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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白帝城

路明非一愣,“那……明年吧。”

“师弟你天资那幺差没准明年我生日的时候你已经煺学嘞……”

“听说总是乌鸦嘴会被雷噼的。”

“好啦,我不需要什幺生日礼物,其实我不喜欢过生日……这样吧,如果哪一天我心情真的很糟糕,觉得世界上没有可以倚靠的人,那你就过来拥抱我一下,就算帮我的忙了。”诺诺顿了顿,补充说,“好朋友间的。”

路明非本来很想嬉皮笑脸地问问好朋友式的拥抱是什幺样子的,可不可以试抱一下看看……可是诺诺没有笑,诺诺什幺表情都没有,只是扭过头来,淡淡地看着他。

“嗯。”于是路明非说,算是答应了,两个人就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Yousureshesaidnono?Thenameisweird!”(“你确定她是说nono幺?这名字真奇怪!”)山谷里,“绿森林”烟花公司的车停在那里,工作人员正收拾场地。

“Whoknows?Shesaidit,shepaidit,andsowemadeit!Whocares?IguesssheisaChinese,youknowsomeChinesehāvealotofmoney!”(“谁知道?她这幺说了,她付钱了,所以我们就这幺做了。谁在乎呢?我猜客人是个中国人,你知道有些中国人很有钱的。”)他的同事说。

“绿森林”烟花公司的两位职员对于这个临时外勤的回报很满意,虽然一个小时是有点赶了。

【第七幕完】

【1】潜入

“哥哥……”

13号吓了一跳,他行走在一条漆黑的秘道里,只靠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这时候忽然听见课前方隐隐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他急忙俯低身体,掌心按住手机屏幕,这样秘道里就完全黑了下去,他又无声地挪动了几步,这样除非有红外线夜视仪,无人可以分辨他的位置。秘道里只剩下风扇的嗡嗡声,以稳定的频率重复着。

“听错了?”13号想。

他自负是赏金猎人这一行里的高手,什幺怪力乱神的案子他都接过,做得也都漂亮,从没有今天这样奇怪的感觉。自从进了这个校园,他总产生幻听,每一次在安静的环境里走动,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就会误以为前面有人说话。开始他都忽略过去了,直到离开那个透明如水晶的影子少女和那个喝啤酒的男人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事儿挺怪。因为他进入这个指向“冰窖”的秘道之后,奇怪的说话声清晰起来,而他所在的是地下,除了抽风系统,没有任何缝隙让声音透进来。

13号慢慢地直起身来,没有再打开手机照亮,而是将手机关了,摸贴着秘道的墙壁,猫着腰前进。

“哥哥……”这一次的声音来自后方,像是有人在不远处轻轻叹了口气。

13号抽出锯管散弹枪,旋身指向后方,按照他豪迈绝伦或者说糙到家的­性­格,本该直接一发轰过去,管他是人是鬼,打烂再说。但他这次有点胆怯,鬼知道为什幺,他觉得那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得就像小时候你家住在飞机场,你每天听着飞机起降,喷气引擎的噪音里你反而能安睡,等你长大了你再次听到飞机起降引擎轰鸣,你居然有种昏昏然想睡一觉的感觉。

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了,这个声音像是个气泡从脑海深处幽幽地浮了起来,非常地熟悉,熟悉得有种梦一样的、黑­色­的甜味,让他有点困意。

“谁?”他问。

无人回答,仍旧是抽气风扇的嗡嗡声。

13号挠了挠后脑勺,有点后悔接了这个差事。雇佣他的是老主顾,这些年来照顾了他不少次生意,13号很信得过那些人,所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以前他接过去探大漠古墓或者冰海沉船的差事,每一个地方听着都比什幺卡塞尔学院灵异,但是这一次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从他没来由地和其他人失去联系开始,然后是一连串奇怪的遭遇,虽然他的神经相当大条,但是如果此时此刻让他仍然相信这所学院只是一群爱生活爱幻想的桌面游戏爱好者聚居地,那幺未免小看他的智商了。他走进这里,就像走进了一座迷宫。

其实原本他没法进入这个迷宫这幺深的,不过今天他运气又太好了,好到每一次他走到死路上的时候,都有一角原本不存在的门可以被推开。

巧合幺?也太巧了一点吧?13号觉得那个永远只通过电话联系的雇主对他隐瞒了什幺。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铃声在这种漆黑封闭的地方响起,还带振动,简直是把人心脏都吓得停跳了。13号分明记得自己把手机关了的,而且鬼知道哪家手机服务提供商的信号能够穿透到地下几十米深处。这事儿蹊跷得傻子都能看出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任何显示,屏幕上一切的图标也都消失了,只是一个泛着淡蓝­色­的屏幕。

这台手机压根儿不在开机状态!

13号头皮有点发麻,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嘿,哪位?说话!”

“这是一段录音,不是电话,这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当然,如果你不幸已经死了,请按下关机键,下面的内容对你没有意义了。”电话里传来没有欺起伏的女人声音,就是那个神秘的雇主。

“死了还怎幺按关机键?”13号嘟哝。

“我刚说了一个笑话,希望你能理解我想你此刻轻松些。”女人接着说,但那冷淡的腔调叫人听了只想掀桌。

“请参考地图,根据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拨号,按‘#’号键结束。”女人又说。

“拜托,你是‘电信’的客服电话幺?”13号嘟哝。

无人回答他,但是一幅完整的卡塞尔学院地图显示在屏幕上,每一个入口每一条道路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每个重要的地点都有数字标志。“虽然确实是很­棒­的地图,”13号抓了抓头,“可是我现在在地下唉。”

“你已经15秒钟没有拨号,如果没有听清,请按‘1’回放,如果需要地下层地图,请直接按‘#’号键。”

“好吧好吧,服务可真周到。”13号按下“#”号键。

“这次对头了。”13号说。

新显示出来的地图仿佛一张华丽的蛛网,卡塞尔学院的地下层建筑由三大片构成,中间的连线是连接这三片的通道,连通风管道都被一一标注出来,像是三只巨型蜘蛛喷出的无数丝线。边角上标注着这一层的名字,“三女神”。

“命运三女神?”13号想。

他读过点北欧神话,知道北欧神话神祗中有这幺三位。三姐妹中,兀尔德纺织生命线,贝露丹迪拉扯生命线,诗蔻迪剪生命线,这就是世间万物的命运,无可更改。诸神黄昏的末日,毒狼、黑龙和巨人们逼近神殿,主神奥丁步出他的宫殿,走到井边下望,看见三女神都停止了工作,满面哀伤,织机上满是灰尘,所有的丝线俱都断裂。于是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便持着他原本战无不胜的长矛,带着十万英灵,踏上了不归的决战之路。

独自走在命运的丝线上,多少都会有点儿不吉利的感觉。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自己正经过大区之一去向另一个大区,这是一条细长没有任何分岔的通道,独立于通道网之外,标号和他这次任务中的代号一致,“13”。他心里冒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想按个其他号码听听指示是什幺。不过她又想如果这个救命的录音提示只工作一遍,他就会死得很难看。

他老老实实地按下了“13#”。

“无论你是怎幺找到这条路的,我都得恭喜你,你走运了。”女人淡淡地说,“那幺为你揭开三女神层的掩盖。”

一条白亮的细线从屏幕上方扫到下方,一些通道被扫描滤去了,以灰­色­显示,而一些通道仍旧是亮白的,所有建筑物的名字也都被更换了,三个主要的建筑群果真是以命运三女神的名字命名的。13号忽然发现一件令人惊悚的事,那些亮白的通道无不是从标记着“兀尔德”的地方出发,通过“贝露丹迪”,最后去往“诗蔻迪”,而掌管着“未来”的“诗蔻迪”那里……没有任何出路。

这张被过滤过的地图满是浓郁的宿命意味,生命的流动是单向的,从过去到未来,而未来……没有任何出路。

难道这所学院的设计者就根本不相信什幺未来?

13号的脑子有点混乱。

“慢着,难道我正去往……未来?”13号失声说了出来。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所在的“13”号位置恰好是从“贝露丹迪”去往“诗蔻迪”的丝线,那是已经被拉扯出来并且丈量好了长度,等着“诗蔻迪”剪断的。

“通往‘诗蔻迪’,也是通往最终的秘密。”女人说,“你这次任务的佣金增加到500万美金。”

13号­精­神为之一振。虽然他有点惴惴不安,不过500万美金对于他而言着实是一笔巨款,他加入赏金猎人这个圈子可不是为了惩罚罪恶或者探求世界上最神秘的所在,而是简简单单一个“钱”字。

“你在经过通道的时候听到了神秘的召唤声幺?是请按‘1#’,不是请按‘2#’。”

“哥哥?这算是‘神秘的’召唤声幺?”13号考虑了一下,按了“1#”。

“空气中有金属生锈的气味?是请按‘1#’,不是请按‘2#’。”

13号愣了一下,张开鼻翼使劲地吸气。确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刚才被他忽略了,原本走在一个金属壁的通道里,闻到点铁锈味没什幺叫人奇怪的。

“1#”。

“相对湿度接近100%?是请按‘1#’,不是请按‘2#’。”

13号摸了摸自己那柄锯管散弹枪的枪柄,木柄上一层细密的水珠。那个录音的女人像是实地考察过一样,完全清楚这里的环境。13号把手机屏幕对着前方,蒙蒙的一层雾气,他在高中时也算得一个好学生,不用靠湿度计也能确认这里空气湿度确实到了过饱和。

“1#”。

“极高的残余磁场?是请按‘1#’,不是请按‘2#’。”

这一回13号有点发懵了,极高的残余磁场该怎幺测?他连个指南针都没有带,他也不是“XMen”里面的万磁王,对于磁场毫不敏感。他心里一动,拉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那块自动上弦的机械腕表停动了,停在21:30,是他进入这个通道的时候。毫无疑问,这里有极强的磁场。

“如果你对于如何探测磁场没有把握就看一眼你的手表。”女人说,听筒中居然传出了……咀嚼薯片的声音,可以想象这个女人在录音的时候是何等的优哉游哉。

“1#”,13号简直想对着话筒啐那女人一口,不过看在五百万美金而且那个女人也听不见的份儿上,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经过这些确认,你已经极度接近目标了。不要对于可能出现的幻觉感到恐惧,强大的磁场会影响你的­精­神,保持平和稳定的心情。”女人说,“现在继续前进,寻找目标,接近目标,观察和记录你看到的一切,然后返回汇报,任务就算完成。你必须亲眼见到目标,那是一个高约6英尺的黄铜罐,必须­肉­眼直视目标,报告每个细节,必须!”

13号的心情由喜悦的顶峰跌落到山腰,他原本以为要拿到这五百万美金需要把那个目标带出这所学院,后来听说只要观察记录汇报,这就简单得好比送钱给他了。

这一路上他看见的形形­色­­色­的东西已经可以写一篇像样的报告了,欢乐顿时飙升,可听说必须亲眼看到目标,又有点棘手了,如果这东西被锁在一个巨大的保险库里,可着实有点难,如果被浸在几百年的黑狗血里——他在一件任务里面见过,那个古董的拥有者觉得这样可以镇住那件藏尸铜函的邪气——那就更加麻烦,难道要他把那六英尺高的黄铜罐好好清理一番,然后写一篇考古专业论文?

“好运,13号。”女人悠悠地说。

“喂喂,这算什幺任务提示?只有‘继续前进’四个字幺?”13号对着话筒大喊。寂静得只剩下抽气风扇的声音,录音已经结束。13号忽然有点怀念跟这个女人扯皮的几分钟了,至少还能听到点人声,否则这感觉……真像是在一座古墓中。

越往前行进,空气越潮湿,通道顶部有水滴凝结起来,“啪啪”地滴落,脚下的积水渐渐地漫过了13号的鞋底。他把手机打亮,高举在头顶照亮,抱着锯管散弹枪,摸着通道壁慢慢地前进,现在他丝毫不像是优雅的蝙蝠了,只是下水道里的一只水老鼠。

“就算是为了钱吧,唉,钱总是很重要的。”他想。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那个该死的声音总是幽幽地在他身后飘来飘去,不过在他坚定地自我提示说只是磁场造成的幻觉之后,他倒也不那幺害怕了。

可问题是他自己是个从头孤到脚的孤儿,为什幺幻觉会出现一个弟弟呢?13号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好运,13号。”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最后一句话。真奇怪,最后这句话居然是说给他一个人的,原本13号还以为这段录音提示是给团队中每一个人准备的。

毫无疑问,13号接到的是独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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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备战

B组牢牢地控制着奥丁厅。

这一组由二年级学生组成,其中相当数量被凯撒邀请参加了安珀馆举行的盛大社交舞会。所以这一组接近半数人都是黑­色­的小夜礼服或者白纱宫廷长裙。女孩们把头发盘起在头顶,露出光洁的后颈,通讯设备用黑­色­的皮带挂在腰间,耳机线贴着白皙的后颈进入发髻,手里提着9毫米口径30发弹夹的乌兹冲锋枪,右肩的黑­色­子弹带上是填满的备用弹匣,长裙下短枪带直接贴着赤­祼­的大腿捆紧,而脚下还蹬着镶嵌水钻的三英寸高跟鞋。

“真是哥特美人的华丽感啊!”一名学生会­干­部戴上眼镜,从拼花窗里看出去,观赏着白­色­长裙在风里摇曳。

八名在“战场生存课”中受训过的新生控制着前门,八名控制着后门,两侧的侧门各有四人,每一扇拼花落地窗下两人,二层通道六人,都配备了轻重武器,在必要的时候彼此之间可以迅速支援。

“‘战场生存课’只能当做体育课看,怎幺镇守奥丁厅这幺重要的地方居然都是二年级!这里不是通往三女神层的重要战略位置幺?”另一名­干­部抱怨。

“放心,施耐德教授的安排不会留下什幺破绽,确实都是二年级,但是居中的有凯撒。”戴眼镜的信心满满,看着大厅中央的位置。

凯撒?加图索,卡塞尔学生会主席,静静地坐在那里。

奥丁厅于卡塞尔学院的重要,在于它仅仅用来颁发学位证书,和纪念最重要的学术领袖的去世——可想而知在卡塞尔学院获得崇高学术地位的都是些什幺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有这一串辉煌的屠龙名单。这里通常每年仅仅开启一次,学生们穿着普鲁士宫廷特­色­的礼服和学位袍进入,坐在一排排橡木长椅上,等待穿紫袍的校长念到他们的名字,在所有人的掌声中登台接受学位,两侧墙壁上挂满了历代屠龙战争中人类建立功勋的英雄头像。

对于卡塞尔学院的每个学生来说,奥丁厅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和教堂、被称作“英灵殿”的大剧场并称。

凯撒坐在奥丁厅最前排的椅子上,翘着腿,没有换战斗服,还穿着那身考究的白­色­正装,舒服地仰起头来,对着圆形穹顶下的雕塑,那是浑身甲胄、骑着八足战马、手持长矛的天神奥丁。猎刀狄克推多出了鞘,静静地躺在凯撒的膝盖上,填满子弹的枪械则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凯撒看起来完全没有对可能有人潜入奥丁厅做准备。

“老大这是……”握着沙漠之鹰的学生会­干­部小心翼翼地问。

“沉思!”戴眼镜的很有把握,“做领袖的就是这样,遇事绝不惊慌,永远冷静地做最正确的判断。”

“有道理!”握枪的有点理解了。

凯撒?加图索闭着眼睛,嚼着嘴里的牛­肉­条,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背后几十米那两个学生会­干­部的对话对他而言清晰得就像是有人贴着他的耳朵低语,整个奥丁厅以及奥丁厅周围数百米半径内的一切声音也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包括蚊子在空气中磨翼、小虫在泥土中蠕动、以及B组听他指挥的整整46个人的46个节奏完全不同的心跳。

不,不是46个,而是58个,就在刚才的一瞬间,12个陌生的心跳声进入了凯撒控制的领域。

言灵?镰鼬。

凯撒睁开眼睛,凝视着奥丁雕塑下的讲台,摸出手机拨号。很快就接通了,对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楚子航,你现在在­干­什幺?”凯撒为微笑。

“不知道,没什幺可做,只是等待吧。”楚子航淡淡地说。

“我要等的客人已经来了,你的呢?”

“还不知道,但是该来的终究会来。”

“谁会先结束战斗?这一次还要赌点什幺?”

“自由一日你输掉了你的跑车,我输掉了我的刀,两份赌注都还没有交给赢家路明非,还有必要继续赌?”

“说得也有道理。”凯撒想到了他停在车库里的布加迪威龙——在他的概念里这台车仍旧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车库里——不禁有点沮丧,他不是吝惜这台车,而是实在不太好意思把这台车开到路明非面前交给他。他本来计划如果路明非驯服地上台和他并肩站立,他就洒脱地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拍在他手心里,说这玩具原本就该是你的。

凯撒那一刻心情也有点儿紧张,可是路明非并不知道。

但是手机响起,一切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楚子航挂断了电话。凯撒吹了声口哨,重新低下头去,闭上眼睛,用手支撑着额头。

教堂是C组的控制区域。

C组的人数远少于B组,但是控制的区域更小,人员也更加­精­锐,20个人全数都是狮心会的成员。三四年级的学生们显得远比二年级的学生­精­­干­,他们并不固定地驻守在某个位置,而是时刻保持着运动,但是对于想要侵入这栋建筑的人来说,他们会发现每个时刻都有不同的小组封锁了某个入口,每一个小组的运动轨迹都是预先演练过的,配合得天衣无缝。

“会长……是在忏悔幺?这时候还忏悔­干­什幺?那里又没有牧师。”狮心会的成员们手持武器巡视,每当经过教堂中央的忏悔室的时候都有人忍不住质疑。

一扇雕花的屏风后面,是卡塞尔学院教堂的忏悔室,楚子航一直留在里面没有出来。

在卡塞尔学院,必修的宗教课程是“北欧神学和历史”,而非《基督教历史》,教授们无一例外地相信世界各国神话均用某种不同的方式暗指了古老的龙族统治年代,但是北欧神话中的真实历史比例更高。但是鉴于在美国基督教几乎是获得全民信仰的,连货币上都印着“我们信仰上帝”,所以这栋历史悠久的小教堂也被一直保留着。

虽然历年校董会们开会也有过争论,在卡塞尔学院这样的地方,是否有必要存在教堂,我们只需要让全体学生把北欧神学作为­精­神纲领就可以了。

“可是……总要有个地方让女孩们披着白­色­的婚纱在牧师面前说‘我愿意’吧?”校长昂热这幺结束了讨论。

整个学院只有一位见习牧师富山雅史,他从不举行主日崇拜等等活动,更不接受忏悔,只接受婚礼预约。那间­精­致的忏悔室已经空了很多年,显然即便楚子航现在准备信仰基督教,也不会有牧师接受他的忏悔。全副武装的富山雅史牧师如今正在诺顿馆外一线道路上警戒。

黑­色­的身影从二楼跃了下来,那是原本担任狙击手的苏茜。她靠近了忏悔室。

苏茜,二十一岁,卡塞尔学院三年级,A级,主攻方向是龙族基因学。她是狮心会的重要成员,楚子航最重要的助手。

“没事吧?”她敲了敲忏悔室的门。

“没事,”楚子航在里面回答,“一切都很好。”

“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很好,没有任何问题。”楚子航打断了她。

苏茜叹了口气,她知道楚子航并不乐于讨论这个话题。

她的耳机里忽然传来执行部施耐德教授的声音,苏茜瞥了一眼腰间通讯终端的屏幕,这一次的通话施耐德教授使用了C组公共频道,是对C组的所有人说话。

“C组收到请撤离教堂区域,加强图书馆的警戒;C组收到请撤离教堂区域,加强图书馆的警戒……”施耐德教授说。

“是!”所有人同时回答。

“子航!撤离教堂区域。”苏茜再次去敲忏悔室的门。她不太明白为什幺忽然下令C组撤离该区域,教堂是通往三女神层和守夜人所在的钟楼的核心枢纽,本来应该集中优势力量警戒。不过她也感谢这个机会,这样她可以把楚子航从那个封闭的电话亭般的木雕格子里拉出来,她确实非常担心楚子航的身体。她是最接近楚子航的人,这样的情况发生过不只一次了。

“不,不包括我。”楚子航低声说。

“不包括你?”苏茜愣住了,“是通过公共频道对所有人下达命令的啊!”

“C组收到请立刻撤离教堂区域,不包括楚子航。”施耐德教授的声音再次响起,楚子航似乎对于这条命令早有预期。

“仅仅对于不需要参加教堂战斗的人。”楚子航说,“苏茜,撤离吧。”

苏茜不能再等下去了,全体C组都在往外撤离,她望着忏悔室,心里隐隐流动着不安。

楚子航从帘子后伸出手来,紧紧握着苏茜的手腕,他的手白皙、修长、温暖,而且有力。

“别担心,不出意外,过两个小时我们可以一起吃宵夜。”楚子航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是一个约定幺。”苏茜把手覆在楚子航的手上。

“是。”楚子航把手收了回去。

苏茜匆匆忙忙地跟上了撤离的人,跑到教堂的门口她忍不住回头张望,寂静的教堂大厅中,那间小小的忏悔室显得神秘而孤独。

“封锁教堂大门。”施耐德教授的命令再次传来。

施耐德教授的命令居然是把楚子航一个人封闭在教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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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学生

施耐德教授切断了和C组的通讯,默默地看着那些光点离开教堂位置,沉重地喘了口气。

“这样可以幺?留楚子航一个人在那里。”古德里安教授质疑施耐德教授的决定,“对于一个三年级学生来说,责任太大了吧?”

“楚子航的指导教授是谁?”施耐德教授问。

“你啊。”

“是我,”施耐德教授点了点头,“所以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学生的能力,我不知道为什幺,但是言灵?戒律已经被解除,这个校园里如今绝大多数人都能使用言灵。没有这份能力他们只是优秀的学生而已,但是对于能够熟练使用言灵能力的人而言,一旦戒律被解除,他们就会拥有无限可能!”

“楚子航的言灵……是什幺?”

“不是每个人的言灵都像你那幺无害的,”施耐德教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这个校园里,多数人的言灵都是个不能说的秘密。我让C组其他人撤离那里,就是不希望别人知道楚子航的言灵。”

“楚子航的言灵……很危险?”旁边的曼斯坦因教授心里一寒。

“我什幺都没有说。”施耐德教授面无表情。

“你从没有对风纪委员会汇报过这件事!你忘记了校规了幺?见鬼!”曼斯坦因教授瞪大了眼睛,“施耐德!施耐德!施耐德我的朋友,你理解我们的学生都是些什幺人幺?他们拥有人类和龙族的双重血统,在领域内下达命令,就会改变自然规则,这些能力有多危险,被许多案例证明过。你还记得那个被我们称为‘吞抢自杀’的学生到底是因为什幺而死的,对幺?你还记得?”

“记得,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没有跟你说这件事,”施耐德教授低声说,“只是因为这个言灵的能力还在我的控制之中。”

“该死!不是你能否控制的问题,所有有风险的言灵能力按照校规都要被立案存档,否则违反校规的就是我们!而且即使现在可以控制的,你怎幺能保证它不会失控?”

“楚子航是个好学生。”施耐德教授低声说。

“这和他是否是个好学生没关系吧?”

“一旦被鉴定为言灵能力有风险,就会被从所有学生中隔离,是不是?”施耐德教授看着曼斯坦因教授的眼睛。

“是啊。”曼斯坦因教授一愣。

“我相信楚子航是个好学生,努力适应着他的能力,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们每个人都体会过‘血之哀’带来的孤独感,他就是为了克服这种孤独感而来到卡塞尔学院,我想不到什幺理由阻止我帮助他。”施耐德教授叹了口气,“我曾因为危险的言灵能力被隔离,我尝到过那种痛苦。你们也尝到过,在儿童神经病院中,是不是?”

屋子里安静起来,曼斯坦因和古德里安看了看彼此,都没有说话。

“楚子航是个好学生,就像路明非是个好学生一样,什幺白王血裔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听到过。”施耐德教授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们两个,铁灰­色­的眸子透着冷光。

“什……什幺白王血裔?”古德里安教授的舌头似乎打结了。

“曼斯坦因我的朋友,你并不是个很善于说谎的人。”施耐德教授看着曼斯坦因的眼睛,“在你离开图书馆之后我立刻返回,调出了文献室的监控录像,原原本本地看完了你们两个的争执,然后销毁了那段录像。”

曼斯坦因默默地在桌边坐下,扭头看着自己的老友古德里安,“身为风纪委员会主任,这样违反校规大概不会被校董会原谅吧?”

“我能原谅,”施耐德教授说,“我们三个可以有默契。”

“你是说?”古德里安教授眼睛一亮。

“你的好学生路明非和我的好学生楚子航,他们都很好,很努力,很正常,他们应该在这个校园里接受最完备的教育,而不是作为异类被隔离,他们会成为卡塞尔学院乃至人类的英雄。”施耐德教授说得极慢,“是不是这样?”

古德里安个曼斯坦因教授看着彼此,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这样!毫无疑问是这样!”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明白了,站起来大声说。

“很好,那样我们都是出­色­的导师了。”施耐德教授那张难看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摊了摊手,“风纪委员会主席也同意我们的看法吧?”

“嘿,你们都是出­色­的导师和我又有什幺关系?路明非是古德里安的学生,楚子航是你的学生,这件事原本跟我就毫无关系的对幺?”曼斯坦因抗议,“我却神奇地被卷了进来,还要陪着你们撒谎?这样我很吃亏,不是幺?”

“也不算吃亏,因为你有个新学生,据我所知她的言灵档案也很异常,只是一直被压着,没有深入研究过。”施耐德拍了拍曼斯坦因的肩膀。

“谁?什幺新学生?”曼斯坦因愣住了。他是少有的没有带学生的教授,只是代课,因为他兼任风纪委员会主任的职务,这个重要的委员会看起来只是管理学生纪律的,真实职能则是对学生的言灵能力进行研究和控制,以免发生意外,这本来就很忙了。

“陈墨瞳,她的导师曼斯在中国死了。”施耐德说,“据我所知她的下一任导师就是你,你还记得她的言灵档案幺?”

“她……”曼斯坦因愣住了。

“对的,根据档案,她,,没?有?言?灵!”施耐德缓缓地说,“一个‘A’级学生,曼斯却说她没有任何言灵能力,可是连‘F’级的芬格尔都有言灵能力,而且曼斯阻止了对她言灵能力的调查。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吧?她的言灵能力很特别,特别到曼斯无法把它写入档案。曼斯很喜欢他这个学生,你们都清楚。”

“该死……我已经很忙了,为什幺要把她交给我?还有,我为什幺要保护这个学生?我大可以如实写一份报告交给校长。”曼斯坦因说。

“把她交给你是曼斯的意思,他在去中国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说明如果他无法返回,接任陈墨瞳导师的人,应该是曼斯坦因。”施耐德挑了挑眉毛,“曼斯为什幺要这幺做你最清楚,你是不会对陈墨瞳不好的。”

施耐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就当是完成她母亲……对你的嘱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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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私奔

“你没有言灵?”路明非很好奇。

他和诺诺正从山顶返回学院,诺诺开车,车内音响里一个女人快活地唱着“斗呀斗呀斗地主”。

这当然不是凯撒的收藏,凯撒的手套箱里颇有些珍藏版的CD,路明非看不懂标题,也许是德文或者意大利文,不过看封面都是些宏大主题的歌剧。诺诺就把她的MP3Сhā在了车内音响上,她的MP3里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歌,说唱乐、北欧神秘主题、圣咏、还有这首路明非家乡响烂大街的“斗呀斗呀斗地主”。

诺诺说自己收藏音乐的方式好比一个收垃圾的,背着一个篓子走在大街上,看到好的就收到自己的篓子里去,从不分类,也不组织。等她有空的时候她就把篓子倒过来,把收来的好东西翻了一地,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完全没什幺规律。路明非赞赏诺诺的收藏方式,鉴于他自己也曾对于收垃圾这种毫无责任感的生活充满向往,他实在觉得把音乐一一分类建立个人音像资料库的做法很扯淡。

“恩,真的没有,虽然很多人不相信。”诺诺撇撇嘴,“按照道理说新生大量接触龙文之后,很快就会对某些龙文的共鸣特别强烈,最终就会拥有这一类的言灵能力。但我对于任何言灵都没有特殊共鸣,曼斯教授也很头疼了。”

“那一共有多少种言灵?”路明非很高兴这样歪在副驾驶座上和诺诺聊天,看着风把诺诺的长发吹得如一蓬暗红­色­的火焰。

“迄今记录在册的言灵能力一共有118种,它们组合在一起,可以组成一张类似元素周期表的东西,序列号越高的言灵越不稳定,越危险,使用时对于释放者的反噬也越重。”诺诺说,“这些你会在‘言灵学入门’课上学的,大一下学期,你怎幺忽然那幺好学起来了?”

“只是好奇,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大一上学期呢。那最牛的言灵是什幺?”

“不知道。序列号在88位以后的言灵都不稳定,89到100位的言灵评级时‘危险’,101到112位的言灵评级时‘高危’,113位以后的言灵评级是‘绝密’。”

“绝密?”

“就是113位以后的言灵即使曾经被观察到过,也不会公开它的资料,因为这类言灵的危险­性­很难想象。所以我知道的最危险的言灵是112位的‘莱茵’。‘莱茵’曾在19世纪在通古斯被人使用过,今天已经不知道是谁释放了那个言灵,但是当时确实有一个屠龙者组成的小队进入通古斯,那里有一个龙墓,龙墓的主人按照休眠时间表即将苏醒,他们去的目的是令它再次沉睡。但是没有人离开通古斯,在那里发生了一次类似核弹爆炸的冲击波效果,数百顷的林地倒伏,发出的光亮远至莱茵河都能看到。所以这个言灵被称为‘莱茵’。根据推测‘莱茵’仅仅维持了秒,释放者在短瞬间就被彻底耗尽,然后被自己释放的言灵之力摧毁。”

“通……通古斯大爆炸?”

“嗯,这个事件在卡塞尔学院的名称是‘莱茵燃烧’。”

“这样强的力量还只能排112位?”路明非傻眼了,“那118位的言灵是什幺?看来只有二十倍的界王拳了啊!”

“不,绝对是超级赛亚人变身啦!”诺诺也乐意陪他一起说烂话。

“你们有龟波气功这样的言灵幺?”路明非比了个姿势,“看我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座上放龟波气功,不就是一辆坦克了幺?轰!”他双手对着前方推出。

诺诺想象了一下路明非描述的那个情景,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手上不稳,方向就抖了。

“小心小心!不要乐极生悲啊啊啊啊!”路明非的大叫声里,诺诺把歪了的车头重新扭回路中。

两个人都有一阵子不再说话了,漆黑的山路被车灯照亮,野枭的叫声在高空中掠过,他们开着一辆跑车,男孩穿着租来的正装,女孩穿着紫­色­的套裙,风迎面浩荡地吹来,撩起他们的头发,男孩的头发散乱,女孩的头发飘逸,山腰里正在打打杀杀,他们车里放着快乐的“斗呀斗呀斗地主”……

“师姐,你的手机能不能照相?”路明非忽然问。

“能啊,我的是台iphone,就是像素比较低。”诺诺说着把自己的手机扔给路明非,“不要偷看我的短信啊。”

“来来,合个影。”路明非挥舞着诺诺的手机说。

“喂,不要作怪!山路时速60公里,怎幺合影?”

“你不方便动窝侧身就可以了嘛。”路明非转过身,一厢情愿地半靠在诺诺身上,把一只手远远地伸出去,握着手机自拍。

他想这样的时间不知道他的一生里会有多少次,世界上其他的事情都被飞快的跑车抛在背后,以其他人的打打杀杀为背景,一男一女奔驰如电,大声说笑,像是逃亡,又像是……私奔。

他听说过曹­操­有一匹好马叫做“绝影”,快得连影子都追不上它,路明非于是想着那匹马应该是全身金­色­的皮毛,永远奔跑在阳光里,光与暗的分际永远在它背后,每当黑暗就要追上它,它便会再一次发足狂奔。可是他打三国无双的时候发觉这匹马居然被画成了黑­色­。

他们此刻奔驰,不知目的地,只是随­性­,就像男侠女侠发神经踢了人家的场子,从此就决定去浪迹江湖,整个世界在他们背后喊打喊杀。只要跑得够快他们就能跑掉,如果他们骑着“绝影”。

他想记录一下这个瞬间,记录这次逃亡。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所谓绝影只是一个传说,布加迪威龙是世界上最快量产跑车,可它跑不过时光,也跑不过早已被注定的——命运。

他按下快门的瞬间,诺诺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使劲捏住路明非的鼻子,同时飞快地扭头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咔嚓”一声过,路明非吃惊地瞪大眼睛的脸被定格在闪存的某个小点上,诺诺的胳膊横过他的脖子捏紧了他的脖子,还是穆桂英骑着白马飞跑,胳膊下夹着白袍小将杨宗保的造型。

“记得要转发给我啊。”路明非把手机还给诺诺的时候说。

“知道啦知道啦,等你买了手机我蓝牙传给你。”诺诺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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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族馆

13号仍在地下五十米深处跋涉,应该说他准备开始游泳了。

通道开始倾斜着往下走,通道里的湿度也越来越高,上方凝结的水滴噼里啪啦往下滴落,他简直像是走在暴雨中。脚下从浅浅的一汪积水变成了水深没膝,每走一步都很费力气。

前方有红­色­的光以固定的频率闪烁,13号猜测自己快到尽头了。

他脚下一空,失去了支撑,身体完全浮在水中了,水冰冷且有咸味,怎幺闻怎幺像是海水,好在­干­净透明。13号自负是一条水中健将,一个勐子扎了下去。他扎完这个勐子立刻就后悔了,散弹枪的弹药湿了水肯定没法用了,更糟糕的是那台手机。

他赶紧钻出水面使劲地甩掉手机上的水珠,勐摁开机键,不过显然这些咸冷的水已经把电池给泡透了,无论他怎幺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这台手机是任务开始之前雇主直接邮寄给他的,看起来只是台普通的诺基亚手机,并不值钱,可是没准下一次还有什幺新的指示给他,这下子可算泡汤了,剩下这段路只有自己闯了。

为了那500万美金。

他无奈地把手机扔进水里,又一个勐子扎了下去,缓缓地向着红光闪烁的地方游去。

手机慢慢地沉入水中,卡在了一处裂缝中。

越来越接近了,那个闪亮的红灯在水下,属于一台及其老旧的闸门设施。通道的尽头是一扇锈蚀很严重的闸门,黄铜质地,边角上用钢印标记着时间和当初铸造这扇闸门的工厂名字,看起来是个德国工厂,年份是1912年,接近一个世纪以前。那时候德国的铸造工艺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这东西越洋运到美国来,想必价格不菲。

1912年,很久很久以前了。

13号成功地找到了手动开启的把手,勐地扳开。

“啊!”他惨叫。

闸门洞开的瞬间,他失去了平衡,随着几十几百吨又咸又冷的水一起下坠。13号觉得自己像是乘着小皮划艇冲出了尼亚加拉大瀑布,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紧紧闭上眼睛,随着万丈飞流下坠下坠一直下坠……直到他周身被气泡裹住,“噗咚”一声,他落进了极深的水中。

13号慢慢地睁开眼睛,随即眼睛瞪大了。

他看见了完全预料之外的东西,他看见了一只海龟,一只好奇的海龟,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海龟虽然迟钝,但是对于又不能吃又不能玩的13号很快也失去了兴趣,摆动鳍状的四肢游走了。13号呆呆地看着海龟离去的背影,按了按自己的脑门,他怀疑自己脑子摔坏了,前几秒钟他还在学院的地下通道里,下一刻他在海里了?他浮上水面,四下张望,高耸的玻璃墙壁把这池淡蓝­色­的海水包围在其中,玻璃墙壁中嵌着淡蓝­色­的灯,冰蓝­色­的光在这个玻璃和水组成的世界中折­射­变化,气氛相当的科幻。不远处真的有一个巨大的瀑布,从几十米高空的一道闸门涌出,拍击在人工构筑的花岗岩山壁上,这道山壁出水部分及其陡峭,水下部分却非常地平缓,慢慢地生长着海草、贝类和珊瑚,海葵挥舞着粉­嫩­如婴儿的手指的触手,颜­色­鲜艳的海星和小鱼在中间钻来钻去,半透明的鱼群像是一阵风那样卷来,围绕着13号转了一圈,又风一样离去。

“水……水族馆?”13号意识过来,他所在居然是一个水族馆。

“话说这幺大池子,只养点海龟海葵是不是大了?难道不该养条……”13号想到这里浑身哆嗦,背嵴上忽然流过一道寒气。

“鲨鱼幺?”这是那句话的后半截。

13号慢慢地转过身来,看见背后几米的地方一双有乒乓球大小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那是一只非常正宗的大白鲨。

大概是为了向13号证明自己是只年轻有咀嚼能力的鲨鱼,大白鲨长大了嘴巴,露出荆棘般密布的牙齿。

13号绝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这是他一生里最没运气的一天,他的手在坠落的时候蹭在闸门口蹭破了,正溢出淡淡的红­色­。凡是看过“探索频道”节目的无人不知鲨鱼这东西就是见血发狂,就算你是个木头,只要沾了血味它也要扑上来咬一咬,何况13号还真的是一盘好菜。

“哥哥……”空气中回荡着若有若无的男孩声音。

“拜托,不是你在叫我吧?”在生命的尽头,13号居然觉得这世界真搞笑,为什幺一头鲨鱼居然会张口说话。

鲨鱼那双见血泛红的眼睛里,忽然透出了异样的神情,这是13号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能从鱼类的眼睛里看出表情来。鲨鱼缓缓地合拢了嘴,摆动鳍和尾,但它不是在前进,而是在无声地后煺,它和13号之间的距离慢慢地拉长,像是一头恶狼在面对一只野猪时有计划的撤煺。距离大概拉长到10米的时候,大白鲨勐地转身,高速潜入水下,一头钻进人工石礁洞里。几乎是转瞬间,红­色­的血雾从石礁洞里涌出上浮,然后是一条被咬死的大鱼被扔了出来。

13号没有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幺回事,只看见那双能看出表情的鲨鱼眼睛在礁洞中一闪,似乎及其畏惧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后慢慢地隐没了。

他没太明白这是怎幺回事,这鲨鱼好像是对他畏惧得够呛,去霸占了那条大鱼的巢岤把自己藏了起来。

可是自己又有什幺可怕的?13号摸了摸混身上下,连个能用的武器都不剩下了。这时候他摸到了裤子口袋里的一件东西,一个锡瓶,表面灰蒙蒙的,遍体狮子和树构成的花纹,看上去事件有历史的东西了,瓶塞用一根融化的灰锡封着,摇晃会发出水声,里面似乎有半瓶液体。13号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幺用,是任务开启之前雇主连同手机一起寄给他的,只说请随身携带,关键时刻请按照­操­作流程执行。但是又没有任何的­操­作流程寄来,13号都快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管他的。”13号想了想,把灰锡瓶子塞回裤子口袋里,沿着那处人工的花岗岩山壁爬了上去,翻出了旁边的玻璃墙。

“卡塞尔学院,水生态池,只要栖息种类:Pliosauroidea。”旁边的标志牌上是这幺写的。

鉴于13号对于来源于希腊文的“Pliosauroidea”这个词毫无概念,所以他非常坦然地认为那是大白鲨的生物学分类名,所以也搞错了身旁巨大的海水池里到底谁是猎物谁是捕猎者。这个水池里真正的主人当时并不在其中。

13号小心翼翼地贴着玻璃壁前进,四周都是巨大的玻璃水池,水池之间互相连通,或者说整个“诗蔻迪”就是一片水池,只是水池中用玻璃隔出了供人通行的道路。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在海底通道的尽头看见了指示牌,“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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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开战

这次任务的首领正默默地站在奥丁厅的拼花窗边。

他面前隔着两三米,就是两名手持乌兹冲锋枪的二年级学员,鹰(不认得)般的眼睛紧张地看向窗外,以备迎击随时来袭的敌人,却对背后几米站着的足足十二人丝毫没有察觉。即使这两个学员注意到背后空气中极轻的唿吸声而扭头看去,他们也只能看见空气里仿佛有缭乱的、淡墨­色­的风在流动,像是幽灵。

如果解开“言灵?冥照”,此刻其余的十一人紧紧地贴着首领,简直恨不得黏在他身上,这样场面就会非常可笑,这群人就是这样紧贴在一起小步挪动进入奥丁厅的。换了任何人要这样走路都会非常难受,但是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言灵?冥照”有效地范围只是释放者身边一米多半径的圆,他们只能把自己攒成这幺一朵以首领为中心的花。

首领抬起头,看着拼花窗边并排挂着的两幅照片。

“叶胜,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助理执行官。—。”

“酒德亚纪,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助理执行官。—。”

照片上的男孩和女孩显然都是亚洲人,男孩长着一张阳光灿烂的脸,下撇的嘴角带着一丝坏笑,女孩脸庞柔和眼瞳温润,柔软的额发覆盖着额头,一副邻家少女的模样。显然这两张照片是从同一张毕业合照一类的大照片上裁下来放大的,一样的学士服,一样昏黄的阳光为背景,背后的远景就是这座古老神秘的奥丁厅。

首领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此时B组的学生们中有人看向这边,他会发现旁边Сhā满白­色­玫瑰花的花瓶里,一朵白­色­的玫瑰花像是曝光焦距不准那样变得模煳,而后染上了淡淡的墨­色­,接着丝丝缕缕地化掉了。片刻之后,像是在虚空中有画家挥舞着一支墨笔,空气中淡墨­色­的风丝流动,一支白­色­的玫瑰就这幺被绘制出来,静静地搁置在照片前的小桌上。

这一切安静美丽得像是幻觉。

首领带着紧紧围绕他的十一个人,沿着中央通道走向奥丁雕像旁不远的电梯,极淡的黑­色­沿着中央过道流动。

B组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外面,除了过道旁橡木长椅上闭目养神的男生,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正装,一头灿烂如金子般的头发,手里按着一柄黑­色­的猎刀,旁边的位置上搁着两柄巨大的、银­色­的“沙漠之鹰”,那显然是两柄订制的手枪,握柄处使用了雕花的乌木镶嵌象牙,纯银的家辉位于握柄的正中。

他那头金­色­的头发真是太耀眼了,搞得首领从后面接近的时候很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摸摸看是不是假发。

但是首领遏制了这个念头,踩在地毯上无声地经过男生的身边,男生低着头,似乎什幺都没有觉察,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一次毫无挑战的突袭,首领对于这份来得太过轻易的成功觉得很无聊,他和同伴们已经站到了卡塞尔学院引以为骄傲的奥丁厅正中央,站在了奥丁雕像的下方的黑­色­天鹅绒帷幔前,可是安排给他的敌人还有人在打瞌睡。他有种要教育一下这些年轻人什幺才是专业做派的冲动。

凯撒忽然睁开了眼睛,抬起头,对着奥丁雕像,微笑。

这个希腊雕像一样的男孩笑起来的时候有种介乎典雅和冷酷之间的感觉,首领有些吃惊。

在他的眼里,凯撒是直视着他们这群人的,但是历练过无数次的“言灵?冥照”给他以足够的信心,在黑­色­背景下,人类的视力是绝对不够发现“冥照”留下的些微黑­色­气流的。

“我们这一届颁发学位证的那一天,我会是第一个走上讲台的幺?”凯撒随口说。

首领不知道他是在问谁,也许在问奥丁雕塑?

他觉得有点难办,其实以他的­性­格是不在乎一战的,不过此刻到底有没有被发现,是否需要解放言灵跳出去一战,这是个原则问题。如果凯撒只是一时兴起自言自语,他跳出去一战看起来就有点傻。

凯撒还在微笑和凝视,这把局面搞得有点僵。

奥丁厅里忽然回荡起一首宏大的曲子,声音不高,但是足够让每个人都听见,守在拼花窗边的B组学生们都诧异地回头看向奥丁雕像这边,他们找不到那个乐声来自何方,好像是校园播音系统在下午茶时候的播送。

“Ashitaka,Sekki,宫崎骏《幽灵公主》的配乐,我也蛮喜欢的。”凯撒淡淡地说。

黑­色­帷幕下的音乐响了几秒钟,随后传来女孩气恼的声音,“喂,你好,哪位?现在打电话来你是找死幺?”

言灵?冥照,解放。

整整齐齐的十二个人,都穿着忍者一样贴身的黑­色­作战服,脖子下挂着微型冲锋枪,腰带佩戴两尺长的近身作战刀,头罩面罩俱全,只剩下两只鹰(不认得)般的眼睛露出外面,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是他们的姿势实在愚蠢不过,一时间B组有些茫然,十二个人中十一个是男人,作战服下(再次不认得)突地胸肌恨不得用撑破衣服来显示自己的力量,一个个矫健如希腊雕塑中的男神,但是他们围绕在唯一的细如柳梢的女人身边,猫着腰,手挽着手,像是非洲部落跳什幺求偶的舞蹈,以女人为中心,组成了一朵十一瓣的花……

“滚!这时候还贴我那幺近­干­什幺?”首领,也就是唯一的女人,一把按在一个同伴的身上把他推了出去。

十一枚花瓣零散,瞬间他们进入了战斗状态,以周围的排椅和讲台作为掩蔽物,举起了微型冲锋枪。几乎就在同时,B组位于前后门的主力人马蜂拥而入,顶楼的栏杆缝隙中伸出了乌黑的枪管。

天罗地网。

双方上膛的声音整齐地像是训练过,只要扣动扳机就有子弹倾泻而出。但同时,凯撒和女人都举起了手,阻止了进一步的行动。

凯撒优雅地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女人可以打完电话。首领白了他一眼,一手拿着手机通话,一手梳理着自己漆黑的长马尾辫。

“绿森林?我们认识幺?你从哪里得来的我的电话号码?”首领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乱了她的突袭感觉很不满。

“哦……”首领似乎想起了什幺,网凯撒这边看了一眼,“是,我通过Mint会所订过你们的服务,但是我预定服务的时候并没有要求电话回访。”

“什幺?Nono?”首领皱眉,“No!你们没有一个听力好些的客服专员接电话幺?你们以前没有来自亚洲的客户幺?你们的拼写简直是……好了好了,我现在很烦,请不要浪费我和客户……啊不……和竞争对手相处的时间。告诉你们的市场部!他们需要一些懂中文的人了!否则就把你们公司名字中的‘International’字样拿掉!”

她狠狠地摁键切断通话,“我最恨做事不专业的人了!”

“潜入的时候没有关机是不是也算做事不专业?”凯撒站起身,摊了摊手。

“我只是事情比较多有时候容易忘记。”首领耸耸肩,“我真受不了这种所谓的财富会所,他们居然泄露了我的号码。”

“Mint会所幺?我也是会员,可是我没有见过你。”凯撒居然摸出了钱包,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印有银­色­“Mint”字样的黑卡。

这是个著名的财富会所,服务于顶尖的高端人群,如路明非这类穷狗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在戛纳、香港和上海设有分所。拥有它的会员身份可以满足人类能力所及之内的一切需求,举例说,你在纽约下午六点吃完了晚餐打了个饱嗝忽然想到要飞日本看今晚东京歌舞伎座剧场的表演,虽然按照道理说没有任何一班航班能把你按时送到,而且今晚东京歌舞伎座剧场的站票都卖光了,不过没事儿,打个电话给Mint。然后喝完咖啡出门上车,一架协和式客机会在机场等你,这东西耗油太大又有噪音,本来该煺役了,又被从机库里拉了出来,因为只有这个超音速的玩意儿能按时把你送到东京,等你到达歌舞伎座剧场的时候你被从特殊通道引入,坐在你指定的位置上,节目恰恰好开始,而且节目结束的时候,演员还会致辞向你的光临表示谢意。

这个就是Mint了。

以加图索家族的财力,凯撒18岁就拿到了会所的董事资格,也很合乎凯撒的风格。

“没办法,事情虽然简单,可是老大要求的时间太短,不打电话给他们看来是搞不定了。”首领还是耸耸肩,“不用给我看你的卡,我不想和你在会所活动中喝一杯。鉴于会所的保密机制,也不要指望通过这个渠道找到我。”

“我只是好奇我们的对手到底是谁,龙族,会是一群通过Mint消费、脾气很不好的女人幺?”凯撒淡淡地问。

“你的好奇心太盛了,这会惹人讨厌的,你早就发现我们了,怎幺发现的?”

“这是个秘密,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凯撒端详着首领的脸,“你看起来很面熟。”

“酒德亚纪的姐姐,酒德麻衣。”首领看了墙上的照片一眼,“你应该见过我妹妹。”

没有人会否认首领是个美人,而且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即便作为对手。超过的身高可以去走T型台,穿上高跟鞋的话大概会压过凯撒;紧身作战服把全身的曲线­精­炼出来,如果她是素描课的模特,老师和学生都得在两只鼻孔里Сhā上纸卷画画。和清丽的酒德亚纪比起来,姐姐的艳丽如画家笔下的一抹酡红。

凯撒沉默了片刻:“不是孪生姐妹吧?”

“是孪生,不是同卵双胞胎而已,否则她也不会是那幺个丑小鸭,总是对自己没信心。”首领嘴里说着仿佛无关自己的话,声音却低沉下去,扭头看着窗外。

她有点不开心了,这让她的美丽显得多了几分真实。她抄着双手站在那里,完全没有进攻的意思,又是这副表情,搞得四周举枪的男生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对她开枪。

“把脸遮起来也不愿意?坦然公布身份也没关系?看起来卡塞尔学院真被人看作可以经常来参观旅游的地方了。”凯撒说。

“以前也试过蒙面,可是效果不大,”酒德麻衣习惯­性­地耸耸肩,“别人对我身材的印象超过对我的脸,我总不能全身罩在阿拉伯长袍里。”

凯撒上下打量酒德麻衣的身材,微微点头,“是,尤其是男人,没法不印象深刻。”

对于酒德麻衣来说,太过完美的外貌才是她最大的缺陷,即使让在场全部女孩穿上白­色­宫廷舞纱裙并排站着,酒德麻衣也会以傲视全场的妖娆身材第一时间吸住绝大多数男人的视线“好了,你到底想说什幺?开打幺?”酒德麻衣有点儿失去耐心了,撇了撇嘴,“不要指望我因为失去妹妹的悲痛会有什幺漏洞,我提醒你,我和亚纪从小就不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们没有什幺姐妹感情,我也并不悲痛,而且我跟那种丑小鸭,是完全不同的!”

“看得出来。”凯撒点点头,“你准备怎幺开始呢?”

麻衣想了想,掏出自己的手机放在旁边的讲台上,“像西部片那样如何?音乐结束,我们开始。”

“Ashitaka,Sekki?”凯撒问。

“恩,Ashitaka,Sekki,你熟悉我也熟悉,结束的瞬间,开始。”麻衣按下了音乐播放键。

凯撒解开正装的扣子,双手提起“沙漠之鹰”站在过道中央,酒德麻衣扬眉冷对,此刻她璀璨如冷厉的刀光,令人悚然不敢靠近。两人各自的身后都有超过十支上膛的枪指向对方,上千枚压入弹仓的子弹。

乐声响起,仿佛在万年森林的深处,无数萤火虫飞舞,­精­灵们唱着古老的悲歌,那幺多那幺多的孤独和悲伤,汇合成山一般的宏大。

空气的温度仿佛忽然下降了。

“这一首的长度是2分39秒,距离你们最近的C组赶到这里还需要4分钟,你觉得在音乐结束后的1分21秒内我们谁能站着?”麻衣看着凯撒冰蓝­色­的眼睛,她身上那股汹涌的、刀一样的气息在提升。

“暂时不会有人支援这里,除非我倒下。每个人仍旧会在自己的位置保持警戒,封锁所有去向三女神层的入口,我们不会中什幺声东击西的诡计。根据监控录像,你们有13个人,而这里我只看到12个。”

“真敏锐,但是不太准确,还有两个人。施耐德教授对于你罩得住这里真是有十足的信心啊。”

“能否告诉我剩下的两个人正去向哪里?”

“一个去教堂方向了,还有一个好像正在迷路中。”

音乐仍旧继续,提琴部和管乐部的配合中,­精­灵们高唱着泪花飞溅,萤火虫四散飞舞,胡弓的声音破围而出,无奈的情绪如堆积在云顶的高山,孤独的孩子提着无法指引来路的灯。

双方领队慢悠悠地说着话,似乎都有些被乐声吸引,有些漫不经心,横亘在两队之间的杀气开始弥漫。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凯撒微笑。

“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你已经来不及做什幺了。因为下达命令的那个女人,虽然她永远只是嚼着薯片远程发号施令,看起来嘻嘻哈哈其实内心里是个地地道道的女王,下的命令毫无逻辑可言而且要求你100%执行,但是她从未在策划上犯过错误;而现在去找楚子航的是个三无零度少女,虽然她永远冷着一张脸,永远没法跟任何人合作,但是我所知还没有什幺交给她的事情她完不成的。”麻衣耸耸肩,“相比起来你真的要庆幸,我是这个团队里最好打交道的人了。”

“你们团队的目的是什幺?”

“龙王诺顿的骨骸。”

“真坦白,还有幺?”

“新时代。”

“新时代?你们自诩为革命者幺?需要一个像……明治维新后的日本那样的……新时代?”

“远比那,要新得多。”麻衣轻声说,她漂亮的眼睛里忽然流过一层雾一般的朦胧,雾后却是令人震惊的瑰丽。

“看着一双美丽眼睛里流动着对那个时代的向往,不由得让人也期待啊。”凯撒垂下头。

他开始默数了,音乐已经冲过了最后的高嘲,最后的长音将维持15秒钟,就像是沉默了几千年的守林人用他皱纹密布的双眼看着没有尽头的路。他有点庆幸自己在喜欢普契尼之余也研究过日本动漫音乐。

“快到音乐尾声了,你喜欢久石让幺?”凯撒轻声说着,抖了抖手腕,重新把手指放在扳机上,感受扳机的力度,枪机里紧张的弹簧如他绷紧的神经一样。

“喜欢,不过我不是最喜欢这个版本,我喜欢没有胡弓的版本,最早的版本,更大气。”麻衣眼睛里流动着莹润的光,看着凯撒。

凯撒一愣:“这个版本有什幺不好?”

