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檐上挂了两只气死风,烛泪堆积,已近熄灭。
吱呀一声,客栈门开,慢腾腾走出一个青衣小厮,手提一根细竹竿,嘴里嘟嘟囔囔。
小厮用竹竿挑下气死风,续上红烛,抬头瞥见无涯正一路走来,旋即堆笑拱手道:“客官,投店还是用膳?”
“小哥,我只来寻人。”无涯摸了几钱碎银递了过去。
寻人?天未亮就来消遣大爷我?小厮眼一瞪,刚想开口,却见那一块碎银亮晃晃实是喜人,慌忙接了去,暗中掂了掂,谄言道:“小人昨夜房中喜蛛吐丝,没想一出门真就遇上了贵人。客官请问来,非是小人自夸,这孙记客栈中,没一个小人不识的。”
“呵呵,小哥,数年前从白云观回来的孙道人现在何处?”
孙道人?孙二太爷!晦气,看来这银子还收不得,小厮一阵肉痛,一双眼躲躲闪闪看着无涯:“客官既是来寻二太爷的,哪用得着这些……”
“无妨,还请劳烦带路。”无涯颇有些不耐。
“客官快请,二太爷不喜噪杂,另居他处,不过,行程不远,拐过这个街角便是……”见无涯如此识趣,小厮也麻利起来,反倒显得比无涯还急。
院落极小,却极雅致,花花草草收掇的也精神。
无涯几语打发小厮后,轻轻走了进去。
油灯昏黄,透过窗棂可见屋内陈式也算富足。一个须发斑白的老道盘膝炕上,分明正是孙师兄。
无涯叩响窗棂,唤道:“孙师兄、孙师兄!”
孙道人揉揉腰背,朝无涯处看了一眼,苦笑自语道:“这人一老,腰腿不行不说,也眼花耳背起来,刚才竟听到我无涯师弟唤我,唉,原来只是风吹窗摇。瞧我这记性,便是连关窗也忘了!”
抖抖索索下了坑,孙道人拾起炕沿的拐棍,佝偻着身子,颤巍巍挪到窗前,才一抬手,耳边又听得一声孙师兄。
“无涯师弟?果真是你来了!”孙道人一把扔了拐棍,推开窗,抓住无涯双手,喜的浑身哆嗦。
“孙师兄,是我。”一别数年而已,没曾想孙师兄竟垂垂老矣,无涯也伤感不已。
“小师弟,你可等来那位前辈么?这几年,你又去了哪里?前些年听闻白云观遭难,我曾担心殃及与你,想回去看看吧,无奈腿脚坏了,小辈又忙于营生,这才作罢……,咦,小师弟,你头发怎也白了?”
“孙师兄,且容我喘口气,再为师兄道明。”眼前老道虽唠叨,却句句关切,无涯脸上带笑,心中一片暖意。
“啊呀,真真乐昏头了,来来来……”孙道人呵呵笑着,为无涯打开屋门。
无涯一进门,孙道人就拉着他的手不放,像是一松手,眼前之人便会消失一般。
无涯把这几年遭遇捡好的说了,特意隐去那些伤心事不提,满头白发也说成是修炼冒进所至。
“好!好!真是让人解气,想必白云观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恶贼们,肠子也悔青了!”孙道人听的连声叫好,松开无涯手,站起身,退了几步,笑眯眯望着无涯:“纵然师兄最大胆,也想不到师弟你有这等造化,啧啧,一个忘念峰门人已是柳书易之流拍马难及,更不必说忘念峰北宗执掌!呵呵,此等身份,世间几人?师兄能见到小师弟如此,哪怕即刻死去也含笑瞑目喽。”
说罢,指指无涯白发,又颇为心疼道:“小师弟,任他道法奇妙,也需循序渐进……”
“师兄指点的是。”
“瞧我,嘿嘿,实是人老言多,不知轻重了。莫说指点了,嘿嘿,以你如今之修为、身份,我怎敢托大称你师弟?”孙道人猛想起无涯已非当年白云观那个杂役道童,一时有些慌乱,只好尴尬笑笑,一面向无涯作揖。
“师兄怎可如此?”无涯赶紧止住,言语恳切道:“师兄与我相识时,无涯不过孤苦伶仃的孩童,那时师兄真心待我,何曾指望我日后相报?当年一点一滴,我铭记于心,一刻也未曾忘却。师兄,莫说我如今只空有其名,即便他日,我聂无涯得道成仙,在师兄面前,我仍只是你的小师弟,也不敢对师兄不尊。”
“无涯……,唉,人老就是无用,怎的老是迎风流泪?”孙道人撩起衣角擦擦眼,转身取来一盒糕点:“师弟,你星夜从忘念峰来,一路风尘,且用些糕点。只是,师兄好奇,无涯,你执掌一宗,诸事缠身怎有空到师兄这儿?”
