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阳又是新的。
昨夜里的雪,下了一尺厚,这场雪是持久而有耐心的,一个多星期以来下下停停,路上的雪刚刚融化了些,又盖上了新的,被来回的脚压得沉实,格外滑。
古代有预测天数的人说:“世上有异像,天相就会有异常。”
那么,这场百年罕见的雪,之所以从天而降,这人间的异像,又会是什么呢?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医院走。
感觉和昨天没有什么不同。走着上班,开始一天的忙碌。
路两边的行道树,褪尽了春华秋实,顶着白雪,团团簇簇的,别有韵致。人们都把头缩在大衣里,弓着身子,在寒风里匆促地走向不同的方向。
蝼蚁。
蜉蝣。
渺小的,即生即灭的生灵。
在这茫茫的宇宙里,在这横有千古、纵有八荒的时间隧道里,我,就是一只蝼蚁,就是一只蜉蝣吧,暂短的生命之旅,转眼也已经度过了花样年华,正在向而立之年迈进,为一些意想得到或意想不到的俗事辗转反侧,其实,转眼,也就老去,所有的一切,终将成为虚空……
这样想想,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就都开阔了似的,不值得计较什么了,好好地快乐地活着吧!
我对自己说。
可是,怎么才是好好地,快乐地活着呢?
我又在自己结扣儿自己费力地解了,我是个庸人,庸人自扰。
我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医院大门了。
蓦然抬头,吕静就从旁边的门诊室里走来,两只手的食指放在嘴的两边,使劲把嘴巴向两边扯,皱着鼻子,眯着眼睛。
我一愣,随后就被他的怪样子逗得开怀大笑,他也会心地笑,装作不经意地从身边走出去。
他是从玻璃窗看见我进来,刻意做好了怪样儿出来逗我的。
想到这里,我很开心,是那种处在恋爱里的小女人的虚荣心的满足。
我轻松着脚步跑上楼梯,去我六楼的办公室。
有电梯的,但我喜欢爬楼梯,据说这是最好的锻炼方式,可以保持机体的年轻状态。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青春永驻,虽然这只是个奢望,但还是事事关心的妄图去实现。我也不例外。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
《琵琶行》里,春去秋来颜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妇的琵琶女,留下这千古名言,但女人,无一不是希望色衰而爱依旧的,知道不可能,所以极力为悦己者容,想来,不过是自欺罢了。
我也是在这种自欺里沉醉的笨蛋。荷尔蒙的分泌高度失调,女人就处在一种弱智状态,返老还童般喜怒无常。
吕静的一个鬼脸就让我心花怒放,一上午都迷迷糊糊地笑。
和同事说话、待人接物,全都和气极了。
甚至于主任来收捐款,我都开心地把钱拿出来。往常,我一定会和其他愤慨的同事们同仇敌忾,把这些不知来龙去脉的捐款和乱收费骂个水泄不通,但今天不同,这世界需要爱。
手机在兜里振动,拿出来看,上面有吕静发来的短信息:我想你。
心就飞到九霄云外去畅扬了,昨天的自责也一起去放风了。
我瞅空去观察室,这个地方本来只有我和王霄有钥匙,是用来观察伤情不明的患者的地方,一般很少有病人来,因为他们大多都有明确的伤口,可以立刻上手术床。真正伤情不明的患者是很危险的,例如遭遇突然强力碰撞而外表看起来丝毫未损的人,他们要么是吉人天助大难不死,要么就是五脏俱废,来不及进观察室就已经呜呼哀哉了。
人在自己生命的尽头都是相当敏感和聪明的,他们比任何别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坚持下来,那些内伤严重的人,更是如此,所以,观察室就很少被人打扰。
现在吕静也有钥匙,我给他的。
门开着,他在等我。
像是久别重逢,我们热烈地拥抱、接吻。
想着他那个滑稽的鬼脸,笑容在我的脸上隐藏不住,心里的温暖一波波涌荡上来,回应他缠绵的吻别样动情。
吕静便跃跃欲试地开辟新战场,我少了很多底气来阻拦。
我的身体在他的爱抚下,变得酥软,渴望他的缠绵旷日持久。他特有的气息、阴柔,体贴,一切的一切,完美无缺地构建成现实与想象中,所有关于爱情的神话光环,笼罩在我周围,让我神魂颠倒。
一点点沉迷……
他终于褪下了我的衣裙。
我在欢天喜地之中,微弱地感到一丝不安,然后这不安迅速扩大,在他要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断然清醒地推开了他。
吕静并不急恼,他在这方面的耐性,是我对他刮目相看的理由之一。那时我尚不知道,不是久经磨炼的情场高手,是做不到他的这种处变不惊的,我只一厢情愿地以为他真的爱我,体谅我的羞涩。
下次,怕是我没有了这种不安。
吕静从背后轻柔地给我扣|乳罩的扣子,给我整理好衣服,把我转过来,把垂落在我脸上的发丝拂到耳后,凝神地看看,然后轻轻地吻我的额头,浅浅的笑容挂在他好看的唇角。
这个男人,举手投足,都让我心动。
我读不透他的笑容,里面包含着的,是欲擒故纵的了然,还是其他。但那一瞬间,我相信那是爱,是的,是爱。
我的脸烧着,背后有细密的汗,刺刺痒痒的。
他先离开的,依依不舍地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在寂静的空间里,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来过,而刚才的所有,不过是我杜撰的幻象。
眉心还留着他的唇的濡湿和温度,他划过我的眉毛的触感也还在,其实,它们一直在,无论他在不在我的身边,也无论梦里梦外。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看周围白的墙、白的病床和床单,这是个很干净的所在,但,我是污浊的。
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小文章,说是有个轿夫,在下雨天抬轿时穿着一双干干净净的鞋子,刚开始的时候,他极力地躲避泥浆沾污他的鞋子,但是还是不小心踏进了泥水里,一脚,又一脚,接着他就无所谓了,心想,反正鞋子已经脏了,就满不在乎地踏着泥浆走起来。
如果说那个轿夫还是因为在抬轿时,被别人的力量所左右着,行动不便,而踏到了污泥。那么,我的失足,却是自由的。
结果,我也开始放松了对自己的规矩,向一个放荡的女人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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