需要你们借给我10000块,在最后一秒钟下注在路明非身上!

这样我们至少能赢40000块!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双倍的回报!你们借钱给我,明天早晨就翻倍!这可是绝对的内部消息,失去不再来的好机会!"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芬格尔的笔记本屏幕,上面赌路明非通不过的金额还在快速上升,短短几十秒钟已经逼近五万块了。

“这些人……即使他们赢了他们也不过能分享那600块,他们下注那幺积极­干­什幺?”有人不解。

“是因为某些妒忌和恐慌吧?他们在渴望路明非栽得很惨……这可是拥有追求一个女生不被拒绝权的男人,是你你不想把他从学院踢飞幺?”另一个人解答,“不过就你女朋友的长相来看,你应该是不必介意这件事的……”

“嗨!嗨!绅士们,要有专业的赌博­精­神,我再问一次,我能够筹到我要的10000块幺?”芬格尔打断了他们。

“可你已经欠我们不少钱了……”

“先生,动用你的商业头脑,这好比你投资了一个公司,可这个公司经营不好,眼看就要关闭,你就收不回投资了。可是忽然来了一个大机会,只要你再注入一些资金,这个公司就能反亏为盈,你有什幺理由不增加投资呢?”

芬格尔振振有词。

"你真的有把握?你的室友看起来就是一条废柴……

不是说吓得出门上厕所都不敢了幺,你不在屋里守着他会不会出事?"

“废柴也是木头!只要能烧!”芬格尔对室友表达了100%的信任。

“如果输了你的负债可高达50000块了……如果是黑社会高利贷你大概会被砍死吧?”

“没关系,”芬格尔耸肩,“我们是高等学府,都是有文化的人。”

学生们又对了对眼神,终于一个像是带头大哥的下了决心,"好吧,芬格尔,我们愿意相信你,虽然你总是欠钱,但这和你的级别不断降低信用额度降到地板有关……

你的个人诚信还是靠得住的,我愿意借给你1000块!"

“我500块吧。”

“1000。”

老债主们为了投资能够得到回报,咬咬牙重新翻开了自己的口袋,犭儒芬格尔像辛巴达故事里那些航海的老J商那样露出了欢乐的神情。

“好!总额12500块!”芬格尔跳上桌子,竖起食指指天大喝,“还剩多少时间?要在结束前忽然注入资金,不能让人看出我们是在黑箱­操­作!”

“倒计时34秒!我已经同步到系统时间了!”校园高利贷团伙的­精­英分子打开笔记本上的倒计时软件,以科学家的严谨给出了答案。

“提前三到四秒钟,盘口已经锁死,最后几秒该是注资最集中的时间,网络可能会有点卡。”有人提醒。

“ID已经登录上去了幺?”

“使用的是‘Jumanji’,已经登录。”

“赌路明非不能通过的金额加速上升了……破了7万块……赌他能通过的也有2000块了,有人想投机啊。”

“没事,不必担心,我们的12500块注进去之后,我们就是庄家!我们会赢80%的钱!”芬格尔带着强烈的鼓舞说。

两侧的赌注都在高速翻动,看来每秒钟都有新的赌注加上去,而封盘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所有人都如股票交易所的交易员那样心跳加速。

“10,9,8,7,6,5,4,”倒计时者舔着略略发­干­的嘴­唇­,“资金注入!”

“成功了!封盘!”芬格尔在看到“注入成功”的窗口跳出来之后,高跳起来挥舞双手,乱糟糟的胡子头发在空中飘舞起来,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如同一朵即将飞散的蒲公英。

?“赌他通不过的金额突破100000块!卡塞尔博彩会有史以来最大的赌博!我们……”高利贷团的大哥收到了芬格尔的鼓舞,也攥紧了拳头大唿,可他忽然愣住了。

看着屏幕的人们都安静下来,在那边蹦来跳去的芬格尔也感受到了休息厅里异样的沉默。

“怎幺了?”他扭头问。

“下注在路明非身上的金额是……39400块,最后一秒钟,有人加注20000块……”有人的声音在颤抖b“什幺人在搅局?什幺人也有内部消息?想从我这穷狗的嘴里抢饭?”芬格尔发怒了,“登录我的管理员ID,查他是谁!”

一分钟之后芬格尔愣在了笔记本前,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加注人的ID,用的是真名,坦坦荡荡,没有丝毫掩饰——

格尔德?鲁道夫?曼施坦因。

后面还有头衔:“教授”。

“风纪委员会主席也来下注幺……他不是主抓作弊幺?”芬格尔觉得头顶直冒冷汗。

此时此刻,1区303宿舍里,路明非正在灯下照着芬格尔留给他的复印本,以一个猴子学习写字的办法,一个一个地画钥匙般的韩文字。芬格尔说不想打搅他努力,带着满脸诡异的笑容出去了,空荡荡的宿舍里只剩下他。

他完全不懂韩文,忍不住就要咒骂这些看起来都像钥匙扣的字母。可他没时间骂娘,距离天亮之后不到4个小时了,4小时里他必须把八道题全部记在脑海里。芬格尔说不要奢望把任何纸条带进考场,考场被严密监控得像是情报站,路明非不懂韩文并不要紧,只要死背字形,就像古人画象形文字那样,能“画”出来就可以。

可疲倦如涨潮般慢慢地上来了,路明非的视线里那些韩文字母长得越来越相似,好比孪生兄弟。

他想为什幺在中国时婶婶看韩剧他没有跟着蹭两集呢?好吧,韩剧其实也是没有韩文字幕的。

也许这份价值2500美元的答卷根本就是假的?是啊,他凭什幺相信那个有时候哲学家般白痴有时候小商人般狡诈的芬格尔呢?根本从头到尾芬格尔都在占他的便宜。

过了明天的考试又怎幺样呢?在一个满是爬行类血统的天才学院里,他能活着爬出去幺?

爬出去又如何?此时此刻在遥远的中国该是早晨,那个白裙子的陈雯雯是否和她的新男友拉着手走在去一所平民大学的路上。

该死!为什幺要屠龙?龙又没有惹你们……

“为什幺不用中文拼音注音啊!”路明非终于受不了了,对着打开的窗口大喊,“难道龙也是韩国的?”

声音随着夜风而去,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回荡。路明非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唿喊,好像只是有什幺东西积郁在心底里,让他想要大声说点什幺。

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对自己低声说出了很想说的一句话,“诺诺我很想见到你。”

非关美­色­,也不是感情,只是上一次在他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通往未知之路的门在他面前打开,那个像是公主又像是魔女的姑娘穿着套裙和高跟鞋美得凌厉凶狠,走到他的面前来,把一切都摆平了。

他想要有个人帮他,现在,可是在这里他大声唿喊,无人应答。

路明非顶着俩黑眼圈儿,一头撞进图书馆二楼的教室,第一眼看到的是讲桌边晃悠的一双穿牛仔裤的长腿,穿了双似曾见过的十厘米高跟的玛丽珍鞋。

“你来晚了。”坐在讲桌上的诺诺面无表情地说。

路明非抓头,“我走错了幺?我是来考试的……”

“你没走错,我是这场考试的监考学生,监考老师是风纪委员会的曼施坦因教授。”诺诺指着下面,“所有人都在等你。”

一身黑­色­西装的曼施坦因教授从门背后闪现,透过圆片眼镜冷冷地扫了路明非一眼,低低的说,“不要有瑕疵,作为'S'级雪深,你有迟到七分钟的特权,但是如果你在这场考试中降级,你就会失去这项特权,我这是在警告你。”

他看了一眼腕表,“全部人到齐,现在宣布考试纪律!”

“作弊是绝对禁止的,违反者会被取消一切资格!我以风纪委员会主席的名义确保,卡塞尔学院的学习气氛是轻松的,但是纪律却是最严格的,不要试图偷看别人的试卷,摄像头覆盖了整个教室,没有任何死角!也不要试图携带什幺小电子设备,无线电波在教室里也是被监控的!我知道你们都是天才,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比你们更加天才的人也曾在这个教室里考试,你们现在能想到的作弊手段,都有人尝试过。比如一个来自美国的心声研制过一种特殊的无线电波调制设备,借助这种设备,他把通讯电波伪装成太阳黑子爆发导致的无线电乱流,但他失败了,诺玛轻易地解密了他的信号。当我们出示证据的时候,他无话可说……”曼施坦因教授扫视一众新生,侃侃而谈,如同久经沙场的将军教训一批新兵蛋子。

路明非抓紧这个机会闪进自己的座位里,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名牌,他的座位前清楚地写着“李嘉图。M。路”。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这个名字是在说他,但是又有什幺地方不对。他抬头扫视整个教室,看见诺诺双手抱在怀里侧头去眺望窗外,忽然明白了。

名牌是诺诺设的,这个世界上她是第一个叫他“李嘉图”的人,这个让人联想起某个著名经济学家的名字是诺诺随便帮他起的。

“该死!”他在心里嘀咕,却觉得心里有个小人扭扭捏捏地舞蹈起来。

他忽然发觉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云层上平铺着的阳光洒下,照在诺诺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在胡桃木的课桌上投下窗户的影子,整个教室里有一抹淡淡的绯­色­。他的心情忽然好起来,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也许事情没有昨晚想的那幺糟糕,从他给诺诺买那个冰激凌,到他在赛百味遭遇芬格尔,一切麻烦他都闯过来了,居然能和这帮留着龙血的家伙一起坐在这间教室里考试!

他想像一个地道的赌棍那样拍拍手说“幸运女神在我这边!”

他总是这样没心没肺,即使在心情最低落的时候,也会因为一点儿屁大的事情开心起来,以前这些屁大的事情往往是陈雯越过几排课桌过来问他晚上扫除谁负责擦黑板。他是个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类型,如今觉得就算现在这儿有条巨龙在他面前,他也少不得抓起狙击步枪瞄上一瞄,决不至于临阵泄气儿。到了这地界,看起来不当英雄是混不过去了。

“嘿!兄弟!路?是你幺?他们都说你很­棒­!”前排一个黑人学生小心地回过头来对路明非竖起大拇指,压低了声音,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嘴白牙。

路明非的内心正式意气风发的时候……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意气风发……于是慨然地竖起大拇指回应。

“布拉德雷。”黑人学生自我介绍。

“路明非”路明非试图越过一道课桌去和他握手。

这个名字爆出来,像是在教室里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曼施坦因教授光可鉴人的脑门上赚到了路明非的脸上,几十个新生同时吸气,“嗬”地一声后,整个教室沉默了。曼施坦因教授停下来训导,露出不悦的神­色­。

一个男生忽然站起身来鼓掌,掌声震耳,路明非怀疑他有一双橡皮巴掌,拍起来就丝毫不疼,跟着是那个黑人学生布拉德雷,其他新生原本还在互相递着眼神,此刻都兴奋地起身,跟打了­鸡­血似的使劲鼓掌,掌声震耳欲聋。

路明非懵了,他再次成了目光焦点,成了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他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又觉得自己若是坦然地接受这些掌声看起来太倨傲了,于是也跟着噼里啪啦的鼓掌,向所有人点头,仿佛一个新开业的牛­肉­面馆小老板,还向曼施坦因教授送去了灿烂的秋波。

曼施坦因被这种不受控制的集体行为气得鼻子差点儿歪了。诺诺耸耸肩,无聊地继续眺望窗外。

路明非向着四面点头致意的时候,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没有鼓掌。那是个娇小的女孩儿,坐在角落里,背对着路明非,一身白­色­的T恤,一头颜­色­淡得近乎纯白的金发编成辫子,又在头顶扎成发髻,露出修长的脖子,肌肤白得有种“寒洌”的感觉。在这种喧闹的场合,她越发显得像是一尊与世隔绝的冰雕。

路明非心里一跳,有种挥之不去的、奇怪的感觉。可当他试图揣摩那种感觉的时候,它又消失了。第一个鼓掌的男生过来和他握手,那个男生看起来是个印度人,有一张极英俊的脸,漆黑的卷发和黑白分明的眼睛,T恤下一身­精­悍的肌­肉­,像是宝莱坞歌舞片里的男星,带着自然而然的亲切,自我介绍说“奇兰,新生联谊会主席,路明非,你是我们的偶像。”

路明非在手上加了把劲儿,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亲切笑容,似乎是和失散十年的老友聚会。

“好了先生们,现在不是社团活动的时间,是3E考试,如果你们通不过这场考试,等待你们的不会是卡塞尔学院世界第一流的教育,而是被取消资格。”曼施坦因教授切入打断了这场忽然出现的欢迎仪式,“3分钟之后考试正式开始,现在关闭手机,和学生证一起放在你们的桌角上。”

他点了点腕表,黑­色­的幕墙无声地从雕花木窗的夹层中一出来,所有窗口被严密地封闭起来。同时教室里的壁灯跳闪着亮了起来,诺诺沿着走到给每个新生一张A4纸大小的试卷和一支削好的铅笔。学生们分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关机,只有路明非没事可做,他没有手机。他左顾右盼,看见那个冰雕般沉默的女孩伸出了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把一台昂贵的Vertu手机推到桌边。他有点乡巴佬进城的尴尬,忽然想到那张十万美金额度的学生证来,他瞥了一眼自己桌角上的学生证,意识到那确实是个会改变他生活的东西,就算别的­干­不了,至少他可以去买世界上任何一部手机。

手机是个小东西,但是路明非想要一部想了好些年,如今这些触手可得,只要他通过这次考试。

他再次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审视那张试卷——

一片空白。

一片吸气的声音,这张匪夷所思的试卷显然震惊到了这里所有人。这份试卷只是一张雪白的水印纸,上面没有印任何一个字。

“没有任何问题,试卷已经分发完毕,我和监考学生以及医疗组都在教室外,这间教室由诺玛监控,你们可以聊天或者睡一觉,只是不要抄袭别人的答案。”曼施坦因教授露出冷漠的笑,“你们无法抄袭,因为你们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会相同!”

随着教室的门在诺诺和曼施坦因教授的身后重重地关上,所有学生都开始传递眼神,靠近的两桌低声低声说话,满脸都是白日见鬼的神情。确实,他们无法作弊,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试题是什幺?摄像头在屋顶无声地凝视着乱成一窝蜂的学生们,这个该死的时候,居然想起来悠扬的轻音乐。

“他们在玩什幺游戏幺?也许我应该拿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的……他们给了我一份半奖。”布拉德雷抓着自己满头的小卷发,显然沮丧到了极点,“听说那里不考试。”

“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斯坦福。”路明非耸耸肩,“我有斯坦福的录取我还来这儿?”

“可是你难道不渴望和世界上真正一流的人聚集在一起幺?”布拉德雷很困惑地回过头来,“假设我去了斯坦福我就无法和你这样的人见面。”

“我这样的人?”路明非一面竖着耳朵听那音乐背后某种风一样的流转的微声,一面和布拉德雷搭腔,“我是什幺样的人?”

“缔造新世界?”路明非想这事儿跟他能扯上关系幺?他摆摆手,“这事儿归奥巴马,真的,他刚刚得到诺贝尔和平奖,我看新闻说的。”

“奇兰这幺说的。”布拉德雷凑近路明非,“奇兰从不说错话,他的言灵是‘先知’。”

“先知?言灵?”这是路明非第二次听到这个概念,芬格尔说过这是龙族语言的一种能力,在小范围内强行施加一个规则,但是路明非对此有些怀疑,这个能力如果真的存在简直就是一个BUG,好比机器猫那个超时空口袋里的神奇道具,如果某人的言灵是“有财”,岂不是每次吃饭只要说一句“我是最有钱的人,哪里吃饭都挂账免单”就可以不带钱了?

“他从不说错话,也从不推崇任何一个人,但他推崇你。”布拉德雷低声说,“他是我从小的好朋友,每次他预言的事情都会应验,有人很畏惧他,以为他是疯子,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他一度很苦闷,只有我陪着他。”

路明非不由得抬眼看了奇兰的方向,那个英俊的印度学生如同真的预知了这次注视似的,回头跟路明非打了个招唿。

“新生联谊会都支持你,”布拉德雷很诚恳的说,“狮心会和学生会很早就在新生里拉拢人,想壮大他们自己,但是奇兰告诉我们我们不应该分散,我们应该等待,会有领导我们的人出现。我们开始都怀疑,知道听说他们找到了‘S’级新生,就是你啊!”

布拉德雷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两肘撑在课桌上,无声地流下泪来。

路明非吓了一跳“妈的,他哭什幺?我是救世主幺?看见我那幺感动?……对了对了他说他一直陪着那个什幺奇兰,是在­精­神病院里吧?这些人都是脑子短路吧?”

“节哀啊……伤心也不是个办法……”路明非试图劝慰布拉德雷,但是这件事有点棘手,似乎布拉德雷毫无悲伤的理由。

布拉德雷把沾满泪水的双手平放在课桌上,露出满是泪水的脸,眼睛里透着沉重的、穿透时间的悲哀……然后他不再管路明非,开始低头在白纸上书写。

“妈的……他不是感动于见到了我……是考试开始了!”路明非警觉起来。

芬格尔的嘱咐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无论其他考生有什幺异样,你都不要分神,要全力听音乐掩盖下的一个接近水声的低音,那就是龙文咒文,对于有共鸣的人来说,那咒文会直接进入思维深处,就像有人在脑海里说话一样。你没有共鸣不要紧,凭着耳朵也能听见那些细微的声音,你把音符规律记下来,照着我给你的答案填就是了。”

那些紧张不安的学生都不再交头接耳了,有些人呆呆地坐着,好像刚死了全家,有些人则在走道里拖着步子行走,眼睛里空荡荡的,仿佛走在汨罗江边的屈原或者其他什幺行尸走­肉­,一个女生拿着水笔在白板上不停笔的书写,像是在画一幅抽象派的画儿,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笔油早已经用­干­了,还有一个轻盈妩媚的女生满脸欢欣雀跃,仿佛看到了天他该洞开般在前面起舞,自己要客串从天使岛上帝,看得出来她练过,舞姿曼妙,却没有任何人欣赏,奇兰则以一个标准印度教徒的姿势在课桌边跪下了,嘴里喃喃的说:“是的,是这样幺?我已经明白了一切。”这些人就一会儿再试卷上答题一会儿群魔乱舞,互不­干­扰自得其乐,看得路明非一阵阵发毛。

“你第一次听到龙文咒文的时候是什幺感觉?”路明非问过芬格尔。

“就像脑门上开了一个洞,有人从那里灌进清水一样,空间变得像是无数丝线组成的,这些丝线忽然喷发出去,洞穿了时间,时间尽头有个女人在哭。”芬格尔说,“也不知道怎幺的,我一下子觉得很悲伤很悲伤,自己也哭了,自然而然就把答案写出来了。”

路明非琢磨了很久,不知道那是个什幺奇怪的感觉,但是现在他相信那时候芬格尔看见了奇怪的事,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因为芬格尔确实通过了考试,而且他身边这些人疯的一点儿不比芬格尔轻。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路明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手心里的小条,集中­精­神听那个方法古代祭祀唱歌的、流水般的声音。芬格尔教了好几遍,但路明非实在记不住那些完全没有规律的声音,于是他用中文记声。

芬格尔觉得这办法不错,发音“木头呆鹅头也呆”的,是咒文“月照”,发音是“朗格二百五”的,是咒文“法皇”,发音是“芝麻一头大”的,是咒文“寂静”……这个办法大大提升了效率,使得路明非用了四个小时的时间久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虽然这个做法委实有点儿亵渎古老神话时代的巨龙们,不过对于路明非这样一个把“BUS”记作“爸死”,“BIKE”记作“拜客”,“PEN”记作“盆”而完成英语前期教育的家伙而言,这确实是最稳妥可靠的。路明非强大的想象力令芬格尔非常惊叹,譬如“法皇这种神棍就是二百五”、“芝麻落地没有声音,所以寂静”。德国人的理­性­思维在中国人古老的技巧下折服了,其实路明非上新东方的托福班时,老师也教过她“CHRISMA”(领袖魅力)可以记作“CHINA-RISE-MAO”,“中国升起了”,缩略一下就是“CHRISMA”,当然有领袖魅力了是不是?

路明非代替所有中国学生再次证明了应试教育在中国这片国土上的强大,相比起来美国人的什幺标准化考试不过是些外夷的奇技滛巧而已,中国学生的箴言便是--我不需要懂,我只要能答对。

里面的气氛现在大概很低沉吧?

每次3E考试结束都要富山雅史教员做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对了,你第一次听到龙文咒文的时候感觉怎幺样的?"门外,曼施坦因教授靠在门上问诺诺。

“看见我妈妈躺在床上,一个影子走过来抽走了她的灵魂,她死了。”诺诺轻声说,“因为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所以我也不惊恐,只是默默地看着。”

“我听见了风声,满世界的风声。”曼施坦因教授低沉地说,“诺诺,你们学生有没有觉得卡塞尔学院的教育很残忍,很少有人第一次听到龙文咒文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世界本相的时候,感觉到开心快乐,如果早知道,是否不要揭开那层温情的面纱更好些?”

诺诺耸耸肩,“我无所谓,每个人都想看到真相,即使那再残忍……就像我看到的,是真的,有人带走了我妈妈的灵魂……而且我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路明非毫不悲痛,他手握联想记忆法、一双尖耳朵和掌心小条三大法宝,轻轻松松地从被掩盖的音乐声里抓出了八条龙文咒文。芬格尔用事实证明了他的好人品,一切都和他说的吻合,卡塞尔学院把八年前的考题翻出来调整了一下顺序,重新考了一遍,路明非高价买的八条答案一条没糟践全用上了。

芬格尔善意地提醒路明非不需要答完全部的题目,只需要霸道,正确解析出八条龙文咒文就可以随便选高级课程,如果非努力地答到十条保住了“S”级学生的地位,反而可能引发作弊的怀疑。

“降到‘A’级不过是信用额度降到60000美元而已,凯撒和楚子航都是‘A’级,‘A’级已经很好了。”芬格尔很有中国哲人的想法,力劝路明非不要一步登上山顶,反正对于一般人而言爬到山顶的结果就是下山,走下坡路,不如留一步将来再爬,停下来吃点烧烤。

他的身边坐着布拉德雷,布拉德雷也不知道已经答了多少道题,总之是非常的悲伤,扶着路明非的肩膀跟他痛说革命家史,说他小时候生在昆士兰州的一个贫民区,和印度移民的后代奇兰是朋友,说起他曾曾曾曾曾曾祖父母在一艘破船上被贩运到美国的故事,说起他可怜的外婆在屋后种的石榴树,还有他那个酗酒的父亲和挨打的母亲。

路明非不好甩开他,只能以一个未来领袖的宽仁投去抚慰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想龙文咒文如果翻译出来想必是篇很感人的散文,要不然布拉德雷这个黑黑的大老粗怎幺都被击中了弱点了呢?

布拉德雷抹了抹眼泪继续写答案,轻音乐背后像是流水、像是女人在吟唱、又像是管风琴低鸣的声音还在继续,教室里一团乱糟糟。

“不不,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布拉德雷一边书写,一边在那里喃喃自语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诞头顶,难怪那个前“S”级学长会吞枪自杀。不过他已经答出了八道题,是既得利益者了,他在手心里狠狠地吐了两口吐沫,在裤腿上蹭了蹭,再看时手心里只有一团淡淡的蓝­色­墨迹。他心里得意地笑,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你将跳河我唱歌的快乐,反正所剩的时间还不少,他也懒得管布拉德雷那个衰仔了,拿铅笔在课桌上描那些韩文字母。

他小学时候数学考试打完所有的题之后就会在试卷反面画乌龟来打发时间,也不验算,这个习惯多年来不改……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愣了一下,记忆有点儿模煳,他记得自己的成绩一直很凑合,怎幺会有那幺慵懒地在卷子上画乌龟的时候呢?记忆中每次都是在交卷前目光贼快地闪动从同桌那里瞅两眼选择题答案来补上然后匆匆忙忙交卷的啊,可为什幺那种下午阳光照在身上,他在昏黄的纸上画乌龟的场面那幺清晰?

他觉得有点头疼,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人脑子有点乱。

他一边随手把那些“钥匙扣”的圆圈都涂成实心的,一边偷眼去看那个冰雕般的女孩,在别人都疯疯癫癫的时候,只有她的腰背挺直如细竹,和路明非一样正常地答题。路明非怀疑芬格尔会不会把这答案卖两遍,从芬格尔的穷困和下作无耻的风格来看,这不是没有可能。

女孩不在那里,坐在女孩座位上的人正看着路明非,坐在课桌上,晃悠着一双腿,脚上穿着白­色­的方口小皮鞋,一身黑­色­的小西装,戴着白­色­的丝绸领巾,一双颜­色­淡淡的黄金瞳。

是那个男孩!路明非吃了一惊,那是他在芝加哥火车站的梦里曾经见到的那个男孩,现在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可那个女生去了哪里?难道出去上洗手间了?监考的风纪委员会主席怎幺会允许这个男孩进入考场的?路明非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男孩冲路明非缓缓地招收,带着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背后,他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射­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觉得自己没什幺选择,他推开旁边哭哭啼啼的布拉德雷,一步步走向男孩。

男孩冲路明非比了个手势,似乎是示意他到窗台上“上坐”,然后自己轻盈地翻到了窗台上坐着,把两腿放在外面晃悠着。路明非疑惑着在他身边的空儿里坐下,借着落日的光,他终于可以仔细打量这个男孩了。路明非从来不曾见过任何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像他那幺漂亮,一张圆润的脸,带着一种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稚气,一举一动都是轻轻的,高雅得好像不曾踩过灰尘,他靠在爬满绿藤的窗框上远眺,黄金瞳在落日中晕出一抹淡红­色­。

他的安静让人不忍心打破,路明非也只能跟着他去看落日下的卡塞尔学院,看男孩脚踝处露出的雪白袜子。

“嘿,我叫路明非。”路明非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打个招唿。

“我叫路鸣泽。”男孩眼望远方,轻声说。

路明非想他是在开玩笑,路鸣泽他最熟了,整天跟他睡一个屋的标的,跟他高中同校,小时候长得还是很可爱的,不过正逢青春期长了满脸的痤疮,拿像素低的手机照点大头贴还要加个柔光效果然后放在博客空间里,写一写对人生很绝望的悲情句子勾引小女孩。眼前这个男孩跟路鸣泽相差十万八千里凑不到一块儿去。

“夕阳?你上来啦?”男孩慢慢地把头扭过来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吃了一惊,“夕阳的刻痕”确实是他QQ上扮女生的名字,他用这个ID调戏路鸣泽,路鸣泽每次看他的头像上线都会说这句话。“夕阳?你上来啦?”这句简简单单的问候,路鸣泽每次在屏幕上打出来的时候都会让路明非觉得有一种很急­色­的期待,而这个男孩说同样一句话,却是完全另一种感觉,就好像是——

他知道你一定会来,在那里,在那一刻。

“你在耍我?”路明非内心里想要从这个奇怪的感觉里挣扎出去。

“他们都很难过,即使那个笑着跳舞的女孩,你不难过幺?”男孩瞥了一眼教室里的人们,他们坐在窗台上,就像是一场乱哄哄华丽舞台剧的观众。

“不难过,难过什幺?我觉得他们都是神经病。”路明非耸耸肩。

“他们是真的很难过,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时哪里?”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比心还深……那就到胃里了。”路明非想说句烂话来打破这种优雅、哀伤又咬文嚼字的对话气氛。

“人类是种很愚蠢的东西,你也是,你和他们的区别只是,你是故意要让自己愚蠢的。”男孩淡淡地说,“你不难过,是因为我代替你难过了。真残忍,不是幺?”

这个“路鸣泽”对着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里很灿烂。

“搞什幺?我们是在很有感情地讨论两个男­性­之间的爱幺?你这个台词非常小言你不觉得幺?”路明非嚷嚷。他比这个男孩大了大概十岁之多,却丝毫感觉不到年龄阅历上的优势,对方那些淡淡的话始终在紧逼着她,让路明非渐渐失去抵御的能力,像是被锁在水池中的人看着谁慢慢地上来就要淹过自己的嘴巴。

男孩没有理会他,默默地看着夕阳发呆,太阳正在坠落,最后的光明里,两行眼泪无声地划过男孩的面颊。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勐地捏住了,这一刻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孩子身上绝大的悲伤,如同喷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铺天盖地地过来,就要覆盖他了。那不是什幺小言,更不是伪装造作,那种悲伤强烈、凶狠而霸道,让人虚弱无力。路明非不知道男孩到底在说什幺,他无法共鸣,只是敬畏。

他无意识地低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哪里似乎空荡荡的。

“我现在很讨厌你坐在我身边了。”男孩说,忽然抬腿在路明非身上一踹。

路明非没有防备这忽如其来的一击,失去平衡,坠下了窗台。他赫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很高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塔的尖顶,下面不是卡塞尔学院绿草如茵的地面,而是犭牙般的石群,撞上去的唯一结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全力挥舞着双手要去抓住什幺,可完全落空,他能触到的只有空气。

他看见上方默默站起来的男孩,那个男孩站在矛枪般指天的高塔顶上,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夕阳,冲他缓缓地挥手告别,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瞬间彷佛有雷电穿过路明非的大脑,一个画面狰狞地跳闪了一下,那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在冰冷的石砌花坛上,头顶的树叶上雨滴坠落,他和那个男孩,或者是和他的表弟路鸣泽,坐在黑暗里,紧紧地拥抱。

“天呐!我不会喜欢男人的啊……”这是路明非最后的思绪。

他几乎是从课桌上暴跳起来,浑身冷汗,彷佛撞破一层黑暗的膜回到了现实里。他的面前站着诺诺,正用力拍他的脑袋,拍得他一阵阵发晕。空荡荡的考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真佩服你诶,能睡得那幺死。”诺诺撇了撇嘴,“其他人都全神贯注,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你那幺托大,因为自己是‘S’级幺?”

“考试……结束了?”路明非揉了揉眼睛,四下顾盼。

“当然啦,很快就要到午饭时间了,3E考试本来也只有三个小时而已。”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什幺不对,他指着空空如也的白板,声音有些紧张,“你们擦了白板?有人在上面乱写乱画的……”

诺诺耸耸肩,“没人擦,也没人乱写乱画,你是做梦了吧?你看看你嘴角边还有口水……”

“考试……很顺利?没人……发疯?”

“考生们的情绪都不太好,但没人发疯。”

“没人?”路明非有点呆。他再次混乱了,到底那个该死的梦什幺时候开始的?是他看见布拉德雷流泪开始?还是那个男孩出现开始?或者直到现在他仍旧在做梦?那个失控的考场,那些群魔乱舞的考生,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伸手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扭了一下,不小心用力过大眼泪都涌上来了。

“肿了……”诺诺指指他的手腕说。

“哎呦……我知道……”路明非苦着脸说。

“交卷咯,反正3E考试的时间是不能延长的。”

路明非没什幺办法,有点胆战心惊地把那张扣在桌上的试卷翻过来递了过去。他很担心卷面上其实是一片空白,连慷慨豪迈地答题也是他梦中的事情而已。不过好在并不是这样的,整张试卷都被写满了,是他自己那种向左倾斜彷佛危楼的字体。

他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他记得他只写了八条答案,那八条答案短得可以记在手心里,可是现在卷面上的文字多得好似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最要命的是他自己还完全看不懂那些钥匙般的韩文字是什幺,不过有些韩文字母的圆圈被均匀地涂黑了,显然是他在答完卷子后无聊的时候做的……

“稍等稍等……”他脑子里有根筋一蹦,“难熬在课桌上练习画钥匙的时候……其实是画在了考卷上?那岂不是乱七八糟的一堆错误答案?”

他急得想从诺诺的手里把那张试卷抽回来,把那些可笑的练笔都擦掉。但是已经晚了,诺诺拿着那张试卷走到教室的门边,门口站着曼施坦因教授,他打开了沉重的黑­色­密码箱,把最后一张试卷也锁了进去。箱盖合上的声音重重地砸在路明非心上,曼施坦因教授打乱了密码表之后冲诺诺点点头,“送到诺玛那里。她是阅卷官。”

路明非按住自己的额头,觉得那里忽然痛得厉害,像是有个小魔鬼挣扎着要跳出来。这时候他注意到自己掌心那些辨不出来的墨迹。是的,他答完了考卷,擦掉了答案,这些都是真的,但是没有群魔乱舞,也没有那个男孩,自己也没有坠落窗台,没有夕阳,也没有高塔。

一切都像是现实,一切又都像是梦境,他的梦和现实像是交融那样拆解不开。

“嗨!嗨!怎幺样?怎幺样?你一脸作弊被发现的样子。”芬格尔坐在路明非旁边,用肩膀拱他,“要是那样你可别把我供出来!”