“师兄,我即要入关修炼,因此便先来探望师兄。”
“入关好啊,出关后修为定更为精进。”孙道人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师弟此次入关几何时日?,”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恐怕将近百年。”
“三年五载,师兄还等得起,百年?原来今日一见即是永别。唉、唉!”孙道人神色凄然,声声叹息。
“师兄莫要伤悲,我出关后,便会再来看你。”
“无涯师弟,我行就将木,如何等得了百年,呵呵,休要哄师兄开心……”孙道人摇头惨笑。
“师兄,我今夜来此,便是为了百年后,你我师兄弟能再相见!师兄,你看……”无涯取出紫玉瓶,倒出一粒益寿丹,那丹药略比绿豆大些,红中透亮,一出紫玉瓶,便一下夺了油灯的光晕。
“小师弟,莫笑师兄见识少,这是何物?”孙道人瞧得眼儿发愣。
“此物名为益寿丹,一年一服,每服一粒,可续命一年。只是此丹尚有不足,服过百粒后,便再无神效。”无涯淡淡一笑,把紫玉瓶放在孙道人手中:“瓶中有益寿丹一百一十粒,师兄服之,何愁等不到无涯出关归来?”
“小师弟,你要把这益寿丹送我?使不得,使不得!”孙道人连连摆手:“昔年在白云观时,听闻寻常一颗筑基丹就要白银千两。筑基丹虽好怎比得上这续命神丹?何人听说过命可用金银换的?小师弟,这益寿丹你得来定然不易。莫说百粒,就是一粒,师兄我也消受不起!”
“师兄切莫推辞,我习了忘念峰无上妙法,哪还用得上这区区益寿丹?”师兄啊,这益寿丹得来实在辛酸,无涯心中戚然,嘴上却故作轻松,又话锋一转道:“再说修道重在修心,若是我牵挂师兄,入定之时,必无法静心,心不静,杂念生;杂念生,魔障起,如何还能参悟?师兄若不肯收下,这入定不入也罢。”
话到后来,隐约有以往在白云观时,无涯依偎孙道人膝下,小儿无赖的意味。孙道人默默看着,彷如又回到了当年,也不忍再推却,一手攥了紫玉瓶,另一手偷偷拭那流泪的眼睛。
无涯定定看了孙道人一眼,长揖道:“师兄,无涯这就告辞了。待无涯出关后,定要另寻他方,让师兄寿元长驻!”
孙道人未待开口,便见眼前赤焰滔滔,无涯脚跨一只神威凛凛的异兽,如神仙一般,渐渐踏空而起。
“小师弟,保重啊,待百年后你归来,师兄我当要焚香摆席,与你再话当年!”孙道人追出门外,仰天高呼,直到再也见不着无涯的一丝踪影,才垂下头,望着手中的紫玉瓶,老泪横流:“小师弟,多谢了、多谢了……”
长空云亦淡,晨风本醒人,然无涯却似饮了醇酒一般,说不出的飘然舒畅,数十年来,一直受他人之惠,自觉无以为报,愧疚日积月累压抑心头也实在难熬,如今略去了些,竟这般痛快!
若是能荡平胸中仇怨,又该是何等景象?无涯一念至此,恨不得即刻就赶到灵墟。
火灵儿也知无涯心意,口鼻生烟,四爪刨云,连声昂嗬怒吼,如火霞流光,直向茫茫东海。
鲲鹏水击三千里,怎奈力竭化灵墟。
无涯立于海天之上,俯瞰灵墟,暗赞前人之言甚妙,此句穷尽东海之大,也画出灵墟之貌。
水天相连处,灵墟岛似鲲鹏奋翅,横贯千里,岛上林木葱葱,鸟语嘤嘤,自成一派天然气象。
无涯按空空道人的指点,没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鱼湖洞所在,怪的是,一石一木与空空道人描画的一般无异,可鱼湖洞却不知所踪。
无涯驻足停留,稍一迟疑,便有云雾袭来,须臾竟不见五指,就连火灵儿身上的赤焰也失了颜色,成了蒙蒙红晕。
这是何故?空空师尊决计不会和自己开这种玩笑,他未曾说过有这等怪事,难道古仙逍遥子前辈已离了此地,也随手把这鱼湖洞搬走了?
无涯一时大惊失色,心中空落落,百般滋味难以言说。旋又想起,空空世尊提及一曲沧桑可见古仙,忙稳稳心神,取出竹箫,强打起精神,吹奏起来。
箫声刚起,那云雾便淡了一些,待到曲终,眼前又复清朗,一石一木未变,只是多了一道溪流,一叶扁舟随波而来,一个老道半卧舟头,古冠散发,面容清瘦,一手持觞,一手垂于水面。更有五彩鱼儿,追逐扁舟,或浮或沉,或聚或散,如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那老道见了无涯,笑道:“忘忧一曲,老道已百年未闻,本以为是三绝小友来此,正奇怪,三绝小友的萧技怎不进反退?呵呵,原来是你这个娃娃!”
