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叹了口气,又随手将那画册塞回去,用砖块填好,道:"走吧……"
他们一起出门,秋菊好奇,又悄悄取出画册,随手翻阅……
春兰伸头过来一瞧,津津有味,赞道:"哇,真精采!"
秋菊急塞到春兰怀中,道:"收好收好,带回家去慢慢欣赏!"
转眼已走到巷底,侯玉阳在最后一扇窄门前收住脚,抬手在门框上摸索拨弄一阵,然后轻轻一推,窄门竟然应手而开,看来他对附近的环境,远比秋菊想的还要熟悉得多。
秋菊在一旁整个怔住了!两眼眨也不眨的凝望侯玉阳,目光中充满了惊异之色!
侯玉阳雀跃道:"不必大惊小怪,没带你们钻狗洞,已经不错啦!"
春兰却在这时猛从侯玉阳腋下窜了进去,一进门就想拔刀。
梅仙好像早就知道她的毛病,匆匆追赶而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轻叫道:"你要干甚么?这里也是你拔刀的地方么?"
春兰嚅嚅道:"我……我是怕里边会有人对公子不利……"
侯玉阳道:"这里不是甚么龙潭虎|茓,这里不会有人对我不利,这里只是水月楼大厨房的员工宿舍……"
没等他把话说完,旁边的一间房里已有人问道:"谁呀?"
侯玉阳顺口答道:"是我。"
房里竟然"砰"的一声,显然是有人不小心摔了一跤。
另外几间房里也传出了一阵杂乱的声响,还有个人含含糊糊道:"咦,怎么了?天还没有亮,你们都爬起来干甚么……"
说到这里,语声突然中断,八成是嘴巴已被其他人捂住。
梅仙急忙轻唤两声,道:"有劳哪位去禀报杜师父一声,就说金陵的侯二公子来看他了。"
轰然一声巨响,两旁所有的门窗都同时打开,三十几个人头一起伸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楼上已亮起了灯,登时把天井中照得一片明亮。
侯玉阳朝两旁瞧了瞧,道:"各位还认得我吧!"
左边立刻有个人大喊道:"果然是侯二公子到了。"
侯玉阳领着三花婢,也进了屋内。
他一面喊着,一面已向楼上跑去,谁知刚刚跑到一半,又急急退了回来。
只见一名鬓发斑白的老人已自楼梯缓步而下,他身后跟着两个中年人,那两人手上各端着一盏油灯。
灯光摇摇晃晃,但那两个人的眼睛却都转也不转的直盯在侯玉阳的脸上。
侯玉阳一见那老人,登时跪倒在地上,大叫一声:"师父。"
那老人当然是杜老刀,他急忙紧赶几步,亲自将侯玉阳托起,道:"不敢当,不敢当,你虽然是小徒的朋友,但老朽还是不敢当你的大礼……你就叫我杜师父吧。"
侯玉阳道:"那怎么行!"
他黯然道来,神色显得十分伤感,杜老刀却笑呵呵道:"不要客气,以二公子的身分,你喊我一声杜师父,我已经高攀了。"
侯玉阳不禁叹了口气,手指也不由自主的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
杜老刀目光急急转向梅仙等人身上,道:"这三位,想必是你房里的那三位鼎鼎有名的姑娘吧!"
侯玉阳只有点头。
梅仙屈膝一福道:"小婢正是梅仙,左手是秋菊,右边那个是春兰,以后还请您老人家多多关照。"
她说得毕恭毕敬,但秋菊和春兰却连看也没看杜老刀一眼,目光紧瞪着两旁那些陌生的面孔,一副生怕有人突然出手向侯玉阳行刺的模样。
杜老刀哈哈一笑,道:"两位姑娘只管放心,这里的门户严紧得很,外人是绝对进不来的。"
秋菊和春兰这才把目光收回,身子向杜老刀微微蹲一下,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侯玉阳当然不会留意这些小事,只紧锁着眉头,道:"这么说,外边那条船莫非真的是神鹰教派来监视您老人家的?"
杜老刀沉叹一声,道:"不错,那条船已经停在那里很久了。"
侯玉阳沉吟道:"奇怪,您老人家跟他们素无瓜葛,他们无缘无故的跑来监视您干甚么?"