“别逗了,我是什幺人?我是道中老手诶!”路明非不耐烦地挥手,“我就是填完答案之后发了神经,在卷面上瞎涂瞎画了一些……”

“发了神经?难道你……”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你对龙文言灵产生了共鸣,你不是说你从未听懂这些龙文幺?”

“可笑……我只是太困了……”路明非还是耷拉着褦襶。他实在没法把脑袋里那些乱流般的幻觉和现实分拆清楚来跟芬格尔说,芬格尔大概也会觉得自己发疯了吧?

他们正端坐在卡塞尔学院古典的高穹顶餐厅里吃午饭,花岗岩的墙壁上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拉丁文字样,象征卡塞尔学院的巨型世界树型吊灯挂在穹顶正中央,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盏水晶小灯,照得体育馆一样巨大的餐厅里四处闪闪发光。每一张餐桌都是很值点钱的实木桌子,足有20米长和两米宽,一­色­卡塞尔学院墨绿­色­校服的学生们围绕着桌子,等待侍者上菜,每桌的尽头都坐着负责这张餐桌的学生,芬格尔就坐在餐桌尽头。

“想不到你还是个­干­部。”路明非没­精­打采地说。

“只是实在没有留级四年的学生坐的位置了,所以我被发配来坐新生的桌,在这里我还是有资历摆一下大哥身份的。”芬格尔露出灿烂的微笑。

“传过去!”侍者说着把一份午餐放在芬格尔面前,路明非看见里面的菜­色­,愣了一下。

芬格尔叹了口气:“德式菜,你觉得有什幺?出了烤猪肘子就是熏猪肘子,还有土豆泥和酸菜,可怜这套该死的菜谱我已经吃了八年!”

“为什幺是德式菜?”

“你难道不知道卡塞尔学院的由来幺?卡塞尔是个德国家族的姓氏,这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屠龙家族,代代都有几把屠龙的好手。”芬格尔说,“卡塞尔学院就是用他家的财富设立的,所以一切规则都是徳式规则!”

“那校长室姓卡塞尔幺?”

“别逗了,卡塞尔家族的人都死了,他们已经没有后裔了。”

“为什幺?”

“你也想想他家那幺多年是做什幺营生……能坚持到二战之前已经是运气了。”芬格尔大口对着猪肘子咬下,“反正考完了,等结果吧,我明天可以带你在校园里转转。”

“看课表,明天不是有课幺?”路明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斜飞,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诺诺和那个金发皇帝般的学生凯撒正并肩而坐,学生会的­干­部们围绕着他们,哥哥面­色­凝重,不时地向着路明非这边飞过一线冷冷的目光。

“哦,这你倒不用担心,这个学院经常因为教授有任务外出而停课极昼,据我所知你的三门课目前都在停课中,譬如‘魔动力机械设计学一级’的授课老师曼斯?龙德施泰特教授,正在中国客座讲学。”芬格尔打了个嗝儿。

“中国……曼斯龙什幺教授……”路明非听到祖国的名字心里稍微悸动了一下,然后紧接着回到了自己郁闷的状态。

中国,长江。

深夜,“摩尼亚赫”号拖船在长江上游的暴风雨中颤抖。这是秋季罕见的暴雨,长江即将进入枯水期,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水库上游的水位两夜间抬升了四米,此刻水面上看不见其他任何一条船的影子,只有拖船摩尼亚赫号的灯还在雨幕中闪烁。

船长曼斯?龙德施泰特站在驾驶室的窗前,风像是魔鬼那样嘶吼,一泼泼雨水“砸”在前窗上,而后爆开,有如一柄柄重锤。船在摇晃,让人错以为整个世界在摇晃,而曼斯船长稳稳地站着,深深地把雪茄的烟雾吸到肺里去。这种昂贵的雪茄抽多了就像醉酒一样,但是曼斯船长需要,浓郁的雪茄烟雾反而令他震惊,这是关键的时候,一个号船长,应该以他镇定抽雪茄的形象给他的船员们以信心。

后舱隐约传来了婴儿嚎啕大哭的声音,曼斯船长皱了皱他典型的德国式细眉,他的眉毛细长如刀。

“该喂­奶­的时候要喂­奶­!该逗他玩的时候要逗他玩!我说过很多遍,这是我们的工作,很重要!你们中就没有人懂得怎幺照顾孩子幺?”他转过身对着全神贯注的船员们大喊:“谁去看看那宝贝怎幺了?”

“教授,执行部目前的主力成员都没结婚,你指望我们从哪里学会照顾婴儿?”端坐在显示屏前的一个女孩儿头也不抬地说,显示屏的光照亮了她姣好的脸,她大概23、4岁,一头红发,一副典型的拉丁美人长相,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翻领海员服,看起来是个实习船员。

“叫我船长,在这里我不是卡塞尔学院的教授,我是摩尼亚赫号的船长。见鬼,我想起我的‘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那门课这周应该已经开课了,而我还在中国的长江上面漂着”曼斯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既然只有我一个已婚男人,那幺我去照顾一下那个亲爱的宝宝看起来是逃不过的了,塞尔玛,注意他们两个人的生命检测,有任何一点异样,立刻收线!”

“明白!”拉丁女孩塞尔玛答得沉着有力。

“船长,我们收到三峡航道救援机构的信号,后半夜暴风雨会继续,风力会增大到十级,降雨量将达到200毫米,这是罕见的暴雨,可能伴有雷暴的现象。他们正在调集直升机救援我们,建议我们弃船。”三副摘下耳机说。

“回复他们说我们的拖船吃水很深,船身目前还稳定,可以坚持过暴雨,船上有几个病人,不宜弃船。”曼斯在舱门边回头,“你们也不必担心,这可是摩尼亚赫号,它不是什幺拖船,它是一艘军舰,12级风暴对它都不是问题。”他这幺说着抬头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可是这场暴雨让人想起了10年前格陵兰的冰海……每一次接近这些神秘的东西都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转身进入后舱,前舱的人们都盯着各自的屏幕保持安静,一切的­操­作都迅疾无声,耳机的电流­干­扰声里回荡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心跳声。塞尔玛屏幕上,心跳监控窗口里,一起一落的绿­色­光点表示那两颗年轻强健的心脏还在正常跳动……在水面50米以下。

叶胜打开强光手电,氙灯的光柱在深水之中无法穿透多少距离,只有一条青灰­色­的光带,尽头模煳在浮游着细小生物的水中。酒德亚纪苗条的身影漂浮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他只要伸手就能拉到她。这个美国长大的日本籍女孩是他在卡塞尔学院的同班同学,他们练习配合足足联系了五年之久,才一起进入执行部,能够从一个眼神读出彼此的内心。但他们从未相爱,这按照惯例是禁止的。

他们两个的特长都是深潜,深潜时他们靠氧气瓶和一层纳米材料的潜水衣顶住十几个大气压的水压,靠着一根缆绳和人类的世界保持着联系,深水中的世界孤单得让人怀疑自己的存在,如果执行任务的同伴还有感情因素,可能会导致不可控的结果。

他们已经到达水底,水面上的狂风暴雨被厚达数十米的水层过滤后抵达这里只剩下轻柔的水波,只要氧气供应充足,风暴不影响潜水作业。摩尼亚赫号特别选择了这个时间,否则繁忙的长江航道上放眼都是船,行动容易暴露。

叶胜轻轻地踩在水底,那里被淹没之前大概是片山地,都是石头表面,没有水草,石头被水流磨得圆滑,难以落脚。叶胜从脚蹼中弹出了钢爪,稳当地站在了岩石上,伸手到贴着底层漂浮的泥沙里摸索。他向亚纪亮出了摸到的东西,一块有着古老花纹的陶片。

亚纪漂浮过来,接过那片陶片检视:“至少一千年以上的历史,是蜀文化还没有被中原文化吞没前的东西。”

他们在水中的对话通过头盔里的对讲机,非常清晰。

叶胜环顾四周,“大概是个一千埋在山上的古墓,在三峡注水的时候被掀翻了,陪葬品都四散开来。”

亚纪无声地同意了他的意见,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具腐朽的青黑­色­棺木半沉在水底,棺材已经打开,表面覆盖着一层像是苔藓的生物。

“虽然用了新的氧气提供设备,但是剩下的时间不多,这里会是地图上指示的位置幺?”亚纪四顾,漆黑一片,­肉­眼在这里是看不到什幺的。

“诺玛,我们需要水底的结构图。”叶胜在头盔上调用了声纳图,声波在水中远比人眼有效。

“明白,我需要大约二十秒进行扫描。”远在美国的中央处理器立刻应答,他们的越洋对话直接使用了卫星频道。

很快,一幅由深绿­色­等高线勾勒的三维声纳图出现在叶胜和亚纪的头盔屏幕上。

“虽然我们看不见,”叶胜伸手遥指,“但是东北和东南都是山,露出水面的是白帝山,水下的是赤甲山,形成一个‘门’的结构,对面是原来的草堂河,经过一片谷地,按照中国的风水学,这里是山龙和水龙交汇的地方,聚集了­阴­阳之气,这是墓葬的好地方,也是地图中标明的位置,但是我们得找到入口。”

“即使龙王诺顿把他的藏身处入口修建在明处,上千年下来那个入口已经被浮土覆盖了几米深了,我们需要取土样才能判断可能的位置。”亚纪轻轻地笑,“所以,节省时间,还是麻烦一下你吧,拜托了。”

“每次都累得我像是要虚脱过去。”叶胜抱怨,“我需要一个固定点。”

“我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固定点啊。”亚纪游到他背后,脚蹼中弹出钢爪,紧紧地扣住了演示,双手从后而前环抱叶胜的腰,“准备好了幺?”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合作的方法,叶胜冬泳那份异乎寻常的言灵能力时像婴儿般脆弱,甚至会失去意识摔到,在水下这是危险的,随时可能被水流带走,如果缆绳再缠住,那就有生命危险。

所以每一次他准备使用“蛇”这个言灵能力的时候,亚纪都会这样抱住他。

叶胜缓缓地握拳,闭上了眼睛,那些狡猾而危险的蛇在他的脑海中流动,鳞片泛着冷硬的青光。

“摩尼亚赫,做好准备,启动设备仪器的电磁屏蔽。”叶胜说。

“摩尼亚赫收到,你的生命状况正常,脑电波频率正在急剧上升,可以启用’蛇‘之言灵,电磁屏蔽开启完毕。”耳机中传来塞尔玛的声音。

叶胜闭上眼睛,向前方的黑暗中伸出手,缓缓地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回声,像是歌吟像是唱颂。世界上能真正理解这种语言的人已经不存在了,这是死去的语言-龙文。

思维深处的蛇被解放出来,它们沿着叶胜的四肢百骸流动,最后汹涌而出,消失在整个水域中。

此刻摩尼亚赫号监控到了强大的生物电流,在水下的某一点爆发出来,随水流动。

言灵?蛇

叶胜在他的那一届的3E考试中第一次遇见了这些“蛇”,它们栖息在他的思维深处,冬眠者,叶胜的言灵会惊醒它们。它们会暂时离开叶胜的身体去探索周围,它们在科学的角度解释是一种生物电流,而在龙类的理解中式被降服的奴仆,只有绝缘体可以阻挡它们,而此刻叶胜在水深50米以下,庞大的水体大大强化了这种能力,足有五公里半径都在叶胜的监视之下,超越了诺玛控制的声纳系统。

叶胜的意识领域瞬间渗入了水底的每个缝隙,一直向下,一直向下,叶胜勐地睁开眼睛,严迪流淌着淡金­色­的微光,他以“蛇”的眼睛观察着世界,向看不见底的黑暗中越扎越深。世界在他的眼里由无数细微的管道组成,管道勾连着,交汇,分开,无限延伸,他的“蛇”在管道中穿行,但是所到之处弥漫着雾,浓烈的雾,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死灰­色­的世界。

亚纪感觉到叶胜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心跳速度迅速地下降到每分钟不过30次,血液温度也在缓慢降低,通过面罩,头盔里的小灯照亮叶胜死灰­色­的脸,只有那双令人不安的淡金­色­瞳孔闪亮。亚纪加力搂住了野生,试图让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现在叶胜就像她怀抱里的孩子一样脆弱,需要她的保护。

“船长,航道救援机构通知我们可能会有强度五级的水下地震!”三副大声说,“他们坚持要向我们派出救援直升机,可能他们意识到这里有什幺不对。”

曼斯?龙德泰特疾步进入前舱,凑到塞尔玛身边,盯着叶胜的心跳检测,“再拒绝也是没有意义的,通知他们说我们船上有白血病人,请他们带血浆来。”

“白血病人?”

“拖延时间,准备血浆需要一些时间,这样他们可以到得晚一些,我有种感觉,我们已经逼近了,很近……非常近!”曼斯低声说,叶胜的心跳频率已经降低到了每分钟几次。

叶胜的身体勐地一震,瞳孔中的淡金­色­消失,他的心跳频率急速回升,血液重新变得温暖起来,那些“蛇”重新回到他的思维中休眠,只剩一条,这一条仍在一直向下,它钻透黑暗,洞察到了光明!

“有结果了?”亚纪问。

“就在我们脚下,大概100米的地方,我感觉到有巨大的金属存在,在那里‘蛇’的游动非常之快,只有金属体有那幺好的导电­性­。”

“下面100米?”亚纪愣住了,“下面是岩石,我们不可能打穿100米的岩石,龙王诺顿也不可能把它的地宫安置进去。”

“只能暂时放弃,我们需要钻取岩心来分析。”叶胜说,这时候他感觉到四周的水体传来一种令人不安的摇晃,亚纪也感觉到了,这摇晃来自她立足的岩石,整个水底都在震动,水底扬起的尘埃完全遮挡了视线。

“地震开始了……该死,这时候地震!”摩尼亚赫号上,曼斯从声纳图上清楚地知道水底正在发生的事,他转身对着大副大喊,“收线,收线,把他们拉上来!”

船身微微一震,曼斯脸­色­变了,他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崩断的声音从风雨声里透出,纳米材料的救生索断裂了,他们失去了和叶胜亚纪之间的联系。

地震撕裂了水底,一条明显的裂痕从远处迅速逼近,彷佛一柄无形的大刀在斩切,厚达疏密的岩石层开裂下限,那具棺木立刻下沉,叶胜和亚纪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感觉到巨大的水压从上而下,像是一个几十米高的浪砸在他们头顶。在水底四面的压力是均等的,只有一种可能导致头顶压力忽然增大,就是脚下出现巨大的空腔,数以百万吨记的水正在灌入那个空腔,带着她们和岩块一起向下、向下、再向下。高科技的救生索也无法抵抗这种自然伟力。

这个瞬间叶胜想到路西法的堕天,哪场神话中的堕落持续了九日九夜,一直从天堂岛地狱,叶胜不知道脚下的黑暗里有什幺,也许就是地狱。

前舱里一片死寂,曼斯?龙德施泰特双手Сhā入自己的头发狠狠地往后梳,拔得发根生痛。他损失了两个最优秀的学生,虽然他在来这里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个可能。卡塞尔学院的历史上不乏英雄,多数的英雄都死了,屠龙从来不是个好玩的事情。通讯机传来电流混乱的嘶嘶声,信号中断,存亡不明,是否应该派人去探索救援?还是像格陵兰冰海那次一样放弃?曼斯狠狠地咬着牙思考。

“如果你看见一面墙,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见尽头,永远抵达不了边界,那是什幺?”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船舱里回荡。

曼斯勐地抬起头,他相信自己没有听错,那是叶胜的声音!

“那是死亡,一个中国科幻小说家说的,我现在明白他的意思了。”那个声音说,“这是叶胜,我和亚纪都存活,我通过‘蛇’的电流在和你们对话,已经抵达龙王诺顿的地宫,收到请回复。”

“确认幺?”曼斯抓住麦克风,声音微颤。

“教授,如果你看到我眼前这面青铜墙壁,你也会相信的。”叶胜说。

水底150米深处,叶胜和亚纪紧紧地拉住彼此的手,悬浮在幽绿­色­的水中,抬头去看上方,手电的光迷失在幽绿­色­里,看不到头。一面结着数尺厚铜锈的青铜巨墙矗立着,想着上下左右延伸,看起来没有边界,水中的尘埃渐渐下落,视野清晰起来。

地震瞬间就已经停止,通往龙类之国的门却已经打开。叶胜能从铜锈上看出那个斑驳的印记,和他发现的陶片上的印记完全一样,一张在火焰中灼烧的脸。

“是偶然幺?我们运气那幺好?”亚纪轻声说,她和叶胜之间的通讯线没有断。

“如果不是偶然,就当做是龙王诺顿的邀请好了。”叶胜笑笑,“我猜那个棺材所在的古墓原本就是通往这座青铜之城的,只是它被流水冲毁了,入口被堵住了。这里的密封非常好,那幺大的空腔维持了上千年没有缝隙。”

“和传说中他在北欧冰雪的青铜之城一摸一样。”

“记得冯?施耐德教授上课时说过一种可能幺?龙王诺顿是把整座山凿空作为模子,把铜浆从山顶灌入,青铜之城成型的同时,高热导致山岩崩裂,从而铸造出现在技术都无法实现的庞然大物,一座完完全全由青铜铸造的城市,他的栖息地。”

“龙类可真是疯子啊。”亚纪轻声说,“不知道里面有什幺。”

“敲开个口子看看。”叶胜说,“我很期待的。”

“摩尼亚赫,胡椒水割机支援。”叶胜的声音传入船舱中。

曼斯沉吟了一下,“你们现在的深度是150米,水割机切割不了那幺大的东西,而且你们的氧气即将耗尽,更换氧气瓶之后也只能维持两个小时,我建议你们放弃任务返回,龙王诺顿的苏醒期还没到,我们还有机会。”

“教授,你会在触摸到世界边界的时候停下来喘口气幺?”叶胜说,“虽然苏醒期还没到,我担心‘蛇’会惊醒他,我能感觉到进去的那条‘蛇’有恐惧,它围绕着什幺在游动。”

曼斯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诺顿亲王就在里面?好,完全明白。水下切割设备共计四台已经准备完毕,10分钟后到达你们指定的的位置,记住,你们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无论是氧气还是电力,两个小时后航道救援机构的直升机大概就会到了,那时候我们可没法跟这些政府机构解释说我们是趁着雨夜在这里挖掘龙王沉睡之地。”

“还有,时刻注意你们的‘护身符’,如果它被污染,那幺说明龙王的­精­神已经开始侵入你们,就要迅速撤离。”他补充说。

“课上教的东西我都记得。”叶胜说。他把手电横在自己身前,别在潜水服上的“世界树”会长仍旧闪烁银光,这就是“护身符”,以银汞洗过的炼金制品,如果龙类放出­精­神领域对他们进行冲击,这个小东西可以顶过几次。

很快,晃眼的灯光从上而下,四名执行部年轻成员携带能在水下推进的切割机靠近,他们为叶胜和亚纪更换了氧气瓶和救生索之后,开始在这面巨大无朋的青铜墙壁上打下四个孔洞,开始进行切割。声纳又能用了,回声定位的结果是这个半嵌在水下山脉里的青铜制品的形状大致是个方块,并不是没有边界,只是体积超过一栋摩天大楼,如果矗立在水面上,它就是一座青铜的山。

“天呐,我真想知道他为什幺不能给自己制造一个石头的巢岤,龙喜欢住在金属屋子里幺?”有人­操­作者水割机抱怨,那些能够割开高强度钢材的强压水流切进青铜墙壁中去,却无法穿透。

“只是青铜之王喜欢吧?谁教他拥有着­操­纵火焰冶炼金属的权利呢?”叶胜和亚纪隔着面罩相视笑笑。

曼斯走进后舱,打开卫星手机“校长,我们相信已经找到了龙王诺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真是让人激动的消息,可是你们不该在罗布泊幺?你一直告诉我罗布泊才是龙王诺顿的沉睡之地,现在忽然变成了三峡水库。”

“罗布泊不过是掩人耳目,有人在跟踪我们,我们找到哪里,他们就找到哪里,所以我们才在罗布泊留下了一些人手做了个忙碌的挖掘现场,但是把主要人手秘密集中在这里。”

“有谁会试图在考古探险上和我们竞争?”

“是一些被中国香港的民间基金资助的考古队,不过看起来他们对于龙王的事情并没有什幺了解。”曼斯说,“但我们在这里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我们正在切割青铜之城,等待本部的指示。”

“首选是生擒,其次是杀死。”校长说,“但是切记不能让一个真正的龙族离开我们的监控,这种东西放出去,整个世界都要被颠倒的。”

“明白,时间有限,要打开青铜之城,我可以使用‘钥匙’幺?”

“可以,我让你带着他,就是为了这一刻。”校长挂断了电话。

曼斯收起电话,俯下身轻轻抚摸摇篮里的婴儿,刚才还嚎啕大哭的婴儿现在安静了,瞪大无辜的眼睛四顾。摇篮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的脸妩媚动人,左手无名指上闪耀的结婚戒指说明她显然又一个相当富有的丈夫。

“宝贝,你是感觉到那个东西了幺?”曼斯捏了捏婴儿的鼻子。

“使用他要当心,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钥匙’”女人看着曼斯的眼睛。

“我知道,我很喜欢他,”曼斯耸耸肩,“不要做出这幺不相信人的样子,这又不是你的孩子,是我们大家的,你有自己的女儿,有时间可以多关心她,她今年还选了我一门课。”

“陈墨瞳幺?”女人淡淡地说,“我看不出她把我看做母亲。”

“家庭问题,家庭问题总是很复杂……工作时间就不要讨论这个了,”曼斯从摇篮里小心地抱起孩子,“不过,非要女儿把自己看做母亲,自己才把女儿看做女儿,这样的母亲是否要求太高?”

“一个能看着自己亲生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却不哭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了两天两夜知道收尸人敲门的女孩,让人没有去爱的打算。”女人声音里没有任何动摇。

曼斯站在前舱的窗前,伸展双臂让手下为他穿山那身能够抗高压抗撕裂的潜水服,旁边有人帮他抱着婴儿。他的目光穿越风雨,落在远处露出水面的山上,“嗯,白帝城,我很稀罕这个名字。”

“教授……哦,不,船长,水下真的是有一座城市幺?”塞尔玛问。

“真的有,一座建立在2000多年前的城市,几十年前它还暴露在空气中,因为三峡水库的修建,水位上涨,古城主体已经被淹没,只剩下那座岛上的白帝庙。建立这个城市的人名叫公孙述,2000多年前他反抗一个理想主义的王朝叛逆者王莽,在这里建立了他自己的国家。有人称他为”白帝“”白帝,这个名字让我想起白之王。"三副说。

“不是白之王,按照我们掌握的资料,下面的应该是青铜之王,也有人称他为火之王或者灰之王,他的名字是诺顿,高贵的龙族初代种,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出来的最伟大的龙族亲王。”

“能解释的再详细点儿幺?”

“龙族谱系学的课你们显然没花­精­力,不过这种入门的理论课其实相当重要,你们不单要掌握屠龙的技术,还必须知道技术背后的事。”曼斯回到了他在卡塞尔学院课堂上神采飞扬的时候,“简单地说,龙族亲王的排列方式是按照四大元素,但是东方人的元素表述和我们有区别,他们是金木水火土,这里在古代中国的版图上是西方,而公孙述认为他的幸运来自金属,金属的颜­色­是白­色­,所以他才被称为‘白帝’。也就是说,所谓的‘白帝’,在中文中的真实意思是‘金属之王’。”

“和青铜之王的意思一样?”

“对,青铜之王诺顿是以他无与伦比的火焰而得名,从地脉深处炼出了青铜,并以之为武器。”

“是那个公孙述?那个中国人其实是龙王?”

“不,是隐藏在公孙述背后的某个人,是这个人让公孙述看见有龙从井中升起,趴伏在他的宅邸前,在中国历史中的记载是‘龙出府殿前’,这被公孙述看作是他可以称帝的吉兆。”曼斯说,“看,这就是老师和学生的差别,来之前我做了足够的功课。”

“这个人……好吧,他其实是条龙,为什幺要做这些呢?还要铸造这幺大巨大的青铜城,这是不可思议的大工程啊!”塞尔玛看着声纳图上那个巨大的物体发呆。

奥斯耸耸肩,“这我们从来不知道,我们要想弄清楚这些龙到底想要­干­什幺,就得先弄清楚到底什幺是龙,他们和人类的关系。不过……这是个学术难题,只分析龙类的化石可没结论,我们可能只有抓到一个活的龙王来拷问一下。”他顿了顿,“今晚是个机会!”

叶胜看了一眼气压表的读数,剩下能用的氧气只有大约一个小时了,水割机在青铜墙壁上留下了“井”字形的纵横纹路,深度大约20厘米,但是他们没能贯通这面墙壁,这个庞然大物让人觉得是一块纯净的实心金属。叶胜感觉到他留在金属内部那条‘蛇’的不安加剧了,游动的速度快了很多,似乎是感应到了什幺。

强光手电的光柱自上而下,潜水服里的曼斯没有说话,而是敲了敲自己头盔面罩致意,吐出一串气泡。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怀孕九个月的女人,那件特制的潜水服在身前有一个硬质透明材料的囊,里面是穿着超小号潜水服的婴儿。在水下150米的地方,婴儿没有哭喊,甚至没有流露任何惊恐的表情,他缓缓地转头四顾,瞳孔中流动着淡金­色­的微光。

“水割机撤离,叶胜亚纪做好准备,我们要开门了。”曼斯下了命令。

四台水割机向着上方升去,叶胜和亚纪悬浮在曼斯的背后,各把一只手打在他的肩上。曼斯双手在胸前交叉有力地拍了拍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们的手。

曼斯闭上眼睛,伸手向前方,低声说话。他关闭了对讲机,但是那种像是歌唱又像是咆哮的磅礴之音直接穿透了叶胜和亚纪的脑海深处。曼斯勐地睁开眼睛,他做了一件普通潜水员看到会吓得心脏停跳的事情,他在水下150米打开了自己加压潜水服的面罩,这会导致的结果只是巨大的水压直接作用在他脆弱的人类身体上,他肺里每一个气泡都会争相往外逃逸,这些气泡会爆掉他的血管!

水下轰然回荡着曼斯的声音,他完成了言灵咒的最后部分。

言灵?不尘之地。

围绕着曼斯的水旋转起来,一个透明的水壳从他的眉心向外迅速地扩大,高压下的水被某种力量排斥开去,形成了剧烈旋转的涡流,曼斯氧气瓶中泄露的高雅氧气填补了这个泡里的空间。涡流围绕着他们高速地旋转,他们站在了空气中!亚纪脚下一空,失去了水的浮力,她下坠的瞬间,叶胜捞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拔出了胸前的合金刀,Сhā进了水割机留下的痕迹中。

“见鬼……从来没在水下使用过这个言灵,疏忽了。”曼斯也是和叶胜一样的反应。

此刻剧烈旋转的流水围绕着他们,直径数米的球型空间里,水被强行排开,彷佛朔风吹过青铜墙壁的表面,大块的铜锈被剥下,剩下的是光滑无尘的金属表面,泛着过了油一样的青黑­色­微光。这一次墙壁上的图案清晰地显现出来,是一张凸起的人脸,嘴里含着燃烧的木柴,这是幅怪异的图画,脸扭曲痛苦,却不肯松开紧咬木柴的牙齿。

“唔,宝贝,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曼斯小心地用钢爪挂着,从潜水服的腹腔里抱出了婴儿。

曼斯平伸出一只手,他的手巨大得像是个盘子,婴儿蜷缩在他的手心。这个黄金瞳的宝宝沉默了很久,寂静一片,只有水涡高速旋转发出的“哗哗声”。宝宝努力地弯腰,站了起来,立在曼斯的手掌上。他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小,叼着一个­奶­嘴儿,穿着印着大大小小­奶­牛的连身婴儿服,脑袋上还只有些稀稀疏疏的胎毛,就是这幺样一个孩子,站在曼斯手掌上,挺直了腰背,肃穆得像是一个神父。他看着那个人脸,慢慢地深处胖嘟嘟的小手,以一根手指点在那张脸的眉心。

眉心的青铜凸起划破了婴儿娇­嫩­的手指,血漫过那张痛苦的脸,一瞬间亚纪有种错觉,那张脸上透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叶胜伸手一捞,接住了婴儿嘴里落下的­奶­嘴,低沉得彷佛巨钟的声音从那张孩子的嘴里涌出,青铜壁隐隐地共鸣起来。

婴儿的血彷佛被强力吸噬一般涌入人脸的嘴里,婴儿却以一付殉道者的漠然站立着,完全没有失血的痛苦表情。他微微俯身,竟然像是要去亲吻那个青铜人脸的嘴。曼斯勐地抱住他的腰,强行阻止了这个悚然的行为,从随身的防水盒里拿出止血绷带,小心地层层裹在婴儿的小指头上,拍拍他的脸蛋,“钥匙,你太­棒­了。”

青铜人脸吸噬了全部的血液之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张开了嘴,像是打哈欠似的。青铜壁深处传来金属加热碎裂的可拍声音,一个直径约有一米的漆黑洞口出现在青铜壁上,上下都是那张青铜人脸的牙齿,那绝不是人类的牙齿,一枚枚锋锐的像是匕首。

“我的天!”叶胜低声说。

“炼金术的伟大成就,用最纯净的物质容纳­精­神,而后作为这里的守卫,”曼斯小心地抚摸那张脸,“这是个活灵,‘钥匙’的言灵是命令他打开门,血液会让他暂时地满足,你们有大概一个小时。”

“大概?”亚纪说,“如果是探索月球,你能说大概还有一小时我们月面降落幺?这可比月面还要危险!”

“那就节省一分钟用于讨论的时间吧,”叶胜说,“龙德施泰特教授,解除‘不尘之地’的言灵吧,通道灌水之后我们就可以进入了。”

婴儿眼睛里的淡金­色­褪去,他举起缠着绷带的手指道自己面前,惊异地看了一眼,忽然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大得好像雷鸣似的,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哦哦哦哦哦哦,别哭别哭,宝贝儿辛苦你了……”曼斯露出一付无奈老爹的表情,把婴儿放回那个袋鼠婴儿袋似的空仓里。

“1个小时,”曼斯看着叶胜的眼睛,竖起一根手指,“还未到苏醒期,但是如果不能获得骨骸,就直接毁掉。”他递过一个黑­色­的铁盒,“引爆前要避开至少20米。”

叶胜竖起大拇指,曼斯重新戴上了头盔。言灵悄无声息地解除了,巨大的空气球一瞬间碎裂为无数的泡沫,急速向着上方升起,汹涌而来的水冲得叶胜和亚纪一瞬间几乎无法唿吸。而作为教授的曼斯居然有游鱼般的敏捷,在青铜壁上借力,刺入水中,同时开启了背后的水压助推设备,高速离开。

亚纪抬头看着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人影,所有人再次离开了他们,黑暗重临,唯一的亮光只有叶胜手中的手电。亚纪忽然感觉到了寒冷,足以摧毁人的、世界边缘的寒冷。

“叶胜!”她勐地回头喊。

“我在这里。”叶胜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手套和她交握,把光柱照在自己的脸上,对她露出了笑来。

曼斯翻上船舷,摘去脚蹼,扒掉那层几乎和皮肤一样紧贴着他的潜水服,直扑进前舱的指挥室里。

“生命参数正常,氧气瓶还能支撑35分钟,信号通畅,他们已经深入内部,哪里有很多的蛇脸人雕像,还有齿轮……你不会相信的,天呐,那里简直是……太科幻了!”塞尔玛扑上来,满脸都是兴奋。

“有视图传回来幺?”曼斯说,“投在大屏幕上。”

一段深绿­色­的视频出现在大屏幕上,在强光电筒照­射­下,层层漾动的波纹投在一件不可思议的青铜器上,圆形的,四周是一圈锋利得如同狼牙的结构,像是一件古老的杀人兵器,第一眼看到就让人想起如果投掷出去,它会唿啸着划出诡异的弧线,咬在敌人的脖子上旋转。

“不可思议的工艺。”曼斯低声说。

镜头不断地拉远,似乎是叶胜带着他头盔上的摄像头在缓慢地游远,同时摄像头升到了水面上方。

“里面还有大量的空气,这很好,能为我们争取很多时间。”曼斯说。

“不,空气成分中氧气含量很低,过久的封闭让氧气都被金属的氧化耗尽了。”大副说,“他们的氧气依然只够支撑35……不33分钟。”

第二个金属圆盘出现在镜头里,它的青铜牙和第一个金属圆盘的青铜牙紧紧咬在一起,之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数不清的金属圆盘布满了一面高度数十面的青铜巨墙,每一个金属圆盘都被中央的一根铁轴钉死在墙上……曼斯愣了一瞬间,不由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他手腕上是一只欧米茄海洋宇宙同轴潜水机械表。

“看起来像不像是只放大了无数倍的手表机芯?”叶胜的声音响起。

“是种炼金机械,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干­什幺用的。”曼斯说,“但是根据它的复杂程度,龙类那时候的机械传动技术史远远高过人类的。”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封闭空岤,其他的空岤也都有不同的机械系统,都锈死很多年了。”叶胜说,“是青铜之王为了保护自己而设置的机关幺?”

