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秋。晴。
天高秋远,阳光微微带着几分热度。
半空中的风也是温而芬芳的,仿佛少女的呼吸。周围葱茏的树木与长草,俱都充满着生命的气息。
宋江生平还是第一次与李师师并肩而驰。一路上被马蹄扬起的尘土,虽也粘满了他们的脸,但两个人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甜蜜。
——一个人只要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陋室贫屋,粗茶淡饭,都会觉得无比快乐。要是不能与心爱之人相聚,就算广厦千万,挥金如土,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这样的道理,世上偏偏却有许多人不懂。
二人正从一条偏僻近道赶往水泊山庄。李师师手握缰绳,望了宋江一眼,缓缓道:“你是否觉得赵先生的来历颇为古怪?”
宋江点头道:“不错。此人富庶无匹,身份神秘,身边的护卫又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来历必定非同小可。”
李师师道:“只是他至今的所作所为,却也还不失为一个君子。”
宋江沉吟道:“赵光霁棋风厚重博大,俨然有王者之气。他又自称来自东京汴梁……只怕便是京城里面的王公贵族。”
两人一路并肩交谈,李师师又将这些天来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宋江听她讲到黄文炳之时,不禁眉头微蹙——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坚持下来,真不知吃了多少苦。
他心中柔情上涌,不禁自马背之上伸出右臂,轻轻地搂住了李师师的纤腰,低声道:“师师,你这般对我……我终生铭记在心。”
李师师也转过头来望着他,娇羞无限。她的眼波比春天的湖泊还要清澈,还要温柔。
她柔声道:“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
秋风轻柔。
斜阳残红如诗。
淡淡的白云在天际飘动着,已被夕阳染成了血红。两人并辔缓行,只觉得天地之间从未如此美好。
四处的倦鸟纷纷归巢,最后一抹斜阳更淡了。暮色已笼罩大地。
两人又行了近两百里。夜已更深,一条滔滔大江横锁在眼前,摆渡的船夫却已经没有踪影。看来今天夜里,他们已无法过江。
江边盖着一间庙宇。宋江与李师师驱马向前,到了庙门口,只见这间小庙雕梁画栋,两旁皆是苍松劲柏,庙门却紧紧闭着,门上匾额写着“白龙神庙”四个金书大字。
两人将马拴在树下,敲门半晌,却未有任何答应,看来这间白龙庙早已空了。宋江右掌微微用力,震断门栓,两扇大门“吱呀”一响,应声而开。
火,已生起。
两人对坐在火堆旁边,像是有无尽的话要相互倾诉,但又觉似乎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此时此刻,二人的心意已通。
李师师天仙般的脸被熊熊的火光一映,霞光流转,明眸生辉,当真如美玉初晕,奇花绽放。
宋江含笑凝视着她,门外却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人语声。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兴奋道:“大哥,这些天来,咱们的收获可不小啊!”
另一个又尖又细的嗓门立刻接道:“这是自然——咱们又有哪一天是空手而归?大哥‘开碑手’的掌力开山裂石,连神仙见了都要让三分,那些瘟镖头哪里还能不乖乖束手就擒?”
一人大笑道:“兄弟们功劳也不小,今天就到庙里把红货分了,再好好庆祝庆祝!”
立即有数人随声附和道:“好!好!”
语声转眼间已到了门口,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压低声音道:“大哥,这里拴着两匹马,看来庙里面有人……”
那被称作大哥的人粗声道:“管他娘的!进去看看。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你还怕了不成?”
立刻有人笑骂道:“张老三,你丫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干脆回家抱老婆去吧!”还有人大声献媚道:“还是咱老大威风!‘一拳开碑’周铁山的名头谁听了不矮三分?甭管里面是什么人,一块儿给做了!”
那张老三干笑一声,便不再言语。语声中,庙门已被大力推开,一伙人顿时拥了进来,几乎将庙门都要挤破了。
宋江抬眼看去,只见七八个凶神恶煞的皂衣大汉手持兵刃立在那里,簇拥着正中间一个身材魁梧、满脸大麻子的壮汉,看上去倒也威风凛凛。
那些大汉乍见俩人对坐于火堆旁边,如琼台双璧,光彩照人,却连眼睛都看直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周铁山才咽了口唾沫,龇牙一笑道:“哈哈……朋友若是到这里来过夜,那就选错了地方!”
宋江微微一笑,道:“是么?”
周铁山闷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老子刚做了一笔案子,怎会放你们去走漏风声?”
宋江淡淡道:“那你的意思……”
周铁山目露凶光,狞笑截口道:“你只能怨自己倒霉!明年今日,就是你小子的忌辰!”
他进来之前虽嘴上说得厉害,心里倒也存着几分忌惮。可是现在看见宋江文质彬彬,一副富家子弟模样,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只当自己前些日子香烧得旺,财运好到了家,又可以多捞一票,连脸上的一颗颗麻子都笑开了花。
他身旁一个汉子看见李师师的绝世容光,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飘飘然不知所以。直到被人狠狠捅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耳中听到老大的意思似乎要杀人灭口,赶紧低声道:“大哥,这男的不妨杀了,那女子么……”
周铁山横了他一眼,心道:“你在醉春楼里上荷露那小表子的当还少了么?怎么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也不说话,狞笑着一步步逼了过去。
只见他浑身肌肉隆起,一双手掌青筋凸出,看来确已浸淫了数十年功力。
宋江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二
“虎”的一声,周铁山一拳击出。
宋江还是好好地盘腿坐在那里,就连衣角也没有掀起半分。这一拳,只是擦着他的咽喉而过。
周铁山的脸色却已有些发白——这小伙子难道有些邪门?
身后那些人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却不见他的表情。已有人在大喊道:“小子,亏了大哥手下留情,你要是再不知趣,下一招便要取你性命!”
周铁山定神咬了咬牙,暴喝一声,又是一拳打出,用尽全力击向宋江小腹,心道: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打得吐血!
拳风霍霍,已笼罩宋江下腹十余处大|茓。庙门口那些汉子见他这一招雄浑力沉,拙中带巧,后着无数,正是成名的一势“拨云见日”,已大声喝起彩来。
周铁山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宋江却已如游鱼般平平移开。
他腿不抬,腰不提,却仿佛有人在旁边突然拉扯一样,倏然往左一移。周铁山倾尽全力的这一拳却再也收势不住,“砰”地打在地上,顿时将硬泥地面凿出一个深坑。
众人的“好!”字还来不及收口,这一拳就又打空了。喝彩声尾音悠扬浑厚,衬着打在地上那“砰”的一响,当真是绝妙无比。
周铁山此刻的一张脸,老实说也算不上太难看——只不过比那猪肝还要难看一点点而已。李师师再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庙门口众人正张大了嘴巴,不知所以,突然就觉得有股逼人的杀气,针尖般刺入了自己的脊背。
——只有真正的高手,只有真正想杀人的人,才有这样的杀气。
杀气冷如冰。
他们甚至连后颈的肌肉都已全部僵硬。
每个人的呼吸几乎也已停止,额头上汗水滚滚而下。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