杜老刀道:"还不是为了那桌酒席的事。"
侯玉阳愕然道:"那桌酒席?"
杜老刀面容一惨道:"就是劣徒小马遇害的那一桌。"
侯玉阳听得脸色整个变了。
杜老刀长叹一声,又道:"我称他'劣徒'实在不该,其实那孩子优秀得很,脑筋又聪明,人缘又好,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谁知苍天无眼,竟然把这么一个好孩子的性命夺走……我真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记得去年我还替他算过命,刘半仙分明说他至少可以娶五个老婆,活到八十岁的……"
说到这里,语声忽然被人打断,原来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人,竟然掩面痛哭起来。
那人一哭,其他人也都跟着大放悲声,哭得比那个人还要凄惨。
杜老刀急忙喝道:"你们这是干甚么?想把船上的人引进来么?"
此言一出,哭声立刻静止下来,但是每个人脸上都还挂着眼泪,连杜老刀也不例外。
侯玉阳突然大声道:"各位不要难过,我还……我还……"
梅仙紧紧张张地扯扯侯玉阳,接口道:"公子是否还有很多问题想向杜师父请教?"
侯玉阳叹了口气,把话吞回肚子里,道:"不错,这件事我非得把它搞清楚不可。"
杜老刀立刻擦干眼泪,道:"如果侯二公子想查问凶手是谁?那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
侯玉阳忙道:"为甚么?"
杜老刀道:"因为事情发生的实在太突然、太混乱、也太快……我虽然在场,人老了也吓坏了,连坐在隔壁的铁老爷子闻声赶出去,都没有见到凶手的影子。"
梅仙道:"铁老爷子?是不是'铁桨'铁梦秋老爷子?"
杜老刀道:"不错,正是他。"
侯玉阳道:"您老人家是说当时铁老爷子正坐在隔壁厢房里?"
杜老刀道:"不错,那天刚好铁老爷子请客,好像是替他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接风……"
侯玉阳道:"远道而来的朋友?您老人家有没有听说他那个朋友是甚么人物?"
杜老刀唉声叹气道:"只是长白山上下来的几名参客……"
侯玉阳叹了口气,只回头瞄了梅仙一眼。
梅仙急忙把目光转到杜老刀脸上,道:"小婢心中有个疑问,可否向老人家请教?"
杜老刀道:"姑娘有话尽管直说,不必客气。"
梅仙道:"那位小马师父咽气的时候,不知您老人家有没有在他身边?"
杜老刀道:"有,我亲眼看着他咽气,亲眼看着他入殓,亲眼看着他下葬……不瞒姑娘说,他虽然没有正式拜师,我却一直把他当成是我最心爱的徒弟,打从他重伤到入土,我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一步。"
梅仙道:"这么说,那位小马师父是真的死了?"
杜老刀长叹一声,道:"这还假得了么?老实说,我倒希望他没有死,死的是我,我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而他才不过二十出头,那块墓地本来是为我自己准备的,想不到却被他抢着用掉了……"
他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掏出块手帕频频擦泪。
侯玉阳忍不住悲声:"师父。"
杜老刀急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花大小姐告诉我,我作梦也想不到我那徒弟会高攀上侯二公子这种好朋友,只可惜他的命太短了……"
侯玉阳截口道:"攀上侯家的人,也并不一定有好处,如果不是为了那该死的侯家,也许他还可以活得久一些,也许他根本就不会挨那一刀。"
杜老刀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侯玉阳大声道:"他那一刀是替侯玉阳挨的,您老人家难道还不明白么?"
杜老刀指着他,道:"是替你挨的?"
他实在很想说明事实真相,但是一接触到梅仙那企求的眼光,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莫可奈何的点点头,道:"不错。"
杜老刀却连连摇首道:"我愈听愈糊涂了,可否请二公子再说得详细一点?"
侯玉阳急忙往前走了几步,道:"您老人家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很像你的徒弟小马?"
