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师师就如一个石头人一般,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目中泪水滚滚而下。
宋江虽就站在她对面,但两人之间仿佛已筑起一道无形却无法逾越的屏障。他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控制自己的痛苦和激动。
李师师忽然又笑了。她笑得是那么凄凉,那么无奈:“不管怎么样,你总算曾对我那么好。我就算遇到这样的事,也没有权利来怪你……都是我自己……都是我自己不好……”
她缓缓地说着,倒退着。那根尖锐的针不仅刺伤了对方,也将她自己的心深深地伤害着。
她的心已被撕裂。
——但她若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她就不会这样做了。爱与恨,往往造成了许多不该发生的悲剧。
李师师已退到叶知秋晕倒之处。她的神志早已模糊,反应也变得迟钝。突然间,背后那原本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叶知秋,却闪电般跳了起来。
叶知秋手中长剑一展,已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即使是宋江也未曾料到。“小心!”二字方自出口,李师师已接连被点了三处大|茓。
以李师师现在的武功,叶知秋本绝无可能在一招之内即将她制住。但她正自心神激荡之际,再遭遇这种闪电般的偷袭,竟是没有丝毫抵御之力。
剑气森森,宋江变色道:“叶道长,你……”
叶知秋扬眉大笑道:“宋江、李姑娘,这一着你们可没料到吧?”
宋江全身的血液俱都凝结,心底如若忽然压上一块千钧巨石,却连半步也不敢上前。
叶知秋持剑笑道:“不曾想料事如神的宋江,今日终于也棋输一招!”
宋江暗中吐了一口气,极力镇定心神。却见火光映照之下,叶知秋持剑躲在李师师身后,满脸俱是邪恶得意之色,与之前苍龙岭上谦谦君子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他此刻却哪里像是堂堂武林正派的掌门?就算是市井无赖之徒,看起来也要比他堂皇些。
宋江目光闪动,沉声道:“原来叶道长与阎婆惜竟是一丘之貉!”
叶知秋哈哈笑道:“你现在就算多骂贫道两句,贫道也绝不还口——只因你此刻败在我们手中,心里一定气得要死。贫道若不让你骂上两句,只怕你的肚子都要被气破了!”
宋江却看起来似连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徐徐道:“你本就与阎婆惜商量好,在苍龙岭上演了一出戏。既让我们相信你的大仁大义,又好让她假意跌下悬崖,以便前来此地装神弄鬼。”
叶知秋目光闪动,点头道:“很好,说下去。”
宋江道:“她诈死之后,便也跟踪我们进入洞|茓。你方才假意骇得心神失常,一则是要我们对她是‘恶鬼索命’深信不疑,方寸大乱,二则也便于装晕倒地,悄悄用内力凌空打熄我们手中的火把。至于那扇铁门,自然也是你暗中所关……”
宋江微微顿了顿,轻叹道:“只是当时我们都被那种诡异的气氛所慑,全部注意力也都放在阎婆惜身上,谁也没有发觉你暗中所动的手脚!”
他口中一面讲,一面紧盯着叶知秋掌中之剑。只要对方稍稍有一点松懈,他立刻就要扑过去。
怎奈叶知秋也看穿了他的心意,沉声道:“你莫要再白费心机——我的左掌正按在她背心‘灵台|茓’上,只要掌力稍微一吐,即刻便可震碎她的五脏六腑。”
他目光炯炯,一字字道:“你就算骤然偷袭打断长剑,却也能同时废掉我的左掌么?”
李师师泪光盈盈,已不忍再看宋江。她的心里在呼喊:你莫要管我,快些将他杀了。都是我这样任性,才连累了你!
怎奈她连哑|茓都已被点,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让冰冷的眼泪流过面庞。
宋江心中一沉,虽失望之极,面上却笑道:“道长行事倒是保险得很。要么隐忍不发,要么一发必中。”
叶知秋哈哈笑道:“宋公子把‘保险’二字用在贫道身上,倒也贴切!”
宋江微笑道:“却不知道长千方百计占得上风,又有何打算?”
叶知秋含笑道:“接下来的事情么……自然是简单得很。”
宋江笑道:“是么?”