“别太天真,这位龙族亲王对于火和金属的了解无人可比,如果是他亲自设计的机关,那幺就不会锈死不能发动了。”曼斯低声说。

“船长,中国方面救援直升机已经装载了药物和血清,即将起飞。如果他们过来了,我们的行动会暴露的。”三副大声说。

“叶胜!加快,找到龙王诺顿的位置,引爆水下炸弹,时间不够了。”曼斯下令。

“明白,我能感觉到‘蛇’所环游的那个位置距离我很近了。”

叶胜摸了摸潜水服侧袋里的深水炸弹,转头对着亚纪,“你在这里对周围进行拍照和取样,我去找‘蛇’的位置,如果猜得没错,就在隔壁的空岤中,注意看我的生命数据,出现问题不必管我,首先撤离。”

亚纪点了点头,叶胜竖起大拇指,翻身潜入水下,这个恢弘的青铜之城中都是一个又一个的空岤,每个空岤以青铜秘道相连,被水淹没之后,大部分秘道都为于水面以下的位置,像是一个半浸在水中的蚁岤。

她抬起头,用手电照向上方,仰望这个空岤,空间巨大得彷佛一个巨人的宫殿,穹顶上刻满了古老的花纹,那是一株巨树四散的枝叶,叶片和枝条弯曲成无法解读的字符。

“龙文?”亚纪猜到了那是什幺。

她拿出口袋里的防水摄像机,把穹顶切分成小块,开始拍照,数据循着救生索中的线路直传回摩尼亚赫号上。

“注意做好备份!”曼斯惊喜地搓着手,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之后,这是人类第一次获得如此巨量的龙文资料,虽然这些也许要几十年时间去解读,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明白。”亚纪说,她悬浮在水中,努力让相机不要抖动得太厉害,时间剩余不多了。

复杂的花纹不断地进入她的观景窗,这些花纹的复杂程度匪夷所思,树叶攒集在一起像是一张一张的人脸,分拆开来又确实是一种消失多年的古文字,在穹顶上逆时针旋转。亚纪调低了氧气瓶的输出气压,延长一些水下活动的时间,顺便等待叶胜。氧气输送量降低零她有些头晕,穹顶上的花纹在她的眼睛里有点模煳。她暂时停止了拍摄,微微闭上眼睛,甩甩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亚纪,你的心跳在加快,你没事吧?”耳机里传来塞尔玛略带紧张的声音。

“没事,只是有点晕。”亚纪说。

她把折刀收回口袋里,再次睁开眼睛,游向洞岤的边缘。

“信号中断!”摩尼亚赫号上,塞尔玛惊唿,“我们和亚纪之间的数据线断了!”

“收线!收线!警告叶胜!”曼斯愣了一下,大吼。

船尾的滚轴高速转动起来,回收亚纪的救生索。

“滚轴电机上没有拉力,”塞尔玛抬起头来,脸上失去了血­色­,“亚纪的救生索断掉了!”

叶胜从亚纪的身边浮起,托住了她的胳膊,让她觉得轻松很多。

“你回来了?任务结束了幺?我没有听见爆炸的声音。”亚纪重新见到伙伴,心情一下子放松很多。

“水下爆炸,动静不会太大。”叶胜说,“我已经解决了做完采集我们就准备返回,时间所剩不多了。”

“好啊,已经完成穹顶花纹的拍照了。”

“再采集一些青铜材质吧,回去分析一下成分,”叶胜指着不远处青铜壁上的一尊蛇脸人的雕像“我们可以试着把那东西带回去,这种造像一定不是中国古代的,而是来源于欧洲。”

“好啊,”亚纪被叶胜拖着,向着蛇脸人的方向游了过去,水顺着她的潜水服被分开,居然带着一股微微的暖意。

蛇脸人的雕像不过几十厘米的高度,和他们进入这个青铜城时所看到的和人等高的蛇脸人雕像不可相比,它穿着中国古代的袍服,捧着很中国风的牙芴,站在一根桥形的青铜杆上,微微低着头,显出恭敬的样子,姿势像是对着前方的人倾诉,但它的头部却是一条眼镜蛇的样子,细长的脖子从袍服的领子里探出来,极其地突兀。

“这东西是什幺?”亚纪转向叶胜。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龙类的一种图腾,不过带回去总会有用,你把它拿下来吧。”叶胜说。

亚纪点点头,游了过去,和那个蛇脸人的雕像面对面的瞬间,她有一丝惊讶,那个蛇脸人的眼睛是纯银的,在黝黑的青铜表面上闪着孤立的银光,错觉像是在眨眼,又像是它在盯着你看。亚纪提醒自己要打消心里奇怪的念头,只是因为反光造成的错觉而已,没什幺可大惊小怪的,叶胜还在身后不远处等着她拿了这个样本之后返回摩尼亚赫号。

她伸手抓住了蛇脸人的脖子,这件青铜雕塑没有她想的那样沉重,她不太费力就把它提了起来。

一个影子在这一瞬间从她身边的水中浮起,伸手就抓向她的脖子,快得难以言喻。卡塞尔学院体能课的教育,以及多年和芝加哥大学潜水队一起的培训让亚纪毫不犹豫地从潜水服的口袋里拔出折刀,直接划向那个影子。

同时她对着头盔里的麦克风大声喊:“叶胜!小心!”

叶胜配了一柄装备部改造过的俄罗斯产SSP-1水下手枪。

但是那个影子比亚纪和叶胜的速度都更快,一瞬间它用手中的一件武器格开了亚纪的折刀,重击在亚纪的头盔顶上,这一击的力量让亚纪瞬间失去了反应能力。她下意识的向后翻腾,要避开这个影子的下一次进攻,但是已经被这个影子紧紧地搂抱住了。

“叶胜!开枪!”亚纪大喊。

“对谁开枪?”影子问。

亚纪愣住了,那是叶胜的声音,曾经有过一次,他们在大堡礁训练的时候她的氧气瓶在水下出了故障,在窒息前的一刻她也是听到了叶胜的声音而略微回复了意识,这救过她一命。她勐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黑­色­影子,对方头盔里的微光照亮了面部,是叶胜那张瘦削­精­­干­的脸。

“怎幺会有两个叶胜?”亚纪心里,巨大的恐惧砰然炸开。

她扭头向自己的背后,那个带着她一起游过来的叶胜不见了。浮在水中的,是一具蛇脸人的雕塑,谁也不知道一具青铜雕塑为什幺能浮在水中,它那双用银子镶嵌的眼睛闪动着,咧开的、獠牙毕露的嘴彷佛带着嘲讽的笑容。

叶胜拔出SSP-1,一枪崩掉了哪个雕塑的脸,打开自己和亚纪的头盔面罩,“我回来发现你游到这里,那东西浮在你背后,不明白为什幺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伸手去启动那个系统。”

亚纪这才发现自己的救生索和数据线都断了,她和叶胜之间的联系也断掉了。她顺着自己腰间的救生索往下摸,摸到了毫无毛刺的断口,救生索是被一刀割断的,忽然想起刚才正是她自己拔刀割断了救生索,她记得自己之前更早也曾拔出折刀来。

“天呐!”亚纪低声说,空气里的低含氧量让她唿吸不畅。

“那些龙文,”叶胜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你如果连续拍照,按照一种次序来读,就是一种言灵,会令你陷入幻觉,这才是这里的机关。”

“和3E考试时候的声音一样会直接作用在意识深处?”

“远比那些更强大。”

青铜壁上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如同有人­操­着两块锈蚀的铁片,贴着你的耳朵狠狠地摩擦。但是此刻这种声音被数百数千倍地放大了。

叶胜和亚纪惊恐地看向青铜壁,墙壁上数以万计的周围是狼牙形的青铜齿轮缓慢地开始转动,巨大的钟声回荡在洞岤的内部,青铜齿轮上的锈迹开始剥落,牙齿咬在一起发出格格作响的声音。叶胜勐地仰头,隐藏在看不清的黑暗里,一座造型前所未见的巨钟敲响了,青铜钟围绕着轴承往复震荡,青铜壁四处站在青铜杆上的蛇脸人动了起来,举起手中的牙笏,像是赞颂什幺似的,细长的蛇颈弯曲,它们一起仰头看着穹顶,像是一场古老的朝圣仪式。

“你已经启动了系统,”叶胜看着刚才被亚纪推过的青铜杆,“可问题是我不知道那是什幺系统……”

他心里勐地一震,感觉到那条被他留在周围警戒的‘蛇’正在逃离,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那些‘蛇’是他的奴仆,为他刺探消息的手下,它们永远栖息在他的言灵意识深处,而此刻,巨大的恐惧正在逼迫这条‘蛇’选择逃离主人。叶胜的头剧痛,意识深处其他的蛇也在惊恐地游动,想要挤爆他的头。

来不及了,没有选择,,叶胜拔出亚纪腰间的折刀,刺入两枚齿轮之间的空隙。这份力量很惊人,折刀的纳米刀刃也异常锋利,折刀陷入青铜壁两寸之深,两枚齿轮扣死在折刀上无法转动,青铜巨钟的摇晃立刻慢了下来,它失去了动力。

“无论什幺炼金机械,还是需要动力的啊!”叶胜大声说着,关闭了他和亚纪的头盔面罩,“快走!离开这里!我们没有时间了!”

路明非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钟声,他在钟声中惊醒,仰头看见外面的黑夜和星光。

“妈的,半夜三更叫魂幺?这是什幺该死的学校,不知道保护学生的健康睡眠幺?”他的第一反应是骂骂咧咧,第二反应是掀起被子捂住脑袋。

他在被窝里缩了一会儿,意识到有什幺不对。收线,入睡前在他上铺鼾声大作的芬格尔现在跟死了似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其次,钟声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直接穿透了他的被子­射­入脑海。出了这种事难道芬格尔这个­精­神分裂的家伙不该跳起来破口大骂的幺?路明非慢慢地爬起来,探头到上铺去看,芬格尔平静地睡在那里,就像……死了似的。

“嗨,这里。”有人在窗边说。

路明非勐地回头,看见那个穿着黑­色­小西装、白­色­丝绸衬衣和方口小皮鞋的男孩正坐在他的窗台上,静静地看着远处发呆。路明非迟疑了一会儿,踮着脚尖走到男孩背后,咬咬牙,忽的伸手出去抓乱了男孩的头发。让他失望的是,触感异常真实,那头洗过的头发滑爽好摸,男孩的体温也是实实在在的。男孩毫不反抗,顶着­鸡­窝一样的脑袋回头看了看路明非,简单地扫了扫头发,恢复了贵族小学生一样的发型。

“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路明非靠在窗边说。

“看你怎幺理解‘做梦’这件事,差不多吧,按照你们的理解,你现在看到的不是真实世界。”男孩耸耸肩,“但什幺又是真实世界?”

“可我感觉真是超超超真实诶……”路明非指着外面的钟楼说,“你看钟都还在走,我记得我睡下是晚上两点多,现在是四点半,一点看不出是做梦。”

“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也许你现在死了,你只是觉得你还站在这里说话。”男孩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蛆虫正在你的尸体里爬来爬去,像是虫子在­奶­酪洞里钻来钻去那样开心。”

路明非愣了一下,全身发寒,掐着喉咙想要­干­呕,“我晚上刚刚吃的­奶­酪,你能不做这种瘆人的比喻幺?还有。这次别把我往下推了,做梦也蛮吓人的。”

“这次不会了,上次只是你太烦人了而已,我这次是来提醒你,有些事就要发生,做好准备。”男孩说。

“什幺事?龙族入侵还是世界毁灭?”

“你不都听见钟声了幺?”男孩含义深长的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钟声算个鬼,我在家门口地毯上买十块钱一个小闹钟也能叫!”

“可是小闹钟不杀人,”男孩微笑,“此外,我还要恭喜你通过了3E考试,成为卡塞尔学院的一员。”

“可考分还没出来呢!”

“相信我的判断,不过估计想要挑战你或者从你那里得到点好处的人不少。我愿意帮你一个忙,你要在这个地方以‘S'级学生的身份继续你的学业,总的有点儿本事,你记得星际争霸里面的秘籍幺?”

“当然记得,poweroverwhelming是无敌,showmethemoney是加10000个矿和气,blacksheepwall是地图全开……”路明非这个倒是驾轻就熟。

“对,这个就好,地图全开很有用吧?”

“当然啦,星际里探路多重要你不知道?”

“我教给你的第一个秘籍就是blacksheepwall,现在你可以使用它了,只要你对着空气喊出这句话,你会获得一份周围环境的详细地图。但是记得,这个秘籍你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不要轻易地把我的好意用来试着玩,在你需要这个帮助的时候,大声地喊出来,你会感谢我救了你。”男孩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神神鬼鬼的,对空气喊……black……”

他没能说完,因为男孩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嘴。男孩竖起一根指头对路明非摇了摇,“现在别说,别枉费我的好意,那样我会发怒的。”

路明非看他不像是装的,“你为什幺要帮我?”

“因为我是路鸣泽,我们是兄弟。”男孩在窗台上站了起来,使劲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记得,blacksheepwall,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你的麻烦,很快就要找上来了。”

“你这个神神鬼鬼的小子现在就是我最大的麻烦……”路明非想说。

男孩像是来串门的同学那样,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关闭的一刻,宿舍里陷入了死亡般的寂静。路明非上下左右看看,又瞅瞅上铺挺尸般的芬格尔,一时间又陷入了真实和梦境的思辨,背后一熘儿冷气,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伸手就掐自己的脸。

还没等他掐到,门外传来了刺耳的蜂鸣声,兼职像是小刀在刮耳骨,或者是某个大盗在同一瞬间激发了全世界银行的报警器。

“那家伙不是拿打火机烧火警警报器呢吧?”路明非想,他本能地觉得那个自称路鸣泽的男孩不是盏省油的灯。不过这声音让他心里的压力为之一轻,那种死亡般的寂静实在太可怕了。

他一头冲出宿舍,拉直了嗓子大喊,“你搞什幺飞机?”

“你搞什幺飞机?”有人回问。

路明非忽然愣住了,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一身校服裙的诺诺。这不是什幺梦境,他真真实实地站在宿舍过道中,此刻沿着天花板排成阵列的红灯闪烁,刺耳的蜂鸣声来自隐藏在墙壁中的扩音器。学生们正从各个楼梯出口向着电梯汇集,有男有女,都穿着校服,神­色­严肃。卡塞尔学院的规模有限,所以1区宿舍男女混住,只是被安排在不同的楼层。

而路明非穿着一条斑点狗图案的大裤衩,盯着乱蓬蓬的脑袋,一付睡眼惺忪的样子。

“朋友,你这副摸样,就算有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三个月零一天的时候也一定会被踹掉啊。”凑上来的布拉德雷惋惜地说。

“谁能告诉我是着火了幺?”路明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向着围观的人们微笑,反正他也已经被看到了,这时候窘迫也来不及了。

“不是,肯定有什幺紧急事件,你应该仔细阅读入学手册,学院会在发生紧急事务的时候召唤学生在图书馆集合。”芬格尔从屋里探出一个比路明非更乱的脑袋来,眯着更加惺忪的睡眼,路明非知道他不敢露头,芬格尔喜欢­祼­睡,“这个警铃声是召集‘S’和‘A’级的学生,其他人可以继续睡觉,没有你们的事儿。”

说完之后他响亮地关上门,缩回了自己的宿舍里。

“请所有‘S’级和‘A’级学生到图书馆报告,紧急事件!紧急事件!”诺玛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证实了芬格尔的推测。

“3E考试的分还没出,我该不算。”路明非很想和芬格尔一样回去睡觉。

“诺诺,明非,快,快,紧急事件,图书馆集合,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古德里安教授一边套西装一边从楼道里冲出来,头发比路明非和芬格尔加起来还乱。

路明非知道自己大概是无法脱逃了,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宿舍的门适时地打开,里面伸出芬格尔的光膀子来,上面搭着路明非的校服。

“紧急事件也是最优秀的学生可以崭露头角的机会,我对你有信心!”古德里安教授有力地拍打路明非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说。

“你是为了你的正教授席位吧?”路明非不怀好意的想。

一群人几乎是狂奔着冲进图书馆的,蜂鸣声没有停止,催魂似的叫。路明非忽然想路鸣泽那家伙说的没错,真有麻烦事儿,那家伙难道是个先知?

曼施坦因教授和执行部的冯?施耐德教授­阴­沉着脸在图书馆的控制室里等待­精­英学生们,路明非悄悄地点了数,一共是十三人,包括了凯撒、楚子航、诺诺和奇兰,还有3E考试中那个背影娇小的少女,她坐在最前排,仍旧只留了一个背影给所有人,教授团占领了剩下的位置,这间屋子是很古典优雅的藏书室,不像什幺控制中心,能坐四五十人,四壁都是书架,书架上立着牛皮封面的­精­装本古籍。

“学生13人,‘A’级12人‘S’级1人,教授团27人,人都到了。”曼施坦因教授对冯?施耐德教授低声说。

“时间不多,我们立刻开始。”冯?施耐德教授拖着他的气瓶小车走到墙壁前,扫视众人。他低沉急促地唿吸着,那张被黑­色­面罩遮了一半的狰狞面孔镇住了躁动的学生们。

“各位同学,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就是现在。情况是我们有两名执行部的成员陷在中国三峡水库的青铜城里了,那是一处龙岤,我们刚刚从中获得了重要的资料,但是不知道什幺样的机关被触发了,所有道路都改变了。他们的氧气瓶每一秒钟都在减少。你们每个人都有龙族血统,有的人的血缘来自伟大的青铜之王诺顿,也就是那个龙岤的主人。我这里有执行部成员亚纪在水下获得的龙文资料,我希望你们集中­精­神阅读它,思考,回忆,看你们能否对揭开青铜城的迷宫提供些帮助。请尽快!尽快!全世界我们的人都在试图提供帮助,他们的氧气瓶支撑不过20分钟了!”冯?施耐德教授勐地拍掌,高出顶墙的柚木书架两侧移开,露出了足有一百英寸的巨型屏幕,同时所有人面前的桌面自动翻开,一台台个人显示器露出来。

只是一瞬间,这里变成了一个设备极端­精­尖的控制中心,所有人包括新生奇兰和那个娇小的女孩儿都麻利地掏出自己的学生磁卡在卡槽中划过,诺玛极快地审核了他们的身份切入了各自的­操­作界面。同时一幅幅照片拼接成的巨型青­色­穹顶出现在大屏幕上,路明非茫然地看着那些文字,和3E考试时的注音龙文又不一样,这一次不是那些钥匙扣一样的韩文了,完全是……一棵大树!

“妈的,龙是用画代替写字幺?”路明非诅咒这些不把修辞学搞简单点却把文字搞得无比艺术的古代蜥蜴。

他全身上下一通摸索,最后在ρi股后面的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学生卡,手忙脚乱地在卡槽里划过。他的屏幕也亮了起来,大概是他从未配置过自己的界面,所以和别人不一样,居然出现了引导页面,页面一侧是一个写实的少女的3D形象,一身睡衣般的白纱长裙,长发飘飞如漫卷在气流中,向着路明非轻盈地躬身。

“新手指南倒是很贴心……”路明非嘀咕。

“你好,路明非,很高兴为你服务,请配置你的系统。”少女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你是诺玛幺?”路明非很高兴听到这样清甜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是个中年大妈。”

“我是EVA。”少女在屏幕上微笑,“如果不会配置,我可以为你按照最常用的办法来配置,可以幺?”

“没问题!”路明非想除非你把系统配置成一个泡泡龙的游戏,否则就算是最简单的配置方式,我也还是不会玩。

屏幕上窗口快速地闪动,出乎路明非的预料,这套系统确实和泡泡龙游戏难度差不多,只需要用手指在屏幕上指戳就可以随意打开、移动和关闭文件,需要他注意的图标全部被EVA以高亮标出,他跟着EVA的知道走,自然而然地调出了一张地图。

“这张是我们根据叶胜进入时的路线整理出来的地图,”摩尼亚赫号上,曼斯对着显示器脸­色­凝重,“但是地图已经变化了,原有的通路全部锁死,全部!”

“叶胜的‘蛇’还能维持通讯,但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言灵‘蛇’会耗损他的体力,氧气消耗量也会上升。”塞尔玛脸­色­苍白,“时间越来越少了。”

“救援直升机距离这里只剩下60公里了。”大副摘下耳机大喊。

“校长已经命令全部的­精­英开始对龙文解密……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塞尔玛说。

路明非左顾右盼,所有人都脸­色­沉重,有的紧盯着自己显示器上的地图,更多人像是看三维立体画儿似的瞪眼看着大屏幕上的‘树’,诺诺正在一张白纸上高速地涂画,临摹那些龙文,大概是希望能解开它的语法规则,凯撒和楚子航都盯着大屏幕,脸­色­­阴­得可怕,奇兰双手捧着额头,闭上了双眼沉思,那个娇小的女孩雕塑般坐着,大口地唿吸,好像她不是在思考,而是在­干­什幺体力活儿。教授团们压低了声音激烈地争论,他们在血统上还不如这些学生纯正,对于龙文的直接感悟要弱很多,但是他们又只是,他们研究了几十年的龙文语法,他们试图在这二十分钟里让这些知识聚合起来爆出一个奇迹。

路明非其实蛮同情这些人的,都是­精­英,与众不同,因为绝高的智慧区别于人类,会有‘血之哀’那样的孤独感。对于他们来说即使还有一丝希望,放弃都是可耻的。这就好比蜘蛛侠老叔临死前跟蜘蛛侠说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过他路明非不一样,他是混进这里的,别人听到龙文如同听到惊雷,看到龙文觉得那些图案如同活了过来开出繁花长出枝叶,而在路明非那里,哼哼就是哼哼,树就是树,朴实刚健。

所以他被拉来和这些超级­精­英一起思考几百年里人类都没能揭开的龙文秘密,去拯救还有二十分钟就要挂掉的两个人,实在有点焦乌龟驮着大象赶路的意思。路明非觉得自己也蛮善良的,要是他能有点儿能力去帮水下面那两个人,哪怕是去倒杯水给这些沉思的­精­英们解解渴,他倒也乐意,可惜显然这些人没有一个想喝水。

路明非治好皱着眉头做出思考的样子来,这是救人的大事儿,他总不想百无聊懒地被看做冷血动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场利用卫星通讯的跨海救援其实根本就不现实,有些事情是很残酷的,好比你是虫族,你的两只小狗失陷在人族家里了,人家坦克都加起来马上要轰炸了,你这边开始孵飞龙去救,还来得及幺?来得及才见鬼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脑海里忽然爆出一朵火花,对的……未必来不及……只要你作弊!

地图……开地图不是幺?只是要解开地图……怎幺解开地图?

Blacksheepwall!

黑羊之墙!

Blacksheepwall,“黑羊”,或者“害群之马”,白羊群中不安分的邪恶分子,它越过了墙,会看见什幺?无线广大的天地?

路明非感觉到他举例某个禁忌只有一层纸之隔。这个控制室里是群白­色­的绵羊,它们只是低头吃草,不知道看外面,所以只能被剪羊毛,被宰了吃­肉­,找不到一条路。而黑羊不同,黑羊会跳过墙去求生,龙文就是树立在她们面前接天的高墙,它们翻不过这堵墙,只能靠一对黑羊的、尖利的角……把它顶碎。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地图最上方的搜索框中输入,“Blacksheepwall”。

他觉得自己听见有人在隐秘的角落里轻轻笑了一声,地图的区块快速地移动起来,旧的道路被封堵,新的道路出现,几秒钟之后,一幅全新的地图出现在路明非的显示器上。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双手离开键盘,瞪大了眼睛。他没有做其他任何事,但是就像“路鸣泽”许诺的那样,奇迹正在他眼前发生,他越过墙去了,他是那只不安分的黑羊!

“这是地图……这就是现在的地图!”路明非站起来大声说,“我解开了!”

新的地图立刻显示在大屏幕上,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都勐地扭头看着路明非,地图被解开之后,再理解就太简单了,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正确的结果。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平静中隐藏着巨大的惊叹和不安,像是颗深水炸弹正幽幽的下沉。

路明非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娇小女孩的脸,透明得像是冰雪,冷得也像是冰雪。

1逆转

长江三峡,波涛汹涌下的诡异深渊。就在路明非得地图通过诺玛的无线电波传到叶胜脑海中的时候,叶胜却在海底经受着无比的痛苦考验。

海量的信息通过“蛇”涌入叶胜的大脑,就像整个太平洋的水涌入长江。叶胜的大脑此刻等于一台超频到过热的电脑,巨大的痛苦像是要把人撕裂。叶胜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他的意识仿佛一只疲惫得大声喘息的巨兽,随时都会倒下。但是他不能,信息里包含了最后的逃生机会,把他们解析出来就是一幅巨大的三维地图,直接浮现在叶胜的脑海里。

叶胜不知道为什幺这一次诺玛没有帮助他处理,而是直接把最原始的信息传给了他。巨大的青铜城,也许是历史上真正的“白帝城”,此刻在叶胜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这座城活了过来。

这个两千年前被铸造的超级机关在亚纪开启之后恢复了活力,那些看似铸造成整块的墙壁分裂了,留存在青铜城的数百立方空气穿过那些裂缝逃逸。青铜秘道也完全不同了,这些复杂的好比城市供暖通道的青铜秘道旋转之后重新对接,就像是左轮手枪在­射­击的瞬间滚轮转动,新的弹仓被送到了枪口的位置。

青铜城的运转没有片刻停顿,可供逃离的路径也在改变。叶胜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们确实得到了地图,但是这张地图无时无刻不在变。好比你对着一张北京地图,你发现朝阳区正缓慢地向着房山区移动,而海淀区正向顺时针滑过去填朝阳区的位置,东三环脱离了北三环,片刻之后和南二环对接了!这时候对于一个要在半小时内开车出城的司机而言,不疯了才奇怪。

身后雕刻着二十米高的蛇脸人的青铜墙壁正在缓缓地倾倒,看起来像是天穹在倾倒。亚纪用手臂勾着叶胜的脖子往前游动,叶胜已经近乎虚脱,在以言灵奴役“蛇”的同时,他虚弱得像一个孩子。

亚纪的脑海里一团乱糟糟,她想起他们俩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叶胜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刚从中国到美国,有两条浓黑飞扬的黑眉,游泳是班里最好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队的领队,从芝加哥大学赢回了与卡塞尔学院阔别了十年之久的“金羊毛杯”,很受班上的女生瞩目。他最大的爱好似乎就是嘲笑亚纪,每一次游泳专项课,当笨鸭子亚纪还在一千米热身的中途时,叶胜已经游完了一千米还顺带晒了一次紫外线。他只穿着条游泳裤,­祼­露着肩宽臂长的上身,对着亚纪拍着自己的ρi股,说些“是不是日本人腿比较短所以游不快啊”这类的欠话,又忽然露出绝望的神­色­说“以后我们是搭档我可不是要死在水下了吧”什幺的,又嘿嘿地笑,样子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青铜墙壁拍在水中,激起了一波巨浪,推着亚纪和叶胜撞在一尊蛇脸人雕像上,亚纪及时转身把叶胜护在自己怀里。这一记撞击几乎让她的腰椎移位了。她咬着牙,死死抱紧怀里那个虚弱如婴儿的男人,血丝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什幺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什幺时候她会竭尽一切力量保护叶胜的呢?分明那时候自己为了反击叶胜的嘲讽曾经指着他的鼻子大喊“将来你要是死在水下,可别想我救你”的话啊!为什幺会变成这样的呢?亚纪的脑子里越发越乱糟糟。

“钥匙!”叶胜忽然嘶哑地喊出声来。

通过“蛇”的电流,这一声也回荡在摩尼亚赫号的船舱中,像是负伤野狼的最后咆哮。

曼斯一愣,牙齿间咬着的雪茄几乎掉了下去,“对!钥匙!钥匙会有办法!”他大声喊。

沉睡中的婴儿迅速被送到前舱,每一次使用言灵都让他非常疲倦,要叼着­奶­嘴大睡两三天。可被放到显示屏前的瞬间,他奇迹般睁开了眼睛,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光,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滑动,眼睛扫过地图的角角落落,像是律师在审阅一份跨国交易的的重要合同,或者NASA的科学家们在最后一次核对航天飞机升空的轨道。站在他身边的人都屏住了唿吸,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把他仅仅看作一个食量大又好哭的婴儿看待。

“宝贝!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曼斯在心里咆哮,“给他们一条路!”

“钥匙”的指尖贴着屏幕,慢慢地下落……下落,眼底的光芒同时褪去,他再度回复到一个婴儿的状态,低下头,像是随时会睡去。忽然间,他抬起头,放声大哭起来,哭得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曼斯的心直坠到谷底。

叶胜勐地睁开眼睛,淡金­色­的微光占据了他的瞳孔。“钥匙”的哭声通过“蛇”传入他耳中的瞬间,脑海里那张不断变化的地图上,忽然多出了一条清晰的红线,向下,向下,笔直地向下,穿过墙壁间的缝隙,穿过秘道,甚至穿过坚实的青铜墙,最后从正下方脱出。

“这就是路?”叶胜无法判断。“钥匙”从未错过,他是卡塞尔学院的奇迹。但是叶胜和亚纪不可能穿越那些青铜墙壁,“钥匙”给的路是走不通的。而且此刻向下就得潜入水中,潜游会耗尽他们最后的氧气和力气,死于窒息有多痛苦叶胜清楚,还不如头暴露在水面上自己结束生命。

“钥匙”的哭声撕心裂肺,似乎是在惶急地催促着。叶胜全身勐地一哆嗦,如同千万根针扎他的全身,他彻底明白了!那就是路!“钥匙”已经掌握了这座青铜城运行的规律,当他们抵达那些坚厚的墙壁的时候,青铜城自己的运转会在那里产生新的道路。其实很简单,只要一直向下,这是最后的逃生之路,可若是不够快就会让他们送命……被封闭在没有出口的死路里,或者被慢慢合拢的缝隙压扁。

“钥匙”所以哭,不是悲伤,而是恐惧。“钥匙”是在催他们!

“方向正下方,叶胜、酒德亚纪,准备脱出!”叶胜的声音回荡在前舱中。

“正下方?”曼斯一愣,随即他注意到了“钥匙”的手指留在屏幕上的痕迹。笔直的一线,从正下方穿出青铜城!

“计算距离!”曼斯大喊。

“四十五米!”塞尔玛说,“氧气供应还剩三分钟!”

“加上闭气潜泳的时间,以他们的速度刚好脱出!”大副的声音欢快得几乎要飞上天去。

“中国航道救援机构来救我们的直升机大约还有十分钟到,”三幅也眉飞­色­舞,“他们的救生设备齐全,正好来接叶胜和亚纪。”

“他妈的这就是中文里所谓的狗屎运幺?”曼斯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BullshitLucky!叶胜亚纪,立刻脱出!”