杜老刀往前凑了凑,仔细端详他半晌,道:"嗯,轮廓是有几分相似,长相却差远了,如果小马能有二公子这等相貌,也就不会如此短命了。"
说完,还长长叹了口气。
侯玉阳似乎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一面摇着头,一面往后退。
直退到墙边,才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一张石凳上。
旁边突然有个年轻人怪叫道:"咦,从后面看,侯二公子还真的有点像小马师叔。"
站在杜老刀左边的那个中年人也道:"嗯,体态举止也都像得很。"
杜老刀怔了怔!道:"这么说,小马莫非因为长得像侯二公子,才做了他的替死鬼?"
侯玉阳霍然站起:道:"不错,这就是我想告诉您老人家的,还有……"
说到这里,语声忽然顿住,只含泪凝视着杜老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旁的梅仙立刻接道:"还有,为了这件事,我家公子难过的不得了,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小马师父,也对不起您老人家。"
杜老刀急忙摆手道:"那倒不必,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他的命,我们难过也不能叫他起死回生……何况他生前也是一个满讲义气的人,他能为自己的好朋友挨了一刀,我相信他也应该死而无憾了。"
侯玉阳沉叹一声,道:"您老人家既然这么想,我也没话好说了。"
杜老刀道:"你甚么话都不必说,只要好好活下去就行了,千万不要让我那个可怜的徒弟白死。"
侯玉阳只有点头,不断的点头。
梅仙好像松了口气,轻轻咳了咳,又道:"杜师父,您老人家还没有告诉我们,神鹰教的人究竟为甚么要盯上您?"
杜老刀道:"当然为了小马。"
梅仙道:"可是小马师父不是死了么?人都入了土,他们还盯甚么?"
杜老刀道:"那是因为最近经常有武林人物在这里进出,好像每个人都已发觉我那短命的徒弟和侯二公子的交情,都想从这里打探出一点贵府的动态,可是我们跟贵府素无往来,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梅仙忽然皱起眉头,道:"那就怪了,那些人又如何晓得我家公子和小马师父的关系呢?"
杜老刀道:"是啊,我也正在奇怪,他们两人的交往,连我都被蒙在鼓里,那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侯玉阳冷笑一声,道:"那有甚么奇怪,那是因为有个人故意在外面放风声。"
梅仙猛一点头,道:"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花大小姐。"
侯玉阳横眼瞪着她道:"你少血口喷人,花白凤根本就不知道这码事。"
梅仙眼睛一眨一眨道:"不是她又是谁呢?"
侯玉阳狠狠朝她一指,道:"就是你,都是你口没遮拦,胡乱讲话,才会惹出这种是非。"
梅仙急声争辩道:"公子不要冤枉我,我几时说过这种话……"
说到一半,忽然将自己的嘴巴掩住,人也整个呆住了。
侯玉阳冷冷道:"怎么样?想起来了吧!"
春兰接口道:"就在柳河镇天福客栈的院子里,你当着霍传甲与一大堆人的面,亲口说的!"
梅仙嚅嚅着道:"我……我当时只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霍传甲那老匹夫竟会认真起来。"
侯玉阳冷哼一声,道:"江湖上无风还要起三尺浪,何况这话出自你梅仙之口,你能怪人家不认真么?"
梅仙窘红了脸,半晌没吭一声。
侯玉阳得理不饶人道:"好啦,现在麻烦已惹到水月楼头上,如何解决?你看着办吧。"
梅仙刚想开口,杜老刀突然抢着道:"二公子不必为我们耽心,目前还没有人敢对我们怎么样,倒是你们几位的行动要特别留意,万一被对面船上的人发现了,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侯玉阳怔了怔!道:"您老人家又如何晓得目前没有人敢对你们怎么样?"
杜老刀道:"因为花大小姐已答应替我们撑着。"
侯玉阳苦笑道:"花白凤那女人的话怎么能相信?她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余力来保护你们?"
杜老刀道:"那你就太低估花大小姐了,她最近威风得很,连对面船上的人都对她客客气气,只要有她在,对面那些人连看都不敢朝这边看一眼。"
侯玉阳骇然回望着梅仙,道:"他们花家莫非已经投靠过去了?"
梅仙摇首道:"不会吧!如果真有这种事,如何瞒得过我们侯府?"
侯玉阳道:"会不会是李宝裳有意隐瞒我,把消息拦下来?"
