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薄雾迷蒙。
就连清晨暖洋洋的阳光也穿不透这样的雾,只能隔着雾气微微地传递些热度。四周的草木,皆因为这样的薄雾而变得朦胧而富有诗意。
人如同在画中。
宋江与林冲并辔而驰。林冲望着马蹄下的路,突然开口叹道:“你竟然放过了她……”
“不错。”宋江反问道:“难道你以为我会杀了她?”
林冲道:“至少她一心要杀了我们。”
宋江道:“那又怎样?她要杀我,难道我就一定要杀她?”
林冲突然就没有话了。
宋江微笑道:“其实如果你是我,也一样会这样做的。”
林冲沉吟半晌,也不禁点头叹道:“不错,其实我也会放了她……李玉婉虽一心想要杀我们,却只不过也是奉命行事,她在江湖上却并没有太多劣迹。她原本也并非一个卑劣好杀之人。”
宋江道:“不错,只要并非十恶不赦之徒,我们正应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我放了她,却还有另一个原因。”
林冲略显不解,道:“哦?”
宋江正色道:“因为无论剑法或艺术,若真正达到绝顶巅峰,就必定需要一个人为之付出全部的精力、时间,甚至生命。不但需要日夜苦练,而且更要有一种别人无法了解的狂热与爱好——”
他的语声里已带了一种尊敬之意:“一个能够将自己的全部皆尽奉献出来,去追求这种完美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一个太坏的人。”
林冲脸上此刻不禁也露出一种被感动的表情。对于这种狂热,他自己何尝又没有体会?
——李玉婉若不是那样的人,她根本就练不成那种绝顶武功,创不出那样妙绝人寰的阵法。
——对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有时候,理解与尊敬,不止存在于朋友之间,也会发生在相互敌对的人身上。从敌人那里得来的理解和尊敬,甚至往往比朋友的更加难得,更加宝贵。
二人交谈间,迎面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是漆黑色的,漆黑中带着一种莫名的诡异。好像幽灵一般,它就在雾中出现了。
拉车的四匹马也全是纯黑色的,高大健壮,正是名种良驹,但口中却吐着白沫,显然已飞奔了很长的路途。
赶车之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衣紧紧裹住,脸上蒙着漆黑的面具,只剩下一双发亮的眸子在雾色中闪烁,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可怖,手中的长鞭不断抽在四匹马身上,便犹如一个地狱中的厉鬼在践踏他的奴隶。
|乳白色的雾中忽然出现了这样一辆鬼魅般的马车,简直令人只看过一眼就要倒抽一口凉气。
马车眨眼间已到了眼前,自两人身侧飞驰而过,赶车之人却像木头一般,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可是就在车厢掠过宋江身旁时,车窗的帘子突然被风掀起了小小的一角,原本密闭漆黑的车厢,突然就有一丝光线了,于是他们便可以稍稍看到里面的情形。
——里面的人,当然也可以看到车窗之外。
宋江只觉得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在黑暗里瞪着他,仿佛一下子就放了光。他顿时就被这双眼睛紧紧吸引住了,但他还根本来不及看清这双眼睛的主人,马车就已远去。
马车随即幽灵般消失在薄雾里,跟出现的时候一样神秘。
一种奇异的、无法言表的感觉忽然涌上宋江心头,他只觉得有什么事在拼命地往头脑中冲撞,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件事情。
“那辆马车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林冲见他神色异常,已在询问。
宋江挽住缰绳,沉思着道:“我只是觉得车厢里的一双眼睛曾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谁……”
林冲沉吟道:“那是一个女孩子——马车擦过身边时,我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花粉香味。”
宋江点头道:“不错,那双充满稚气和灵巧的眼睛,本是只有女孩子才有的,但眼神里似又满含焦虑之色,似是要乞求帮助……”
林冲的脸色越发严峻,徐徐道:“她极有可能是被人点了|茓道放进车里,所以纵使要呼救,也没有办法——”
林冲忽然道:“对了,她那张脸上,有一对小酒窝。”
宋江失声道:“酒窝?”
林冲肯定道:“我看得很清楚。”
宋江猛然拨转马头,朝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车辙与马蹄印还很清晰,他骑的虽不是好马,但凭他精绝的骑术,要追上也并非难事。
但他并没有奔出多远,车辙印突然就斜斜地下了大路,在一片已被碾弯的长草中穿行数百丈之后,拐上了一条小道。
宋江奔上小道,纵马飞驰十余里,面前赫然出现一个三岔路口。地上的车辙印与马蹄印到了这里却早已混得稀烂,再也看不清去向。
周遭皆是陡峭的山崖,马车除了沿路而行再别无去路。但是,面前有两条路,他却只能选一条。
如果选错了路,那么就将永远失去追上的机会。凄迷的雾色中,宋江立在路口,身上已有冷汗冒出。
林冲骑着马,随即出现在他身后,沉声道:“你已记起了她是谁了么?”
宋江紧紧攥着缰绳,道:“不错,她叫甜儿,是李姑娘的贴身丫鬟。”
日上三竿,雾却更浓了。
一轮圆圆的红日挂在天上,透过浓雾看过去却显得格外清冷。
林冲现在已知道李师师和甜儿是谁了,也已明白她对于宋江来说是多么重要。
甜儿既已遇险,那么李师师的处境必定也是危急万分。所以他决定去找她,他不想让朋友遭受失去亲近之人的痛苦——只因他已经历过一次。
“你本可以不这么做的——”宋江望着他道,“你应该回水泊山庄。”
“可是这里有两条路,你却只有一个人。是么?”
“但是……”
林冲轻轻打断了他道:“寻找经书之事虽然重要,但与人的生命比起来,还是可以放一放的——至少那一张刺青还在我们手上,但她们却是生死未卜,一刻钟也不能再耽搁。”
他已紧紧握起宋江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已失去过最爱的人……我不想同样的事再发生在你身上。”
宋江的心里,再次升起了一股暖流,一种只有朋友之情才能催生出来的暖流。这股热流也已通过他们紧握着的手,传到了林冲的心里。
——这种肝胆相照的朋友之情,绝没有任何事能代替,甚至比其它一切感情更伟大,更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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