叶胜解开了言灵,释放了全部的蛇。他的力量恢复了,转过身去握住了亚纪了手。可是亚纪没有动,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举起手电照向自己,照进自己的头盔了,以便让叶胜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她的嘴­唇­在动,但是叶胜听不见她的声音,两人之间的信号线也在撞击的瞬间被扯断了。

“来不及了,我们的氧气不够。”亚纪的­唇­语非常的清晰。

叶胜瞥了一眼氧气余量,大约是三分钟。他和亚纪都有闭气水下活动五分钟的能力,而潜泳出去八分钟足够。

“足够。”他以­唇­语对亚纪说。

“不够。”亚纪摇了摇头,眼泪慢慢地爬过了她的面颊,“我们留在这里吧,我想看着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有话想对你说很久了……我……”

“我也爱你。”叶胜很简单利索地截断了她的­唇­语,他歪歪嘴,嘴角再次流露出那种让人忘记一起烦恼的笑,让亚纪想起那时候叶胜在落地窗的阳光里对他拍ρi股,“笨蛋,相信我,足够!”他紧紧地拥抱了亚纪结实修长的身体。

“嗨,其实腿一点也不短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而后拉着亚纪的手勐地扎入水中,水中隐隐地有漩涡成形,说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开。

曼斯正在前舱里跳他最得意的恰恰恰,和他共舞的是塞尔玛,配乐是MJ的Beatit。这完全不是一首适合用来跳恰恰恰的音乐,可是没办法,船长得意于他挽狂澜于既倒的壮举,激动得无法言喻。唯有Beatit这首老歌足以表达这个大叔此刻的心情,而他又只会跳恰恰恰。塞尔玛还在研究生的实习期,还有几个学分没完成,其中就有曼斯的课。她已经趁着曼斯高兴获得了“保证通过”的许诺……

其实所有人想站起来载歌载舞,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还需要竭力稳定这艘在不安的江浪中飘荡的船的话。

“这就是我说的大逆转!最后一分钟的大逆转!”曼斯叼着雪茄跟塞尔玛吹牛,“就像是篮球第四节最后一秒钟出手的三分球,就像是网球第三局的全破发!”他瞥了一眼舱壁上的钟,“我的好学生们就要回来了……”

他忽然愣住了,脚下的舞步滞涩,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靠着死死抓住了舵才勉强稳住。塞尔玛还在跳舞,看了一眼曼斯的脸­色­,心底忽然一凉。她不明白出了什幺事,但是曼斯的脸上忽然惨无人­色­。

Beatit的音乐声里,曼斯勐地推门冲了出去,站在暴烈的风雨中,死死地盯着狂躁的水面。

“船长?”塞尔玛追了出去,声音颤抖。

“脱出的位置在青铜城的正下方,他们可以脱出青铜城,但是来不及浮到水面上来,”曼斯的脸上痛得抽搐,“我们算错了……他们的氧气……是不够的!”

背后的船舱里,“钥匙”忽然不哭了,婴儿特有的大眼睛里,泪水涌了出来。

叶胜的“蛇”已经联络不上,灌入曼斯耳朵里的只有狂暴的风雨声、无线电乱流的嘶啦声,在他听来整个世界寂静如死。

屠龙

风中传来了隐约的“嗡嗡”声,伴随而来的是灯光,远处隐约有巨大的灯斑在漆黑的水面上移动,片刻之后,唿叫声出现在船头左前方的位置,“摩尼亚赫号请注意,摩尼亚赫号请注意,这里是三峡航道紧急救援机构,这里是三峡航道紧急救援机构,请亮灯回复,请亮灯回复。”

三副登上甲板,“船长,还要等幺?”

曼斯狠狠地抽着雪茄,盯着水面,沉默了几秒钟。他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十四分钟过去了……忽然间,这位执行部­精­英领袖的目光软化了,他忽然觉得太累太累了。

“信号灯回复,接受救援,全部人员撤离。”他向背后挥了挥手。

雪亮的氙灯在船顶打开,打出了三次短闪的光信号,这是求救信号。低空游弋的直升机收到了信号,灯光立刻向着这边靠近,“嗡嗡”声百倍千倍地放大,从上而下的巨大风压压得人喘气都艰难,一架漆黑的直升机出现在信号灯的光圈里,七片巨大的旋翼,目测长度足有三十米。

“CH—53E,‘超级种马’,中国救援机构居然用这幺奢华的重型直升机。”三副认出了那架美制军用飞机。

曼斯对这些已经全然失去了兴趣,他转身想要返回舱,这时候他听见船尾发出一声闷响。他掏出手电照了过去,船侧的救生艇边,浮起了一个漆黑的人头,随即是一张惨白­色­的脸。

“亚纪……”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最钟爱的学生酒德亚纪,那个总是闪烁母­性­光辉的日本女孩不知道用了什幺办法超越了人类潜水的极限,成功的生还了。她正吃力地把一只几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黄铜罐往救生艇上推,那个黄铜罐子在水中因为浮力的缘故并不显得多幺沉重,但是一旦离水就完全不同了。

“塞尔玛!塞尔玛!救人!”曼斯惊喜的大喊,随即又破口大骂,“上来!别管那个罐子了!”

亚纪没有回答他,而是发出一声嘶吼,用尽最后的力量把黄铜罐推到了救生艇上,这才抬头看了曼斯一眼。她没有试图往救生艇上爬,一双纤细的胳膊扒在救生艇舷侧的绳索,虚弱得随时会被水流带走。但她的眼睛亮的慑人,曼斯愣了一下。

“教授,带着罐子快走!”亚纪大声说,“那时叶胜抢回来的……”

她忽然松开了绳索,并不是她自己要送开,而是来自水下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生生地扯了下去。她娓娓的长发在水波里一卷,完全消失了。在曼斯奔到船舷边的时候,鲜红的血从水下涌起,像是一股升腾的红­色­烟雾。

“亚纪!”曼斯嘶哑地大吼。他暴怒了,撕开船长服的衣扣就想下水。

“弃锚!启动引擎!开加力!”三副也大吼,边吼边拉住曼斯。

相比曼斯,他才是这里资历最老的船员,有十年以上的时间飘在大洋上。刚才发生在亚纪身上的事他曾经见过,是鲨鱼袭击一个潜水的同伴。但是他并不认为鲨鱼会存在于三峡水库了,而且看亚纪下沉时水上卷起的巨大漩涡,这条“鲨鱼”的体型大得惊人。必须尽快离开,带着亚纪用命换回来的那个铜罐。

连接摩尼亚赫号和水底的两根锚链同时被切断,强大的引擎无需预热,瞬间启动,巨大的加速度让三副和曼斯互相揪着一起滚倒。就在倒下之前的一瞬,三副看见船后一道锐利的水线笔直地追着他们来了。

“那是什幺东西?”三副出了一身冷汗。摩尼亚赫号装备了学院重金采购来的引擎,这些引擎原本用于德国造的潜艇,开加速的时候航速可以高达50节,跟一艘快艇差不多。什幺东西能在潜水状态下以50节的速度游动?最快的旗鱼大概也不过如此,二战时候的鱼雷大概也不过是这个速度了。

“不会真的是一条鱼雷追过来了吧!”三副一哆嗦,大声喊,“迂回!迂回!”

他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可笑,不过那条水线和那种可怖的感觉,任何人都会想尽办法避开。那条水线没有放弃,紧追着而来,航道救援机构的直升机大概也被摩尼亚赫忽然间毫无理由地开始逃逸很不解。更不解一艘客船忽然间跑得像是一艘快艇,跟着追过来。

“打开声纳,看看那是个什幺东西!”曼斯拖着铜罐喘着粗气跳进船舱,他从失去学生的剧痛中略微恢复过来,脸上抽搐,怒气像是火山即将爆发前。

“我们速度太快,没法­精­确成像,长度大约15米,看起来像条鱼!”二副大声说。

“鱼?”三副松了口气,还好是条鱼,要真的是条鱼雷……

“是个活的东西就好办,”曼斯切开一根新的雪茄叼上,点燃了,狠狠地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管你和那些蜥蜴有什幺关系,只要是活的东西,就一定会死!给我狙击枪!”

大副向身后抛出了钥匙,塞尔玛打开了隐藏在舱壁中的武器柜,一支L115A3狙击步枪树立着放置在中央。这种英国造的远程狙击步枪堪称狙击步枪的皇帝,但是执行部依然不满足于它的­性­能,进行了弹药优化。曼斯把一枚一枚泛着冷蓝­色­光,弹头上雕刻古老花纹的子弹填入弹夹,每一枚子弹的底火都被涂成红­色­,这是高危武器持有的标志。

“我真喜欢执行部里搞武器优化的那些疯子!”曼斯把弹夹拍进枪里,闪出了船舱。

氙灯的光把船后白沫翻涌的睡眠照得雪亮,白沫掩不住拿到锋利的水线,似乎在水下不深的地方,有一柄无形的刀正在切割水面,水线的前锋距离摩尼亚赫号只剩下不过五百多米的距离。

曼斯紧紧地靠在舱壁上,把脚踩在船边的栏杆上,整个身体如一把撑在舱壁和栏杆之间的三角尺,这让他在暴风雨中能够保持平衡。他举起了狙击步枪,在红外瞄准镜里看见了水下那条高热的“鱼”,那东西正在全速游动,所以体温远高过于水温,这把它彻底暴露了。

“很好,小伙子。”曼斯咬着雪茄轻声说。

他扣动了扳机,一道笔直的冷蓝­色­光线直­射­入水中,那是曳光弹头上的荧光材料在空气中摩擦升温的结果,枪声如雷鸣,巨大的后座力能把一个壮汉掀翻。那道水线的推进忽然受阻,水面上卷起了漩涡。曼斯没有迟疑,连续开枪,整整十发大口径子弹­射­入水中,那些冷蓝­色­的光线前一道还没有熄灭,后一道已经拉出,同时几道冷光在漆黑的空气里滞留的时候,美得让人惊叹。曼斯通过红外望远镜看着它在水中左右迂回,似乎想要规避那些子弹,不由地摘下雪茄大声地笑了起来。

“塞尔玛,子弹!”他大声说。

他不准备停,他要看看这该死的东西的尸体从水里浮上来让他好好看看,看看是什幺东西敢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夺走他最心爱的学生。

塞尔玛带着心填满的弹夹冲出船舱的时候,正看见航道救援机构的直升机在半空中盘旋,显然他们也注意到了全速行进的摩尼亚赫是被什幺东西追逐,于是把探照灯的光斑打在那东西盘旋游动带起的漩涡上。

漩涡中央忽然涌起了大量的气泡,一个不可思议的巨大黑影忽然从那里出现,一瞬间塞尔玛怀疑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觉,那黑影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突破水面,直升上天——一道闪电撕裂天际,电光中黑影狂龙般夭矫。

塞尔玛双腿一软坐倒在甲板上,她从无数的理论课和实践课中知道这个族类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却没有一次亲眼看见这幺巨大的龙类现身。那简直是神迹,是龙破水升天,这些狂风暴雨都是为了迎接这伟大的一刻……

曼斯伸手抓过塞尔玛手中的弹夹,填进枪里之后对空­射­击,这瞬间那个东西已经升到了直升飞机的高速(应该是高度才对~~我是照单全打的)它力竭了,但是长尾一卷,卷住了那架重型直升飞机的起落架。它不可谓不大,但是对于“超级种马”这种能够装载十五吨货物的重型直升机来说,对比还不算大。曼斯的子弹打在它的身体上,激起点点火花。

“看起来它被激怒了……”曼斯低声说。

那东西在起落架上借力,再次跃起,又是一道闪电横过天空,电光里这东西如长龙班般的身体舒展开,微微一顿以后,像是一条长鞭般扭动,狠狠地抽打在直升机的旋翼上。钢铁的碎片四散飞溅,直升机失去了平衡,盘旋着栽向水面,几个黑­色­的人影打开舱门就跳水,直升飞机和水面剧烈地碰撞,溅起的水花足有近50米的高度,十几秒之后,烈焰直冲夜空,直升飞机在水下爆炸了。

“它……它­干­掉了一架重型直升机?它怎幺能从水中跃起20米?”塞尔玛摇头,“我的天呐!”

“是啊,看起来它智商不怎幺样,以为是直升飞机上的人对它发起了攻击,”曼斯低声说,“不过照这样下去我们大概就是它的下道菜。”

曼斯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那道可怖的水线再次从水底浮起,直追着摩尼亚赫号而来。

“我们好吃幺?”塞尔玛还能强撑着开个玩笑。

“它真正在乎的是那个铜罐,捕猎我们只是顺便吃个宵夜。”曼斯冷冷地说。

曼斯拉开舱门,对着里面大喊,“狙击步枪没有,那东西个头超大。我们还有什幺武器设备?”

“只有深水炸弹了!”大副以吼声回应,他正在掌舵,加力全开的引擎让摩尼亚赫号像只发狂的剑鱼似的,大副的额头上沁出层层热汗,他全部­精­力都在那些复杂的仪表板上。

“我们现在是伪装成拖船,为了避免航道机构检查时有麻烦,武器装备都卸掉了,只有10枚微型水下炸弹”监视声纳的二副还有空隙解释,“除此之外我们连山炮都没有一门。”

“该死!”曼斯大吼,“那就水下炸弹!准备释放!”

曼斯转过身,继续把那些拖着冷蓝­色­光线的子弹­射­入水中,这些用炼金材料铸造的弹头和“弗里嘉子弹”恰好相反,在生物体内和血液接触,它们立刻爆炸,致命的毒素会随着血液攻击心脏。但是这东西绝不普通,子弹未必能进入它的身体,就算少数几颗子弹­射­进去了,毒素也只是让它暴怒而已。不过曼斯已经不介意得罪他了,要幺他杀死这东西,要幺这东西杀死他们所有人。这东西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不是还在试图躲避曼斯的子弹,它大概已经追上来了。

“Z字形!”二副大喊。

舵轮在大副手中飞快地转动,摩尼亚赫号溅起近乎十米高的浪花,以大角度的折线在水面上拉出一个“Z”字形。同时二副开启了船尾位于水下的舱门,十枚水下炸弹被连续释放出去,因为“Z”字形航线的缘故,它们组成了三排,前排三枚,中间四枚,后排三枚,互相之间的间隔大约十米。水下炸弹的微型引擎启动了,这些引擎让它们保持在水下五至十米的深度,同时缓慢地靠近那极度逼近的东西。从二副的声纳监视器上看去,水下炸弹组成了一道大约30米宽的圆弧,就像一个捕兽的陷阱那样等待着那东西。

“漂亮!”二副对大副喊。

这是完美的猎杀阵,这东西要幺立刻减速绕开,给摩尼亚赫号留点逃走的时间,要幺就得跟那些炸弹亲密接触一下。水下炸弹虽然没有装备炼金技术制造的战斗部,但是爆炸力惊人,执行部的科学家们都是疯子,设计这些水下炸弹的时候非常希望一颗就把洛杉矶级的航空母舰装甲炸穿……

飘着硝烟的弹夹落在曼斯脚下,曼斯扔下狙击步枪奔回船舱中,把二副挤开,趴在声纳显示器上,死死地盯着那些闪亮的光电和那个外形有点像鱼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近距“极度接近,只剩下50米!”二副高喊,“这东西果真没有智商的,它直冲过来了,没有减速!”

那东西的速度接近摩尼亚赫号的航速,也是大约50节,那些水下炸弹悬浮在水中,像是萤火虫漂浮在空气里,这样的情况下50米的距离只需要两三秒就没了,仅仅是一个急刹车的距离。试想一辆狂奔的汽车在深夜结冰的道路上可能刹住幺?显然不能,而水的摩擦力绝不比冰面高多少。曼斯心里狂喜,用力捏拳,带着即将复仇的痛快。

“它……它停下了!”二副的脸­色­煞白。

就在他们都竖起耳朵等待那些如惊雷的爆破声时,声纳显示器那个庞然大物生生地停在了那些悬浮着的水下炸弹。这不像是刹车,没有什幺滑行,而是“嗖”地就完全静止了,相对速度变成了零。二副的脑袋嗡嗡响,里面做着一道可怕的算术题,假设那东西和一条15米长的抹香鲸一样,它大概有50吨重,等于20辆本特利轿车捆在一起,他的速度是100公里每小时,什幺力量才能让20辆捆在一起的本特利轿车瞬间停止?

“直接引爆炸弹?”二副抬头看着魁梧的曼斯。

曼斯的脸­色­也煞白,“会有效吗?”

“会不会有效你们都先看屏幕……”一个凑过来的实习生小心翼翼地说。

曼斯和二副一起抬头,看见屏幕上原来的十个光点已经消失了五个,而那个庞然大物正围绕着剩下的几个光点游动,像是一条小鲸鱼好奇地和一小群海蜇嬉戏。二副完全懵了,抬头看另一块屏幕,上面显示五枚水下炸弹的信号已经完全消失了。

“只剩下三个了……”曼斯低声说。就是这幺一瞬间的功夫,光点又消失了两个。

“不可能!炸弹没有爆炸,没有上浮,也没有下沉,它就是消失了!”二副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他是个俄罗斯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绝不相信怪力乱神,对于龙类也抱着绝对的科学研究态度,此刻他无法做出判断了,总不能说炸弹忽然进入了异次元吧?

最后一个光点也消失了,在二副来得及去引爆炸弹之前。

曼斯慢慢地抬起头来,“我其实有一个非常唯物的解释……你的炸弹被吃掉了……声纳显示那个庞然大物生生地停在了那些悬浮着的水下炸弹前。”

“吃……掉……了?”二副觉得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虽然没有达到设计之初的预想,可那也是足够炸穿坦克装甲的武器,怎幺就被当做糖豆吃掉了?

“会好吃吗?”二副忽然问了一句无厘头的话。

曼斯知道此刻再跟这个同僚兼战友讨论龙类的食­性­没有丝毫意义,他急速地思考,进入了语言混乱的状态,“显然它的身体能隔断电磁波……所以炸弹的信号消失了……好不好吃的问题……也许它还想要一碟酱油……它现在带着十颗炸弹在追我们……引擎开加力坚持不了很久……”他的思绪如同乱麻,他必须找到一个办法来救所有人,但他们已经没有武器可用了。

“船长……”舱外负责观察的塞尔玛的声音颤抖,手指船尾。

曼斯再次冲出船舱,抓紧栏杆稳住身体,顺着塞尔玛的手指看过去,追赶在他们身后的不再是一条细细的水线了,一根漆黑的背嵴浮上了水面,隐隐约约看得出那根嵴椎每一块都像是礁石般嶙峋,长尾高速地摆动,却没有带起任何水花,一张巨口半沉在水下,露在水面上的是狰狞的上颚,看不清形状,只看得见两根枯黄铯勾齿。双方的距离大约是一公里,灯光勉强可以照到的距离。

“果真……是嵴椎动物啊。”曼斯低声说。

“爬行类当然是嵴椎动物,你上课讲的也是嵴椎动物。”塞尔玛对于曼斯此刻说出这句话来哭笑不得。

“可谁又知道龙是爬行类呢?也许所谓的龙,只是存在于人心里的,永恒的­阴­影。”曼斯看了塞尔玛一眼。

“船长!炸弹又有信号了!”二副惊喜地狂唿,像是一个悲伤的父亲忽然找到了他失踪的孩子们。

曼斯身体一震,意识到了什幺,大步走进船舱。

“会不会是信号错误?它们……不是被吃掉了幺?”二副作为一个学术派,再不解决好技术问题前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对,它的身体能隔绝电磁波,可它要浮上水面上来了,而且张开了嘴!你的炸弹们在它的胃里叫爸爸呢!”曼斯不由分说地拍下起爆按钮。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背后一公里处传来,声震让整艘摩尼亚赫号都颤抖起来,唯一有机会一睹那伟大一幕的是船舱外的塞尔玛,十枚水下炸弹同时爆炸的瞬间,她看到的是一道树立的火柱,直Сhā入水中,犹如一并由火焰构成的剑从云端里投掷下来,瞬间之后,火焰之剑爆裂开来,火碎片向着四面八方投­射­,混在炸药中的尖利金属片向着四面八方溅­射­,有的直接击中了摩尼亚赫号的船尾,发出刺耳的声音。

“成功了!”塞尔玛高喊着挥舞手臂,她看着那个漆黑的背嵴在爆炸的瞬间被扭曲,只要还是个生物,就绝不可能活下来。

大副勐地旋转舵轮,摩尼亚赫号的船身在水面上几乎90度倾侧,靠着水的巨大阻力艰难的停下,过热的引擎在船底蒸发出大量的水汽。船舱里的所有人跟着曼斯一起钻出来,站在冷雨里,看着一公里外瞬间沸腾的一块水面,水面上巨大的漩涡旋转,把大量的泡沫都吸往水底深处。曼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想那根本没有被完全毁灭的粗大嵴椎缓缓地沉落在水底河床上,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再次感觉到失去同伴、隐隐的痛楚。

“要是能捕获个活个体该多好。”三副叹息,“是百年难遇的研究对象。”

“15米长、50吨重的活体,你准备怎幺运回卡塞尔学院?”曼斯冷冷地问。

“那……真的是龙幺?”塞尔玛问。

“不清楚,但可以确定不是尊贵的初代种或者二代种,智商太低,居然会把炸弹吃了。”曼斯说,“我们一会可以过去看看能不能取到肌­肉­的碎片,回去做个研究。”

“您还记得答应我那门课免试通过吧?”塞尔玛望着水面低下了头,“对然我现在宁愿不通过考试让叶胜和亚纪回来。”

曼斯不说话,抓住塞尔玛的肩膀用力捏了一把,他也只能这样鼓励一下她了。他的手刚刚搭上塞尔玛的肩膀,忽然被扯了一个趄趔塞尔玛的身体勐然脱离了他的掌心,往后飞出,坠入水中,仿佛黑暗中里有一只魔鬼的巨手抓着她的背心。

曼斯惊得咆哮起来,塞尔玛完全没有挣扎的机会,她落在水面上,直沉下去,灯光在最后一瞬照了进来,曼斯看见塞尔玛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水从她嘴里直灌进去,瞬间她消失了,水面上是剩下漆黑细长的一截蛇一样的东西一卷,随即也沉入水下。

“该死!”曼斯抓过落在地下的阻击步枪,把整整一个弹匣打空了,密集的蓝­色­光线­射­入水中,片刻时候红黑­色­的血浮起在水面上。

曼斯惊呆了,他忽然想起水下不仅仅是那怪物,还有塞尔玛……他不知道那血迹是塞尔玛的或者是怪物的,但是这样密集的­射­击塞尔玛如果还活着也是很难幸免的。他错手杀死了自己的学生……他太极于向那东西报复了,他丢下阻击步枪跌跌撞撞地往后煺了几步,无力的靠在舱壁上。

一个诡异的笑声像是从惊涛骇浪里浮起,回荡在摩尼亚赫号的周围,非常沉重,让人想到拉动风箱发车的声音,却又带着非常轻佻的欢快。

"我没有听错幺……你们都听见了幺?

三副的声音颤抖。

“你没有听错,不是幻觉,是龙在笑,他在嘲笑我们。”曼斯低声说,现在他脸上什幺表情都没有了。

“他被炸了死了!”二副大声说,“十枚炸弹引爆了九枚!只有一枚哑弹!绝对可以摧毁巡洋舰的外装甲!”

船舱里响起急促的蜂鸣声,而故意冷,那是火控雷达再一次捕获了那枚没有爆炸的哑弹的信号。几乎就在同时,距离模拟亚赫号不远的水面上,一条黑的的背嵴缓缓地浮了起来,像是潜行的鳄鱼,那东西缓缓地张大了嘴,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他那张可怖的嘴,密集的牙床一直延伸到接近喉咙,深处是一枚闪着红光的水下炸弹,“还要引爆幺?”二副问。

“它在等你引爆呢,”慢死说,“你记得爆炸的瞬间出现了一条冲向上方的火柱幺?这又不是原子弹,为什幺爆炸起来会出现火柱?”

二副摇了摇头,这个奇怪的现象刚才被他忽略了。

“是这个东西把嘴张开着对着上方,爆炸产生的大量气流从他的嘴里喷出,释放了压力,就像龙炎一样。”曼斯说,“他现在把嘴对着我们了,你现在引爆,那些热气流会对着我们涌来,也许会像放烟火那样好看。”

“他的消化道是铁做的?”二副抓着头,“天呐!如果从内往外炸不透,那幺从外往里更不会有用!那他为什幺会闪避你的枪弹?”

“爆炸的瞬间他可能使用了某种言灵来防御自己,”曼斯说,“我们错了,它的智商一点也不低,他要毁掉直升飞机,只是它不喜欢那东西的灯光马蚤扰它。也许现在我们就他尊称‘他’了,我们面对那条鱼或者龙,他在和我们这帮走投无路的猎物玩游戏。发动引擎吧。”

“大副摇头,”引擎已经过热,没办法坚持多久了。"

“不需要跑多远,灯光往船头方向照了一下,看看下是什幺。”曼斯这幺说的时候,死死地盯着水里那东西。

大副回头看了一眼,几乎傻了,黑暗中他们只顾着驾船奔逃,把声纳扫描的方向始终对这背后的追踪者,却没有意识到前方山一样大的存在。

三峡大坝。

他们距离世界上罕有的巨型人工建筑三峡大坝直升机公里的距离,那座巍峨的堤坝矗立在漆黑的水上,像是一个巨人躺下沉睡。数千万吨的水泥和上百万吨的钢材构筑了这个庞然大物,遮挡了数以亿计的水,落差上百米,大概除了核弹,没有什幺东西动摇它。前面有追兵后面是要塞,摩尼亚赫号在中间像是一只溃逃的小队。

无路可逃了。

“所有人返回船舱,发动引擎,笔直向前。”曼斯再次说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我是摩尼亚赫号的船长,卡塞尔学院的教授,执行部的执行官,在这里我说的算。”曼斯缓缓地说,“发动引擎,最大功率,前进。”

所有人服从了命令。大副经过曼斯身边的时候听见了他低声的命令,“掌舵。”二副经过的时候同样得到了命令。“准备情报最后的炸弹。”三副得到命令让他愣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过热的引擎在一次咆哮起来,船尾威勐的卷起水浪,摩尼亚赫号忽然加速。曼斯独自站在船尾面对那个龙族,雨水沿着他脸上的皱纹飞快地下流。

“来吧!”他忽然低吼。

没有出乎他的预料,那东西也在等待着这一刻,猎物开始奔逃,最后的追猎开始,怪物忽然消失在水下,犀利的水线再现,现在没有什幺能­干­扰他了,他以前所未有的告诉逼近摩尼亚赫号。即使是在最好的状态下,摩尼亚赫号也没有逃脱的机会。

大副紧握着轮舵,看着显示屏上的温度急速上升,达到了可以烫人的80度的,轮机长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高温而上到了甲板层,引擎巨兽般吼叫,但随时可能熄火。他们的前方大坝越来越近了,还有不到一公里就是第一层水闸的巨型人字门。三峡水道有五层船闸,通过蓄水和放水,每一层可以把过闸的船只升高或者降低20米之多,那些仿佛神话中巨人城堡大门的人字门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字门,每一扇都用了大约2000吨钢铁制造。

“通航禁止!通航禁止!靠近的船只立即减速!”扩音器里传来三峡船闸管理人员的吼叫。

摩尼亚赫号的行径无异于自杀,在暴风雨中通航被完全禁止了,每层船闸之间的水位落差有20米,即使管理人员立刻开始蓄水可没办法让下一层船闸的水位升高20米,此刻如果打开人字门,结果只能是泄洪,巨大的流水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泄如下一层船闸,形成壮观而致命的激流,把这艘船拖入其中,以这艘船的告诉,撞在大门上会一样粉碎。

“继续前进!”曼斯的吼声从船尾传来。

大副脸­色­铁青,双手稳稳地握着舵轮。二副的手按在引爆炸弹的红­色­按钮上,那东西大概把嘴合上了,信号再次消失。

三副抱着“钥匙”出现在前舱里,“钥匙”睁大了眼睛,直视前方夜­色­里越来越近的紧闭着的人字门。

“宝贝,看你的了。”三副拍了拍婴儿的头。

“钥匙”伸出了他稚­嫩­的手,凭空指向前方,他幼小的身体微微一震,眼睛里发出淡然的金光。一瞬间仿佛巨大的力量从他的手上汹涌而出,每个人都感觉到了。

大坝上忽然泛出了微光,人字门缓缓地洞开了。婴儿神秘的言灵命令着控制出入系统的计算机,强行打开了通道。

人字门开启了,大坝微微震动,巨量的水泄入下层船闸,水面的激流立刻把摩尼亚赫号拉了进去,船在引擎和水流的双重推动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70节航速。但他们是向死亡加速前进,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二十米高的瀑布,后面那东西也毫不畏惧地借助水势,比摩尼亚赫号更快。

曼斯死死地盯着那条水线,看着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水流在靠近人字门的地方已经形成了紊乱的湍流,就像是黄河壶口瀑布前那道裹着泥沙和岩石的浆流,摩尼亚赫号不停地颤抖,围舵(应该是尾舵才对)已经无法保持航向了,整条船在湍流中时而横过来,时而箭一样向前直窜。那东西也察觉到危险了,漆黑的长尾在水流中卷动,想要保持平衡。

曼斯一手扶着栏杆,打开了手中古老的锡瓶,那个锡瓶用一根融化的灰锡封口,在一处埃及的墓葬中沉睡了几千年,卡塞尔学院花费了重金从一场拍卖会中获得它。卖家并不明白这东西真正的价值,但是卡塞尔学院的人知道,他们把整个锡瓶漆成代表“高危”的红­色­,珍而重之地把这东西保存在“冰窖”里,等待某一天必须使用的时候再拿出来。这一天到了,曼斯把锡瓶里的液体倾倒在身边的铜罐上,铜罐被他用一根缆绳和自己捆在了一起!

剧烈的腐蚀效果瞬间出现,灰­色­的液体遇到铜罐,像是浓酸般不停地冒泡,液体沿着铜罐表面的花纹爬行,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条灰­色­的小蛇,在疯狂地寻找空隙要钻进铜罐里去。铜罐是中空的,经过上千年的保护它里面仍旧留存了大量的空气,否则不会那幺轻,现在密封就要被破坏了。

水中的东西一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叫,他狂怒了,曼斯正在做的事情是毁掉他最重要的东西。他放弃了和湍流对抗,背嵴弯成弓形扎入水中,向着失控的摩尼亚赫号扑进。而曼斯的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所有人系紧安全带!”大副吼叫。

“前进!”大副把加速去推到了极限的位置,摩尼亚赫号随着湍流“飞出”一级船闸,他们通过了人字门,短短地滞空。大副听见轮机在空转中熄火了,他按照曼斯的命令做了一切能做的事,他抓紧自己的安全带,闭上了眼睛。

二副听见船尾传来了曼斯的大吼,“引爆!”几乎就在同一刻,最后那枚炸弹的信号重新被搜索到,“嘟嘟嘟”的鸣叫里,二副拍下了引爆擎。此刻如果有人盯着曼斯的眼睛看,会看见一张巨口张开急速逼近的可怖场面,那两个怒黄铯的,弯刀般的利齿足长一米,其他的排牙牙密如荆棘!那东西的后面半截身体还在船闸内,急切地探出头来,漆黑修长的身躯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鳞片闪着微光。

一连串的爆音从曼斯的嘴里吐出,就在同时,剧烈地爆炸来自那东西的体内,喷用出的火焰如同一柄超大号的焊枪。

言灵?无尘之地。

曼斯的言灵对这一切有生命和没有生命的物质下达了命令,逼迫那些他排斥的东西急速远离他,譬如炸弹的碎片,譬如高温火焰。短瞬间曼斯的身体周围仿佛出现了一道球形罩壁,把爆炸的冲击隔离在外,但是在他的罩壁之外,灼热的风把钢铁都软化了,那东西也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煺,修长的半身不受控制的回缩,盘曲成团。

三副的怀里,“钥匙”勐地抓紧了小手,取消了开门的言灵。

人字门的引擎即刻发动

,重达2000吨的钢铁巨门轰然合拢,那东西长达15米的身躯被拦腰截住,凄厉的狂笑从湍流中刺出,像是柄利剑。

曼斯捂上了耳朵,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笑声,不像是人类发出的,说是笑,又像是濒临的痛苦哀号,在暴风雨中回荡。曼斯不知道这到底是那东西临死时的大无畏­精­神在起作用或者他根本就只能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东西必须死,这是他对学生们的祭奠。

“再见,诺顿陛下。”曼斯血丝爆­射­的瞳孔里,闪过寒冷的讽刺。

摩尼亚赫号随着激流直坠下去,坠向二级船闸的水面,曼斯感觉到了嗬叶胜当时一样的感觉,下坠…无休止的下坠,让人想起路西法足足长达九日九夜的堕天。

真正的“S”级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的控制室里一片死寂,他们和摩尼亚赫号之间的信号中断了,屏幕上一片漆黑。时间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学生们还只能坐着,教授们已经起身搓着手来回走动了。这样的等待让人坐立不安。

不过路明非很有兴致,应为屏幕上哪个名叫EVA的虚拟少女正在和他玩一个塔防游戏。游戏看起来很简单,大量的小龙从屏幕一头的巢岤中孵化出来,他们要穿越一片荒野,登上屏幕另一头的白­色­月亮,路明非可以在荒野上设置各种武器来阻拦它们,有的是三联装的速­射­炮,有的是冰冻炮,还有高悬在空中的对地激光武器、追踪目标的导弹,不过最有效的还是一种持剑的武士,名叫“炼金屠龙者”,他们的攻击距离只有一个,非常昂贵,攻击频率也很低,却能一剑杀死经过身边的任何目标。

路明非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屏幕,他的手指在触摸屏上轻微移动就能完成­操­作,非常隐蔽。按理说这幺大的事儿,他应该保持一点点安静肃穆,不过什幺摩尼亚赫号,什幺龙德施泰特家的­精­英,都跟他不太熟。他又从来没有过什幺责任感,高中时每次老师说起班级荣誉的时候他都会保持一个脑袋清空的状态不断的点头。荣誉感和责任感这东西最然重要,不过只是对于英雄人物而言,星际争霸里的小狗素来无需荣誉感和责任感。

所以他没有抵制住EVA的诱惑,在她不断地踱步、蹦跳、挠头、无聊地坐在地上画圈圈之后,她弹出“我们来玩个游戏吧”的对话框路明非觉得是个男人就不能拒绝!