梅仙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小事情她或许还会掩掩盖盖,像这种足以影响武林的大事,她绝对不敢有所隐瞒。"
侯玉阳沉吟片刻,目光又转到杜老刀脸上,道:"最近花白凤是不是经常到这里来?"
杜老刀道:"几乎每天都来,今天她还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她好像急着要见你,临走还交代你来了务必马上通知她一声……要不要我现在派人给她送个信去。"
侯玉阳忙道:"且慢,且慢……花白凤又怎么知道我可能会到这里来?"
杜老刀道:"不瞒二公子说,这个赠送'四喜丸子'的主意,就是她想出来的,她早就料定你一得到这个消息,非马上赶来不可。"
侯玉阳又是一阵沉吟,道:"她交代您老人家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很秘密?"
杜老刀道:"那倒没有,当时她旁边不但有朋友,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几乎整层楼的人都可以听得很清楚。"
侯玉阳猛地把脚一踩道:"这个大笨蛋,看样子她是存心想把我卖掉。"
一旁的秋菊急忙道:"公子不要多心,花大小姐应该不是那种人。"
春兰也慌不迭道:"秋菊姊说得不错,以花大小姐的为人而论,就算砍下她的脑袋,她也不可能出卖朋友,尤其是公子这种好朋友。"
侯玉阳不再出声,眼睛却紧盯着沉默不语的梅仙,似在等她下结论。
梅仙迟疑了很久,才道:"她的确不是一个出卖朋友的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之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侯玉阳忙道:"哪种情况?"
梅仙道:"除非怀孕的花少奶奶已被人挟持,甚至早就落在对方的手里。"
侯玉阳听得陡然一惊,秋菊和春兰也同时变了颜色。
梅仙却淡淡的笑了笑,又道:"当然,我这只不过是猜测之词,你们根本就不必紧张,即使真的不幸被我猜中,也必可寻出破解的方法,因为花大小姐已经替我们留下了解救她的余地。"
侯玉阳道:"这话怎么说?"
梅仙道:"公子不妨想一想,如果她真要出卖你,大可写信直接把你骗来,何必如此大费用章?而且还害杜师父白白送掉许多'四喜丸子',你说是不是?"
侯玉阳道:"嗯,继续说下去!"
梅仙道:"她显然是想引起我们的疑心,先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再跟她见面。"
侯玉阳缓缓的点了点头,道:"那么依你看,我们现在应该采取甚么步骤呢?"
梅仙道:"当然是依照她的吩咐,先派人去给她送个信。"
侯玉阳道:"然后呢?我们是不是还在这里等?"
梅仙道:"我们当然不能在这里等,否则不但水月楼要遭殃,而且花大小姐那番脑筋也等于白动了。"
侯玉阳道:"你的意思是说,前面派人送信,咱们在后面跟着就杀进去?"
梅仙道:"那就得看看情况再说了,不过要派人去就得快,外面好像已经有了动静,万一被他们先赶去,那就不妙了。"
说话间,前面果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呼喝,后面巷道中的两条獒犬也在低声吠叫。
站在杜老刀左首那个持灯中年人立刻道:"花大小姐与我认识,也认得花府的路,我去送信。"
说着,就想把灯交给其他的人手上。
侯玉阳突然道:"不行,马师兄是老实人,这种事不适合你干。"
所有的人听了全都吓了一跳,那被称做马师兄的人一个失神,连油灯都差点翻倒在地上。
杜老刀干咳两声,道:"那么依二公子之见,应该派哪一种人去呢?"
侯玉阳想了想,道:"最好是派个脸皮厚实一点,能说善道,吹牛不会脸红的人过去……"
他边说着,目光边在两旁搜索道:"咦,小喇叭周躲到哪里去了?"
一阵沉寂之后,有个体型瘦小的小伙子自靠门的房中悄然而出,一步一哈腰的走到侯玉阳身后,道:"小的在这里,不知二公子有何吩咐?"
侯玉阳头也没回,只用拇指朝后一比,道:"师父,您看派这个人去怎么样?"
杜老刀勉强的点了点头,道:"行,只要二公子认为可以就行。"
侯玉阳这才回脸笑视着矮他一截的小喇叭周,道:"你有没有去过金府桃花坞?"