二
叶知秋笑道:“倘若这是一个故事,到这时必然是贫道用她做要挟,逼你放弃抵抗,自残肢体——”
他大笑道:“若是你不肯就范,贫道必定要在她的香肌玉肤之上划上几刀,必要时还要脱下她的衣服,上演一出好戏。而她一定会流着泪苦苦哀求你莫要管她,也千万不要答应任何要求。她为了你,宁可自己去死。而你为了救她,也是什么都肯做的——这样的故事一定很凄美,很悲壮,也能赚人不少眼泪……”
宋江竟丝毫也不动怒,亦拊掌大笑道:“道长果然爽快得很!”
叶知秋的笑容忽变得分外诡秘,冷冷道:“只可惜这不是说故事,贫道也不是这种蠢人。‘夜长梦多’与‘见好就收’的道理,贫道早就懂了。”
宋江曼声道:“哦?”
叶知秋道:“但若要贫道放了她,那也是休想。只因贫道还不是自大狂,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根本抵挡不了你的那一着‘漫天冰雨’。”
宋江微笑道:“多谢叶掌门夸奖,在下心里实在感激得很……”
他虽然还在笑着,心中却暗自叹了一口气。暗忖道:此人行事虽卑鄙,头脑却是格外清醒,此刻尽管占尽优势,却也丝毫没有轻敌之意,实在是一个难以应付的劲敌。
——须知那些做坏事之人往往会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就是因为他们忍受了太多的寂寞,曾经太久处在下风,等到好不容易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就常常得意忘形,不是说得太多,就是做得太多,反而贻误时机节外生枝。
——他们若不是过早地放松警惕,或总是企图得寸进尺,或许就不会败了。
自满与贪婪,本就是人性的一大弱点。
只可惜这样的毛病,并没有在叶知秋身上出现。他已大笑着道:“所以贫道现在只盼能平平安安地从这里走出去。只要能平安地出去,贫道就已经很知足了!”
宋江微笑道:“那道长岂不是白来一趟么?这些奇珍异宝……”
叶知秋大笑道:“《九天玄女经》上卷本就已在贫道手里。至于这些宝贝么,贫道自然也会要的……只不过并不是现在。”
他的笑容已显得格外阴沉:“贫道已经将四下看得很仔细,这里惟一的出路便是我们方才进来的那一条。我与李姑娘出去之后,立刻就要将铁门完全封死。你们在这里七八天不吃不喝,还能不死么?”
他狞笑道:“到时贫道再进来取宝,岂不是易如反掌……”
李师师听到这里,全身上下都凉了。叶知秋的计策当真是毒辣之极,他如果真的将门锁上,那么宋江与武松已是必死无疑。
她虽刚才还在怨恨宋江,但此刻一听到他有危险,就什么都忘了。若是能够选择,她宁愿死的是自己,让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她刚才还紧闭着双眼,不敢去看宋江。而此刻她的目光中却已只有他,只因她害怕片刻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他的脸庞。
她甚至恨不得融进他身体之中,与他化为一体。她眼神中的凄楚与悔恨,纵使铁人见了也不禁要为之心动。
——命运,有时候偏偏就是这样的讽刺和无情。往往只有在即将失去的时候,人们才懂得去珍惜。
——只不过这是不是已经太晚?
宋江却仍在微笑:“道长的打算果然精明……却不知你身后之人又是谁?”
叶知秋微微一惊,似要扭头去看。
宋江方自纵身跃起,叶知秋掌中的宝剑却立即又在李师师颈上紧了紧。雪亮的剑刃,立刻在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叶知秋紧紧瞪着他道:“宋公子说笑了。此刻阎婆惜既已守在洞口,又哪里会放第二个人进来?公子只怕眼花了吧!”
宋江暗自顿足道:这老狐狸当真狡猾多端!口中却道:“不错不错,在下确实是看花了眼……道长走好,莫又让索命的恶鬼骇散了魂!”
叶知秋哈哈笑道:“若是日后公子的魂魄来找贫道叙旧,贫道倒是欢迎得很!”
他全神戒备,拉着李师师一步步后退,大笑道:“公子请留步——有李姑娘一人相陪,贫道已知足了。”
李师师凄然望着宋江,此刻她只求能与他死在一起,但却连撞向剑刃自尽的力气都没有。等宋江的身影最终逝出视线之外,她的心已碎成千万片,终于支持不住,竟自晕了过去。
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片刻之后,只听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那扇铁门显然已被紧紧关闭。
四周顿时变得死一般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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