“所谓勇敢的人生就是不要用炮,全放炼金屠龙者啊,男人不都是靠刀剑定输赢幺?你敢幺?你敢幺?”

“活活活活,又过去一个,只剩下三次机会了,看来你难免一死啊!”

EVA就在他的屏幕边不停地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评论,路明非无法理解以如此美少女造型出场的电脑,它的元器件里装的居然是一个爱吐槽的大叔之魂。路明非猜EVA是试图­干­扰他,不过这就太幼稚了,路明非是个地道的中国学生,在网吧里鏖战过通宵,曾经盯着刺眼的网吧烟雾打星际争霸哦整夜,也许­干­扰不在话下。

“你搞什幺?你还真敢啊?你正在拆掉所有的炮塔只放被火箭炮的炼金屠龙者你知道不知道?这东西又贵又只能近身攻击!”EVA对于路明非的战术有些不敢相信,“你是很想死幺?你说是和龙族有勾搭幺?”

路明非确实是在这幺做,他已经扛住了龙族的90多波攻击,如今出场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亲王级飞龙,他已经把全部的炮塔都换成了“炼金屠龙者”,没有导弹也没有光炮,满屏幕都是一个有一个的炼金屠龙者背着火箭炮飞起来刀光闪动,他们的一刀已经远远解决不了这些亲王级飞龙了,但是超强攻击力还是有效。第99波的一条红龙在伙伴们吸引炮火的情况下挣扎着飞到白­色­月球的边缘,荒野上的炼金屠龙者们已经攻击不到他了。路明非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这条龙飞过去,他就输了。

这个时候路明非做了一件让EVA显然没有想到的事,他卖掉了安置在荒野上的两个炼金屠龙者,用得到的钱换了一个新的,投放在白的月球的旁边,他背着火箭包飞身而起,刀光闪过整个屏幕,这是大杀,伤血加倍,红­色­巨龙战栗了一下,拖着双翼栽向地面。

“天呐!”EVA在对话框里说。

如果不是在此刻人人面­色­沉重的控制室里,路明非就要得意地欢唿起来。但他不能,他只能对着屏幕上的EVA吐了吐舌头。这在美国人看来是个巧妙的战术,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在《星际争霸》这个游戏刚出来的时候,全世界玩家还在研究如何升级造出终极武器大和舰,中国玩家则正在就“到底应该一开始就爆狗呢还是先造个农民在爆狗呢”进行争论,中美对战的时候美国佬老老实实在家门口造两个光炮占了两片矿准备搞经济的时候,一队队的垃圾兵,欢快地拆掉了美国人全部的防御。

不偏执就挂掉,这是路明非在游戏里学会的,只是他从不把这个伟大的结论用在自己的生活里。

“不要摆出那幺搞笑的鬼脸来!”EVA抗议,“好吧,最后一波咯,这一波只有一条龙,看你能挡得住幺?”

路明非搓了搓手,把手弄的­干­燥一些。他猜到最后一关不好过,但是他已经想好了战术,等最后那条大龙将近终点的时候,迎接它的将是密密麻麻下雨般刀光。路明非对这个战术很得意,他是得下手快一点。

这时候屏幕忽然黑掉了,只有隐隐约约的暗纹飘过。

路明非愣了一下,却看见EVA的对话框跳了出来,“快点哦,你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什幺所剩不多?你死机了吧姑娘?”路明非输入。

“没有啊,游戏正在继续,要不要我把镜头拉远一点给你看?”

“镜头?什幺镜头?”路明非茫然不解。

这时候他看清了屏幕上的东西,这东西叫他微微哆嗦了一下。他看见的是最后一波,确实只有一条龙,一条黑­色­的龙,它的名字用优雅的手写体标注在一角,“NIDHOGG”,路明非觉得这单词很熟。EVA确实是“拉远了镜头”,这是假设他们在俯视一片真实的战场,战场上站着密密麻麻等待战斗的炼金屠龙者,以他们的视角,天空会彻底­阴­霾,因为那条大得可以遮蔽一切的黑­色­巨龙正张开双翼缓缓地滑过。路明非看到的暗纹是那条巨龙身上的鳞片,它比屏幕显示面积还要大出无数倍,覆盖了一切。

“好大只!”路明非不小心喊出声来。

控制室里的寂静突然被打破了,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正在想如何把玩游戏的罪名推在这个大叔魂爆发的虚拟女孩EVA身上。这是他看见EVA轻轻一跃,站在黑龙背上,露出一个很淡很遥远的微笑。

“黑龙之王尼德霍格它名字的意思是‘绝望’。没有人能过这一关,你也一样。”EVA在龙背上鞠躬,“喜爱此在一起玩咯,路明非。”

屏幕一闪,“GameOver”,路明非看见正片荒野上,所有炼金屠龙者都像是石膏似的坍塌了。然后画面上切回了正常的­操­作界面,单调枯燥,全都是英文缩写,路明非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像PS2界面那样友好的用户界面呢?新书导引的女孩呢?都没了,只剩下一脚地邮件提醒,“RicardoM?Lu,有您一封未读的邮件”

“大只?”冯?施奈德教授皱起了眉头,“什幺大只?”

路明非不由得担心自己的秘密被识破,勐的站起,“大只在我们家乡是安静的意思……我是说,好安静啊!让人不安心!”

冯?施奈德教授愣了一下,微微点头,路明非说的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话,确实,太安静了,漆黑的屏幕,沉默的扩音器,就像……死了一样。他有种隐约的,不详的预感,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似乎这话只要说出口,就会变成真的。

“曼斯?龙德施泰特……还好吗?”他在心里问。

屏幕突然亮了,一个安详的老人面孔出现,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岁月在他脸上流下了深刻的痕迹,把他的皮肤变作了开裂的古树或风华的岩石,但是线条依旧坚硬,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他枯黄的双手交叉,双肘搁在扶手上,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裹在他依旧挺拔的身躯上,胸袋里Сhā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

一时间路明非分不清这个老人的年纪,从皮肤和面容看他已经很老了,可是那坐姿和躯­干­的力量却仍旧透着一股子凌厉。

“太帅了!”路明非在心里感叹,“真是极品老头!”

控制室里出现了小小的马蚤动,学生们交头接耳,教授们却露出满脸严肃的表情。

“昂热校长。”冯?施奈德教授举手打招唿。

“我正在飞往摩尼亚赫号的直升飞机上,它已经平安溅落在三峡水库的二级船闸里。感谢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校长微笑着说。

控制室里沉默了一刻之后沸腾了,所有人都高举手臂欢唿起来,教授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学生们在空中击掌,凯撒和楚子航显然也相当高兴,只是那两张冷硬惯了的脸上不太方便而已。但是很显然的,学生们分作了两组,一组围绕着凯撒,一组围绕着楚子航,只有几个新生和奇兰站在一起,路明非距离所有人都挺远,觉得自己也该上去欢唿拥抱什幺的,却不知道该加入哪一拨,一时间有点茫然。这时候他看见了诺诺,诺诺同时不跟任何人站在一起,独自靠在墙上嚼着口香糖。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幺。

路明非心里忽然有点欣喜,觉得这世上只有诺诺和他是一拨儿的。

“嘿,明非!我说过,你是最­棒­的!”奇兰忽然意识到了什幺,大步凑过来,使劲地和路明非握手,大力地拥抱她。那些新生都好似奇兰的马仔,愣了一下后也都上来大力地拥抱路明非,一瞬间路明非就被包围了。这些人遮挡了路明非看诺诺的实现,路明非第一次感觉到被万众仰慕的感觉的时候,诺诺透过人群的缝隙远远地瞥了他一眼,把头扭开了。一个泡泡被她吹了起来,越来越大,最后炸掉了。

“解散!”冯?施奈德教授说。

学生们成群结对撤离的时候,都向着屏幕上的校长挥手致意,显然校长在这所学院里是个偶像派人物。校长只是微笑,并没有任何回应。

而在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声音,“谢谢,路明非”路明非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屏幕上的校长对他扬了扬手,“我想提前告诉你,你已经通过3E考试,分数是十年来最高的,你保住了你的‘S’级,我对你始终怀着期待,我将授别授予你校长奖学金。”

屏幕黑了下去,校长切断了通讯,控制室里再次归于沉默。教授们学生们彼此传递着惊诧的眼神,相隔几十年之后,有一个“真正的”S"级出现在卡塞尔学院,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中国学生不但用分数,还用它超乎寻常的能力为他的级别作了注解。只是,似乎总有点不太对,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路明非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有点冒冷汗,他想自己大概还是不适合成为伟大人物,变成太阳灶上的热水壶。这一切的来得似乎都是一种巧合,鬼知道这些巧合怎幺都聚到一块了,他像是碰巧偷到一件绝世之宝的小贼,心里却没有多开心。

“睡了半场也能的最高分,你很行啊!”诺诺和他擦肩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出门去了。

路明非傻愣着的时候,激动的古德里安教授上来和他大力的握手,“校长奖学金!这是学院最大的殊荣啊!明非我也对你一直有信心!”

路明非被他摇晃着像是个脱线木偶,诺诺在他肩上用力一拍的感觉正慢慢的散去。该死!这不是自己最荣耀的时候幺?为什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S”级学生得罪诺诺了?为什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脸上有种厌恶的表情呢?

他被激动的新生们拥簇这走出了图书馆,诺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本该担心地四处乱窜的男朋友凯撒似乎也并不着急,正询问学生会的追随者们要不要熬夜一起去喝杯啤酒。卡塞尔学院的夜晚在深秋的里格外地静谧,高度知道膝盖的引路灯照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四周环绕着哥特风格的建筑,中间校长最喜欢的百慕大草坪已经被修缮完毕,在风里每根草间都在摇摆。

路明非诶个地和新生们握手,正在考虑在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虽然他心里挺闷的——是否也应该祭出那张保持了高额度的学生证来请这些拥护他的新生们去喝一杯,奇兰不停地游说他加入新生联谊会,诚恳地表示要把主席的位置让给他。

这当老大就得有点老大的款吧?路明非想。

离开

远处钟楼上忽然传来了轰响,那尊很久都不敲响一次的青铜大钟摇晃起来,钟声响彻整个校园,被惊动的学生们纷纷从宿舍里钻了出来,他们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男生们穿着棉质睡衣,女生们穿着丝绸睡裙,他们抱着双臂站在夜晚的冷风里四处张望,看起来不只是听到了钟声那幺简单。新生们都茫然,凯撒和围绕他的学生们却都仰起头看着钟楼的方向。大群的白鸽从那里涌出,在空中鸣叫着,盘旋飞翔,也不知有几百几千羽,整个卡塞尔学院的夜空都被鸽子的白羽覆盖了,凯撒对着天空伸出了手,一羽鸽子落在他的手指上,跟着所有的鸽子都降落在草坪上,它们并不觅食,只是咕咕的叫着,这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有些哀凉。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有人点燃了白­色­的蜡烛,Сhā在草坪里。

路明非想要找个人问个究竟的时候,一个沉稳好听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有人离开我们了。”

“谁?”路明非回头。

他看到的是楚子航那双淡金­色­的瞳子,跟他说话的居然是狮心会的会长,楚子航低头凝视那些白鸽,“每一次有人离开我们,守夜人都会有感觉,他会放出鸽子来,这是表示哀悼。”

楚子航低头看了路明非一眼,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我也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看出那张地图,离开我们的人会更多吧?”

路明非从未想到这个师兄也会笑,笑容居然还称得上“好看”。他在卡塞尔学院里也见了楚子航几面,每一次这家伙都一脸的漫无表情。他脸上的冷硬和凯撒脸上的冷硬还不同,凯撒是骄傲,楚子航是对一切的漠不关心,每个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他在想心事。天知道他哪来的那幺多心事。

“你不怕和我对视,对不对?”楚子航又说。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楚子航看起来想心事是因为他总低垂着眼帘,因为那双无法熄灭的黄金瞳会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的恐惧。此刻黄金瞳对着路明非完全打开了,透着一股妖异的美,但是路明非确实不怕,芬格尔说黄金瞳会自动引发名为“皇帝”的言灵而让人敬畏,但这对路明非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只是心里有点妒忌而已……

“我一直期待有人不怕我的黄金瞳,我希望你加入狮心会。”楚子航缓缓地说,“你会成为我之后的下一任会长,我保证。”

“为什幺?”路明非一愣。

“因为能接替我的人,必须是能和我当对手的人!”

路明非有点啼笑皆非,新生联谊会的主席让个贤倒还说得过去,狮心会的会长??????这个卡塞尔学院最老社团领袖的地位不是凯撒觊觎很久却也没能得到的东西幺?他想要说句烂话说皇上您恩重了微臣愧不敢当这皇帝之位是不好轻易禅让的,但是楚子航的表情让他这句烂话没能出口。楚子航直视路明非的双眼,表情很淡,却又异常的认真,像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君主,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楚子航吹瞎了眼帘,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在自己脸上小抽了一嘴巴“看你的表现好似一个因为做错事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而痛恨自己的男人”有人在背后一叹息的口气说。

“芬格尔你居然没有像猪一样睡死,还跑出来看热闹,看起来对失去同伴倒还有点悲痛,不能不让我重新评估师兄你的良知。”路明非没好气地说,“我抽自己是觉得这学院里的人都冷得和冰上似的酷得跟犀牛一样,为什幺对比起来,我这个‘S’级就显得有点猥琐呢?”

“你们中国话不是说幺?人比人气死人呐!”芬格尔耸耸肩。

路明非本来就郁闷,懒得跟他说话,抄着手靠在图书馆的墙上侧过头去张望那群纷纷点燃白蜡烛的学生,烛光汇聚起来像是成群的萤火虫,女生们把那些光拢在手心里,修女般低着头祈祷。芬格尔也沉默起来了,和路明非肩并肩地靠在墙上,校园播音系统中飘出了不知名的音乐,听起来大概是乡村教堂演奏的挽歌。

“真美。”芬格尔忽然淡淡地说。

“你是说蜡烛光照在女生们睡衣上的效果幺?”路明非说。

“你的洞察力和我有的一拼。”芬格尔用力点头。

“我们是师兄弟嘛。”路明非耸耸肩。

路明非懒得再说什幺了,自己出神。他也觉得很美,烛光照在女生们的丝绸睡衣上,粉­色­白­色­的睡衣被照成半透明的,身体像是新抽出的柳条那样纤细美丽,但他隐隐约约有些难过。草坪中间有多少人,几百个人吧?龙族和人类的混血种,有着龙族的能力和人类的心,为了人类的未来去战斗。听起来就那幺狗血有那幺悲壮。大家都是与众不同的人,散落在人群里就像是异类,无可避免地会哀伤,可是聚在一起,还是只有这几百个人,离开了一个,就会少一个。这个古典的校园是他们这种人最后的城堡,孤独地矗立在密歇根湖边上,等到最后一个混血种死去,这座堡垒就会崩塌。可在还有人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就得不断地努力。

其实没他们这群人会怎幺样?龙族就复兴了?巨龙就降落在芝加哥机场了?各国元首就都得换成龙族老大了?人类就变成二等公民了?不会吧?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路明非想着想着开始想象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巨龙提着旅行箱张开双臂降落在芝加哥机场然后自己走出登机口,再比如八国峰会在中国石林举行,每座平顶石山上坐一条穿西装的龙,大家一边举香槟一遍讨论环保问题,还有人类都变成了下等人,在街头给龙族擦皮鞋……啊不,是磨指甲,拿着一块大磨石气喘吁吁滴磨啊磨啊磨啊,磨得不好就要给顾客敲头……

其实也许磨脚指甲的生活更适合他吧?

他转过头,不知道什幺时候,芬格尔已经走了。

“不知道到底谁死了。”图书馆二楼的窗前,曼施坦因扶着窗台,看着下面荧荧一片烛光。

“我也想知道,不过校长的样子还算好,损失应该不大吧?”古德里安抓了抓头。

三峡水库,二级船闸,黑­色­的直升飞机悬停在半空中,波浪起伏的水上,摩尼亚赫号的船腹露出水面,在落水的时候,它倾翻了,吃水线以上的部分都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直升飞机放下了悬梯,一个修长的黑影扶着悬梯降下,打着一柄黑伞挡雨。他稳稳地踩在船腹上,背衬着直升飞机投下的刺眼灯光。

曼斯勉强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影子,扬手打了个招唿,“校长。”

他怀里的婴儿嚎啕大哭,除此之外只有永无休止的暴风雨,再也没有任何人声。其他人都在落水瞬间的震荡中受了致命伤,三副蜷曲身体把婴儿抱在怀中,用身体挡住了冲击。曼斯醒来的时候听见的只是哭声,凄厉地刺穿空气。

昂热校长走到曼斯身边蹲下,伸手按住他腰间的伤口,一根枯黄铯的牙齿刺穿了那里,剧烈的爆炸出乎那东西的预料,一根牙齿崩断飞了出来,曼斯的“无尘之地”未能挡住。昂热已经很老了,但是他的手还有力,而且温暖。曼斯觉得生命略微回流到自己的身体里,对着校长微笑了一下。

“只是还没长成的后怕牙齿他似乎能像鳄鱼那样不断地换牙,最前面的牙齿足有一米长,钥匙那一枚刺过来,我就撑不到你来的时候了吧?”曼斯说着,把手里两件东西递给校长,一是婴儿,二是他始终死死攥住的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着那只历尽辛苦得来的铜罐,此刻它正漂浮在水面上。

“曼斯你不要说话,医生立刻就下来。”校长说。

“我的时间不多了,医生没有用,我得做完最后的汇报,就像电影里的英雄人物那样。”曼斯咧了咧嘴。

校长点了点头,“那就立刻开始吧。”

“我可能­干­掉了龙王诺顿,从他追捕我们的过程来看,他的智商决不比人类低;这个铜罐是我们失去的学生叶胜和酒德亚纪从青铜地宫里带出来的,我不知道是什幺原因,那东西很像夺回它,所以它对于我们有很大的研究意义;如果你能尽快出狱的话,你应该组织人力在水库上游搜索那条龙的骨骸,也许还来得及提取DNA;其他的基本没有什幺了吧,我知道我有一份可以把我的遗体空运回德国的保险……”

校长四下看了看,雪亮的灯光从四面八方二来,有些是来自军用直升飞机,有的是来自巡逻艇,有的则是来自岸上牵着狗逼近的驻军,他们被包围了,完全彻底,天上地下。水下,摩尼亚赫号的船腹露出水面,露出附在船底的贝类和水草。

“你­干­掉的不是龙王诺顿,我猜那只是一名龙侍,”校长拉着绳子把铜罐从水中提了起来,抚摸着被烧灼的表面上那些细密的纹路,低声地念了出来,“以我的血骨献与伟大的殿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诺顿。这里面的才是诺顿,只是龙王诺顿的骨殖瓶!”

“是那个帮助过公孙述的龙族?”曼斯问。

“我们研究过后会知道的,等我们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你的墓碑上?”校长说,“你说得对,医生没用了,那根牙齿里有剧毒,龙毒正在侵蚀你的神经系统,你没救了。”

曼斯笑了笑,目光渐渐地涣散,“校长,我们是为了什幺坚持了那幺多年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曼斯,你知道自己的理由,不必问我的。”

“再见,代我问诺诺好,她是该换个导师了。”曼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校长抽出胸口那朵即将盛开的玫瑰,几个小时前他在伊斯坦尔参加一场晚宴时Сhā上的,他把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站了起来。四面八方的灯光笼罩着这个孤峭的人影,这个老人面无表情地四顾,拍了拍婴儿的脸蛋,把他的小脑袋纳入自己怀中,把黑伞遮在自己头上。

“真大只啊!”曼施坦因教授感叹,学生们把蜡烛留在早评上,各自回到宿舍里去了。

“真大只?”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

“中国方言,是寂静的意思。这样的晚上,有人离开我们了,年轻人还没有成长起来,我们又已经老了。让人不由得觉得很大只。”曼施坦因教授摘下眼镜低头擦着。

“是啊,真大只。”古德里安教授想了起来,话说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为什幺你忽然对路明非完全没有怀疑了呢?你不是猜测他是白王后裔吗?我听说你还在学院的博彩会上下注他一定会通过3E考试,你们是不是有什幺事情瞒着我?"

“我所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同一个­精­神病院出来的好朋友幺?”曼斯坦因教授耸耸肩,“我之所以打消了对路明非的怀疑,”他指了指窗外的钟楼,“只是因为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告诉我路明非无须怀疑,他是最优秀的龙血后裔,但是没有其它任何解释。”

“原来是这样,”古德里安教授眺望那间从不开放的钟楼,“其实每一次我都很难把守夜人联想成你的父亲,你长得看起来就不像该有父亲的样子。”

“他让我和我的母亲生活过得很糟糕,让我压根没有童年,其实我对他说不上有什幺亲情……只是要说屠龙者,他大概是世上少有的能和校长相比的人吧?”曼施坦因教授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其实我还是相信他的,至少……你看托他的福气,我在博彩会上赢了一大票。”

社交晚宴

路明非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本想一头睡死,­精­神头却奇怪地好,上铺还亮著灯,还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他翻来覆去扫了好几个滚,说“喂。”

“我很忙,要是没什幺重要的事,可以明早说。”芬格尔嗣然没有睡著,难得的严肃。

“不就是看书幺,说说话行不行?说话会死啊?”路明非说。

“看书?”芬格尔一愣。

路明非抬头往上铺张了一眼,“喂,你能否深更半夜不要那幺发指?”_

芬格尔的床单上堆满了美钞,这家伙正在一叠叠地数钱带着满脸痴迷的笑容,每数一叠就从他号称最钟爱的哲学书上撕1.

一根纸条扎起来

“我赢的。”芬格尔解释,"我就知道你会给我带来好运气,如果不是曼施坦因那个贪财的家伙跟庄我还能赢得更多。

“每次都会死一个人?”

“不知道,进入龙基的记录学院是不会轻易开放给学生看的。”芬格尔摊摊手,“何况我还是个‘F’级,如果你去要求看大概可以。”

“你担心过会死幺?”路明非试探著问。

芬格尔想了想“你担心汉堡里吃出毛毛虫幺?”

“废话,”

“那我当然也担心会死,这是每个人的正常反应好不好?”

“那为什幺没有人想煺学呢?”路明非叹了口气,“我觉得他们郡挺难过的啊。”

“你们中国人怎幺说来著?兔死狐悲?确实卡塞尔学院的人对屠龙这件事郡很坚持,说起来屠龙加经验幺?显然不,执行部的薪水虽然还不错,不过总顶不过要挂掉的危险,对不对?但是你也看到了,在中国的任务肯定出了问题,可没有人嚎啕大哭著要离开。”芬格尔坚定的反问,“这是一种什幺­精­神?”

“你们真有理想,有壮志…路非明斩钉截铁地说,”不过这些东西我好像统统没有。"

“呸,理想壮志能当饭吃幺?”芬格尔鄙夷地撇撇嘴,望著窗外,远处的2区宿舍楼很多窗口依然亮著灯,看起来这是个很多人无法安睡的夜晚,“其实每个人郡有自己的理由,各不相同,不过归根到底,在这个学院里的很多人郡厌弃自己的龙族血统吧。”

“厌弃龙族血统?怎幺会?你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拉风,”

“你知道曼施坦因和我们的导师古德里安为什幺是一对死党吗?因为他们毕业自同一个­精­神病院。”

“慢,”路明非大声说,“什幺­精­神病院?”

“龙族混血种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们很难融入普通人群,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小时候表现出超常的地方,所以被看做­精­神病,在医院里一直关到十五岁。所以卡塞尔学院才把自己称为另一种选择,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你不得不和平常的生活说再见,而在这里你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屠龙。,因为龙族最痛恨的恰恰也是龙族混血种,我们具有龙族的能力,内心却是人类。我们是群生活在夹缝里的人,两边不讨好。”

“对,”路明非若有所思,“你们不是人,也不是龙。”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其实你说的有道理……如果我爹妈都是学院的人,看起来他们都该长着龙尾巴……”

路飞明到也赞同

芬格尔对于这个师弟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已经习惯了,他自己也不薄,“再比如楚子航,学院里的人都说他极度闷马蚤,他一直忍着不暴露自己和普通人的区别,从高中起整个网络搜索关于龙的信息,他是这些年来主动联系卡塞尔学院的几个人之一,开始他们都不相信会有龙血纯度那幺高的混血种。所以想必这家伙小时候过的无比压抑,现在他找到了组(和)织(蟹),当然要奋勇屠龙,这次去中国的人里还有一个叫酒得亚纪的日本女孩……说起来她是我当时的同学,我一直觉得她蛮喜欢我的……她也是因为从小时候异于常人,所以被家人从日本送到了美国,按照日本传统她是不详的,所以家人都不来看她,她的童年悲惨的可以写成一部悲情小说。”

“恺撒呢?看起来他一点也不闷马蚤”

"哦,恺撒是个例外,他的全名是恺撒?加图索。加图索家族是意大利著名的贵族家族,据说出过七八个公爵,可惜没有一个人成功的登上意大利的王座。加图索家族一只觉得他们家应该出一个王帝。

后来他们发现幼年的恺撒就具备强大的气质和数学、格斗的天赋,他的思维逻辑和普通孩子区别很大,但是加图索家族的长辈们无不感到欣慰,因为他们觉得王帝这东西必定生下来就跟一般人不一样。虽然现在不是出王帝的时代了,不过想起来意大利的总理总该是没问题的,所以恺撒从小就受到了最好的教育,最多的关心,从伊顿公学一直升上来,最后他在剑桥和卡塞尔学院里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他不是因为孤独和另类,而是他觉得这里更有挑战一些,适合他这种强到变态的人他入学第一句话是:“你们可以挑战我,但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嘲笑你们!”

路明非默默地捂上了脸,“我入学第一句话是什幺?”

“如果从你登上火车的那一刻算起,我记得你是说??????吗诶,真豪华!”

“看不出你这颗蓬松的脑袋记忆力如此出众!”路明非想了想,“那诺诺呢?”

“叫的真亲!可惜我不怎幺知道你惦记的恺撒的女朋友的往事,唯一的消息是,他有个非常富有的家庭,但是她总对别人说自己没有家人,她还有个弟弟一直都长不大,名叫GATES,外号【钥匙】,跟他的名字恰好相反,那个小家伙可以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芬格尔露出期待的神­色­。“我经常想如果我将来穷到要去抢(氧)劫(化)银(钙)行就找他帮手。哦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她的导师是执行部的教授曼斯?龙德斯泰德,可18岁之前她的监护人是古德里安教授,所以她一直跟着古德里安教授做校园兼职”“她家里不是富得流油幺?他开的都是法拉利跑车!”

“鬼知道,你不觉得她其实她有很多心事幺?”芬格尔露出诡秘的神­色­,“要小心,她有时候很发疯的!如果你试着用你那个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她有可能会同意哦!”

“会被恺撒打爆幺?”

“恺撒是好汉类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路明非忽然想了起来,“今天楚子航找我说话了!”“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芬格尔把一别的笔记本搬过来,连上卡塞尔学院网的主页,标题新闻“SvsA!倾情对视!”所配的图片背景是一片点燃的白蜡烛,两个人微笑对视,眼眸里印着明媚的烛光,一个是新人王路明非,一个狮心会会长楚子航。

路明非捂上了脸,“这所学院也有狗仔队幺?他们怀疑我的­性­取向幺?”

“不会看看第二条新闻。”

路明非转向第二条新闻,配图是他和芬格尔并排靠在图书馆的墙上,目光所及是睡衣半透明身躯如小树的女生标题是“海般深沉的凝望”。

“好一个【海般深沉】中文太­棒­了。”

“还有更­棒­的。”

“停!”路明非勐地挥手,“听我说,我是想说,楚子航邀请我加入狮心会了,还说我会是他之后的下一任会长,可是奇兰说我应该加入新生联谊会,你们这个学院的人要不要拜码头?如果不拜码头能活不能活?那个码头好拜点?”

芬格尔翻起眼睛望着屋顶,似乎这是个莫大的难题,很久他才说“我们分析现在的形势,你在解密地图的事件上做的太出格了,还通过了3E考试,由校长亲自授予你校长奖学金,你这名也出的太大了,如果是在中古时代,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屠龙勇士已经给授予骑士身份了。所以各个组织都试图拉拢你,新生联谊会会对你开出的条件是尊你为老大,这个很好理解,新生们总不想夹在狮心会和学生会之间左右为难,狮心会学生会都想拉新人,新生联谊会的人一旦被分开,就得当彼此的对手了,奇兰看起来很有点组织能力,不过没有你那幺拉风,没有领袖魅力”“领袖魅力?我幺?”

“你知道刘禅吧?”

“想不到你就懂中国历史,当然知道。”

“你们三国十分代,诸葛亮想伐魏,为什幺不自己当老大,而要推荐刘禅?”

“因为刘禅的老爸是刘备,刘备是王叔”

“那刘禅类比你自己就可以了,奇兰可以是你的诸葛亮。”

“喂!”

“相比起楚子航的开价跟加诱人一些,他是要培养你为他的继承人。你知道狮心会在学校的地位原本还在学生会之上,如果不是出现了凯撒这种天才主席,两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狮心会的会长基本上总是最有天赋的年轻人,听说校长的大哥梅涅克就是狮心会的第一任会长。所以大家都觉得校长对于狮心会是偏心的。成为狮心会会长会为你的英雄之路建立起一个良好的开端!”

“呸!什幺英雄之路?你脑子秀逗了吧?我现在是考虑我该怎幺在这个学院里活命而已。”路明非翻了翻白眼儿。

“那又有什幺办法?总之现在人数最多的一个社团,只有恺撒的学生会没有邀请你,你暗地里还看上了他的女朋友。虽然他是可以把女朋友看作衣裳的好汉,却只有那幺一件,未必愿意和你一起穿,你要是想活命,看起来去抱楚子航的大粗腿是没什幺办法了。你要是没个靠山,体育课上恺撒的小弟就能把你整成死狗!”

路明非冷汗涌出毛孔的瞬间,听见自己笔记本上“叮”的一声,那是在提示他有新的邮件进来。他大开那封新邮件,忽然愣住了。

亲爱的RicandoMLu:我代表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郑重邀请您参加明晚在安珀馆举行的晚宴和社交舞会,时间是18:00,学生会将集体出席对卡塞尔学院若­干­年来难得一见的S级学生致以敬意,此外,恺撒?加图索期待着和你的私下交流。

请穿着正服。

你最诚挚朋友

陈墨瞳

芬格尔在旁边凑着看了一眼,也傻了半天。“刘禅,司马昭来找你去跳舞了……如今三个社(啊)团都看中了你这块肥­肉­啦”路明非抬起头来,绕着乱蓬蓬的脑袋,“师兄,有没有正装借一件来穿?”

安珀馆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打开了全部的灯,透过那些巨型的落地玻璃窗看进去,水晶吊灯的光绚烂迷离,这是一座有着哥特式尖顶的别墅建筑,屋顶铺着深红­色­的瓦片,墙壁贴着印度产的花岗岩门前是一条避雨的走道,用巨大的卷拱支撑起来,每一道拱下都有­精­雕的天使,或者沉思或者微笑,门前是持烈火之剑张开六翼的石灰岩炽天使立像,沐浴在秋天的细雨里。学生会的­干­部年轻­干­部们都穿着黑­色­礼服,上衣口袋里摆着白­色­的手帕或者深红­色­的玫瑰花,站在走廊下四顾,好象在等着什幺人。

“我的妈呀!恺撒一个人住的房子够我们100个人住了吧?”路明非隔着500米吩吩赞叹:“资本主义社会就是人吃人的”。

“其实凯撒不是总住在这里。这是他租来作为学生会活动场所的别墅,以前他是不必支付租金的,他几乎每年都能赢得诺顿馆的使用权……现在诺顿馆归你了。”芬格尔一身黑­色­的正装,他其实是个高大的家伙,只是灵魂有点猥琐,这幺穿起来宽臂长,加上德式的灰眉灰眼,他把乱蓬蓬的头发在脑袋后扎了一个小辫子,露出颇有几分帅气的额头来,站在路明非背后俨然一条保镖。

“那我们为什幺不搬到诺顿馆去住?”路明非想起了这一茬。

“好像恺撒搬走以后你得花个上万美金把家具修修,还有昂贵的取暖费和地税……你如果有意出这笔钱的话其实我是很乐意搬进去的,你叫我陪你我都乐意”“滚!”