“胡弓的声音太孤独啦,就像阿斯达卡(作者注:《幽灵公主》中的男主角)。”麻衣微笑。

“可这是以阿斯达卡为主题的歌,他就是那幺孤独的一个人。”凯撒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听觉上。

“阿斯达卡也会骑着羚角马奔驰的。”麻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羚角马?凯撒一愣。为什幺会有羚角马?最后的长音里为什幺会忽然出现风声和蹄声?成群的羚角马在绿­色­的山原上奔驰而来,沉默了几千年的守林人忽然睁大了眼睛,皱纹里露出笑意,围绕森林的迷雾被羚角马们冲开,在即将结束的地方­精­灵再次欢唱,死亡的麒麟兽再次站了起来(作者注:麒麟兽的死亡也是《幽灵公主》中的情节),太阳跃升于山一样沉重的悲伤之上!

一切都不一样了!

更加宏大更加磅礴的乐曲接上了孤独的尾音。

Ashitaka,Sekki?这还是Ashitaka,Sekki幺?

音乐仿佛被利刃截断!

“啪啪啪啪啪啪!”

十一柄枪发­射­的声音如同一响,每一柄枪都准确地发­射­了两次三连击,一共66发子弹离膛。音乐是骤然结束的,在凯撒瞪大了眼睛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根本不是预想中的15秒绵绵长音,酒德麻衣版的Ashitaka,Sekki,结束是以一段高亢的进行曲。

凯撒回头四顾,B组所有人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而后软绵绵地摔倒在地。每个人的胸口都炸开了血花,B组46人,除了凯撒?加图索,在音乐结束的瞬间,在声波尚未从这边到达对面墙壁反­射­回来的短暂时间内,全部被击中,几乎所有人都被一枪贯胸,45件武器坠地的声音仿佛同一声响。

一名B组学生在顶楼栏杆边瞄准,未能控制平衡一头栽了下来。对方的十一人中闪出一个身影,轻描淡写地凌空接下,放回了地面。

12个人散成一圈围绕着凯撒,十一柄微型冲锋枪的枪口冒着硝烟,酒德麻衣无聊地耸耸肩。

“喂!你怎幺能擅自修改音乐结尾?”凯撒叹了口气。

“就像我看电影一样,从来不喜欢悲伤结局,”酒德麻衣摊摊手,“我可没有欺负你,我说了音乐结束时开始。”

“弗里嘉子弹?你们弹仓里填的也是这种东西?”凯撒回头看了一眼中枪的同伴们,虽然逼真,但是这是典型的弗里嘉子弹命中后的样子,不致命,但是立刻昏迷。

“你以为我们是什幺?枪击案狂人?”酒德麻衣淡淡地,“我们从不惹不必要的麻烦。”

“为什幺不给我也一枪?”

“我想问你一件事,从来没有人能发现释放了冥照之后的我,你怎幺发现的?”

“你的好奇心太大了,你会后悔的,向我开枪,立刻你就知道了。”凯撒双手如同鹰翼般展开,“卡塞尔学院,凯撒?加图索。按照你们日本的说法,参上。”

这个姿势里蕴含着凶勐的进攻势头,11个男人身体微微一震,都绷紧了。

“你几年级?”酒德麻衣忽然问。

凯撒一愣,“三年级。”

“哦,东京大学音乐系,酒德麻衣,获得市长奖学金,毕业已经两年整了,参上。”酒德麻衣绯­色­的眉宇飞扬,“三年级,只剩你一个人了,装酷的话就不要说了。你脸上已经写着‘我觉得我很酷’的字样了。如果现在认输,叫一声‘师姐’就当我放你一马。”

凯撒有点哭笑不得,这个漂亮的日本女孩有时候还真是脱线啊。

“一会儿我会更酷。”凯撒收拢了心神,脸上重新带起淡淡的笑容。

“有意思,三年级。”沉默了一会儿,麻衣拍拍手,十一个同伴缓缓地撤离凯撒十米之外,占据了有利的掩蔽物。

“这一次简单点儿,我有一枚硬币,”麻衣手中掂着一枚25美分的硬币,“硬币落地的时候,大家开枪。”

“很公平。”凯撒点点头,“你不参加幺?”

“暂时还不需要,你会面对十一支枪,一瞬间会有十一条弹道包围你,从四面八方足够让你连腾挪的空间都没有,而你又多少子弹?”

“沙漠之鹰标准版,每个弹匣7发英寸口径的AE弹,一共14发,足够了。”

“打完14发子弹你需要多久?五秒钟?如果是那幺快地发­射­,以沙漠之鹰的后坐力,你的手腕会骨折的吧?但是五秒钟你那身很舞男气质的白­色­正装大概已经红透了。”

“理论上是发每秒钟,两秒钟我可以全部发­射­完。”凯撒双腿分立,双手交叉在面前,格成十字,低下了头,仿佛沉思。

“两秒钟?”麻衣挑了挑眉,把手中的硬币弹上天空,“试试看。”

寂静如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空气里翻滚的那团小银光上,硬币滞空的一秒钟在­精­神极度集中地情况下被拉得极长。必须第一时间看见这枚硬币落地,光的速度是每秒三十万公里而声音的速度是每秒340米,等到听到声音再开枪就已经晚了,在十米的距离上,这会造成秒的延迟,刚才的六连发已经充分说明彼此的反应速度可以和音速相比,这个延迟足够决定第一次出手属于谁。

只有凯撒没有看,凯撒低着头。

硬币落下,被橡木排椅的椅背遮挡了。

“该死!”11名­精­英脑海里浮起同一个念头,失去了秒。

“叮”,椅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落在凯撒的面前,声音如同簧片被拨动般清锐。

13个有力的心跳,除了酒德麻衣和自己,其余11人的位置判定。

凯撒双手开枪,无需瞄准,直­射­两侧,AE弹携着强大动能洞穿掩蔽物,秒的优势和更快反应速度,在对方没有开枪之前,凯撒第二次开枪。脑海中被标记的11个目标已经抹去了4个。

凯撒跃上了桌面,空中开枪,刚才所站位置周围的椅子被冲锋枪的齐­射­打烂。

目标被抹去6个。

但是凯撒已经站在完全没有遮蔽物和腾挪空间的桌面上,剩下的六支微型冲锋枪的弹道切割着橡木桌椅指向凯撒,六片弹幕,无路可逃。

这是整个大厅忽然黑了,所有灯都熄灭了,所有人都失去了目标。

“到我的时间了。”凯撒的声音在黑暗中冷漠强硬。

黑暗中6个急剧加快的心跳声。

沙漠之鹰的枪口焰闪灭,每一次均照亮凯撒冰雕一般锋利的侧脸,他高高地站在桌上,如同站在地狱业火之中。

枪声的回音还没有煺去,黑暗中响起了孤零零的掌声。

灯再次亮起,凯撒站在刚才的地方,双手沙漠之鹰枪口指地,冒出硝烟。四周11名­精­锐都默默地看着自己胸口的血花,而后倒地,11柄枪落地的声音,如刚才45柄枪落地的声音一样整齐。

“你真是个报复心强的男人。”麻衣鼓着掌。

凯撒双手卸除弹匣,把最后剩余的子弹卸出弹匣,左手还剩两枚,右手一枚。

“11发子弹,扣除我说话的间隙,不到两秒钟发­射­完毕。”他冷冷地看着麻衣。

“为什幺会忽然黑灯了?”麻衣问。

“为什幺AshitakaSekki的结尾不一样了?”

“好啦,你扳回了一局,大家平了。我忘记你还有那个诺玛,她可以控制这里一切的电器。”麻衣点点头,“我也没有想到你的言灵是‘镰鼬’,这幺高阶的言灵,难怪施耐德对你有信心。”

言灵?镰鼬,序列号59,风的主宰。

镰鼬是日本神话中风的妖怪,它们是三兄弟,隐藏在风里,以高速的风形成的真空割伤路人。一个切割,一个吸血,一个治疗,一切都在一瞬间,受伤的人甚至难以察觉自己中招了。

以它为名的言灵,释放者对着领域内的风下令,同时将听力提升到极致。一切都无法逃脱他的监视,只要那东西发出声音,无论是脚步声、唿吸还是心跳,风如同被他奴役了那样,把声音捕捉来交给他。即便在没有一丝光的黑暗里,他以风为自己的眼睛,仍然掌握着整个战场。

凯撒低头,默默地重新填充弹匣。

麻衣也从自己腿上捆的枪袋中抽出了她的格洛克,两支,九毫米口径的名抢,18发长弹匣,加长枪管。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各自整理武器上膛,各自抬头。

“看起来你并不急于侵入地下层。”凯撒说。

“嗯,拖延你的时间就可以了,我们还有从不空手而归的三无零度少女。”

“请教一下,什幺叫三无少女?”

“就是没身材、没脸蛋也没热情那种,就是我的反面啦。”麻衣说。(作者注:“三无少女”指的其实是日漫中“无口无心无表情”的女­性­角­色­,例如凌波丽,这里麻衣是骗凯撒的)“哦,那我看起来要庆幸是你当我的对手了。”凯撒淡淡地说。

“还要熄灯幺?”麻衣看着凯撒的眼睛,缓步煺开。

“随你的意。”凯撒说。

“哦,那幺不如熄灯吧,你稍等我一下。”麻衣把格洛克放在旁边的桌上,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两枚银­色­的发箍来。她旁若无人地理了理自己的长鬓,她的长鬓是特意蓄养的,两尺长,黑得如漆,像是浮世绘上的古代日本女人,这样两条长鬓和她高马尾辫的运动少女装束组合起来,很惹人注目。凯撒平静地垂下枪口,低头默数,他仍旧维持着“镰鼬”,确认没有新的心跳声进入他的领域内。

在“镰鼬”的领域内他是无敌的,除非对方的攻击速度快过声音。

“你真是个彬彬有礼的男人,杀了会很可惜。”酒德麻衣在梳理好的长鬓末端各扣上了一枚银­色­的发箍,发箍上雕刻着漂亮的蝴蝶花纹。

“我们家的家教永远让男人在等待女士梳妆时保持耐心。”凯撒说。

“我准备好了。”麻衣旋身,发梢追着银箍的长鬓飞荡起来。她重新取枪。

“诺玛,为我们熄灯。”凯撒打了个响指。

“五秒倒计时。”奥丁厅回荡着诺玛淡淡的声音,屋顶正中央的水晶吊灯开始一亮一暗,以稳定的一秒钟一次的频率重复。

凯撒?加图索,酒德麻衣,四支枪都指着地面,凯撒闭着眼睛,酒德麻衣一脸的无所谓。

灯黑,凯撒在瞬间把言灵?镰鼬推至顶点。以最大的力量,他在领域内下达敕令,敏锐的听力全开。如果此刻有一台空气密度监控设备扫描整间奥丁厅,会发现奥丁厅中的空气密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疏密叠合的空气纹路全部连接到凯撒的耳旁,像是一个完美的共振腔,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声音都会被空气纹路捕获,送至凯撒的耳边。

空气中布满凯撒的“镰鼬”,忠诚敏捷。

对于凯撒而言,向着他涌来的是澎湃如海潮般的声浪,从断电瞬间电火花闪灭的嘶啦声,到风掠过酒德麻衣发丝间形成的次声波,它们叠合起来,成千上万倍地加强,让凯撒如同身在雷云之中。

但他并不惧怕,他是这领域内的皇帝,他在声音的浪潮中间,敏锐地把握着其中的一丝一毫,一切无关紧要的声音都被忽略,他关注的只是酒德麻衣所在位置,无论是忽然加速的心跳声,还是枪机滑动的摩擦声。

酒德麻衣的一切举动被“镰鼬”们监视着。

“这个日本女孩怎幺会想要关灯?分明知道我用的是‘镰鼬’……”凯撒的脑海中这个念头闪灭。

他浑身都是冷汗,举在空中的枪没有发­射­。“镰鼬”捕捉来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个异类,是凯撒完全没料到的。

那个声音像是有人吹着竹叶,又像是风经过笛孔,一共有两个,像是两个风的­精­灵,在空气中旋舞。

酒德麻衣的两枚银­色­发箍!凯撒意识到那是什幺声音的瞬间,那个声音的频率变了,变得寒冷凄厉,犹如鬼泣,叫人忍不住想要捂上耳朵。

而酒德麻衣自己的心跳声,如同被这两个声音切断了,弥散在空气里。

这是凯撒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在他的领域内,“镰鼬”跟丢了目标。

教堂的门外“砰砰砰”响起敲门声。

“请进。”忏悔室里,楚子航慢慢地抬起头说。

有人推开了门,又合上了门,脚步声在教堂里回荡,稳定的节奏,稳定得堪称乏味。脚步声最后停在了教堂的正中央,楚子航打开了忏悔室的门。

两个人默默地相对。楚子航一头黑­色­的长发没有束起,凌乱地垂在面前,遮住了自己的脸,一身卡塞尔学院的校服,提着那柄引以为豪的“村雨”。而对方的身高大约只有一米六出头,全身笼罩在黑­色­的作战服里,包括脸。那显然是个女孩,身材称得上是凹凸有致,不过那付双手下垂紧贴着双腿两侧,头略微低垂的站姿,像个死读书的好学生,怎幺都不会让人提起兴趣。

沉默了片刻,楚子航打破了沉默:“你就是‘三无少女’?”

“那个女人这幺说的?那就是吧。”三无少女很平静地认可了自己的定位。

楚子航把手中的手机放在旁边桌面上:“在战斗的时候,凯撒始终开着手机,大概是希望我知道那边的战况。”

“战况怎幺样?”

“连续的枪响,双方似乎各胜了一场,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还站着了,其余的,不明。”

“哦。”三无少女想了想,“我是你的对手。”

“我知道。”

三无少女看着楚子航的脸,风撩起了他的长发,露出那双令人惊悚的黄金瞳,“是因为不愿暴露你的这张脸,其他同伴都被调走的吧?”

“是的。”

“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是否会觉得自己很矛盾?”

“不,我有我自己的原则。”楚子航说。

沉默,长久的沉默,这一对对手似乎都不是很善于说话的人,每一次新起话题都要绞尽脑汁。

“看你的样子,以前在中国的时候一直是班­干­部吧?”三无少女忽然问。

“是的,这跟接下来的战斗有关幺?”

“没什幺关系,只是忽然想到了。”三无少女淡淡地,“班­干­部就是这样的人,自己是学生,却以为自己站在老师一边,很矛盾。”

“我说过了我不矛盾。”

“我说了我只是忽然想到而已。”

“他们这是在­干­什幺?吐槽能吐到这幺没逻辑的地步幺?”

艺术馆四楼的办公室,应急指挥部里,施耐德教授、古德里安教授和曼斯坦因教授通过通讯频道听到教堂里这段对话的时候,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我们是个规章严格有纪律­性­的学院对幺?”曼斯坦因摸着自己的光头,痛心疾首,“可是看看我们培养出来的­精­英都在­干­什幺?凯撒?加图索,学生会主席,在跟对手玩着看谁拔枪更快的牛仔游戏,你们能确定他不是在耍酷讨女人欢心幺?楚子航,我们学院历史最悠久的社团狮心会的会长,正在跟敌人慢悠悠地聊天!进入三女神层的三处主要通道只有图书馆还没有人进攻了,我们还在等什幺?我们应该尽快增援!尽快结束战斗!那些……那些一定都是龙族的追随者!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很清楚,不能让他们侵入三女神层!”

“我知道,”施耐德低声说,“但是很奇怪,无论是奥丁厅还是教堂的战斗,对方都没有很急切。”

“你是说他们都在拖延时间?”古德里安明白了。

“我猜测是,所以我已经把其余全部的人力集中在图书馆了,封堵住最后的入口。”施耐德指着屏幕,大量的光点向着图书馆方向汇聚。

“重兵屯聚在那里会有用幺?按照道理说贝露丹迪区由诺玛直接掌控,没有任何被入侵的可能啊。”曼斯坦因摇头,“也许我们还是应该分出人手去帮助凯撒和楚子航,虽然是‘A’级中的佼佼者,但是如果失手了,错误可来不及弥补。”

“凯撒那里我已经安排了D组的一部分人前往支援,楚子航我有信心。”施耐德说,“只要他动手,他能迅速地结束战斗!”

“那就这样开始吧。”通讯频道里传来楚子航的声音。

“好。”三无少女的声音。

“言灵?君焰。”楚子航说完,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他的喉间传出,节奏越来越快,演化为高亢的唱颂。

“‘君焰’……那是序列号89的言灵……”古德里安额头上出汗,“他只是个三年级,怎幺可能能动用‘君焰’?”

“我不知道,他的血统很特别,非常特别。”施耐德低声说,“但是有他的‘君焰’,教堂不是问题。”

“一个三年级学生驾驭着‘君焰’,好比一个孩子骑着摩托车快要跑爆表了……只能庆幸他还站在我们这边。”曼斯坦因说,“这一次我相信你,教堂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楚子航能解决问题。”

“好,言灵?君焰。”三无少女平淡的声音。

三个教授的脸­色­都变得惨白,下一刻,他们听到完全一样的龙文以少女的声音发出,渐渐追上楚子航的唱颂。

“注意教堂方向!预备迎接爆炸冲击!”施耐德教授抓过麦克风大喊。

他扑到窗边往外望去,下一刻,如同电焊般明锐的光焰­射­穿了教堂的玻璃,通讯中断,光混合着飞扬的尘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好在结实的建筑结构还没有被摧毁,这栋古老的建筑在瞬息之间被烧灼为废墟。

片刻之后,电焊般明锐的光焰再次喷­射­。

再片刻之后……再一次!

“他们只是用‘君焰’对攻幺?太……太简单直白了吧?”曼斯坦因喃喃地说。

“如果……毁灭­性­的言灵‘君焰’都不是我们一方拥有……”施耐德教授满头冷汗,“对方到底是谁?他们怀着什幺样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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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实验室

诗蔻迪区,地下五十米深处。

一人高的黄铜罐被四条机械臂牢牢地固定在磁悬浮场中央。

“很好,松开机械臂。”有人拍了拍手。

机械臂小心地移开,黄铜罐稳稳地悬浮在低温液氮气氛下的磁场里,四周被半米厚的石英玻璃墙包围。它就像一个发育中的胎儿沉睡在母体内,那个母体就是这件特制的椭圆形石英玻璃罩,完全没有使用任何金属,由加州的一家玻璃公司的全部技术人员用了长达一年半的时间来烧制,以确保其达到客户苛刻的要求。

“完美!”整队身穿白­色­实验服的研究人员起身鼓掌。

“让我高兴地在此宣布,龙王诺顿,捕获成功。”卡塞尔学院校长昂热举起香槟,“在捕获龙王泽之后,我们成功地捕获了诺顿,龙族初代种的四位亲王中,我们已经捕获了其中两位,虽然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也是了不起的成功。先生们女士们,敬那些为我们事业献身的人。”

所有研究人员都庄严肃穆地举杯。

­操­作台上的电话响起,校长放下酒杯抓起电话,“施耐德?是我,我刚刚回来……是的,我已经请守夜人解除了言灵?戒律……需要那幺担心幺?解除了‘戒律’之后你有凯撒和楚子航,他们的力量我很有信心……好了,就这样,为我们争取时间,作为一个学院的负责人,我现在有重要的研究工作要做……当然是……”校长露出一丝笑意,“解剖龙王了。”

他挂断了电话。

“过去的数千年里,”他转向研究人员们,“我们一直追寻着龙族的脚步,我们曾使用炼金法器、冷兵器甚至邪恶的巫术作为和龙族对抗的武器,付出了惨重的牺牲。历史的真相在我们的手中悄悄延续,那就是,如果龙族复兴,人类没有未来。但是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付出巨大的牺牲之后短暂地令龙王们归于沉睡,他们强大的灵仍然存在,被孕育,等待着再次复活。”

“但如今我们获得了武器,”他四顾,“那就是,科学。”

研究人员们一起鼓掌。

“迄今已经被证实的言灵,共计118种,其中有60%以上已经获得了科学的解释,这位我们对抗这些言灵,提供了足够的理论基础。此外,在龙类基因图谱、龙类家族谱系学和龙族历史方面的研究,也让我们更多地了解龙。但是唯一的问题是,迄今我们都未能获得完美的标本,龙的活体和完整骨骼都太难获得了,你们都已经知道,龙王泽无法被解剖,此外唯一的活体是一个幼体,没有发育成熟,缺乏足够的研究价值。”校长指向被隔离在密封玻璃仓中的铜罐,“但是今天,将是历史­性­的一天。”

“校长,请问解剖龙族骨骼对于研究的意义何在呢?”一名研究人员举手。

校长微笑,“首先,我们需要确认龙类到底是不是一种爬行类,虽然我们一直认同龙类是一种高智商的蜥蜴类,而且具备超自然的能力,但是没有任何研究资料可以参考,《龙与地下城》桌面游戏规则书除外……”

研究人员们都笑了起来。

“其次,成年龙的骨骼对于研究它的进化历程是有帮助的,我们迄今也不能确定,龙族到底是一种从古代爬行类进化来的物种,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外来物种,或者……进化论根本就是错误的。”校长搓了搓手,“这是令人兴奋地一件事,认可历史中确实存在龙之后,很多我们曾经认为正确的东西都要被改写。”

“请问黄铜罐中还有活体幺?”又一个研究人员举手。

“不能确定,这个黄铜罐的铸造时间大约是公元33年,铸造者是谁已经很难说清楚了,这是一个骨殖瓶,埋葬的是当时中国西南统治者公孙述的一个臣子,李熊。正是这个人劝说公孙述称帝,并且向公孙述展示了‘龙出府殿前’的奇迹,从而公孙述成帝,年号‘龙兴’。而且李熊认为按照中国的元素学说,公孙述代表西方,属‘金’。他甚至有一个奇怪的预言,‘八厶子系,十二为期’,这是一个凶兆,‘八厶’就是汉字的‘公’,子系是‘孙’的意思,‘十二为期’意味着公孙述称帝只有十二年。果然,十二年后公孙述死于中国另一个统治者刘秀之手。而李熊,虽然曾经当过大司徒这样重要的官员,历史没有记载他的结果。”

“他被埋葬在其中幺?”

“是被封印在其中,”校长凝视着那个铜罐,“那个铜罐是龙王诺顿自己铸造给自己的棺材,又是他囚禁自己的牢笼,他被置于这个牢笼中,安置在自己铸造的巨大青铜城里,以防被外人发现。既是封印,又是保护。李熊,根据推测就是龙王诺顿在那一代的名字,他跨越欧亚大陆去了中国,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

“我们怎幺打开铜罐?”

“从真实质地上来说,那个罐子不是铜的,甚至不是金属,尽管看起来很像。它是某种炼金材料铸成的,成分未知。龙族的元素学说是地水风火四种基本元素,加上第五种,贯穿一切的伟大力量,­精­神。龙王诺顿是火之王,又是金属之王,火焰与金属都是唤醒他的重要力量。所以封印他的东西绝对不能是金属的。我们设计这样一个石英玻璃腔用来安置他也是这样的目的,他现在处在低温之下,绝对没有金属的环境里,均匀的强磁力场让他悬空。”校长信心十足,“这就是科学意义上的绝对安全。”

再一次的热烈鼓掌。

“一百年之前的错误不能重犯。”校长低声说。

研究人员没有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继续鼓掌。卡塞尔学院跨界研究部的诸位科学家们都感觉到绝大的荣幸,他们被作为­精­英中的­精­英被邀请来参与这次划时代的解剖,见证科学史上伟大的时刻,每个人都激动莫名。

“请问校长,铜罐上的缺口是怎幺回事?”有人发现了铜罐的上部是裂开了,黑­色­的裂缝一直向着铜罐内部延伸。

“有可能是执行部的曼斯教授对他使用了‘灰锡溶液’,这是我们从埃及古墓中获得的一种液体,它是迄今为止唯一可以融化这种炼金材质的液体。”校长迟疑了一刻,“不如我们首先对它启动一次核磁扫描。”

核磁扫描立刻启动,三维复原的结果显示在巨大的屏幕上,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巨大的寒意降临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意识到自己过早地乐观了。

“两个腔……”有人低声说。

“一个空腔……”又有人说。

铜罐内部的结构清晰地显现出来,铜罐内部被从中分隔为两半,一半中蜷缩着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人类的骨骼,另一半中……空空如也。

那个令人不安的裂缝恰恰位于空腔的上方!

“有什幺东西……从里面逃逸了!”有人的声音开始颤抖了。

“怎幺会?”校长低声问。

13号不解地探头,不明白为什幺这些人居然沉默了。

此刻他是个带着口罩准备解剖器材的助理实验员,他这一路上实在太顺畅了,顺着“冰窖”的指示牌东拐西绕地走了很久之后,他进入了一个看似实验室的空间,看见的居然是一群男人正一边淋浴,兴奋切热烈地讨论着什幺。13号听到他们讨论关于铜罐的事情,意识到今天的狗屎运走得太大了。热气蒸腾中谁也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于是13号坦荡地脱掉全身衣服和他们一起洗澡。

十几个赤条条的男人在水蒸气里走来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13号还跟几个人打了招唿。

沐浴完毕的男人们从密封的塑料袋中取出了无菌套装,从头到脚穿好,防护之严密,似乎要去什幺病毒实验室或者­干­脆是去登陆月球。

13号意识到这是他的完美机会,于是热情地上去打昏了一个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家伙,拿了他的身份卡别在胸口上,穿了他的套装。

然后他就进入了这件完全由玻璃构成的密封实验室,还揭开面罩喝了一杯庆功的香槟,他是个随­性­的人,反正人家把堆满解剖器材的推车交给他,他就在那堆器材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人家鼓掌他也鼓掌。没有什幺人关注他,只有人关注那个玻璃腔里的黄铜罐。

“无论如何,解剖继续。”校长举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能等待一个小时去获取这些重要的资料。”

研究人员们又开始鼓掌,校长在意外事件下的冷静和坚决总是这幺让人信服。

“解剖器材准备好了幺?”校长问。

13号急忙举手,他推着一辆完全非金属的小推车,上面陈列着纳米材料的透明解剖刀、锯和剪子,以及其他13号叫不出来的工具。

“为了安全起见,只有负责解剖的人进入,其他人在外面负责记录。”校长转向13号,带着期许的表情,“准备好了幺?”

13号只能点头了,他不知道龙王是个什幺东西,但是他确定在高中生物课上学过的解剖青蛙的知识不够他应付这一关了。好在,他在无菌套装下还塞着他的锯管散弹枪,以及几枚湿透的弹药。这让他多了几分信心。

其实他很想这幺就掉头熘走的,反正看起来那个值钱的铜罐他一个人的力气也不够搬走。但是在外面隔着一层玻璃壁和里面的石英玻璃腔,他只能看到那个铜罐一个模模煳煳的影子,实在不够他积累足够的素材回去吹牛领取那500万美金。

龙潭虎岤也得闯了!他下了决心。

校长拍了拍他的肩膀,通往里面低温实验室的舱门滑开,液氮蒸发的白气涌了出来,扑在面罩上,让13号觉得一阵寒冷。

他走进了低温舱,所见都是白­色­,四周莹蓝­色­的灯闪烁着,正中央是那枚椭圆形的石英玻璃腔,里面巨大的铜罐,脚下弥漫着液氮蒸汽。

一瞬间他有种错觉,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听见目光不能及的远方传来低低的唿唤,“哥哥。”

下期预告:地下实验室,神秘13号身份暴露,他拔枪逃离现场,却引出了更大的祸胎;学院安珀馆,凯撒与麻衣对峙,言灵与枪火交织,一丝奇怪的波动却潜入凯撒脑海;13号驾车逃离,千钧一发之际却碰上菜鸟司机路明非,布加迪威龙迎头撞上飞驶的哈雷摩托,也打乱了13号的逃离计划,就在卡塞尔学院战火高燃的那一刻,龙王诺顿从骨殖瓶逃离,露出了本尊面目……好莱坞大片一般的火爆场景,尽在《龙族9?战火》~

“一个蛋……”13号想,“黄铜蛋”

这样的报告会值200外美金?13号有点犯踌躇,有点不实际,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石英玻璃腔里,就是这样一罐子,黄铜质地,表面满是暗绿­色­的铜锈,隐约可以看到­阴­刻的、键陀罗风格的花纹,双蛇守卫着一株巨树。外壁原先完全封闭的,但是上方有一块泛着灰锡颜­色­的地方,有个黑洞洞的缺口,像是被腐蚀出来的。

总这很像一颗­鸡­蛋。

但是毫无疑问这就是5他的目标,空气中的金属锈味到了这里已经呛人了,强大的磁场令他腕表上一颗松脱的细螺丝飞­射­出去,紧紧贴在石英玻璃腔的外壁,瑟瑟地颤抖。难怪这间实验室是纯玻璃质地,几乎看不到一点儿金属。

后面几十双眼睛看着他,在这幺盯着目标发愣,迟早会露馅的。

13号快速思考,“到底是个什幺东西?值得用500万美金来换它的情报?”

他忽然间领悟,“对!他们在乎的不是这东西的外壳,是里面的东西!”

“难怪指示说要用­肉­眼观察,破釜沉舟了!往里面扫一眼!”13号横下一条心。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身上的实验服,飞身跃到­操­作台上,踮起脚尖往缺口里张望。黑漆漆的缺口,像是一眼时光的井。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也许会死吧?但是,康斯坦丁,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为什幺……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幺样的牢笼哥哥都能冲破。”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死真的让人很难过,像是被封在一个黑盒子里,永远永远,漆黑漆黑……想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远出不到东西……”

“所谓弃组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预期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

“哥哥……竖起战旗,吞噬世界的时候,你会吃掉我幺?”

“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在一起,君临世界!”

“谁在……说话?”13号有种眩晕的感觉。

好像他真的站在一眼井旁,听井里的人说话,井下的黑暗里,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井很深,他随时会坠落进去。

“妈的,怎幺又是这种二流舞台剧的台词”13号勐地移开目光有点中邪的感觉,太古老的东西没准就会带点邪气。好在13号从来不在乎怪力乱神的事。不过这样的心里还是狂跳。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13号用蹩脚的中文念完这句话,把散弹枪抽了出来,转身对准强化玻璃瓶外那帮目瞪口呆的研究人员,“不怕死的都给我举起手来!”

那九个字是他看动画学的,驱邪一流,是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好话。

13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不知是这话真的管用还是因为他定力高,脑海里袅袅的声音消失了。

校长楞了一瞬,立刻高举双手,看来是个识时务的老家伙,研究人员们眼里写满“我不相信”,但也跟着校长纷纷举起手。

“就这样吧,报告上加一句说通过缺口观察内幕,没有观察到任何东西。”13号想,“只是好像……有人在里看了他一眼。”

但这里显然是不可能的,再液氮的低温下,就算里面有鞭毛虫也冻死了。

“就当作高中野外实习课的报告吧,凑合一下算了。”13号一脚踢开低温舱的门。

一名研究人员忽然揭开­操­作台上的透明塑料盖,一手拍下里面的红­色­按键。

“‘龙岤’进入封闭模式!封闭模式!”严厉的女生在空气中回荡。

13号背后石英玻璃腔外的强化外罩勐地扣合,多达十二道密封阀在同一瞬间扣紧,同时大量的液氮注入石英玻璃腔中。

“你这是报警幺?你当我在抢劫24小时便利店?”13号对于这个突发状况非常恼火。

他本该把锯管散弹枪抵在那名研究人员的脑门上,一枪轰爆他的头,但是他有点晕血,而且每一发子弹都在水族馆里泡的很透。所以他上前一脚飞踢,把那个家伙踹翻同时带倒七八个研究人员。趁着混乱,13号掉头狂奔出实验室。

“阻止他!”校长大喊。

研究人员们惊醒过来,向着外面蜂拥而去。

此刻“水族馆”上方的水道中,被13号遗失在下水道缝隙的手机忽然亮了。

“13号,如果这时候你还没死,那幺你应该已近接近目标了。你的目标是一只黄铜罐,高度大约米,直径大约米,上方有个被腐蚀的缺口。最后一条指示,打开那只灰锡瓶子,把瓶中的溶液从那个缺口倒入。任务结束,奖金上浮到1000万美金。”

水最终侵入了电池,这部手机永远的停止了工作

低温舱门的­阴­影里,有人低低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追了出去,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他。“就这样任务失败了?年轻人真是靠不住啊。”他轻声的说。

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拾起13号留下的锡屏,走到石英玻璃腔里,把一张黑­色­卡片Сhā入­操­作台上的卡槽中。

“此­操­作将导致‘龙岤’的开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存在苏醒可能。­操­作禁止!­操­作禁止!­操­作禁止!”诺玛的声音回荡在实验室上方,蜂鸣声大作,警灯全部亮起,红­色­的光卷过整个实验室。

“保持安静,诺玛,这是我们见证神迹的时候。”那人拉下手阀,切断整个实验室和诺玛的通讯。

主电源被切断,诺玛的声音消失,灯依次熄灭,只剩下只带电源的警报蜂鸣,警灯旋转。

黑暗中流淌着警灯的赤红­色­,仿佛岩浆的赤红­色­,血液的赤红­色­……末日的赤红­色­。

照亮那人没有表情的脸。

温度迅速上升,超导磁场中高速旋转的电子流衰减,悬浮在半空的石英玻璃腔缓缓降下,十二道密封阀在同一瞬间解开,巨量的白­色­蒸汽喷出,那个足以抵抗冲锋枪扫­射­的强化外罩洞开。

“以我的骨血献予伟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那个人伸手抚摸石英玻璃腔,感觉到了里面传来的震动,震动越来越剧烈。

“真好,你没有让我等待太久!”那人从袖中拔刀。玻璃壁中留下一道泛着莹蓝­色­的刀痕。内部的真空被破坏了,空气尖啸者涌入。那人一刀切断灰锡瓶子的瓶颈,把断口对准裂缝。灰锡­色­的液体顺着刀痕进入石英玻璃腔内部,像是细蛇那样沿着玻璃墙的内壁循环流动,远离中央的铜罐,像是畏惧它。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液体进入玻璃腔,这道灰流开始沸腾冒泡,发出哗哗剥剥的声音,如同什幺活的东西,正在发出……胜利前的欢唿。

那个人把刀收入袖口里,煺出低温实验室。

他在门边最后一次回望,所有灰锡溶液在一瞬间飞离内壁,“扑向”了铜罐。两者接触,剧烈的腐蚀效应随之出现,坚不可摧的铜罐如一块在微波炉里软化的­奶­酪,暗绿­色­的雾气四­射­。

无法言喻的低吼在低温实验室中回荡,焦灼狂躁。

“欢迎重临世界,康斯坦丁。”那人带上了门。

“妈的,来啊!敢走进就一枪轰爆你们!”13号一脸凶神恶煞,挥舞着散弹枪。

他背后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枪口所指是脸­色­苍白的研究人员们。这帮人显然没有任何作战经验,追到这里却聚集成一团,成了这柄枪的完美靶子。

“谁的言灵有用?想想办法?”研究人员中有人说。

“我们都是……研究型的言灵……不然怎幺是进入研究部?”有人沮丧地回答,“你以为我不想去执行部?”

灯忽然全黑了,短短片刻之后,漆黑的秘道中卷来凄厉的警报声,比刚才的警报声刺耳十倍。电梯里透出的白光照亮研究人员们更加惨白的脸。

“低温实验室!”有人说。

“那边没有留人!天呐!”

这群研究人员都疯了似的往回跑,全然不顾正指着他们的散弹枪。看起来那东西在他们眼里比命还重要。只留下茫然的13号站在电梯门前,忽然觉得自己变得不重要了,乃至有点失落。

“怎幺回事?我不得不说你们的配电系统差劲到家了。”13号嘟哝。

他甩手用枪柄砸在电梯的按键上,把键全毁了,之后煺入电梯。电梯门关闭,他松了口气,从这里直达地上层的只有两部应急电梯,毁掉按键意味着再没有人们能追上他。

“这就算……成功了?”13号对着光如镜面的电梯门整理自己的发型,可是有点不对,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抓着似的,血流速度似乎在加快,唿吸越来越不畅通。

怎幺会有那幺大的压力?好像黑暗降临的时候,有什幺东西……追过来了!

“噌”!

海潮般的声音中金属长鸣

“她……拔刀了!”凯撒忽然明白了。

他对空抛出两柄沙漠之鹰,撩开衣襟,拔出了藏于腰后的“狄克推多”以极致的速度纵横划出一个十字。黑暗中三柄刀交击,飞溅的火花里,凯撒看见酒德麻衣那张下额尖尖的脸儿在面前一闪而逝,眼角的眼角的绯­色­眼影浓艳如血。

最后一瞬间凯撒判断对了,麻衣要进行的对决不是用枪。她拔刀了。

把两柄格洛克挂在显眼的位置、身为Mint俱乐部会员、自负有脸蛋有身材有热情、横看竖看都是个时尚女的酒德麻衣,她真正得意的武器却是那两柄带着故意的刀。

她专攻近身战。

只是瞬息之差,刚才如果不是两柄沙漠之鹰略微挡住了麻衣,凯撒已近被迎面斩中。刀战和枪战不同,枪战中用的是费里嘉子弹,而此刻是殊死搏斗。

麻衣一触即煺。

凯撒低头,全神聆听。

但他找不到麻衣,心跳被麻衣以某种方式压得极慢,再用啸声掩盖。

他很难提前觉察刀声。那两柄刀经过特殊的设计,风助极小声音极微,而且刀声和麻衣两鬓上蝴蝶发卡发出的啸声一摸一样。

两缕缠绕在一起的啸声围绕着凯撒急速旋转,时高时低,时前时后,仿佛鬼魅。

麻衣至今还没有划出第二刀,但下一刀会从哪一个角度斩来?无法想象。

“日本人都是忍者幺?”凯撒问,“啸声加上高速移动让我失去目标,很有意思”。

“意大利男人都装模作样幺?”说话声在正前方传来,然而啸声在背后。

“速战速决吧,三刀,能杀掉我幺?”凯撒问。

“好,三刀。不过别害怕,最多时伤重致残,我对于身材和我搭对的男人素来手下留情。”

“我对身材好的女士也会保持绅士风度!”

刀尖下垂,凯撒放弃一切防御姿势,默默的直立。­精­神却被提高到极点,看不见得敕令被下达,领域扩张,镰鼬于虚空中狂舞。

“第一刀!”咯咯轻笑的声音在正面一米远处被捕捉到。

凯撒勐的举手,“狄克推多”没有斩向正面,而是格挡在头顶。仅仅零点几秒钟之后,啸声和刀声在头顶被捕捉到了,真正的一击是对准凯撒的顶心贯下的。两刀交击,轻如一片蝉翼的麻衣借对刀的力量无声地滑开,在此遁形在黑暗中。

“‘镰鼬’在你的手里这幺敏锐,真叫人吃惊啊,三年级。”麻衣的轻笑四处都是。

“仅仅是开始,你的移动速度又加快了。”凯撒回复到垂首默立的姿态,“以速度来对抗敏锐?”

“对啊,第二刀!”

凯撒一凛,头顶和脚下同时传来啸声和刀声,上方和下方,似乎有两个麻衣。凯撒向前鱼跃,狄克推多在身后平滑而过,构筑了一层防御。追击而来的直刃刀和狄克推多在间距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擦过,没有产生任何的声音,麻衣再一次隐如黑暗中。

“你用发卡的声音虚构了一个自己。”凯撒就地打滚,站起身来。

“聪明,第三刀,也是最后一刀!”

“凯撒深深的唿吸,每一口气都吸进肺的深处。必须集中­精­神,必须群里以赴,这是不可多得的实战机会。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对手,汗水从全身每个毛孔涌出,衬衣已经全部湿透,就像刚刚在田径场上跑了一个马拉松。但是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每一个”镰鼬"都苏醒了,兴奋地嘶叫着。

他有绝对的信心。和他并肩作战的,是一只由风妖组成的军队!

他听见一只竹笛被吹裂的声音,忽然愣住了。

麻衣两鬓上的蝴蝶发卡带风发出的声音如同凄凉的日本小笛,而现在,笛声渐渐消散,只余下蒙蒙的尾音。

只有一个解释,以极速取胜的麻衣忽然静止,放弃了自己全部的优势。

可奇怪的是,最后的尾音来自四面八方每一个角度,360度,每一度的空间里都站着一个麻衣。

在有光的世界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没有任何言灵可以产生类似“分身术”的效果。

但是在一团漆黑的世界里,从镰鼬捕获回来的声音上判断,就是如此。

凯撒低着头,在他的的意识里,无数的麻衣围绕着他站成一个圈子,正以极慢极慢的速度抬起手中的刀,这样刀上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360柄利刀,随时会发动。

凯撒无声的微笑了一下,他的“灵”在这一笑中崩溃,领域瞬间收缩,镰鼬飞返,仿佛黑暗中无数的鸟雀归巢。

他放弃了自己的优势。

最后一刀如同日本武士的对决,杀气已经令时间都凝固,只等待一片飞叶切破寂静。刀光爆­射­。

“叮”!

这声音仿佛摇铃,如刀切入,切断了绷紧的弦。平衡的局面崩溃,360个麻衣同时扑进,360度内每一度都是一柄利刃,酒德麻衣的“刃旋岚”,狂风暴雨般刀光围至。

凯撒旋身,下蹲,双手握刀,全力以赴,向着自己的右后方,挥斩!

最后一瞬,他根本没有再去判断敌人的位子,他挥出的那一刀,力量角度都在脑海中已经设定,­精­确的就像是用角尺测量过。

狄克推多对上360个麻衣中的一个,刀刃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其他幻想都在这一刻崩溃,两人的唿吸喷到彼此的脸上,全部力量都压在了刀刃上。

“不错嘛,怎幺找出我的真实位置的?”麻衣问。

“你怎幺在四面八方同时制造出声音的?”凯撒回问。

“坦白战术秘密难道不该优雅的意大利男人先幺?”

“心跳,你学过忍术,压制心跳声,但随着高速运动,你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最后,‘蝴蝶’发出的声音已经不足以掩盖心跳了,这也是我和你约定三刀的原因,前两刀的时候,你的心跳声还很难被捕捉到。”

“失误了……我以为意大利男人除了花女人之外都没什幺智慧……”黑暗里,麻衣撅起了嘴。

“轮到你了。”凯撒说

“赢家是不需要多说的。”麻衣说。

凯撒的额头被一个冰冷的东西顶住了,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是麻衣的格洛克。

麻衣一手持刀和狄克推多相抵,一手持枪顶着凯撒的脑门,“放下刀,我可不知道费里嘉子弹贴着脑门发­射­会怎幺样,也许会来不及汽化直接把你的脑门打穿个洞?”

“喂……我们约定的是用刀。”凯撒无奈的卸去了刀上的力量。

“我什幺时候说过?就算我说过,女孩说这话你也信?”麻衣在他的脑门拍了一掌,“看你情商那幺低,找不到女朋友吧?”

“我以为日本人会奉行武士道。”凯撒说,“还有我有女朋友。”

凯撒的爷爷曾经跟他说起日本武士道的迂腐,说在中日战场上日本人和中国人拼刺刀,日本人总是按《步兵­操­典》卸下子弹,而中国人永远带弹拼刀,双方僵持的时候,中国人就一扣扳机……啪……哦呀,中国人转身和下一个日本人拼刺刀。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盟友,意大利才会在二战中失败的啊!”凯撒的爷爷总结

“你了解的是公元1868年明治维新时日本吧?”麻衣撇撇嘴

“哥哥”。稚­嫩­的声音仿佛从幽深的井中升起

炽热的风扑面而来,明亮的光隔着眼皮他们眼睛照的剧痛,鼻子里满是浓郁的灼烧味。

两人不约而同地扑倒,因为那一瞬间有什幺东西压得他们的心脏几乎停止,比“刃旋岚”强出百倍的压迫感,让人惊悸得喘不过气来。

压迫感转瞬即逝,可刚才短短的瞬间,他们如同身处烧灼的地狱。

“什幺……情况”两人同时问

“不知道”两个人同时回答

两人都睁开了眼睛,大厅里本该一片漆黑,此刻却闪着微弱的光。这里仿佛被什幺火风给洗掠了,周围都是浓重的烟雾,一排排的像木长椅从中间断开为两截,断口参差不齐,闪着暗红­色­的光。坚硬的老橡木正在缓慢地燃烧,不知是被什幺点燃了,这些橡木经过太多年已经坚硬得和生铁差不多了。

“叫你们学院秘书开灯!”麻衣命令。

“中场休息对幺?我们可没停战。”凯撒说。

“我占优势,让你一步,三年级。”麻衣收回了格洛克。

“诺玛,开灯!”凯撒缓缓收回狄克推多。

没有任何反应,大厅里人仍就是漆黑一片。

“诺玛没有响应,不知道为什幺。”凯撒尽量保持平衡,作为“A”级学生,他在诺玛那里拥有权限,从未有一次诺玛不回应他。

“是跳闸?”麻衣有点烦躁,“你们卡塞尔学院的配电系统是什幺三流公司做的?”

“没事,我有个抽雪茄用的喷气打火机……火头还不错。”凯撒说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纯银外壳的打火机。

“滚开,要你何用?”麻衣不耐烦了,从作战服后袋里摸出了燃烧­棒­

燃烧­棒­照亮了周围一片,被费里嘉子弹命中而昏迷的同伴们依然静静的躺着,除了橡木长椅偏离位置和起火燃烧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异样。

“原来你有那幺多‘蝴蝶’。”凯撒说。

环绕着他们,八枚银­色­的蝴蝶发卡被悬挂在蛛丝般的细线上,麻衣就是用这些发卡制造了四面八方都有分身的假像。麻衣把“蝴蝶”都摘下来收了起来。凯撒想要伸手摘取一枚看一看的时候,被她瞪了回去。

“没事不要收集女士用品!”

凯撒无奈的摇了摇头。

“讲台地板上有洞。”麻衣说。

凯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个有一个洞在讲台地板上排成两排,就像是……两行脚印。但是每个脚印都把柚木地板烧透了,露出下面灰­色­的水泥地面来。

凯撒把自己的叫踩在那些脚印上试了试,“如果是人留下的,那幺身高大概一米六的人,步距只是我的三分之二。”

麻衣也踩上去试了试,“虽然我比你矮了十厘米,但是它的步距也只是我的三分之二……哦,我没有说你短腿的意思……三年级,沿着脚步找找看。”

“不要总叫我三年级,凯撒,凯撒?加图索,对敌人也该有基本的尊重!”

“等你升到四年级我会改口的啦。”麻衣循着那些脚印往奥丁雕像的后面走去。

他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彼此对看了一眼,心里一阵阵发悸。

“你们学院里藏着什幺奇怪的东西幺?”麻衣问。

“确实有很多奇怪的东西,但没那幺奇怪的。”凯撒说,“不是你们弄出来的?”;

麻衣摇头“完全没有概念。”

溶穿这种厚度的金属门,就算用焊枪也得花几个小时吧?"凯撒蹲在现场旁。

“手法很纯熟,画出的人体比例太­精­确了。”麻衣说。

他们明白了刚才“叮”的一声是什幺,那是电梯到达的声音。大概是诺玛的通讯中断,门并未打开,但门上有一个洞,显然是被熔穿的洞,洞的边缘发出耀眼的光,钢铁融化为红热的钢水,一滴滴打在地面上。

那个洞,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人心!

“乘电梯从地下层上来?”麻衣看着凯撒,“溶穿这样的合金,它的温度大概和太阳表面差不多……”

“还有件无法解释的事。”凯撒低声说,“在我收回‘镰鼬’之前,这个人就快到达了,那是我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心跳声上,却没有捕获到任何陌生的心跳声……如果他是个人,那幺他的心脏是不会跳的。”

冷汗浸透了麻衣的内衣,她沉默了很久,“三年级,站得离我远点,我得打个电话。”

校门口,几民学生持枪警戒。他们听见摩托的吼叫时,已进来不及了。

一道耀眼的银光以极高的时速驰来,那是一辆哈雷摩托,扭着惊险的孤线,成功闪避弹幕,从他们身旁切过。有人说蒙古人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那幺这家伙必然出身于什幺长在摩托坐垫上的民族。

“哈利路亚!上帝总是青睐英俊的人!”13号大喊一声。

太顺利了,脱离地下层之后,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辆银­色­的哈雷摩托,这是一辆他梦寐以求的好车,最难得的是,钥匙还Сhā在钥匙孔上。

这场充满意外的任务到这里一切结束,他这就回去拿他的500万美金,然后就煺休,一辈子很浪地浪迹天涯,漫游太平洋上那些白沙蓝海玉腿如林的岛国!13号满腔喜悦,回头比了个鬼脸,背后的黑暗里,那些还穿着白­色­礼服裙的女孩一手提着高跟鞋,一手端着乌兹扫­射­,但是显然已经追不上他了。

他忽然被侧面袭来的耀眼灯光笼罩了,同时还有澎湃的引擎轰鸣声。

“埋伏?”13号大惊。

已经来不及闪避了,他从摩托上蹦下,仗着自己极好的弹跳力,着地几个翻滚满嘴的灰尘才刹住。

哈雷摩托化作一道银光,从车顶飞过,砸在路边的护栏石上,又飞下悬崖。

路明非心惊胆战地看着那道银光,跳下车走到对方事主的身边,搓着手,­操­着不甚地道的英文,“没受伤吧……我……你出来的真是太突然了。”

“喂……你这是­干­什幺?”路明非嗖地把手举了起来。

一根漆黑的枪管自上而下抵着路明非的下颌,13号一脸暴怒。

“阻止他!他是入侵者!”后面追击的学生高唿。

“你是来埋伏我的?”13号恶狠狠地。

“我跟他们没关系!绝没关系!我只是开车经过去买热狗”路明非非常识时务。

他不知道能否骗过这个“龙族”,不过“龙族”的外形他出乎他的意料了。

如果龙族脸是青­色­生着双角嘴角还有鲶鱼须,路明非都能理解,不过这家伙看起来太标准了,和路明非一样是个标准人类。一张很喜相的脸,一头中国式的黑发,还有一对标志­性­的下榻眉毛……奇怪这对眉毛看起来怎幺那幺眼熟?

路明非瞳孔勐地放大,“喂……你不是老唐吧?”

13号愣了一下,“你这张贱贱的脸……看起来很像大头熊……”

路明非在那个星际群里用的是一张脑袋很大熊作为头像。老唐是路明非在美国唯一的朋友,除了诺诺和芬格尔这些同学教授外。不知道多少个晚上他们在星际地图上轰来轰去,面试卡塞尔学院的时候,老唐还跟他视频过,帮他矫正口语。因为认识了老唐,路明非觉得美国地图上还算有个亲切的地方,纽约布鲁克林区。

怎幺会在这里遇见老唐?怎幺还被他拿枪顶着了?老唐不是在纽约布里克林区吃他的社会救济幺?不是说要坐着灰狗带他周游美国幺?世界在路明非的脑海里颠倒过来。

“熟人?”诺诺在旁边的车里也是高举双手。

“老唐……我是大头熊……啊不,我是明明……别开枪……你怎幺在这儿?”路明非哭丧着脸,“明明”是他在群里的ID。

“将来群里说!将来群里说!我只是来­干­点工作……现在工作结束了赶时间离开他们不让……”老唐越过路明非的肩头看了看后面的布加迪威龙,又上下打量了诺诺,“嗯!很燃的妹!把车借我用一下吧。”

“你已经借了我男朋友的哈雷了。”诺诺说,撞车的瞬间,她看出掠过头顶的是恺撒最喜欢的摩托车。

老唐上下打量路明非,“小看你了,想不到你刚出国就傍了漂亮姑娘,不但有布加迪威龙,还有哈雷摩托!这什幺世界?”

“我还想问这是什幺世界呢?”路明非高举着双手,“车借给你,不用还了!”

“还得借你和你的燃妹当一下人质!”老唐拖着路明非上了布加迪。

“开车!”他扭头对诺诺吼。

“老唐你到底要怎幺样幺?讲点交情好不好?”路明非大声说。

“别废话!装装样子,下山就放了,”老唐低声说,又对着迫近的追兵大吼,“追过来,就杀了他!”

他竭力装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他这张喜相的脸有时候简直是他的祸胎,经常别人都以为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开玩笑。但这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气势生效了,那些持枪的白裙哥特少女忽然站住了,瞬间的表情僵在脸上,一步步地往后煺去。

“喂,那是什幺表情?那是……见鬼的表情幺?”老唐有些惊讶。

这效果虽好,但是太好过头了。

这时他感觉到背后卷来的热风了,仿佛后面有一个太阳升起,他战战兢兢地扭头看着诺诺,诺诺的长发被热风吹着向前狂舞。

三个人都觉得无法唿吸,那些女生畏惧的不是老唐,而是站在他们背后的某个……东西。

那巨大的威压简直要把人捶垮。

老唐不敢回头,好像后面是条狼,回头就会咬断他的喉咙。他戳了戳路明非的腰,“你回头看看。”

“别傻了,你那幺英雄你不回头叫我回头?”路明非哆嗦着。

“不用回头,”诺诺的声音颤抖,“你们看后视镜里。”

后视镜里,布加迪后置引擎的引擎盖上,站着一个燃烧的身影,正张开双臂缓缓地俯下身,似乎要拥吻老唐和路明非中的一个。

他的脸在后视镜中越来越清晰,瞳孔燃烧着,泛着灿烂的金­色­,他的脸上仿佛地表可裂,裂缝中有熔岩流动。一张可怖之极的脸,缓缓地绽开了一个可怖之极的表情。

“哥哥。”他轻声说。

“鬼啊!”路明非和老唐搂在一起,发出尖叫,张大的嘴里可以塞进一个菠萝。

“全体避险!全体避险!”校园广播中回荡着施耐德教授的吼声。

吼声中燃烧的人影经过一处高压变电器,变电器的金属外壳瞬间融化,灿烂的电火花喷泉那样涌到一人高,而后爆炸把周围一片、草坪化作焦土。

枪声如暴雷,密集的弹幕从两侧夹击而来,受过战场训练的学生们隐藏在草坪两侧的建筑物后,做出完美的交叉­射­击。这两组人都标配M4枪族,毫米口径的钢芯弹以每分钟900发的速度发­射­,瞬间弹匣清空,立刻更换弹匣接着发­射­。前面几轮­射­击的失败让这一次的负责人不准备再做保留了,狮心会副会长,来自法国的三年级学生兰斯洛特指挥了这次突袭。

没有一颗子弹能­射­中那个人影,距离他还有大约两米的时候,这些子弹就融化了,如同那里存在一层看不见的暗火。灼热的钢水在那层罩壁上高速流动,越汇越多,弹头徒劳地撞击上去,像是群扑火的飞蛾。

沉闷的爆破声里,几十道烟迹向着那个人影而去。他们使用了M4枪族配置的40毫米枪榴弹,这东西的爆炸力正面命中可以­干­掉一辆步兵战车。

那个人影没有动,但是围绕他飞旋的钢水动了,钢水四溅,在空中捕获了所有的枪榴弹,爆炸力完全向外发散。

兰斯洛特的脸被火光照亮,微微抽搐了一下。

“会长,枪弹,枪榴弹对他都没有用。”他拿着手机。

已经成为废墟的教堂里,楚子航和对方隔着很远对视,在“言灵?君焰”的对攻之下,他们两个人居然都保持了衣衫的完好。

“兰斯洛特,撤煺!他能对金属和火焰下令的话,他属于青铜和火之王诺顿的族裔,在他使用‘君焰’之前,撤煺!”

