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公孙胜方才发觉他的左袖空空荡荡,一把扯住急声道:“武松兄弟,你……你的左臂?”
武松狂笑道:“我这区区一臂又算得了什么?若是能擒住高俅这厮,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直到此时,宋江才能稍稍敛定心志,一字字道:“不知吴用他们现在何处?”
刘唐长长吐气道:“鸭嘴滩,金沙渡。”
深秋。落木萧萧。
无边的秋色,似已将大地笼罩。
远远望去,金沙渡边的这一片茂密枫林便如同一朵火红血云,反射着金色的落日。脚下的路也是红色的,落叶满地,火红如血!
道路在枫林中延伸着,前面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秋风萧瑟,在这里变得更加冰凉。
空地上有人,二百余人围成了一个圈子。悲痛与愤怒在他们中间蔓延,复仇的火焰也在胸中燃烧。
徽宗珠冠龙袍,坐于人群中心,昔日风流倜傥的神采却早已不见,双目也黯淡无神。身旁的赵岚岚面容憔悴,身子更清瘦了不少。
二人身后,董平、徐宁等十名仅存的御前侍卫敛色而立。那些宫娥鸾轿却是远远地放在一旁。
赵雷此刻神志虽已恢复,但伤势却着实厉害,整个人躺在藤编担架上昏昏欲睡,面如白纸。徽宗垂头看着他,心底里不禁涌起一阵悲凉。
他虽贵为天子,但此刻处境之狼狈恐怕比庶民也不如。而他的全部希望,也都只有寄托在宋江的身上。
瑟瑟秋风中,满地的落叶簌簌颤抖,就连大地似乎也在呜咽。却见李师师缓缓走了过来。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样痛苦,却又那么坚决,身子却比落叶颤抖得更加厉害。宋江在身后凝望着她的背影,目中虽也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凄凉,但却没有阻止。只因他知道:她是一定要去的。
——逃避,原本就只是懦夫才有的行为。只有眼泪与悔恨,也绝不能弥补过失。
这段路很短,李师师却似觉得走了好长,她终于也来到了徽宗身前,凄然低声道:“陛下,我……我实是对不起你和赵老前辈……”她的视线转到赵雷的面上,身体似已痉挛。
她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不禁轻轻地阖上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下却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徽宗凝视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朕……不怪你。”
李师师只觉头脑中一阵眩晕,木然地摇着头,凄然道:“这都是我的错……”她此刻的嘴唇也被自己咬出了血,她几乎已没有勇气再站在这里,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似已崩溃成了千万片。
徽宗看着她泪流满面,心中不禁猝然一紧,指尖也不觉微微发起抖来。却见赵岚岚在身边低声道:“李姐姐,你……你也不想这样的,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李师师猝然一惊,垂头痛哭道:“你……你永远不会了解……一个人若是做错了事,心中会是怎样的内疚。”
赵岚岚的眼眶虽也湿润,却还是低低道:“你若是心里难受,不妨痛哭一场,但你也莫要忘了……在灏灵殿,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李师师身子一震,抬头怔怔道:“什么?”
赵岚岚绞着衣角,道:“你曾说过,宋大哥对你如此之好,但你却还未真正帮过他什么,你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弥补从前的过失。”
李师师只觉心如刀绞,满脸俱是痛苦之色,凄然流泪道:“可是如今……”
赵岚岚却已紧紧握起了她的手,截口道:“如今一切都已过去,已没有办法再改变。将来的路却要全靠我们自己去走……”
她的声音竟变得如此坚定,说道:“无论如何,宋大哥与我哥哥此时正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我们不应该再让他们分心的……你说对么?”
李师师的身子又是一颤,赵岚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渐渐敲醒了她被悲痛自责蒙住了的心,她不禁黯然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赵岚岚凝视着她的表情,忽然勉力笑了一笑道:“所以你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可愿意答应我么?”她的笑容充满了温暖之意,将李师师的心底都照亮了。
李师师也凝视着对方,目光里不觉充满了感激与柔情——在她最自责、最痛苦的时候,竟是面前这个原本是她情敌的女孩子给了她最珍贵的理解、鼓励和勇气。
这些话如果是让宋江或别人来说,就算她能听进去,也必定不会感到如此的安慰。现在她的眸子里终于也有了光彩。宋江在远处凝望着她们,心中也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二人身边的徽宗痴痴地瞧着,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他知道,妹妹对宋江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深重。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希望他所爱的人幸福。
——而自己呢?也能够这般无私么?他不敢多问,甚至拒绝再想下去,他的心中忽然充满了酸涩。
夕阳更红,红如血!
凉意更浓。
就连天际那最后的一抹红云,此刻看起来也充满了萧杀之意。
“高俅既已彻底露出真面目,林教头他们在京城必然处于险境。”吴用沉声道,“我们当尽快赶去,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不错,我们已不能再等了。只不过高俅既在华山行刺皇帝不成,必在东京布下天罗地网,我们务必谨慎从事。”关胜的声音不大,却将众人的嘈嘈切切的议论都压了下去。
鲁智深忽然跺脚急声道:“林冲兄弟此刻凶多吉少,你们还在磨蹭什么?”他本就是烈性如火,此刻早已经按捺不住了。
却见宋江目光闪动,视线缓缓自人群中划过,沉吟道:“不知公孙胜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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