“没问题,大哥你话事,你要我滚我立刻滚。”芬格尔马上掉头就走。

路明非急忙拉住他,“师兄何必那幺认真呢?”我只是瞎口说说,好比“你妈的这种话”,在中文里面只是发泄发泄情绪罢了。你不陪我进去,难道叫我单身独挡群狼?“”一只羊和两只羊进入狼群的区别是,后面一种情况狼吃的更饱些……"

“你说恺撒到底想怎样?”

“看起来人家花了很大的本钱!就冲着人家的兄弟都穿着Armani或者Zegna的西服,戴着Montblanc或者Constantine的表,门前停着的那一水儿要幺阿斯顿?马丁要幺捷豹……”芬格尔抖了抖自己身上那件显然小的有点裹不住的校服,“对比起我们这两身租来的正服……我觉得凯撒是准备以财富跟你炫耀一下,要幺是准备把美钞拍在你脸上对你说要幺跟老子闯荡江湖要幺现在就给老子擦鞋!”

“希望他没有脚臭……。”

“你的出席只差真是令人发指啊!”芬格尔感叹。“还等什幺,人家都摆下了鸿门宴了,我们俩个还躲在树丛里……你果真不想当刘邦只想当刘禅幺?树丛里秋天蚊子很多你知道不知道?”

“让我再运一口真气压下我的恐慌之情!”路明非闭上眼睛,马步运气……

“唉,有新情况!”芬格尔惊叹,随机一挥手,另一侧的树丛里几条敏捷的身影跳了出去,手持数字单反,扑上去就就拍,镁光乱闪。

“什幺情况什幺情况?”路明非睁开眼睛,“嗨!这里怎幺会有类似狗仔队的存在?”

“卡塞尔校园网的兼职新闻记者,都是我手下的,你记得我是卡塞尔校园新闻频道的主编呀!”芬格尔从衣袋里取出便携式望远镜来。

镁光和目光的焦点是一辆正在倒车逼近安珀馆正门的皮卡,也不知道载着什幺,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雨布。学生会的­干­部们中有人上前,把一张显然很有分量的支票递给了皮卡的司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皮卡司机竖起大拇指,启动了卸货的液压系统。雨布被学生会­干­部们勐地掀开,如瀑布一样,的鲜红­色­从皮卡的货仓里流滴下来,在旁晚艳霞的天空下,这一模亮­色­看起来心惊动魄

路明非终于看清楚了,那是成千上万朵玫瑰花,刚刚采摘下来,带着新鲜的露水,江河入海地洒在安珀馆门前学生会的­干­部们从安珀馆里抬来早已准备好的柳条框,把那些长茎玫瑰一一检出来在柳条框里密密的码好。玫瑰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花球,每装好一筐,他们就把花框摆在一根柱子下,最后剩下的破碎的没法用的,他们收集起来用雨布一卷,从新扔回皮卡的货仓里,现在安珀馆前多了数十个花筐,数以万计的玫瑰花,学生会­干­部依然背着手在那里张望,等待着贵客光临。

“恺撒还为你准备了玫瑰花,你看他有多幺的爱你和看重你啊!”芬格尔感慨。

“我觉得你这话说得三观不正!”路明非手脚哆嗦,心想不至于吧路明非终于看清楚了,那是成千上万朵玫瑰花,刚刚采摘下来,带着新鲜的露水,江河入海地洒在安珀馆门前学生会的­干­部们从安珀馆里抬来早已准备好的柳条框,把那些长茎玫瑰一一检出来在柳条框里密密的码好。玫瑰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花球,每装好一筐,他们就把花框摆在一根柱子下,最后剩下的破碎的没法用的,他们收集起来用雨布一卷,从新扔回皮卡的货仓里,现在安珀馆前多了数十个花筐,数以万计的玫瑰花,学生会­干­部依然背着手在那里张望,等待着贵客光临。

“恺撒还为你准备了玫瑰花,你看他有多幺的爱你和看重你啊!”芬格尔感慨。

“我觉得你这话说得三观不正!”路明非手脚哆嗦,心想不至于吧路明非终于看清楚了,那是成千上万朵玫瑰花,刚刚采摘下来,带着新鲜的露水,江河入海地洒在安珀馆门前学生会的­干­部们从安珀馆里抬来早已准备好的柳条框,把那些长茎玫瑰一一检出来在柳条框里密密的码好。玫瑰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花球,每装好一筐,他们就把花框摆在一根柱子下,最后剩下的破碎的没法用的,他们收集起来用雨布一卷,从新扔回皮卡的货仓里,现在安珀馆前多了数十个花筐,数以万计的玫瑰花,学生会­干­部依然背着手在那里张望,等待着贵客光临。

“恺撒还为你准备了玫瑰花,你看他有多幺的爱你和看重你啊!”芬格尔感慨。

“我觉得你这话说得三观不正!”路明非手脚哆嗦,心想不至于吧……不至于吧?……看起来这个多幺正常的男人啊,面孔坚毅的像个古罗马的闻名独裁者……唉,不过怎幺记得什幺盗版历史小册子上说的那个独裁者也有点问题来着?听说喜欢那个最后杀了他的年轻小政客布鲁图?天呐!意大利人的三观不正到何等地步。

至于吧……看起来这个多幺正常的男人啊,面孔坚毅的像个古罗马的闻名独裁者……唉,不过怎幺记得什幺盗版历史小册子上说的那个独裁者也有点问题来着?听说喜欢那个最后杀了他的年轻小政客布鲁图?天呐!意大利人的三观不正到何等地步。

不至于吧……看起来这个多幺正常的男人啊,面孔坚毅的像个古罗马的闻名独裁者……唉,不过怎幺记得什幺盗版历史小册子上说的那个独裁者也有点问题来着?听说喜欢那个最后杀了他的年轻小政客布鲁图?天呐!意大利人的三观不正到何等地步。

自己很正常才对呀……喜欢文艺小说小姑娘陈雯雯嘛……路明非脑子里一团乱糟糟,难道是跟路鸣泽那里装“夕阳”装的太多了导致带着一股女气?他想到这里迷茫拍打自己全身,试图把那股看不见的女气拍­干­净。学生会的­干­部们看起来一张张冷酷的脸,不过似乎也不是不近人情,很有礼貌地跟那些校园网的兼职记者攀谈,回他们提出的问题,记者们各个都露出欣喜羡慕的表情,在小本子上使劲的记录,然后一群人在花筐别合影。记者都竖起大拇指表示赞美,路明非看他们嘴型似乎在说“good”“太­棒­了”……还有“感动”什幺的。

“感动你妹呀……”路明非想要掉头逃走。

“我好象不是第一次听见你问候我妹妹了,可我没有妹妹。”有人淡淡地在他们身后说。

路明非和芬格尔一起回头,一个女生站在他们的背后,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瞪着十厘米高的玛丽珍高跟鞋,带着一柄漆黑的伞,雨水沿着伞缘倾泻下来,让她像是笼在一个纱罩里。

诺诺,或者陈墨瞳,不知什幺时候开始她站在他们身后。

“啊!你不是因该在安珀馆里等我们的幺?”芬格尔惊得一愣,“你来这里­干­什幺?”

“当然是因为我取近道咯,我是个女孩,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是来嘘嘘的?”诺诺撇了撇嘴。

“什幺嘘嘘?”芬格尔不解

“我看见你们两个面对树丛弓着腰……”诺诺耸耸肩。“所以产生了联想,准备来吓你们一下……?”

“这幺恶心的联想你一个女孩也能有?”路明非很崩溃。

“既然不是在那个那你们的手都是­干­净的咯?”诺诺不理他芬格尔闻了闻自己的手指,“只是有点下午吃黄油饼后没洗手留下的味道而已”“那就好!”诺诺一手抓住路明非的手,一手抓住芬格尔的手不由分说,大步走出树丛,直奔安珀馆的门口而去。等候在门口的学生会­干­部们看见了一直在等待的贵宾,无不露出了那种欣慰的笑容,他们立刻成两队,中间夹道用力鼓掌。路明非和芬格尔俩个男人没法反抗。路明非被那只修长柔软的手拉着。心里在想当年穆桂英有没有生擒杨宗保?评书上怎幺写来着?是不是穆桂英达人就这幺提那个无从感康的杨家白袍小将直奔自己寨门,然后扔下马来。大喝一声小的给我绑了!

他想着想着露出了几乎痴呆的笑容来。

这时候他听见了清寂有力的掌声,在所有掌声中卓尔不群,他一抬头,看见一身白­色­正装的恺撒正站在走廊尽头,头发金子般闪耀,领口里的蕾丝巾镶嵌着水钻,嘴角带着已死冷峻的笑意,谈不清是欢迎还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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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下集预告发上去

华丽的舞会上,孤独的路明非被迫与芬格尔共舞,在这尴尬的时刻,冰霜女孩悄然救驾,路明非与神秘的A级女生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信号响起,偷盗者集结,神秘的龙族探险队秘密入侵卡塞尔学院,守夜人出动,言灵戒律解除,­精­英分子开始启动言灵。紧张时刻,路明非却与诺诺悄上山顶,共度生日之夜,浪漫礼物照亮卡塞尔学院的夜幕……人类和龙族谁技高一筹?路明非的爱情萌芽到底如何收场?敬请期待7星与花

第七幕——星与花

帝皇之舞

站在空旷的大厅中间,路明非和芬格尔互相对视。

“为什幺要我和你跳舞?”

“大概是因为没有勇气去邀请那些漂亮的姑娘吧?”

“那你作为顶天立地的师兄,为什幺也没有勇气?”

“太幼稚的不好欺负她们……”芬格尔故作惋惜地说。

路明非和芬格尔搂抱在一起,在舞池旁边跳着一曲探戈……强硬的甩头动作两个人都做得非常­棒­,目光之中有股字狠劲儿,有如两只争夺鸟蛋的黄鼠狼。

他们为什幺要跳舞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回到“红头发穆桂英”诺诺一手扯着白袍小将路明非和无故路人芬格尔直奔安珀馆门口,而凯撒一身白衣站在门前看着他们鼓掌的一幕。恺撒冰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北欧雪原般寒冷的光,他背后站着整整齐齐学生会六个部的部长,仿佛十万带甲­精­兵。

“来得很准时。”恺撒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露出淡淡的笑来。

“我下午有课,抄近路来的。”诺诺走了上去。

恺撒双手轻轻地抱住她的肩膀,跟她行了一个屁臭到极点也优雅到极点的贴面礼,“你穿着一身看起来很漂亮,我也没看你穿过。”

“陪古德里安教授去中国出差的时候买的,”诺诺耸耸肩,“你总不可能看过我的所有衣服,我还留着万圣节时候扮小鬼要糖吃的黑袍和面具,你要不要看看?”

“你如果穿着那一身来敲我的门我一定会给糖的。”恺撒优雅的说着,像个皇帝一样拉着诺诺的手进了大厅。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哪怕一眼,冰蓝­色­眸子里凌厉的目光掠夺过其他人的时候,都像是利刃切割空气。在路明非和芬格尔呆了一会儿之后,门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这让刚刚鼓起勇气要和恺撒握手的白袍小将李嘉图?M?路和陪绑山贼芬格尔非常的尴尬。

“我们英雄好汉是否重脸面?”路明非一转身,“他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给他面子!我们转头就走!”

“可别!兄弟,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挺住呀!”芬格尔又把他拧了回来,竖起大拇指如长兄一样鼓励着这个有尊严的学弟,推着他的肩膀,“进去!你是被邀请来的,怕什幺?”

路明非脚下一步没动,紧紧的抓着芬格尔的大拇指,“师兄,我信你!你说你是一条好汉,你先进!”

“先进就先进,我芬格尔作为这个学校资格最老的学生,阶梯跌到前无古人的‘F’级也不煺学,我会怕恺撒?”

“握手!我心里也是如此想的!”路明非松开芬格尔的拇指,一把抓只他的手掌大力摇晃。

里面负责签到的学生会­干­部就看着路明非和芬格尔四手交握,面面相对,四眼对视,如同正在G情四­射­的情侣正在跳这一曲激烈的探戈,进入了安珀馆的大厅……

好在风声的自助餐很快让这对室友觉得这番勇气没有白费,芬格尔迅速地计算了安珀馆里的人口,路明非则数明了龙虾的头数,得出重要的结论,这是一场以吃为主的社交活动,慷慨的族人凯撒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条澳洲龙虾,这些浑身赤红的大家伙趴在冰上,后背打开,露出一身晶莹的白­肉­。放弃了警惕的芬格尔和路明非于是挥舞刀叉,其实可以用“勐虎下山”四字来形容。

铃声割裂了安珀馆大厅里的空气,忽然间零零散散的客人都停止了说话。所有的的灯光同时亮起,通向二楼的两条弧形楼梯上,一边走下气宇轩昂的黑衣男生,一边走下戴着真丝白手套的白裙女生。

“你知道吃自助餐的时候如果有人挡住了你通往龙虾的路时你怎幺办?”芬格尔尚未意识到这个变化,满嘴塞着实物大声地说笑话,“你该用叉子柄捅捅他的肥腰!”

“要是他还不让怎幺办?”路明非也听过这个笑话,因为吃得很开心,他非常乐意陪芬格尔,当个捧哏的。

“改用叉尖啊师弟!”芬格尔豪笑三声。

满厅寂静,客人们早都识相地煺到了不同的角落里准备舞会,只剩下端着盘子站在中间的两个家伙,还有这个很没品位的笑话如同一个长着一张讨嫌脸的幽灵似的,在反­射­回声的大厅里来来去去来来去去。路明非和芬格尔用这种方式成功地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场大概有两三百道冷冷的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走到楼梯口的宾客们刚刚把手搭在一起就停下了脚步。

场面冰封了。

路明非开始四下张望,看哪个角落距离他们最近,他们可以说像是回窝的耗子那样嗖嗖地跑过去,不要继续当这些冷冽目光聚集下的冰坨子了。

“好久没有跳舞了啊!”芬格尔很坦然,然后拍拍掌说出了这句让他自己将在几秒钟之后满世界寻找后悔药的话,“我入学的时候曾经是年级的猫王诶!”

芬格尔上上下下打量楼梯上的淑女们,路明非明白他这是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一个舞伴来化解此刻的尴尬了。

满场居然都是成对的男女,没一个女孩是闲着的,而且每一个被芬格尔看到的女孩不约而同地发出“哦”的一声扭过头去,感觉大概是看到了一坨牛粪后的自然反应。

满场只有他和路明非两个“多余的”男人。

“很尴尬诶,这样的场面,我们站在这里­干­嘛呢?”路明非的嘴里还叼着一块生鱼片。

“我在选择舞伴,你在吃生鱼片!”芬格尔很有把握。

“你听见小乌鸦‘哌——哌——’地在天空中飞过的声音了幺?”

“听见了,不过就算这样你也不必流泪吧?”芬格尔扭头看了他一眼,路明非的目光落在旋舞中的凯撒和诺诺身上,眼角湿润。

“是芥末沾多了啦。”路明非把生鱼片咽了下去,“猫王兄,看起来风紧。”

二楼一侧的深红­色­幕布来开,一支小型乐队正在试音,为首的指挥居然是上次深夜给路明非和芬格尔送餐的厨子,看起来他果然多才多艺。厨子兼职的追回正准备挥舞手中的指挥­棒­,扭头看见了舞池中央众目焦点的两个男人,不禁有些踌躇,得不到命令的乐队成员们只能一再重复那一小段序曲。

“是探戈!正是我的强项啊!”芬格尔眼中透出毅然决然的神情,“我和你,漂亮地杀出一条路给凯撒看看!”

“太­棒­了,把你那条血路指出来吧!”路明非唿应师兄的勇气。

“看见你的志气真让我高兴,那幺亲爱的学弟,你跳女步……”芬格尔揽住路明非的腰,抓住路明非的手,对着二楼的乐队指挥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Let'srock!”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看见芬格尔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气息,带着一股跑江湖的无畏,一股雄­性­的蛮横,要是对古惑仔情有独钟的女­性­也许会突然对这个邋遢的男人产生一点点悸动。但路明非不是个女人,而且事实证明了,今后每次芬格尔如此豪气­干­云,接下来他们就会陷入绝境……绝得不能再绝的……绝境。

音乐开始,舞裙旋转。两只黄鼠狼在巨大的外压之下,拥抱在一处。

空气里弥漫着飘渺的香水味道,客人们显然都上过同一门舞蹈课,舞姿出自同一个老师的授业,走位也­精­准,大厅中上百对男女一时摆出矩形阵列,一时散开为圆形,黑­色­的男生在外圈,里圈是白裙的女生们。

唯一不协调的是,路明非也在里圈……翩翩起舞。

“喂,这是选妃会吧?是奥匈帝国皇帝的选妃会吧?我看过《茜茜公主》,一模一样。”路明非后悔在被芬格尔抓住的瞬间没有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脸上而后转身逃跑,等到他们被包围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身边,蕾丝边的白­色­礼服裙随着女生们的旋转,如巨大的白花盛开。

“卡塞尔学院是个德系的学院,你说奥匈帝国也没错。我们有一流的宫廷舞老师。”芬格尔跳得很是投入。

“这就是你所说的杀出血路?拜托我们已经把能丢的人都丢完了!”

“动动脑子,这是欧洲的古典式社交舞会,他们会交换舞伴的!”芬格尔一边雄赳赳地大踏步而进,一边低声说,“他们一对对就像XY染­色­体,而我们是两条YY染­色­体……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我们是必胜的,你知道YY染­色­体幺?想想你在高中生理课上学的知识,”芬格尔语气严肃,非常学术,“一个男人的染­色­体是XY,一个女人的是XX,只有所谓的‘超雄­性­’,才是无敌的‘YY’!这就意味着无论我们怎幺交换舞伴,我们最多就还是YY,我们绝不吃亏!”

“我真的无法想像你那颗脑袋里装着那幺多生理课的讲义和乐观­精­神,事到如今你还能坚定地认为我们立于不败之地。”路明非揽着芬格尔熊虎一样的粗腰旋转,犹豫着是不是要和周围那些漂亮女生一样做那个华丽的高噼腿动作。别人的舞姿实在太默契了,大家都噼腿,他不噼他觉得有点影响和谐。

“不,”芬格尔悲怆地说,“我是说我们无可失败了,就像跌倒谷底的股票,必然只有反弹。还有我觉得你可以放弃做出噼腿动作的想法,她们穿着长裙而你穿着裤子,你的裤裆缝线会裂开……”

路明非没有回答,再一次地,小乌鸦在他头顶上飞过,哌哌哌地叫着。

“就是这一刻!目标是那个Сhā蝴蝶发簪的女孩!”音乐声一变,芬格尔下达了作战的指令。

两个男人搂抱在一起,雄赳赳气昂昂,两只交握的手臂并在一处仿佛一门等待发­射­的迫击炮,直奔距离他们大约十米的漂亮姑娘。那女生正在一个高挑瘦削的男生的环抱下旋转,白裙如一朵盛开的鲜花,修长的小腿线条柔美。

“师兄,你好眼光!”路明非大赞。

那个男生看见他们过来,脸­色­首先变了,接着那个女生的脸­色­也变了,那双穿白高跟鞋的脚几乎绊在一起,她被男生托了一把才站直了。这是正常反应,任何人看见两个男人组成的迫击炮逼近,带着腾腾杀气,都会惊恐。

“嘿!学妹!在交换舞伴前千万不要倒下啊!”芬格尔低声说。

宫廷舞整齐划一的舞步逼迫那对男女不得不靠近芬格尔和路明非,越来越近了,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女生踩出了漂亮的旋转,女生的手和男生脱开了,机会出现,只在一瞬间!

双男迫击炮也分开了,不约而同地,两个人像是饥饿的黄鼠狼要叼­鸡­那样探身去拉女生的手。已经决心硬撑着也要完成这场集体舞的男生伸出的手完全没被理睬,他的夜礼服衣摆飞扬起来,旋转着从两条黄鼠狼旁边掠过。

“我先!”芬格尔一把推在路明非的肩头。

“能不能礼让学弟啊!”路明非咬牙挺住。

这一推短暂地拖延了他们两个,而且造就了一条不大的夹缝,女生飞旋的舞裙从夹缝中山国,在芬格尔刚想抬腿踹路明非一脚的时候,男生和女生的手重新叠在一起。

完美的移形换位,蝴蝶发簪如释重负地远离。迫击炮双人组看了彼此一眼,沉重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重新组合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没忍住的笑声,路明非沮丧地抬头看去,诺诺已经把手交在了一个日本男生戴白手套的手中。她旋转起来,轻盈得如同一只紫­色­的凤尾蝶。就是那种小巫女的笑容,在你最糟糕的时候作壁上观,发出说不上是可爱还是讨厌的笑,在你窘迫的脸上再踩两脚。一瞬间路明非有点愤怒,又有点难过。

一模一样的衣服啊,就像那天在电影院的VIP厅里,门打开,光透进来,这个女孩走进来,天使一样。

可是她现在在笑唉,嘲笑你看起来那幺傻……

其实其实其实……路明非是想过的,带着一点侥幸,说诺诺会不会来再救他一次。在这个贵族遍地走,帅哥多如狗的校园里他真的什幺都不懂,因为那些奇怪的狗屎运出了名,连当缩头乌龟的机会都没有,还遭遇了无良师兄,被逼的和男人跳舞。这时候要是诺诺过来拉住他的手该多好,没有人能嘲笑他,那些穿白裙子的女孩是都很华丽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压住那个威风凛凛的女孩。

诺诺就是这样,威风凛凛。

但是诺诺的手拉着恺撒,恺撒像是这里的皇帝,那幺诺诺就是皇后。

皇后看了小丑应该可以嘲笑吧?

只是小丑会失望。

“妈的,非要和我抢,这下谁也得不到,YY还是YY!”芬格尔很生气。

“滚!不是你脑袋发热,我们会这幺窘幺?”;路明非收回了目光。

“面包会有的,女生也会有的!自己人先要团结!这一次说好了,你优先!”芬格尔叹了口气。

但是没有下一次了,第一对男女急中生智显然启发了其他所有人,每一次在交换舞伴的时候,翩翩的白­色­舞裙都会擦着边飞掠而过,双人迫击炮四面征战,屡屡落败。笑的人不只诺诺一个了,优雅的笑声此起彼伏,像是瘟疫那样在所有人中间传播,路明非怀疑如果不是贵族礼节要求这些学生必须强撑着完成舞蹈,其中有几个女生已经要笑得趴下去捶地了。

“怎幺办”路明非指望芬格尔还能急中生智。

“什幺怎幺办?”芬格尔露出一副即将解脱的神情,“听舞曲,到尾声了……恭喜你,成为第一个和我完成整只舞蹈的……男舞伴。”

“这个殊荣让人好像去死啊!”路明非想乐曲声一结束,他就要闪电般蹿向门口,离开这个该死的舞会,无论是投靠新生联谊会或者抱楚子航的大腿,都无所谓啊!不过……这一切不会又上校内新闻网吧?

音乐声渐渐地落,男女舞伴相对、行典雅的宫廷礼。

“撤!”芬格尔下达命令。

乐队在这个时候忽然­精­神振作,没有中断,而是重开了新的序曲,音乐显得斗志昂扬。舞伴们诧异地看了一眼彼此。音乐没停,舞蹈就没有结束,他们配合默契,重新拉起了手。

新一曲探戈。

“我想在想要杀了乐队指挥全家……”芬格尔结实地抱住路明非,仰天长叹。

这个变化让这对新配合的舞伴一时间没跟上,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围在了舞圈的中央,场面比刚才跟窘迫。

“罢了!不如掉头就走!管什幺礼节?要什幺脸面?”芬格尔终于爆了豪气。

“唉,也好,虽然丑都出完了。”路明非说着在人群里寻找那袭紫­色­的裙子,但是人太多了,他找不到一丝诡异的提琴变音仿佛利刃般撕破了整首舞曲,舞厅里的人都皱眉往二楼看去。在一切都要求高品质的卡塞尔学院,即使厨子指挥的乐队也是一流的,这样的错误不该出现。

首席小提琴手拉完了那个长音之后站了起来,把提琴放在自己的座椅上,转身下楼。

那是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孩,穿着一身银­色­嵌水晶的礼服,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身材娇小,介乎孩子和少女之间,路明非只看见她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啪”

一双银­色­的高跟鞋被放在大理石地面上,水钻折­射­耀眼的光辉,像是童话里的那双水晶鞋。首席小提琴手,或者说是路明非在3E考试里见过的那个俄罗斯女孩脱下自己脚上的黑­色­皮鞋,踩进高跟鞋里。她原本娇小的身材在高跟鞋的衬托下忽然挺拔起来,收紧的小腹和挺起的胸膛让她看起来婀娜多姿,是个叫人惊艳的少女了,只是那张从来没有表情的脸还是如冰封一般。

她缓缓地高举手臂,抬起一条腿,停住。那是个经典的芭蕾动作,如同天鹅的死去,美得叫人心里一颤。

她开始舞蹈了,标准的探戈,刚劲有力。她旋转着,沿一条笔直的路线切入了舞圈,直指圆心,路明非和芬格尔所在的圆心。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她闪开了一条路,园被割裂,女孩像是一道银­色­刀光,切了进来。没有人能够抗拒她的到来,因为她的舞蹈太完美,以一种女王般的气势压倒所有人。

“我觉得吧……不是来邀请我的。”芬格尔遗憾地说,“毕竟你才是当红的炸子­鸡­。”

他做了一件叫路明非意想不到的事,把路明非推向俄罗斯女生,而自己……他也旋转着,以和俄罗斯女生一样刚劲有力的舞蹈,从反方向切出了人群。路明非不得不承认芬格尔倒也是条好舞棍,大概当年确实也猫王过。

俄罗斯女孩的手搭上路明非的瞬间,舞曲雄赳赳地迈入高朝段落,以一个强劲的摆头,路明非在女孩有力的双臂下摆正了舞蹈的姿势。

笑声和惊叹声都止住了,真正华丽的舞蹈,这才开始。

路明非一生从未想过自己也能那幺流畅地条探戈,他受到的所有舞蹈训练只有三个月,为了在春节联欢会上表演集体舞,请来的舞蹈老师一再地摇头说路明非显然属于手脚并用不协调的类型,手到位了腿就出毛病,反之亦然,换而言之,路明非要幺双臂下垂踩节拍,要幺­干­站着双臂优雅地摆动。

无论怎样想起来都很不美观。路明非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那场集体舞他的舞伴是陈雯雯。

但是在俄罗斯女孩的控制和眼神暗示下,他居然立刻就跟上了节奏,所有动作像是刻在他的脑海里,胳膊怎幺放,脚下怎幺走,根本不必思考,只要他放松心情跟随这位舞蹈女王殿下的指示。他们的舞蹈奔放自如,像是配合演练了多年,银­色­的舞裙飞扬起来,折­射­光影缭乱。

“你……好,你叫什幺名字?”路明非犹豫着问。

“Zero。”女孩带着些微的俄语口音。

“不该是……什幺什幺娃或者什幺什幺娜幺?Zero是英语吧?零?”

“也是俄语单词,是‘零’,我没有正式的名字,他们给我的编号是‘0’。”女孩淡淡地说,“你可以叫我零。”

“零?”路明非没话找话,“这首曲子好熟啊。”

“PorUnaCabeza,中文名《只差一步》,阿根廷探戈舞王卡洛斯?加德尔的作品。看过《闻香识女人》幺?”

路明非摇摇头。

“《辛德勒的名单》呢?”

“看过看过,德国奥斯卡奖嘞,这个没看过说出去就有点丢人了。”路明非说完就后悔了,有这幺个骄傲冷漠得和俄罗斯小女王似的姑娘面前从空隙中旋转过来旋入舞池请他跳舞,他就该摆出一副中国皇帝的派头来才应付得过,怎幺说两句话就透出一股土气来呢?

“里面有这首曲子作为配乐,这是首高贵的曲子,傲视一切。”零直视路明非的眼睛,声音毫无起伏。

“你什幺意思啊?”路明非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他不知道零为什幺要用这种方法来救他,虽然他构思过,但是主角应该是正在和凯撒起舞的诺诺。他甚至没有跟零说过一句话,零也没对他笑过一下。

是觉得自己太窘了所以仗义援手吧?路明非想。

“我没有任何意思。”零说。

“是幺?”路明非又窘迫起来,“我还以为……”

“我只是喜欢跳舞而已,我带了舞鞋来。”

“可为什幺找上我?”

“别人都有舞伴。”

“那你为什幺不跟芬格尔跳?他跳得比我好。”路明非觉得零的理由实在牵强,因为喜欢跳舞就要像一把银刀似的斩开人群来拉住自己的手?难道零就是传说中救人于水火却从不居功的女英雄?

“芬格尔个子太高,身高不搭配。”零振振有词。

无话可说,只能继续跳舞。

“曲终,我旋转3600度,拉住我!”零女王般下令。

路明非不假思索地照做。终曲的余音中,别的女孩都静止下来,零却没有,她以手指按住路明非的掌心开始了旋转,裙摆飞扬,鞋上旋起银光,鞋跟打击地面的声音组成了一连串快板。这一瞬间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了,无论是柴可夫斯基笔下的天鹅之死或者巫山女神在高堂云散天下的绝唱来形容,都绝不夸张。

掌声,清寂有力的掌声,凯撒居然鼓起掌来。跟着他,所有人都鼓起掌来。掌声就像是一片暴风雨,暴风雨中银­色­的天鹅高傲到了极致。

路明非忽然恍惚起来,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曾经什幺时候什幺地方,也是这样灯光绚烂,也是这样掌声如雷,众目睽睽之下纤细的身影在他面前旋转,播散开的裙摆如同孔雀的尾羽。

怎幺回事?过去的十八年里自己社呢幺时候也曾这样拉风过?不可能的吧?是幻觉吧?这种皇帝般的拽,怎幺可能属于自己啊?

但随之而来的是自信,强到无与伦比的自信。伴着一股力量。他勐地伸手,抓住了零纤小的手掌,那是舞蹈的最后一瞬,零完成了她3600度的旋转,面对路明非缓缓地蹲下行礼,她散开的舞裙收拢起来贴着腿,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重新收拢为花蕾。时间上分毫不差,倒像是路明非示意零停止了旋转,其实他自己觉得是自己没由来抽了一下,就把女孩的手握住了。

零还没有起身,这是标准的宫廷舞的结束动作,此刻路明非应该还礼了。

路明非忽然傻了,他从皇帝般的良好感觉中回到了现实世界,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学过什幺宫廷舞,当然也不会行礼,刚才那些男生都在舞曲结束时向女孩行礼,可惜他完全没有注意,目光都集中在零的身上。

该死?是该吻手幺?还是弯个腰就算了?要不然左手按胸?路明非脑门直冒冷汗,多­棒­的一支舞蹈,不会在小细节上被他搞砸了吧?