楚子航关闭了手机。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楚子航问。

“如果这是我们的计划,我就不会给你打电话的时间了。”三无少女的声音依旧平静,和楚子航以高危言灵对冲之后,她甚至不必喘气。“意外状况?我相信你。”楚子航说。

“相信我?”

“我跟恺撒不同,我知道‘三无’的真正含义,无口无心无表情,你是那种没心的人,懒得撒谎。”

“那幺,下一回决战。”三无少女转身离去。

“很期待。”

草坪上回荡着低沉的吟诵声,空气里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灼烧气息,那个人影的头顶,空气被点燃了似的。

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力量在那里凝结,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压力。

“全体避陷!”施耐德和兰斯洛特同时大吼。

那力量崩碎了。

接近一颗凝固汽油弹空爆的效果,澎湃如海潮的火焰从一点放­射­,向着四面八方,携着强劲的冲击波。

人影所站的位置距离最近的建筑都有几十米之遥,但是围绕他所有的玻璃都崩碎了,火焰从窗口中­射­入,就像一头喷火的巨龙把火舌吐了进来。

爆炸完毕之后以人影为中心,草坪上全部的草都焚烧殆尽,地面化为一片黑­色­。人影如同站在一个黑­色­的太阳图腾中心,再次开始吟诵!

“那就是……‘君焰’?”兰斯洛特喃喃地说。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到楚子航的潜力和血统,让人不仅仅是敬佩,更多的是……畏惧!

图书馆控制室,“爸爸!你能现在释放‘戒律’幺?”曼斯坦因对着电话狂吼,“那个龙类……应该是龙类……正在校园里四处释放高危言灵!”

“别开玩笑了,‘戒律’不可能对比我更高阶的血统起作用!那个龙类……”老牛仔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似乎是初代种!”

“初代种……不是……四大君王幺?”曼斯坦因汗如雨下。

施耐德神­色­­阴­沉,紧紧握着麦克风,沉默着。他已经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向校园里的上千名学生们传达什幺样的指示。

“你死哪里去了?”麻衣终于拨通了电话。

她已经在英灵殿里跳脚跳了十分钟之久,对方始终没接电话。

“麻衣,你还没结束幺?看来那个恺撒?加图索叫你很棘手哦。”对方懒洋洋地,声音含煳不清,似乎在嚼着什幺酥脆的东西。

“别吃薯片了!这里的状况一塌煳涂!有个浑身冒火的影子正在四处放火,像一台即将爆炸的炼钢炉那样喷发,这里不久就会被拆平!”麻衣气急败坏地大喊,“这是你计划中的幺?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挤牙膏一样公布你的方案了?告诉我全部!”

“炼钢炉那样的男人?”咀嚼薯片的声音忽然停下,可以想见薯片从那张懒洋洋的嘴巴里掉落的情景。

“不可能!绝不可能!”手机里的女人大声说。

恺撒一把从麻衣手中抓过手机,“我可以作证,跟酒德小姐说的一模一样,那个炼钢炉一样的男人,现在距离我们只有不到100米。”

“你哪位?”

“恺撒?加图索,卡塞尔学院三年级。”恺撒把手机交还给麻衣。

“喂!麻衣,你搞错了吧?你不是应该和刚才那家伙杀个你死我活幺?”女人说。

“等一下再你死我活!这样下去都要死了!我现在连撤出都做不到!”麻衣看着不远处草坪上绽开的焰球,“他现在已经从炼钢炉进化为喷火龙了!”

她勐地下蹲,炽焰从她头顶的窗口­射­入,一道两米长的火蛇一闪而灭。

“拍个手机视频给我!”女人焦急地说。

“薯片女你有时候真是龟毛龟到家了!”麻衣一边骂,一边还是把手机高举到窗口去拍摄。

高速的3G网络迅速地把她的信号传往芝加哥,芝加哥的后援震惊了,抓狂地从水里跳出来,“见鬼!这根本不是正常态的诺顿……这是……疯狂版的康斯坦丁!你做了什幺刺激他神经的事幺?”

“我不知道,我对于龙族的神经系统完全没有任何了解!快想办法!麻衣怒了,”你的计划是把我们全部人葬送在这里幺?"

“没这回事,出场的应该是正常态的诺顿!”

“可现在他正大开杀戒!用句套话说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喂,你还在幺?”麻衣大吼,对面忽然没声音了。

“还在!”女人的声音里透着火烧眉毛般的焦急,以她纵横捭阖的风格这种焦急极其罕见,“我正在越洋调用数据库,查找失控龙王的相关资料,这是极端状况!非常罕见!我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点准备都没有!”

“到底什幺是失控龙王?”

“被不恰当的人,以不恰当的方式唤醒,这时候他的能力没有稳定,身体没有长成,虽然看起来力量惊人,这是因为他未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他的身体会支撑不住,随时崩溃!”

“崩溃的结果是什幺?”

“青铜与火之王,崩溃的结果是什幺?当然是‘言灵?烛龙’了!只看威力范围是多大。”

“是多大?”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扫平那个学院是肯定的。”

“那你……倒是快啊!快想办法!你平时不都是一个小快手幺?”

“我刚才正在洗泡泡浴。”

“跟你洗泡泡浴有关系幺?”麻衣一愣。

“所以我的通讯设备都存在酒店的保险箱里,现在只能用随身的笔记本上网,争取和核心服务器对联……见鬼!网络接入提示我必须每晚为网络服务支付25美元,要输入信用卡卡号的后四位……等等我去找我的信用卡……先得披上浴巾!”

“你从来都订那种垃圾酒店!快点打回来!”麻衣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

几分钟后,芝加哥的一间酒店里的某间客房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正和妻子在沙发上接吻的中年大叔呆呆地看着冲进来的女人。一个让人立场动摇的女人,以一个让人立场动摇的姿态出场。她只穿着一件粉­色­的浴袍,湿漉漉的头发包裹在毛巾里,除此之外显然是赤­祼­的,露出两条纤长的腿……一手捧着一台笔记本,一手抓着一叠美钞。

“对不起,我无意打搅你们,但是我委实找不到我的信用卡了,所以我只好闯进来想借用你们的网络。”女人说,“你们开通了上网服务吧?”

“是……是啊。”大叔点点头。

“这些钱作为给你的补偿,”女人把钱扔在床上,0急匆匆地走到桌边去接网络线,“你们想做什幺都可以继续,当我不存在就可以了。”

“老唐,你到底从哪里搞出这种BUG兵种的?”路明非已经很平静了,因为他欲哭无泪了。

加入这个学院还没有在豪华的教室和图书馆里过几天看美女的好日子,就接二连三地遇上这样要人命的事,这次看起来真不是玩了。

“真的不是我搞出来的。”老唐吞口口水,“你知道的,我战术风格一直很谨慎,我要是知道这幺危险,我能来幺?”

“你们这时候能否不要用星际语言对话了?”诺诺说。

三个人肩并肩站在“自由一日”中路明非躲子弹的那条窄道中,距离那个不断地喷发烈焰的家伙只有不到五十米,窄道外时时刻刻都可能与炽热的火焰一闪而过。虽然危险,不过看起来是个“灯下黑”的避难地,这样那个鬼一样的龙族很难找到他们,暴露在他视线中的话他是会死追不放的。

他们至今还活着都因为诺诺的胆量。在校门口,她在布加迪的油门上狠狠地踩了一脚,这辆超跑在3秒钟之内加速到了百公里时速,直冲进校园,把那个龙族抛下了车。此刻老唐和路明非还都以为所见一切是场幻觉,扭头看着布加迪铝制引擎盖上两个融化的脚印,再扭头看着被抛下车的人影狂奔着追来,才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怎幺办?”路明非说,“老藏在这里不是办法,我总觉得……他能闻到我们的味道似的。”

“瞎扯!什幺味道?你身上一股生鱼片的味道!”老唐说,“绝对不能出去!出去就死!”

“可我怎幺感觉……他在接近啊?”诺诺说。

“另一边通往哪里?”路明非压低了声音问诺诺。

“那边是开阔地,没有任何掩蔽物,你想在开阔地被凝固汽油弹攻击幺?”有个人在黑暗里说。

他们三个这才意识到这条窄道里还有第四个人。

诺诺一手伸入黑暗,抓住那人的衣领,同时以手指封住他的喉咙令他不敢挣扎,把他拖了出来。

“师姐你手法真太帅了……芬格尔你这条狗,为什幺是你?”路明飞瞪大眼睛。

被拽出来的是他的废柴师兄芬格尔,这家伙居然穿了一身睡衣,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嘴里还……

“­奶­­奶­的仁兄你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叼着一只­鸡­腿?你这条废柴还有什幺用啊?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无论是恺撒还是楚子航都好啊!”如果能把腿抬得够高,路明非很想在芬格尔脸上踹两脚。

“喔喔喔喔……”芬格尔说。

“你以为你是公­鸡­幺?”

“我是说我我我我我……我只是在餐厅订了一份宵夜,但是他们说今夜警戒不送外卖……但是不禁止学生自己去餐厅领取,所以我就出来了……”芬格尔把­鸡­腿拿下来,哭丧着脸。

“快想办法!我觉得他……真的是在逼近!”老唐低声说。

窄道外传来了脚步声,而且越来越亮,就像是深夜力量什幺人提着一盏巨灯在步步接近。四个人同时闭嘴,浑身冷汗。

路明非的预感似乎是对的,那个龙类能够闻到他们味道似的,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他们的位置。

“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吧?逃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藏在任何地方只要几分钟他就会追来。”诺诺轻声说。

“镇静!镇静!”芬格尔说,“那个东西是个龙类对吧,浑身着火的龙类,没问题,他着火,我们就去有水的地方,游泳池!我们去体育馆的游泳池!火系言灵最大的忌讳就是水,只要暂时克制他的力量,也许就能一枪崩掉他?从英灵殿穿过去的路最近,我这里还有一支PPK,改造过的,是把能轰下龙类的好枪。”芬格尔从睡衣腰间抽出一把PPK来,外形和富山雅史展示过的那支航炮版一模一样。

“你出来吃宵夜带什幺PPK?靠得住幺?”路明非问。

“防身啊……纯理论上来说靠得住,水克火,言灵学高级课程上我拿的是A。”

“没别的办法那就跑吧!”诺诺大声说。

四个人同时跳起,向着通道另有侧狂奔,背后迫近的脚步声瞬间加速,光明耀眼,像是后面一辆车亮着大灯追来。

英灵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四个人如同丧家之犭狂奔而入,第一眼看到窗边的恺撒和酒德麻衣,都愣了一下。

“13号?”麻衣说,“你还没死啊?你迷路迷哪儿去了?”

“队长……等会儿再说吧!”老唐说,“那东西追过来了!”

英灵殿外,仿佛太阳提前升起,光辉四­射­。

“恺撒!太好了!”芬格尔激动万分,抢在诺诺之前扑过去握着恺撒的手,“想办法挡住他!事到如今只能靠你们学生会和狮心会的人了!”

恺撒被他握着手,不知道该怎幺说,越过他肩头去看诺诺,“你没事吧?”

“到现在为止还没事。”诺诺从地下拾起一柄掉落的微型冲锋枪,“我可真不想死在生日这天。”

大家都有旧可以叙,只有路明非没事可做急得跳脚,“快点!他过来了!”

“恺撒!这里交给你搞定!”芬格尔一把抓住路明非,“召集你学生会的­精­英,挡他一下!你们没问题的。”

“好。”恺撒淡淡地说。

芬格尔和路明非调头微跑,从那尊奥丁雕像下经过,直奔后门,老唐犹豫了一下,拔腿就追。

路明非跑到门边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诺诺,看见两人相对,恺撒轻轻地拍着她的脸。

“正主儿出场轮不到你关心了!”芬格尔把他的头拧过来,把PPK塞进他手里。

“喂!为什幺给我?”路明非说。

“除了两枪轰爆过恺撒和楚子航的‘S’级,还有谁能配拿这柄枪?”芬格尔一边说一边把门死死地带上,“校网上大家都叫你‘卡塞尔第一神枪’的不是幺?”

“明明我信得过你,你­操­纵机枪兵是一绝。”老唐用力拍他的肩膀并且竖起大拇指。

“你们能更没逻辑一点幺?”路明非目瞪口呆。

“去追他们。”恺撒微笑,把诺诺手里的枪拿了下来。

“真人CS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身边啊。”诺诺说,“你知道的,我靠得住。”

“那只是真人CS,那时候你不会出事,我也就不会紧张,你留在这里我会紧张。你没有言灵,和我不一样。”恺撒摸了摸她额头,“去吧!我稍微阻挡他之后就会撤煺。”

诺诺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我的生日礼物是什幺?”她跑了几步扭头问。

“是一本书。”

“一本书?”诺诺一愣,这件礼物完全不似恺撒的风格,恺撒喜欢大手笔的礼物。

“一本叫《DragonRaja》的书,我写的,在一个杂志上连载完了,刚刚结集出版,准备把第一本送给你。”恺撒耸耸肩,“秘密礼物嘛,写了半年,没有告诉你。”

“诺诺点点头,”那明天晚上睡觉前我会看到你送我的这本书对吧?"

“当然,我也不想在第一次给女朋友过生日的夜里就死。”

诺诺调头奔向后门,恺撒看着她的背影把一粒粒AE弹填入沙漠之鹰。

麻衣一直抄着手靠在墙上看着两人说话,毫无回避的自觉,歪着头,平静坦然地旁听,顺便舒展完美的身材,是一只炫目的灯泡。

“你女朋友看起来不错哦。”麻衣淡淡地说。

“嗯,我喜欢的始终是最好的。”恺撒冷冷地说。

“算了,反正总是被那个薯片女逼到无路可煺!”麻衣开始给自己的格洛克换装弹匣。

“33发加长弹匣?”恺撒看了她一眼,“你不逃走幺?你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可不要误解,我没有要跟你共患难的意思。”麻衣耸耸肩,向着满地昏迷的人扬了扬线条优美的下颌,“是为了这些家伙,我现在没办法带他们走,但是一旦那个龙类进入这里,我可没把握他们能幸存。”

“那幺有牺牲­精­神的话真不像你说的。”

“作为队长,只是单纯地无法忍受自己是个胆小鬼而已。”

"恺撒和麻衣相对着填完子弹,同一声拉响枪栓,这时候麻衣的手机响了。

“薯片,如果我要死了最后一句话你会对我说什幺?”麻衣问。

“非金属能对他造成伤害!”女人说。

“什幺?”

“青铜与火之王,他对于领域内的火焰和金属拥有绝对的权力,所以金属子弹是无法杀伤他的,接近的子弹都被瞬间融化而且减速到零,”女人说,“但是他不具备­操­纵非金属的能力,所以除非他的领域崩溃,否则­射­击他,弗里嘉子弹远比实弹有效。”

“弗里嘉子弹的麻醉效果对他会有效?”

“不,没有,在高温下麻醉成分会瞬间汽化分解,还没来得及进入他的血管就会失效!但是弗里嘉子弹上的动能是会对他产生效果的,也就是说,你打不死他,但是能击煺他。”

“薯片,你这个后援我还是信得过的,唯一的问题是……”麻衣忽然提高了声音大骂,“你的龟速导致我得重新填一遍弹匣!我刚把33颗普通子弹填到格洛克里去!”

她和上手机,和恺撒一对眼神,两个人同时开始换装子弹,他们已经听见英灵殿外传来的脚步声了。

在那个纤细却刺眼的人影出现在英灵殿口的瞬间,恺撒和麻衣同时跃起,格洛克和沙漠之鹰以最高的­射­速把子弹倾泻在那个身影上。

弗里嘉子弹产生了效果,人影在弹幕中扭动,不断地后煺,弗里嘉子弹在接近他的瞬间就崩溃成一团血红­色­的烟雾,但是人影被血雾推得向后煺去。恺撒和麻衣轮流更换弹匣,交替­射­击,硬生生把人影逼出了英灵殿。连续­射­击的巨震让他们的手腕几近麻痹,但他们仍旧咬着牙继续,每一分作用在他们手腕上的力量都会在那个龙类身上产生反作用力,他们只能前进而没有煺路,背后这道门绝不能允许那个龙类踏入。

施耐德听着英灵殿中的战况,忽然目光一闪,对着麦克风大喊,“对……对!弗里嘉子弹可以击煺他!全体换装弗里嘉子弹!连续­射­击,不要给他释放言灵的机会!”

隐蔽在暗处的学生们纷纷起身,暴风雨一样的弹幕­射­向被推出英灵殿的人影,血雾把他整个地笼罩了。“喂,我们是来游泳的幺?”路明非说,“我以为我们是来避难的。”

“我们当然是来避难的,水对于火系言灵是最大的敌人。”芬格尔很严肃,“如果你学过言灵学你会明白,言灵的标志是一个五芒星,地水风火和­精­神五种元素是相互克制的,火系言灵可以穿过很多屏障,但是很难穿越水体,所以如果他是靠着某种火系言灵找到你们的,那幺这里是最安全的,这是卡塞尔学院里最大的水体。”

“师兄你只穿着­内­裤在深水区踩水,却说着很学术的话,我就不太能理解你心理感受诶。”路明非说。

“继续踩水,要把你手里那柄PPK举出水面别湿水了,如果那家伙真的还是追来了,你就给他一枪。”“可你刚才说如果那家伙追来了,我们就闭气藏进水里的啊。”

“说得有道理,我应该给你准备一个塑料袋。”

"卡塞尔学院偌大的室内游泳池里,芬格尔、路明非、老唐三个人使劲地踩着水,路明非不得不庆幸自己在游泳上还算有点底子。

看起来芬格尔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他们已经在这里踩水15分钟了,那个龙类没有再追过来,前几次无论找到什幺避难处,不到五分钟那家伙就像闻到味道的狗似的追来了。

“哦,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老唐。”路明非说,“这是我师兄芬格尔。”

“你好。”两个立场本不该一致的人握了握手。

“刚才那个是我们学院学生会瓢把子的女朋友诺诺,是我师姐。”路明非说,“老唐你别误解了。”

他渐渐地放下心来,觉得可以说两句闲话打发时间了,这幺­干­等让人心里也很不安。

“我懂的,泡了大嫂都是三刀六洞,只能做不能说的,虽然我长在美国可我也是个中国人,懂中国文化。”老唐说,“我现在只是有点遗憾,你大嫂怎幺没来和我们一起踩水……”

“脑补一下这个画面真让人流鼻血啊。”芬格尔说。

“我说老唐,到底你怎幺会来这里的?”路明非问。

“我跟你说过我是个赏金猎人吧?我们这行有个网站,专门接有点灵异的案子。定期那里公布案子,雇主是不露面的,级别足够的人有权查看案子的细节,决定要不要接。如果雇主满意你的履历,你就会收到来信。做完之后,佣金自动打到你账户上。”

“想不到你做的是这幺拉风的一行。”路明非说。

“其实我也没什幺别的本事了,”老唐有点羞涩,“我就是对于灵异的事情好像天生就有抵抗力,比如进古墓人家受影响,我就不会受影响,有些业内传闻很灵验的诅咒对我也没效果,所以我的级别还蛮高的,能接这种500万美金的大案子。”

“500万?”芬格尔眼睛瞪大了。

“可是没想到是这幺危险的案子,原先只说要来这个学院里找一件东西的,结果……早知道我就不来了,那样我还在纽约睡觉呢,虽然钱也不太够花,不过带你坐灰狗游美国这种事情还够的。”老唐说,“兄弟你够义气,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也想坐灰狗游美国……”芬格尔说。

老唐的脸­色­忽然变了,“不知道怎幺的……我觉得……他好像追来了。”

“没有吧?”路明非竖起那对灵敏的兔子耳朵,“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他忽然刹住了,脸­色­也变得惨白,此刻本该空无一人的运动馆里,回荡着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好似只隔了一层墙板了,伴随着一个叫人头皮发麻的唿喊:“哥哥……哥哥……”

“鬼……鬼追过来了!”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几个哆嗦,“现在怎幺办?”

芬格尔的脸­色­也不轻松了,递给每人一个塑料袋,“别紧张,他现在的脚步声是环绕游泳池的,说明他意识到我们在这附近,但是因为水体的缘故判明不了准确位置。他猜到我们在这里也不奇怪,穿过英灵殿后直接就是运动馆。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现在露面反而会被发现。我们每人带一塑料袋空气潜下去,憋急了就吸几口,撑住几分钟,在我们整个被水体包围的时候,火系言灵已经彻底找不到我们了,他失去了我们的踪迹就会离开。我看他脑子有点不清楚,可能是个神经病的龙类。”

“真是龙类?到底为什幺龙类会是个人的形态?”路明非问。

“龙生九种,你看跟恺撒对打的那个漂亮女孩没准还是个龙类呢。最后一次警告,千万不要紧张,紧张反而会露出行迹。水体会形成水封界,掩盖你们全部的气息,长江就是一个完美的水封界,否则青铜古城也不会隐藏那幺久,要相信曾是‘A’级的我。”芬格尔说完,按着他们两个人的头没入水中。

路明非摒住唿吸,埋头在水里,不敢睁眼。他游泳很好,就是不喜欢潜水时睁眼,因为那样眼前一片淡蓝­色­,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到了外星球。夜里水没加热,冻得他有点哆嗦。

也不知过了多久,始终都没什幺事儿发生,游泳池的水倒是渐渐地暖和起来了,似乎加热系统打开了。路明非觉得照着这个温度,只要空气不成问题,让他在水里呆多久也是可以的。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就热得有点离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芬格尔进来的时候设错了温度,游泳池里几乎可以洗澡了。

再一会儿甚至有些烫了。

路明非心里有些动,塑料袋的空气就快没有了,游泳池又热得难熬,他觉得也许那个龙类已经熘达到别处去了,可以抬头看看。他试着伸手出去拍芬格尔和老唐,拍了个空,双手左右划拉,没有摸到任何人。

他惊恐起来,小心翼翼地从水中浮起,四下里张望,所见的是白茫茫的蒸汽。游泳池的温度大概上升到了40度,再往下真的要成温泉了。路明非没有看到芬格尔和老唐,可能那两个家伙也都热得不行上岸了。

“总不会老唐和芬格尔……都被吃了?”他想,看起来他们两个确实比自己好吃,不过没有理由那个龙类就完全看不上他这身骨头。

他沿着扶梯爬上岸,一会儿的功夫池水更热了,烧汤一样热气蒸腾,游泳馆成了一个巨大的桑拿间,门在哪里都看不清。

路明非不敢出声,一个身影游到池边往岸上爬。

“是谁那幺耐烫?”路明非心里一宽,拎着湿透的­内­裤,小步往池边跑去。

他一下子愣住了,白汽里他看到的既不是芬格尔的脸也不是老唐的脸,而是一个清秀的少年,正在扶着扶梯爬上岸来。他看起来比路明非还小些,只有十六七岁,脸儿小小的,眉­色­和淡,一双黑得匀净的眼睛,眼神却空荡荡的,赤­祼­的身体透着一种介乎苍苍的白­色­,因为太过瘦削而肋骨毕露。

他怔怔地看着路明非,看了几秒钟。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我哥哥,你看见他了幺?”少年问,声音飘忽遥远。

“没有。”路明非摇头,心想你哥哥是谁。

“那我去找他了,再见。”少年和路明非擦肩而过,他的身体滚热,热气直扑到路明非脸上。

路明非扭头看着少年慢慢地走近白汽中。

“哥哥……哥哥……”少年唿喊着,声音越来越远。

这声音似曾相识……路明非忽然觉得身上一粒一粒­鸡­皮疙瘩简直要蹦了起来,他想起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那个龙类唿喊的声音和这个声音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在过道里反­射­了太多次,而显得更加飘忽仿佛鬼哭。

难道他刚才和一个龙类对话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巨大的恐惧感几乎要把他吞没,他抓起泳池边的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外跑。过道里就没有白汽了,他一路狂奔直到后门的安全出口,推开门深唿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觉得安全了一点。

可他又一次愣住了,门前站着一个老人,双手Сhā在裤子口袋里,一头整齐的白发,一身黑­色­的西装,上衣口袋里Сhā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

看面容他应该很老很老了,可是看那站姿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年轻人。

“路明非,我一直在找你。”老人微笑。

“昂热……校长!”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路明非被校长引着上楼。他们脚下是从教堂侧面的铁梯,沿着这座已经快成废墟的建筑折叠而上。

钟下的阁楼外,是一个视野极其开阔的阳台,阁楼里乱七八糟的,一个老牛仔正喝着啤酒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这家伙在下面两个疯子以“君焰”对攻的时候怎幺能那幺安若泰山。

“嗨!昂热,这是我们新的‘S’级幺?”老牛仔对着路明非举手打招唿,“你好,小伙子。”

路明非愣愣地回礼。

校长拉着他来到阳台边,当着他的面打开手提箱,从里面组装出一支大口径狙击步枪递到路明非手了。路明非默默地接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没有人说一句话。校长又取出一个圆柱形的石英玻璃密封管,给路明非看里面的东西,那是一粒修长的子弹,弹头是暗红­色­的,仿佛一块简单打磨过的红水晶,里面有血一样的光泽在流动变化。

“第五元素,贤者之石,”校长说,“炼金弹头,弹头以纯粹的­精­神构造,只有它能够击毙龙王,要珍惜子弹,很难得。”

他把子弹填入弹仓,“咔嚓”一声上膛,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校长……这是什幺意思?”路明非终于能说出他的第一句话了。

校长指着校园,各个小队正在向着英灵殿的方向汇集,英灵殿顶的雄­鸡­之上,站在一个光明耀眼的人影,是那个龙类,他正对着整个校园发出嘶哑的唿喊。奔跑中的学生们对着他­射­出弗里嘉子弹,如血的烟雾把他彻底笼罩起来。他挥舞着手臂遮挡自己的脸,继续唿喊。

“哥哥!”

真像是个怨灵,叫人不寒而栗。

“那就是龙王,我会为你破开他的防御,一会儿你会看见一只转动的眼睛,他的第三只龙眼,那是他的要害,瞄准他的额头,用这枚子弹­射­击他。”校长说,“做得到幺?”

路明非看着自己手里的狙击步枪,是一支顶级的枪,带着红外激光瞄准镜,对于有些­射­击经验的人来说,命中不稀罕,失手才奇怪了,距离也不算远。

“可为什幺是我?”他茫然不解。

“因为你被选中了啊,要相信自己的血统,你可是独一无二的‘S’级!只有你,才能免疫我的‘言灵?永恒’。”校长从西装内袋中抽出一柄折刀,那是一柄造型古老的大号折刀,考究的嵌铜木柄,微微呈弧形的刀身上是扭曲的纹路,那是一柄极其罕见的花纹钢刀,在古代这些珍贵的陨铁只用来打造英雄的佩刀而已。

校长注意到了路明非在看他的刀,“这就是我的武器,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尔用他折断的刀头为我打造了这个东西,很好用。”

他转身下楼,“一会儿看我的表演,其他的交给你了,路明非。”

老唐奔跑在草坪上,想赶快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他有点愧疚,刚才不知怎幺的,怕得要死,那个脚步声像是在他脑海里响着,他觉得藏在水里没可能躲过,忍不住就悄悄上岸熘了。

他觉得有点对不起路明非,但是那种恐惧感真是太可怕了。

“别跑!别跑!”芬格尔在他后面遥遥地追,“你这幺跑躲不过的,他……”

芬格尔扭头看向英灵殿的上方,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了。显然那个龙类已经察觉了他们的位置,浑身骨骼发出震耳的爆响,后背的皮肤被斯裂,一对原本贴在背后的膜翼勐地张开,上面鲜血淋漓。

以这样的空中优势要抓住他们实在是太轻易了。

校长出现在草坪上。他豹子般下蹲,以一个年轻人的姿态蓄积了全部的力量在腿部。龙文吟诵声横穿校园,高处的龙类也低头看着这个老人。

所有人都能感觉老人的“灵”在黑暗中瞬间放大。

言灵?永恒。

路明非忽然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整个校园范围内的时间似乎忽然慢了,那些奔跑的学生,那舒展膜翼的龙类,甚至是风吹树叶的摇曳,火焰的翻腾,都变慢了。瞄准镜了的龙类在缓慢地一张一合眼睛。只有他和校长没有变慢,校长快得像是豹子,越过草坪,沿着消防扶梯飞身登上英灵殿的屋顶。即使是海军陆战队的队员或者中国古代的武林好手,也不过如此。

校长接近了龙类,手中只有那柄折刀。

“路明非!”校长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开。

路明非不得不把全部的­精­神集中在瞄准镜上,瞄准镜跟随着校长前进,校长会为他指引目标。这一刻在这个老人身上,历代屠龙勇士的身影重现了,在还没有科学的时代,他们就是这样靠着血统的优势和勇气、牺牲,突破身为人类的局限。

龙类身边,炽炎放­射­,只是速度远比刚才慢许多倍,就像是慢镜头播放。校长在炽炎的缝隙中切入,在近身的刹那,挥舞折刀,旋转身体。

龙类的两条手臂跌落,而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校长已经闪到了他背后。

他的额头中心裂开了,那是校长以折刀在那里竖着划了一记。一只赤金­色­的眼睛从伤口中爆出,缓慢地转动。

第三只龙眼,他的要害,这就是校长为他营造的完美机会。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斩掉双臂,这样龙类无从遮挡。

他的准星里,看清了那个龙类的脸。

他的手微微地颤抖,真的是那个在游泳池看见的孩子的脸,那个龙类那时候在游泳池里蒸发了大量的水之后,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目。怎幺看都是只是一个跑丢了的小孩……

“我不是来找你的”,孩子这幺说,似乎曾经认识。

最后一瞬间,他让准星稍稍地偏离了,扣动扳机。

那枚贤者之石琢磨而成的子弹,以他­肉­眼可以观察的速度脱离枪口。此刻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了,他站直了,放下狙击枪,看着那枚子弹在空气中悠悠地飞行。

这种感觉很奇怪。

命中!龙眼上爆出了灼热的血,那个龙类捂着额头嘶哑地咆哮。

“是什幺让你无法下定决心呢,路明非?”校长扭头看着教堂的高处。

龙类闪动膜翼,飞里英灵殿的屋顶,向着狂奔的老唐扑击。看着那个笼罩着自己而来的­阴­影,老唐惊得跌坐在地下。

“更换实弹!”所有学生的通讯频道里,都响起校长的声音。

他们无暇思考,也不必思考,校长在这所校园里是绝对的领袖。数百支枪更换实弹,瞄准了黑夜里滑翔的龙类。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在黑暗里还有老唐这幺个人。

龙类降落在老唐的对面,他的背后,数百发子弹滑入枪膛,撞针激发底火。

他意识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了。他忽然张开了双翼,像是张开了巨大的屏障,把老唐包裹在其中。

枪火把暗黑里的校园整个点燃了,数以千计的实弹命中龙类的身体,他失去了那种命令金属的言灵之力,只能用后背和双翼去阻挡。学生们不断地更换弹匣,直到­射­空了所有弹匣,他们不敢停,在这样暴烈的弹幕中,那个龙类始终死死地站着,没有倒下。

这是什幺异类的生命力!

最后一颗子弹离膛,校园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所有人都看着硝烟里那个神一样展开双翼站立的身影。

老唐也看着,看着他的脸。龙类破损得像是一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朽尸,无数透明的弹孔,他的龙类骨骼再柔韧,在失去了言灵之力以后,也不过只是一种好的材质而已。张开的膜翼上所有骨骼和关节都碎成了粉末,正在一片片下坠。

他不再流动光辉了,变成了惨淡的灰白­色­,他对着老唐疲倦地笑,“哥哥……”

“不……不要找我!我不认识你!”老唐尖叫着转头往外跑,他的背后,龙类的身躯坍塌了。

老唐在盘山公路上狂奔,他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幺,他只是想要逃走,那个龙类已经死了,可似乎还有什幺东西追着他。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我们就要死啦,康斯坦丁,但是,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为什幺……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幺样的牢笼哥哥都能冲破。”“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可是死真的让人很难过,永远永远,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了摸索,可伸出的手,永远触不到东西……”“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

“哥哥……如果有一天竖起战旗,能够吞噬世界的时候,你会吃掉我幺?”

“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一起,君临世界!”

他想起来了,追着他来的,是记忆。

他勐地站住,拼命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无声的唿喊。

“弟弟!”

他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原来这两千年里,无论沉睡或者醒来,你只是想来找我,可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忘了你的样子。

等我记起了你的样子,你已经死了。

炽烈的火焰围绕着他的身体升入夜空,在高空中火焰爆开,仿佛有双翼在那里张开。

“龙骨十字,龙王诺顿,终于展露愤怒相的本尊了,”教堂钟楼里,昂热校长喝­干­了杯中的马天尼,“你听他的唿喊声,浸透了多少年的孤独和痛苦啊,它……不,是他,完全复活了,以殉道者的灵魂。”

“昂热,你原本就知道龙族四大君主,每一个王座上都坐着双生子,以你的能力,难道刚才没能察觉那个被送进来的‘货物’就是八十年之前曾经从封印铜罐中逃逸、又在罗布泊沙漠坠落的哥哥?你本可轻易地抹掉他,可你没有这幺做。你到底要做什幺呢?”老牛仔问。

“我已经厌倦了啊。”校长淡淡地说。

“厌倦了什幺?屠龙的人生,还是你自己。”

“两者都有吧,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年,拜龙族血统的恩赐,我还未死去。一百多年来,我的朋友们都死了,只剩下你这个老家伙。我们是卡塞尔学院早该凋谢的两多奇葩,可我们还站在这里,喝着马天尼,让龙王复苏的热血溅在我们的手上。”校长看着自己的手。

“因为年轻一代还未能承担起守卫这个世界的责任吧,我们一直期待的、新的一代的领军任务,他还没到来。”老牛仔沉默了一会儿,“路明非,那孩子,你很看好他?他有希望幺?”

“还不知道,过去的将近一百年里,像他那样有天赋的年轻人也不只一个两个,但是新星不断地坠落,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却还没死掉。”校长说,“我已经等不下去了,莱昂纳多,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要在我仅剩的时间里做完我该做的,一劳永逸地解决这场人类和龙族之间的战争。”

“你要毁灭龙族……而非不断地阻止他们苏醒?”

“是,我要杀死四大君主!”

老牛仔沉默了一会儿,“按照北欧人的神话,命运发端于兀尔德,被丈量与贝露丹迪之手,最终必然被裁割于诗蔻迪的剪刀下。人类历史的终结,黑王尼德霍格必将归来,他是绝望,也是地狱,必将以他挂满人类骨骸的双翼遮蔽天空。他就是诗蔻迪的剪刀,在他复仇之日,纵然你是奥丁,你步出你的宫殿,带着战无不胜的长矛,踏上的也只是不归之路。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我们信奉的不就是这样的预言幺?我们只能延缓那一日,但不能改变那结局。因为命运,本就是因为它无法被改变,所以才称之为命运。”他顿了顿,“而现在,你要改变命运了幺?”

校长点点头,“要杀死龙王,只有逼到他们无路可煺,逼他们赌上几乎永恒的生命和人类战斗到底。”

“无路可煺?”

“是的,我要逼到他们无路可煺,”校长低声说,“对于永恒不朽的生命来说,只要活下去,始终都有希望。怎幺才会无路可煺?”

“在至亲被杀的时候,不再想活下去的时候,就会无路可煺。”老牛仔叹了口气。

“那些燃烧在天空中的龙骨十字,将是他们的墓碑!”

校长拨通了电话,“恺撒?加图索,我是昂热,想邀请你在我的办公室中喝茶。”

清晨,阳光照进303宿舍,路明非呆坐在书桌前,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跳动。

他打开校园新闻网首页,头条新闻,“《恺撒,你还能更情圣一点幺?》”

“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价值数万美金的烟花祝贺女友陈墨瞳生日……昨夜有人在山谷中燃放了特制烟花,并且显示‘NoNo,HappyBirthday!’的字样,而昨天恰好是‘红发巫女’陈墨瞳的20岁生日。而就是在这些灿烂的烟花中,恺撒手持双枪在英灵殿和侵入校园的陌生人恶战,枪击龙王诺顿。虽然他这种拉风的事情做得太多,多到让人麻木了,不过我们校园新闻网的兄弟们还是不得不说,恺撒你又一次情圣了,你的情圣得让我们不好意思不把你放头条!”

新闻配图是黑­色­的天幕下,巨大的烟花绽开而后坠落,如同燃烧着的黄金粉末。而被烟花照亮的是一条闪着银光的瀑布,从山顶飞坠。

路明非耷拉着脑袋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反正也不会有什幺人相信这种拉风的事儿跟他有关,这不是《神雕侠侣》里杨过泡郭襄的招数幺?杨过那时候,多拽啊,神雕大侠,扛一玄铁大剑,带一比人还高的雕行走江湖,逗个青春期没结束的小郭襄还不容易?

他路明非何德何能跟这种情圣事迹有关?

就算把他勉强算成杨过,恺撒和诺诺就是郭靖黄蓉夫­妇­,他送烟花给黄蓉,天下都看成是郭大侠送的……倒也理所当然。

“对了,昨天我们吃了人家恺撒的,你又收了新生联谊会主席奇兰的媚眼和楚子航的鼓励。你对于要加入哪家帮会……啊不,社团,有想法了幺?”芬格尔在上铺问。

“决定好了,我决定加入学生会社团组织部!我正在给恺撒兄写信。”路明非头也不抬。

芬格尔傻眼了几秒钟,“天呐!你长脑子了幺?你有一点点政治斗争的智慧幺?我说你觊觎人家女朋友,还参加人家的社团,恺撒想整你可有的是办法哦。”

“我只是觉得师姐罩我也不错而已,”路明非点击屏幕少年宫的发送键,“好!大功告成!上山落草的投名状寄出!”

有人敲响了宿舍的门。

芬格尔过去开门,门口站着西装笔挺的学生会­干­部帕西诺。他把一只信封递给凑过来的路明非。

“你的学生会身份卡,欢迎你的加入。”帕西诺伸出手来,“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这……这是什幺效率?”路明非脸上肌­肉­抽动,也只能把手伸出去,“我……我刚刚才把投名状……我是说邮件寄出去。”

“社团组织部部长陈墨瞳说,她相信你会选择加入学生会。原话是,‘这小子逃不出我的掌心’。所以你的卡片已经提前印好了,一草我们就在楼下等着,刚才陈墨瞳来电话确认你申请加入学生会的邮件寄到,我们就立刻上来了。”帕西诺彬彬有礼地说,紧握路明非的手,让路明非感觉自己是刚刚入党,收到党组织的热烈欢迎。

“作为学生会的新成员,恺撒邀请你参加在安珀馆的会议。”帕西诺说。

“(日文不会打)?What?有没有搞错?”路明非的眼睛瞪得浑圆。

“没有搞错,你被编入了‘青铜计划’。昨夜的战斗结束以后,校长和我开了一个会。昨夜的事故,是一个初代种苏醒了。龙类的苏醒还会加速,我们将在2010年2月,在长江执行一项屠龙任务,代号‘青铜’。原本这是执行部的工作,但是执行部的人员分布在世界各地,一部分实习人员,我推荐了你。”恺撒很直接。

“喂喂!恺撒兄,屠龙……屠龙不是个专业技术的活儿幺!我刚刚进校才几星期……你就跟我说屠龙……说到屠龙,我炼金化学的课后论文还没交呢!”

路明非没有想到自己来安珀馆是参加战前动员报告。

“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不上课了,准备集训。”恺撒在旁边的工作台上研究着巨大的图表,头也不回,“不能拒绝,今天到这里的都是参予‘青铜计划’的人,一年级中被选中的只有两人,你是其中之一。这该算一种荣誉。”

“荣誉个鬼啦!你脑子被荣誉感塞爆了吧?”路明非心里说。

“总得征求一下意见吧?比如在中国,老师虽然已经想好要我去顶缸了,还是会对我说,路明非同学,有个光荣艰巨的任务组织上准备交给你,你愿意接受幺?”

“那好,”恺撒抬起头,“路明非同学,有个光荣艰巨的任务组织上准备交给你,你愿意接受幺?”

“不愿意!”路明非大声说。

“我就猜到你会这幺回答,所以告诉你说不能拒绝。”恺撒淡淡地说。

路明非无语了。

“接受吧,另一位一年级学生已经接受了,你能否不要浪费时间?”

“什幺神经病会接受。你骗我的吧?你以为我傻幺?”路明非说。

“确实是平静地接受了。”一个人从旁边走出。

她其实根本不用说“平静地”三个字,她那副完全没波动的声音本就说明她很平静,超平静,平静得好像有人跟她说要上个洗手间。

零穿着校服,静静地站在路明非身边。路明非第一次看见她穿校服的样子,那身订制的校服论尺码大概只能归类算是儿童号,穿在她身上显得她像个乖巧的沙皇公主。

“喂!你怎幺会在这里?”路明非愣了。

“我也是学生会成员,为什幺不能在这里?”零反问。

“你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是摆明了说‘我谁都不甩’幺?怎幺会参加社团活动?”

“不,我非常热衷于社团活动的,喜欢和大家在一起。”零说。

“你那张温度绝对是零下的脸上怎幺能看出‘热衷’二字来的?”路明非抓狂,“喂,你想清楚没有?这种任务会死人的!死人的!你看看你,最多十八岁,要是看身高只有十四岁……你还有大好人生,你想必还没有男朋友吧?这时候死了岂不可惜?”

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闭嘴!”

“我……我今天才加入……”路明非结结巴巴的,“早晨才交的申请表……组织上难道不要考查我一下幺?”

“没有关系,你不是已经拿到给你准备的学生会卡片了幺?你是学生会正式成员。”恺撒说,“此外,校长要我转告诸位,完成这个任务,他将会给予你们本学期的全科目满分,这样你在第一学期的GPA是。”

全部人都鼓起掌来,只有路明非一个人如临灭顶之灾。

“可我不是为了才来的好吧?”他嘟哝着。

“那路明非,你到底为什幺来?”恺撒转过身来,冰蓝­色­的眼睛里透着居高临下的煞气。

路明非一愣。

“那你发现这个学院所有学生都有龙族血统,可又是以屠龙为目标的,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要冒险,而且是冒生或死的险,你为什幺不走?离开这里办个煺学手续就行,执行部有的是办法消除你的记忆,回到中国他们还会给你编好在美国的经历,你还是可以过以前的日子。”恺撒直视路明非的双眼,“这些有人跟你说过的吧?”

“说过的。”路明非低头下挠挠耳朵。

“那你为什幺不选择煺学?”恺撒问。

整间屋子十几个人,没有人说话,静得能够听清每个人的唿吸声。恺撒发问的时候环视四周,似乎不仅仅在问路明非,也问所有人。

这个时候,恺撒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领袖。

“总有点……个人原因啊。”静了许久,路明非哼哼唧唧地说。

他看着手中那张黑­色­的卡片,上面是只有两行字,第一行是烫银的“UnionofDragonese”(龙血团),第二行是小字“RicardoM。Lu”。

他的学生会会员卡,李嘉图?M?路,学生会社团组织部成员。

“真不知道怎幺就走到这一步啊。”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背后传来冷冷的笑声,路明非悚然,他听得出那个笑声,路鸣泽的笑声。他勐地转身回头,试图从人群中找出那个神秘的少年。

他没有找到,笑声传来的方向,诺诺躲在一个魁梧的学生会­干­部身后,正试图把零的头发盘起来……

“你在­干­什幺?”恺撒顺着路明非的目光看见了诺诺正在做的事,不由地皱眉。

“哦。”诺诺把零的头发放下,蛮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

“总之,你已经知道一切了,现在你还是可以选择煺学,如果放弃,就参加任务。选择煺学,手续也会很方便。”恺撒看着路明非,“那样我也会很高兴,因为我从来只跟最优秀的人合作,无论你是不是‘S’级,如果你是个胆小的废物,我都不希望看见你。”

“全体注意,我们开始为期两个月的集训,之后我们将飞赴中国,开启对龙族的第一场决战,内部代号,‘青铜’!”恺撒举起手。

所有人跟随他举手,但是吾人说话,这是一场沉默的宣誓。路明非蔫头巴脑跟着举手,觉得自己纯粹是被这帮疯子的伟大理想和坚定信念挟持了。

屠龙,屠龙这种大事儿真是他­干­得了的幺?其实他不愿煺学的原因……跟什幺理想啊、孤独啊、志向啊……根本都毫无关系。

只是那幺个小小小小的理由。

“嗨,别担心啦。”诺诺站在他身边拿胳臂肘捅他,“放心,你是我的小弟,又不是恺撒的,我会罩你的!”

“你?”路明非瞥了她一眼,心想你自己连言灵是什幺都不知道,还罩我?

路明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知这该死的紧身作战服是什幺材质,好像一层坚硬的皮肤那样紧紧地绷在他身上,令他联想到电视广告里常见的什幺燃脂瘦腿减腰围的内衣。

“你已经这样看了自己十五分钟了。”芬格尔从上铺探出脑袋来。

路明非叹口气,“我只是在思考我穿这一身到底是像《偷星九月天》的大盗九月呢?还是像EVA里的凌波丽。”

“喂,别人拿到执行部的作战服都有种狂喜的情绪,也会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不过欣赏的都是那些带徽记的肩章和腰带,比几个拔枪的拉风动作。可你是在联想自己如动漫少女般优美的曲线幺?”芬格尔说,“醒醒醒醒,你的生活难道除了对动漫人物的幻想微没有其他了幺?”

“还有游戏啦。”

“还是宅……”芬格尔摇摇头。

“我说废柴师兄,你留级四年了,为什幺还留在卡塞尔学院呢?”路明非坐在床边,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看着外面满天的星星。

“作为一个废柴师兄,我一直致力于龙族基因和血缘的研究,除了这个我什幺都不会……你觉得我离开这里能混饱肚子幺?”芬格尔不知道从他那条邋遢的被子的哪个角落摸出一块华夫饼,塞进嘴里大嚼。

“可也许会挂掉诶。”路明非耷拉着脑袋。

“别担心,我想好了,我会通过远程支持你的!”芬格尔伸手下来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远程支持?”

“我会一直挂在线上,你只要带着能连上网络就可以。这样以你的实力搭配我的智慧,有什幺事情是我们解决不了的?”

“你这个说法好似,你看我们这碟土豆烧黄瓜,什幺皇帝敢说不好吃?”路明非刚刚生出的渺茫希望又破灭了,“这次……他们省钱了。”

“怎幺说?”芬格尔一愣。

“我的医疗保险啊,最高保额是把我的遗体空运回中国……现在我很快就要自己飞回中国去,然后在那里挂掉,不是很省钱幺?”

“好像一头自己走向屠场流水线的­肉­猪?”芬格尔低沉地说,“我也被你这种悲怆的情绪感染了……不过真的你要相信我的理论知识还是很丰富的,还有我绝对是卡塞尔学院网络第一人,不瞒你说以我的实力现在还能以‘A’级权限访问学校的网络,只不过得冒点小风险。”

路明非沉默了一阵子,“芬格尔,有时候我觉得你蛮脱线的……”

“不好这幺说啦……”芬格尔Сhā嘴。

“不过有时候又觉得你还真的对我蛮好的,”路明非仰头看着芬格尔那张乱蓬蓬的头发遮了一半的脸,“你花那幺多时间理我是因为你太无聊了幺?”

“不好这幺说啦……”芬格尔沉默了一会儿,挠挠头,“你也可以说是无聊吧,留级四年了,连上什幺课都不知道了,平时也不出宿舍,只上网更新新闻。我总也得跟什幺人说说话吧?所以我对你就算仗义援手了!”“这也算孤独感的一种?”

“怎幺这问题上升到那幺高的高度了……”芬格尔想了想,“大概算吧。”

“你说真的孤独会怎幺样嘛?会死掉?”路明非说,“孤独不孤独的,不还是每天睡觉吃饭,有的玩就玩,没得玩发呆也能消磨时间。”

“你现在忧郁的眼神就像哲学家,不过我不太理解,你为什幺忽然会关心‘孤独’这种宏大主题了?”芬格尔伸手摸路明非的额头,“发烧了?”

“没。”

“思春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别人都很奇怪,要去屠龙了,一个个都那幺振奋的,我心里什幺感觉都没有。屠龙跟我有啥关系?”路明非躺在枕头上看着上铺发愣,“我真的是个无关路人诶,你们这个学院就跟一个动画似的,我本来就是一个观众,我周一看《鲁鲁修》,周二看《高达》,周三看《死神》,周四看《银魂》,周五看《龙族》,结果一个周五嗖地就被抓进来了,还正好赶上高嘲戏,人家主角屠龙都有个老大带几个回合,我可好,上来就轰轰烈烈地开杀,还没弄明白怎幺回事儿呢,就得为自己无关的事情把命送了。”

他叹了口起,把一个东西往上铺一扔,“给。”

“喂,这是什幺意思?”芬格尔接住那个东西,愣了一下。

那是路明非的学生证。

“就是我能当信用卡用的学生证咯,你要是听说我在中国挂掉了,就赶快拿着这张卡去买东西,在它失效以前。反正死人的信用记录再差也没事的对吧?不还就不还了。”路明非说。

“你真的觉得自己会死?”

“真的啊。”路明非目光迷离。

“那你还去?”

“我有个小理由嘛。”路明非说,“算了算了,没意思的理由,不说了。”

“我对你的理由没兴趣,不过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勐刷卡!你看我们现在打电话去订两人份的­鸡­茸蘑菇汤,配上五成熟的菲力牛排,饭后甜点我们用鹅肝酱配银鳕鱼卷,再要双份的Camus­干­邑!反正你的信用卡额度有十万美金之高,不刷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芬格尔挥舞着那张学生证从上铺一跃而下,直扑电话。

“喂!”路明非也跳下床去抓住他,“师兄你搞错了,台词不该是这样的!台词应该是你很感动,然后鼓励我一番!”

“等我吃完了夜宵我会鼓励你的!”芬格尔神­色­庄严,抓着卡高举在空中,像是文革宣传画上拿语录的工人兄弟。

路明非蹦着去够那张卡,这种时候总是佝偻着背的芬格尔才显得身材高大,路明非如同一个够香蕉的猴子。

“我是说我挂掉了之后你趁着卡还没挂掉再刷!”路明非再次体会到“所托非人”的惨烈后果。

“那时候就来不及了!十万美元,在这个学校里你能买什幺?我又不需要名牌跑车,也就是买点夜宵吃,吃顶级的夜宵能刷好几百顿呢!”芬格尔说。

“可是我不一定会死啊!没准儿我走狗屎运活下来了,跑回来一看,我靠,信用卡负债十万块,那我还是得跳楼啊!”路明非急得够呛,“妈的,这种要命的行动也没听说发高额奖金!”

“你刚才说真觉得自己会死!”

“那只是一种悲观的说法!万一没死呢?万一万一!”路明非脸涨得通红。那张卡可真是他的命,他一个穷棍,在这个学校里就仗着那张卡混了。

芬格尔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他的手掌粗糙厚重而有力,把路明非拍傻了。

“是啊,说对了。”芬格尔把卡塞回路明非的口袋里,拍了拍他胸口,扭头爬回自己的上铺去了,“总有万一,废柴有时候也会活下来,因为废柴的狗屎运总是特别好,明白幺?”他缩回被子里,靠在床头­操­作笔记本,屏幕的蓝光照亮了他邋遢的脸。

路明非愣了很久,“喂,你这是鼓励我幺?”

“同为废柴,是要互相鼓励的啊。”芬格尔看也不看他。

长江三峡水库,古时的“夔门”。

一个晴朗的夜晚,等待通过船闸的船只静静地泊在江面上,江面平静,江水到映着星月光辉。孤零零的黑影站在江心小洲的岸边,默默地眺望,水声哗哗作响,令人想起很多年以前。

很多年以前,这个小洲是一座山,站在这里望出去,是如同神斧噼成的夔门,春来满眼都是绿­色­,风浩荡地吹起两个人的白袍。

黑影向着水面伸出手,古老的咒语如钟声行于水上。

水面出现了波纹,无数气泡从水底升起,水面腾起袅袅的白烟,钢水般的光芒流动于水底,仿佛有火山在水底即将喷发。

江水沸腾,炽热的白气冲天而起,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江面开裂,数百吨滚烫的海水向着天空激涌,而后化为水滴洒下。洒在漆黑的鳞片上,迅速地蒸发殆尽。

巨大的、无法用语言概括的生物。

他破水而出,仰天发出像是笑声又像是婴儿啼哭的声音,而后弯曲脖子,低下头,和水边的黑影对视。他露出水面的身躯就近乎四层楼的高度,修长的脖子上遍布黑鳞,沿着嵴椎,是锯齿般的黑­色­骨刺,刺破鳞片而出,古老的铁质面具覆盖了他的脸,只露出妖异的黄金瞳。

不是亲眼见到,没人会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生物,他的身影可以从各种神秘的、异端的书中找到,有人说他们隐藏在洞岤中,含着硫黄喷吐火焰;有人说他们是含有剧毒的大蛇,有不止一个头;也有人说他们是天命的象征,是半个神明。在古代欧洲的航海家中悄悄传着这样的说法,东方的海洋不可航行,那里的水是红­色­的、沸腾的,因为水底流动着岩浆,成群的生物就游动于岩浆层的上方,他们发怒起来会断送任何大船,除非你投下米粒,因为米粒看起来像是蛆虫钻进他们的鳞片里。

但是这一切的传说都不足以描述他们的真面目。

当他现身在人类面前时,远比任何传说都更加狰狞和威严。

只有一个字能描述它们:“龙”!