小喇叭周立刻道:"去过,常去,前天晚上我还在他们家墙根洒了泡尿。"
侯玉阳笑笑道:"金家的门里和门外情况可能有点不一样,你敢不敢进去给花大公子送个信?"
小喇叭周满不在乎道:"有甚么不敢?金家的大门又没长出牙齿,还能把我的……"
本来习惯性的一句粗话,今天可不敢放肆,急忙改口道:"还能把我的,把我的'手'咬掉不成?"
侯玉阳想笑又忍住,皱眉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
小喇叭周眼珠转了转,道:"我只怕一件事。"
侯玉阳道:"甚么事?"
小喇叭周道:"我只怕花大公子打赏太多,我个子小,力气弱,一个人搬不动。"
梅仙听得"噗嗤"一笑,道:"看样子公子是找对人了。"
侯玉阳也忍不住摸摸鼻子,道:"没关系,我们就在后面跟着,到时候你搬不动,我们帮你抬,你看怎么样?"
小喇叭周把头一点,道:"好,那小的就先走一步了,你们如果不认识路,最好是跟得紧一点,我的快腿可是出了名的。"
说完,调头就走,刚刚拉开后门,忽然又转回来,两眼一翻一翻的望着侯玉阳,道:"小的有个小疑问,可不可以先向二公子请教一声?"
侯玉阳道:"当然可以,你说吧。"
小喇叭周道:"小的先后只替二公子上过两次菜,连话都没有讲过一句,二公子怎么会记得小的这个人?"
侯玉阳笑ⅿⅿ道:"你欠我的钱还没还,我当然记得你。"
小喇叭周愕然道:"我几时欠过二公子的钱?"
侯玉阳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去年过年赌牌九,你输给我一两七分银子,难道你忘了?"
小喇叭周的脸色整个变了,两只脚不由自主的在朝后缩,直缩到门口,才跌跌撞撞的转身狂奔而出,那副模样,就像突然碰到鬼一般。
梅仙等三人神情虽有些不太自然,但仍一声不响的跟了出去。
侯玉阳默默的环视了众人一阵,又朝杜老刀拱了拱手,才依依不舍的走出了后门。
临出门,只见他轻轻将门闩往上一拨,然后飞快的将门扇带上,那根门闩刚好"卡"地一声,自动栓了起来,动作之熟巧,在场的人也未必有几人能做得到。
所有的人都凝望着那根门闩,久久没人则声,整个天井里静得就像没有人一样。
过了很久,那个被侯玉阳称做马师兄的人方才开口道:"我愈着这位侯二公子愈不对,他除了脸孔之外,言谈举止,简直就和我死掉的小马师弟一般无二……"
有个年轻人截口道:"对,尤其是他那副眼神,我感觉熟得不得了。"
另外一个人也立刻接道:"还有,去年过年赌钱,小喇叭周欠下小马师叔一两七分银子的事,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侯二公子又如何晓得?而且居然还说是欠他的,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又有一个人指着那门闩道:"尤其是他方才关门的手法,除了小马师叔之外,还有谁能把时间捏得那么准,我出来进去已经两三年了,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杜老刀突然大喝一声:"住口!"
那人的话登时被打断,四周的人也同时沉寂下来。
杜老刀厉声道:"小马已经死了,你们亲眼看着他入的土,你们还怀疑甚么?"
站在杜老刀右首那中年人忽然道:"可是那张'四喜丸子'菜谱上面的字,上面的花押又怎么说?那可是在小马师弟下土之后才送过来的。"
杜老刀道:"怎么连你也这么糊涂?难道那张条子就不能是他死前交给侯二公子的么?"
那中年人垂下头,不再吭声。
杜老刀突然长叹一声,道:"不管这个人的举止如何?他都不是小马,他是侯二公子,鼎鼎大名的金陵侯二公子,这一点你们一定得搞清楚!"
说话间,巷中陡然传来一声惨叫。
杜老刀急喊了声:"熄灯!"
两房的灯火同时熄灭,天并中登时变得一片黑暗。
只听杜老刀继续道:"现在你们也该感觉到,咱们已被卷入一场可怕的武林争端中,要想活命就得少开口,尤其是方才跟侯二公子会面的情况,谁也不准泄露出去,切记,切记!"