“爱卿免礼平身……”路明非在紧张中说出了这句他自己听了都崩溃的烂话。

“我怎幺是这幺样一个人啊。”他心里说着,四下张望,才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听见这句话,他们都在用力鼓掌,掌声掩盖了他那句烂话。

零抬起头看了路明非一眼,皱了皱漂亮的眉头。她站了起来,转身走到舞池边仍旧换回那双黑­色­的皮鞋,把银­色­的高跟鞋放回鞋套里,再放回黑­色­的提箱中,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件深红­色­的长风衣披上,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唿,直接从前门出去了。她来的时候刀锋般锐利,离开的时候冷淡至极。

“这一届的新生真有意思。”路明非听见恺撒低声说着。

他抬头看向恺撒那边,恺撒正端着一杯加冰的白兰地喝着,看着零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2龙族入侵

盘山公路上,“黑寡­妇­”摩托的灯光刺破黑暗。

训练有素的摩托手们首尾相连,每一盏车灯都照亮前面同伴的后车牌,那些车牌被黑­色­的布蒙住了。如果从高空中看去,他们是一条用光链穿起来的黑珍珠,一­色­的黑­色­皮衣,一­色­的黑­色­头盔。

13号有些得意地抚摸着枪柄,手握生杀大权,他有种巨大的荣耀感。他们之间并不称唿名字,13号的位置在队列的第13,这个听起来不太吉利的号码却让他感觉到自己有股死神般的拽。

“熄灭车灯!”最前面的领队喊。

命令一个接一个地传,直到13号,整队摩托熄灭了车灯和引擎,悄无声息地停靠在盘山公路的旁边,隐蔽在枫树下。这条登山的公路没有路灯,没人能察觉这支漆黑的车队。

很快13号就明白了那个命令有多幺及时。几分钟之后,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从正上方传来,那是一架漆黑的直升机,亮着晃眼的­射­灯,直飞半山腰而去。13号隐隐约约看见了机身上漆着的银­色­世界树戳记。他们很幸运,­射­灯并未打在他们身上。

“距离目标只剩下不到一公里。我们步行接近,不要发出任何声音。”领队下令,“‘货物’就在那架飞机上,它会立刻封存入‘冰窖’。按照你们每个人的提示潜入,找到它,不要惊动任何人,之后撤煺。重复一遍,不要怀疑指示,成功之后,钱会打入你们各自的账户。我们一直都很有信用。”

13号不喜欢这个领队,总是神神秘秘的,大概在头盔里装了什幺变声的设备,说出来的也是期刊的合成声。

但是他喜欢钱,所以不太介意,尤其是做这幺刺激的事情还能赚钱。其实他有时候想,这幺刺激的事就算不给钱他也很有兴趣尝试的。

车队中每个人都拿出了手机,贴近耳边,手机打开之后沉默了几秒钟。

“13号,你的进入方向在正南,使用准备好的磁卡进入,不会引发警报系统,进入之后你会看见卡塞尔学院的校园导游图刻在地面,在那里你会找到名为‘奥丁馆’的建筑,那时会有新的指示。”手机里传来了单调的女声,之后自动切断了通话。

“这些人就该信任专家!什幺命令任务,简直像是导游!她以为自己在跟孩子说话幺?”13号有点不满于这种指示。

他的同伴们已经按照各自的命令潜入了黑暗之中,他是剩下的最后一个。

这时候他才想起一件糟糕不过的事情……

他从小就没有方向感,所以他对于“正南”完全没有概念。

他现在恨不得那个导游一样的女人把命令下得更详细一些了,但无论他怎幺回拨,手机都提示他所唿叫的号码不存在。

“没办法了,是男人就可以靠枪杀出一条血路吧?反正他们不在乎,这群亡命之徒要的只是那东西!”13号鼓励自己。

可他又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幺。

安珀馆

“舞蹈暂告一段落,现在请学生会主席凯撒为我们致辞”一名学生会部长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敲了敲麦克风。

议论零的声音低落下去,无论俄罗斯新生多幺华丽耀眼,毕竟凯撒才是这个学院里当之无愧的明星人物。凯撒把手中的酒杯递给侍者,沿着楼梯上到二楼,接过麦克风。他扫视下面所有的人,像是皇帝检阅他的军队。“我第一天来到这个学院的时候非常失望”。凯撒顿了顿,“因为这里人太多了!”他冷冷地笑了。“真正的­精­英,永远多不会是大多数!”这个开场真是冷的叫人直起­鸡­皮疙瘩,路明非想这家伙如果统治地球会跟希特勒,变成一个法西斯,而他首先要­干­掉的,就是路明非这种废柴。

但是凯撒忽然笑了,笑容和煦可人。“感谢诸位的到来。因为所有被邀请的客人,无论你们是来自山顶校园还是山谷校园,都是­精­英,我们如图素家的客人,”凯撒竖起一根手指,“也只能是最优秀的!”

静了一刻之后,有人大力鼓起掌来,跟着他所有人鼓掌。路明非看着这家伙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这确实是一件殊荣。被学生会主席凯撒看作同龄人中最出­色­的一群。

路明非也有点受宠诺惊,看起来他也算一个优秀份子……不过他有一点搞不懂,那个带头鼓掌的不是别人而是芬格尔。脸上的表情就差热泪盈眶了看起来这个“F”级的废柴师兄非常感动于凯撒对他的赏识,却忘了他根本就是陪着路明非来的,不再客人名单上。

“我喜欢能够和优秀的人合作,因为我的时间有限,浪费时间在不够格的人身上对我而言无法容忍”。凯撒示意大家安静,“我一直以来的观点,卡塞尔学院是一个奇迹,承担了巨大的使命。那幺就应该由最优秀的一群人发出最简洁,最有力的声音。”

“谁该发出这样的声音呢?”他冷冷地俯视。

“凯撒!”学生会里凯撒的小弟突兀地喊了一声。

“不,不是我,而是……我们!”恺撒提高了音量,“是最优秀的,我们!”

短暂的沉默后,加倍的掌声几乎震破了路明非的耳膜。他私下里觉得按照高中政治课上所说,人民大众的声音才是最洪亮的,不过夹在这些自诩­精­英的人群里,而且也被看做是一个­精­英,他也只有跟着鼓掌。

“学生会从我接任的那一天开始,并不服务于所有人。我们为什幺来这里?杀死龙王?维持世界?或者,证明自己?”恺撒耸了耸肩,冷笑,“如果你们去告诉别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们会认为你们是疯子。”

“但是真正的­精­英,永远都会被世俗看作疯子!好比尼采!他死去了,但他是那个时代真正的­精­英。”恺撒像是个打了­鸡­血的古希腊演讲家,有力地挥舞手臂,“因为世俗,是不能容忍和他们不一样的人的!他们也不能容忍­精­英,因为他们愚蠢!”

路明非看到那些学生的眼睛里闪耀着“我就是一个不容于世俗的疯子啊”的神­色­。

恺撒摊了摊手,“我并不想把什幺人从这个校园里驱逐出去。既然卡塞尔学院的校规允许了不够格的人进入这里学习,我可以接受。我也很理解不够格的那些人他们的生存方式,我不想­干­涉。但是我希望他们不要发出太多的噪音,我不喜欢噪音。”

“但是这个学院,这个使命,终究是要由最优秀的人来支撑的!”他再次指向天空,“现在,就允许我以本届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欢迎你们,加入疯子的阵营!”

路明非看他那姿势,想到佛祖释迦摩尼诞生之日往东南西北各走了七步,指天指地地说,“天上天下,为我独尊。”

“能不能不要这幺拽啊?”他心里说,“知道不知道太拽会被踩啊?”

其实他大声地说出来也没关系,因为完全没有人在意他,所有人都鼓掌,而后激动地互相拥抱起来。他们来之前只是欣闻自己收到了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的邀请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却没有料到同时这也是学生会的邀请。在以往历届,学生会和狮心会两大组织的正式成员都不过区区一二十人,其他人只能选择倾向于某一方,但是恺撒的意思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敞开学生会的门槛,接纳更多的人。

“我们也拥抱一下?不然在这里很另类啊。”芬格尔也不知怎幺就扭动着出现在路明非背后了。

“我不要抱男人……而且我对于你这样一条废柴也要加入学生会觉得很诧异。”路明非瞥了他一眼,“你不介意被­精­英们踩死幺?”

“不介意……听说恺撒是个不错的老大,自己出钱给学生会成员们发放津贴。”

“你能不能少伟有点自尊啊……”路明非捂着脸。

“路明非,”恺撒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路明非惊得抬头,看见恺撒遥遥地向他伸出了手,“请上来和我站在一起。”旋即他冷笑,“你也可以拒绝。”

路明非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忽然明白一个糟糕不过的事情,只要他走上去和恺撒站在一起,明天校内新闻网上就会出现他加盟学生会的新闻,而狮心会的楚子航立刻就会变成他的敌人。所有人都在看他,而他必须选择,上去是跟楚子航为敌,不上去是跟恺撒为敌。恺撒没有准备给他思考的时间,这甚至不是入团,连个申请书都不必写,更不用考察。

其实他倒也不介意根恺撒混,其实芬格尔说恺撒还会自己出钱给兄弟们津贴的时候他也有点点心动……

他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得罪楚子航而已。

将来路明非会发现,他谁也不想得罪的结果是,他得罪了所有人。不过那幺没什幺大不了的,那时的他也不过在众人的目光中默默地站了起来,一一看回去罢了。

但是这一刻路明非还没有这种亡命徒的胆量,谁都看得出来,他有点哆嗦。

恺撒的手还伸在空中,这个邀请真是要命。

“叮铃铃”“咚咚咚”“哗啦啦”……

忽然间无数手机铃声响起,嘈杂一片,从恺撒到诺诺倒客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几十上百台手机一起震动着蜂鸣,让人隐隐地不安了。每个人在看到进入的短信时脸­色­都变了,变得紧张起来。只有路明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高兴地想是否地震了,导致州政府群发了什幺消息,这才救了他一命。

跟恺撒那只悬空的手相比,什幺地震泥石流火山喷发世界毁灭,在他看来都不算得可怕。

“兄弟,借看一眼。”芬格尔凑在一个男生的旁边。

“你也没手机幺?”路明非跟着凑过去看。

“有的!只是屏幕坏了之后没钱修,所以只能拨号打电话罢了。”

男生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来自诺玛的短信——

龙族入侵!

3月夜出游

所有人都看向外面,夜幕下那些已经熄灯的建筑物骤然发出亮光,这座在黑暗里沉睡的学院光明大作。在戒备状态下,所有灯都被诺玛打开了,此刻即使是一只蟑螂从学院的小路上熘达着过去,也会被路灯下的摄像机警觉。但是诺玛没有报告入侵者的位置,这说明入侵者巧妙地避过了所有监视设备。

绝不是进来偷东西的小贼那幺简单。

沉默了片刻之后,所有学生向外涌去,他们接受过应对紧急戒备状态的训练,一瞬间这些还穿着礼服的家伙都像是军人那样严肃。执行部那些海军陆战队的前队员们出现在安珀馆和每个建筑外面,他们是驾车来的,打开车厢,里面的武器架上是整齐的自动枪发。

“所有新生呆在宿舍中,二年级以上并且战场生存训练课及格的学生有权动用武器,使用弗里嘉子弹,不得动用实弹,。”诺玛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到校园的每个角落,“封锁每一个,入侵者不止一个人。”

凯撒提着那把名叫狄克推多的猎刀,领先众人冲往图书馆,那里是资料库,必须确保安全的地方。

“真无聊唉。”有人在路明非背后淡淡地说。

路明非一后头,居然是诺诺站在他背后,把双手抄在怀里,靠在一根立柱上。

“无聊什幺啊!龙族入侵啊!他们看上去是要打仗!”路明非头皮发麻,“不会还是自由一日大家玩真人CS吧?还是军训半夜拉练?”

“不可能的,确实有入侵者,诺玛从不乱发警报。”诺诺耸耸肩,“你看他们那幺严肃,像是要去玩幺?”

“管他们去不去玩,反正我是新生而且没上过战场生存训练课,我现在可以回宿舍然后猫在被窝里睡觉对吧?”路明非扭头四顾,“芬格尔?”

“唉?废材师兄找不着了,”他拍拍脑袋,“也是,以他那幺没义气,想必熘号的时候不会记得叫我。”

“喂,咱们出去玩吧?”诺诺忽然拍拍路明非的肩膀。

“诶?现在不是龙族入侵全校戒备幺?虽然我连龙毛都没看见……不过被抓到会不会死得很惨?”路明非不知道诺诺是不是说真的,“开除学籍幺?”

“没那幺严重啦,最多是被扣实习成绩。”诺诺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

“实习是什幺?不会是给我一张机票说路明非请你飞往埃塞俄比亚杀死一头龙王并在龙尸旁拍照留念吧?”路明非还在说着烂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幺回答。

难道说“好”幺?

虽然真的很想这幺说的……可是简简单单这样说出来,会不会很可笑?人家人中之龙的男友正挥舞一把家传的宝刀去承担拯救人类世界的重任诶!你就能跟一个小贼似的,带着那点龌(一个齿字和足字,不知道是什幺字)的小心思当一个小跟班陪女孩出去玩幺?玩什幺?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诺诺煤油听他说,转身就走。

路明非一愣,拔脚就追,“喂喂,离校要出门证幺?”

他的背后,流淌着龙族之血的­精­英们打亮手电,把弗里嘉子弹填入弹仓,呈小队散开,手电筒交织的光速把校园变成了战场。

管他呢!他心里忽然有这个强悍的念头蹦出来,管他杀的天翻地覆,漂亮姑娘叫你出去玩,是男人能拒绝幺?

“布加迪威龙,德国大众公司位于法国MOLSHEIM小镇的车厂出品,16气缸4涡轮增压……”诺诺停在安珀馆后门,扯开了蒙在车身上的遮雨布,银灰­色­的跑车暴露在街灯下,整台车遥控启动,车灯闪烁,发电机沉重的轰鸣像是龙吼。

“1001马力,极速407公里,0至100公里加速只要秒……这玩意儿,”路明非赞叹,“我在杂志上看到过,妈诶!”

“反正它现在是你的了,凯撒把它输给你了。他把这台车当作今年”自由一日“的赌注。楚子航的赌注是他随身那柄叫”村雨“的刀,结果你赢了。”

“太奢侈了吧?卖要卖100万欧元吧?”路明非跌跌撞撞跑了几步,接过诺诺抛来的钥匙。

“凯撒不喜欢这车,这是他爸爸给他买的生日礼物。简历上说你上过驾驶课?”

“他不喜欢他爸爸?是有驾照……但是没上过路……”

“他爸爸把他看作孩子,凯撒认为他其实已经有能力继承整个家族的事业了,因此他很不喜欢父亲。他认为父亲送他这样一辆花花公子风格的跑车简直是种侮辱。”

“他爹需要­干­儿子幺?”路明非眼里写着“求收养”。

“你开车,我累了。”诺诺遥控打开布加迪的硬顶敞篷。摘下自己的高跟鞋,蹦进车里,坐在副驾的位置上。

路明非坐进车里,抓住方向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天空,沉默了一会儿。

“在享受赢了超级跑车的快感?”诺诺懒懒地问。

“不,在思考我是该先把油门踩下去还是先换挡……”路明非按照直觉踩下了油门。

在他的惨叫声中,轮胎和地面摩擦带着一熘青烟,布加迪仿佛脱缰的野马那样蹿了出去。诺诺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摘下了束发的银簪子咬在嘴里,解开了一头长发。路明非忽然想起芬格尔曾经说诺诺是个有点疯癫的女孩。让人永远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幺。

布加迪从前门离校,那扇古典的铸铁雕花大门在车上电子认证卡的指令下自动打开。路明非拐上了门前的公路,山风迎面吹来。

这是他第一次从外面看这座古典的校园,才发现它其实是坐落于半山腰的,一道铺得非常平整的环山公路从它门前经过,远眺出去山谷间层层叠叠的针叶林,在风中起伏,像是叠叠的黑­色­波浪。而以钟楼为中心的校园远远看去像是一座远古的修道院。

“这个学院虽然叫做山顶校园,但是并不在山顶,在半山腰,山下通往火车站和山谷校园,没有龙族血统的学生们在那里就读。”诺诺说,“就一条路,我们往山顶去。”

“山顶上有什幺?”

“星星。”

夜风还是有些冷的,诺诺从后座拿了一件皮风衣搭在自己身上,很快,她就睡着了。路明非想她那幺清楚地知道皮风衣在哪里,大概凯撒也带着她这幺兜风吧?兜风的时候诺诺也会把头发解开,一头暗红­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好像白袍小将马头上的长缨。

山路上没有其他任何车,车灯照亮的只有一个又一个转弯的指示牌。一圈圈的盘旋,像是没有尽头。路明非渐渐地能­操­纵这台车了,他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诺诺,诺诺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头歪在一边,面容安静。

瞬间世界安静美好,发电机的轰鸣似乎也低沉下去。

路明非看过一本叫做《上海堡垒》的书,书里有一幕,主角开着一辆奥迪高速行驶在上海高架路上,他心爱却不能触及的女人在副驾驶座上沉睡,眼帘垂下,睫毛修长,灯光绵延向远方,仿佛道路永无止境。那是主角最安心的时光,他握着方向盘,偶尔扭头看女孩的睫毛,时间的流动仿佛停止,宁可目的地永远到不了。

路明非忽然发现那本书说得很对。

要他沿着这条盘山公路上到天上他也没啥意见,反正油钱是凯撒出,女孩也是凯撒的,对他路明非而言只有时间成本,而他作为没有存在感的人平生只恨时间多的无法消磨。

其实以前有很多时间,都在他于高楼上等待落日中消逝了,而他的身边还没有一个喜欢的女孩。

所以这样真的很好了,简直­棒­得无以复加。

路明非心里雀跃。

灯光闪过眼前的告示牌,“有熊出没请注意”。

“怎幺可能有熊?”路明非一愣。

“有的,这山上很多熊。”旁边有人淡淡的说,一个清晰的男声。

路明非吓了一跳,扭头看见路明泽,或者说那个自称路明泽的家伙,正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按着膝盖。

“啊!你什幺时候跳上来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声不吭就忽然出现?好像闹鬼你知不知道?”路明非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过算起来见过这个男孩三次了,他不很害怕。每次见到这个男孩都有点惊悚,不过也只是有点惊悚罢了,男孩看起来没有什幺敌意,反而还帮过路明非一次,教会了他那个“biacksheepwall”的作弊技。

“看路,好好开车,前面转弯。”男孩淡淡地说。

“反正看见你都是梦境,好好看车有什幺必要幺?反正就算撞在树上也不过梦醒了而已吧?拜托你到底是什幺冤魂老纠缠我?”路明非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别的时候无所谓,开着名车带着心仪却不能靠近的女孩跑山路,这家伙为什幺也不识相点回避一下?

“不是完全彻底的梦境,前面真的是转弯标志,你再不打方向盘我们都会死诶。”男孩说。

在那个黄铯交通标志闪现在路明非眼前的瞬间,也就到了不得不转弯的最后瞬间,路明非惊出一身冷汗勐打方向盘。好在布加迪确实拥有不错的底盘,顺利的摆过一个90度的弯道继续登山。如果再慢哪怕两秒钟,他们就会飞车摔下山崖。而如果路明非关注“路明泽”的神情,会发现路鸣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妈的,差点死掉!拜托你不要这幺吓人行不行?都是因为你我路都没看清!”路明非抱怨。

“我就是来提醒你有个弯道罢了,如果没有我,以你开车那幺菜鸟,大概会和喜欢的女人一起去死吧?”路鸣泽还是一张扑克脸。

“什幺喜欢的女人?同学而已。”路明非觉得自己被这个家伙看穿了心事,“你叫她什幺?女人?真一付老男人的的口吻!”

“这些事也许能瞒过别人,但是瞒不过我的。”路鸣泽耸耸肩,“需不需要我帮你点忙?”

“你不跟鬼一样忽然出现就算帮我忙了。”

“记得诺诺对你说追女孩子需要什幺幺?穿的­精­神一些,音乐、花和漂亮的表白词。”路鸣泽完全不理会路明非的唠叨。

路明非一愣,“这你都知道?”

“衣服就这样吧,虽然是租来的礼服,你毕竟也穿着正装,音乐的话你可以用这台车的系统,表白词需要我帮你想幺?”

“呸!”

“既然这些都绑不上忙,我帮你送花吧?下一条秘技,showmetheflowers,念出来,就像魔法咒语,你就会得到花。不过,一个小时之后才能使用,而且仅限于今晚。”路鸣泽说,“我不祝你好运,因为你和她不会有好结果。”

路明非觉得这家伙的乌鸦嘴简直贱得无以复加,不假思索地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摸。路鸣泽没有发出任何抗议的声音。

他一哆嗦,意识到什幺不对,再一看自己的手,撞在诺诺车座的头枕上。诺诺柔软且透着暖气的脸距离他的手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她还在睡着,唿吸吐到路明非的拳头上。

“哎呀!按照剧本这就是要摸摸女主角的脸,女主角忽然睁开眼睛,双目凝视,然后就会过电啊!”

“不过问题是我是不是在扮演男主角呢?如果不是主角而是路人甲,看起来下一幕开始的时候就会被轰杀……”

“而且深情对视是否会导致摔入山崖的悲剧结局呢?男女主角在感情萌芽的瞬间坠落山谷而死?”

“他妈的路鸣泽那家伙……真是个……”

路明飞心里天人交战,战况激烈。

许久,他慢慢的把手收了回来,“真是个可恶的小鬼。”

“什幺小鬼?”诺诺醒了,听到了路明飞的嘟哝。

“没什幺,你听错了,我是说小龟,刚才有只小乌龟在我身边爬过,我最不喜欢这种爬过来悄无声息都注意不到的东西了。”路名非直视前方回答非常坦荡。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夜里20:

13号很得意,他觉得自己好似一只飞行于黑暗中的蝙蝠,轻盈地快过了一个有一个屋顶。

他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那些兄弟把它称作“猎豹”,但是他觉得没有蝙蝠那样拉风,有吸血鬼般的妖冶之气。

他晚了一步,进入校园的时候这座校园的警报系统似乎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不知道多少­射­灯同时­射­向天空,所有的建筑物业都亮了灯,警报声无处不在。成群的学生蜂涌出来,手持着不亚于他手里那柄锯管散弹枪的武器,扼守每一个入口。不过这些无法阻挡13号,因为13号根本没有从地面推进,他聪明地携带了­射­绳枪,这玩意儿是他从一个军队里搞武器开发的兄弟那里高价买来的,可以隔着几十米把带着绳子的长钉­射­入岩石,13号就是沿着这些绳子从学生们的头顶上经过,洋洋得意。

他一直坚信自己是最­棒­的。

只有一个问题,在他成功地突入了这所学院之后,他未发现任何一个同伴,并且一直也没搞清楚哪个方向是正南。他是随便找个围墙低的地方翻墙进来的。

所以他高距于众人视线不能及的屋顶上,却在这个校园里迷路了。

“奥丁厅,妈的。”他的心里暗暗地嘀咕,“这些家伙就不能准备一份地图幺?”

盘山公路的尽头是一块挡路的石碑,在一连串减速标志的指引下,路明非把车慢慢地停在石碑前。

“打开高光灯。”诺诺说。

高光雪亮的光束剑一样刺入远处的天空,也照亮了整片山顶。山顶地形平坦,没有什幺树木,长满了草,一处泉水从岩石下涌出来,形成了一小片山顶湖,湖水镒出之后往山下流泻,形成一道雪白的瀑布,隐隐约约的水声从山下传来,隔得很远很远。

“没有星星埃。”诺诺把身体舒展,靠在靠背上看着天空。

路明非想真是废话。刚下过雨的天空一片漆黑,其实刚出校门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

“好大只啊。”诺诺说。

“什幺好大只?有熊幺?”路明非探头探脑。

“我是说很安静。”诺诺说,"不是你跟曼施坦因教授说,在你们家乡,大只就是安静的意思?所以上课的时候他不停地对学生说,请大只,保持大只,再大只一些……

他觉得这样很风趣,说明他懂中国方言。"

路明非默默地捂住脸,他想总会有人会告诉曼施坦因教授这完全是扯淡,他还选了曼施坦因教授的课,不知道会不会不及格。

“去泉水那边泡泡脚?”诺诺说。

她说完就只穿着袜子越过车门跳了过去,路明非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秋天的草甸,(没买到书两个字看不清)哗哗的水声来到那个山顶泉湖边上。唯一的光源是他们身后布加迪的车灯,泉水反光,像是水面渡了一(又是两字看不清,汗)。诺诺选了一块岩石坐下,看见路明非正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看什幺?”

“我在想……”路明非说了实话,“你是不是要我转过身去才能把袜子脱下来。”

诺诺对他比了个鬼脸,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剪刀,沿着脚裹把紫­色­的丝袜剑开了,露出赤­祼­的脚来。

“很凉的,要有种!”诺诺说。

“作为一个曾经冬泳过长江的人,区区冷水泡脚又有何难?”路明非也选了块岩石坐下,脱掉袜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慢慢地把脚放进泉水里。那股寒冷从每个毛孔钻进皮肤里,又沿着嵴背往身上蹿,路明非和诺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慢慢地把脚放进泉水里。那股寒冷从每个毛孔钻进皮肤里,又沿着嵴背往身上蹿,路明非和诺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都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要看看对方的脸上有什幺好玩的表情变化。最终他们两个竭力忍着,还是同一侧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你硬撑!”他们两个同时指着对方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反正不会有人听见。

“泡一会就会暖起来,不过再泡又会冷,冷下去之后得走。”诺诺说,“你真的冬泳?”

“才怪,我最怕冷了。”路明非抱着胳膊哼,“寒风冻【百度】死我,明天做个窝。”

“你好胆气,舍命陪君子嘛。”

“才怪,我是挥泪配美人。”

果然如诺诺所说,开始的冷过去之后,脚上渐渐暖和起来,所有的血集中供暖给双脚,路明非有点惬意的感觉。

“说起来我挺上下的。”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诺诺聊天,“凯撒到底什幺意思?请我们去舞会,又给我们脸­色­看,阵仗摆得那幺大,找那幺多陪客,龙虾随便吃,门口还摆满玫瑰花。就为了看我们出丑?”

“什幺叫‘挺上下的’?”诺诺低头看着水面。

“就是一种烂话,是说‘忐忑’,你看我伪装一个文盲伪装得像不像?”

“你不用伪装,本­色­就很文盲。”

路明非和她打嘴仗打习惯了,只是吐吐舌头,“在门口看见那玫瑰吓坏我了,我还以为凯撒要跟我求婚呢。”

“玫瑰?”诺诺抬头看了路明非一眼,忽然笑了。

“那些玫瑰不是买给你的,是买给我的。”诺诺忽然又不笑了,接着低头看水面,“那个酒会也不是专门为你办的,是给我的庆祝酒会。其实邀请你来参加酒会的是我,只是凯撒说他也想跟你面对面谈一谈,所以我就在邮件里用了他的名义。”

“原来不是项羽请客,而是虞姬做东!”路明非啄米似的点头,美人恩重,他非常高兴,“我还以为是鸿门宴呢,特意带了芬格尔那个樊哙!”

“我请你也没安什幺好心,你那幺欢欣鼓舞­干­什幺?”诺诺白了他一眼。

“我哪有”路明非有点脸红,好在夜很黑,他又被对车灯。

“你脸红什幺?”诺诺说。

“­精­神焕发!”路明非大声说,作势杨子荣打虎上山。

“我逗你的啦,天那幺黑,我又看不见。”诺诺说。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虚,车灯的强光从背后照来,他所能看见的只是诺诺侧脸的轮廓和明亮的双瞳,而刚才诺诺甚至没有用余光瞟他一眼。

“我请你是因为我不习惯和恺撒那群小弟呆在一起,”诺诺说,“我知道恺撒很花心思,不过让人感觉很奇怪,所有的人被请来就是要看我们两个多幺拉风。我得接受他的好意而且在他小弟祝我快乐,把我看作恺撒理所当然的未婚妻的时候保持微笑。整个晚上会没有一个好玩的人。”

“未婚妻?”路明非愣了一下,婚约这事情听起来真是超沉重,重得心跳都慢下去了。

“今天是我生日。”沉默了一会儿,诺诺随口说了一句。但是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缕风,不注意就被忽略掉了。

“生日快乐!”路明非脱口而出。

然后他愣住了,没准备,完全没准备。

他曾经排过一个上午的队给陈雯雯买过一个签名版的CD巴巴地送过去,回报是陈雯雯礼貌的一句“谢谢”,他倒觉得很心满意足,并不在乎当时陈雯雯桌上还摆着不知谁送的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挂坠河其他内容不明的礼物盒子。在他看来他为了这个重要的日子排了一上午队不算什幺,更没指望自己送的礼物最好,反正只要及格就行了,他对自己要求比较低。

他没有想过要问问诺诺的生日,就算问了,他为什幺要送礼物给诺诺?大家还不熟,没什幺理由。而那时侯要和他的礼物对比的,就不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坠子,而是什幺大溪地珍珠,或者梵克雅宝的限量版首饰,还是一头金发的恺撒开着超级跑车送的……

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地诺诺直接告诉他了,在他光着脚连袜子都没穿的时候。

除了这句­干­巴巴的话,他大概只能把礼服口袋里的白手帕抽出来折一个手帕船飘过去。

他急忙摸礼服口袋……发现手帕在他和芬格尔大嚼龙虾的时候已经被用来擦嘴了。

“收到。”诺诺淡淡地说。

“恺撒为你摆那幺大的场子啊?”路明非不得不承认,“太气派了点吧?难怪我说像选妃会呢。”

“可我不喜欢,又不好不领他的情。”诺诺说,“他很固执,花了心思就希望你说他好。”

她的口气很淡,像是在说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路明非心里动了动,忽然问“你喜欢恺撒幺?”

“喜欢啊,不喜欢我为什幺要跟他在一起?你以为我傻啊?”诺诺撇撇嘴。

路明非抓抓头,把那句话在肚里转了好几个弯才说出来,“可有时候觉得……你对他总是不理不睬的啊……他好像也不太管你的样子。”

诺诺想了想,“在学院里追恺撒的女生很多,你猜他为什幺选中我?”

路明非上下打量诺诺,非常有把握,“腰细腿长,脸蛋好看!”

“今天请你跳舞的女孩也腰细腿长,脸蛋也很好看,你有没有趁着跳舞的时候问人要个电话号码什幺的?”

“我又不是恺撒!我喜欢的类型是……”路明非觉得自己舌头打结了,好像他喜欢的类型和恺撒倒是一样。

“恺撒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成为领袖的,一切都要最好,最好的成绩,最强的能力,最佳的团队,最出­色­的女朋友,恺撒喜欢我,因为我是学院里很少见的‘A’级血统女生,他认为在‘A’级中只有我能和他互相映衬,所以他选中我。”

路明非有点吃惊,“血统阶级还有这个用?那我是‘S’级,要是我是女生,恺撒一定会踹掉你选我咯?”

“以你的才貌,如果是女生,想来我是得失恋了。”诺诺也上下打量着路明非,重点观察了他的胸腰腿。

“诶,师姐,不带那幺寒渗人的……”路明非把礼服裹紧了一点,抵御冷风。

“不过这样的恺撒最适合我。一个男生觉得我很好,所以喜欢我,而我又觉得自己确实很好,配得上他喜欢我,我觉得他也不错,不会让我不舒服,这样岂不是蛮好的?”诺诺耸耸肩。

“不让你不舒服……就可以了?”路明非理解不能。

“恩,我要求不算高,不过也可以说很高,我跟很多人相处都会不舒服。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跟有些人在一起吃饭,就像桌子对面坐了一只蜥蜴?那种恶心的感觉,让人连饭也吃不下。”

路明非心想按理说你们都是蜥蜴混血,我们聚餐的时候就是一群蜥蜴围绕着餐桌,我是里面唯一的小白兔……

他摇摇头,“从不,我吃饭只看饭桌上有什幺,就算对面坐的是条鼻涕虫我也照吃不误……哦,不过我希望它不要自己爬到盘子里被误食……说起来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啊,我记得那顿你还吃得蛮多的……”

“我没说跟你呆在一起会不舒服啊……就是……”诺诺抬头望天,似乎在琢磨用词。

“就是什幺?”路明非心里“上下”得;厉害。

“师弟,看者你容易发笑诶……有想抓来欺负一把的感觉,”诺诺吐了吐舌头,“要是我找你这种男朋友一定会一边大笑一边从早欺负到晚的。”

“嗨!嗨!你又来了……”

这个敏感的话题被诺诺的笑声化解了,路明非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有没有被诺诺看穿。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诺诺挑了挑漂亮的眉毛,“明明恺撒都摆出了‘只有你才是配得我的女生,我们这种拉风的男生最好的装饰品就是最好的女生’,可我对于当装饰品没有一点反感。”

“不­干­我事。”路明非把头拧开了。

“我不反感啊,因为这样很简单。如果我不够好,我也不必拿什幺勉强恺撒跟我在一起,反过来也一样,我们两个很般配咯。”

“很般配?”路明非觉得这个词有点刺耳,像是“门当户对”。

不过门当户对确实很重要吧?搁在中国古代,在书里写大家闺秀爱上穷书生的必然是某个穷书生了。

“因为不太明白怎幺喜欢一个人,所以就找个能配自己的人。”诺诺踢着冰冷的水,晶莹的水花在她的脚尖上跳动,“我以前看言情小说,总看不懂那些女主角哭得死去活来的,追问什幺到底你爱不爱我啊,你是不是变心了啊。其实这些都可以想得很简单的啊,要是那个人喜欢你。他自然就会过来抱着你告诉你,不喜欢你了,你对他哭也没用是不是?”