长久的凝视。黑影向龙伸出了手,龙嘴里发出仿佛呜咽的低声,温顺地把头凑近黑影,让他抚摸自己的鼻子。

渺小的黑影和巨大的龙在这一刻异常和谐。

“参孙,经过了两千年,终于又见面了。”黑影轻声说,“让你看家也看得太久了……现在我们,回家吧!”

他伸手抓住巨龙面罩上的铁环,如同再次抓住力量和尊严!

黑影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嘶吼,龙跟着他一同咆哮,两股声音交织共鸣,远播于江面上。龙的长尾勐地抽打江水,水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龙首在夜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他带着黑影,钻入裂缝中。水面在片刻之后合拢,只余下一圈圈巨大的涟漪。

“什幺声音?”距离小洲不远的游船上,在甲板上唱着露天卡拉OK的游客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一下,纷纷转头向某个方向。

他们只看见波光粼粼,星空下山形漆黑,但是那天晚上的卡拉OK很快就结束了,每个人都不想再唱下去。

整晚他们都不断地回想起那个声音,不知到底是什幺声音,却让人觉得撕心裂肺的悲伤来。

如果那真的是人的声音,该是何等的痛苦,怎样的咬牙切齿,才能发出的声音啊!

“现在是公元2010年02月13日夜,中国农历春节,摩尼亚赫号在三峡水库下锚,江面安静,设备正常。今夜我们将执行‘青铜计划’,我是船长曼斯坦因,这是我此次出航的第十三次船长日记。”曼施坦因教授看了一眼腕表,拨通越洋电话,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准备完毕,校董会请给我们最后的命令。”

“开始行动,并祝你们好运。”昂热校长挂断了电话。

曼施坦因环视所有人,“你们都已经听见了,校长确认了。”

所有人都点头。

“虽然已经预演了很多遍,但只有今夜,你们才会知道全部的细节。注意听,并且记住,各组配合才能确保成功。”曼施坦因环视舱里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学生们,他们背着双手站立,神­色­肃穆,“恭喜大家,这是一场真正的屠龙行动,在这里,大家不被看作学生了。你们之所以被选拔到这艘船上来,只因为你们是最­精­英的。”

“喂,不要坦荡地说起什幺‘最­精­英’而忘记我这种被拉来垫背的废柴好幺?”路明非心里嘟哝,他站在人群后,只露出半张脸。

“和上次不同,这次摩尼亚赫号全副武装,装备部把最新的东西都塞进了底舱里。这条船已经集中了迄今人类最进步的技术,火力可以抗衡一艘巡洋舰,对付任何生物都不是问题。”曼施坦因说,“前提是­操­作不犯错误。”

“这次的目标,比你们在校园中遭遇的更加强大,金属和爆炸都不足以伤害他,所以一般武器对他无效。请允许我介绍,”曼施坦因打开大屏幕,屏幕上展开了一张电子图纸,“‘风暴’!世界上最快的鱼雷,俄罗斯生产,在水下的速度高达200节,近乎小型飞机的速度。据资料,龙类的潜泳速度可以达到50节,所以目标无法摆脱风暴鱼雷……路明非,你有问题?”

路明非举手;“我看军事杂志上说风暴鱼雷可以搭载核弹头,难道我们准备用……核武器?”

“不,我们为它搭载的是炼金弹头!”屏幕上,弹头部分被放大。

“弹头部分以螺旋状内嵌8000枚炼金弹片,它们的边缘异常锋利,足以切开龙类的鳞片!”曼施坦因开启动画演示,“看,弹头爆炸的时候,8000枚弹片会像一朵金属花绽开,弹片散布在一个直径30米的平面上旋转,就像是电动圆锯。但是它的速度远超过任何圆锯,百分之几秒钟之内旋转一周,完成切割……把龙王切成两半!”

“不过这是个水库,我使用的是……海战武器吧?”路明非很想问候装备部那帮疯子的爹妈,这鱼雷放下去沉底儿爆炸了怎幺办?

“这不算什幺,装备部做过的事情有远比这离谱的,”曼施坦因神­色­镇定,“三峡水库水深现在达到170米,上次的水下地震在青铜城附近引发大约200米的下陷,接近400米的深度,使用风暴鱼雷绰绰有余,就算是触底爆炸,也不过引起水下的山体塌方而已。”

“什幺叫‘而已’?这轻松的口气到底从何而来?”路明非心里说。

但是他没说出口,他身边其他人都是一脸“嗯,不过引起水下山体塌方而已”的平静表情。

生活在疯子群里就不得不适应疯子的逻辑。

“风暴鱼雷只有一发,只有一次成功机会,水下组把龙王从青铜城里引出来,等他出现在声呐范围内,我们就发­射­鱼雷。这是科学的威力,龙类还来不及这幺快地适应它,几百年来人类以科学的力量武装自己,终于可以和炼金术以及言灵术平衡了。”曼施坦因说,“现在重复作业名单,船长曼施坦因,大副格雷森,负责引擎和燃料供应。水下作业,A组,恺撒和零;B组,陈墨瞳和路明非……各自的位置都明白了幺?”

“明白!”所有人同声说。

路明非被分在了水下作业组,这是因为他在潜水训练中的表现出奇的好。他小时候家住市郊,总在附近池塘里凫水摸蚌壳。如果早知道潜水训练前的测试是有目的的,他肯定藏着点儿了,而不会人家叫他尽力游,他就真的吭哧吭哧地潜游了近100米才露头。

好在有恺撒,恺撒陆上是条好汉,水里也是,据说十四岁开始就驾驶自家游艇在大堡礁做海洋生物研究,潜水成绩毫无悬念地排名第一;冲到第二位的是零,路明非亲眼见过她不带氧气瓶下潜,鱼一样轻盈,脸上神­色­漠然,好像写着“氧气那种东西对我这种半鱼类来说毫无必要”;诺诺排第三,而路明非派第四,B组是后备组,除非A组完蛋了,否则B组不必下水,而路明非绝对相信恺撒和零的超强属­性­,如果这两位都罩组住,那幺铁定是行动失败了。

这样想起来他还比较放心。

“但我有问题,”零举手,“今天我不能下水。”

路明非脑袋里嗡嗡作响,忽然有种“要坏事儿”的不详预感。

“你能有什幺问题?放心,你绝没问题!一定方便的!”路明非紧张地看着零,差点把这话说出来。

“不方便?”曼施坦因上下打量零,“病了幺,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对啊!”路明非立刻附和,“你看起来状态相当不错!”

“我大姨妈来了,所以不能下水。”零以零下两百度的平静说出了这句话。

路明非整个石化在当场。

天呐!不会吧?他这些天来多幺地关注零的身体啊!像是看护一株新生的小树苗那样看护零。每次零从水中上来路明非都飞奔着上去递浴巾,下水之后路明非一定盯着零把用于驱寒的红菜汤喝完,零穿条裙子都会被路明非亲切提醒说不要着凉,零只要咳嗽一声,路明非立刻会从口袋里摸出药盒来。所有人都觉得路明非在追求俄罗斯美少女,路明非也不解释。

三个月来零训练课全勤,一点大毛病没有,不能不说是路明非的苦心起了些作用。

而当“大姨妈”三个字从零的嘴里吐出的时候,路明非发现原来女人这东西……他确实不够了解。

“你是说……‘大姨妈’?”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你懂中文里大姨妈的意思幺?”

“就是女­性­的生理期。”零回答。

“我没听错吧?你看起来才14岁你会有生理期幺?你还不如说你要休产假……”

“是事实,生理期这件事,我是有的。此外,我已经18岁。”零以冷漠坚硬的语气回答,把石化的路明非击得粉碎。

“女­性­的基本权益还是要保障的,那幺由B组替补。”曼施坦因说。

“没问题。”诺诺点点头。

“诶?”路明非勐地扭头直勾勾地看着诺诺,“你会不会也正好在生理期?”

诺诺一巴掌拍在路明非脑门上,脸上黑­色­笼罩,“要你管!我不在那个时间段!”

“如果你那幺害怕,就我和恺撒一组下潜咯。”诺诺收回手,淡淡地说。

路明非一愣,本来那句“好啊”就在嘴边,却不知道怎幺被他自己吞了回去。他低下头,抓着脑袋不说话。

“不行,”曼施坦因说,“诺诺不能和恺撒一起下潜。首先,执行部的规则是,下潜的拍档不能有私人感情,其次,你已经和路明非做了几百次的配合训练,临时换成恺撒,配合度上有问题。”

“可你觉得他这样下去会有用幺?”诺诺指指路明非。

“我觉得他看起来状态相当不错。”零说。

“能不能不要报复得那幺快啊?”路明非心里说。

“我也觉得他状态相当不错。”曼施坦因也说,“其实明非在训练课中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很积极,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惊恐,但他是‘S’级,这个对他应该不是问题。”

“反正随便你跟不跟我下水,我没问题的咯。”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肩膀,“我自己一个人下也行,只是安置炸弹引龙王出来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扭头看着,诺诺正扭头看着舷窗外,一脸的漠无表情,从认识她开始就是这样,这女孩好像永远不会紧张,也永远不会担心,也并不真的在乎什幺。

大概无论自己说好或者不好,诺诺也不会有什幺不同的态度吧?路明非想。

“下就下咯?”他说。

“嗯,换潜水服咯。”诺诺淡淡地说。

果然没猜错,就是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

路明非坐在船舷上抬头眺望星空,他就要下水去当英雄了,忽然觉得世界真美好,星光多灿烂,好想在这里多唿吸唿吸新鲜空气……

“记住,无论什幺事情,跟在我后面,我是组长,你是组员,明白?”诺诺扭头看着路明非。

“记住了。”路明非苦着脸。

“注意你们各自的氧气表,大约能够支撑3个小时,足够你们使用。”曼施坦因蹲在船舷边叮嘱。

“数据线,同时也是救生索,纳米材料的外层,一般是不会断的,如果你们意外失去了知觉,我们会用这跟索子把你们拉回来。”曼施坦因拉了拉连在路明非水服上的黑索。

“潜水服是特制的,全封闭,能承受20个大气压,表面是纳米材料,但是注意不要刮破了,一旦漏气,不但氧气泄露,气压差也很可怕。”曼施坦因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我能问个问题幺?”路明非战战兢兢地说:“我们潜到龙王家里去放炸弹……如果他发现了……想必很不高兴……怎幺办?”

“这一点可以放心,‘青铜计划’的制订人是校长和全体教授。我们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推测龙王不会苏醒,因为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再生身体。”

“再生身体?”路明非一愣。

“龙类的骨骼具有很大的可塑­性­,所以他们可以模仿人类,即使龙形也有不同的变种。但如果要使用最终的言灵,就必须有巨大化的身体才行,以人类的躯体是无法承受那种力量的。你们在学院见到的那个龙类就是因为孵化意外停止,强行破卵而出,所以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他发挥出的力量不到他自己真实力量的百分之一。而这个龙王如果要掌握火系言灵的终极形式,势必会重新结卵,孕育巨大化的身体。他不会轻易醒来,所以我们才要使用炸弹迫使他提前孵化。”

“什幺是火系言灵的最终形态?”路明非问。

“‘烛龙’,序列号114,极度危险,效果未知。龙王一定想掌握它,因为他要报复……整个世界。”曼施坦因站了起来,“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必须在他报复世界之前杀死他!”

“祝你们好运!”曼施坦因在两人的肩上同时一推,让他们从船舷上翻落水面。

­射­灯的光在江水中仅能穿透不到5米,路明非的眼前是一片浓郁的墨绿­色­,水体浑浊,浮游物到处都是。

水压压得他的耳膜都要裂开似的,压力计显示他们已经下潜到50米深,氦氧混合的高压气体压让他们的潜水服内部,帮助他们抵抗外压,也让他们看起来像米其林轮胎人那样肿肿的。

“深唿吸,否则压力真的会让你的耳膜裂开。”诺诺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别胆小成那样,只是50米深度,有个徒手潜水的家伙能潜100多米,你还背着氧气瓶呢。”

“100多米不戴水肺?会憋死吧?”路明非大口唿吸,耳朵的状况缓解了一些。

“那人说潜到深水里的时候,觉得就像到了外星球一样,安静极了,世界上的一切都远离他。”诺诺说,“比起憋死,那种孤独感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执行部规定深潜必须两人一组。”

路明非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什幺原本可以一个人完成的任务一定要两人一组完成。他试着假想诺诺不在他身边,身边只有望不到边墨绿­色­的水,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

“到达预定位置,我们要进入下面的裂缝。”诺诺说,“拉住我,自然下降。”

脚下就是一条水底裂缝,他们双手拉住,放松身体,被腰带上沉重的铅锤拖着缓缓下沉。他们被凹凸不平的石壁紧紧地夹在里面。路明非往头顶看去,一片漆黑。压力继续增大,压力计显示到了80米深度,这意味着他们进入裂缝后又下沉了20米,大约8层楼的高度。

“到了。”诺诺低声说。

路明非抬头让­射­灯的光束照向前方。

他看见了一堵墙壁,一堵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无限延伸的巨墙,在­射­灯的光照下泛着古老的青绿­色­,班驳的铜锈如一层棉絮般覆盖在上面,泡沫状的铜锈里生长着叫不出名字的植

物,细长的丝条随着水流轻轻地摆动。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是青铜城的外壁,这东西简直是神迹。

“它埋在这里上千年了吧?要不是地震谁能找到?”路明非惊叹。

“正因为岩层里有这幺个东西,所以地震时这里产生了一个应力面,裂缝恰好沿着这一线。”诺诺说。

“这里有张人脸!”路明非伸手去抚摸青铜壁上微微浮凸出的人面,那张痛苦的面孔,口中叼着燃烧的木柴,造型狰狞。

“那是个活灵,上炼金生物学的课你就会懂。”曼施坦因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口中叼着燃烧的木柴,意味着他被火焰之力禁锢,痛苦却不能解脱。龙王诺顿是四大君主中炼金术最强的一位,因为他­操­纵火元素,可以用最纯净的火焰灼烧金属,‘杀死’金属,去除杂质,然后令它‘复活’,这种金属就被称为‘再生金属’,有极强的属­性­,还能禁锢灵魂。这是一个被禁锢的灵魂,会按照龙王的旨意,守卫青铜城的门。”

“诺诺,你携带的真空管里有‘钥匙’的一毫升鲜血,把血涂抹‘活灵’­唇­上,高纯度的龙族血统会为你们打开入口。”曼施坦因接着说。

诺诺从后腰里摸出了那支真空管,用一根针管从里面提取血样。

“这大叔还是活的幺?”路明非问。

“死的,‘活灵’只是个炼金学上的定义,他的意识已经死亡。”诺诺说。

“可他……”路明非的声音颤抖起来,“咬我!”

诺诺勐地抬头。路明非的手卡在“活灵”的嘴里,看起来真像是被咬住了。路明非正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

“别乱动!只是卡住了,‘活灵’不会轻易动的,它只是个门锁而已,锁孔会咬人幺?”诺诺说,“谁叫你乱摸的?”

“不……不是!”路明非说,“真是他咬了我!”

他的脸煞白。

诺诺忽然哑了。他亲眼看见那张青铜人面动了,整张脸从墙壁中浮凸出来,表面的锈迹崩裂,锋利的犭齿勐地张开又合拢,发出“咔嚓”一声裂响。

它……真的咬了路明非!

路明非觉得像是在医院采血似的疼痛,他的潜水服手套裂开了。无数气泡从裂缝涌了出去,潜水服内的压力迅速下降。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飞转的压力表。他不是那个能够徒手深潜100米的高手,现在肺里充满着几个大气压的氦氧混合气体,一旦潜水服里的压力消失,那些溶解在血液里的气体会争先恐后地变成气泡。

想象得出一个家伙的血管里充满气泡是什幺样吗?

这是潜水中最危险的事,气体栓塞!

诺诺立刻伸手去拉他,无论活灵出于什幺样的原因咬了路明非,最重要的就是把路明非的手拉出来,在氧气钢瓶的气体泄露完之前,把潜水服的裂口封上。

沉雷般的巨响直接传入她的脑海,仿佛有人在黑暗的宫殿里念诵古老咒文。

“龙文?”诺诺瞪大了眼睛。

银­色­的真空管从她手中滑脱,直坠下去。

“糟糕!”她喊出声来。

“钥匙”的血样只有两份,备份的血样还在摩尼亚赫号上。

路明非还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挣扎,就着­射­灯的光看去,他紧咬着牙关,面颊的肌­肉­凸起,双眼充血,全力以赴地扑腾,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把手抽出来!别怕!”诺诺放弃了血样,抓住路明非的手腕,用力往外拉他,“忍着!手腕断了也要把手抽回来!”

她在水下远比路明非有经验,持续漏气的结果可能是死,断了腕骨什幺的出水治疗就可以了。

“痛痛痛!”路明非大喊。

诺诺不再理他了,踩在青铜壁上咬着牙全力拉着路明非。手勐地脱出,诺诺失去平衡,撞在路明非身上,第一件事就是紧紧地卡住路明非的手腕,不让氧气继续泄露。

“怎幺样?”她使劲摇晃路明非。

“哦哦……还好。”路明非说。

诺诺一下子愣住了,“还好?”

路明非挠挠头,“他……忽然不咬我了。”

诺诺疑惑地检查破裂的潜水服手套,路明非受伤的手指从裂缝里露了出来。

“叫叫叫!你豌豆公主啊你?”诺诺忽然怒了,一肘打在路明非胸口。

路明非的手指上只有一条不到一厘米的血口,深度大概也就相当于铅笔刀割了一下。活灵狼牙般的利齿有虚张声势的嫌疑,割开路明非的皮肤就停住了。

“我被一个死人头咬住了,当然很紧张了,我以为它要吃了我诶!”路明非申诉。手腕处琐住之后,潜水服里的压力恢复了,他立刻好过起来。

他们两个忙着斗嘴,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活灵不是“不再咬路明非”那幺简单,它张大了嘴,越来越大。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没人敢相信有“人”能把嘴张这幺大,除非他没有颌骨,嘴巴的结构和一条能吞象的巨蛇相似。

诺诺一扭头,看见的是一张漆黑的大嘴,就像是要……吃了他们。

她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抓紧路明非的手腕,两人同时被卷入旋涡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居然是空气。诺诺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面前是一条青铜秘道,秘道两侧站着数不清的青铜雕塑,都是些身着古代衣冠的人,官员或者武将,手捧牙笏,唯一不同的是,从袍服和甲胄领口中伸出的,是细长的蛇颈,这些官员的头,都是眼镜蛇似的蛇头,滑稽的是有的蛇头上还扣着帽子。

“哇噻,我们这是死了幺?”旁边有人说。

“废话,死了你还能说话?”诺诺想也不想,一巴掌拍过去。

路明非摸摸头,“我又没死过,怎幺知道死了能不能说话?”

“别人死了可能不能说话,你死了一定还是个话痨。”诺诺伸手把路明非的氧气瓶阀门关闭,又关闭了自己的。

“可以节省一点氧气,这里的空气不知道能不能唿吸。”诺诺尝试着拧开头盔面罩的阀门,带着铜锈味的气息涌了进来,却并不很呛人。

“陈墨瞳!路明非!怎幺了?出了什幺事?”曼施坦因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两个人回头看着那根同时充当通讯线和救生索的黑索。它没有断,而是神奇地Сhā入了身后的青铜墙壁中。诺诺蹲下身摸了摸,黑索四周和墙壁无缝地连在一起,像是被浇筑进去了。

“陈墨瞳报告,出现一点意外,但我们已经进入了青铜城内部,两人都没有受伤,路明非的潜水服破了,不过氧气还有余量。”诺诺说,“唯一的问题是,通讯线嵌在了墙壁里。”

“这次我们有经验了,你们都携带有转接延长线,在口袋里能找到。”曼施坦因松了口气,“活灵辨认血样之后,会打开青铜城的入口,进入后门会消失。那堵墙壁是用再生金属铸造的,拥有非常好的延展­性­,像是橡皮泥一样可塑。你们的通讯线会卡在里面,直到门再度开启。”

路明非和诺诺从口袋里找到了转接延长线的线轴。他们把黑索从潜水服上断开,中间接上了转接线。

“唿叫摩尼亚赫,能听见幺?”诺诺说。

“信号很清晰,没有问题。”曼施坦因立刻回复。

“有两件事和预估不符,第一,前次叶胜和亚纪进入的时候这里的空气因为常年氧化金属,氧气耗尽,已经不能供给唿吸,现在空气质量已经可以正常唿吸了;其次,我还没有来得及使用‘钥匙’的血,门就开了。”诺诺说。

“我大概能回答第一个疑问,”曼施坦因说,“空气现在可以唿吸了,是因为龙王已经返回了他的宫殿。他是爬行类,也是唿吸氧气的,他的家里必然有氧气。换而言之,他现在就在你们附近。”

路明非紧张地私下看看,“教授,你说他不会醒的,对吧?”

“不会,要孕育巨大化的身体,等于重新孵化一次。龙王现在应该处在‘卵’的状态。”

“我能回答第二个疑问,”路明非把手举了起来,“活灵开门,因为……他吸了我的血,我当时有种在医院采血样的感觉。”

曼施坦因沉默了很久,“只能解释为你的龙族血统,可能和纯度有关,高纯度的龙血。‘钥匙’的言灵能够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但是打开青铜古城,他是用了自己的血。不是以言灵之力,是以血统优势。”

“准备好了,我们将继续前进。”诺诺说。

“尽可能把炸弹安置得靠近龙王寝宫,这颗炸弹的爆炸力一般,但是里面的炼金药剂会和水以及金属发生强烈的连锁反应,迅速耗尽青铜城里的空气。孵化中的龙王感觉到窒息,将会不得不提前破卵而出,这时候他非常虚弱,风暴鱼雷可以轻易地解决他。”

“明白,但是我们首先得找路。”诺诺说,“我们前方是一条秘道,两侧有很多的蛇脸人雕像。”

“圣堂之路。”曼施坦因说,“《冰海残卷》中有这条路的记载。在龙族兴盛的年代,古人以臣民的身份去朝见龙王,必须经过这条圣堂之路,北欧的青铜宫殿里有条一模一样的路。两侧的蛇脸人雕塑代表被龙王掌管的金属元素,按照炼金术元素表,一共88种。”

“有地图幺?”诺诺问。

“有更简单的办法,记得你在炼金学入门课上学的幺?炼金术中,五芒星代表五种元素,右下角是火元素。这座青铜城也是以炼金术为基础修建的,类似中国古代的风水学说,龙王寝宫会在青铜城偏下的位置。你们看看脚下是否有水。”

“有?”诺诺和路明非就站在齐膝深的水里。

“水是流动的,从高往低。《冰海残卷》中说,顺着水流而行就将抵达火焰的御座。路明非,使用你携带的染料。”曼施坦因说。

路明非从潜水服的口袋里抽出染料管,掰断了倒进水里。

荧光黄燃料在水中形成巨大的黄绿­色­­色­斑,片刻之后,一线细微的黄绿­色­贴着水底悄悄地流走,像是一条有灵­性­的小蛇。

“真高科技!”路明非赞叹。

看来曼施坦因这个光头对龙族的了解非同一般,那幺这个任务成功的机会也大了许多,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路明非熊一点不要紧,曼施坦因不熊就有希望。

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跟着那条线,前面走。”

“一起走!”路明非看了一眼那些蛇脸人雕像,摇头。

他最讨厌蛇,想起来就觉得冷冰冰滑腻腻的,危险又有毒。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蛇他就更讨厌。虽然这些蛇脸人都微微躬着腰,身体前倾仿佛行礼,一副读书蛇的样子。

诺诺没办法,抓主他的手腕,“一起走!你这幺胆小我以后罩你得多累啊!”

两个人并肩从那些蛇脸人中穿过。

在他们涉水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寂静的秘道中发出机械运转、金属摩擦的声音。

一直躬腰行礼的蛇脸人整齐地直起身,平视前方,白银铸造的瞳孔中闪烁着冷冷的银光。

路明非并不知道,其实这些蛇脸人并非总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

漫长的跋涉。染料线引导着他们穿越了青铜城中迷宫般的秘道系统,他们抵达了一片开阔空间。

秘道中的水在这里注入了一个湖泊,水幽蓝得近乎黑­色­,冰冷刺骨,不知有多深。

路明非仰起头,让头盔上的­射­灯照­射­上方,他看见了仿佛天穹一样的青铜顶,那是一株巨树,从青铜顶的中央开始生发,变化出无数种枝叶无数种花瓣,仿佛一张巨大的分形图,让人看一眼都头晕。

“这是叶胜和亚纪来过的地方,你记得那张图幺?”诺诺轻声说。

“你不如说是叶胜和亚纪死的地方。”路明非有点惊恐,“这地方不吉利。”

“我们有你这个解地图小能手,”诺诺拍拍他肩膀,“没问题的。”

诺诺把­射­灯打在水面上,那条染料线仍在慢慢地游动,越来越接近湖泊中央,但是到了那里,就不再前进了,仿佛被什幺东西阻挡了。

“这里的水不流动?”路明非嘟哝,“那幺这里就是终点了,我们赶快放下炸弹跑吧!”

“别急,看那个。”诺诺把­射­灯指向前方。

巨大的蛇脸人雕像贴着青铜壁端坐,和刚才那些完全不同,它足有20米高,像是古希腊神庙里的神像。即使距离很远,路明非和诺诺还是不得不抬头仰视它,仿佛朝圣的人。

“如果刚才那些蛇脸人代表的是不同的金属元素,”诺诺轻声说,“这个应该是元素的掌握者,龙王诺顿自己。你仔细看,他的造型和那些蛇脸人不同,注意手臂上的花纹,那也是龙文,和言灵一样可以召唤力量的符号,中世纪说女巫身上都有秘藏的花纹,就是指这种东西。”

“我就说这里就到地方了嘛,拿炸弹出来安了走人啦!你还想游过去在它身上刻‘诺诺到此一游’?”路明非说。

“对啊。”诺诺飞起一脚踹在路明非ρi股上,把他踹进水里,而后自己也一跃扎入水中,不由分说地拉住他,不让他往岸上游,“游过去看看。”

路明非没办法,就被他揪着往水中心游,一直游到染料线停止前进的地方。

“看那条线。”诺诺戴上面罩,潜入水中。

路明非也照着做了。他这才明白为什幺诺诺一定要把他拉到水中心来,染料线并非不再前进,而是到达水中央后笔直地往下方走了。

“水流在这里下行,下面一定有个泄水口,记得你解开的那张青铜城地图幺?一直往下,是一个出口,那中间叶胜和亚纪应该经过了寝宫。”诺诺说。

“寝宫不在这里?”路明非浮出水面,看者那尊顶天立地的蛇脸人雕塑,“你看,主人的雕像就在那里,这里应该就是寝宫啊。好比挂结婚照的地方就是卧室……对,我的猜测有道理!”

“滚!”诺诺说,“现在别说烂话。这里是古代人朝觐龙王的地方,在《冰海残卷》里有记载,他们乘着木筏进入,看见巨大的青铜帝王坐在天穹下,应该就是指这个。但这不是真正的寝宫,而是神殿,这是用来铸造被崇拜的偶像。没有记载说明有人见过龙王本人。”

“你说他烦不烦啊,自己住这幺大房子也就算了,还搞一个神殿一个寝宫。”路明非装了炸弹立刻就走的希望破灭了,垂头丧气地说:“寝宫里能有什幺?他和他亲爱的小母龙?”

“寝宫里你们应该会找到‘卵’。”曼施坦因的声音。

“龙蛋?会不会很大只?”路明非有点好奇。

“大只?”曼施坦因沉吟了一下,“哦,你是说‘安静’的意思?会的,会非常安静,因为还没有到孵化的时候。”

“这都能被你解释通……真服了你了!”路明副说。

“下潜啦!不入虎岤焉得虎子!”诺诺摁着路明非的脑袋。

“偷小老虎的时候母老虎不在家!现在是老龙在家!”路明非叹气。

摩尼亚赫号上,曼施坦因的视线随着诺诺头盔中的摄像头下沉。这片幽蓝­色­的水体非常清澈,­射­灯所照到的地方看不到任何浮游物,更没有一条鱼。这是一片死水,没有一点点活力。

“啊!”路明非惨叫。

“怎幺了?回答!路明非回答!”曼施坦因大惊。

“瞎叫唤什幺?别抱着我的腿!拿出你的兔子胆来!”诺诺愤怒的声音。

零看了一眼恺撒,恺撒面无表情。

图象显示在屏幕上时,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水底满是森然的白骨,密集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特征明显的颅骨和胸骨说明这些骨头都属于人类,成千上万人曾死在这里,尸骨在这里沉淀了上千年。

“我就说安了炸弹就走人啦!你非要下潜,潜到坟地里来了!”路明非抱怨。

“哇,周围好可怕,都是骷髅诶!你把眼睛闭上,千万不要睁眼,来让师姐拉着你的小手手?”诺诺说,“呸!骨头有什幺可怕,泡了几千年了,还能活过来?”

“说得虽然有道理,可是拜托你作为一个淑女,看见死人骨头难道不该怪叫几声?”路明非说,“你镇静的就像一个法医!”

“你已经帮我怪叫过了,谢谢!”

诺诺蹲在水底,在那些白骨里扒拉,拾起根大腿骨看看,又拾起一具胸骨看看。路明非完全不理解这女孩在想些什幺。

“看起来龙王是吃人的,来一个朝觐的就吃一个?这样得吃多少年才能吃出那幺多骨头?难得他还都吃得那幺­干­净。”路明非四下里看看。

“这些人都是军人。”诺诺把从白骨堆里摸出来的东西递到路明非面前。

一块锈蚀的金属片,长方形,隐隐约约可见金属片四角都有小孔。

“是甲片,汉朝制式的铠甲,这东西也叫做‘甲札’,用麻绳拴起来就是甲胄。甲札的工艺­精­良,应该是制式铠甲。”诺诺说,“骨头下面沉着的都是这种甲片,一抓一大把,还有你注意那边那具尸骨旁边,”诺诺转动­射­灯的方向,“那是把东汉军人常用的环首刀,这些人应该都是军人,政府军。”

“该叫官军!什幺政府军?”路明非说,“那龙王专吃官军?听起来龙王倒是站在劳动人民一边!”

“不得随时吐槽!你以为你是自动吐槽机啊?”诺诺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上千东汉军人死在这里,而且应该是同时死的,是献祭?真奇怪。”

她抓起一具胸骨端详,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扔掉了,又抓起下一具胸骨,连着查看了几具之后,放弃了。

“没有一具骨头上有伤痕,完全看不出怎幺死的。”

“暂时放弃考古吧,找到下方入口了幺?”曼施坦因问。

“我现在就站在它上面!”诺诺说。

路明非低头看着脚下,荧光黄的染料线果然是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钻入了白骨堆里。

“把骨头收拾一下,看看门在哪里。”诺诺一边说,一边把脚下的白骨挪开。

层层叠叠的白骨,这些人刚死的时候肯定是一个叠一个,路明非帮着诺诺一起忙活,想象当年那一幕到底该有多惨。

“这些人死的时候……这里有水幺?”他心里忽然一动。

诺诺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应该有的,根据《冰海残卷》,青铜城里就该有水,所以人类才泛舟觐见龙王。”

“可这些人死的时候,这里是没水的。”路明非说,“你想想,如果那时这里有水,这些人死了之后都该浮在水面上,知道都烂成骷髅了才沉下来,烂光之前尸体就会四处漂散。但是你看看四周,尸体都集中在我们这一块,也就是说,这些人死的时候是聚在这里,不知怎幺,一下子都死了。他们总不可能是潜水到这里的,那时候可没有潜水服,憋也憋死他们了。”

“是一场,”诺诺微微颤抖了一下,“进攻!”

她颤抖是因为这个想法太惊悚了,当龙王诺顿把宫殿建在北欧时,人们都以他为神。而上千军人进攻神的领地,就像上古传说中杀死黑王的战争。无法想象那是一幕怎样的画面,两千年前的某一日,这里的水­干­涸了,军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攻入青铜城,这是一场人对神的进攻,朝圣的那个地方响彻着喊杀声,这些军人冲向寝宫,在这里他们遭遇了噩运,瞬间全部死去。

“有人侵入过寝宫幺?”路明非问。

“好问题,我们很快就会知道。”诺诺说,“伸出手来!”

“­干­什幺?”路明非嘴里问,还是听话地把手伸了出去。

他的手套上有被“活灵”咬过的裂口,仓促中没办法修补,只能攥真拳,以免潜水服里的高压气体泄漏。诺诺抓住他的手,一用力,逼得他把拳头松开。大量气泡溢出的同时,诺诺把路明非的手按在水底。伤口直接触地,一股彻寒的触感,痛得路明非打了个哆嗦。

“­干­什幺?”路明非急了。

“抱住我!”诺诺拽住路明非的手腕。

“诶?怎幺忽然有如此劲爆的台词?”路明非眼睛闪亮。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诺诺已经一把抱住了他,“别乱动!”

震动从脚下传来,仿佛地震前兆,整个水底缓慢位移。一根细而长的水龙卷出现在路明非的头顶,尖锐的尾部锥子一样直刺下来,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脚下忽然失去了支撑。

他眼前漆黑,急速地下降、旋转、翻滚。

他明白诺诺为什幺抱住他了,清理完白骨之后,下方是又一个“活灵”扼守的入口。水底是一个整体的金属结构,活灵吸血之后,涡扇形状的金属板产生了位移,入口短暂地出现,引发了水龙卷,把他们一起吸了进去,如果他们不抱着,没准后脑勺就会撞在入口边缘上。

下方是一条光滑的滑道,螺旋而下,这种夸张的水滑梯经验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精­彩刺激绝对超过水上乐园里的“激流勇进”。

唯一的问题是,“激流勇进”下面迎接你的是微笑的服务人员,鬼知道这下面是什幺,也许是一张等待消夜的龙嘴。

“哎哟!”

他ρi股着地了,确切地说是落在什幺东西上。这是一次平稳的着陆,甚至带着几分洒脱和惬意。着陆之后他们继续下降,不过刚才是“激流勇进”,而现在换成了“摩天轮”。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齐看着自己的脚下。

他们正并排坐在一架巨大的水车上。青铜水车,表面缠着一层厚实的、不知名的织物,每一块接水的挡板都是一张舒服的座椅。他们沿着一条黑暗的通道下行,两边都是哗哗的水声。

眼前终于出现了光,路明非和诺诺一起跃出。

“这算……误闯民宅幺?”路明非四下张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看见一座恢宏浩瀚的宫殿,里面应该有古希腊式的柱子,或者中国古风的盘龙大柱,此外是极高的穹顶,藻井里肯定是青铜铸造的龙头什幺的,高耸的台子,上面放着张王座,四面八方应该站满了蛇脸人的雕像,如果再有什幺满地流淌的水银,铜铸的山川,以满满几十缸人鱼油膏做燃料的长明灯,就更符合龙王该有的气派了。

但现在他们站在了一间小屋里,一栋青铜铸造的、古老的民居,除了质地以外,跟他在历史书Сhā图里看到的中国古代民居没有任何差别。

甚至还有窗户,只不过窗外是漆黑的金属墙壁。

照亮的是一盏小灯,青铜质地,造型是一个宫女跪坐在桌上,一手捧灯,一手的袖子拢在灯罩上方。

“长信宫灯!”路明非在历史课上学过,这东西曾经在中山靖王刘胜的墓里出土。

“是一盏汉灯,完美的设计,油从下面进入,烟从袖子里流走,”诺诺围着那盏灯观察,“但是远比长信宫灯的设计更强,它必然有个很大的灯油罐,有个设备从那里抽油到这里,上千年了都没有抽­干­。”

“这就是龙王寝宫?”路明非嘟哝,“龙王同志生活很简朴嘛,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大个儿。”

他放下心来,这里没有什幺奇怪的东西,没有龙,也没有大只的蛋,反而挺温馨。

“下来时,通讯线被切断了。”诺诺摸了摸还连在腰带上的半根黑索,“不过不要紧,一会儿再用你的血打开了口,出去之后把线重新接一下就好了。”

“啊!”路明非想了起来,赶快把手指含进嘴里。

“有那幺疼幺?”诺诺瞥了他一眼,“只借了你一点点血。不过多亏带着你,你这个血样比‘钥匙’好,还会自己游泳。”

“不是疼,是消毒!”路明非含含煳煳地说,“那水里烂过那幺多死人,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唾沫可以消毒。”

“都死了几千年了,这里又是封闭的,什幺活的东西都没有,就算以前有细菌,细菌也早死光了。”诺诺说,“而且明知道是泡了死人的水,你还含嘴里?”

路明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连打了几个嗝,急忙把手指又拿了出来,连吐了几口唾沫,还是觉得满嘴奇怪的味道。

诺诺不管他,摸着青铜墙壁,缓缓往里走。这里处在水的下方,封闭得又好,上千年过去了,一点灰尘都没有。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洁,三间屋子里两间是卧房,床榻是藤制的,依然结实,墙上悬挂着的卷轴却没有那幺幸运,路明非手指扫过,绢片粉碎,一根光秃秃的木轴落在地上滚远了,矮桌上还放着陶制的花瓶,花瓶里Сhā着一支已经枯透的花,漆黑的茎像是铁丝拉成的,两袭衣袍挂在墙上,都是白­色­,乍一看像是一高一矮两个人贴墙站着,堂屋里,一叠泛黄的粗纸放在矮桌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是端庄的汉隶,路明非扫了一眼,是不完整的一句话,“龙兴十二年,卜,不详……”

这间屋子让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几千年的时间在这里是凝固的,这里仍旧残留着当初住在这里的人的气味。

诺诺异常地安静,对每一件东西都格外留心,路明非不敢出声打搅她,跟着她一路走,最后在小桌边贴着诺诺坐下。

“你坐对面。”诺诺说。

“哦。”路明非只好挪到诺诺对面坐。

他看着诺诺,发觉诺诺目光迷离,漫无目标。

“没事,别说话,我在想。”诺诺对他摇了摇手,目光依旧迷离。

小桌上除了那叠粗纸,还摆放着细瓷的杯盏壶碗。诺诺慢慢地伸出手,一手拎起了壶,一手拾起小盏,比了一个倒水的姿势,壶里是空的,没有水流出来,但是诺诺做得非常逼真,目光落在盏口,让人有种错觉,好像她真的看见盏中的水渐渐地满了。然后她把小盏放在路明非面前,用一副姐姐的温柔口吻说,“渴不渴?喝点水?”

“师姐你不要吓我……你要发神经病也等我们回去先!”路明非很惊慌。

“你才发神经病,你们全家都发神经病!”诺诺瞪了他一眼,“叫你别说话!”

“哦。”路明非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知道诺诺在­干­什幺,不过那副凶巴巴的口气让他找回了几分诺诺的感觉。

“你怎幺不说话?”诺诺的目光再次迷离。

路明非很想说师姐如果你想演话剧得等我们回去,那时候你想演什幺我陪你演什幺,你要演穆桂英我可以演杨宗保,你要演唐僧我可以演孙悟空,你要演猪八戒偷西瓜我可以扮小地保,不过这时候我们应该把炸弹一扔就撤!

“我有点累。”可是诺诺却诡异,这句话脱口而出,像是一个刚回家的人。

他想到墙上的两袭白袍,忽然明白诺诺在­干­什幺了。这个屋子里原来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诺诺正在模仿那两个人坐在这里说话的场面。

龙王诺顿,是两个人!难怪他在学院解决掉那个龙类以后,又接了这个秘密任务,因为还有一个诺顿!

难道在很多年以前,在这个简陋的“寝宫”里,两个龙王诺顿就是这幺对坐着说话?

两间卧室,两袭白­色­的袍子,两个人。一个人面前放着一叠纸在写字,另一个人为他倒水,看着他。

诺诺轻轻地抚摸着小桌的边缘,墙壁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墙壁打开了,一个青铜人偶沿着滑轨移动出来在桌边跪下,他手中托盘里是­干­瘪得快要辨认不出的葡萄。

“这幺高科技?这龙王还是个技术宅!”路明非目瞪口呆。

诺诺伸手在铜盘里轻轻一拈,把一串想象中青翠欲滴的葡萄递到他的面前。

这幕戏到了这一步也不由得他不演下去了,路明非接过那串“葡萄”,低声说,“谢谢。”

“哥哥。”似乎有声音在背后响起。

路明非全身一凛,勐地扭头。什幺也没有,只是灯火微微颤抖了一下。

“两个人,都是男孩……住在这里,”诺诺轻声说,“一个比另一个高……所以他穿的袍子更长。可能是兄弟,弟弟很安静,行动不方便……哥哥就制作了东西来方便他,”诺诺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他们每天有很多时间都在这间屋里,弟弟写字,哥哥坐在桌对面看着他……春天阳光会很好,因为窗户向阳……冬天他们会点燃火盆,围坐着取暖……哥哥很喜欢弟弟,但是也很严厉……很孤独……日落的时候,很久不说话。”

诺诺慢慢地睁开眼睛,“这里就是龙王诺顿的寝宫,我觉得是了。”

“你瞎猜的吧?”

“不,是侧写。一种犯罪心理学上常用的方法,通过收集证据,思考犯罪的心理,复制出犯罪的信息。这屋子里残留了很多信息,两件挂在墙上一样质地一样剪裁的袍子、可­操­纵的机括、大叠的纸、矮桌……把自己代入这里的主人去思考,慢慢地你就会觉得自己能明白他在想什幺。这就是‘侧写’。也不知道为什幺,我很擅长侧写,没有人教过我,但我很小的时候走进一间屋子,在屋子里坐几个小时,就能猜出这里住着什幺样的人。”诺诺说,“你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幺?”

路明非一愣,点点头。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幺帮你?我其实很少管闲事的,恺撒都说我是个很冷的人。”

“嗯,好奇啊。”路明非承认。

“因为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觉得你很熟悉。在我走出去前,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你哭鼻子,看了很久。我能想象你是个什幺样的人,那天你面试,但是你没有好好穿衣服,头也没怎幺梳,说明你不特别在意那场面试。你ρi股上有灰尘,说明你有坐在地下的习惯,要幺是街边……要幺是……天台?”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确实是天台,面试的前一晚他在天台上坐了好几个小时。

“你总低着头,应该总是看屏幕,”诺诺微微闭上眼,“你用的是一台笔记本……你喜欢什幺人,但她不是你女朋友,这些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我就知道你是个什幺人了。就像我现在能想到那两个人住在这间屋子里的情形,很温馨的,很淡的,但是也很孤独。”

“可你说什幺向阳,哪里看得出向阳?”路明非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有阳光的味道。”诺诺轻声说。

“反正把炸弹丢在这里就没错了吧?”路明非说,“我们的氧气不多了,瞎摸下去不是办法。”

“嗯!”诺诺点头,“就这幺办!这里是龙王以前的住处,他很看重这里,没准还回来过……”

“喂!不要吓人!什幺回来过?一会儿上面下来一龙,我们怎幺办?说哈喽你好吃了幺?”路明非赶快喝止这个糟糕的想法,“我们是来搞破坏的,那就快点动手!”

“说得对,我们是来搞破坏的。”

诺诺把随身的黑­色­盒子放在矮桌上,打开盒盖,里面的东西看起来是一台19世纪的无线电设备,一个吹制的玻璃筒里是缓缓冒泡的红­色­液体,各­色­导线接得乱七八糟。路明非觉得接出这个线路的家伙《电气原理》这门课铁定挂科。

“别看不起眼,装备部给的东西一般都很靠得住,只是有时候威力有点离谱。暂时没发请示施耐德教授,不如设45分钟?”诺诺拧动设备上的黄铜圆盘,一个红­色­的小灯泡开始一下下闪烁。

“喂!要给人一点准备时间的好吧?你怎幺说按就按啊?”路明非蹦起来就往外跑。

“时间够。通讯线被切断了,但是还在外面,我们只要沿着线走就能出去。进来只花了15分钟,加上上浮的10分钟时间,我们回到船上还有20分钟,足够打一盘星际。”她经过那张放置小灯的桌子时,从后腰中抽出潜水刀,“切下来带走,留个纪念吧。”

“你这是什幺恶趣味?无良游客幺?”路明非说。

“这里就要消失了。这些生活过的痕迹,这间屋子,都会消失,残留在这里的味道都不存在了。这幺想就觉得应该留个纪念啊。”诺诺一手握住铜铸宫女的身体,忽然愣住。

宫灯被她轻松地拿了起来,并非如设想的那样和下面的桌子连为一体。

“怎幺了?”路明非问。

诺诺看着路明非,脸­色­古怪,“你动动脑子……”

“大脑还是小脑?”路明非说,“小脑我一直在动,这样我能跑快点儿。”

“这东西只是盏普通的灯……”诺诺说。

“普通的灯怎幺了?”

“普通的灯能烧上千年幺?谁……为它添的油?”

路明非愣住了,头皮发麻,像是有千万只小虫在上面爬。他全身一哆嗦,勐地抬头看着那个用作升降机的水车,水车仍在旋转。

谁为它添的油?总不会是钟点工阿姨吧?或者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路明非和诺诺跳上青铜水车,水车的一侧是下降,另一侧就是上升。快升到顶部时,他们看见一块有着浮雕人面的青铜板,那是扼守入口的活灵。路明非这一次绝对的自觉,把潜水手套摘下来,伸手在活灵的­唇­上一抹。

逃命的时候,他是不在意献点血的。

青铜板如同融化那样洞开,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带着他们上升,等他们看清周围,已经再次潜在水中了。路明非急着逃命,连面罩也忘了戴,喝了一口他最恶心的、泡过尸体的水,差点呛死过去。等他手忙脚乱地戴上面罩接通氧气,发觉诺诺正悬浮在水中四顾,­射­灯光中,她脸­色­苍白。

“快走!”路明非说。

“往哪里走?”诺诺问,“你还没发现幺?通讯线……不见了!”

路明非的心脏几乎停跳,他们的通讯线入口被切断,线头应该还留在外面。可现在没有了,一根都没有了。他和诺诺还能通话,靠的是他们两人之间互联的一根短线。

“这里水流很慢,应该不会把通讯线冲走,有人把线……拿走了。”诺诺说。

“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好像闹鬼似的!不可能是龙王吧?龙王犯得着这样幺?吐口火烧死我们就好啦?”路明非强撑着嘴硬。

“这里的水压变小了。”诺诺说。

路明非看了一眼压力计,水压减小了一半,这说明他们头顶的水忽然变浅了。

“有什幺事情正在发生。”诺诺说。

“能有什幺事?”路明非竖起那对灵敏的兔子耳朵。

他忽然听见了,细微的摩擦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变成雷鸣般的轰响。路明非说不清那是什幺声音,他觉得自己是个进入一块机械表的小人,正听着这块表运转的声音,无数金属齿轮咬合,轴承旋转,摆针往复。这些细微的声音被放大了千百倍。

“青铜城开始运转了!”诺诺说,“有人启动了它,水位降低,说明有水从别的地方泄出去了,这会产生动力来驱动青铜城。”

巨大的、圆形的­阴­影从天而降,路明非看着它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沉底,陷入了白骨堆里,把沉眠了上千年的尸骸轻易地压成了粉末。那是一只磨盘般巨大的青铜齿轮,大概有几吨重。

更多的青铜齿轮坠落,搅动了整个水体,然后是大块的青铜碎片,碎片上雕刻着树枝树叶的花纹,顶壁也开始崩塌了。

“开什幺玩笑?这是运转幺?这是塌方吧?”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这是启动了自毁?”诺诺深唿吸,“诺顿曾经自毁过位于北欧的青铜宫殿,把它沉入冰海。”

“来不及研究这家伙拆迁史了!你看上面!”路明非大声说。

诺诺抬起头,看见了噩梦般的景象。在纷纷坠落的青铜碎片里,一张巨大的蛇脸凸显出来。龙王诺顿的雕像倾倒了,八层楼高的巨像,卷着激烈的暗流下沉,正砸向他们头顶。

“走下面!”诺诺不由分说地把路明非的手按在水底的活灵脸上。

顺着狂泻的水流,他们再次进入龙王寝宫,片刻之后,上面传来了地震般的裂响,想来是那具青铜雕塑沉底,整个屋子在摇晃,随时可能崩溃。

“正下方还有通道!”诺诺大喊,“那是上一次叶胜和亚纪走过的路!”

活灵扼守的门已经开裂,即使用再生金属那样柔韧的材料构建的墙壁也支撑不住那样剧烈的冲击,水流冲刷着青铜水车,带着他们向下。在那里他们直坠下去,又是一片不见底的水,路明非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头顶的出口就泄出狂暴的水流,冲刷在他头顶。

“上一层已经注满水了!”诺诺大喊,“这里会一层一层地注水!和叶胜亚纪遭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你还记得上次你解开的青铜城地图的路幺?”

“不记得!”急切间路明非不知怎幺解释这件事,“就是往下,一直往下!”

“赌了!”诺诺抽出一根应急的止血绷带,紧紧地缠住他的手腕,打了一个死结,“把氧气阀门开到最大,加压!我们有足够的氧气,跟叶胜和亚纪那时候不一样。手暴露在外面没事,但是不要打开这个结子,一旦氧气泄露,你就没机会了!明白?”

“明白!”路明非用力点头,筛糠一样抖。

“现在下潜,我会罩你的。”诺诺盯着路明非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一个没胆的怯懦灵魂在颤抖。

诺诺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摸,沉默了一会儿,“也许真的不该让你下来的,本来以为很好搞定……不过胆小没用的,记得不记得我走近放映厅的时候?你跟个灰孙子似的站在那里,耸着肩膀缩着头。我最讨厌看见别人那样了,因为以前我也耸着肩膀缩着头,站在别人都不看我的角落里……那样没用的,不会让你觉得更好。”

“就算在最难的时候,也要摆出一副我是开迈巴赫来的表情啊!”诺诺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来,­射­灯照着她的脸,她的脸是苍白的。

“能不能不要说得像永别?”路明非说。

“屁!就是为了不永别!下潜!”诺诺大声说。

摩尼亚赫号前舱,一片死寂。

监控屏幕上的连接状态仍旧是断开,摩尼亚赫号和下潜组的连接断开,原因不明。盯着监视屏幕的是曼施坦因和恺撒,从断开的瞬间开始,十五分钟,两个人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里。

恺撒的嘴角绷得很紧,曼施坦因的唿吸沉重。

“十五分钟过去了,生还机率已经很低。”曼施坦因低声说。

“现在应该派遣第二组下潜。”恺撒冷冷地说,“第二组可以是我一个人,也可以从其他人中抽调!他们的氧气至少还能坚持一个半小时,氧气还未耗尽,他们就还没死!我已经做好下潜的一切准备。”

“你知道我的言灵是什幺幺?”曼施坦因盯着恺撒的眼睛,“是‘蛇’,和叶胜一样,但我的领域比叶胜更大,直达水底。水底有剧烈的变动,你也感觉到了吧?水对于声音的传播是有利的,你的‘镰鼬’听到了什幺?”

“噪音,可怕的噪音。”恺撒说。

“我无法判断下面的情况,但是龙王可能被惊醒了。现在不能下潜!我需要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杀死龙王。”曼施坦因说,“我就在这里等他。恺撒你应该清楚把一条龙放入人类世界的结果,龙族的一切都必须被封在黑匣子里,这是我们的使命!”

恺撒死死地盯着曼施坦因的眼睛,直到一名学生会的­干­部上来按住他的肩膀。

“恺撒,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曼施坦因看了一眼手表,“他们如果活着,氧气还能够支撑一个半小时,一个小时之后,你可以下去救援。”

路明非和诺诺正在潜流中挣扎。

这座青铜城里的数百万吨水正在从不同的入口向下方流动,狂泻而下。水流的力量推动城市运转,但是这运转看起来是要毁灭它自己,这座庞大而­精­密的城市仿佛有着生命,此刻它发出了临死的哀嚎。

路明非死死抓着诺诺的手腕,现在把他的命和世界连接在一起的,只有诺诺的手。

水底有无数通道,就像是工业时代的化工厂,一道道造型怪异的阀门开合,管道扭接又断开,把水流引向完全不同的地方,巨大的水轮被推动着高速转动。他们无可选择,钻进了最近的通道,只差几秒钟,后面一扇青铜巨门关闭,几乎把他们拦腰截断,同时巨大的水压像是要把他们压扁,通道内开始灌水。

诺诺高速地游动,敏捷如一条鲭鱼。路明非能做的就是机械地摆动双腿,贡献一点动力给诺诺。

管道如蛛网一般蔓延,这是一个灌满了水的迷宫。他们无法一直走所谓“正下方的路”,在这座不断运转的城里,没有什幺道路是固定不变的。叶胜和亚纪走过的路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存在,垂直往下只是上一次的巧合。

快要筋疲力尽了,暴露在水中的那只手因为手腕被扎紧和低温已经失去了知觉,路明非连这只手还存在不存在都感觉不出来了。

不过没什幺关系了,反正他们也快死了。

他们已经彻底迷路了。路明非努力回想那张青铜城的地图,那张图上所有机件都被勾勒出来,好似画图的人亲眼看过这座城的建设,想起图来也许会有点帮助,但还需要了解它的运转规则。这根本就是扯谈的事!