黑暗中没有一个人应话,后巷的杀喊之声也不复闻,只有杜老刀接连发出几声叹息,一声比一声沉重。
梅仙和秋菊紧随着小喇叭周穿出了充满血腥的巷口,春兰却一步也不肯离开走在后面的侯玉阳。
大街上空空荡荡,沉寂如死,连迫在后边的那两条獒犬都已缩回巷中。
突然间,走在最后的春兰一把将侯玉阳搂住。
侯玉阳神色不耐的回首喝道:"你有完没完,那两条狗又不会咬人,你怕甚么?"
春兰忙道:"不是狗,是人。"
她边说着,边朝身后指了指。
侯玉阳这才发觉正有个人提着只酒坛,摇摇摆摆的从巷子里走出来,一瞧侯二公子的轮廓,便知是"无心乞婆",不禁哈哈一笑,道:"我当甚么人在举手投足间就杀了这许多人,原来是您老人家。"
"无心乞婆"急忙摇首道:"你搞错了,我忙着喝酒还来不及,哪有闲空杀人?"
侯玉阳微微一怔!道:"那么巷子里那些人都是谁杀的?"
"无心乞婆"道:"都是你侯府那批能干的手下,他们杀人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啊!"
侯玉阳大吃一惊道:"他们怎么也来了?您老人家不是答应要把他们引开的么?"
"无心乞婆"耸肩道:"没法子,我实在甩不开那头胖狐狸,有他在旁边,李宝裳那批人还会不跟来么?"
侯玉阳匆匆四顾道:"他们的人呢?"
"无心乞婆"道:"都到金府'桃花坞'去了,李宝裳好像发现那姓花的有点不太对劲,所以才先一步赶去替你开路。"
侯玉阳呆了一呆,道:"花云有甚么不对劲?"
"无心乞婆"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已经投到霍传甲那边去了……"
说着,昂起脖子猛喝了几口酒,又道:"我早就觉得花家父子靠不住,只有你还一直把他当个宝。"
侯玉阳怔住了!
春兰在一旁拼命摇头道:"我看八成是搞错了,我怎么看花大小姐都不是那种人。"
"无心乞婆"瞪眼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懂甚么,难道李宝裳还没有你看得清楚么?"
春兰哼了一声,不再开口,但她那副神态却显得极不服气。
侯玉阳陡然将头一摆,道:"走,我们过去看看再说,我倒想弄弄清楚花白凤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
金府的这座宅第气派极了。
高高的院墙,深深的院落,铜钉铁板打造而成的大门,看上去比城门还要牢固。
而最抢眼的还是悬在门楣上的一方漆黑的横区,上面刻的竟然是"桃花坞"三个斗大的金字。
在扬州,谁都知道花大公子花云,是金八爷的女婿。
金家祖上曾是江南织造,虽然因政治因素而丢了官,至今仍是扬州的首富。
据说金家的银子比江里的水还要多,财产辽阔的骑着快马,从日出跑到日落都跑不到边。
金八爷是金家九弟兄中最精明的人,事也做得最大。
他们为了保护这片家业,不得不聘请大批的保镖护院,但金八爷还是不放心。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将他最心爱的么女嫁给了"五湖龙王"的大儿子花云,并且还以五十条帆船和二十万两银子做交换条件,把花大公子从太湖接到了扬州来住,为的就是保护他的产业。
但花大公子是个野马型的人物,院墙再高,也挡不住他的腿,花少奶奶再温柔,也收不住他的心,他依然跟在太湖时一样,经年浪荡江湖,绝少留在扬州。
花少奶奶当然很不开心,但金八爷却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真正须要的并不是江湖味道,比他那批保镖护院还重的女婿,而是那块黑白两道都不敢乱碰的招牌。
可是最近的花大公子却忽然变了,变得很少出远门,除了每天吃吃馆子听听戏之外,几乎都守在家中。
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孙少奶奶的肚子又一天比一天大,这是双喜临门的事,按理说她应该很高兴才对,奇怪的是事实刚好相反。
不但他看起来好像比以往更不开心,甚至连金八爷也显得每天忧心仲仲,脸上找不出一丝喜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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