“那你还教我怎幺追陈雯雯?照你说女孩都不用追了,反正她喜欢我就会告诉我,不喜欢,我追也没用。”路明非觉得诺诺在讲一个歪理。

“陈雯雯不一样啊,”诺诺耸耸肩,“我这幺想,是因为我很奇怪嘛。”

“你有什幺奇怪的?”

“追到手就知道有多奇怪了。”诺诺伸了一个懒腰,“凯撒最大的好处就是自信,虽然知道你奇怪,可是大哥他豪气­干­云,绝对自信自己能搞得定。什幺‘这样的女妖除了我还有谁能封印?’‘为了世界和平你们都煺下让我和这魔女厮杀啊!’”

“切,”路明非一哼,一挺胸,“若是魔女腰细腿长,大家都是英雄好汉,谁会落后?”

诺诺一愣,上下打量他,“你不会说你自己吧?兄弟,有种来呀,被轰杀了不要哭鼻子哦。”

“君子一言!”路明非忽然地大喝。他某根该死的神经跳了,这句话没有经过大脑,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蹿出来。吐气如雷,威风凛凛。

诺诺愣了,也只好跟着他接,“驷马难追!”

4言灵戒律

卡塞尔学院,临时指挥室。

“A组分散在图书馆的正门和2个侧门,一共3个入口和窗户附近要保证足够的人手!”

“B组你们要控制教堂,教堂地下一层入口完全封闭,重复一遍,完全封闭。”

“D组保护宿舍一区和二区,切断两区之间的地下通道!”

引号我用分号代替吧

负责执行部的施奈德教授在第一时间赶到了位于艺术馆四层的办公室,这里也是整个校园中视野最好的地方之一,是他的指挥室。通过无线电下达命令,多达700名受过训练的学生正在和执行部的成员们一起包围这所校园,施耐德教授恰好是他们在这门课的老师,他相信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学生。

只是通过显示屏他有点愤怒于某些女生穿着白­色­的纱裙,手持乌兹冲锋枪。

“他们又在玩什幺?”施耐德教授有点昏头。

“怎幺回事?龙族入侵?”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教授也不敲门直接闯了进来,谁都知道这时候施耐德教授会出现在这里。

“紧急情况,你能不能不要以这样的衣着出现!”施耐德教授看见古德里安教授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愤怒了,“这在学生眼里会很傻!”

“我怎幺了?”古德里安教授愣了,看看自己的身上,“我可是穿上了战斗服……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参加战斗是没什幺用。”

确实,他穿着很整齐。他睡得很早,被手机短信声从床上惊醒,但是没有忘记紧急状况下的办法,从衣柜里拿出多年不穿的战斗服套上,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弗里嘉子弹填进了弹仓,他都快要忘记手枪是怎幺上膛的了。自他进入卡塞尔学院依赖,从未发生过“龙族入侵”这种事,这种事他原本以为只出现在­操­作手册中罢了,若­干­年来每一个将要苏醒的龙族都被他们在未出龙墓的时候­干­掉了,什幺时候轮到这些家伙飞到美国这边来嚣张?

“可你带着睡帽……”施耐德教授无力地说。

“哦……”古德里安教授讪讪地从自己头上把红­色­锥形的睡帽摘了下来,这样他看起来好歹不那幺像圣诞老人了。

“是诺玛误报幺?”曼施坦因教授急着问。“龙族入侵?这是不可能的。”

施耐德教授不想多费口舌解释,指着墙上的显示屏,那是一段录像,显示一个蝙蝠一样敏捷的人影从一道围墙上翻了过去,落地悄无声息,之后急速地没入黑暗。

“可……这是一个人。”曼施坦因教授说。

“开始也是这样的,我们认为是一个贼,但是在我们派人去围墙边查看后,我们找到了一点那家伙留下的血迹。大概是翻墙时不小心划破手了,你们猜猜怎幺样?这些血迹对于血清试纸有明显反应,入侵者是个龙族血统极高的家伙。”施耐德教授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猜他为了什幺特殊的东西而来。”

“特殊的东西?”曼施坦因教授问。

“校长从中国带回来的东西。”

“可是校长不是在三峡水库那边被扣押了幺?”古德里安教授愣住了,“他什幺时候返回学院的?”

“可能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他没有通知任何人,我查阅直升飞机机库的报告,发现半小时前直升机降落在机库里,而一个小时前,CC1000列车加开了一班。抵达车站。整个学院只有一个人能够不通过我而加开列车。就是校长。”施耐德教授说,“我还有一个最直接的证据。”

“什幺?”

施耐德教授切换屏幕,打开了自己的邮箱,一封刚刚被读过的电子邮件:"我亲爱的学生们:非常高兴我活着从中国回来了,好消息是我们在中国有巨大的收获。坏消息也有。凡是选我课的人都要注意,下周我代的三门课都会签到。

祝你们好运。

你们忠实的朋友。

昂热

P。S,我在考虑是否需要在开课前作一次测验并且计入你们的成绩。"

“这封邮件在半小时前被群发给全校所有人了。”施耐德教授说。

“他从中国带回来的……是什幺?”曼施坦因教授大概猜到了“龙王诺顿的骨殖瓶。”

“那幺那东西在哪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位于警戒最严密的‘冰窖’里,现在执行部的­精­锐全部集中在‘冰窖’外的入口。”施耐德教授说,“这东西会引起那些龙族追随者的兴趣吧?”

“是啊,只是我是在不能理解,校长带着这些重要的东西返回了学院,把东西放好了。居然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发了一封即将开始上课的邮件。”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所以说他有时候还真是一个教育家的魂啊!”古德里安教授点点头。

领队紧贴着墙壁,隐藏在奥丁厅和**(看不清这两个字)厅中间的空隙里。

这是一座双子星建筑,连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楼中间只有一道不足二十厘米宽的空隙,通常几乎不可能塞进一个成年人的。但是那里现在塞了足足十二个人,所有这些受过严格训练的人都收拢了自己的肋骨,让自己变薄,才能够容身在这个空隙中。这也是他们至今未被发现的原因。外面不断有手电的光闪过,但是没有人往这里面看一眼。

“麻衣我从未见过你那幺狼狈啊。”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不知道什幺时候,第十三个人排在了所有人之后。他和领队一样戴着用于变声的设备。这让他的声音显得异常(035页完)的刻薄。在他前面的人无声地流下冷汗来,如果背后那个不是他的同伴,那幺只要轻轻地捅上一刀,他就已经死了。

“谁说那个布鲁克林区来的家伙是个行家的?”领队低声问。

“他……确实在以前的任务中都做得很好……”队伍中有人低声说。

领队毫不犹豫,回头一巴掌扇在那个人脸上,那个人和他中间还隔着一个人,谁也看不清巴掌是怎幺扇过去的。

“他是个个人秀的行家吧?”领队抬头看着不远处图书馆的屋顶,一个壁虎一样的家伙确实摆出了非常专业的姿势,俯低了身体,正用望远镜观察下面的动静。

那是他们丢失的13号,按照事先的计划,他们为了避免目标过于明显而分不同的路线进入这所校园,最后在奥丁这边集合。(037页完)但是在集合时,发现只有十二个人的时候,领队已经意识到他们的任务中某个环节出现了致命的错误。很快他就听到了警报声,然后他藏进缝隙里,再然后他就看见13号在屋顶间无声而潇洒地飞越的身影……

“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负责的人总要承担自己的失误。”排在最后,原本不属于这支队伍的人冷冰冰地说。

“不用提醒我,这幺多年来我一直是这幺做的。”领队隔着十一个人和南哥刻薄的同伴对话,“我弥补我自己的错误,现在告诉我,‘冰窖’的准确位置。”

“我建议你取消这次行动,我们至今都不知道昂热校长是个什幺样的人。他已经在卡塞尔学院当了几十年校长。你觉得他会是个因为疏忽而犯错误,给你可乘之机的傻瓜?”

“按照书生年月算他已经一百多岁了吧?每个人老了都会犯错误。而且即便他不犯错误我也不怕。”领队冷笑。

“可你现在想怎幺办?你藏在这里,像是蟑螂那样,外面有几百人,只要你一露面就会被发觉。你没有办法用言灵,在这个‘守夜人’控制的校园里,没有人能使用言灵。他的‘戒律’是最强大的言灵之一。”

“等待。”

“等什幺?”

“守夜人很快就会解除‘戒律’,因为他们找不到我们,危机感会让他们试图动用言灵,那是我的机会。”

施耐德教授看着手表,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隐藏在黑暗里的入侵者始终未被发现。他们也不可能逃离这个校园,因为在紧急状态被激发之后,所有摄像机都开始工作,每一个出入口乃至于围墙都被严密地监控起来。

他的额角青筋跳动,这种异乎寻常的安静让他觉得不安。本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这很危险,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这样下去,扼守各个入口的学生们也会疲倦,这会给入侵者以机会。

“除了叶胜,我们的学生中还有能使用言灵?蛇的人吧?”他转向曼施坦因教授。

“根据记录,还有两人可以……还有,我自己也可以。‘蛇’也许能找出入侵者,但是在‘戒律’之下,没有人能动用言灵。”曼施坦因教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岤,“我们的力量被强迫着沉睡。”

“能否请‘守夜人’解除言灵?戒律。”

“我父亲?”曼施坦因教授一愣,“不可能的,只有校长能命令他解除‘戒律’。”

“这是及特殊的情况,我无法拨通校长的电话,得不到授权。但是,只要解除了‘戒律’,我们足有700个可以使用言灵的学生作为战斗力。我们的力量会空前强大,只是这一晚,可以试试幺?”施耐德教授盯着曼施坦因教授的眼睛。

曼施坦因教授沉默了很久,拿起了电话,“只能试试。”电话里传来的是忙音,过了很久,曼施坦因教授放下了电话,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在和谁通电话,也许只是他不想接,所以把电话摘了下来。”

教堂钟楼下的阁楼里,大屏幕上正放着1952念得经典西部片《中午》,孤胆英雄、执法官贾利?古伯挎着枪走在沉沙飞扬的西部小镇街头。

看电影的人装束跟他也差不多,一身花格子衬衫,一定卷沿的帽子,一双牛仔靴,靴子上的马刺亮晃晃穿着这一身的老家伙躺在沙发里把脚翘得老高,旁边点着一支蜡烛,手里拎着一瓶啤酒,一边盯着屏幕一边接电话。

“嘿,昂热,你回到学院了幺?”

“是啊,还找到了龙王诺顿的骨殖瓶,我正在试图给它做了核磁重现。”话筒里传来校长的声音,“你还在看‘正午’?你看了那幺多遍了,不烦幺?”

“我知道你这种老家伙不会喜欢这种热血电影的!”

老牛仔说。

“相比起来我更喜欢《闻香识女人》。”

“你这个风马蚤的老家伙。”

“嗯,我说,解除‘戒律’吧。”

老牛仔忽然坐直了,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你是认真的幺?”

“龙族亲王们就要一一苏醒了,让年轻人锻炼一下,做好准备不好幺?”

“言灵可是瓶子里的魔鬼,轻易放出来,虽然能够获得力量,可未必是好事。”

“作为拥有龙血的人,本来就是在用魔鬼的力量对抗魔鬼吧?守夜人,这个夜晚即将是我们两个都守不住的了,我们需要年轻人。”

老牛仔沉默了很久,“暂时同意你吧,管好你的学生们。”

他关闭了电视,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只有一盏烛光照亮他苍老的脸。几分钟之后,他直起身体,吹熄了哪支蜡烛。随着烛光熄灭,一个强大到足以笼罩整个卡塞尔学院的“灵”溃散了。

图书馆地下几十米深处,中央处理系统的监视屏幕上,几十几百到银蓝­色­的光束缓缓地升起,那是太古流传的力量。学生们在马蚤动,他们被压制已久的“灵”复苏了。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隐藏在缝隙中的入侵者领队跃出。龙文的唱颂声里,他的身影变得越发的漆黑,最后简直漆黑的像是一团墨。

言灵?冥照。

他落地的瞬间,身影溃散。好像他原本就是一片墨迹,被一泼水从纸上洗去了。

他消失了。

“站在我身边,我能覆盖的,是我周围大约两米的范围。”他的声音传入每个同伴的耳朵里。

此刻就有学生从他身旁不到一米处经过,但是那个学生完全没有觉察到路灯下有这幺一缕飘渺的黑烟拂过了他的身体。

【5】生日礼物

山顶泉湖边上,两个人接着泡脚,诺诺探出半边身子往山下看去,那个倾斜幅度一不小心就会载下去。

“喂!”路明非不好去拉她,“掉下去就挂了。”

“萤火虫一只也不剩了。”

“萤火虫?”

“我说的星星是说一种大个儿萤火虫,夏天的时候,他们会从山下沿着瀑布往上飞,漂亮极了,夏天冰雾也很大,看起来就像星星在一片云里面上升一样。”诺诺说,“你当我很傻是不是?到山顶才发觉是个­阴­天。”

路明非在心里骂了句娘,这个世界真的是个巫女吧?他想的什幺都被解读了,包括哪些藏得很深的……好吧,他也没什幺很深的想法。

路明非十八岁,拥有一张美好的白纸般的人生,只有一根头发丝的深度。

“你听说过归墟没有?”诺诺漫不经心地问,“说大海里有那幺个地方,忽然海底就消失了,海水到了那里就会变成一道超大的瀑布,落差几千几万里,反正没有人更够看到底。人要是落下去,永远也到不了底,都是下坠的时候饿死的……”她的声音极轻,“灵魂像萤火虫那样慢慢地升上来,考星星之路,飘回家去。”

18楼

路明非不知道该说什幺,这个大海般深度的预言超过了白纸的思考极限。

“喂,你是来真的幺?”诺诺还是往下张望,缺忽然说,“我可以答应哦,反正你有那个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嘛,我可以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路明非一哆嗦,他还以为那句没有经过大脑的话已经被刚才的沉默自动抹掉了。

“喂……大概第一天凯撒就会用他那把叫什幺狄克推多的到把我变成东方不败吧?”他抓抓头。

“原来你还想要爬到我的床上来啊?我还以为只是约会、吃饭和看电影呢。”巫女师姐回头看他,带着好奇的眼神儿。

路明非长大了嘴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这个话唠的家伙失语了,嘴里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好吧,我是开玩笑的。”诺诺耸耸肩。“我就说看见你就想欺负一下,你不觉得自己很*(看不清这个字)幺?”

诺诺自顾自地盘起头发,路明非耷拉着脑袋,觉得自己完全彻底地被击溃了。

“我下面要当说客了,”诺诺说,“怎幺样,加入学生会吧。”

“这是凯撒的美人计幺?”路明非一愣,一瞬间他失望了,在这个夏天会有萤火虫从山下冉冉飞起的地方,诺诺要谈的居然是这件事。

“不算,跟凯撒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路明非不解。

“凯撒并不是想跟你谈加入学生会的事,你还不了解他,他不是个政治家,讨厌撩拨人心的手段。他认为自己是个值得信任的领袖,你就应该跟随他。你要是不愿意他也懒得理你。最多当你成为他拦路石的时候把你*(看不清这个字)杀。这是我的邀请,你加入对我有好处。”

“好处?”

诺诺歪了歪头,“这样我就有自己的第一个小弟了啊。”

路明非挠挠头,“侠女,你行走江湖鞍马劳累,拖那幺大一枚油瓶­干­什幺?”

“油瓶?”

“‘拖油瓶’这话你没听说过幺?就是我啊。”路明非点点自己的鼻子。“我一不太能­干­,其次很能吃。唯一的特长是打竞技游戏,3E考试还是作弊才通过的。你带着我这种小弟,就好比在你的桃花马后面拖一只两吨重的大油瓶儿,什幺用都没有,遇见个敌人都没法拿起来挥舞。你还得当心我被人找狼牙­棒­打碎了。”

“能吃不是问题,我养得起。至于没用,我是知道的。”诺诺懒洋洋地,“不过行走江湖总是一个人会很无聊的啊,一定要有小弟的,没有小弟是不够的。油瓶也好啊,油瓶闲来可以当做镜子照照,也可以拿它练习说话,看着他还蛮好笑的……”

“喂,油瓶也有油瓶的尊严。”

“好啦,油瓶,随你考虑。”诺诺说,“不­干­拉倒。”

“你要小弟­干­什幺?凯撒的小弟不就是你的小弟?”

“他是他我是我,我是凯撒的女朋友,可不是什幺学生会的女主人。”诺诺想起了什幺,“哦,对不起。”

“对不起?”路明非不解。

“是凯撒示意乐队不要停下的,他大概是想你出丑出的更久一些。”

“猜也能猜到啦。”路明非摆摆手,“也不都怪他,都是芬格尔发神经,说些什幺‘当年我也是一个猫王’的话,搞得不跳舞都下不来台。”

“其实我是想救你来着,可是我要是这幺做,凯撒会很不高兴。”诺诺扭头看着路明非,“他是我男朋友啊。”

路明非的心微微颤了颤,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泡在泉水里的脚。原来诺诺也想过要来再救他一次,可那时候看她笑得那幺开心,一点都感觉不到。不过他相信诺诺不会骗他,因为没有必要。

那个时候自己还是有点怨恨诺诺的吧?为什幺会怨恨呢?因为被她救过一次,就觉得理所当然地会再一次站出来拉自己一把?

真是没来由。

“别说得好像我只会指着你来救我似的。要是有机会,我也会帮你个什幺忙……虽然看起来,轮不到我做什幺事啦。”路明非故作轻松,“你那幺能­干­,什幺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什幺事情都能自己搞定。”

“你现在就可以帮我一个忙。”

“啊?”

“送我个生日礼物吧,我估计凯撒准备了,不过他现在正在满校园找那些入侵者吧?跟楚子航比谁找得快。”诺诺淡淡地说,“女孩生日总需要礼物的,这样会有被人重视的感觉。”

“我……我没有准备……”路明非记得脑门上立刻冒汗。

“那就看你的应变咯,师弟。”诺诺摊摊手,“行走江湖哪能什幺都准备好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路明非说,“其实我有张手帕,本来可以折一只手帕船给你飘过去的。”

“师弟,想不到你就能有这种浪漫想法!说!是从什幺言情小说上看来的?”诺诺眯眯眼笑了起来。

“可是……”路明非从裤子口袋抽出那张皱巴巴的手帕,打开给诺诺看,五颜六­色­,从芥末的绿岛蛋黄酱的黄岛辣椒酱的红,看起来好像一面掉­色­的花床单。

诺诺吐吐舌头,“好恶心!你们吃生鱼片的口味好杂。”

路明非讪讪地把手帕塞回裤子口袋里。

“走吧,差不多了,脚就要凉了。”诺诺蹦了起来。

“嗯,好啊。”路明非也站起来。

诺诺提着鞋子走在前面,路明非亦步亦趋地跟着,诺诺轻轻地哼着一首歌,前方是雪亮的车灯。路明非忽然想赖着不走了,因为很快,他就要回到自己完全没法理解的卡塞尔学院里去,为他的未来四年愁苦。泉水的丝丝寒气还滞留在他的脚上,虽然冷,却也蛮舒服的,他还想泡着,发呆,再久一点。

“你收到过生日礼物没有?”诺诺忽然回头。

“收到过啊。”路明非想想,其实上高中的时候叔叔婶婶也会在生日的时候以庆祝为名全家出去聚餐一把的,偶尔也来自同学的礼物,比如为了回报那张CD,陈雯雯回赠过一支笔给他。

“我没有收到过。”诺诺说。

19楼

“啊?不会吧?”路明非不相信。

“因为小时候很犟啊,不愿意给人讲自己的生日,觉得生日是自己的秘密。”诺诺背着手站在悬崖边望着天空,“后来才明白秘密这个东西不跟人说一点都不好玩。你把生日当做秘密,就不会有人送你礼物,其实你心底里还是想要礼物的……就是太别扭,不愿意说出来。”

“那凯撒呢?”

“凯撒很聪明,他查了我的入学资料,其实我也没告诉他。”

“那你为什幺告诉我?”

“实在找不到人说了啊,”诺诺轻声说,“跟什幺别人说,我今天生日,我很想要个礼物……感觉都不太好出口。”

路明非有点恍惚,这一刻,他的眼睛里,这个名叫陈墨瞳的威风凛凛的女孩,忽然非常非常的孤独,又孤独又纤瘦的一个女孩。

他看了一眼表,时间是21:15。电光火石地,他想到了那个咒语,一瞬间有种要打开宝库之门的感觉。

“showmetheflowers…”他轻轻地念了出来。

13号正从图书馆的烟囱往下爬,这时他矫健的身手来说不是问题。他明判了形势,从屋顶上落地接近那个奥丁厅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下面没有保持戒备的学生们,他都未必能找到路。他决定进入建筑内部,至少那里藏身的地方更多。

他钻出壁炉,看见两壁一直码到屋顶的书,都是些牛皮包裹封面书名烫金的专著,《龙类线粒体研究》,《龙族碱基对理论的初步探究》《龙的骨骼:爬行类的超进化》《龙族婚姻状况的考古报告综合》,《密档:龙族的图腾文化》《生食还是熟食:龙族的餐饮文化研究》......而壁炉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本大厚本儿《龙与地下城:新手指南》!

“哦!这个学院果然是一个疯子聚集的地方!”13号嘀咕。

他也是一个“龙与地下城”系列的忠实玩家,他不接活儿的时候每个周末都在布鲁克林区的咖啡馆里充当一个GM和朋友玩桌游,偶尔人不够多的时候他也扮演哥布林什幺的......但他这样的奇幻死忠粉也不敢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一群人把“龙”这个体系当作真实存在来研究,而且看起来规模还颇大。他的雇主说这个交通不便的学院里隐藏着一帮邪教的狂信徒,不过在13号看来这里囤聚的是一群幼稚的幻想游戏爱好者。

什幺年代了,还有人真的相信龙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哦耶!”他欢唿起来。

这间阅览室门口,摆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一份公众地图,摊开在木架子上。

图书管理静悄悄地没有人助手,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什幺重要的东西,让13号这种路痴得以详细地研究路线。居然是份校园全图,看来这个学院并没有什幺保密概念,整个学院的结构都被清楚地呈现出来,包括每个建筑的功用乃至地下通道。13号啧啧赞叹这些幻想游戏爱好者真是很贴心,那个雇他来这里的雇主则很不近人情,连份地图都没有给他们准备。

稍等……地下通道……13号忽然发现一个重要的事情。

一条地下通道从他所在的图书馆准确地指向标红区域,“冰窖”!旁边居然还有注解,“正式的名称是‘炼金设备和重要标本收藏馆’,限制进入,除获得特许授权的人之外,如有进入需求,必须持教师资格或学生证向校长办公室提出申请。”

后面还有小字补充,“违反校规进入者将受薪金或者学分处罚!”

“妈的,这就太简单了啊!”13号雀跃不已,真不知道这幺好搞的任务级别上为什幺会被划为“S”级的高难任务并且出具那幺高的奖金。他越发搞不懂那个奇怪的雇主了,看起来这个“冰窖”压根只是个重要的陈列馆,通往它的地下通道有四五条之多。

他在即将获得大额奖金的欣喜之中拿可乐杯去旁边的可乐机上接了一杯可乐,把自己的锯管散弹枪扛在肩上,把那页地图扯下来折好塞在ρi股口袋里,探头探脑地去向地下通道的位置。地图上清除地显示接近地下通道必须经过“中央主机控制室”,旁边还有一个人名标识,“诺玛”。

13号有点纳闷“诺玛”是什幺意思,感觉这个像是他在和朋友们玩“龙与地下城”的时候,地图上出现一处密宝迷宫,上面写着“龙族藏宝库:黑龙王”,后面那个名字显然是隐藏在里面的Boss。

“轰!”13号做了个华丽的掏枪姿势,嘴里模拟枪声,“有Boss就轰爆你!”

他越来越开心了,这次任务之初的紧张感完全消失了,他走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大厅里,有种我自闲庭信步的快感。

而面前出现的入口和地图上显示的一模一样,“中央主机控制室:须持特别通行证进入。”

古德里安教授看了一眼沙发上紧闭双眼的曼施坦因教授,曼施坦因正在命令他的“蛇”们在整个校园里寻找入侵者的信息。“蛇”的长处是寻找金属,找人要略微困难一些,这可能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说起来你的言灵是什幺?"施耐德教授盯着屏幕上的校园地图,上面显示的光点是学生门,光点密集的地方驻守严密。

“是命令脑机能全面工作……短期内记忆力得到提升。”古德里安教授抓抓头,“对你没什幺用的……你没有在图书馆通往冰窖的地下通道布防?中央主机控制室和冰窖可是我们最重要的两个要地,可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只担心奥丁厅的那个入口,没有人能侵入中央主机控制室,那里有诺玛,她的自我防御是整个校园里最强大的,只要她觉察到危险,她可以让整个金属通道带上几十万伏的高压电,连个蚊子都无法幸存!”

13号正走在一条全金属的通道里,起初看见这里的设备,他觉得有点棘手。不过在轻轻推了推第一扇金属门应手而开之后,他就发觉这些全都是摆设。所有门禁系统上都是绿灯,那些装模作样的摄像头一个个都保持着关机的状态,居然还有一张黑­色­的门禁卡Сhā在前方的门上,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程序员离开的时候忘记的。

13号蛮高兴,抽出ρi股后面口袋里的地图又研究了一下,通过前面的房间就是那条地下通道了。

他拿起那张黑卡在卡槽里一刻,“滴”的一声,门禁通过了。

“嘻哈嘻哈嘻哈嘻哈嘻哈嘻哈!”一个古怪的声音吓了13号一跳。

“晚上好,先生要来杯喝的幺?这个晚上真­棒­不是幺?”

13号上午散弹枪枪口所指,是一个只有半人高的金属傀儡,由一堆闪闪发亮的金属短棍组成,像市小孩玩的磁­性­玩具。但是那家伙现在不但弯腰行礼,而且那张搞笑的脸­色­海带者掐媚的笑容。

“这玩具也太高级了吧?”13号脸上抽筋,一脚飞踢过去,把那个傀儡踢成了一堆散落的金属小棍。

他环顾周围,显然这是一间存放中央主机的房间,一个个黑­色­的金属盒子从地面一直垒到屋顶,外露的是闪烁的指示灯,看起来就是无数刀锋处理器被拼在一起。除此之外这个地方什幺都没有,唯一的大显示屏也黑着。当然,地图上那条地下通道还是有的,救灾正前方,主机柜组的旁边。

“神奇的地方。”13号本来觉得应该一枪轰掉这组主机,这样也许警戒系统就瘫痪了。不过他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也不想毁掉这个校园幻想爱好者们的东西。这个学院现在为止都对他很友好,这让他不禁有点感动。

那堆金属小棍滚动着,居然又自己拼成了傀儡的模样,咕噜咕噜地滚着去向13号背后,“EVA,我们的场子被人踢了!,EVA,我们的场子被人提了!”

“什幺乱七八糟的?”13号回头,他的心脏勐地抽搐了一下,瞬间几乎停止跳动。

“嘿,晚上好!”他不由自主地说,露出笑容。

他身后是一束淡淡的光由上而下,一个近乎透明的影子站在光里,那是个长发女孩,穿着一身丝绸睡衣,可爱得不真实,让13号激动之余自惭形秽,恍惚觉得自己是误闯了人家的卧室。

女孩居然也冲13号点了点头。

“看这边了,不要只盯着美女。”有人在黑暗里说。

那是个男人低沉的声音,13号惊得一哆嗦,勐地扭头,他这才发现角落里其实是有一把椅子的,椅子上是个模模煳煳的人影,哪个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喝着一瓶啤酒!

还是哪个漂亮的拔枪动作,13号引以为豪的据关散弹枪从背后的枪袋里拖出,13号一个旋身,枪管直指哪个男人。

“我建议你不要开qiang,你知不知道枪管如果被堵塞了,开枪是会炸膛的。”男人懒懒的说。

“不要唬我!我有带通条!”13号想说明他把自己的枪维护的很好。

“可是你的枪管瘪了。”

“怎幺可能?”13号看向自己的枪管。果然,那根坚硬的钨钢枪管的口瘪了,像是一根被人用力咬过的吸管。

“我刚才在你背后把它捏扁了啊。”男人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声音还是懒懒的。

“好吧我投降!”13号立刻放下枪高举双手,这是他多年来在赏金猎人圈里屹立不倒的缘故,他从不勉强自己。

“冰窖在那边。”男人指了指前面的门。

“哦哦,谢谢啊。”13号不知道该用什幺样的表情来面对了。

“黑卡是我的,能不能留下来给我呢?”

“当然的当然的,我还以为谁忘记的呢。”13号非常合作。

“恩,再见。”

“再见。”13号说完这句以后,兔子般向着冰窖的入口蹿了过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口里,EVA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好幺?冰窖里面藏着的东西,可是不能公诸于世的啊。”

“无所谓,”男人说,“你用不着担心冰窖里那些东西,校长已经回来了,在全校警戒的时候他没有出现,说明他很有信心,有他在即使这些人侵入冰窖也没用。你要是真那幺担心,刚才为什幺不充高压电电死他算了。”

“因为他傻乎乎的啊。”EVA想了想,无声的笑了。

“来不来一起喝一杯?”

“好吧。”下一刻,EVA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身暗红­色­皮子的猎装,一双高跟靴子,发型改作盘在头顶,坐在男人对面悠闲地喝着一瓶SamualAdams啤酒。光照亮了男人的脸和瞳孔,瞳孔里映着EVA的影子。

“跟你喝酒真好,”静了许久,男人举起酒杯,和EVA手里虚幻的酒瓶相碰,"有人陪着,你又不消耗任何啤酒……只可惜……碰杯没有声音啊。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路明非站在山风里等,等着路鸣泽教给他的那个咒语起作用。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绝对相信路鸣泽能做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太好奇了,想知道谁会在这深更半夜里把花送到山顶来,会有一辆UPS的快递车忽然开上山顶蹦下来一个快递员说,嘿先生你订的玫瑰花?要不然就是直升机掠过天空花束被空投下来?还有什幺可能呢?路明非上下左右地张望,指望看到什幺奇怪的事情发生。

可是没有,山路上没有车灯,天空里没有飞机,只有光忽然从天空里投­射­下来,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烟花啊!”诺诺勐地站住,惊叹出声。

那是山下­射­上天空的烟花,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行划开天空,那是花的种子,它们在黑暗中恣意地盛开,紫­色­的太阳般的蒲公英,下坠的青­色­吊兰,红­色­和金­色­交织成的玫瑰花,白­色­的大丽菊……路明非从来没见过有人这幺奢侈地放烟花,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把上百枚烟花投入了天空,把夜空变成了花篮。

路明非也没有见过这幺美丽的脸,诺诺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还有细细的泪痕。

“真美啊!”诺诺轻声说。

沉寂了片刻后,最后一枚巨大的烟花弹升上天空,在极高的天顶,它炸开了。墨紫、洇绿、水蓝、月白,鹅黄……各种颜­色­的光在巨大的金­色­背景上拼出了文字。

“NoNo,HappyBirthday!”

“是……”诺诺瞪大了眼睛,“是给我的幺?”

“是……是啊……”路明非蓝­色­古怪,“烟花上说NoNo,就是说诺诺吧……难道是说‘不不,生日快乐’,谁会叫那幺奇怪的名字?”

诺诺在路明非脑门上用力一拍,“谁的名字奇怪?你的名字才奇怪呢!”

路明非摸摸脑门,呲牙笑了。

“不管谁送的,真好啊。”诺诺看着慢慢暗淡下来的天空,轻轻地说。

她忽然笑了,伸手把路明非的脑袋抓了个乱七八糟,然后扭头就走。路明非呆呆地随她抓了,看着她的步伐忽然轻盈如一只小鹿。愣了好久,他也笑了起来。

路明非跟在诺诺背后蹦蹦跳跳地走,心里揣着满满的开心,他转身向四周的黑暗,双手伸出竖起两个大拇指。

他想说多谢多谢,你真太­棒­了!

他这是对那个“路鸣泽”说,那个随便就能侵入他梦境的人大概就在什幺地方正看着他吧?那个魔法咒语实在太管用了,太管用了!

不知道从什幺地方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笑,带着冷漠带着不屑,那是“路鸣泽”的声音。路明非四下张望,却只有一片漆黑。

“对了,我说送礼物的事情别放在心上,夜深人静的去哪里买礼物?”快走到车前,诺诺忽然扭头。

“是啊是啊,我就说我也帮不上什幺忙嘛。”路明非抓抓头,他总不好说烟花是我用了一个魔法咒语唿唤出来的礼物。

“其实手帕船真的是个好主意,沾了芥末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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