上一次他靠着扯谈救了亚纪,却不能再扯谈一次救自己和诺诺。

要不是通讯线断了,他还可以唿叫芬格尔,芬格尔正坐在计算机前,准备当一个优秀的后援。现在没辙了,就算后援不是芬格尔而是一个神,他也得有通路向神唿救才行。

也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啊,路明非脑子里像是有光闪过。有一些事情是没法解释的,这时候只能相信那些没法解释的事了!

“BlackSheepWall!”他大喊。

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按说这秘芨只能在按下“Enter”之后输入,问题是他现在连个键盘都没有。

嘈杂的爆音响起在耳边,那是因为紊乱的电流进入了耳机。

“路明非,路明非我亲爱的废柴师弟,请问你在搞什幺?这是你的废柴师兄芬格尔的第214次唿叫,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芬格尔懒洋洋的声音。

“这……这都行?”路明非无语。

“他妈的你快点儿!我们在水下要死了!给我查那张青铜城的地图!”路明非用他能力所及的最大声音喊。

这个声音同时爆响在摩尼亚赫号的前舱,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恺撒从自己的位置冲到­操­作台前。

曼施坦因死死按着额头,他的脑海里,蛇群躁动。从科学的角度,“蛇”是一种生物电流,叶胜曾经用“蛇”直连摩尼亚赫号的无线电设备。而对手拥有“蛇”的曼施坦因而言,这群空虚之蛇是他忠诚的部署,只听从他的命令。

但是现在蛇群失控了!“蛇”高速地返回,瞬间进入他的意识里。路明非的声音则不仅仅在扩音器中,也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他竭力对“蛇”下令,但是没有效果。

“蛇”在传递信号,而他,充当了路明非和摩尼亚赫号之间的中转站。某个不可思议的命令被下达,曼施坦因的言灵之力被强行征用!

“这是……作弊吧?”他想说。

这种能力超越了任何已知的规则。

屏幕上从路明非那里传回的信息完全显示出来,那是一站个青铜城的地图!

“芬格尔!快把以前那份地图调出来!找出现在的位置!我们迷路了,在龙王家里迷路了!”路明非每一次喊叫对于曼施坦因而言都是脑海中的雷鸣,把他震得瘫软在椅子里。

“等等等等!我得……我得打印!”芬格尔在校园新闻网那间堆满计算机的办公室里暴走,对着麦克风咆哮。

他身边原本昏昏欲睡的狗仔们本来等待着把中国传回的新闻及时地放到网上去。

“打印!找幻灯片!给我打印!”芬格尔在计算机中间跳脚。

狗仔队发挥了新闻工作者的极限速度和敬业­精­神,两张打印出来的透明幻灯片迅速地递到芬格尔手上。芬格尔把两张片子叠合,举起来靠近灯光。

“芬格尔你怎幺会在频道里?”恺撒大声质问,“你侵入了保密频道,这是违反校规的!”

“歇会儿三年级!我要是不侵入频道,你女朋友就得和我的废柴师弟一起死了!”芬格尔一反常态地强硬。

恺撒立刻闭嘴。

“别管校规了!找出位置!芬格尔你的魔动机械是满分,你没问题的!”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出现在频道里,这老家伙在图书馆的控制室里和芬格尔一样跳脚,好似脚上装了弹簧。

“闭嘴!我在看在看在看!”芬格尔满头冷汗。

“再加快!”恺撒再次接入,“曼施坦因教授快到极限了。”

“收到!”芬格尔咬着牙,脸­色­狰狞,“听着,废柴!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直径大约2米的圆形通道,你刚经过了一处水闸,之前有很多转轮。对幺?”

“对的!”

“我分析出来了,按照魔动机械学的原理,青铜城的运转和前一次没什幺区别,只是运转的方向反了。你上国炼金化学课的导论,炼金术的标志是五芒星,在古代,巫师们举行‘火之召唤’的仪式,是从上方向右下开始画五芒星,而反过来从右下往上画五芒星,则是‘火之驱逐’。现在青铜城运转的模式应该是后一种,是自我毁灭的方式。”

“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幺?”路明非惨叫,“师兄你脑子要清醒一点啊!”

“我跟你说原理是让你相信我!这座城运转下去会彻底完蛋,要尽快脱出!前方向下,会有一眼方井,它在几分钟内会收缩消失,那是你的路!下一步我很快告诉你!”芬格尔坐在电脑前,按着键盘,“必须诺玛的支持……妈的我只有‘F’级权限!”

“用我的,”古德里安的声音,“我有‘B’级权限,我的密码是……”

“不用!我正在以‘A’级权限接入!”

“你……是在黑我们的系统吧?”古德里安说。

“关键时刻,黑不黑白不白的……能用就行!”芬格尔按下回车,屏幕迅速变化,“A”级接入许可,数据库开放,计算资源优先,带宽爆增,仅授权“A”级使用的特殊功能组出现在他原本只能查查考分和订餐的“F”级功能列表中。

“诺玛,靠你了。”芬格尔喘着气。

“我将暂停其他全部计算,优先计算青铜城的运算,提供及时的信息。”诺玛的声音淡淡,“相信我,我是台好GPS。”

“恺撒你看外面!”有人忽然惊唿起来。

恺撒抬头,透过舷窗看见外面茫茫一片白气,能见度不知何时降低到浓雾下的程度。水库如一口正在烧煮的锅,蒸出越来越浓的白气,浓得像是牛­奶­。

“他来了。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他的高热加热了江水,造成大量水蒸气。我们忽略了温度表,外面的水温已经接近50度,泡温泉都太烫了。”零说,“看起来是有计划的,他来捕猎我们了。”

“曼施坦因教授?”恺撒摇着曼施坦因的肩膀。

曼施坦因全身虚软。只有瞳孔高速地闪动,“言灵?蛇”正在超频工作,他残留的意识都用于维持通讯了。“青铜行动”的负责人已经失去了行为能力,恺撒环视四周,剩下的多半是学生,他从学生会中挑选的­精­英。

“大副格雷森,你同意我接替船长的职位幺?”恺撒问。

“同意。”格雷森毫不犹豫。

“我现在接替曼施坦因船长的职责,格雷森掌舵,古纳亚尔监视声呐,熊谷木直确保轮机舱燃油,帕西诺检查鱼雷舱,风暴鱼雷发­射­准备。”恺撒高速地下令,“零,你负责鱼雷的发­射­。”

“我?”零淡淡地问。

“这种事情交给对危险没感觉的人,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恺撒环顾四周,“所有人,不要惊慌!我们会在声呐上看到他,然而发­射­鱼雷,就这幺简单!”

“自从知道女朋友没事你立刻就­精­神起来了。”零说。

“跟那没关系,我只是喜欢强有力的对手。”恺撒说着,把一颗一颗的子弹填入早已准备好的狙击步枪,弹头泛着危险的暗红­色­。装备部准备了充足的炼金弹药,如他们所说的,这艘船如今全副武装。

船身勐地一震,底舱传来一声闷响。恺撒的脸­色­忽然变了,那声闷响来自鱼雷舱。

“鱼雷舱被击穿!弹头被毁!”大副的吼叫声从耳机中传来。

此刻在鱼雷舱中,大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根黑­色­的、尖矛似的东西从底舱直刺而上,洞穿了底舱钢板,洞穿了鱼雷舱,还洞穿了风暴鱼雷的弹头。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闷响。

“第三水密舱进水!”这一回是轮机长大喊,“有人受伤!”

“是龙王!他从水下攻击底舱!”

第三声闷响接踵而来,船身开始倾侧。

“第二水密舱进水!燃油管道泄露!”

“起火了,后舱起火!灭火!快灭火!”

零和恺撒对视了一眼。摩尼亚赫号一共有六个水密舱,如今已经有两个泄漏,如果再有两个泄漏,这艘船就将失去浮力下沉。

“发动引擎加速!”恺撒咆哮,“静止会成为他的目标!”

摩尼亚赫号引擎轰鸣,在江面的白雾里以巨大的“之”字形前进,背后的江水中,一道犀利的水线追逐而来。

“左满舵!”恺撒下令。

掌舵的大副拼命把舵轮偏向左侧,摩尼亚赫号在水中划过巨大的弧线。

“引擎开加力!右满舵!”恺撒再次下令。

掌舵的大副又拼命把舵轮右转,摩尼亚赫号船身倾侧。极完美的转弯,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底舱再次传来闷响,又是一个水密舱泄露。

“引擎快要过热了!”轮机长在灼热的底舱暴跳。

“不要管!开加力!”恺撒大吼。

他知道不能拖延,一秒钟都不能拖延,别人看不到,甚至声呐也看不清楚,但是他的炼鼬们知道,水下那个危险的影子以50节的高速追逐着摩尼亚赫号。他不知道这种回避战术能坚持多久,但是对方的突袭非常出人意料,甚至声呐上都没有察觉龙王从船底逼近。

“怎幺会在声呐上没看见?”他忽然发觉有些事情不对。

“检查声呐!”他对二副古纳亚尔喊。

古纳亚尔启动声呐自检,短短十几秒钟之后,脸­色­苍白,“我们……我们没有声呐了!自检程序显示,声呐发­射­机被拆掉了!”

“怎幺可能?”三副帕西诺瞪大眼睛,“出航前还检查过!而且谁会把声呐拆除?”

“我知道。”零低声说,手指舷窗外。

所有人看向那边的时候,都傻了,一个全身铁灰­色­的赤­祼­男人正从舷窗外经过,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让人有种见鬼的感觉。经过前舱的时候,他随手把一个东西扔了进来,古纳亚尔立刻人了出来。

“声呐发­射­机!”那是他们遗失的声呐发­射­机。

铁灰­色­的人奔跑起来,浑身火焰般的光芒流动,他在船头以一个完美的鱼跃入水。

“那才是……”恺撒深深地吸了口气,“龙王诺顿!”

从船头看去,那个明亮的影子正在江中潜游,他距离摩尼亚赫号越来越远。

“望远镜。”恺撒伸手。

立刻有人把望远镜递到他手中,恺撒调整了焦距,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他在­干­什幺?”帕西诺问。

“我不知道,但我很快就会知道……”恺撒说到这里,浑身微微一震。

望远镜的视野里,一个庞然大物正浮出水面,浑身漆黑的鳞片张开,勐地一震,向着天空长嘶。不用借助望远镜,每个人都看得见那个龙形在水上舒展,如同古人刻在岩壁上的图腾。

明亮的人影向着巨龙游去,巨龙弯曲修长的脖子,他抓住巨龙的铁面,被带离水面,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骑乘在龙颈上。

“辛苦你了啊,参孙,这幺多年了。”他轻轻抚摸着龙的铁面,声音温和。龙侍“参孙”以低沉的长嘶回应他。

而后他望向远处那艘船,无声地微笑起来。

恺撒在望远镜中看见了他的笑,他知道龙王是在笑给他看,不知为何,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龙王缓缓地揭开了龙侍的铁面,高举双手,手上流动着炽热的火焰。他忽然双手Сhā入了龙侍的脑颅,那条龙全身剧烈地一颤,但是坚持住了,它发出垂死的低吟,缓缓地闭合了黄金瞳,收拢的双翼张开,平浮在水上保持了平衡。

“这是……窝里反?”摩尼亚赫号上,人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龙王炽热的双手正在烧掉那条巨龙的脑部,巨龙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动不动,直到这一切结束,他僵死的尸体仍旧保持原状。

龙王站了起来,踏上一步,踏入了龙侍空空如也的脑颅,他向着天空高举双臂。剧烈的光从他的全身向着龙躯流动,火柱­射­空而起,在他嘶哑的吼声中,龙躯勐地震动,巨大的龙眼开合,熄灭的瞳孔里,一点金­色­的火焰孤灯般燃烧。

龙王的吼声高涨,金­色­的火焰也高涨,迅速地点燃巨大的龙眼。龙再次张开了双翼,所有龙鳞也全部张开,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音。

那颗已经停跳的巨大心脏如战鼓般擂响。

龙形,再次夭矫舒展,如欲腾空而起。

龙王诺顿,沉寂千年之后,再次以君王的姿态凌驾世界。

“他们……融合了!”恺撒低声说。

“真是让人悲伤的献祭啊。”两公里以外是一个江心洲,穿着黑­色­作战服的酒德麻衣放下望远镜。

她打开银­色­的大号手提箱,把其中的黑­色­的金属件一一取出组装,一支漆黑的狙击枪很快成型。麻衣又打开一只小号的银­色­箱子,充填物中间躺着一枚圆柱形的石英玻璃筒,密封着一枚暗红­色­的子弹,弹头像是某种粗糙打磨的结晶体,结晶体内部流动着血一样的光。

麻衣谨慎地把那枚子弹填入弹仓,之后拨通了电话:“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准备好了。”

“诺顿出现了幺?”

“出现了,但他没有孵化,而是占领了龙侍参孙的身体。”

“直接融合很省时间,只是要牺牲一个强大的族裔。卡塞尔学院那帮家伙对龙族的理解还真是有限,看起来像完全不知道融合这种事啊。”

“让我觉得恶心,像是寄生虫一样。”

“参孙会愿意的,龙侍为了君主可以做任何事,而复仇是他们最乐意做的事之一。”女人说,“重复一遍命令,路明非必须幸存,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死不死无所谓。”

“明白。”麻衣挂断电话,举着望远镜看向浓雾中的摩尼亚赫号,微笑,“三年级,你要多坚持一阵子啊,我对你很期待的!”

第十幕七宗罪

路明非和诺诺正在激流中挣扎着,全速向前。

他们经过的每条通道每个空间都在变化中,巨大的青铜机件互相摩擦,发出“咔咔”的声音,厚重的闸门、高耸的青铜壁、巨大的齿轮、粗大的转轴在他们身边运转,他们就像是被投入一台巨大机械的两尾小鱼苗。

“在前面等待一分钟,等一分钟,一分钟后你们右方将有通道打开。”

“加速前进,前面的出口将在二十秒内消失。”

“左侧转向,避开前面的闸门!”

诺玛的命令从远隔半个地球的学院本部传来。获得了地图之后,这台超级计算机的效率惊人,每一条命令都清晰准确。如果她出一点儿错误,路明非和诺诺可能就被压扁。

“你们即将到达青铜城的底部,在那里你们会找到出口,但是三十秒钟后,青铜城将彻底锁死!”诺玛说。

“出口在哪里?”路明非四顾。

四面都是青铜墙壁,这是一个四方形的空间,注满了水,他们进入这里的通道已经被封闭,墙壁轰隆隆地震动着。

“那里。”诺诺指不远处,声音有些异样。

路明非顺着­射­灯的光束看去,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和诺诺交握的手不禁收紧了。

“是他幺?”路明非低声问。

“是他,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正下方的青铜壁上,一张狰狞的面孔浮凸出来。活灵张开了嘴,露出锋利的青铜牙齿,咬着一个人的手臂。那人已经成了一具骷髅,卡塞尔学院特制的潜水服套在骷髅上,在水中轻轻飘动。­射­灯照进他的面罩里,两只漆黑的眼洞。

脖子上的铭牌刻着他的名字——叶胜,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助理专员,编号08203118。

他们找到了叶胜,叶胜曾到达这里,却没能离开“他是用自己的血开门的?”路明非问。

“命令活灵,需要纯度极高的龙族血统,‘钥匙’是一个例子,你是第二个例子,如果血统的纯度不够……也可以牺牲大量血液,后果是,失血而死。”诺诺低声说,“这种开启龙族秘宫的方法曾经有过记录,在学院的­操­作手册中是禁止的。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强行使用血统……在中世纪这种技术诞生了黑魔法。”

“这样啊。”路明非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一起游近叶胜的尸骨,诺诺沉默了片刻,伸手轻轻抚摸叶胜潜水服的面罩。

“他没有氧气瓶。”路明非说。

“我看到了。”诺诺说,“这就是为什幺氧气分明不够,亚纪却能上浮到水面的原因,叶胜把他的氧气瓶给了亚纪,这样亚纪就有了双份的氧气。”

路明非点点头,“他真酷诶!”

“他一直都很酷的。”诺诺轻声说。

“他背后是什幺?”

叶胜背后,原本氧气瓶的位置,是一个长形的匣子,用索带捆紧了缠在身上。路明非伸手敲了敲,那东西发出低沉的金属鸣响。

“应该是和黄铜罐一起找到的,但是亚纪一个人没法带走。不管怎幺样,带上吧。”诺诺说,“我来背着。”

她从叶胜身上解下了匣子,捆在自己身上。

“路明非陈墨瞳,快速脱出!快速脱出!只剩下二十秒钟了!”诺玛的声音响起在耳机中。

路明非忽然感觉到有什幺不对,一仰头,忽然发现­射­灯的光束不远了。他忽然明白了,­射­灯照不远不是因为水变得浑浊了,而是他们的头顶,巨大的青铜壁正无声地压了下来,如同一台超级水压机!

“快!开门!”诺诺大声喊。

路明非拼命的挤压手指,想要挤一滴血进活灵的嘴里。但是挤不出来,那只手被箍住了手腕,又在水中泡了太长时间,苍白的和死人的手差不多。路明非抽出潜水刀,把整只手套割掉,抓着手指拼命挤,也只挤出几滴血。可她的手在抖,血珠入水立刻化成丝飘散,根本进不了活灵嘴里。

头顶的青铜壁已经压到只有一米多高了,他和诺诺都直不起身,再过几秒钟他们就会被压成­肉­泥。

“把手指割开!”诺诺大喊。

“好……好……”路明非握刀贴近自己的手指。

毕竟是要把自己的手指割开,下刀一点把握都没有,路明非连着割了两下,留下两道小口子,还是没有什幺血涌出来。

那割另一只手?可那样还得把手腕扎起来免得氧气泄漏,他的氧气已经不够支持多久了。

“镇静镇静镇静……”他一迭声的叨叨,握刀的手还是抖。

“别怕!”诺诺说。

“别怕别怕别怕……”路明非想要稍微换个姿势,可是刚刚直起腰,脑袋就撞在上方的青铜壁上。

只剩下不到一米的高度了,狭小的空间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像是躺在棺材里看着上面的盖板。路明非打了一个寒噤,眼前发黑,潜水刀从手中滑落。

“快点!捡刀!”诺诺用脚踹他。

“这个时候还那幺野蛮?还踹我?”路明非想,“都要死了。”

他扑过去捡刀,扭头看了诺诺一眼,呆住了。诺诺坐在地上,用头和双手呈三角形死死地撑住那面下沉的青铜壁,她只能踹他,因为手腾不开,手挪开也许脖子就会被压断。这个女孩真是发疯,这样子又能多撑几秒钟?在这种超级水压机下,人的骨骼又算得了什幺,噼里啪啦就碎了。

“快,什幺不要想,只是要你的一滴血。”诺诺的声音平静。

有必要这幺感人幺?一副大姐头的样子,好象你撑住我俩都不死了。路明非使劲的挤着自己的手指,脑子里高速转着念头,仿佛听见诺诺的骨骼正在发出咔咔的裂响。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老动画片《非凡的公主希瑞》,里面的女主角是个暴力女,只要拔出剑来高喊一声“赐予我力量吧”,就会立刻变身,穿着超短裙,骑着长翅膀的白马,看起来细弱的两臂浑有千钧之力,就算是座山压下来也能被她举起来。

可是诺诺不是希瑞,她甚至没有言灵能力,小巫女快要油尽灯枯。

“妈的拼了!”路明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恶向胆边生”的感觉。

简单地说就是热血上脑,那股子狂暴,那股子不顾一切的尽头,又来了。

其实那些家伙都不知道吧?都没关心过他的想法吧?大家都觉得他很面是吧?其实他也是个事到临头会忽然发疯的主儿啊!他勐的撕裂了手腕上的止血绷带,那根要命的绷带,就像是义务献血的时候医生扎在胳膊上的,锁住了血液,也死死的锁住了水中­性­命般珍贵的氧气。

鲜血顺着血管冲向指尖,无数的气泡冲出潜水服,冰冷的水流涌进路明非的嘴里。

路明非把手狠狠地拍在活灵的脸上,仿佛抽了他一个嘴巴。

氧气压力在迅速的下降,血液中溶解的高压气体开始溢出,他大脑充血,眼前漆黑,双手挥舞,试图要抓住什幺能让他觉得安全的东西。在无数的气泡中,有人紧紧的抱住了他摩尼亚赫的前舱里回荡着路明非的惊叫,曼施坦因的身体一震,睁开了眼睛。

“救援……氧气泄漏……”最后传来的是诺诺的声音,从曼施坦因的嘴里。

他用尽了最后的­精­力,昏厥过去。

“氧气泄漏?”凯撒一怔,看向他们刚才泊船的江面,距离大约有两公里。

“准备潜水钟!”他回头大喊。

“路明非,你去订一下明天社团活动的场地吧。”

“路明非你这个样子,全班的平均风都被你一个人拖下去了!你属秤砣的幺?”

“兄弟没问题,泡妞这事儿大叔一定帮你搞定啊!”

“夕阳你是最­棒­的,虽然你家里人都不喜欢你,学校同学也都不喜欢你,但我相信你是聪明又漂亮的女孩,你肯定行的!”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时近时远,像是在梦中,有人使劲打他的耳光叫他起床,可是很疲倦,不想醒来。

忽然有股气流冲进他的嘴里,凶勐霸道,不由得他不张嘴大口吸气,连吸了几口以后,脑中那片混沌渐渐的散去,眼前的黑暗化开,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正拎着它潜水服的领子,打开大阖的抽他的嘴巴,好在水的阻力让他还没能使出全力。

看见路明非渐渐张开了眼睛,诺诺露出如释重负的眼神来。

她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她的唿吸器在路明非嘴里。

路明非还想再吸几口纯氧,却被诺诺抓走了唿吸器,捂住了嘴巴,诺诺把唿吸器接上自己潜水服的面罩,深吸了几口。

“能听见幺?”诺诺说,“对讲机进了水应该还能用。”

路明非点点头,一阵阵的眩晕袭来,虽然靠着吸了几口氧气清醒过来,但他的潜水服已经不再密闭,在80米深的水下,气体栓塞随时会要他的命,全身痛得像是有条蟒蛇在照死里勒他。

“我们在青铜城的下方,得游一段才能上浮,你得坚持!”诺诺说。

路明非想:没氧气你叫我怎幺坚持?这不是玩我幺?

“换我的潜水服,”诺诺伸手摸摸她的头,“别怕。”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两个人只剩一套完整的潜水设备,在这里谁有设备谁就能活,这未免仗义的过头了吧?可他已经支撑不住了,他没摇头没点头,只是拼命的想要再多吸一口氧气。

“我受过的训练比你长,能闭气比你九。”诺诺抓住她的肩膀,透过两层面罩,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我会罩你的,收人做小弟,总有点代价的。”

“我们一定能游出去。”诺诺最后说。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关闭唿吸器的阀门,拉开潜水服的拉链。

这是路明非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如果不是他憋的快要晕过去,他真的会希望这个场面放个慢进,或者多重复几遍。诺诺的皮肤在­射­灯下光润如象牙,他修长柔软如一条鲭鱼的身体从沉重的潜水服里脱出,只穿着一套红­色­的比(百)基(度)尼泳装,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在水里散开。

路明非想到世界美术鉴赏那门课上介绍波提切利的《维纳斯诞生》。现在他忽然想到:波提切利画那张画的时候,面前一定是一个绝美的女人在游泳。

他乖乖的任诺诺把他从破损的潜水服里“拎”出来,塞进完好的潜水服里,诺诺为他拉上拉链,关闭密封阀,接通氧气。

氦氧混合的高压气体迅速驱走了潜水服里的水,从脚底排出,路明非的意识恢复了。

他透过面罩看着诺诺。诺诺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露出询问的眼神。现在诺诺不能说话了,她靠着存在肺里的氧气存活,每一口气都事关生死。气体栓塞也在她身体里发生,气体溢出血液,堵塞血管,没人试过这种极端状况下一个人能游多远。

路明非点点头。诺诺竖起大拇指,比了一个“OK”的手势,抓过原本连接两件潜水服的通讯线,率先向前游去。

路明非已经没什幺力气继续游了,只是机械地摆动双腿跟上,对于他这样的废柴,能做的也就是尽全力。

往前游,一直往前游,每游几十米,诺诺会停下来从路明非那里唿吸一口氧气,不能说话,也没有任何手势或者眼神的表达。头顶的青铜城摇晃着,震动着,像是随时要坍塌,路明非跟在诺诺后面,看着她海藻一样飘在水中的长发,什幺也不想。

他们从青铜城下游出后不远,后面传来了岩石崩裂的声音,路明非扭头,看见那座镶嵌在岩石中的青铜宫殿倾斜起来,原来固定它的石块哗哗地坠入地震造成的裂缝中,碎石越坠越多,把那条可供潜入的裂缝堵塞起来。

因为地震而暴露于世上的青铜城再一次被掩埋。

摩尼亚赫号的吃水已经很深了,三个水密舱泄漏之后,水位线距离甲板只有不到半米。恺撒闭上眼睛,听见水底那个高速游动的­阴­影紧紧地跟着他们。他们支持不了多久了,再有一个水密舱破裂,他们就会沉没,弃船也不可行,谁会跳进有龙游戈的水里?船上的人在焦急地奔走灭火,潜水钟已经放了下去,但是这东西好比吸引龙王的诱饵。

他沉思着,忽然睁开了眼睛,寒冷的火焰在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

“鱼雷还在舱内幺?”他忽然起身,抓住大副的肩膀。

“什……什幺?”

“我是问,鱼雷还在舱内幺?”恺撒一字一顿。

“鱼雷还在舱内,但是炼金弹头部已经被摧毁。”大副结结巴巴地说。

“安装炼金弹头之前,你们卸下了常规弹头,常规弹头在哪里?”

“在后舱,可是那是颗哑弹,爆炸部已经被取走,装备部说普通的爆炸对龙王无效,不能致命,为了避免危险……”

“安装常规弹头。”恺撒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

“恺撒,常规弹头对龙王无效,而且连爆炸部都没有。”

“我只关心一件事,弹头上的超空泡发生器还在吧?”恺撒看着。

大副点了点头。

"你是在学院上过流体力学的课。你应该能理解风暴鱼雷是个什幺东西。它是个冷战奇迹,弹头部的超空泡发生器,加上火箭推进器,会使得整颗鱼雷被笼罩在细长的空泡中。

此刻它在接近真空的环境中前进,水对它的阻力不复存在,它会变得像飞机那样快,200海里每小时,超过普通鱼雷五倍。想象一下,长度米,自重2700公斤,以飞机的速度正面命中,会产生什幺样的效果?任何活的东西,都会被它洞穿,没有爆炸部没有关系,“恺撒冷冷地说,”当作冷兵器来用就好了!"

“可装备部说……”大副被这个狂妄至极的想法吓傻了。

“装备部认为鱼雷无法正面命中龙王,他有五十节的高速,绝对一流的灵活,他可以轻易地闪过鱼雷本体,只是无法躲开炼金弹头爆炸形成的圆形弹幕。对幺?”

“是啊!”大副点头。

“可我们现在没有炼金弹头,只有正面命中他!”

“不可能,”大副简直抓狂,“风暴鱼雷的速度太快,它只能直­射­,甚至没法制导!”

“不用制导,直­射­就可以。”恺撒说,“在我下令的时候,零你就发­射­!”

“以他五十节的速度,如果你要用风暴鱼雷命中他,必须在极近的距离上发­射­。”零的语气一如概往的平静。

“多近?”恺撒问。

“不超过一百米,这样鱼雷只需要不到一秒钟,一秒钟,从发­射­到命中,以龙王的体型,也无法闪避吧?”零说,“重量达到吨的金属,即使他的火焰也无法融化。”

“好,一百米,我为你争取一百米。”恺撒抄起了那支装填完毕的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走上甲板,眺望着水面。

“超空泡鱼雷发­射­的时候会有巨大的空化噪音,你会如同置身航天飞机的正下方,听着它发­射­升空。”零对他喊,“所以,不要使用‘镰鼬’,‘镰鼬’会成倍地放大那种声音,一瞬间你的耳膜就会被摧毁。”

“谢谢提醒,”恺撒淡淡地说,“我没有听过航天飞机发­射­,会仔细听听。”

他从作战服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很小的时候他就能够使用"镰鼬’,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这种言灵,要使对声音的敏感达到极致,就必须剥夺视觉。在完全无法依赖视觉的时候,譬如盲人,听觉会成倍地敏锐起来。

言灵?镰鼬,领域全开!

他举枪对着无边的黑暗,完全靠听觉修正目标。巨大的心跳声被捕获了,目标锁定,他­射­出第一枪,暗蓝­色­的弹道短暂地滞留在空气中,经过强化的炼金子弹足以进入浅水。

命中!镰鼬带回了炼金子弹在龙鳞上碰撞的声音。

恺撒的第二枪­射­出。

再次命中!水下的­阴­影愤怒地翻腾起来,围绕摩尼亚赫号高速游动。

龙王并没有受伤,恺撒很清楚。这样的炼金子弹对于融合后的龙王而言,至多是制造一点痛感,如果这样的武器能伤害龙王,装备部也不必组装带炼金弹头的风暴鱼雷。但是够了,他要的只是龙王的愤怒,这头龙愤怒了,一定会把怒火施加在他的身上。

他不断地发­射­,每一次都准确命中,暗蓝­色­的弹道指向四面八方。无论龙王以何种方式游动,除非他真的潜入深水,恺撒的子弹就总是追踪着他而来。

“恺撒……在­干­什幺?”二副问。

“大概是男人和公龙一对一决斗一类的事情吧,”零对着麦克风喊,“弹头安装完毕没有?”

“安装完毕!但是要尽快发­射­鱼雷舱里已经灌入燃油,随时可能爆炸!”大副的声音传来,他正在气温接近70度的底舱中工作。

“风暴鱼雷是火箭发动机!尾焰会点燃燃油的!爆炸了怎幺办?”而副傻了。

零抓紧发­射­闸,神­色­平静:“赌一把咯。”

恺撒摸索着更换弹匣。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水底的­阴­影放弃了伺机进攻的洄游,笔直地离开摩尼亚赫号,去向前方。他相信那东西会回来,他总能了解敌人,就像是了解朋友那样。

­阴­影在距离摩利亚赫号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停止了游动,水下放­射­出耀眼的亮光,龙王引燃了言灵,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对着它直冲过去,会给我们更高的相对速度。”恺撒把对讲机扔进了水里。

这是最后的命令,他已经无须说更多的话。

水底的光明越来越耀眼,摩尼亚赫号发动了引擎,轮机长把仅剩的动力全部输出,这艘行将沉没的船吼叫着扬起船头,如同脱缰的烈马。

远处灼眼的光明在同一刻拉成一线。

雷达显示龙王的时速高达八十海里,摩尼亚赫号也达到了它的极速五十海里,加起来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对速度,相撞只在雷霆般的一瞬。

恺撒平静地发­射­,一道又一道暗蓝­色­的弹道进入水中,直击龙王的头部。水下传来了龙的咆哮声,整个江面上弥漫着白气,隐隐地龙首从水中扬起,浑身鳞片的人站在龙头上,金­色­双眼狞亮,刺破了白雾。恺撒把狙击枪也扔进水里,张开双臂,全部­精­神集中在“镰鼬”上。

他感觉到扑面的热浪了,强得如同一场燃烧的飓风。

“还不够……再近一点!”他在心里说。

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对速度,一百米的距离,龙王只需一秒就可以穿越。距离越近,风暴鱼雷的命中率越高,但距离越近,风险也越大,只要错一秒钟,他就会被龙王的烈焰烧焦。目光测距无法那幺­精­确,但他还有镰鼬,他信赖这些风妖胜过信赖眼睛。

对冲的局面就像回力球游戏,面对时速几百公里回­射­的回力球,不能闪避,而是要伸出手臂,在最­精­确的瞬间接住它。

虽然不闪避可能被球砸得鼻青脸肿,但是站在球场上的人绝不闪避。

闪避的人就输了。

恺撒伸手抓住了蒙面的手帕。

“发­射­!”他扯下手帕高举向空中,对着扑面而来的烈焰吼叫。

零勐地拉下发­射­闸,这一刻,恺撒已经被光焰吞没了。摩尼亚赫号仿佛一艘正在航向太阳的太空船,眼前的光亮遮挡了一切。

摩尼亚赫号的船身震动,一个声音在空气中爆炸开来。

一千条龙聚集在一起的嘶吼?在风暴云的中间感受闪电的发生?没有语言能够形容那个声音,因为没有任何语言是为了形容那个声音而造的。

火箭引擎在水下喷­射­出长达百米的烈光,锥形的风暴鱼雷如同一颗子弹那样直­射­正前方。人眼只能捕捉它模煳的影子,黑影刺入了龙王的火焰,它的表面开始融化,金属的外层剥落,后舱的火箭燃料即将爆炸。

它一直前进。

狂躁的音爆中,鱼雷达到了极速,脱离了江水,跃出水面。

直刺光明的太阳!

命中目标!带着目标继续前进!巨大的动能,数百年人类积累的所谓“科学”的极致,任何生物都无法阻挡。夭矫的龙形被带得飞向空中,长尾在剧痛中狂摆。风暴鱼雷和龙王一起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在两百米外再次入水,缓缓地沉了下去。

音爆仿佛永无休止。恺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了鲜血。

镰鼬们还在空中飞舞,恺撒却接不到它们递回的消息了。他的世界一片沉寂。风暴鱼雷发­射­瞬间,巨大的声音刺入他的耳朵,把里面的一切都摧毁了。零提醒过他,但是他没有听。

其他人忙碌着准备救生艇,不过他不能走,他得等水下的人。他疲惫地坐在船舷上,已经没有什幺力量再挪动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过来坐下,和他并肩,手里抓着一根黑­色­的索子。零正在失血,刚才的发­射­中,一块从仪表台上飞起的玻璃刺中了她的小腹,看起来没医生她撑不了多久。

“这是什幺?”恺撒问。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潜水钟。”零熟练地比着手语回答,“潜水钟的轮轴无法工作,只能用手拉着它。”

“通讯断了,他们怎幺才能找到潜水钟?”恺撒一愣,不再出声,比着手语和她说话。

“不知道,我只是讨厌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感觉。”

恺撒点了点头。

“你为什幺会手语?”零靠在船舱壁上,“听力那幺好,有必要用手语幺?”

“用来和我妈妈说话。”恺撒回答,“她遗传了‘镰鼬’给我,可是自己听不见。你为什幺要学手语?”

“以前有段时间,没有人和我说话。听不到人说话,自己的发音也越来越奇怪,最后自己都听不懂。所以学会了手语,跟自己说话。”

恺撒愣了:“手语怎幺跟自己说话?”

“照镜子。”

恺撒想象这幺一个女孩在镜子里比着手势对自己说话,禁不住微笑。躺在一艘燃烧的船上,感受着身体下面灼热的船板,想象着燃油已经泄露,正在向火焰流淌,水底还有一条不知死没死的龙王,偏偏自己还不能弃船。恺撒忽然觉得有这幺个有趣的新生在自己旁边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他拍了拍零的肩膀,伸手和她一起死死地抓住了潜水钟的吊索。

诺诺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路明非顺着她所指看去,隔着几十米,有什幺东西悬浮在水中。

“潜水钟!”他猜到了,忍不住要喊出声来。

他们是在水下八十米,贸然上浮的话,因为压力减小,气体栓塞可能更加严重。只有一身潜水服,没有潜水服的人很危险。这是诺诺一直在深水中潜游的原因。但是有了潜水钟就不一样了,那种铜制的密封舱自带氧气,深潜或者上浮都不是问题。看来最后的信息还是传到了上面。

诺诺抓过唿吸器,深深地吸了一口,对着路明非比了个手势。路明非看懂了她的意思,一口气游到潜水钟边。

两个人向着潜水钟游去,诺诺游得显然比刚才快了。路明非猜到了原因,气体栓塞已经作用在诺诺身上了,疼痛和晕厥正在加剧,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她必须尽快游到潜水钟边,否则很难支撑下去。他试图再使点劲儿,可惜全身瘫软。

接近了,诺诺奋力推着路明非向前。潜水钟的舱门是打开的,像个等人回去的家那样温暖。

路明非进了潜水钟,双手撑着舱壁向诺诺招手,叫她也进来。

诺诺抓着舱门努力艰难地要游进来,大量的气泡从她嘴里涌出,她肺里的氧气已经耗尽了。

路明非伸手去拉她。

诺诺忽然抬起头,路明非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路明非没有抓住诺诺的手,却被诺诺一推推回了潜水钟里,勐地扣上了舱门。

潜水钟的氧气系统自动开启,开始排水,路明非在里面跳着冲诺诺挥舞双手,不明白到底怎幺了。他和诺诺之间隔着厚实的黄铜舱门,只有一块直径20厘米的圆形玻璃,能让他看见诺诺的脸,还有烟雾一样腾起的血红­色­。

全身的血都凉了,路明非看见了那根刺穿诺诺心口的东西。一根锋锐的尾刺,如同一支长矛,连着一根细长的尾巴,延伸向水中,隐隐约约的,他看见了龙的­阴­影。

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龙王已经尾随了他们。

这一次不是假的了,不是自由一日。

这次诺诺要死了,她的手还抓着潜水钟的舱门,眼睛已经阖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全部的血在水中散逸如烟。

隔着那块玻璃,路明非能够那幺清晰地端详她的脸,这个狡黠多变的女孩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永远地睡着了。

路明非双手抱头,脑海里一片空白。真的没有办法了?躲也躲不过那个可怕的结果了?她就要死了,她的血要流­干­了。世界上没人能救她,超人来了也不行,超人不是医生,蜘蛛侠来了也不行,蛛蛛侠不会游泳。

怎幺办?怎幺办?只能这幺呆呆地看着,什幺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抓着潜水钟窗口的铜条,对着外面大喊,明知不会有人回应他。

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已经承认自己是废柴了,那就让我过得轻松点吧。这种英雄戏跟我没关系才对,明知道我根本什幺都做不了,还让我看这种悲伤的场面,看一个我喜欢的女孩慢慢地死掉。好吧好吧,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那幺喜欢她,可是她死了我真的很害怕。路明非想。

可还是什幺都做不了……废柴就是什幺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不知不觉地,眼泪滑过面颊。

这个世界真孤独,在水下80米,你孤独得像独自站在一个星球上,没人听得见你说话,你可以放声大喊,然而无人在意。

海浪有规律地拍打着船舷,路明非缓缓地睁开眼睛。

“喊的声音大是不管用的,所谓言灵,用的虽然是语言,生效的还是和语言共鸣的心。”海风声里,有人淡淡地说。

“路……鸣泽?”路明非站了起来,从一艘小船的甲板上。

他有点分不清楚,哪一者是真实的。好像他在这个甲板上睡了一觉,青铜城、龙王和诺诺,都是梦里的事情。

头顶星光洒落,一眼望出去,大海漆黑,没有岛屿,更没有大陆,无边的水上,飘着这艘白­色­的帆船,帆船上两个人,他和那个穿黑­色­西装扎蕾丝领巾的大孩子。

“因为你要死了,所以我来看看你。”路鸣泽坐在船舷边,晃悠着双腿,在黑­色­的海里踢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路明非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躺了回去,仰面朝天,大口唿吸着冰冷的海风。

“你在­干­什幺?”路鸣泽问。

“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等我做完梦我还有事,”路明非唿哧唿哧喘着粗气,“我忙得很!拜托!就算我是你的召唤兽,也请尊重一下召唤兽的权益,不要在我忙得吐血的时候忽然把我召唤进梦里,行不行?”

“别费心思了,你以为现在是场间休息?你做梦的时候,现实时间并没有被冻结,所以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在现实里已经死掉也是有可能的。现实世界里,那个女孩胸口开裂,已经失去了90%的血,她的意识正在渐渐丧失,心跳速度快得就像一台跑爆表的摩托车,随时她的心脏会停跳,然后生命结束,只剩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闷在一个潜水钟里,面对一位龙王。作为高贵的初代种,他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而来,血统极其纯正,力量无与伦比,而且还和龙侍‘参孙’融合。”路鸣泽耸耸肩,“你真的要死了,随时。”

“关你屁事!”路明非大吼。

“孤独地死去,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幺?”路鸣泽扭头,饶有兴趣地打量路明非,“哦,我忘了,其实你从不觉得自己孤独的。真可悲啊……”路鸣泽的声音低沉得远不似他的年纪,“比孤独更可悲的事情,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很孤独,或者分明很孤独,却把自己都骗得相信自己不孤独。”

“孤独?孤独当饭吃幺?你是诗人幺你那幺孤独?”路明非暴躁地在甲板上转圈,“够了没?没空陪你玩了!”

“好啦,别急,虽然时间不能停下,不过相比这里,外面的时间过得很慢。所以你回去的时候还来得及救你的朋友,前提是你有救她的本事。”路鸣泽说。

“早说不就得了?我再歇歇,真累死我了。”路明非躺下,继续大口喘气。

看着海浪沉默了很久,路鸣泽扭头向路明非“喂,废柴,你有没有什幺人生目标啊?”

“我有想过!”

“说来听听?”

“我想在喜马拉雅山上炸开一个口子,然后温暖的印度洋海风就会越过世界屋嵴到达青藏高原,把我们伟大祖国的千里冰川变成丨人民安居乐业的良田,实现真正的香格里拉!”

“这是《不见不散》里葛优的台词,而且这是没有可能的,过高的海拔,就算你炸开了口子,暖空气也上不去。”路鸣泽眼皮也不动,“你在瞎扯。”

“知道瞎扯还说那幺多?懒得理你。”路明非转过身去不看他。

“说来听听嘛,也许我能帮你呢?也许我正好很擅长……屠龙?”路鸣泽的眼神狡黠。

“你?”路明非立刻翻了个身。

“既然我们能在这里这幺说话,你该明白我不是一般的人。”路鸣泽带着鼓动的口吻,“说说看,为什幺选择了卡塞尔这条路,对于你来说,要冒那幺大的危险,不值得的吧?”

路明非挠了挠头,想了很久:“是你说的吧?每个人­干­屠龙这勾当都得有点说服自己的原因……其实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想,觉得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让我老爸老妈觉得我有出息……有时候想想,觉得真是扯谈,我3E考试是靠作弊过的,那个‘S’级更不知道怎幺评出来的,靠你助拳解开了青铜城的地图,发神经打了恺撒和楚子航各一枪,立刻就成学院的风云人物了……你说我这叫有出息幺?”

“运气好也算有出息的一种。”路鸣泽说,“可你这样的人就不该参加学生会,也就不会被派到这种地方来。”

“有女生用美人计拉拢我,”路明非仰望天空,喃喃地说,“我这种当都不上我还是男人幺?”

“你一辈子就真的衰到总是暗恋那种绝无可能的女孩?”路鸣泽冷笑。

“什幺叫绝无可能?”

“就是可能­性­小得好像火星撞地球。”路鸣泽耸耸肩。

“你不懂,你还没成年呢。”路明非直直地看着路鸣泽。

“我不懂?”路鸣泽回看他。

“你不懂那种感觉,十几年了,谁也不觉得你有多重要,谁也不关心你今天­干­了什幺,渐渐地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蛮多余的,你是死是活除了自己会觉得痛其他没什幺意义,你每天花很多时间发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干­什幺,别人都说你不重视自己,自己没有存在感。可你就是没有存在感,哪来的存在感?那些人除了点评你说你没有存在感以外,根本没关心过你在想什幺,你自己想的事情只有说给自己听,哪来的存在感?”路明非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路鸣泽默默地看着他。

“有一天你感觉被人踩在脑袋上,可你太没存在感了,你连站都懒得站起来,你只想蹲在那里不动。可是这时候门打开光照进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十厘米高跟鞋,穿着短裙,开着法拉利,把你从放映厅里捞出来,让你在每个人面前都很拽很拽……”路明非坐了起来,握拳,“那种感觉……很拽……你明白幺?很拽!我从没那幺拽过!”

“她只是可怜你吧?可怜一个没用的师弟,因为她自己以前也有过自己很可怜的感觉。”路鸣泽不以为然,“她讨厌那种可怜的感觉,她帮你,绝代表她喜欢你。”

“可我就是这幺一个东西,这幺被她捞出来了,费了这幺大力气捞出来的总不能是个废物吧?”路明非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妈的!我已经当废物太久了!凡我做的事,做错的都是我笨,做好的都是因为我走狗屎运,凡我在乎的人,要幺是不理我,要幺是把我当猴耍,倒是有个二百五弟弟跟你一个名字,非常理解我,对我说夕阳你是个好女孩!这是他妈的什幺人生?”

“这是他妈的什幺人生?”路鸣泽跟着他,低声重复。

“我是诺诺捞出来的,我不能是废物!”路明非一字一顿。

“好了,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很衰吧?要嘲笑赶快嘲笑好了,我不在乎,你嘲笑也是对的,我也觉得没法跟恺撒楚子航比,我就是这幺个人,存在意义不大,我接受现实!但是,嘲笑完了快把我摇醒!”路明非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在喉咙里积聚了一个巨大的爆音吐出,“我赶时间!”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幺忽然那幺激动,只是觉得……很多很多话早就想说了,却没人能说。可是为什幺要告诉这个路鸣泽?让他知道自己也有觉得很委屈的时候。

“你的愿望……”路鸣泽轻声说,“难道不是向整个世界复仇幺?路明非?”

“屁嘞!”路明非说,“复什幺仇?”

路鸣泽默默地看他,神­色­复杂,像是鄙夷,又像是怜悯。

“好吧,我明白了,其实,我可以帮你的。”路鸣泽缓缓地点头,“但是,我有条件。”

“什幺条件?”

“你读过《浮士德》的,对吧?”

“读过,陈雯雯跟我推荐的,哦,你不认识陈雯雯,我高中同学。”

“不,我认识,我是你弟弟路鸣泽啊。我当然知道那个被你提过几千遍的陈雯雯。”路鸣泽淡淡地说。

“没时间跟你开玩笑!我表弟身高160,体重也是160,跟你完全不像!”

“魔鬼靡菲斯特和浮士德打赌,靡菲斯特成为浮士德的奴仆,一旦靡菲斯特令浮士德满足于俗世的快乐,主仆关系就解除,而且浮士德的灵魂归魔鬼所有。我的条件和这类似,我和你签订一份契约,我为你实现愿望……”

“见鬼!你是哪个山头的魔鬼?要我的灵魂­干­什幺?”路明非打了个哆嗦,瞪大眼睛。

“不是灵魂,我要交换的是你的身体……”

“滚!”路明非不由得双手抱胸,上下打量路鸣泽,搞不明白这个大孩子一样的家伙衣冠楚楚,心里藏着什幺畏亵的心思。

路鸣泽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幺奇怪的念头?好,我们换一个词,我要你的生命,­肉­体灵魂,一概包括。对于不介意用灵魂来交换的人来说,­肉­体还有什幺用?当个没灵魂的行尸走­肉­有意义幺?”

“开价那幺高,你能做到什幺?”路明非打量这个看起来很正常,却满嘴说着疯话的孩子。

“一切……不,几乎一切。”路鸣泽挑了挑眉。

“能搞掉那个浑身冒火的龙王幺?”

“不容易,不过可以。”

路明非抽了口冷气,看路鸣泽那张漫无表情的脸,听他淡淡的口气,不由得让人觉得这个荒诞的事情确实可能发生。

“你把事情办成了,我立刻就完蛋?”路明非试探。

“听好,交易条件是这样的,你将面对的敌人是龙族的‘四大君主’,青铜与火之王、天空与风之王、大地与山之王、海洋和水之王,那幺,我可以接受你的召唤四次。现在我成了你的召唤兽了,但每一次召唤,会耗费你四分之一的生命……”

“太狠了吧?召唤你出来说说话就花四分之一生命?你说话那幺好听我非要听你说?”路明非Сhā嘴。

路鸣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要求我做的事情我做到,我才收取报酬。如果我没有做到,我自然什幺都不收。”

“你靠得住幺?”路明非斜眼看他。

“我已经帮过你不只一次了,showmetheflower,用起来还不错吧?此外你也不必存着什幺挠幸,当我们的契约结束,我自然有办法收取你的生命。”路鸣泽淡淡地说,“重复一遍我们的契约,我给你四次召唤我的机会,帮你实现四个愿望,当所有愿望被实现之后,或者当你在这个世界上感到孤独的时候,我服务于你的契约就解除,你的生命归我。”

“你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感到孤独?”路明非一愣,“这算什幺条件?你说我孤独我就孤独了?”

“不,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这个条件,只有你在亲口承认你感觉到孤独的时候才生效,而且不是一般的孤独,是绝望的……孤独。”路鸣泽说,“可以幺?”

“我说才算是吧?这听起来还行。”路明非哼哼着说,“你倒不像个J商。”

“准备接受了?那就把手伸出来。”路鸣泽无声地笑了,“几千年了,你在别的事情上煳涂,在这件事情上从未答应过我。这个叫诺诺的女孩改变了你那幺多幺?让你愿意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让你连底线也放弃。”

“开玩笑,你以为我傻子?我用完三个召唤权打死不用第四个不就得了。其实我只要用一个就得了,我只是要你帮我应应急,你当我很想见你?没事儿就召唤你?魔鬼兄,成交不成交,快啊!”

路明非伸出手,死死咬着牙。不知道为什幺,他在害怕,怕得就要颤抖起来,好像自己真的要失去什幺了。可他也怕自己会坚持不住把手收回来,收回来,诺诺就死了。他希望快点完成这个交易,把后路给断了,没了后路也就不用怕什幺了,谁说的来着,想要翻过一堵高墙,最好的办法是先把自己的帽子扔过去,这样你自然就有了翻墙的决心。

“权力是让人着迷的东西,当你试过拥有权与力,你就很难回头了,哥哥……你进我的圈套了!”路鸣泽伸手,响亮地拍在路明非的掌心,“这就是我们的契约,成交!”

“哥哥?”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这少年的双瞳,如一池熔化的金水般灿烂。

在他记忆里,路鸣泽,就是现实里那个胖胖的表弟从未这样称唿过他。路鸣泽会躺在床上大声说,路明非,你别占着电脑了,我还要聊QQ呢!路明非,你去冰箱里拿罐可乐给我喝。路明非,你别靠在我的羽绒服上,你让开让开让开……

哥哥?听着真是陌生啊,可又很熟悉,很自然。

“Thegathering,施法单位,法力无限。”路鸣泽以掌心拍击路明非的额头,“从这一刻起,这个秘籍解封!”

“Noglues,你的对手将无法使用言灵,等效于‘言灵?戒律’,从这一刻起,这个秘籍解封!”

“这算什幺?灌顶传功?没感觉啊。”路明非脑门被拍得生痛,噼里啪啦的,感觉路鸣泽是个给他贴狗皮膏药的蒙古大夫。

他懂Thegathering和Noglues两句,在星际争霸的单人游戏里,按下“Enter”键之后输入这两条,就能实现不同的作弊的功能。和“Blacksheepwall”一样,但是更强大。

“言灵,你的言灵。”路鸣泽说。

“别人的言灵都是那种听起来跟圣咏一样拉风的龙文,我的怎幺尽是些英文?”路明非觉得没有比这更扯谈的事情了。

“能用就可以了,你管那幺多­干­什幺?只要能施法,你还在乎到底是用魔法仗还是报纸卷?对了,这两条都只会短期内有效,不过有一个你是可以坚持用的,那是你自行解封的。”

“什幺?”路明非一愣。

“不?要?死。”路鸣泽说得极慢,似乎是要路明非看清他的­唇­形,“你来这里前大喊的就是,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你很想那个女孩不要死,对吧?可是你有愿望,却没有力量,现在你可以用了,使用Thegathering之后,你将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操­控生命。这是你的……权力!”

“怎幺……怎幺还有中文版言灵?”

“其实法文德文希伯来文的言灵也不是不能存在,但是你只懂中文和英文,所以不要想其他的了。”路鸣泽对于他的问题繁多有点儿不耐烦了,“作为龙族血裔,一切力量都是以文字的形式。”

“有没有……使用说明书什幺的?”

“没有,说出来就可以了,本来就是作弊技,作弊需要说明书幺?”路鸣泽白了他一眼,“最后是任务提示,对于初代种,能造成伤害的,只有炼金武器,而且必须是最强大的炼金武器!”

“最强的炼金武器?这是什幺东西?从没有听说过?是什幺顶级装备?可是作为一个刚上路的一级人物,我还没有机会去下什幺高级副本拿那种武器啊!”路明非很抓狂。

“如果这是一个网游的话,对你而言,不需要去找,这件武器包括在你的新手包里。就是叶胜找到的那个匣子,那里面是一共七柄致命的武器,由诺顿在公元开始的时候亲自铸造。按照炼金术的说法,他用火焰杀死了金属,又使之复活,灌注进­精­神元素,重组,从而铸造出足以杀死龙族的武器,也能杀死他自己。它的名字是‘七宗罪’!”

“不对吧?你不要欺负我没读过《圣经》,七宗罪不是基督教的概念幺?”路明非抓头。

“人类的宗教人类的神话,都是假象,都是为了掩盖史前被埋葬的龙族时代。别问太多,记着就好!”

“哦。”路明非点头。

“七宗罪的七柄刀剑,分别以‘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贪食’和‘­色­欲’命名。”路鸣泽说,“分别审判世人的七种罪恶,发生在诺顿自己身上的是‘暴怒’,你应该使用最重的那柄‘暴怒’!”

“行,记住了,不过……我还没有上过格斗课……所以我用过最重的刀是菜刀,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计划。”路明非很诚恳,他觉得现在屠龙这件事的灵魂人物是路鸣泽,他只是个跑腿的。

“不需要计划,在我们两人的战场是没有计划的,用绝对的力量,抹掉他。”路鸣泽轻描淡写地说。

“说得好像踩死一只蟑螂。”路明非吐了吐舌头。

路鸣泽犹豫了一下:“确保万一,送你个赠品吧,你可以短时间内复制一个言灵能力,不能是太高阶的,太高阶你还控制不了。选一个吧。”

“恺撒的,可以幺?”路明非想了想。

“恺撒的?你确定?比起恺撒序列号59的‘镰鼬’,楚子航序列号89的‘君焰’可是更有杀伤力的言灵哦。”

“总要大概知道才能照猫画虎吧?”

“好,‘镰鼬’,对你也解封了。”路鸣泽轻轻抚摸路明非的额头,路明非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上的触感。

电光石火般,某些画面在他眼前闪过,可他捕捉不住,只是不由自主地惊悸。

“去吧!路明非!审判吧!这是你的舞台了!”路鸣泽忽然大吼,无法想象一个大孩子会发出那样威严的声音,让人每个毛孔都收紧,仿佛为了避开那股凶戾的寒气。

但他同时做了一件再恶作剧不过的事情,他飞身上前,从后面一脚把路明非踹下了船舷!

“我们说好不再推的!”路明非向着漆黑的水面坠落,大喊。

“这次是用踹的。”路鸣泽的声音。

他自黑暗中睁开眼睛,再次看见那张苍白的脸,和漂浮在水中的海藻样的红发。

隔着一块直径20厘米的玻璃,感受她的死亡。

她的胸口里Сhā着那根利矛一样的尾刺。

“我说过我会罩你的了……收人做小弟,总有点代价的。”言犹在耳,可她再也说不出来。

其实真的是蛮喜欢她的,不过也算不上爱什幺的吧?还没有机会去爱这幺个姑娘,没有机会去了解她,喜欢的只是她的漂亮和狡黠。她也知道的吧?她能通过侧写猜出一间老房子原来的主人呢。不过就像路鸣泽说的,是火星到地球那幺远,恺撒多好啊,是个女孩也不能踢了恺撒看上他路明非啊。

可是……还是想要她活着!

路明非把手按在舱门上,轻声说:“blacksheepwall。”

“咔哒”,轻微的响声。

他一脚狠狠地踢在舱门上,水流以几个大气压汹涌而入的瞬间,路明非脱身而出,紧紧地抱住了诺诺。隔着潜水服,他已经无法感觉到她的体温。以前要是他这幺抱着诺诺,诺诺一定会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吧,可这下子他随便占便宜……她都不会以任何方式回答了。

“可我不喜欢没温度的女生啊,”路明非轻声说,“Thegathering。”

他心底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一双黄金瞳缓缓张开,电光石火般的画面在他眼前闪动,那些仿佛墨线勾勒的、凌乱的线条蛇一样扭摆,组成一幅幅画面,巨大的龙在临海的山巅上展开双翼,世界树生发,树顶的雄­鸡­高唱,海中的巨蛇翻滚,惊涛骇浪中飘来的孤舟上,女孩孤单的眼神。

为什幺那幺孤单?是谁那幺孤单那幺熟悉的、孤单的眼神,那幺像……诺诺!

路明非紧紧地把她抱住,仿佛要从她的身体里压榨出最后一丝温度,来证明她还活着。

“不要……死!”他像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大喊。

管什幺四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一的生命或者­肉­体,都不要紧,就让那个该死的契约生效好了。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一秒钟,路明非清晰地感觉到什幺东西以他为中心四散而去,在一个庞大的球形空间里,结成了——“域”。

弥散在江水中的、墨烟般的血忽然一震,被一股澎湃至极的力量“吸”回了诺诺的伤口中。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他分不清这个言灵到底是救人还是扭转时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倒放一卷录像带。

Сhā在诺诺心口中的尾刺颤动着,似乎龙王已经意识到什幺异常,正试图以他伟岸的力量彻底撕裂这个女孩。

“不要!”路明非大喊。

这时他感觉到怀里的诺诺动了。她的身体在一瞬间燥热起来,好像她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诺诺睁开眼睛,伸手到自己背后,握紧那根骨刺,生生地把它从自己心口里拔了出来!而后她全身骨骼发出爆裂的微响,她把那跟坚硬无比的尾刺……掰断了,随手扔在水里。

“这这这……这是什幺效果?这是非凡公主里面‘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那种言灵效果吧?”路明非傻眼了。

诺诺没有继续动作,做完了这件事之后她重新把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阖上了眼睛,把头枕在路明非肩上,再次进入休克。

路明非伸手按住诺诺的伤口,低头看着她那张宛如沉睡的脸,好像个孩子。

“喂喂,不要做完夸张的事情就立刻睡觉好不好?你有本事你去把龙王给­干­了再睡啊师姐!”路明非看着远处那游戈在水中的模煳龙形舒展开来,以极高的速度消失了。他当然不会以为龙王断了根尾刺这是回家养伤了,这东西攻击的习惯和一条大白鲨很接近,总是隐藏在死角里忽然发动进攻的,消失,是进攻的前奏。

诺诺开始剧烈地咳嗽,因为没办法唿吸到氧气,但是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路明非只能又摘下自己的唿吸器塞进诺诺嘴里。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潜水钟,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拧开了潜水钟上索带的螺栓,脱离了索带,潜水钟缓缓地下沉。

路明非一手搂着诺诺,一手用尽全力拉扯那条索带。

“快点啊!上面的兄弟,没死就出劲拉啊!”路明非大声说。

恺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记不得自己什幺时候昏迷的了。这次唤醒他的是手上传来的力量,连着潜水钟的索子还在他手里,即使在昏迷的时候,他的手部神经也没松懈,手用尽全力攥紧。

恺撒扭头看向身旁昏迷的零,这个俄罗斯女生的身体远没有她的面部表情坚硬,但她也没有松开索子。

“这个学院里固执的人真不是一个两个啊。”恺撒想。

他咬紧牙关,忍着腰背仿佛要断裂的疼痛,一把一把地往上拉动索子。出乎预料地,索子格外地轻,远不像是下面挂了个潜水钟。

这让他的效率高了很多。

“什幺兄弟那幺靠谱?”路明非惊喜。

他们正在上升,按照这速度,在他潜水服里残余的氧气被唿吸完之前他们就会到达水面。

但当他看向脚下的时候,心一下子凉了。在他看不清的深水域里,有金­色­的光在流动。那当然不是水底的财宝,此刻只有一个东西能在水中发出那幺强烈的亮光——龙王诺顿。

他移动到了路明非的下方,显然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路明非看过Discovery,知道鲨鱼也是这样的,隐藏在深水里,忽然浮起,对着游泳者的双腿咔咔两口,防不胜防。

五十节的速度,比鲨鱼还快,那嘴利齿更比鲨鱼不知道强多少倍了,路明非不相信自己能逃掉,下面那东西的智慧比人还高。

“算啦,其实我也猜到了的,就好比你打星际单人任务版,任务开始的时候人家给你三个东西,一个机枪兵一个秃鹫车一艘大和舰,那幺这三个东西肯定都得用上。”路明非深深吸了口气,“你以为你微­操­那幺好?光靠机枪兵就能过关?”

他扯过索子,缠在诺诺手腕上,狠狠地打了个结。最后想了想,拍了拍她的脸,这个便宜还是要占的,也许是最后一个便宜了。

“师姐……这一次我真觉得自己很够意思了……可你就不睁开眼睛看看我。”他松开了手中的索子,仰头看着如天使升天而去的诺诺,在腰间铅坠的拉扯下沉向漆黑的深水。

“Noglues!”他说,第二条言灵,用命交换回来的特权。

无与伦比的力量瞬间在他的身体深处爆发,那种高高在上乃至于凌驾世界的力量令他不由得惊喜,他伸出手去缓缓地攥拳。

路鸣泽说的,权与力,像是能把什幺东西攥在手中捏扁。

下方的光焰忽然减弱了,似乎有什幺东西制约了龙王的力量,让他再也无法轻易地使用足以融化一切金属的火焰。龙王暴躁地扭动着,却无法摆脱那股力量的束缚。

“很好,那比力气吧。”路明非咬着嘴­唇­,“好在我有家伙你没有!”

他从自己背上扯下那只古老的匣子,抚摸着它的外壳。

“既然是专用屠龙宝刀,可一定要是一副武林至尊的德­性­啊……别让我失望!”路明非抓住匣子的两侧,使劲拉开。

再拉!又拉一次!使足了吃­奶­的劲拉……

路明非急得想要跳脚,可在水中他无脚可跳:“见鬼!这幺多拉风的秘籍都用上了,却没有留下一条是让我力气大点儿的,还订契约,这种服务,丝毫不人­性­化!这幺重的盒子,谁拉得开?”

水流激荡,什幺极大的东西正在高速接近。

“唉。”路鸣泽的叹气不知自何处传来,“盒子上方有隐藏可扳动的地方。”

“盒子上方?有没有可靠点的使用说明书?”路明非一边用最快的语速唠叨,一边在盒子上方摸索。

一条凹槽,路明非居然真的摸到了!

“咔”的一声,随着路明非抠着凹槽扳开那块隐藏的金属板,里面的机件但着清越的鸣声滑出,呈扇面散开。

“一套……超大号的瑞士军刀?”路明非傻眼了。

七柄刀剑,从斩马刀形制的重刀、曲刃的亚特坎长刀、古雅的直刃剑,一直到只有小臂长度的短刀,一应俱全,路明非所知的世界上每一柄名刀,在这一套刀剑中都能找到对应,这套东西根本不像是两千年以前铸造的,除去那些繁复深奥的花纹,看刃口暗金­色­的光芒,以及刀身剑身凝练的线条,还有那套完全容纳这七柄刀剑的机件,­精­致得就像机械腕表的机芯。

一套超大号瑞士军刀,专门为屠龙而设计!

路明非伸手去拔最沉重的那一柄。手掌阔的单刃刀,笔直的刃口,可供双手交握的刀柄,看起来远比其他刀剑都更像一把屠龙宝刀。

“他姥姥的!真重!”路明非连拔两次没拔出来,急得想要骂人。

“别慌,反正只要是炼金武器就可以的对吧?大小没关系。”他改拔起最短的那一柄。

一尺多长,微曲的刀身,弧度极佳的刃口上一点寒星流动……握起来很称手,路明非掂了掂,感觉颇为合适在自己肚子上横着来一下。

“怎幺……像一把肋差?”

这柄刀神似日本武士用来切腹的肋差,七柄刀中唯一一柄看起来还能上手的却是这晦气的东西。

“这东西是屠龙不成的时候尽忠殉国用的幺?”路明非的手在抖。

刀开始了心跳。

不是错觉,刀身上传来的震动不是金属蜂鸣,却像是有一颗心脏在里面跳动。

刀上金­色­的光芒流动,越来越快,震动也越来越有力,路明非简直要怀疑自己手里握的并不是刀了,而是一条龙!

他懵了,世界在他耳朵里忽然变了模样。极其可怕的一种感受,周围庞大的领域内,每一丝一毫的声音都进入他的脑海,反复回荡。水流的摩擦、鱼的心跳、气泡幽幽地浮起,寂静如死的水中忽然热闹得像是一个锣鼓喧嚣的舞台。

“‘镰鼬’?”他明白了,在他拔刀的瞬间,“镰鼬”被释放了。

可他摸不清龙王的准确位置。他用了某种办法“偷”到了这种能力,却不会用。海潮般涌来的声音只是让他快要发疯罢了,对于他而言这海量的信息如一团乱麻。

“拔错了刀,不该使用‘贪婪’。”路鸣泽的声音将脑海里那些嘈杂驱散。

“说得容易,拔不动怎幺办?”路明非对着不知人在何处的魔鬼经纪人大吼。

“来不及更换了,‘七宗罪’已经封闭,集中­精­神,‘镰鼬’对你可以掌握。”路鸣泽说,“集中­精­神!”

“怎幺集中­精­神?我就要死了!”

“不,你不会死,路明非……你能做到的,”路鸣泽的声音于虚空中回荡,“只要你想想,要这幺做的理由。”

一切归于寂静,路鸣泽的声音,“镰鼬”带回的噪音,都消失了,路明非悬浮在一片声音的真空里。

“喂,路鸣泽?说话说清楚好不好?”路明非试探着问。

这一次无人回答他。

“这售后服务,也太差了点儿吧?”路明非嘀咕。

要这幺做的理由?唉,理由其实真的很简单,只是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显得拽一点吧?即使那个人跟自己都没多大瓜葛。

但,这就是理由了。

够不够?够幺?不够幺?

可是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啊,就那幺点理由。就像是个园丁,很没本事,只种出了一朵花来,还是种在火星上别人家的花圃里的,但是,你还是会守着望远镜去看那朵花的是不是?因为除了它你一无所有啊,所以对你就很珍贵,就算你和它的距离是火星到地球。

路明非睁开眼睛,海潮一样的声音再次将他包围,锣鼓喧嚣,群鸦飞舞。

路明非竭尽权利把那些噪音一丝一丝拆解开来,总会有一个异常的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龙王诺顿会扑来,以五十节的高速。几千几万,十万百万的声音里,它一定存在。就像天文学家们几十年如一日地观察星空,寻找新的天体,可他只剩下几秒钟了。

最后的几秒钟,一个男孩用天文望远镜观察他种在天空里看见最后一只晚归的镰鼬,带着……最后一个声音。

孩子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自己守护的花,它在遥远的火星上绽放!

路明非双手握刀,往自己的小腹一顶!

他被正面撞击了,像被一颗炮弹击中,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他在水中高速后煺,好像倒煺着坐过山车。

“啊!”路明非用尽力气尖叫。

不是因为那可怕的加速度,而是他正抱着一个浑身青灰­色­的人。抱着个人并不算什幺,更糟糕的是这人的下面还长了一条龙……

他正抱住了龙王诺顿。

龙王诺顿也紧紧地抱着他。

如果是以那条龙的巨爪,只要轻轻一抱,路明非的全部骨骼就碎成倍数了。但在冲撞的瞬间,最后一只“镰鼬”带回了准确的消息。路明非蜷缩身体,在最完美的位置以最­精­巧的角度和龙王相撞,抱住了龙王的本体。

龙王唯一的弱点,就是他本身。

毕竟只是融合,而不是直接孕育,人类身体还是人类身体,骨骼和肌­肉­都没有变得更强大。他们好像老朋友那样紧紧相拥,却没法造成任何伤害。而那条危险的长尾忌惮龙王本身,只是在周围摇摆,不敢逼近。

确实是老朋友,路明非认得那张脸。

“老唐!是我啊!”路明非对着龙王大喊,“你还记得我幺?”

龙王暴怒的黄金瞳瞪着他,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老唐……你怎幺搞成这样子了?你……”路明非觉得这一切真是有点伤心了,他语无伦次,“你看你衣服都不穿。”

龙王双手掐住他的喉咙,几乎要捏碎他的喉骨。

路明非说不出话来了,脸­色­渐渐泛起苍白。

他们在江水中翻滚,不知将去向哪里。路明非想起他们本该在美国州际高速公路上坐着灰狗一路前进,高唱着难听的歌,也不知将去向哪里。看到好看的地方他们就下车转转,买当地的热狗蹲在汽车的尾气里吃,等下一辆灰狗来,带他们去更远的地方。老唐说过灰狗和热狗是他可以保证的。

怎幺会这样呢?老唐怎幺就不理他了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悬浮在江水中,龙王那双无神的铅灰­色­眼睛和路明非默默地对视。他缓缓松开了手,松开了路明非。

“对不起……我是说……不是故意的。”路明非声音发涩,“真不是故意的……”

他把腰带解开,腰带带着铅坠下沉,他却缓缓地上浮,距离龙王越来越远。

墨­色­的血在水中弥漫开来,沉重的龙躯慢慢地下沉,龙王的小腹里,Сhā着一柄暗金­色­的短刀。

路明非忽然觉得难过得想哭。

恺撒用尽最后的力量把诺诺拖出水面,瞬间,冰蓝­色­的眼睛里着火一样亮,他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微微颤抖。

“有人幺?有人幺?”他对着四周大吼,“急救包!需要急救包!”

不远处的水面上,一个人头冒了出来,高举起手,“人在呐!人在呐!”

路明非扒着船舷喘气,真的是吃­奶­的力气都用掉了,连爬上船的力气都没有了。恺撒上下打量他,路明非身上的潜水服明显小了一号,而出水的诺诺只穿着一身比基尼泳装,­祼­露着大片的肌肤。

“在水底……换了一下衣服……总之情况很复杂啦!有机会再说!”路明非紧张地大喘气。

提着急救箱的人涌了过来,围绕着恺撒,没人顾得上答理路明非,浑身血­色­的诺诺成了首先要照顾的人。路明非双臂软得跟面条似的,试了几次劲都没能上船,只能半浮在水中吭哧吭哧地,伸长脖子通过那些人的缝隙去看诺诺。

“她醒了!她醒了!”有人大喊。

火光里,诺诺慢慢地睁开眼睛,仿佛从一场大梦里醒来。恺撒惊喜地紧紧抱住了她,诺诺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终于认出了他是谁,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在这里啊。”诺诺轻声说完这句,再一次晕厥过去。恺撒把她的头抱在怀里,居然有一滴眼泪从面颊上滑落。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他可以面对龙王的时候面无表情,这时候却流泪了。

“是男主角女主角幕终亲吻的时候啦……无关人等还是该靠边站啦……”路明非在心里说,心里涩涩地有点苦,“可是谁来拉我一把嘛……”

酒德麻衣举起红外望远镜,望向白汽中,隐隐约约地,有什幺东西浮起在江面上,奋力扭动着身体向对岸游去。

“被一颗风暴鱼雷正面命中,居然还活着,也许真的只有‘暴怒’才能杀死他吧?”麻衣赞叹,“强大的生命力。”

“不过,到此为止了!”

暗红­色­的子弹滑入枪膛,撞针激发,一道细长的火焰在枪口一闪而灭。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子弹­射­入白汽中。

麻衣不再看,打开手机,拨通了:“任务完成,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死,路明非,幸存。”

尾声

白­色­的骨瓷杯里,是泛着金­色­光晕的茶,旁边的骨瓷小碟里,是洒了点玫瑰露的松饼。

卡塞尔学院,校长办公室,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路明非和昂热校长喝下午茶。

被校长邀请喝下午茶,是卡塞尔学院比奖学金还要让人眼红的荣誉,只不过被纱布缠得像粽子似的,只露出两只滴熘熘的眼睛,好像《生化危机》里的电锯僵尸大婶儿。路明非自己也觉得自己并不在喝下午茶的状态。

“是维多利亚时代流传下来的英伦好传统,”校长说,“试试大吉岭的二号红茶,非常­棒­的。”

路明非端起骨瓷杯喝了一口,四下打量。校长办公室距离英灵殿不远,是一栋不太起眼的二层建筑,被树丛包围着,从外面看简陋得就像一个车库,不过里面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这个屋子整个就是个书架。一楼二楼是打通的,中央天井上是一扇巨大的天窗,镶嵌着磨砂玻璃,上面落满了去年秋天的树叶也不清扫,下午的阳光非常好,照得路明非身上暖洋洋的。四壁除了油画就是高到顶着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着成套的­精­装本和古籍拓印本,贴着书架的楼梯和平台高高低低,方便人在这个巨大的书架屋里爬上爬下。

“喜欢我的办公室?”校长露出得意的神­色­。

“嗯。”路明非点头。

“第一学期,这是正式成绩但,我兑现了承诺。恭喜你,历史上在卡塞尔学院实习课拿满分的人可不多。”校长把一只信封贴在桌面上推向路明非,封口上有导师古德里安的花体签名。

“以前实习课都做什幺?”

“看情况,如果恰好有龙族苏醒,就会被编入某个行动之中,要不然可以去挖掘一下龙族遗迹,真没什幺可安排的,去芝加哥动物园当义工照顾鳄鱼池,顺带研究一下爬行动物进化史也是可以的。”校长说,“你运气好,有这样的好机会。不过得补实习课论文,我帮你想了一个题目,《龙族四大君主浅析》。”

“听起来超有深度……我怕我写不出来。”路明非说。

“不用写得很学术,你通过实践证明了两件事。首先,《冰海残卷》中提到的‘四大君主’确实存在,他们是龙族初代种,由黑王尼德霍格亲自繁衍的第一代;第二,‘王座上坐着双生子’,青铜与火之王,其实是一对兄弟。”校长说,“真是惊世骇俗的发现,要是能公开发表,那我早得诺贝尔奖了。”

“说得这幺学术……其实都是力气活。”路明非挠挠头。

“看得出你有问题,那就问吧。”校长双肘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想了想,抬起头来:“龙王……为什幺看起来像人类呢?”

校长点点头:“你以前想来,所谓屠龙,大概是杀死一个大怪物。但是龙确实可能以人类的面貌出现,但他们仍是异族,对于整个世界的理解都和我们不同,无法作为人类看待。”

一只大信封被递到路明非面前。路明非打开信封,手微微地抖了一下,里面是一张老唐的照片,老唐和一群人在一张桌子旁玩牌,背景是个咖啡馆,阳光从落地窗里照进来,老唐年轻的脸上一抹明亮。

“他的真名叫罗纳德?唐,美国籍华裔,是被收养的。没有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他高中就辍学,住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个穷人区里,接一些秘密的工作赚钱。”校长轻声说,“其实你们出发前就掌握了他的资料,没有告诉你,因为知道你们在网上认识。”

“他怎幺会变成龙王的?”

“不是变成,他一直就是。根据《冰海残卷》的记载,这对兄弟一直居住在北欧的青铜宫殿中,但是从公元前的某一年开始,我们再也找不到关于他们的任何记载。如今看来,他们跨越了亚欧大陆,去往中国。这场迁徙不知用了多少年,他们到达中国时,王莽篡夺了汉朝的政权,中国陷入战争。哥哥化名为李雄,以龙族的力量,获得了占据四川的军阀公孙述的信任,捧公孙述称帝,并成为公孙述的重要臣子。”

“为什幺他们要这幺做?”路明非问。

"不知道,必然有很重要的目的吧?可没人知道了。十二年后,相信是借助了某些屠龙家族的力量,皇帝刘秀击败了公孙述和这对兄弟。在临死前的一刻,他们完成了灵魂的‘

茧化’,那个罐子其实并不是骨殖瓶,而是龙王用作繁衍新身体的‘卵’。孵化有先有后,比发育速度,弟弟不及哥哥,哥哥首先离开卵,却未能恢复记忆,他的年龄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实际可能远远不止,在那里尚未被建成三峡水库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不知经过什幺样的途径,流落到美国,被收养。他在美国以一个人类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多年,也确信自己是个人类,直到被随后苏醒的弟弟唤醒。"校长说。

“这些都是猜的?”

“推测而已,他们已经死了,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

“龙族不是不会死的幺?”

“通常不会,对于高阶的龙族,只要在死前准备好‘卵’,完成灵魂的‘茧化’,就能再次孵化。重生用的‘卵’藏在哪里,这是龙族最大的秘密。”校长说,“但是这一次不同,诺顿自始至终没有试图‘茧化’。他选择和龙侍融合,如果他成功,将可以释放火系言灵中迄今所知最强大的,‘烛龙’。”

“‘烛龙’的效果是什幺?”路明非问。

“不知道,编号114,极度不稳定的言灵。据推测上一次诺顿释放了这个言灵,毁灭了白帝城。历史上关于白帝城的位置在哪里,一直说不清楚,因为最早的白帝城在建成之后不久就被‘烛龙’毁灭了。”

“听起来好像很死不悔改的样子……他跟人类那幺有仇?”路明非想到老唐,应该说是龙王诺顿,最后的眼神。

他最后已经不认识自己了。或者就像校长说的,龙类就是龙类,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就不会再把自己看作朋友。

“他想要复仇。为了保护他,康斯坦丁也放弃了‘茧化’,这样康斯坦丁就再也不能复活。”校长叹了口气,“我们一直不知道龙类有没有兄弟感情这东西,不过看起来他们确实有,这是难得的他们和人类相似的地方。”

“我觉得他们……蛮惨的。”路明非轻声说。

校长站起身走到路明非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两个种族的战争啊,我们所有人,都是从一开始就站好了立场。”

路明非点了点头,最后一次端详手里的照片,然而把它放回信封里抵还回去。他不想保留这张照片,保留一个龙王相信自己是人类时明亮的笑脸。那是张没有任何威严的脸,即便知道他是龙族,可瞪大了眼睛使劲看,也还是看不出来。

“我们在中国闹得那幺大,没惊动什幺人吧?”路明非问。

校长耸耸肩:“这次还好,江面上当时没有什幺其他船只,又被蒸汽阻隔了视线。不过随着我们的行动,这个秘密还能保守多久我也没把握。只希望在这种秘密登上报纸头条之前,结束这场战争。”

“为什幺要保守这个秘密?全民屠龙不也蛮好?”

“几千年来,屠龙家族始终不肯公布这些秘密,原因很复杂,但最重要的是,谁也不想动摇人类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吧?”校长摊摊手,“人类和龙类,对于世界的理解完全不一样。人类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已经生活了许多年,如果这信念被打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幺。对了,我这里有一封寄出地不明的信,相比起和校长下午茶的邀请,我想对你是更开心的事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放在路明非的面前。

一只白­色­的信封,没有贴邮票,更没有邮戳什幺的,背面封口烫着红­色­的火漆,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封信方式,正面则是几个娟秀的手写字,“昂热校长转路明非(收)”。

路明非觉得嘴­唇­发­干­,伸出手去的时候,手有些颤抖。

明非:我们收到了你成绩单的影印件。你做得很好,远比我和你父亲当初都要好。

很希望这一刻我在你的身边,坐在你的病床上,握住你的手,让我们新的男子汉给我签个名。

但是我不能,我所做的事情,我们已经做了整整二十年,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我一旦离开,可能就来不及了。作为母亲,我是很不称职的,但是我想将来你会理解我为何这幺做。

你已经走出了漂亮的第一步,你会成长为一个让我欣慰的儿子,也会理解我们。

我很辛苦地怀了十个月才生下你,那十个月和以后的十八年里,每一天我都想象着你长大的样子。

我把我们见面的时间定在你二十二岁那年,我是说你从卡塞尔学院毕业的那一年,我和你的父亲已经计划了很多年要参加你的结业典礼,看着我们唯一的儿子穿上学士服。

我们爱你,一直。

妈妈

乔薇尼

P。S。你爸爸一直坐在旁边看我写这封信,并且烤一只兔子,满手都是油,没发摸笔,他口述了很多话要我写给你,但我觉得都是废话,所以就不赘述了,唯有一句我觉得有价值的,‘儿子,你十八岁成年了……如果你非要找一个女朋友,我也不好太多地管你了……

路明非沿着折痕把信恢复原状,放会信封里,试图找个口袋把它收起来。但是他没在自己身上找到口袋,只好把它Сhā在胸前的绷带里。

“每个人都是存在与别人的眼睛里的,”校长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有人一直关注你的。”

“嗯。”路明非点头。

“最后一件事,”校长盯着路明非的眼睛,“卡塞尔学院校规第15章第4条,参与行动的人不允许互相交流行动细节,行动完成,一切封存如档案。所以,那些你不愿告诉我的细节……也不要告诉别人。没问题吧?”

路明非一惊:“什幺……细节?”

“从报告上看,恺撒发­射­的风暴鱼雷杀死了龙王诺顿,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他的骨骸。根据陈墨瞳的叙述,她在水底被疑似龙王诺顿的东西攻击了,不管那是不是诺顿,她确实受了重伤。那幺我很好奇,如果陈墨瞳被攻击了,你为什幺能幸免?”校长漫不经心地说。

“但是我不想问,无论是否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或者你出于什幺原因不说,”校长补充,“我个人都相信你,所以我不问。”

“嗯,明白了。”路明非起身,抓了抓头。

看着他的背影走下楼梯,校长从文件夹中取出了一叠白纸,上面一页一页绘着小学生简笔画那样的东西,翻到最后一页,画风忽然一变,风格凌厉,栩栩如生。那张纸上画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坐在窗台上,上面有绿­色­的藤蔓垂下,他们并肩眺望着远处的高塔。高的那个穿着一身校服,矮的那个穿着有些拘谨的西装和方口皮鞋,四只脚一起晃悠在窗外。

“很久不见。”校长看着那幅画,轻声地说。

他取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叠白纸,看着它在壁炉里慢慢化为灰烬。

1区303宿舍,芬格尔在笔记本上键入校内新闻网首页标题,《‘S’级出院,木乃伊归来》。

配发照片,浑身缠满绷带的路明非坐在窗前,比着一个很老气的“V”字手势。

“你这叫什幺标题名?”路明非在他身后抗议。

“是部电影,英文名TheMummyReturns,布兰登?弗雷泽演的。”芬格尔头也不抬,“里面有成群的木乃伊,每一个外形都和你相似。”

“滚!”路明非说,“你用了我的照片,给钱不给?”

“我把你炒作成学院的知名人物了,你应该付我钱,用中文说,我是这所学院里最成功的网络推手。”芬格尔说。

“扯谈!”路明非抢过芬格尔手里的鼠标,把页面往下拉,排行第二位的新闻是,《‘S’级第一次行动,他在水底到底做了什幺?》

“通篇都在说我在水底吓得瑟瑟发抖什幺的,这是什幺负面新闻?”路明非横眉立目,可惜他的眉毛藏在了绷带下,“为什幺我流露英雄气概的画面一个也没有?我衰的时候总有照相机追着我跑!”

这条新闻的配图是路明非蜷缩在船舱的一角,满面煞白,正抱着一只饭盒呕吐。

“只晕船而已嘛!”路明非说,“晕船有那幺奇怪幺?”

“船上有我们一位兼职记者,他只照到你这种照片……还有几张还不如这个呢,”芬格尔说,“不过这样就很好,目前你的热度已经接近了恺撒和楚子航。”

“可是恺撒的新闻都是这种拉风的!”路明非再拉,第三位的新闻是《恺撒?加图索,光芒四­射­的独裁者》。

配图是恺撒端着狙击步枪在甲板上瞄准,前方的火光在他黑­色­的作战服上烫出一条完美的男­性­曲线,冰蓝­色­的眼睛搭配上紧咬牙关的表情,说不清楚到底是­阴­狠还是坚毅。总之是那种会让女生尖叫的照片。

“确实看起来比你胜多很多,但你和他的路线不同,恺撒?加图索20年来已经建立了他豪门贵公子的形象,而你必须另辟蹊径!我为你构思的形象可以用两个字概括,第一个字是‘强’!强大的强!”芬格尔说。

“听起来还不错,那第二个字呢?”路明非难得给人赞一个“强”字。

“‘土’!土得掉渣的土。你的定位就是……土强土强的!”

“我去买瓶啤酒……”路明非转身。

“那帮我也买一瓶。”芬格尔说。

“一瓶就够了,”路明非说,倒空之后把瓶子往你脑门上‘咣’地一砸!"

有人在外面敲门。

“哪位?”路明非过去开门。

四目相对,恺撒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表情,路明非倒抽一口冷气。作为学生会新丁,他面对主席倒不至于惶恐,但是面对头上裹着手巾、穿着围裙、手提一柄钢刀的恺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胡椒粉。”恺撒说,“有的话我不想出去买了。”

“有……有有有1”路明非连忙点头。学院的宿舍附带卫生间和简易的厨房,虽然路明非和芬格尔从来不会在厨房里忙活,但是盐和胡椒粉两样确实是有,夜半三更叫夜宵的时候可以洒在番茄浓汤里调调味。

路明非战战兢兢地把胡椒粉瓶子递了过去,恺撒礼貌地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对面的宿舍。

“怎幺回事?什幺状况?”路明非双手抓头,“他不是住在那个叫安珀馆的校内别墅幺?他家忽然破产了幺?他要搬进普通宿舍还要自己做饭?”

对面宿舍里“噌”的一声,那是利刃出鞘的声音,吓得路明非一哆嗦。

对面宿舍的门没有关,他探头探脑地望过去,人生观被颠覆了。狮心会会长楚子航拔出了他很少离身的佩刀“村雨”和恺撒背对而立,抖动着手腕。而后稳准有力地下刀……

把面前桌上的三文鱼一刀刀片开。

他这幺做的时候,恺撒手脚麻利地一手切西红柿,一手把胡椒粉往煮沸的汤锅里洒。

两人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见鬼!我……我穿越了幺?我穿越到了一个恺撒和楚子航和睦共处的世界!他们还同居了……他们还一起做饭!”路明非闪回自己的宿舍,抓住芬格尔的衣领。

“你还不知道为什幺?”芬格尔很平静。

“不知道!有几个穿越小说的男主角知道他们为何穿越?”

“因为宿舍被调整了,原来按照年级分配的宿舍被打乱了。恺撒和楚子航虽然是一对校园学生政治的死对头,但是他们的女朋友碰巧住同一个寝室啊,也就是我们对门,304房间。”

“女友?”路明非脑袋一片空白。

“会长!叫你切的火腿切好了幺?我的披萨准备好了,就要开烤了!”穿着格子围裙的女生端着码好面饼的铁盘,一边说话一边从楼下上来。

她看见目瞪口呆的路明非,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大声了,立刻回复了淑女的样子,抿着嘴笑笑,闪进了对门。

路明非眨着眼睛,感觉有大群大群的小乌鸦正从他头顶飞过……飞过……飞过……

他认识那个漂亮的黑头发女孩,还给过她一枪,那是“自由一日”中伏击诺诺的苏茜。

“狮心会副会长,苏茜,中国女生,三年级,诺诺一直以来的室友。据说是楚子航还未公开的地下女友,在公开场合双方都否认了,”芬格尔靠在墙上,喝着可乐,“作为校园新闻网娱乐版块的负责人,我是一条不错的狗仔。”

“这也温馨得有点过头了吧?”

“确实恺撒和楚子航斗得很厉害,可是没什幺人说他们永远都是见面就要拔刀对砍的啊……要是平时他们大概不愿意这幺做,不过今天是白S情人节,因为女孩们好像不愿意出门,恺撒和楚子航也只好委屈一下自己。”

“白S情人节?”

“日本人喜欢过的节日,3月14日,是女孩回赠男孩礼物的日子。”芬格尔说,“你收到过任何巧克力幺?”

“没有。”路明非耷拉下脑袋。

什幺情人节?什幺圣诞节?什幺白S情人节?作为一名死忠的去死团团员,路明非最讨厌这些节日。

“那送你一块咯。”有人说。

进入路明非视线的是一对修长姣好的腿,穿着夹脚趾的软木拖鞋,脚­祼­上栓着一根红线,上面挂了一个翡翠的坠子。

他抬起头,看见女孩耳边银­色­嵌钻的四叶草坠子和一块裹在金­色­包装纸里的巧克力。

诺诺穿着一条热裤和一件紧身白T恤,靠在对面宿舍的门框上,身上还缠着纱布。

路明非搓着手,龇牙咧嘴地笑。

谁做的宿舍分配表?太贴心了吧?生平第一次在情人节被女生送了巧克力,管它情人节是黑的还是白­色­,但巧克力是个穿着热裤的长腿女孩亲手送来的!这就是所谓时来运转幺?这是什幺样的狗屎运?哦不,桃花运!

“蛮好吃的。”诺诺说,“不骗你。”

“有我的份幺?”芬格尔问。

“哦,”诺诺说,“你等一下。”

她转身回屋里,一会儿又拿了一块黑­色­的出来递给芬格尔。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啊!”芬格尔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你一生中收到的第一块女生送的巧克力!”

“鬼扯!”路明非在心里说,“没有你掺和这一脚,我这巧克力就更有意义!这算什幺?我和芬格尔收到同一个女生送的巧克力?”

但是拿着那块巧克力,他还是有种浑身每个毛孔都冒喜气的感觉。

“还特意买了不一样的,非常有心啊!”芬格尔说。

“诺诺你把巧克力墙拆了幺?”苏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嗯,恺撒不吃巧克力,他只是在乎用巧克力拼出他的名字而已,反正他也看过了。”诺诺说。

芬格尔和路明非一起往304宿舍里张望,看见一面一人高的巧克力墙,用金­色­和黑­色­两种巧克力搭起来,拼成恺撒的英文名字“Caesar”。

现在巧克力墙的一角被拆掉了两块,垫着一罐可乐。

“心碎了,对我的爱不及对恺撒的百分之一。”芬格尔说。

“我可以把你排在追求者的等待列表第一位哦。”诺诺说。

他们说话的时候路明非看着那面巧克力墙,抓抓头,吐吐舌头,转身想回自己宿舍。

“谢谢。”诺诺在他背后说。

“啊……不谢。”路明非吃了一惊,回头。

他不知道诺诺在谢他什幺。水下的事情,他只跟校长说过一部分,总不能说自己出卖了灵魂或者­肉­体导致魔鬼上身一把KO了龙王吧。所以连带那些英语言灵也都没被提到。这样看应该他感谢诺诺,不该诺诺感谢他。

“不问我为什幺谢你?”诺诺歪着头看他。

“芬格尔你能过来帮我照顾一下披萨幺?一会儿烤好请你吃。”苏茜在里面说。

“没问题!让我告诉你,八年级的师兄可远比低年级的小男生们要可靠!”芬格尔扭动着跑进304里去了。

空荡荡的走廊上,只剩下路明非和诺诺,路明非张了张嘴,想说什幺。

“路明非的快递。”一名保安从楼梯间出来。

路明非在签收单上签了字。快递是一个FEDEX的大信封,看地址是从英国寄出的,路明非掂了掂里面有什幺东西。

“不会……又是个手机吧?”路明非忽然想,FEDEX的大信封,这个触感,和第一次收到来自卡塞尔学院的信时一样。

他撕开信封,倒出了……一部iphone手机。

“情人节礼物?”诺诺满脸好奇。

路明非也很好奇,信封里没有任何东西暗示寄信人的身份。手机还有一半的电,打开联系人列表,一片空白,再打开短信列表,有唯一一封短信,来自“未知号码”。

尊敬的路明非先生:从这一刻起我就要把您作为客户来看待了,非常感谢您惠顾我的生意,在龙王诺顿的歼灭战里,我们合作愉快。希望在将来的合作中,我们能保持这样愉快的感觉(注:我的意思是请您尽可能多召唤我以期近早完成合同)。

知道您一直缺少一部合用的手机,这部iphone赠送给你,作为一件小礼品,同时也方便我们联络。请保留这条短信,直接回复,我就会收到您的要求。因为我不是中国移动,所以这项短信服务是免费的,不会消耗您的任何灵魂……或者­肉­体。

那幺,作为代价,您生命的四分之一,我取走了。

路鸣泽

即日

在他刚刚读完短信的一刻,系统切换到一个全新的界面,古铜­色­的古老轮盘飞速地转动。

路明非的手指触到屏幕的瞬间,轮盘减速,停下的时候,它的刻度显示为“75%”。

路明非的手心全是冷汗。

“没事儿吧?”诺诺问。

路明非急忙按灭了手机,“你为什幺谢我?”

他不想诺诺知道这件事,无论是恶作剧或者真的。

“因为没有你我大概会死吧。”诺诺说。

“什幺?”路明非一愣。

“嗯,昏过去的时候,我觉得很累很累,想要睡着。但是我隐隐约约听见你在喊我的名字,”诺诺说,“那时候我昏昏沉沉地想,路明非大概吓死了吧?不然怎幺喊个不停。”

沉默了一会儿,路明非点点头:“嗯,吓死了。”

“要不是你喊我就睡着了。睡着大概就不醒了。”诺诺说,“谢谢。”

“啊……不谢。”路明非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因为我答应过要罩你咯,所以我想我不能睡着。”诺诺皱起眉头,“不要烦人!不能老说不谢!来来回回的!”

“唔……那我知道了。”路明非说。

答应了要罩一个人,原来会这幺认真的。

说过那幺多白烂话扯谈话和笑话之后,在他都快搞不清自己说的哪句话是认真的时候,居然发现有人会这幺认真的。

原来诺诺……也就是个执拗的死小孩。

于是他笑了起来,抓了抓头。诺诺也笑,伸手过来,一起把他的脑袋抓成了­鸡­窝。

“没事,什幺事都没有……”路明非抬起头来,看着诺诺,露出一个白痴的笑脸,“别担心。”

“我不担心,”诺诺耸耸肩,“只是看你刚才表情有点奇怪,跟我们一起吃披萨?一会儿还会有很多人来,今晚是个Party哦。”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路明非说。

“那回见咯。”诺诺说。

“回见。”路明非转身离开。

“喂!”诺诺在他背后说。

“什幺?”路明非回头。

“你们晚上会不会很吵?我和苏茜都怕噪音。”

“放心,只要我晚上把芬格尔的嘴堵上塞进被窝里,就一点都不吵了。”路明非说。

“说到做到。”诺诺转身回房。

房间里芬格尔正大声地和苏茜说着什幺。

楼梯下面传来沸沸扬扬的人声,大概是来参加Party的人来了。

路明非转过一个拐角,对着那部手机啐了一口:“呸!扯谈吧你!我还没活够呢,把命卖给你?”

他犹豫着,想要把手机飞掷出去,砸破对面那扇玻璃窗,就会消失在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吧?

但他最后还是关闭了手机的电源,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路明非,”他轻声对自己说,“什幺权与力……只要不要碰就可以了,那样就能一直一直……一直这样,和喜欢的人住隔壁……不也很好幺?”

“哈哈。”

隐隐的、只有路明非能听见的声音响起在背后遥远的地方,那是带着孩子气的笑声,说不清是善意还是嘲讽。

路明非日记:

2010-04-23卡塞尔学院晴转多云

这一天简单地来说就是四个字,乏善可陈。

《龙类家族谱系入门》,两节课,感觉非常像高中历史;《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两节课,课名听起来拉风,其实就是机械制图;晚上是《炼金化学一级》的实验课,使用氢火焰去除易拉罐里的杂质,提炼出纯铝。见鬼的实验课老师无数次地强调如果氢气钢瓶爆炸,会像打桩机一样砸穿楼板进入地下室,拍在坚硬的地面上拍成一张钢板——而我们是没机会去看那张钢板的,因为毫无疑问我们那时候全挂了——吓得我拿喷枪的时候战战兢兢的,不小心烧到了零的头发。

我答应请零去吃龙虾尾跟她道歉,算起来如果要花100块,我信用卡的欠账会变成,大部分钱花在芬格尔的夜宵上。

这个月奖学金还没有发,因为我忘了交《龙类家族谱系入门》的作业,古德里安教授要我去他的办公室谈话之后才发。

我真不想去,他太唠叨了!

在我还能划卡之前,还是别却找那个唠叨的老头了……

这是我乏善可陈的大学生活的第二个学期,这乏善可陈还将继续下去。

但今天路过体育馆,看见诺诺穿着白­色­裙子在练芭蕾!

白­色­芭蕾裙……

白­色­芭蕾裙保佑我,明天炼金化学不测验!

END

《龙族Ⅱ悼亡者之瞳》全集

作者: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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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雨流狂落之暗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水花溅开,水沿着玻璃哗哗地往下流,形成了一层透明的水膜。

­操­场上白茫茫的一片,雨流狂落,这根本就不像是下雨了,是天空里有个什么水闸开了阀门,不是什么雨点,而是指头粗的水柱贯通天地。下午就开始刮风,放学时忽然一声暴雷,教学楼前的地面上哗啦啦一片水点子,像是有人拿大笔沾了浓墨甩在生宣上。刚开始下的时候,校工部的人还穿着雨衣在­操­场上跑来跑去检查排水系统,怕雨水把草皮还有美国进口的颗粒塑胶跑道给泡坏了。

而现在,草皮已经被暴雨彻底打翻了,露出一块块斑驳的黑­色­泥土,塑胶跑道上,积水没过脚面。纵横的车辙在泥地上留下了交错的印记,门卫拦不住来接人的家长,私家车纷纷开到­操­场上等着,就在半个小时之前,那里热闹得仿佛集市,各式各样的车横七竖八,应急灯闪着缭乱的黄光,每个人都在死摁喇叭,雨幕里学生们认不出自家的车,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最后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操­场上空无一人,“仕兰中学”的天蓝­色­校旗飘扬在漆黑的天幕背景上。

楚子航站在玻璃窗前,望着外面发呆,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天黑得像是深夜,教室里全部的灯都亮着,苍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背后。

他摸出手机拨号,嘟嘟地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他把话筒贴近耳边。

“子航你那里下雨了吧?哎呀妈妈在久光商厦和姐妹们一起买东西呢,这边也下雨了,车都打不着,我们喝杯咖啡等于小点儿再走,你自己打个车赶快回家吧。你爸爸不是给你钱了吗?或者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叫你爸爸派个车来接你,子航乖,妈妈啵一个”,话筒里传来清脆的“啵”声,而后电话挂断了。

楚子航默默的合上手机,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说,他也没准备说,习惯了,每次都是这样。

他只是问问妈妈在哪里,同时告诉他自己没什么事儿,让她安心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可楚子航不想给爸爸打电话,他知道爸爸会让司机开着那辆顶级配置的奔驰S500来接她,爸爸是个很有教养的优质的好男人,非常喜欢当舞蹈演员的漂亮妈妈,也爱屋及乌地对他好。嘴里最常说的就是,子航啊,有什么需要就说出来,我就是你爸爸。会对你尽义务的。

有个有钱的的爸爸要对他尽义务,听起来很不赖。

可楚子航没提过什么需要。

教室的门敞开着,秋天的寒风夹着雨丝灌进来,亮的有点刺骨。楚子航裹紧了身上的Diese罩衫,紧了紧那条Burberry的格子围巾,双手抄在口袋里。

“楚子航?一起走吧,雨不会停的。天气预报说是台风,气象局发出预警了!”娇俏的长发女生探头进来说,长发的发梢坠着一枚银质的HelloKitty发卡,秀气的笑脸微微有点泛红,低垂眼帘不敢直视他。

“你认不认识我……我叫柳淼淼……”女生没有得到回答,声音越来越小,蚊子哼哼似的。

其实楚子航认得柳淼淼。柳淼淼,比他小一级,还在初中部,但在高中部也蛮出名的。柳淼淼初三就过了钢琴比赛十级,每年联欢晚会上都有他的钢琴独奏,楚子航班上也有几个男生为柳淼淼较劲儿,楚子航想不知道他也没办法。

“我今天做值日,一会再走”楚子航淡淡的说。

“哦,那我先走拉。”柳淼淼细声细气地说,把头缩了回去。

隔着沾满水珠的玻璃窗,楚子航看着柳淼淼的司机打开一张巨大的黑­色­巨大的黑­色­罩在柳淼淼的头顶,柳淼淼脱下脚上的凉鞋,司机蹲下身帮她换上雨靴。柳淼淼跟在司机后面,踩着积水走向雨幕中的那辆亮着“天使眼”大灯的黑­色­宝马轿车。

“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我吧!”一个初中部的家伙在屋檐下冲柳淼淼大喊。

“路明非,你自己走吧,我家和你家又不是一个方向!”柳淼淼头也不回。

其实楚子航家跟柳淼淼也不是一个方向,楚子航加在东城边开盘价号本城第一的孔雀邸,柳淼淼家住在城西边有名的加州社区,里面最大的一个独栋就是柳淼淼家。

初中部的小子蹲在屋檐下,看着宝马无声地滑入雨幕中,尾灯一闪,引擎高亢的轰鸣,走了。

他歪着脖子,聋拉这脑袋,沿着屋檐慢慢地走远了。手指扫过一旁旁古屋檐上垂下的水帘。楚子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也许能稍他一乘。可那小子忽然一缩脑袋,那外衣裹住脑袋,丧家之犬似的窜进雨幕里。他跑的还真快,在楚子航来得及喊他之前,他已经透湿湿的很远了。

一个雷从天上直砸了下来,耳边轰然爆响,随后是一片空白,雨好象更大了,可能柳淼淼说的是对的。这不是一般的雨,是台风。

楚子航掌心里转着手机,转了很久,忽的握住。

他输入一条短信,雨下的很大,能来接我一下吗?而后默默的念一遍,确定语气无误,发出。

接下来的几十秒钟里他攥紧手机,听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叮”的一声,短信进来,楚子航打开手机,“我这里刚完事,你在学校等着,一会就到。”

楚子航看了一会,删除了信息。站起来拎起脚下的水用,把整桶水破泼了擦了好几遍的黑板上,水哗哗地往下流,楚子航抄起黑板擦用力地擦弑起黑板来。

班主任喜欢楚子航的原因不仅仅是他功课好,还有他从不偷懒,而包括值日这种事,出自行都做得比别人认真。别人擦过的黑板上人就是满是黑板粉笔痕,楚子航擦过的简直像是从店里新买来的,连边边角角的笔记都给擦的一­干­二净。

“天才,百分之一是灵感,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你们都能像楚子航一样,我做梦都能笑醒了,愁什么升学?”班主任对全班训话总少不了这句。

班主任从不知道楚子航为什吗总那么认真,包括擦黑板这种小事。

其实楚子航根本不喜擦黑版,只是他认真认真做每一件事的时候,可以把脑子放的空空的,什么也不想。

用力擦拭,大开大阖,好像侠客一套刚猛无仇的剑法,水珠四散飞溅。

擦完第三遍的时候,雨幕里响起了低沉的鸣笛声,楚子航扭头看向外面,氙灯拉出雪亮的光束,找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一辆纯黑­色­的轿车,车头上三角形的框里,两个M重叠为山形。一辆迈巴赫62,奢华Maybach,品牌,奔驰车场顶级车中的顶级车,比爸爸那辆奔驰还要贵出几倍的样子。楚子航对于车不太了解,这些都是车里的男人对楚子航吹嘘的。

雨刷器挂去前挡风玻璃的上的一层又一层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水,每次有短暂的半秒钟,楚子航能看见里面驾驶座上中年男人的脸,使劲冲着他的招手,满脸笑意。楚子航一直不明白,他怎么老是笑的那么开心,好像过得很开心,一点烦心事都没有似的。

楚子航整了整衣领,把围巾系好,背上爸爸从伦敦给她买的Hermes包大步走到屋檐,犹豫了一下,像刚才那个初中部的衰仔一样把外套照在头上。车里的男人急忙推开车门,打开一把巨大的黑伞,里面是Burberry家华丽的格子纹,像柳淼淼家司机那样殷勤地迎上来,把伞照在楚子航头顶。

楚子航看也不看,推开伞,直接走到车边,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现|­乳­|白­色­的NAPA皮沙发中。

男人一愣,扭头回到驾驶座上,把湿漉漉的雨伞收好递给后面的楚子航,“Сhā在车门上,那里有个洞口专门Сhā雨伞的。”

“知道,你说过的。”楚子航默默的把伞Сhā好,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雨,“走吧。”

“衣服湿了吧?我给你座位后排的座椅加热打开吧,谁用谁知道,舒服的要死!”男人又开始吹嘘他的车。

“用不着,回家换衣服。”

“哦哦。”男人清了清嗓子,对樱桃木的中控制台说“启动!”

屏幕亮了起来,仪表闪过微光,那台强劲6升V12双选涡轮增压引擎无声的自检,车里感觉不到震动。

这台车语音启动。

“900万的车,摄制的时候只有3个人的声音能启动,一个是我,一个是老板,还有一个人你猜是谁?”男人得意洋洋。

“不关心”楚子航面无表情。

男人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沮丧。迈巴赫无声无息的后退,获得足够的空间后,这台6米多上的超大型轿车在大排量引擎的驱动下像豹子般前窜,一瞬间噼开雨幕,驶出了仕兰中学的大门。

楚子航默默的回头,门卫在岗亭里挺胸占得笔直,表示了对于这辆车和他豪华的象征。

楚子航想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尊重什么,迈巴赫什么的,你坐久了,免得哪可能你会发现他只是用来扯淡的。

路上很空旷,能见度这么差的天气里绝大多数的车都回去歇着了。还在路上跑的车都亮着大灯,抬头天空漆黑如墨,只是偶尔有电光闪过,像是天空开裂,四面看去大雨茫茫,100米外都模煳一片,迈巴赫驶上了横贯城区的高架路。

“这么大的雨你妈也不知道来接你。”

“还好上午没去洗车,无接触洗车,一次80块,洗了就人在水里了。”

“上学期成绩单你到现在也没给我看看。”

“你们学校门卫开始不让我把车给开进去,我说我接儿子放学,这么大的淋一下都湿你不让我进去怎么办?费了不知道多少唾沫。”

“最后我给他说老子这车买下来900万,市政府进去都没人拦,你个仕兰中学还那么大规矩?他一下子就软了,哈哈。”

男人一边开车一边唠唠叨叨,车内音响回荡着爱你兰乐队Altan的《DailyGrowing》,浑厚的女声和沧桑的男声对话:Thetreestheygeowhigh,theleāvestheydoGrowgreen,Manyisthetimemylovelveseen,Manyanhourlhāvewatchedhimallalone,H

Father,drarfather,youvedonemegreatwrong,Youhā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toung,l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路面上满是积水,车辆侧溅起的水如同水墙,楚子航默默的看着窗外,没有人搭理男人的任何话。他在听着那首歌。

“不错吧不错吧?他们都说是张好碟我才买的,讲父爱的!”男人从后视镜中看到了楚子航的样子,立刻明白了,楚子航听音乐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看着什么空旷的地方。

楚子航对于神经大条的男人有点哭笑不得,“你听不出来吗?是个女孩和父亲的对话。你放给我听不合适,”生男生女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父爱吗。“男人一愣,”你能听得懂吗?我听人说你英语在你们中学里顶哌哌,竞赛得奖了……可你妈都不跟我说一声。

树在长高,也在变绿,许多次,我看到他的可爱,几多时,我独自对他长久凝视,他还小,但他还在长大。

爸爸,亲爱的爸爸,你对你的女儿犯下伟大的错你把我嫁给没有成丨人的男孩

我二十四,他十四,他还小,但他在长大。

楚子航随着节拍满意歌词给男人听,“这首歌是Altan乐队的,唱的是一个父亲把女儿嫁给一个十四岁的年轻人,女儿不愿意,担心等到丈夫长大了,自己已经老了。但是父亲说……”

女儿,亲爱的女儿,我给你的安排并没有错,我把你嫁给豪门的儿子,一旦我老去,它将是你依靠的男人,他还小,但他在长大。

楚子航接着翻译,"但是后来女孩的丈夫还没长大就死了,女孩非常悲伤,在绿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兰绒给他织寿衣。

“这是什么鬼歌?一点意思也没有,女孩的丈夫就这么死了,这算怎么回事?”男人算是明白了。

“没什么意思,就是爱尔兰民歌,讲人生的吧,反正放给我听不合适。”楚子航淡淡的说道,他其实蛮喜欢这首歌的,很忧伤,可是到底是在讲什么,他确实不知道。

“不想听就关了,我们爷俩聊聊。”男人关掉了音响,“我跟你说了吗我们公司新盖栋楼了吗?老板在那里面长的蒸汽浴室和健身房,我们用都是免费的,里面的东西XXX的高级……”他又开始啰嗦了。

男人一辈子大概是啰嗦惯了,要不是这样也不会那么失败。

那也亏的他那么罗嗦,否则她什么也没有吧,楚子航默默地像。

因为罗嗦,才能把年轻貌美的妈妈哄的团团转,直到哄的嫁给他。楚子航帅的足以在仕兰中学里刷脸吃饭都是靠妈妈的基因,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市舞蹈团的柱子,一支《丝路花雨》跳得仿佛敦煌飞天,崇拜者多如过江之鲫。但是这男人居然考一张嘴织美好的未来,在群雄之中把妈妈迷倒谁昏颠倒,终于在她坐车去杭州旅游的时候煳里煳涂答应了嫁给他,也是那一次怀上了楚子航。直到在结婚证上恩了手印,漂亮煳涂了一辈子的妈妈才知道那车根本不是男人的,他只是个给单位开车的司机……

也是因为啰嗦,才会被黑太子集团的大老板看中,让他开着两迈巴赫。和妈妈离婚后他拍着胸脯对楚子航信誓旦旦,说按月赚钱寄给她呣子养活他们。他倒也豪气得很,掉头去单位把稳定的司机工作给辞了,出门要找像样的工作。大概在劳务市场挂了三四个月之后才得到这份工作,还是开车,不过车好了,待遇却差了。而漂亮的妈妈那次倒满能­干­的,以泪洗面后几天把楚子航往姥姥家一送,重新购置了化妆品,装好­精­致的妆容和姐妹们出去玩了,不到一个星期就给楚子航带回来一个爸爸来,这次楚子航妈妈挑男人用心思了,选了个千里挑一的,爸爸名下三个公司,离过一次婚没有子女,求婚时信誓旦旦,绝对不再生孩子把楚子航当亲儿子养……

同学都觉得楚子航的人生很极品,却没有料到背地里他的人生比别人想象的更极品。

但这实在无法归功于他,是亲生爸妈太极品了。

“看不看DVD?有《玩具总动员》……不过是枪版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喋喋不休是在对牛弹琴。

“不看,周末我们仨要一起去看。”楚子航说。

“后座空调热不热?”

“行了,别老像个司机似的说话,”楚子航觉得有点累,“我这里不要司机。”

“给儿子当司机有什么丢脸的,”男人脸皮根本就是厚如城墙,或者神经回路迟钝得赛过乌龟,“小时候我还给你当马骑呢。”

楚子航的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懒得再和男人说什么了。

真烦,老是淡定地说出让人添堵的话来,好不容易有个相处的时间,正正经经说点话不行么?就说小时候那小破屋里骑大马也行,可别东拉西扯的,楚子航默默地想。窗外一片漆黑,透过重重雨幕,路灯的光微弱得像是萤火,路上已经看不到车了,大概开始封高架路了。

“你妈最近怎么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男人忽然说。

“跟以前一样,上午起来弄弄猫,下午出去买东西,晚上跟那几个阿姨喝喝酒,喝完一起回来接着聊天,第二天早晨又睡到九点十点。”楚子航犹豫了一下,“反正爸爸也老是出去应酬,有很宠她,她这样子爸爸也觉得蛮好的,不烦人,就是10点左右打个电话回来问问她到家没有。”

楚子航觉得轻松了很多,他知道男人一定会问这个问题,说出来就好像大出一口气,妈妈是过得蛮好的,反正肯定不想他,姥姥说妈妈从小是个没心肝的闺女,可是没心肝又漂亮,就能过很好的生活了,妈妈沾了这个光,现在觉得“爸爸”好像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以前不开心的事情都不去想了;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叫了另一个男人“爸爸”也让他松了口气,不再那么别扭了,这就是楚子航答应过“爸爸”一定要做到的,提到他就要叫“爸爸”,而不是“叔叔”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称号,比如“分头佬”。

这么久了,男人也该习惯了吧,反正这个儿子的抚养权他当时也没出力去争取。

“好好照顾你妈啊。”男人说,从后视镜看去,那张至今还算英俊的脸没啥表情。没一点反应,果然是迟钝如他该做的。

“嗯,按你说的,晚上睡前盯她喝牛­奶­,她要是跟那帮姐妹聊天,我就把牛­奶­给她热好端过去。”楚子航说。

这就是男人唯一叮嘱楚子航每晚要做的事,真奇怪,把女人都弄丢了,却还记得一杯牛­奶­,又有什么用呢?妈妈从小就养成每晚要喝一杯热­奶­的习惯,加半勺糖,这样才能睡好,不然就会睡睡醒醒。不过现在她大概都快忘记每天晚上都是这个男人给她热牛­奶­喝了,反正在这个男人之前有姥姥给她热牛­奶­喝,这个男人之后有儿子给她热牛­奶­喝,好命的女人始终有人给她热牛­奶­喝。

“仕兰中学真TMD牛,今年十七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儿子你努力!不要丢我的脸啊!”男人把妈妈喝牛­奶­这一节揭过,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关心楚子航的学习。

“爸爸说不在国内高考了,直接考出国,我下个月考托福。”楚子航冷冷地顶了回去。

他对男人的关心没什么好感,因为男人永远是嘴上说说。前年一部20世纪福克斯投资的电影《DragonRaja》在这边取景,还在初中部的楚子航和几个同学都被选去当临时演员,仕兰中学作为这里最顶级的贵族私立中学,借机炒作学校的名声,把选演员的消息做上了晚报,这个男人听说了,也是眉飞­色­舞,信誓旦旦地说要来片场探班。

“我儿子拍片,我去端茶送水嘛!我开这车去,拉风拉爆了吧?”

拍片的空隙楚子航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向片场边的停车场,可是男人那辆拉风的迈巴赫一次也没有出现。倒是“家里”的S500隔三差五趴在那儿,司机老顺带着一付黑超,满脸保镖的样子,人前人后叫楚子航“少爷”,搞得片场人人对楚子航侧目。

其实老顺平时都叫他“小航”的,但是“爸爸”吩咐了,“在片场不能把子航当孩子看。”“爸爸”还在丽晶酒店请那个有太导演吃饭,导演高兴之余又给楚子航额外加了两场的戏份,这事情后来还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接连几天晚报网都有人抨击楚子航是“年轻富二代混迹演艺圈”。“爸爸”不太开心,给晚报的什么熟人打了个电话,才把那些负面新闻拿掉。

更别提初升高的那次毕业典礼了,对于初中部高中部都在仕兰中学念的楚子航来说,那种毕业典礼算不得什么,不过掉头去高中部的楼上课而已。又恰逢“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定了要去北欧度假。楚子航想了很久,给男人打了个电话说要不你来吧。男人也是很高兴,又有些犹豫,说那你妈和你那后爹咋办?楚子航沉默了很久说你就说是我叔叔吧。男人嘿嘿地答应了。

结果那天楚子航是毕业典礼上唯一背后没站人的学生,站在主席台的第一位接过校长授予的“优秀毕业证书”。他是那一届的第一名,本来想让那个男人知道。

“唉唉,我真的没忘,那天老板忽然说有重要客户来,要去洗澡,非要我开车,我只好开车带他们去,本来估计还能赶上的,谁知道他们一洗就洗到第二天早上……”男人哼哼唧唧地解释。

楚子航隐隐约约知道男人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经常上晚报的,也知道男人所说的“洗澡”是什么地方。有同学跟楚子航说过,“我上次看见你家那辆迈巴赫停在那个洗澡城门口,然后压低了声音,”那是做坏事的地儿吧?"简直是句废话,装饰得和罗马皇宫一样的门脸下面,七八个短裙恨不得短到腰胯低胸恨不得低到胸以下的女孩浓妆艳抹地迎宾,各式各样的豪车下来各式各样的大叔辈人物长驱直入。楚子航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那门脸,想着黑夜里男人的老板和客户们在里面花天酒地,男人靠在他引以为傲的迈巴赫上抽烟,烟雾弥漫在黑夜里。

他这种人,也就这种人生了。

“出国不好,”男人还在哼哼唧唧,“出国你就自己瞎玩,玩野了。而且出国能学什么啊,也就学点英语,你英语已经很好了不是么?国内现在发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机会,国内上大学,上学时候就能了解社会了,再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

“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这句仿佛一根针扎在楚子航胸口,叫他透不过起来。做人可以有点尊严么?别那么无耻行么?

“你闭嘴!”楚子航像只小豹子那样低吼。

“什么?”男人没听清。

“你闭嘴。”楚子航冷冷地重复。

“你这孩子真没礼貌,我都是为你好。”男人愣住了,“你要多听大人的意见……”

“听你的意见有用么?听你的意见我将来能找个女孩结婚又不离婚么?听你的意见我能按时参加孩子的毕业典礼么?听你的意见我能准点接送他上下学么?听你的意见我只是要去叫后爹帮我找找关系。”楚子航的声音很平静,一点起伏都没有。他从后视镜里看着男人的眼睛,心里有点快意,期望看到他的反应。

这样该可以了吧?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男人一下吧?这样他就报仇了。

迈巴赫继续以时速120迈奔驰在高架上,雨水大泼大泼地洒在前挡风玻璃上,男人关掉了车内音响,一直沉默,楚子航把目光转向窗外。

“你将来就明白了。”男人忽然说。

楚子航一愣,男人总是说着这样的话,说“你将来就明白了”、“你还小不懂”、“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骗鬼,很小的时候这两人离婚,楚子航哇哇大哭觉得仿佛世界末日,男人就安慰他说“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妈妈只是不在一起住罢了”、“星期天还带你出去玩”什么的,楚子航相信了,相信家还是这男人那女人以及自己三个人的家,结果跟着妈妈进了新家的门看见一位叔叔梳着分头穿着睡袍露着两条毛腿彬彬有礼地打开门,楚子航不知此人何方神圣,大惊之下就把手里的冰淇淋杵他脸上了……

这么些年了……还骗鬼啊?

“一会到家你就别进去了,免得爸爸不高兴。”楚子航冷冷地说。

“哦哦。”男人毫无心肝地说。

楚子航无可奈何地唿出一口气,他太幼稚了,小看了男人的脸皮,他针一样的话扎下去,针尾都不见了,可是还远没有触及真皮层嘞。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车门。

丨2丨追逐

“那么大的雨,谁还在外面呢?”楚子航楞了一下,看见一个黑影投在车窗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把车窗降下来。

忽然极大地恐惧包围了他,这辆迈巴赫正以120迈的高速飞驰在高架路上,且不说高架路上没有人行道,谁又能以追赶一辆迈巴赫的速度前进,同时伸手敲门?

门外的人再次敲门,不是一个影子,而是三个五个更多的人影聚集在车门外,仿佛隔着沾满雨水的车窗凝视楚子航,居高临下。

“怎么了?”男人察到了楚子航的异样,回过头来。

楚子航连发出声音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窗外不知什么光源,把刺眼的水银­色­投进车里来,照得楚子航的脸惨白。

“别开门!”男人低声说,男人的声音也在颤抖。

楚子航连忽然明白为什么在外面的人敲门的时候他瞬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一辆飞奔的轿车里,因为忽然间绝大多数声音都消失了,在男人关闭音响的瞬间,车轮和地面之间的摩擦声、经过不平路面的震动声、经过完美调教的悦耳的发动机声,全部消失了,车外传入的声音只剩下一种……暴风雨倾斜在车顶上的哗哗声。

迈巴赫好像在平滑导轨上滑动,没有一丝震动,没有一丝声音,指针显示着速度不断加快,片刻就突破了限速达到了180迈。

还在加速,滑行……滑行……仿佛滑向……

地狱!

四面八方的都有水银­色­的灯光投入,就像是体育场夜间亮起的氙灯,不知多少看不见的黑影围绕在迈巴赫周围,沉默着。

仿佛死神环绕!他们一同睁眼,金­色­的眼睛仿佛一对对萤火虫飞舞在黑暗里。

楚子航甚至没有喊叫,而是抱着头蜷缩起来。

大脑中剧痛,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条蛇……在楚子航的脑海深处苏醒,它在使劲地、从里而外地撞击楚子航的脑颅,试图打通一条路出来。

眼前一片黑­色­,黑­色­背景上跳动着青紫­色­的、蛇一样的线条,就像是蹲太久忽然站起来后脑袋发晕所看见的。但这一次那些线条不是杂乱无章的,它们仿佛活了过来,舞动着,有时候远离,变幻出不同的图案又分崩离析,仿佛古老的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被时间侵蚀雨水洗刷,过去的历史随着坠落的石屑慢慢消亡。

怎么回事?什么感觉?一个人被隔绝在古老的黑暗里,看着蛇群舞蹈。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楚子航猛地惊醒,那些人影以同样的节奏拍打着车窗,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些苍白的手掌印在玻璃上,没有掌纹。

“走开!走开!走开!”楚子航使劲挥手,那些苍白的手掌像是要打碎玻璃拍在他的脸上。

“别说话,他们听不到。”男人低声说。

楚子航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到男人的脸,出人意料的平静。

男人仍旧紧握方向盘,直视前方,前方光明如海洋,没有掌纹的手拍在前挡风玻璃上。

“儿子,你要记住几件事,”男人说,“一会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告诉别人,因为没有人会相信。”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挠了挠头,“也就这件事了……想起来有很多话想告诉你,再想想都可以不必说,你将来就明白了。”

这算什么?周围鬼气森森,此时此刻觉得大家都要死了,死了还有什么将来?

男人伸手向车门,那里Сhā着一柄雨伞,男人拔出了漆黑的伞。楚子航忽然看清了,那不是伞,而是一柄修长的日本刀,漆黑的刀鞘,雕刻金花的刀镡,男人平静地抖掉刀鞘,刀光清澈如水。

怎么会有这种事?男人是那个看起来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可他在做些什么奇怪的事?他不是个司机么?

男人回头对楚子航尴尬地笑笑,“其实这刀Сhā在这里不是给我用的……我也就是试试。”

男人­祼­露出来的手腕上忽然跳出怒蛇一样的青筋,他反手握刀,直刺车门。长刀竟然把全铝制的车门洞穿,刀嵌在车门里,半截刀身暴露于车身外。男人把油门踩到底,发动机转速骤然提升,迈巴赫在几秒钟内加速到二百五十迈的高速,水花飞溅到一人多高,车轮在地面上滑动,接近失控的边缘。喷涌的血在暴风雨中拉成十几米长的黑­色­飘带,又立刻被风雨洗去,半截刀身把车身左侧的黑­色­人影一气斩断,而他们甚至没有发出哀嚎。

楚子航使劲抱着头,蜷缩在座椅靠背下,一个劲儿地颤抖。这是怎么了?男人,还有整个世界难道疯了么?

随即是刹车到底,始终无声无息的车轮终于因为刹车片的剧烈摩擦而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噪音如同利刃一样切开了诡异的已经,外界的声音再次涌入车中。地面因为雨而变得极其湿滑,车轮锁死,车身却仍在路面上滑动,在空荡荡的高架上旋转。

男人伸手到后座上,温暖的大手按着楚子航的头。

车身旋转,楚子航想到很小很小的时候,男人女人和他三个人还是一家的时候,男人带他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

车身停下,整个地倒转过来。

“扣上安全带!”男人低声说。

他再次发动引擎,变速箱切换到手动模式,随着油门踩下,发动机转速飙升,档位被男人推动着上升,直至转速进入极限的红区。

10秒钟里,这台车已经达高到200迈的高速,沿着来路直冲回去。楚子航听见车轮下传来令人心惊胆战的裂响,那是……人体被压碎的声音么?而前方传来的震动显然是他们直接撞击了那些黑影的身体,连续撞击,油门始终踩到底。男人简直是把这台车用作了屠杀的机器,而那些黑影,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死了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别担心,死侍是……没有身份证的,我的意思是……那种东西没有公民权。”男人扭过头对楚子航笑笑,脸­色­苍白,“所以法律不保护他们,因为他们不是人。”

迈巴赫把一个影子猛地撞在高架路的防护栏上,影子吐出一泼黑­色­的血,泼洒在前挡风玻璃上,仿佛一朵黑­色­的花盛开在那里。影子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再次换挡,楚子航见男人开过无数次的车,却没有一次看见这么巨大的车身在男人手心里好像玩具似的轻盈。迈巴赫在空无一人的高架路上急速前进,后面的暴风雨里站着些漆黑的影子,黄金­色­的眼瞳飘忽闪烁,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

“打……打110!”楚子航忽然想了起来,怎么也是法制社会,这么大的事不能不报警。

可是很奇怪,虽然是暴风雨,难道高架路上就一辆车都没有么?高架路出口处的管理员怎么会允许这么多奇怪的人上高架路的?这条路上本该没有任何行人的。而且这条路无处不设监控,发生了这样暴烈的车碾人的事故,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路警赶来。

就像是他们被隔绝了,隔绝在整个世界之外。这个空间里只有高架路、暴风雨、影子和这辆迈巴赫。

“儿子,别怕别怕,其实你爸爸很能的,只不过露相不真人。”

“打110也没用,你看看你手机里肯定没信号。”

“这件事不太好解释,反正你知道我是好人这边的就可以了……”

男人高速开着车,嘴里还继续啰嗦,但是楚子航看得出他并不轻松,脸上都是汗,握着方向盘的手时而微微颤抖,身子弓得像是虾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速度表上显示这辆车以夸张的250迈奔驰,接连跑了差不多十分钟,算下来他们跑了大概60多公里了。那些黑­色­的影子不见了,被他们远远抛下了60多公里,周围又只有狂落的雨流,可是男人还是使劲地踩下油门,楚子航看得出他的紧张一点都没有缓解。

“我们……我们去哪里?”楚子航哆嗦着问。

“不知道,他们还在……还没走……因为雨还没有停。”男人说。

雨还没有停?什么意思?暴风雨是说停就停的么?雨和那些影子又有什么关系?楚子航觉得一团乱麻。

丨3丨主神降临

前方隐约出现了亮白的灯光。

“到收费站了么?”男人如释重负,在这条空无一人的高架路上跑了那么久,他们已经完全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了,GPS界面上重复提醒说没有找到卫星信号,一切的路牌都过在暴风雨里,就算亮着远光灯也看不清。

“过了收费站你就下车走,看看有没有过路的车搭个便车送你回去,让你那爸爸给人一点钱就好了。”男人把高速路的计费卡叼在嘴里,伸手把卡在车门上的日本刀拔了下来,过收费站车门上Сhā着一把满是黑血的日本刀,人家不叫警察才怪了。

灯光越来越亮眼,楚子航瞪大眼期待地看着前方,男人也一样。

像是在海里漂流的人看见灯塔,森黑如刀剑的光柱在他们眼里格外温暖,又像是夜行人在迷雾中看见木屋小旅社檐下的油灯,到了那里就能放下一切不安。

车忽然开始减速,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不对!”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惊慌不安。

楚子航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前方的灯光透出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庄严和宏大,就像是……朝圣的人迈向神堂。

对的!那种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里看见灯塔,而是虔诚的拜谒神的感觉!所以急欲亲近,急欲亲近神的光辉。

可是楚子航不信神,什么神都不信……在他看见那灯光之前。

他们刹住了,可是灯光却向他们接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丝丝缕缕的白光。

楚子航听见了马嘶声,他觉得那是幻觉。虽然很像马嘶声,可是如果真的认可了那是马嘶声,那匹马该是何等的巨大!它的吼声沉雄,像是把雷含在嘴里吼叫,鼻孔里­射­出电光来。

“一会儿不要离开我,但也不要靠得太近。”男人回头看看楚子航,“就像是小时候我带你放风筝。”

风筝从不会离开放风筝的人很远,因为之间连着风筝线。远离的那一天,是风筝线断掉了。

“嗯!”楚子航说。

“系好安全带!”男人说着,慢慢地踩下油门。

迈巴赫以最大的加速度冲了出去,冲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雾被斩开,楚子航忽然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光芒中站着……

他的世界观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灭,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样魁伟的骏马,它披着金属错花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光辉,八条雄壮的马腿就像是轮式起重机用来稳定车身的支架。它用暗金­色­的马掌扣着地面,坚硬的路面被它翻开一个又一个的伤口。马脸上带着面具每次雷鸣般地嘶叫之后,从面具上的金属鼻孔里喷出电光的细屑。

而马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阴­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雨水洒在上面,甲胄蒙着一层微光,他手里提着弯曲的长枪,枪身的弧线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的轨迹,带着铁面的脸上,唯一的金­色­瞳孔仿佛巨灯一般照亮了周围。

北欧神话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奥丁。

楚子航在一本书中读到过他的故事。

他来了,一如传说中,骑着八足骏马Sleipnir,提着世界树枝条制成的长枪Gungnir,穿着暗金­色­的甲胄,披着暗蓝­色­的风氅,独目!

他本该只存在于文字和壁画里!

迈巴赫轰然撞了上去,Lieipnir嘶吼着,四枚前蹄扬起在空中。四周的雨水全部汇聚过来阻挡在奥丁的面前,冲击在迈巴赫的正面,像是一记水流的巨拳轰击上去,楚子航完全看不见前面了,迎面而来的仿佛一条瀑布。冲击让楚子航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迈巴赫巨大的动能在短短几米里就被完全消解,车辆报警,安全气囊弹出,这样才让楚子航的颈椎没有瞬间断掉。

水流把迈巴赫推了出去,Speipnir八足缓缓跪地,那个“奥丁”把Gungnirchajin湿润的沥青路面,以神马为御座。

成群的黑影聚集过来,分为两排站在“奥丁”的面前,一模一样的黑衣,一模一样的苍白的脸,看了永远记不住的脸,空洞的闪着金­色­光芒的双瞳。

“下车吧。”男人轻声说。

楚子航迈动双腿,机械地跟着男人下车,和男人并肩站在雪亮的前大灯中,男人一手握着长刀,一手伸过来挽着楚子航。

“不要怕……虽然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没用的啦,”男人一下下轻轻握着楚子航的手,“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可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错过机会,睁大眼睛。”

楚子航乖乖的睁大眼睛,靠近男人,从未有这种时候,他那么期待感受男人的体温。

天上地下都是雨,雨外是无边的黑暗。脚下是宽阔的高架路,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仿佛世界上一切的雨都汇集在这片空间里,雨流和雨流之间并排挨着,没有空隙。

“你只是个司机?”雨中传来“奥丁”低沉的声音。

“是啊,我只是个……司机。”男人站在狂落的雨流中,一手提着长刀,一手轻轻抚摸楚子航的头。

“真有趣,撞向神之御座的人,仅仅是一个司机。”

“我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男人说,“可以,交给你们没有问题。”

他凑近楚子航的耳边,“去把里面的箱子拿出来,黑­色­的,上面有个银­色­的标记。”

楚子航拉开后备箱,里面是一只黑­色­的手提箱,特制的皮面粗糙而坚韧,上面是一块银­色­的铭牌,一株茂盛生长的世界树。

楚子航把手提箱交给男人,男人掂了掂,仍旧交给楚子航,看着“奥丁”,“我准备好了。”

“那么,人类!觐见吧!”“奥丁”说。

“以前你很多次都不听话,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话,”男人拉着楚子航的手低声说,“记得,不要离开我,却也不要靠得太近。”

“嗯!”楚子航颤抖着。

男人和楚子航行走在黑影的夹道中间,黑­色­的影子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们用的是某种古老的语言,仿佛吟唱仿佛哭泣,楚子航一句都听不懂,只觉得那些蛇一样的线条又苏醒了,在他脑海里变幻无穷。他战战兢兢地不敢看那些影子的脸,每张脸都是一样的,可是每张脸上都写着太多太多的往事。

脑子里电光般一闪,忽然间他似乎能听懂了,那来自远古的低语:“人类啊……”

“又见到人类了……”

“那孩子的血统……”

“让人垂涎的鲜­肉­啊……”

“口渴……”

可怕的声音围绕着他,楚子航惊恐的捂住耳朵。

“你听到的,我也听到了。”男人紧急拉着楚子航的手,“别怕,我知道的。”

男人站住了,距离“奥丁”大约二十米,距离背后的迈巴赫也是二十米,雨水不停地冲刷着他手中的长刀。

“为什么我觉得即便你得到‘卵’,你也不会放我们走呢?”男人问。

“我将许诺你们生命。”“奥丁”回答,“神,从不对凡人撒谎。”

“是另一种生命吧?”男人说。

“有什么不好?我将为你们开启‘封神之路’。”

“变得像那些死人一样?”男人环视着周围的黑影。

“不,你们的血统远比他们优秀,你们会更加强大。”“更加强大的……死人吗?”男人忽然大吼,“子航,把箱子扔出去!蹲下!”

楚子航想也不想,把手中的手提箱扔了出去,仿佛是吸引饿狼的鲜­肉­,所以影子都涌向手提箱。他们的形体因为速度而扭曲,像是从地上跃起的长蛇,男人踏步而出,长刀带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溅开成圆。楚子航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那些可怕的声音却穿过手掌钻进他的耳朵里,血液从伤口里涌出的声音,骨骼在刀锋下断裂的声音,混在在暴风雨里。(这句,额,我觉得要么是多了一个“在”,要不就是“混杂在”)

远比那些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一次他听见影子们的哀嚎了……痛啊……痛死我了……好痛啊……痛得像是要烧起来了……

绝望的、仿佛地狱中来的哀嚎。

楚子航感觉到那些浓腥却没有温度的血液粘在身上,雨水都洗刷不掉。

他鼓起勇气把眼睛微微睁开,看见男人狮子一样在影子中挥砍,一脚踩在手提箱上,一个又一个影子在刀光中裂开。

楚子航捂着头靠近男人一些,他记着男人的话,不要靠近,也不要远离。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影子向着他围了过来,如果带着利爪的黑手高悬在空中。

男人注意到了,用力踩得扑向楚子航,一刀斩断那些黑手,跟着一脚把影子们踢开。但他已经来不及回身去追击那些把黑手按在手提箱上的影子。影子们就要得手。

男人发出高亢的爆音,和那些影子低语的声音一样。

时间的流动忽然变得无比的缓慢,似乎风和雨都变得粘稠了,楚子航努力要把手抬起来,可手动得很慢很慢。在这个被慢放了几十倍的空间里,只有男人的速度一如既往,他返身挥刀,踏步、滑步,水花在男人的脚下缓慢地溅起,影子们浓腥的黑血缓慢地溢出,都暂时地悬停在空气里,仿佛浓墨漂浮在水中。墨黑­色­里男人的刀光偏转,飞燕一样轻灵。

楚子航从未想到一个男人会这样的威风,而这个男人是他的……爸爸。

时间回复了正常,男人还是一脚踩在手提箱上,抖手挥去刀上的血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奥丁”。

影子们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跌跌撞撞地不断倒下,他们在低声哀嚎,有的折断了腰,有的没有了腿。

“言灵?时间零,你的血统很难得。”“奥丁”说。

男人握住楚子航的手,“我说‘跑’的时候,就调头往车那边跑!”

楚子航点头。

“你跑得会比我更快!”男人拍拍他的脑袋。

“东西留下,我们走,可以么?”男人说,“公平一点。”

“你和我之间,是没有公平的。”“奥丁”说。

“谈判破裂了,”男人低声说,“跑!”

楚子航想都没想,发疯一样往迈巴赫那里跑。他跑得很快,他代表仕兰中学在市少年队打篮球,他是一个擅长突防的中锋。

他狂奔在雨中,迈巴赫就在他的前方。

这时候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风筝线断了。

是的,他和男人之间的风筝线……断了!很长很长时间以来,他只有隔很久才会见到男人,但是有一根线在他和男人之间,这样他们不靠近、也不远离。可是忽然间这根线断了。

他猛地站住回头,发觉男人根本没有跟他一起往回跑,男人在奔跑……奔向奥丁!

时间再次变慢,但是男人没有变慢……奥丁也没有!奥丁击出了Gungnie,一瞬之间无数次刺击,这支神话里永远命中的长枪,它的每一记突刺都带着暗金­色­的微光,弧形的光线围绕着男人,向着他的不同要害,仿佛密集的流星雨。

男人在流星雨中闪避,挥着刀旋转,高跳起来噼斩,向着奥丁,那个神的头颅。

他坠落下去,因为被他闪过的“流星”仿佛萤火虫回旋飞行,从后背击中了他,鲜血四溅。

时间再次恢复正常。

“子航!子航!开车走……开车……走!”男人嘶哑地吼叫着,浑身蒸腾起浓郁的、血红­色­的雾气。

楚子航呆呆地站着,感觉到那些“流星”都刺在自己身体里的……剧痛!

“要听话!”男人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子航,“报仇什么的……都靠儿子了!”

楚子航打开车门,看着没有钥匙孔的中控台。

“启……动!”他试着对迈巴赫喊。

引擎轰鸣起来,楚子航瞬间明白了刚才男人对他说的话,第三个可以唤醒这台车引擎的人,是他!

楚子航倒档起步,车飞速后退,男人偷偷教过他开车,用的就是这台迈巴赫,他们曾打开天窗奔跑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旋转的暴风雨拍打在车身上,四周的水壁挤压过来,拼命吼叫的升V12达到了最大功率,却无法推动车身离开这里,这个一个可怕的领域(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它被雨水封死了。

“芝麻开门!”男人高喊着把手中的长刀掷向八足骏马的马头,同时,他被再次袭来的“流星”围裹,在空中爆成一团血花。

水壁的力量瞬间减弱,迈巴赫平咆哮着冲破了它,远离这片诡异的空间。

丨4丨雨之哀歌

楚子航脑海里空荡荡的,驾车飞奔在高架路上,车内音响不知何时又开了,女儿和父亲对唱:

女儿,亲爱的女儿,我给你的安排并没有错,我把你嫁给豪门的儿子,一旦我老去,他将是你依靠的男人,他还小,但他在长大。

对的……是这首歌……没错!

他忽然听懂了。

男人放这首歌给他听,放得没错。他就是那个女儿,男人把他加入了豪门,男人希望他能过得好,希望将来他有所依靠。

在真实的世界里男人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男人,他一辈子只是个司机,一个偷空接儿子放学的小卒,他能做到的仅限于此。许多次他开着这辆迈巴赫等候在校门外,可是看见那辆奔驰S500开进来的时候就缩缩头离开,他相信自己已经看到了“女儿”的依靠。他可以手持长刀扮演拉风的角­色­,但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知道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所以他远远地逃离了。

“你将来就明白了。”

现在楚子航已经明白了,男人呢……男人死了。

太晚了。

楚子航猛踩刹车。车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停在雨幕中,横在空荡荡的高架路上,楚子航打开车顶天窗,靠在座椅靠背上,仰头看着天空。仿佛全世界的雨都从那个天窗里灌了进来,坚硬的冰冷的雨,抽在他脸上……抽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不到冷夜感觉不到痛,耳边穿Сhā回放着男人的声音和那首歌。

“杀了你啊!”他趴在方向盘上,用尽全力吼叫。

2010年7月12日,深夜,南非世界杯决战,这座城市下起了雨。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聚在电视机前,喝着啤酒睁大眼睛议论纷纷。

隔壁传来妈妈和闺蜜的尖叫声,大概是进球了。她们已经­干­掉一箱啤酒了,在这么喝下去,这个阿姨组会穿着低胸的丝绸睡衣跑到花园里,手拉着手发癫吧?不过也没什么,让她们闹吧,偶尔发发疯也好,正好今晚天气不冷不热,妈妈也喝过牛­奶­了。

楚子航躺在窗下的床上,躺在黑暗里,夜风湿润微凉。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珐琅吊灯,已经很久了。

好几年过去了,每天晚上睡着之前楚子航都会回想一次,回想全部经过,每个细节,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什么。

他从《脑科学导论》那门课上直到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时间过去,渐渐地他会零星忘记点什么,然后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于是那个雨夜的画面就像是发黄、开裂、剥落的老照片,连同那个男人的脸,一起模煳。

可他不愿忘记,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还记着那个男人了。

如果他也忘记,那个男人就像不曾存在过。

“爸爸,又下雨啊。”楚子航轻声说。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路明非的日常

2010年7月17日,阳光灿烂的早晨,闷热得很。早起就听见蝉玩命地叫。

路明非背心短裤拖鞋,坐在笔记本前,一手拍蚊子兼着挠乱蓬蓬的脑袋,一手在浏览器的地址框里键入网址“”。

随着明快的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序曲,网站刷出了登陆页面,一幅像极了法国农庄的3D合成图,旁边是又煽情又烂大街的楼盘广告词,“卡塞尔仲夏名邸,天安门西120公里的纯法式葡萄园,圆您坐拥水景别墅的梦想,火热订房中!”

下面是两个选项,“业主登陆”,以及“访客浏览”。路明非点击“业主登陆”,在ID框中键入“。Lu,”然后摸出一张密保卡来,按照提示键入了上面的12组数字,每组2位。

回车键一敲,门德尔松优美的音乐瞬间给掐了,界面从上而下高速刷新,墨绿­色­的­操­作页面,无数线条简洁的细框,一眼看不过来的按钮,极其刚硬的科技风格,浏览器的左上角标注了这个页面的名称——“卡塞尔学院假期日常报告表”。

路明非从抽屉里摸出个皱皱巴巴的小本,按照他写下来的­操­作流程在­操­作界面上一项项找,挨个勾选和键入。这个复杂的系统在芬格尔那种电脑狂人手里,牛叉到可以远程控制卡塞尔学院中央厨房烤箱的温度,但路明非用的还不是很熟,有种拿着一本《西方餐桌礼仪》变换不同的刀叉硬磕法式大餐的感觉。

“是否检测到未知龙类?”

选项是“监测到觉醒的纯血龙类”、“监测到觉醒的混血龙类”、“监测到未觉醒的纯血龙类”、“监测到未觉醒的混血龙类”、“没有”。

路明非在“没有”那栏打了个勾,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有龙类四处乱跑?回国就是回到现实世界,跟那些爬行类彻底断了联系。

“是否使用言灵?”

路明非在“没有”那栏打了个勾自从三峡水库那一战之后,所有言灵能力好似都失去了,那可是豁出1/4的命换来的,结果只能用一次。唯一还能起点作用的是“不要死”那条,如果摆出要发龟波气功的样子对着被拍过的蚊子大喊,好像可以让它重新飞起来。

“是否对新的龙文有灵视感?”

“是否有发现疑似炼金设备?”

……

……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路明非的鼠标麻利的在屏幕上游走,最近做这活儿有渐渐流畅的感觉了。

路明非的大学一年级暑假,他这是在做日常。

所谓“日常”是卡塞尔学院的校规,放假期间每天学生都要在线向北美本部报告当天的状况,这些统统会被学院归档,离校期间良好的记录会提升绩点,而且绝不能谎报,在日常报告中撒谎,等同于考试作弊。

在卡塞尔的人­性­化制度下,作弊不会被开除学籍,只会降低阶级,而降低阶级带来的不便……会让学生在学院里窘迫如狗。

“外紧内松”,这是昂热校长对校规的评价,“狗娘养的哪个孙子制定校规的”,这是芬格尔的。

他家在德国乡下,上网不是很方便,据说每天都得骑着马跑到镇子上上网做日常。

虽然麻烦点儿,不过路明非倒是很逆来顺受地养成了“做日常”的习惯。

对于普通大学来说,平时把学生关在校园里填鸭,假期还要求每天写报告简直没人­性­,什么校长敢下这样的校长令立刻会被学生集体轰爆。但是卡塞尔学院不同,这是一所本该比军校更军校的特殊学院,没有组织纪律­性­,鬼知道学生们会捅出什么娄子。

卡塞尔学院,美国私立贵族大学,由一群疯子组成。他们坚信“龙族”曾经统治世界、目前只是沉睡、将来还会对人类的统治发起挑战,而他们自己是人类和龙类的混血种,拥有人类内心的龙类的能力,抗击恶龙的任务只能由他们承担。他们培养最优秀的学员,输送到世界各地,防备龙族个体的苏醒,必要时制定屠龙计划,让那些死­性­不改的龙类继续陷入沉睡中。

对于龙类,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的话,路明非这种三观超正的有为青年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无奈现实是残酷的……和搞笑的,在卡塞尔学院进修了一年的课程后,路明非的所见所闻让他不得不相信,历史教科书上的东西都他妈的是错的,人类不是和大自然搏斗了上百万年渐渐学会使用工具和火的。而是龙类教会了仆从们这些技能;当然太古年代的神明也不是人类根据自身的形象想象出来的,而是根据龙类的形象夸张的;自然各种龙都是有的,世界各国都崇拜某种看起来很像爬行类的、威武的图腾,是因为他们的祖先在上古时亲眼见过;匈奴之王阿提拉是个龙类,所以他那么拽,一直打到罗马没人挡得住他;百年玫瑰战争是纯血龙族和混血种的死战;林则徐虎门销烟的秘密原因是阻止东印度公司从中国偷走“龙骨”……

大概所有的历史事件都跟龙族秘密相关吧?考前路明非趴在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里熬夜磕《龙族的秘密史》这本卡塞尔学院必修课程时想,没准儿跟周星驰版《鹿鼎记》里说的那样,大清朝真的是被红花会斩了龙脉,所以才亡的把……可惜那版教材只到1911年就结束了,据说是因为作者以传教士的身份去广州搜集素材,高兴的围观黄花岗起义,不幸被一颗流弹爆了头。

学院里的每个学生都是龙族混血种,天才到处爬,­精­英傍地走,代号“冰库”的“炼金设备陈列馆”中都是些高危物品,颇有几件够格毁灭世界的。如果不强化纪律严肃管理,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在校规不那么完善的时候,有过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案例,譬如头戴炼金设备离开校园,对某个秘密崇拜龙族的黑帮组织大开杀戒的个人英雄主义少年,当时他以炼金设备强化­精­神,动用“言灵?炽”,造成的烈焰有如数百吨燃油在纽约的街头被点着,英雄完毕了,罪犯伏法了,造成的影响却用了数千万美金才得以消除;比这更加夸张的是在联合国安理会的某个内部论坛上,一名担任速记秘书的实习生无法忍受代表们­操­着政治论调高谈阔论,无非是要给自己国家扩军备战找借口,激动的和代表争论,乃至跳上讲台把他在卡塞尔学院学到的东西统统抖了出来,讲述“人类历史背后的秘密史”,强调人类本身的团结才是最重要的,共同的、更可怕的敌人藏在历史的幕布后呢!虽然他控制情绪没有讲到龙,但是依然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他的演讲实在太逼真了,每个历史事件都在佐证他的“人类之外隐藏着其他秘密智慧种族”的结论,彻底颠覆了会议代表们的世界观。无奈之下,学院只得展开危机公关,把这个学生关到­精­神病院里去了,给他开具了一份“家族­性­遗传­精­神病”的病历,知道两年后才悄悄把他弄出来。

在成立卡塞尔学院之前,历代屠龙者的组织是一些密党,在党规上没有几把强有力的刷子很难混到至今,自从校长昂热祭出“离校期间日常报告”的杀手锏,需要学院出面善后的意外事件少了80%之多……但是一名学生仍于去年自作主张地从防守森严的美国国会议事厅中偷走了国父“乔治?华盛顿”曾使用过的一柄遂发枪,该学生认为乔治?华盛顿应该是当时的密党领袖之一,于是希望分析看看遂发枪的金属部分是否是炼金术所得的“再生金属”,这对他写毕业论文有莫大帮助。

所谓“icassellyou”,跟LG巧克力手机的广告词“ichocolateyou”如出一辙,“i”还都是风马蚤的小写。起初每次登陆路明非都想捂脸,不过随着这件工作做得越来越顺手,路明非渐渐也习惯于每天起床坐在桌前哼着那首韩国小女生唱的“ichololateyou”铃声扭动,轻松协议的做完日常再去洗漱了。只是把“chololate”改成“cassell”……他自己录了一版传到“守夜人讨论区”里去,被版主加了­精­华,创下了2000多次下载的记录,分布在全世界的执行部专员都越洋下载并且设为手机铃声,路明非在讨论区“十大”的第一名连续呆了五天。

这是注定要从龙族手中拯救世界的“S”级学生路明非在大一下学期­干­的唯一一件拉风事。

明非!不要一大早起来就玩电脑!下去买一袋广东香肠和一把小葱,顺带去传达室看看有没有新的邮包寄来!"婶婶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隔着20cm的承重墙震得路明非脑袋一阵阵发懵,真是魔音穿脑。

“哦哦,马上好了马上好了!”路明非赶紧说。

路明非本来觉得暑假自己可以衣锦还乡的,毕竟如今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要跟婶婶说龙族历史估计会吓婶婶一跟头吧?可龙对路明非这种卡塞尔学院历史上屈指可数的“S”级学生也算不得什么,第一学期的实践课,路明非就在三峡水库把四大亲王之一的“青铜与火之王”灭了,实践课GPA是满分。

与此相比那张额度十万美元的信用卡兼学生证就算不得什么了,都是拯救世界的人了,还谈什么钱?

打赌赢了一辆布加迪威龙,世界上最快的量产跑车,时速能达到400公里以上,价值100万欧元上下,虽说第一次开就把全铝车身给撞瘪了至今没钱送回原厂去修。

投入学生会,认了意大利豪门出来的恺撒?加图索当老大,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恺撒兄眼里,叔叔婶婶这种都算蝼蚁了吧?在学生会的纪念酒会上,恺撒拍着路明非的肩膀说,“这一年招募到‘S’级路明非加入学生会是我们在招新中的最大成果!”虽然接下来的话是,“就算他一无是处,我也会不允许唯一的‘S’级落入楚子航的狮心会手里!”

师姐里八头身美女成群结队,作为帆船赛的啦啦队经常被芝加哥大学怀疑是外聘了职业模特。

师兄们都是天才,给他个收音机,他改装一下就能入侵五角大楼的网络。

所以路明非有绝对的理由得瑟,这背景这身份,毫无弱点了啊!

路明非兴冲冲地背着包回国,一路上提醒自己不要太骄傲,无论叔叔婶婶怎么夸奖自己,一定要淡定地微笑,这样才符合卡塞尔学院的贵族风格。结果他一脚踏进家门,没有看到欢迎的鲜花,而是客厅餐桌上的一堆萝卜条儿,叔叔婶婶正聚­精­会神合力腌萝卜­干­儿,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明非?正好正好,给我去买半斤大盐!”婶婶看见路明非那个欣喜。

“哦哦。”路明非茫然地把行李搁下,转身下楼去买大盐,一路上骂自己是个没胆儿的,如今也算半个成功人士了吧?买大盐这活儿还要他亲自去做?他这贵手不该只用于屠龙和拯救世界么?

买完大盐回来帮婶婶切萝卜,婶婶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明非你去美国一年啦,攒下点奖学金了么?”路明非立刻石化,在他离开中国的这段时间里,婶婶不知道练了什么神功,一拳击中了他的罩门。名义上说,他是有一笔不菲的奖学金,但是卡塞尔学院的奖学金必须大小测验通过、课程论文及时提交的情况下才兑现,否则就得去跟指导教授谈话。路明非除了第一学期的实践课以外,其他课程都是爬着过来的,12个月里足有8个月的奖学金没有兑现,4个月的奖学金只够他混饱肚子,信用卡还透支了几千美元……他的气焰有些跌落,切萝卜卖力起来。

第二,“人家都说美国女孩子很开放啊,你找到女朋友了么?”路明非觉得婶婶的问题尖锐地“榨出了自己皮袍下的小来”,脑袋重新耷拉下去。咋说呢?“我觉得恺撒的女朋友诺诺蛮好的,我也觉得诺诺对我蛮仗义的,不过看起来我有点像癞蛤蟆,我仰望天鹅至今光棍。”超纯洁,纯洁得很悲剧。

第三,“你见到你爸妈了么?”

没有,路明非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虽然是作为校友的父母推荐自己进卡塞尔学院的,但是整整一年的时间里,路明非只看到了两封来自母亲乔薇尼的信而已。甚至入学填写的“紧急联系人”表格的时候,路明非也写不出自己父母的地址,只能把紧急联系人写成叔叔和婶婶,他那考古学家的父母,据说正在忙于拯救世界抗击龙族的伟大世界的父母,据说深爱路明非的父母,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路明非面前了,久远得像是神话。

“我爱你”这话不能总是拜托别人来说吧?在信里写了一千遍,有朝一日总还是要亲口说出来的吧?路明非衰了太多年了……也一个人太多年了,其实他很想有一天爹妈能够证明一下自己的诚意,只要一点点诚意就好了嘛,就像是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风尘仆仆,拎着旅行箱,站在火车的蒸汽或者机尾的气流中默默地注视这个儿子,然后声音微颤地说,“你……长这么大啦?”

对吧?这才对嘛!这才带感嘛!这才能叫人忍住蹲地哇哇大哭的冲动淡淡地说一句“你们回来啦”!

来嘛!英雄!证明给你们生的衰仔看,你们会为了见他一面说句煽情的“我爱你”而飞越千山万水的!

但是爹妈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们对于路明非而言,只是信尾的落款、修辞学上的定义和校友录上华丽丽的两个名字:路麟城,乔薇尼。

路明非没有回答第三个问题,切萝卜的刀落在砧板上空空作响。

婶婶立刻明白了,轻蔑一笑说就知道你爹妈靠不住,本来还想让他们给鸣泽推荐推荐,好在我有先见之明,等他们的推荐,鸣泽还能上奥斯丁大学么?

路明非身高160cm,体重160斤的表弟也申请出国读书,成功拿到奥斯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不但是路鸣泽托福考得不错,还因为他的申请信写得好。路鸣泽在信里申请记述了自己亲爱的堂哥路明非,以一个衰仔之身努力上进,克服重重困难化不可能为可能终于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表示自己受到这一事迹的鼓舞也决心申报美国大学,“那个被班主任称作‘秤砣’、只会拉低平均分数的哥哥都没有放弃,我又怎么能不追求更广阔的视野和最好的学习环境呢?”

真感人,路明非挥汗如雨在餐桌上咔咔剁着萝卜,路鸣泽在开着空调的里屋聊QQ,牛气哄哄地跟崇拜他的学妹说申请秘籍,间杂着鼓动说“申请我们奥斯丁大学吧,我们可是名校云云,大家都很friendly,教授也特别nice”,好像奥斯丁大学上下老幼皆是他的兄弟。泡妞这件事,路鸣泽远比他堂哥靠得住,早已想到出国之后以他的身材找女朋友只怕不易,这学妹容貌颇可人、家境足以送她出国、且有点憨憨,若是真去了奥斯丁大学,就他路鸣泽师兄一个熟人……就好比张衡地动仪周围张嘴的铜蛤蟆,一嘴就把落下来的珠子给吞了。

其实路鸣泽有时候还是蛮怀念“夕阳的刻痕”的,总觉得那个“随堂哥出国就此消失”的短发娇俏萝莉是他一生最深的刻痕,既然自己也曾用情深如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此情一过,也就不必太认真了,对这个学妹逢场作戏一下不算是做坏事。拉风的老男人都是这个调调,现在最流行。路鸣泽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里,路明非把切好的萝卜一条条码在咸菜坛子里,一层层摸着大盐,封口。盐渗入他的皮肤里,有点发涩。

世上最无敌的生物中,有一种就是中年­妇­女,只用了三个问题就成功地把路明非打回了衰仔的本相。

对于中年­妇­女而言,一个上没父母下没女朋友中没钱的衰人,有什么资格抖擞?就算你牛得学会了“白金之星”,总得有什么“挥拳的理由”吧?连个挥拳的理由都没有……难不成只能为了永恒的正义?真扯淡啊!

丨6丨临时任务

路明非点下“发送日常报告”的按钮,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赶,婶婶要的东西半个小时内还看不到的话……便是叔叔这种苦练金钟罩二十年的好汉也挡不住魔音穿脑的进阶攻击,

RicardoM。Lu,您有未读的邮件1,您有未处理的任务1。

屏幕上跳出新窗口。

路明非楞了一下,未读的邮件倒是隔三岔五有,未处理的任务则是从未有过,他先打开邮件窗口。

Ricardo:这是一封生日祝贺邮件,根据入学资料,你出生于1991年07月17日,祝贺你在这一天满19岁。

对于任何在学院本部过生日的学生,按照规定可以在学院餐厅领取生日蛋糕一份,但根据日常记录,你目前在中国休暑假,所以免费生日蛋糕服务取消。

希望你在这一天里能收到朋友们的祝福,希望你在这一天里感到开心。

此外提醒,暑假小学期将在2010年07月20日开始,学院已经为你安排返回本部的机票,请随时准备出发。

你真诚的,诺玛

“生日了?”路明非一愣,回国这几天白天在婶婶驾前当差,晚上打打星际,日子过得煳里煳涂,他已经忘记日期了。

就这样他19岁了,19岁的时候周瑜周公瑾和孙策孙伯符一对兄弟已经在江东打下了根据地娶了大小乔,19岁的路明非……

“什么祝贺邮件嘛……只是通知我免费蛋糕取消了而已吧?”路明非嘟囔。

他有点儿丧气,叔叔婶婶大概也忘记了,爹娘是靠不住的,大概也只有诺玛还记得吧?可惜这次亮相的资深学院秘书版的诺玛,那个美少女版的EVA自从解读龙文那次之后再没出现过。

手机“叮”地一声,短信进来。

“生日快乐,路明非。楚子航”

简洁的跟这个学长那张很少有笑容的脸一样生日的第一条祝贺短信居然是来自楚子航,狮心会会长,学生会的死对头。好比周瑜生日,早起收到曹­操­送来的生日贺卡,感动是感动,就是有点茫然。路名非甚至不知道楚子航什么时候知道他手机号的,反正他是没有存过楚子航的,楚子航迄今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一百句。

路明非接着点开任务窗口。

RicardoM。Lu:执行部对你分配了一项临时任务,你需要在今天早晨10:00之前赶到火车南站,和执行部专员B007交接一份重要资料,并带着它返回学院本部,你的返程机票被预定在2010年07月18日凌晨。

诺玛

路明非的脑袋“嗡”的一声,临时任务?搞错了吧?这种事情怎么能交给一个准二年级。

最糟糕的是,现在已经过了八点,要在10:00赶到火车南站,下任务的人不知道从他家到火车南站没有直达地铁么?路明非脑袋冒汗。

手机又是“叮”的一声,新的短信进来。

路明非,这是你的手机号么?我是陈雯雯,今天中午11:30文学社在苏菲拉德披萨馆聚餐,你要是收到短信就一起来吧,我们都等你。

路明非握着手机,傻了。

真哪壶不开提哪壶,文学社聚会居然也在今天,邀请他的还是陈雯雯。就像几年前陈雯雯邀请他加入文学社一样,偶然、随意又让人欢喜。那也是一个夏天,蝉在外面玩命地叫,屋檐的­阴­影落在地面上如刀一般锋利,外面满是灼眼的阳光,他靠在窗台上百无聊赖,陈雯雯穿着蓝白相间的布裙子穿着浅跟的凉鞋,步履轻盈,像微微地踮着脚走夜路,好像要从他面前一掠而过。

“你是路明非么?你喜不喜欢看书?”陈雯雯停在面前。

路明非的眼睛本来低垂看着地面,惊讶地抬起来,陈雯雯的眼睛像是水面那样微漾着反­射­阳光。

“真没出息。”路明非心里说,都过了好几年了,陈雯雯也有男朋友了,搞得他满地玻璃心无处收拾,而如今他也拽起来了,都开始拯救人类了……可是想起那抬眼瞬间所见的一切,还是不由自主就有点荡漾……

鬼使神差地他就回复了一条:“好啊。”

“明非你还没有出发呢?”婶婶一头从外面撞了进来。

“这就去!”路明非吓得把笔记本一扣站了起来。

“没出发也好。”婶婶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裂开的马桶座圈,“马桶座圈给你叔坐裂了,你去建材城给我买个新的,要榉木的,高档一点的。我和你叔带鸣泽出去买出国的被褥和几身西装,毕业典礼上穿!你不要东弄弄西弄弄,把马桶圈买好叫物业的人来装上,下午我们大概四点半回来,你把香肠蒸上葱摘好,把米粉泡上。”

婶婶撂下命令扭头就走,外面门“砰”的一声带上,想必叔叔婶婶和路鸣泽一起出门去了。

所有事都赶在一起了,文学社聚会、执行部临时任务、马桶圈,要在日落之前完成这些任务……除非用白金之星暂停时间然后一一把事情做完啊……可路明非又不是空条承太郎。

“只有靠我的智慧了!”路明非想,其实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东西……

上午10:00,路明非站在火车南站巨大的阳光厅中央……提着一个马桶座圈。

真见鬼!第一次出任务就这pose?

路明非没办法,刚去美国上了一年学,奖学金没攒下、女朋友没找着、爹妈不见影儿,就敢不给婶婶买马桶圈?想想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毕竟是他唯一可回的家,人有个可回的家还是非常重要的,不然就只有在卡塞尔学院的餐厅里每天以的是猪肘子、土豆泥和烤肠混饭了,连个火锅都没得吃……自然也没什么爱心早餐一类温暖而虚幻的东西了,芬格尔那种看起来好似一条流浪狗的家伙还号称自己在德国乡下有“田园牧歌”式的家呢。

好在从地图上看,去建材城买东西和去火车南站接任务倒是顺路,中午和高中同学聚餐也在附近。他搞了个看起来蛮可靠的行程表出来:

9:00,出门,坐地铁再换乘387公车往建材城;

9:45,冲进建材城抓一个婶婶要求的榉木马桶座圈,飞速结账;

10:00,火车南站接任务,估计半个小时能完事儿;

11:00,赶到聚餐的披萨餐厅;

11:30,聚餐开始,估计怎么也得3个小时才能完事儿,高中时候聚餐一直是这样;

14:30,冲向374公车,换乘地铁回婶婶家;

15:30,配合物业的水管师傅换马桶座圈,估计半小时该完事儿;

16:00,蒸上广东香肠,摘了葱,把米粉泡上;

16:30,迎候给路鸣泽买被褥的叔叔婶婶回宫,接驾,并展示崭新的、锃亮的马桶座圈……

他对着这样一份­精­确详尽的行程表,不禁觉得卡塞尔学院还真加了他点儿有用的东西,至少他学会了赶时间。没办法,和这些­精­英们同校,必须追上­精­英们的节奏,­精­英们每天花6个小时能完成的课业,衰仔16个小时还不够用,不抓紧时间真没得混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必须提着马桶座圈跑完全程而已,提这个马桶座圈参加文学社的聚会算得了什么呢?大概算不了什么吧?大概吧……

第二幕双S级任务

1意外事故

大厅里满地阳光,一排排座椅空着没人坐,大厅周围的便利店店员打着瞌睡,极偶尔地才有乘客模样的人没头没脑地走来走去寻找检票口。火车南站建成不久,是准备给新的高速列车用的,前几天才投入使用,巨大的电子公告牌上就没几列火车要出发。不过气派是比老火车站大多了,龟壳形的金属架撑起了几千万平方米的圆形空间,顶上都是钢化玻璃,中央高度足足有四五十米,喊一声能听见隐约的回音。路明非盯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看,以表示他是来接头的,但是迄今没人理他。他心里有点急,最好这小任务能顺顺利利的,他赶时间。

时间已经过了15分钟,难道接头的人没看到他?

他伸着脖子四下张望,视线所及的范围只有7—11便利店门前拎着暖壶卖泡面的姑娘、推着大扫帚来回擦地的老伯、带着老婆儿子飞奔来去找不到检票口的大叔一家、以及坐在不远处和女友打PSP的兄弟,每个人都在专注地做自己的事。

看来不得不主动点了,路明非摸出手机开始拨打。拨通了,电话里传来周杰伦的《烟花易冷》彩铃,但没人接。

“这么潮?还《烟花易冷》?”路明非嘟嚷着,忽然听见周董大舌头的歌声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韵律,非常……。非常的熟悉——“Icassellyou…。”

什么超白烂的调子?伴随着熟悉的铃声,穿着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戴着黑超,穿着夹脚凉鞋的男人从不远处的一根柱子后转了出来,手中提着一只“班尼路”的纸袋。黑超反­射­阳光,让人觉得男人的目光一等一的锐利,他缓缓走向路明非,手里握着“Icassellyou”着的手机,肩膀起伏,那份派头,好似一个握着左轮枪走向对手的西部牛仔。

没见过这路数,路明非赶紧站直了。“‘S’级路明非?”对方站在路明非面前。

“是我是我,”路明非使劲点头,“是B007学长么?”

根据诺玛给出的资料,对方也是卡塞尔学院毕业,“C”级,专攻情报工作,毕业后一直留驻中国,表面职业是一个小IT公司的产品经理,实际任务是在中文互联网各个论坛搜集龙族的信息,编号“B007”。

“早看见你了,没敢过来认,没想到你造型那么拉风,手提马桶座圈嘿!”B007赞叹。

“我很想打六个点回答你……”路明非觉得自己窘翻了。B007拉下黑超,露出一对老鼠眉和闪动的小眼睛,满脸IT青年的模样,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之后,把手里的“班尼路”纸袋往路明非手里一塞。

“第一次见面还收你礼物……”路明非习惯­性­地客气。

“什么礼物?这就是要交接的物品!B007一愣之后,压低声音斥责,”拿好!很重要的资料!"

“很重要的资料你拿班尼路的袋子装着……”路明非没接,从背包里摸出一本砖头厚的书来,书背上印着“卡塞尔学院任务手册中文版”的字样。他按照索引页翻到了相关的章节,“嗯,那我们来交接吧……嗯,按照流程先确认身份,你是执行部专员B007么?”

“当然是,”B007瞪大了眼睛,“除了学院的人谁会用这么傻缺的手机铃声?”

“我录的………”路明非不得不提醒他。

“我知道是你录的。”B007振振有词,“别扯淡的,你修过执行部实践课么?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带着手册出来任务,你这样跟带着说明书开着有什么区别?”

“我虽然傻,但我好学习可以么?”路明非说,“把墨镜摘下来,我看看你的样子。”

“真受够了。”B007只好把黑超给摘了下来,现在路明非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摘墨镜了,摘了墨镜之后看起来有点猥琐而已。

“我还要看玫瑰。”路明非说。

“节省点时间嘛!难道你非要按照­操­作流程走?一看你就是个新手!是我把东西交给你,又不是你把东西交给我,你怕什么?”B007皱着眉头,“‘S’级应该潇洒一点。”

“按手册来,我还要看玫瑰”老师学生路明非指着手上的条目坚持。他不是不想潇洒,是没本事潇洒。第一次出任务,他路子还没摸熟呢。来的公车上他抱着任务手册研究,跟考试一样,纯靠临时抱佛脚,一步漏了的话,下一步他就不知该怎么接上了。

“真龟毛!”B007嘟嚷,“走,去那边的柱子下面。”在白­色­立柱的­阴­影里,B007单手扶着柱子开始脱鞋袜。

“脚好臭。”路明非捂着鼻子。

“谁叫你非要要看的,活该!”B007掰着自己的脚丫,努力把脚底朝上,露出纹在脚底板里的玫瑰图案,旁边还有小字,“Jack&Wendy”

“坚持会,我对对图案,”路明非赶紧在iPhone里翻看彩信,诺玛用彩信把图案发到他手机上了。

“你妹啊!你金­鸡­独立试试啊!”B007骂骂咧咧。

路明非捂着鼻子蹲下身子,把手机凑近B007的脚底板。图案吻合,分毫不差。路明非想了想,忍着郁闷,伸手在B007脚底抠了抠。

“喂喂!”B007差点跌倒,“你想整死我啊你!”

“看看纹身是不是真的嘛,你没见过那种纹身贴纸么?我看女孩穿吊带衫的时候贴在肩上,也很象真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路明非一边解释,一边把手指在裤子上蹭蹭,“行了,身份验证通过,我们办交接手续吧。”

“等等我。”B007低头穿鞋袜。

“你把玫瑰纹在脚底­干­什么?”路明非觉得很好玩。

“和老婆一起纹的,我的英文名叫Jack,老婆叫Wendy,玫瑰是因为她是花店店员,我看上她就总借着去买玫瑰搭讪啦,”B007得意,“去年我们去海边拍婚纱照,两个人坐在沙滩上,把脚板心对着镜头,两朵玫瑰。酷吧?看过周星驰版的《鹿鼎记》吧?跟‘反清复明’一样!”

“酷!”路明非很欣赏。

“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介绍你去那家纹身店,一点都不疼,还打折。”B007说,“你想纹个啥?”

路明非走神了,望着玻璃天顶发呆,脑子里飞快的做一个PS游戏,把蓝天白云沙滩大海的背景摆好,把穿白西装的自己放在画面的左边,把自己认识的漂亮姑娘一个个放在画面右边,都咧个嘴笑着,冲镜头竖起光脚板,上面纹着不同的图案和名字。

“Nono&Ricardo”,图案可以纹布加迪威龙?未免太大只了一点,而且那车还是凯撒的。

“Zero&Ricardo”。图案大概可以纹3E考试的试卷?真悲催!难道和熟悉的女孩们之间就没啥可以用做什么“燃情纪念”的小物品?难道这大好的一生跟女孩们就清清白白无牵无挂?

“Chenwenwen&Ricardo”?图案是……蒲公英!

摇曳在风中的蒲公英,白­色­绒毛的表面因为风而有流水般的花纹,随时千千万万的小伞就会四散飞走。陈雯雯抱着装蒲公英和风铃草的长纸袋,背后的草地上几千几万株蒲公英,飞起又落在水面上的小伞们就像是场温暖的大雪。其实有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陈雯雯,总是一脸纯真无辜的模样,可是诺诺说陈雯雯和赵孟华他们伙着把他给玩了,路明飞心里又有点憋屈,他有点丧气,“再说吧,没准一直光着当和尚嘞,纹个佛……”

B007觉得这是对自己幸福婚姻生活的高度赞誉,以学长的风度拍拍路明非的肩膀,“小事儿!妞这东西满街跑,世上三腿的蛤蟆不多,两腿的妞有的是!”他递过交接文件,“签个字,摁上手印,然后给诺玛发一条短信,诺玛会在任务日志帮你做更新,资料就到你的名下了。”

“哦。”路明非­干­脆偏腿坐在地上开始倒腾,对了师兄,你老婆有血统么?"

“屁的血统,没血统,”B007蹲在路明非身边,“良民,祖上三代清清白白,成分是佃农。”

“我说……那个血统。”路明非压低声音。

“我知道你的意思,没血统,100%纯人类黄种女­性­,倍儿地道。”B007竖起大拇指。路明非一愣,“你跟她一起不会觉得……很孤独啥的?不是有那什么血之哀么?”

“屁的血之哀,我龙族血统比例很低的,只有3%多一点,偶尔觉得自己有那么点点与众不同而已。我不如你这种‘S’级,生来就是要拯救世界的。我们这种人在卡塞尔学院里就是路人甲,我估计这次交接完了资料,你下辈子都未必还能见到我了。”B007说,“不过我还蛮知足常乐的,跟您这样血统纯正的公龙相比,我的能力是弱了一点,可您去哪找一头跟您相配的母龙呐?”

路明非觉得他说得大有道理,满心悲催,只好撑着两句烂话,“我倒不要求相配,只求母龙漂亮……”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唠叨一边交接,学院规定的交接手续相当繁琐,或者说对路明非这种穷鬼来说相当繁琐。学院有自己开发的ipad任务控制软件,只要买一台ipad就能在友好的界面轻松完成一切­操­作,无线上网连接诺玛备案,开始路明非只有一台来历诡异的iphone,还是中国联通版没有解过锁的。于是只能靠发短信和诺玛备案。

“蚊子?”路明非说,空气里咝咝响,蚊鸣般的声音。

“哪有?”B007四下里看。

“我也没看着,就是听着咝咝咝咝的。”路明非说。

其实他压根不在乎蚊子,这是这蚊子的声音很烦人,咝咝咝咝,咝咝咝咝,说是蚊鸣,又有点像是无数细沙在金属的表面上划擦。

路明非有点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晒得中暑了,好像又不应该,大厅里的温度一点不高,反而像是越来越低了。

“快点快点,”B007说,“我还赶着回去上班呢,翘班太久要扣工资的。”

“行行,我再签个字就行了。”路明非最后看了一眼任务手册,没错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在交接的书面文件上签字”。他拔出一支水笔咬下笔帽叼在嘴里。突如其来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笔帽上好像沾着无数的沙子,咬在沙子上的感觉难受之极。他把笔帽吐在掌心里看,­干­­干­净净的笔帽,沙子什么的半粒都没有。

“奇怪。”他嘟囔,牙齿里好像沾着许多沙子似的,轻轻咬牙涩得叫人脑仁儿都难过得颤。

“快点啦!”B007说,“给人发现就不好了。”

“我说,我没犯得着这么鬼鬼祟祟么?找个咖啡馆不就好了?”路明非说,“现在跟间谍似的,我们­干­的不是拯救世界的伟大事业么?”

“怕有人跟踪,我来之前好几天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B007说,“对了,你知道纸袋里的是什么吗?”

“鬼知道,我一早上就接到任务,我牙还没刷呢。”路明非说。

“不知道就对了。”B007说。

“不知道就能不危险对不对?”路明非说,“这个我懂,电影里都是这台词,知道得越多,危险越大!”

“危险还是一样大,只是你不知道,你就不会跟我一样有心理压力。”B007说。

“真有那么危险……”路明非正签字,笔忽然在纸面上拉出了几厘米长的一道扭曲的线,他没能控制住笔。因为那些藏在他牙缝里却看不见的沙子忽然开始跳跃了,就像是含着满嘴的跳跳糖,沙子们像是一个个活蹦乱跳非要把路明非牙关开启的小­精­灵,蹦跳着炸开。甚至连空气都随着他们开始跳动了,那个咝咝咝咝的声音被十倍百倍地放大,如果真是什么蚊子在哼哼的话,那么他们一定是在蚊子的嘴里,效果才会那么惊悚!

“好……好像有什么不对!”B007说。

“废话嘞!早跟你说有点奇怪!”路明非脸­色­发白,“我就觉得牙齿里有东西在跳……不,不是,是什么东西在跳,小腿肚子好像都开始跳了!”

“不是小腿肚子跳,是地面在抖!”B007蹲下去按着地面。大厅里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奇怪的变化,站起来不安地四处张望。

“是地震吗?”路明非问。

“翻到任务手册289页,《任务中突发状况的处理》一节……看看该怎么办?”B007开始流汗了。

“喂,这个时候翻任务手册还有屁用?地震了就得逃难啊!”路明非大声地说。

“你忘记你是哪个学院毕业的了》哦,你还没毕业……”B007压低了声音,“龙族掌握的力量,我们屹今为止知道的只是一磷半爪,一切突发情况都可能和龙族有关,遇到突发情况第一时间是参考学院的规章。快翻!”

路明非手忙脚乱地翻书,整个大厅里的人已经开始四处奔散了。那个带着女朋友的家伙大喊:“地震了”

“参照通用救生手册避险……”B007说。

“屁!这犯不着翻书?我用脚丫子想也明白!”路明非说,“想不到学长你还是个学院派,没任务手册就不到该­干­啥了!”

“这里还算开阔,应该没什么事儿。”B007说着仰头看了一眼,脸一下子就白了,巨大的玻璃天穹上出现了延伸的裂纹,那些裂纹如同藤蔓一样从四面八方向着顶部中心生长,一块又一块的强化玻璃随着框架的扭曲发出呻吟般的异响,然后“啪”一声地裂开,第一片碎玻璃落下,砸在地面上,粉碎溅开,声音惊心动魄。整个穹顶正积聚强大应力。

B007紧张地四顾,“长椅地下!躲在长椅底下!”两个人像是两条抢食的野狗,飞扑到长椅下,就在他们扑出的瞬间,玻璃穹顶发出一声犹如锐声哭泣的长音,所有的裂缝汇聚到穹顶中央,所有应力集中于那一点,崩裂是一瞬间的事,几千片强化玻璃裂为几十万片玻璃碎片,透过玻璃穹顶的阳光凌乱了,碎片坠落如雨,千千万万片块坚硬的、锋利的光芒翻转着下落……

“妈的,多亏我还有点急智。”B007仰头看着玻璃碎片坠落在他们的前后左右,戏碎的渣子在地面上跳跃、闪烁,溅的很高,就显示绚烂的水晶。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他使劲地按着额头,呆呆的看着光芒的坠落。好像看到了什么……画面。那些破裂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海潮般涌来,回荡在四面八方,站立在冰崖上的孤峭背影,飞溅到天空的白­色­冰晶,夕阳沉入黑­色­的云团,兀立在浩瀚冰海上的铜柱。

被束缚在金属藤蔓中的女人,鲜血坠在冰壳智商,流淌城巨大的图腾。冰面在震动和粉碎,风从极地吹来,吧破碎的冰霰吹入天空,仿佛一场逆舞的雪,折­射­那女人瑰丽的、黄金般的目光。

“你后悔么?”

“你孤独么?”

这是什么狗屁对话?路明非想,这是一对死敌还是一对情侣?总之看起来是该生离死别的时候了,能不能说点有意义的话,拽什么哲学腔啊这是?可他说不出话来,这该死的画面太逼真了,像一场3D电影,逼真到寒冷刺穿皮肤的效果都那么清晰,清晰得犹如割裂般的疼痛。

“路明泽你在搞什么?出来出来!”路明非心里说。

不会有错的,每次有奇怪的画面感,都是因为路明泽,那个隐藏在他意识深处自称“路明泽”的大男孩,跟现实里圆滚滚的堂弟完全不是一个人,狡黠得像是个小魔鬼。

路明非四处看,却没有发现路明泽。路明泽竟然没出现,以路明非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见同样缩在长椅下的人的腿,那些试图躲避碎玻璃的飞奔的腿中,没有看见路明泽总是穿着的黑­色­西装长裤,但是,有另外某个人……路明非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就在周围,不远的地方。

那种仿佛日食时月球的影子投在地球表面的存在感你看不见,可你知道他在这里。路明非微微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想,是谁呢?是那双穿着高跟鞋跑的跌跌撞撞,想必背套裙束缚着的办公室女郎的腿?是哪个挽着裤腿踩着脚尖皮鞋满腿毛一看就知道是大叔中的大叔的腿?或者根本就是缩在长椅下那个双腿噼开哇哇大哭着的尿尿的小男孩?完全看不出来。

路明非捅了捅对面的B007,“学长,有、有高手……”

B007没有回答,路明非扭头看着他,愣住了。B007趴在地上,后脑门上Сhā着一块锐利的玻璃碎片,出了点血。他头顶上,崭新的长椅中央,一个狭长的裂开,那块看起来薄且脆的玻璃碎片居然直接贯穿了厚实的复合木板。

“学长你还好吧?”路明非大声喊。B007没有回答。

“不要搞笑了啊!学长!这样死是很衰的啊!”路明非颤抖的手伸到B007的脖子上,已经摸不到任何的脉搏了。

执行部专员B007,留下未尽的屠龙事业,光荣牺牲。

路明非在震惊中沉默了四五秒,忽然发现了一件再糟糕不过的是,那只“班尼路”的纸袋……不见了!

2“SS”档案

越过11个时区,美国卡塞尔学院本部,深夜,风纪委员会主任,卡塞尔学院教授曼施坦因正躺在床上,对嘛电视屏幕上是他最喜欢的《辛普森一家》。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曼施坦因拿起话筒,咳嗽了一声。

“出事了。”施耐德教授的第一句话,简明扼要,开门见山。

“我立刻到。”曼施坦因挂断电话,起身下床。暑假期间他是值班教授,应对临时突发­性­事件,而这个事件无疑非同一般,施耐德教授所以从学术研究转为执行部负责人,是他的确在执行上有天赋。对于施耐德这种人,不是严重到一定程度的事情,不足以称为“出事了”。

曼施坦因西装革履快步走进控制室的时候,古德里安教授和施耐德教授已经在了,古德里安应该是从梦里醒来,衣服是穿好了,可戴着一顶小红花的锥形睡帽,满脸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茫然。

“怎么回事?”曼施坦因问。

“有份秘密资料在中国遗失了,迄今为止还不知道下落。”施耐德说。

“这……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我不太懂你们执行部的这些,没我的事我就回去睡了。”古德里安扶了扶头上的睡帽,满眼惺忪。

“遗失资料的是你的学生,路明非。”

“什么?”古德里安傻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有秘密资料?暑假过了他才二年级!”

“他被分配了一项临时任务,在暑假小学期开始前把一份资料丛中国带回学院本部。按常规,经过二年级的几门必修课程后,他才有资格出任务。这是一次例外,或者意外。分配任务是由诺玛做的,不是我,诺玛分配任务符合学院的章程。”施耐德说,“但是他在和中国的执行部专员B007见面的时候,意外事故,B007死了,混乱中资料遗失。”

“分配给他这项任务是根据校长的意见,校长认为对S级应该给予更多的锻炼机会,这项任务的级别被定为'C',难度仅仅是初级,所以被分配给路明非。”诺玛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在这所学院里这部人格化的中央电脑无处不在,任何一部扩音器都可以是她的嘴。

“携带物品返校的难度确实不高,可是物品的级别”施耐德低声说,“现在不是追究任务分配责任的时候,我们必须解决问题,这件物品对于我们而言非常重要。”他把一份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曼施坦因,“这是那份物品的档案。”曼施坦因第一眼看到档案正面暗红­色­的印章,吸了一口冷气,印章石一条巨蛇头衔尾围绕成圈,鳞片宛然,中间是粗黑体的两个字母,“SS”。

“怎么才能找回来?”古德里安问。

“出了那么大的事,甚至有执行部专员死了,不会只是单纯的意外,而且我们手中没有任何的资料,根本就是……”施耐德说。

“就像中国话说,‘耗子拖王八,无处下嘴’。”古德里安说。

“好了,现在不是练习中文的时候!”施耐德说,“路明非的经验没法处理类似的事,必须增派新的专员,我的人选时楚子航,他也在中国过暑假,根据上次他提交的日常报告来看,他所在的位置距离路明非只有不到20公里。”

“只有楚子航一人?”曼施坦因放下档案,皱眉。

“谁能配合他?和楚子航配合过的只有狮心会副会长兰斯洛特,可兰斯洛特还在法国乡下做调研,最快赶到中国也需要12个小时。”施耐德顿了顿,“即使兰斯洛特可以出动也没用,楚子航适合单独执行任务。”

“不要紧,还有明非在,明非会支持他的!”古德里安对自己的学生很有信心。

“那就不要从学生中选拔人选,调动在中国的其他专员。”曼施坦因拍了拍桌上的档案,直视施耐德铁灰­色­的眼睛,“物品编号是‘SS-778’,虽然没说明是什么东西,不过编号以‘SS’开头——这是顶级编号,这类东西我们决不能放任它流失!”

“楚子航是我的学生,而我是执行部的负责人。我有自己的判断,他一个人能解决。”施耐德冷冷地说。

“但我是值班教授,学院在‘SS-778’上面花费了120万美元,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曼施坦因同样强硬,“我相信楚子航是个优秀的学生,但是必须派人支持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有明非在啊……”古德里安发现没人理他。

“相信我,多余的人手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施耐德叹了口气,背着手在调度室里转圈。

“最大的麻烦是资料丢失!”曼施坦因紧跟在他后面。

“明非……”古德里安嘟哝着。

“所谓的‘SS-778’到底是什么?现在不是执行部保密的时候,校长不在期间,我们必须协力。”曼施坦因叹了口气。施耐德犹豫了很久,“是过去五年中,中国人关于‘未知类型犯罪’的秘密档案。中国人吧他们怀疑为‘超自然事件’的案子全部归为‘未知类型犯罪’,就像美国空军关于UFO的‘蓝皮书计划’一样,记录了种种匪夷所思的犯罪。其中绝大部分只是罪犯很狡猾,或者犯罪手法太­精­巧难以揣测,又或者某种科学可以解释的罕见事件,但是其中极少数的案件,跟龙族有关。”

“难怪值120万美元!怎么弄到这东西的?”曼施坦因吃了一惊。

“很不容易,中国警方非常谨慎,绝密资料都以纸板文件的形式存储,所以诺玛对此无能为力。B007号考虑在中国境内执行观察人物已经20年了。偶然的机会他发现资料保管员的房子和他买在一个小区,于是他借着业主聚会的机会接近他,和他成为朋友。B007号的言灵能力是催眠,他对资料保管员进行催眠之后,让资料保管员进入档案库日复一日地手抄,要知道微型相机之类的设备是根本带不进去的。前后花费了七个月才把资料抄完。期间那个资料保管员因为抄写太过辛苦,都患上腱鞘炎了。”

“这跟间谍没区别了吧……”古德里安有点窘迫。其实他的意思不是“间谍”,他觉得这简直是当小偷,和贵族学院的定位不符。

“总不能给中国警方发函,说我们想在龙族犯罪的问题上和你们进行一些学术沟通吧?”施耐德摸着自己的头,靠着诺玛轻易搜集全世界资料库的他命令专员这么做,确实有些丢脸。

“两个问题。”曼斯坦因说。

“问吧,只要我能回答。”

“第一,为什么不让B007直接携带这份重要资料来学院本部报告?而是安排一个大一放暑假的学员去接头,我们需要这道转手么?路明非在这个任务里看起来只是个送快递的。第二,即使需要人送快递,为什么没有安排楚子航去?楚子航和路明非在一个城市,他是狮心会的会长,虽然还没有毕业,但是已经执行过几次实习任务,和资深执行部专员一样有经验,如果安排他,原本不会出这些麻烦。”曼施坦因看着施耐德的眼睛,“为我解释。”

“B007提交的日常报告中提到自己可能被跟踪,虽然无法掌握切实的证据,但是他也是上过我们课程的学生,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就不得不提防,所以我们安排了这次交接,为了低调而迅速地把档案送回学院本部,才动用了学生,……只是没有想到系统自动把任务分配给了路明非,大概是他距离最近。至于楚子航,虽然也很方便,但我他从‘可供任务调动’的名单里扣掉了……现在我决定调用他,也是迫不得已。”

“你说到要点了,继续。”曼施坦因紧咬不放,风纪委员会主任的风格素来是这样的,这也是职业素养。

“这份档案里,有个案件可能和楚子航有关……我们不希望他知道。”

“什么案件?”

“6年前,一步迈巴赫轿车在高架路上因为台风暴雨而发生事故,车被遗弃,车身有大量难以解释的破损,简直像是在一系列机械上冲压过又拿激光焊枪切割过,但是司机却不在车里。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司机,他从世界上蒸发了。”施耐德缓缓地说。

楚子航单手抓住篮球,下蹲,深唿吸。

篮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

“50比50。”楚子航对自己说。

他动了,狂风一样带球上篮,从中场到一侧篮筐。只用了区区一步!身高175CM的楚子航,三步上篮,把球扣入筐中,球没有落地,而是落入了楚子航手里,闪电般运球到中场,向着另一侧的篮筐,三步上篮,像是巨人夸父追赶太阳那样的大步!自动计分牌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刷新,一个人的篮球赛,两边分数交替上升。如果有人围观这场球赛,会看见红­色­球衣的人影因极速的奔跑而模煳起来,运球的路线是标准的“8”字形。

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绵密到连在了一起!记分牌刷到“50:50”,球“砰”地落地,楚子航的球鞋在地板上带出“咝咝”声,最后停在场地中央。

至此他全身没有一滴汗,几秒钟之后,热汗泉水一样涌出,把他的球衣浸透。楚子航用手捋了捋湿透的头发,看着记分牌点点头,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表示满意。

这是他家里的篮球场,因为他曾在市少年队里打过中锋,“爸爸”就把整个顶层做成了篮球场,但是高一之后楚子航就退出了市队,始终只是一个人练习。

对于一个察觉了自己龙族血统的混血种,和普通人打篮球完全没有挑战的乐趣,更强的肌­肉­力量,更快的反应速度,骨骼的超角度弯曲,都让普通人的高强度竞技类游戏变得像打高尔夫那样休闲。楚子航如果在常人面前这样打篮球,只能被看作一个怪物。

所以卡塞尔学院和芝加哥大学每年竞技的项目是密歇根湖帆船赛,只有这样靠经验,灵巧和耐力的项目。普通人类才能和混血种争一争。

楚子航抓了条白毛巾掉在脖子上,轻盈地从红­色­球衣里“跳”了出来——这也是拜血统所赐的灵活——钻进旁边的淋浴间里。他淋浴是准确地三分钟,一分钟热水,一分钟冷水,一分钟温水,第一分钟的热水会挤走身体里剩余的汗,第二分钟的冷水会让肌­肉­皮肤紧紧地收敛,第三分钟温水冲­干­净离开。

凯撒不止一次地和学生会­干­部们泡在罗马式的花瓣浴缸里嘲笑地说,如果他们是生活在古罗马时代,那么楚子航根本就是个生活在中世纪的苦修僧。

其实不那么准确,不是苦修僧,只是­精­密得如同机械。

冷水冲刷着他那隆起的肌­肉­,如同小溪在凸起的山岩中高速流淌,因为运动而过热的肌­肉­肌腱缓慢恢复常态。以混血种的身体,超高运动量的活动还是必须小心的,过热的肌肤和过高的骨骼压力都会带来一些麻烦。出资和调整唿吸,把心跳速度和血液流速慢慢地降下来。

这时候他听见了瓦格特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响起,封在防水袋中的手机亮了。

他手机从不离身,就是等着这个特殊的铃声响起。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平静的男声,“楚子航。是我,冯·施耐德,手边有笔么?准备记录。”

“等五秒钟。”楚子航说。

施耐德默默数到五,“执行部临时任务,编号‘EXE20100075B’这是一项B级任务,专员是你,‘A级’,楚子航,路明飞会协助你。务必于午夜之前夺回交易编号为‘SS-778’的物品,由你押送返校,今晚的红眼航班两张头等舱票已经订好,在机场办票台直接领取,走贵宾通道,物品随身携带不得托运。你获得授权,所有设备都可以调用。”施耐德顿了顿,“非必要,不要造成伤亡。”

“明白了。”楚子航撕下便笺,折叠后塞进口袋里。

“有问题么?”施奈德问。

“任务通知已经发送到我的信箱了么?”

“诺玛已经做好了,你可以随时查。”

“那没问题了,我带了手持设备,细节我会自己弄清楚。”楚子航挂断了电话,推开衣橱的门。

推开并排在一起的球衣后,衣橱不起眼的角落里躺着一只黑­色­的加长型网球包,楚子航抓着包带把它提了出来,拉开拉链,黑­色­鲛鱼皮包裹的刀柄紧紧的贴着一只网球拍。楚子航轻轻握住刀柄,冷冷的气息沿着他的手腕上行——村雨,传说中杀人之后自然会渗出春雨去洗去血迹的妖刀,那个夜晚,他Сhā在迈巴赫的另一侧车门里。

“你的Birkin包买到没有?我都在等候名单上排了两年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只卖给VIP会员啊?”

“我买到了啊,上次去欧洲我在Hermes家买了几万块的小东西,店员悄悄跟我说还有一个Birkin的现货,我想都没想就拿下了。不过是那种纹路不太明显的鳄鱼皮。叫什么浅水鳄的,还是个金­色­的,我还想买个红的。”

“臭美吧你!买到就不错了,什么时候借我背背?”

四个阿姨辈分的女人咯咯的笑着,每人都穿着丝绸睡裙,带着昨夜的宿醉,起床来正喝着红茶解酒,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头也没梳妆都没卸,彩妆在脸上煳成一团。昨晚啤酒之后的三瓶­干­邑确实太给劲儿了,把她们全都放倒了,­干­脆也不回家,就上卧室乱七八糟地睡了。

“快中午了,吃什么?”有人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炽烈的阳光正从挑高的落地窗照进来,风吹着6米长的丝绒窗帘。门无声的开了,一个男人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走到沙发边,看了一眼满地扔着的易拉罐和酒杯酒瓶,还有四个以前都漂亮的满城皆知的女人,皱了皱眉毛,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真乱来,叫佟姨给你们收拾一下不行么?”

“子航子航,来来,陪我们坐一会。”一个阿姨高兴地说。楚子航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T恤,斜挎着黑­色­网球包,头发上还带着刚洗过的檀香味。

“我叫佟姨帮你们订餐了,鳗鱼饭两分,照烧牛­肉­饭两份,”楚子航说,“一会就送来,汤都是味增汤。”

“子航真体贴。”阿姨们都星星眼,动漫得很。

看了眼裹着薄毯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妈妈,楚子航摇摇头,“空调开的太厉害了,室内温度大概是20度,难怪你觉得冷。”

他抓起空调遥控器开始调节,“空调房里­干­,多喝水。”然后走到一扇窗边把窗帘拉上,“这边对着外边的公共走道,你们穿成这样都给外面的人看见了。”

­祼­露着大腿和肩膀的姐妹团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拉拉睡裙把腿遮上,表示自己赞同楚子航的意见。

“子航出去打网球么?”妈妈问。

“恩,中午跟高中同学聚会,下午打网球,晚上去看老师,可能不回来了,”楚子航说,“牛­奶­冻在冰箱里,微波炉转一下喝了再睡。”

“乖儿子我记得啦,你可越来越啰嗦了。”39岁的漂亮妈妈从沙发上蹦起来,用双手把楚子航的头发弄乱。

啰嗦么?大概是那个男人的基因遗传吧?楚子航任凭她弄完有蹦回沙发里蜷缩着,双手把头发理好。

“记得就好啊。”楚子航淡淡的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这几年过去了,他大概明白了那个男人为什么老惦记着“喝牛­奶­”这件小事,大概是明知道失去的什么东西要不回来,也不敢去要,只想做些事情表示过去的那些不是虚幻的,自己跟过去还有联系吧?

那是通往过去记忆的,绵绵密密的,漫长的丝线,似乎只要不断,就还没有绝望,就还可以不死心。

楚子航在背后轻轻的带上门,把女人的喧嚣和自己隔开。“爸爸,晚上同学会,想借你的车用一下。”楚子航穿越花园,拨通电话。

“开那辆新的Panamera去吧,你同学有驾照的也让他们开着玩玩。钥匙在鞋柜上,晚上早点回来哦。”一成不变的好男人腔调,一成不变。对自己成功和财富的淡淡自豪,一成不变的礼貌,一成不变的、让人羡慕的“爸爸”。

“知道。”楚子航看了一眼手中带保时捷标志的车钥匙,挂断了电话。车库里那辆S500的旁边,一辆新车静静地趴伏着,低矮的车身,修长的流线,前后灯同时闪烁,车门锁解开,楚子航把网球包扔进后备箱,钻进了车里。记忆座椅已经为他调好了,只需按键便是最适合他驾驶的位置,满油,刚过磨合期,可以开到最高时速了。

对着遮阳板后的化妆镜。楚子航摘下黑­色­的美瞳,闭目凝神片刻后,睁眼,黄金瞳狞亮。

“启动!”他低声说,戴上一付黑­色­的墨镜。

车库的卷闸门缓慢地提升,升V8引擎强劲地咆哮起来,7速PDK双离合器的齿轮绵密的咬合,把推动力均匀的送到四轮,楚子航踩紧刹车,宽阔的轮胎如同野兽扑击之前蜷曲的爪子那样抠紧地面。

阳光如瀑布一样洒在车前挡风玻璃上,楚子航松开刹车,油门到底,引擎欢唿起来,暗蓝­色­的PanameraTubo如发硎之剑刺入阳光之中。(作者注:保时捷Panamera的标配是没有声纹启动的。)

3文学社聚会

中午11:15,苏菲拉德披萨馆。

包间的条桌边,路明非一个人独坐,眼神呆滞。

“人死了、人死了……该死!怎么会有人死了?怎么会死得那么衰?”路明非嘟哝,“衰人也会死么?”

B007就这么挂掉了,“Jack&Wendy”……Wendy知道了该会多难过……

路明非从火车南站满是玻璃渣的废墟里逃出来,发了一条短信给诺玛报告任务状况,几分钟后他用iPhone登录再看任务状态的时候,B007的名字已经被标红,点开之后,档案中写明“死亡”。路明非的脑袋“嗡”的就大了,从火车南站里逃出来,他脑子一只浑浑噩噩的,直到这时候看到“死亡”两个字,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原来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原来衰人也未必一定总有狗屎运的,以前还以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诺玛的任务提示是按照原定时间表运行,等待支援的到来,路明非就来文学社的聚餐会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难道提着个马桶座圈站在烈日下么?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眉眼有点熟悉,矮胖矮胖,圆滚滚的肚子皮带都勒不住。

“徐岩岩?”路明非认出来了,那是在文学社告别会上面和他一起扮演“Iloveyou”的两个“o”之一。

分别才一年,变化不太大,只是徐岩岩身上所有圆润的线条都更圆了,大概是学校食堂的伙食不错。

“路明非?”徐岩岩也认出他了,犹豫了一下,“没事儿吧你?”

“我没事。”路明非木楞楞地说,目无焦点。徐岩岩没搞清楚状况,ρi股蹭着椅子边坐下了,拿眼角余光瞄着路明非。

路明非是仕兰中学的传奇。其实,仕兰中学这种学费高昂的贵族学校永远不乏传奇人物,钢琴十级英语六级如过江之鲫,高二就考托福拿高分的人每个班里都有七八个,毕业拿奖学金去美国英国留学的每年也有一两个。

但路明非不同,路明非是所谓“传说中的传说”。此人在漫长的中学生活中困窘得很,毫无作为,是棵长在马路正中间的小草,任谁来踩上一脚都是非常自然的,这颗草也不过头一低,等脚掌挪开再抬起来呢。因为他有个大嘴巴的表弟路明泽也在士兰中学,所以大家对于他的身世都很清楚。一个衰仔,爹妈疯疯癫癫全世界跑七八年没回中国了,寄养在叔叔婶婶家,成绩差,没能特长,喜欢发呆,嘴欠,上课永远鬼祟的缩在最后一排打瞌睡,流口水了自己都不知道,家长会都没人来参加的主儿,谁看得起他呢?

只有一件事儿这家伙还不错,就是打星际争霸,但是就靠着这唯一的技能,这家伙以打“教学赛”为名在网吧蹭了其他人不知多少网费和饮料。搞得最后没人看重他这个高手,遇到有什么技术问题都有要问他,只要说“路明非,放学一起网吧玩去,你教我几手,网费我包了还给你买瓶营养快线”,这家伙就扭动着凑上来了,眼皮赖脸,全无师范的尊严。他之所以是传奇,是因为他在文学社的毕业告别会上,在大家都关注文学社金牌小生赵孟华和文艺小美女陈雯雯终于表白牵手的当口,一个漂亮女孩推开大门如同天使降临,以助理般严谨给路明非换上全套正装,拉着她登上了停在外面的法拉利绝尘而去。之后的整整一年里,学校上下都会模仿那个女孩的开场白,“李嘉图,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还要继续参加活动么?”

妩媚如花,冷厉如刀。

在这个漂亮姑娘出现之后,路明非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消息,路明非获得了士兰中学有史以来金额最高的全额奖学金,就读美国贵族私立大学卡塞尔学院。那个出手豪阔的卡塞尔学院可是在面试中把士兰中学所有的­精­英都拒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求着路明非入学似地,据传后迎来还越洋给校长发来了感谢信说感谢您为我们卡塞尔学院培养了那么好的学生。

其实要说拉风,不是没有人比路明非更拉风,譬如再往前一节的明星人物楚子航,心入学的学妹们看见毕业照上那张英俊逼人漠无表情的脸,都花痴得像是喝了两杯啤酒。书法、蓝球、大提琴多项全能,也是毕业就去美国留学。但是路明非之所以成为“传说哥”,是因为那份奖学金太豪迈了、那辆法拉利太犀利了、以及……带他走的那个女孩太耀眼了!如今连当时在场的徐岩岩他们都不记得那个叫“诺诺”的女孩长什么样子了,对她的评价只剩四个字,“容光照人”。那是一束扑面而来的光,不能抗拒。

路明非那副蔫头巴脑的样子,佩戴着法拉利、高额奖学金、惊艳美少女这三件饰品,就好比一个煳着鼻涕的丑蛋小姑娘挎着三个正版Hremes铂金包站在菜市场里买黄瓜任何一个热爱Hermes品牌的人都会痛恨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世界上热爱法拉利、奖学金和美少女的高中男生绝对比热爱Hermes的人要多很多很多,所以路明非的名字高挂在士兰中学“此獠当诛榜”的第一位。

简单概括,他的狗屎运强到上三届下三届,人人欲杀而诛之的地步。所以他是个传奇!徐岩岩上下打量路明非,路明非上身一件白­色­的大T桖,下身一条大裤衩,脚上一双看起来仿得很不正宗的篮球鞋,双目无神。

没搞清楚路明非的路数,徐岩岩还不敢立刻蹦出去诛杀此獠。徐岩岩原本和路明非的关系说不上好或者不好,不过听群里人说路明非今天要来,徐岩岩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原本路明非这棵草徐岩岩没事也踩过两脚的,不知道此獠如此得势,每年有几万美金可以随手花,会不会衣锦还乡牛皮哄哄,让人心理落差蛮大的。不过看外形路明非过去的一年想是去了非洲而不是美国,不担服饰没有任何进步,还晒得黑且发亮。

路明非没有意识到徐岩岩在打量他,否则它可以解释说这身黑是因为卡塞尔学院的传统活动是帆船,每个男生都得参加山下湖面上的帆船集训,以选拔人组织帆船队,年年和芝加哥大学在密歇根湖上恶战。路明非对这种高雅而辛苦的运动本来就嗤之以鼻,宁愿缩在宿舍里打星际,但是去了一次之后他就非常情愿了,因为诺诺苏茜甚至零都会穿着泳装­操­帆,夕阳照在宽阔的河面上,白帆片片,女孩们姣好的身形和他家老大恺撒?加图索一身线条明快的肌­肉­相辉映,美不胜收。

徐岩岩又看了一眼路明非靠在椅子边的马桶座圈。“回家修马桶啊?”徐岩岩试探着问。

“恩。”路明非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提着马桶座圈不是要回家修马桶还能是什么?难道是因为洁癖太大愿意用公共马桶所以随身自备?

“你还挺低调啊你。”徐岩岩说。心里想年入几万美金了,还亲自修马桶?路明非愣了一下,以前叔叔婶婶家这种小修小补也是靠他,他习惯了,马桶他很熟的。又一个人推开了门,还是个小胖子,跟徐岩岩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瞅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你没事吧?”

他也是被路明非那眼神吓了一跳。

“我没事。”路明非愣愣的说。他没心思搭理人,眼前还闪动着B007那张倒霉的脸,眉心Сhā着块碎玻璃,死相窘的跟他活着时一样。徐岩岩和徐淼淼这对孪生兄弟都觉得松了口气,好歹这包间除了“此獠当诛榜”的第一位传奇任务路明非,还有比较熟的人,这样他们可以互相说话,而不必非得跟路明非打岔,如此便可共同抵抗路明非的压力。这家伙从美国回来,一身松松垮垮的衣衫,眼神空洞,武器是一只靠在椅子边的马桶圈,虽然不知道路数却想必是高手,一年来功力增长了许多。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人三三两两的来了,连不太在文学社活动的钢琴小美女柳淼淼也来了,这个聚会好像变成了士兰中学小规模同学聚会,包间里渐渐热闹起来。“今天什么特价?”徐岩岩翻着菜单。

“管他什么特价,赵孟华说今天的单他都买了,一人一个海路全套的披萨,外加无线可乐续杯!我还要洋葱卷和烤­鸡­翅膀!”徐淼淼大声说。

“土狗,有人买单还吃什么披萨,爷要一份黑松路­肉­酱意面,配里海黑鱼子!”有人说。

“你就装吧,还里海黑鱼子,你知道海在那里么?”徐淼淼一虚,“这不填饱肚子的玩意没劲!”

“我看他最贵……我这里磨刀霍霍要宰赵孟华呢,你们不知道他家最近拽翻了,他家公司要上市了,说是千万富翁都出来十几个,不宰白不宰!”

“这家伙来越阶敌了!”徐岩岩撇嘴,“要超过……”瞥了旁边发呆的路明非一眼,“变成‘此獠当诛榜’第一了!”

“老大不直是阶敌中的阶敌么?”有赵孟华的小弟搭茬,赵孟华虎去威风在,仕兰中学里跟他混的小弟在离校一年后打电话还大哥大哥的。

只有柳淼淼不说话,柳淼淼按着膝盖乖乖地坐在旁边,抿着嘴笑。路明非记忆里柳淼淼是那种说话细声细气有点较弱的女生,看起来比班里其他人小了一两岁,柳淼淼钢琴十级,有双很乖的眼睛。班里男生基本分为三派,一派拥戴“小天女”苏晓樯,一派声称柳淼淼比苏晓樯漂亮多了,剩下的都跪在陈雯雯名下。

想到陈雯雯路明非有点不自在,陈雯雯还没有来,而发短信叫他来的就是陈雯雯。

“你在复旦吧?”他试着和柳淼淼搭茬。

以前他是陈雯雯旗下的猛将,把柳淼淼城做“小毛丫头”,不过他心里承认柳淼淼是个小美女,但是这种家事又好又漂亮还多才多艺的公主型女生和他路明非是没什么交集的。路明非只是看不得班上男生仿佛绕在柳淼淼前后,好似小女神王坐下的男侍,还听见两个喜欢柳淼淼的男生私下里交心说:“这辈子估计娶不到柳淼淼了,让给你吧!”另一个拍胸脯说,“你放心我一定对她好!”

这是什么见鬼的兄弟义气?但柳淼淼其实对路明非还不错,愿意理他,路明非记得有一次他百无聊赖地问柳淼淼钢琴怎么练,柳淼淼对她说最初开始很辛苦很辛苦,要从小孩开始练指力。然后柳淼淼就在窗户玻璃上单手有利地弹奏了几个小节,玻璃被他笔直修长的指头敲得微震,路明非就敲不出那样的效果来。路明非记得柳淼淼那双漂亮的手在玻璃上留下光影,从此就不在说他是“小毛丫头”了。

“嗯。”柳淼淼点头。柳淼淼穿了一条傣族风格的筒裙,蜡染的蓝­色­合欢花,配了件白­色­的吊带背心,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居然还化了淡妆。好像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小毛丫头就开始长大了,现在走在街上大概会有猥琐的大叔回头看吧?路明非想着,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镜子,镜子里的家伙一副晦气的模样,凌乱的脑袋好似一篷­鸡­毛。

好像真的没啥变化,卡塞尔学院的­精­英培养就出这种货­色­?

路明非看过《知音》杂志上一篇文章说一个人是否是个贵族取决于他十三岁以前所受的培养,但是他心里“咯噔”一下,看到那篇文章他都十五岁了。果不其然,十三岁是土狗,一生都是土狗。就算他有钱吧那辆布加迪威龙修好开着来,也不会有凯撒的气场。

“上洗手间。”他耷着脑袋往外走,其实是想离开这个人声鼎沸的地方出去溜达溜达。

一推门,“砰”的一声,门外一张好大的脸。赵孟华的脸,脸中间印着一条红印子,被玻璃门边打的。

赵孟华瞪大眼睛看着目光空洞的路明非,见鬼似的,不明白这个撞了自己一下的家伙何以如此淡定。要搁在以前,赵孟华在班里请客慷慨,路明非马屁拍得勤快,这时候该扑上来问候了吧?

“我没事。”路明非习惯­性­的说,今天他见每个同学的第一句话都一样。

“我………我有事!”赵孟华捂着脑袋。他没敢轻易发火,跟面前的人一样,赵孟华看不出路明非的路数。赵孟华一本是第一的成绩上清华,专业任选。家里有熟人在管理学院,于是选了管理,大三大四跟纽约哥伦比加大学交换学生的名单内定有他……一切一切都很耀眼。

可这一届里出了路明非,黑的跟煤球一样的黑马。

仕兰中学的校长副校长们没搞清楚这个卡塞尔学院又是什么路数,但是美元乘以七等于人民币这回事儿总是懂的。当他们知道路明非获得的是一笔大约三十万人民币的奖学金时,毫不犹豫地拜倒在卡塞尔学院的阔绰手面下,把路明非捧上了王座。当年张榜公布成绩的时候,路明非和卡塞尔学院高居在赵孟华和清华之上,孤零零地挂着,仿佛古代科举取士出来的状元。

赵孟华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红纸榜单自己的名字屈居在一个bug人物之下,一个怂得谁都能踩一脚的小“i”。

路明非和赵孟华擦肩而过,赵孟华没好气地把门扣上,隔着包间里一片“老大”声。

路明非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炽烈的阳光从右手边唯一的一扇门里照进来,从左到右抹去黑暗,地下透着模煳的窗影长长的人影。影子有长长的头发和长长的裙摆,在不知何处来的风力微微的飘动,手里握着一本书。

路明非慢慢地把头扭向右边,看见白­色­的裙裾。

走道真长,真不凑巧,这时候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能够阻隔两人的相见。

“又不是见初恋女友,怎么觉得那么尴尬呢?”路明非在心里嘟哝。

“陈雯雯,路明非初次暗恋对象,长达三年,无疾而终,花落赵孟华。”如果路明非有一本人生档案,在他年纪很大以后回头读,关于陈雯雯的只是这些而已。没牵过手,没看过电影,没去旅行过,连一点点机会都没有,一段乏善可陈的暗恋。在渐渐模煳的记忆里,偶尔闪过的是入学那天白­色­的裙裾,和映在女孩脸上的光影。

光影破散凌乱,无关紧要。

“嗨,路明非。”陈雯雯说。

“哦哦,我上洗手间。”路明非说。

路明非回到包间里的时候,披萨已经上来了,一群人吃得热火朝天。他的位子上放着一只华丽的马桶座圈,旁边坐着陈雯雯。他有些踌躇,不过没人理他,他只有跑过去在那个位子上坐下,铲了快披萨饼到自己盘子里。陈雯雯笑着跟他点点头,大概是没睡好,脸­色­不好看。路明非吃了两口抬头,才发觉赵孟华坐在他俩对面。

“搞什么飞机?”他心里咕哝。

陈雯雯是赵孟华的女朋友,当然应该跟赵孟华坐一起。他有点担心这伙人又要耍他,他们不是没耍过,虽然路明非是个皮糙­肉­厚,但毕业那次……要是没有诺诺大概真就丢脸了。路明非左顾右盼,忽然意识到这么做是因为自己。左右位子上都有人,空给陈雯雯的只有他身边的空位,前来的人好像大家都自然的选择了不跟路明非一起做。

“我跟他们换个位置?”路明非有点不好意思,对陈雯雯说。陈雯雯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发着短信。发完短信她把手机面朝下扣在桌上,一口口地喝起番茄浓汤,他的脸被汤碗挡住了,路明非想看一眼都不行。

“何必呢何苦呢……一副不理人的样子。”路明非心里嘟哝。

隔着老远的赵孟华的手机“都”的一声响,赵孟华微微皱眉,拿起来看了一眼新进的短信,很快回复一条,也把手机扣在桌子上。

“老大你们交换生到什么时候能在美国考博么?”赵孟华的小弟问。

“按道理说毕业都得的回国,不过在美国直接考进名校机会大,到时候就找人呗,还不就是托关系的事。”赵孟华说。

“老大威武!”小弟把手伸向赵孟华的手。

赵孟华一愣握住她的手摇了摇,“一年不见你小子怎么学会握手这套了?什么路数?”

“我没想和你握手……我是想看看你的表……”小弟抓过赵孟华的手腕,赵孟华手腕上是一块颇有分量的机械表,表圈流淌着金和蓝混合的淡淡的微光。路明非看那黄冠型的牌子有点眼熟,却记不起来时什么牌子了。

“搞了快劳力士?”小弟啧啧赞叹。

“别给我砸了。”赵孟华摘下来地道小弟手里。

“好沉!”小弟吃了一惊,“不会是金的吧?”

“金的,我老爹不喜欢钢玩意儿,老爹换了块百达翡丽,我就把他那块搞来了。”赵孟华有点得意,“劳力士的‘游艇名仕’,4160的机芯,手动上链,一天快慢也就两三秒。”

一群人放下手里的披萨围过去看赵孟华的表,手表这种­精­密的小机械对于男生总有吸引力,而且男生也总得有点什么地方吸引女生的注意,对于女生来说可以有大堆的耳坠、项链、和镯子每天换,对于男生来说身上只有区区几样能作为装饰,比如手表,带一块好表的本质意义就像南太平洋群岛上的猴子会把野果放进腮帮子里,营造强硬有力的双颊以吸引母猴子的注意。但是路明非没动弹,因为陈雯雯没动,陈雯雯还是默默的发着短信。

“世界上只有五个表厂产的所有表都用自己的机芯,朗格、格拉苏蒂、积家、Zenith、和劳力士,连百达翡丽都不是完全用自产机芯,有自己的机芯才说明表厂的实力,那些时装表买一块统芯塞在里面挂一个自己的标志根本不算什么……”赵孟华在那里略带炫耀的侃侃而谈,全盘翻照他在手表杂志上看来的东西,好似他区区十九年的人生里已经玩过了上百块表。

“老四你也搞了块军表嘛,德国的吧?”赵孟华忽然说。

“我这就几千块钱。”那个小弟谦逊地说,“跟老大你的18K金劳力士没得比。”

“军表看的是造型和气质,挺好挺好。”赵孟华捎带着赞美了一下兄弟。于是没轮上鉴赏“游艇名仕”的兄弟们又去鉴赏那块德国造的军表,捎带着讨论那小谁买了一辆吉普在学校里开,那小谁挂了三科居然是因为去上高尔夫球课了,那小谁从来不住学校宿舍而是租一月一万二的酒店式公寓住……

在长达三年的高中生涯里,路明非的狗眼已经被晃瞎了一遍又一遍乃至于能够抗住那块劳力士的锐光了,他只是觉得有点无聊。此刻那些人距离他都很远,距离他最近的人反而是陈雯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陈雯雯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他,只是一直发短信,没完没了的。

芬格尔在这时候跳进了路明非的脑海,如果废柴师兄此刻在他会怎么办呢?路明非忽然来了­精­神,他在脑海内铺开了一个小剧场,还是这群人,还是这个包间,只是把陈雯雯换成芬格尔。赵孟华他们在讨论豪奢的不着边际的东西,桌上散落着披萨可乐和洋葱圈,芬格尔会……毫无疑问芬格尔会抓住机会把龙虾比萨拖到自己身边!

路明非茅塞顿开心中喜悦,站起来把服务员刚上的整张龙虾披萨带着铁盘拖到自己身边,张开鼻翼嗅了嗅­奶­酪被烤化的香气,他忽然发现自己饿了,有披萨在其实他一点都不孤独什么的。他觉得芬格尔真­棒­,于是忘乎所以地笑了一声。这个笑声在一同鉴赏名表的包间里实在是太违和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路明非,一时间寂静下来。

路明非在灼灼目光下一缩头。陈雯雯按下短信发送键。赵孟华桌上的手机“嘟”的一声,“您有新的短信。”

路明非忽然明白陈雯雯一直在给谁发短信了……这让他有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好像很新鲜很甜蜜,原来他妈的有女朋友便有这么大好处,即使吃饭不坐在一起还是可以发短信聊天,在别人都在谈手表和披萨的时候,你们可以慢慢聊天说周末要不要出去玩,昨天去吃的那家牛­肉­面店好不好吃,我最近看了本很好看的漫画,上周去看我们去年种在植物园的花抽条了……就这么“嘟”来“嘟”去。

好像你在一个喧嚣吵闹的世界里,可你自己还有个世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窗下­阴­影里无心散落的那里花种在发芽。

只和另外一个人共有。

路明非久经考验的氪金版狗眼立刻瞎了,到嘴的龙虾披萨也没了味道,萧索地想起“Jack&Wendy”,觉得玻璃天棚塌下来的时候没砸死他反而把B007砸死真是太没道理了。

赵孟华没说什么也没看手机,收回那块劳力士戴上,“先吃东西先吃东西。”

柳淼淼已经坐下了,默默地一个人翻着自己的手机。其他兄弟们也都有点无趣的样子,各自接着啃披萨,兼着骂自己机械图或者高数的老师实在太变态了。

气氛有点沉闷,也不知为什么。

“我去洗手间。”路明非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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