这定是逍遥子前辈,师尊与他结识时,尚未遭变,故而此曲仍为忘忧,无涯刚想跪拜,却瞥见逍遥子一招手,自己腰间的玉箫便慢慢飘起,向逍遥子飞去。
“娃娃,你既有寒冰玉箫信物,又能吹奏忘忧,当是我三绝小友的弟子。”逍遥子步下扁舟,端详无涯,看看火灵儿,又将那玉箫送还:“你修为全无,若不是神兽护送,想必你师尊也舍不得你孤身一人前来灵墟。呵呵,不知你到此何为?”
“老前辈,弟子聂无涯受师尊指点来此,弟子来意,家师已写在这份书信里,请老前辈过目。”无涯拜了几拜,取出信,双手托着,高举头顶。
逍遥子接过书信,又笑道:“娃娃正是有趣,前辈便是前辈,哪有老少之别,莫非还有少前辈不成?起来吧,坐一边,待我看过书信。”
无涯听逍遥子言谈风趣,不觉胆子也大了些,不过,坐下可万万不敢,仍侍立一旁,只是偷偷打量了几眼。这一望之下,倒暗吃一惊,远看面容清晰,近了看,却朦朦胧胧,说不出的怪异。
片刻后,逍遥子合上书信,叹道:“当年我爱他才华,更兼心性也与我暗合,遂不忍看他终究与我一般,便多言了几句,不曾想时机不当,让宵小寻了空子,竟使三绝小友遭此惨变。”
说罢,抬眼看着无涯:“你这娃娃也可怜,不过与妖修彼此爱慕,干他人何事?竟要毁你道脉!想以往,人修人的道,妖修妖的道,互不相干,便是结为好友、合体双修的也不在少数,哪会像如今一般水火不容?真不知这世间到底为何了。”
原来人妖之间,有过这样的岁月!无涯暗自向往,可心里却越发糊涂,凡事有因,演化如此,当非偶然,不由把询问目光投向逍遥子。
“娃娃,老道也不知究竟。”逍遥子摇摇头,嘴角一抹苦笑:“老道虽说活了三万八千多年,实则倒有三万七千年被囚在这鱼湖洞中,一步不得出。”
“前辈,谁人囚你?”
“非是他人,而是天意。若是我离开此地半步,顷刻灰飞烟灭!但若无此天意,三万七千年前,我便形神俱灭喽……”
这是为何?无涯越听越迷糊。
“呵呵,娃娃莫要心急,听我一一道来……”逍遥子一拂道袖,溪流扁舟皆不见,眼前赫然一个山洞,上书鱼湖洞三个古字,苔痕斑驳,古意盎然。
“老道我不喜他人袭扰,故而用云雾奇障摆了此阵,遮人耳目罢了,些微末技,不值一提。”逍遥子见无涯愣愣发呆,莞尔而笑,挽了无涯手,步入洞中。
说是洞,其实就是个八卦状的石室,高数丈,深数十丈,洞壁光滑,上有七彩冷光游动,时而交集,时而云散,变幻多端,令人神迷。
石室中央有一低洼处,不时有神光溢出,映射四壁,恍如梦境迷离。
“来、来、来,且坐下吧。”逍遥子话音未落,凭空而出一大一下两个蒲团。
无涯捡下首小些的蒲团,盘膝坐定,低眉屏息倾听。
“世人修道,唯求飞升,谁又知飞升之日,竟是死期?劫云虽至,奈何天门不开,劫雷滚滚不息,任尔修为最高,也难逃魂飞魄散!唉,至今老道想起那刻,仍不寒而栗……”虽已过去数万年,逍遥子忆起往事时,惊恐之色依然难掩。
飞升即是死期?!世人修道竟是自寻死路?!莫非是我听错了?无涯大惊,险些便从蒲团上跌落,也不顾失礼,抬眼直直望着逍遥子,可观他神色,分明此言不虚!
章二十 灵墟(二)往事不堪,逍遥论道
“我本空冥弟子,遥想当年,我空冥一派何等兴盛,历代祖师修成金仙之体,在仙界称雄者也不在少数……”逍遥子默默叹息道:“唯有我,虽说是入室弟子,但颇喜杂学,又留恋尘世,故而年逾六百才得以飞升,记得当日……”
往事不堪回首,逍遥子神色忽而大变,整个人就如轻烟薄雾在无涯眼中渐渐模糊起来。
“前辈,你怎么了?”无涯不知究竟,又惊又奇。
“呵呵,说来惭愧,娃娃,老道每每思及当日情形便七魄难聚,若非在此鱼湖洞五行地,七魄一散,这世间就不再有老道我喽!”随着几声苦笑,逍遥子的身形又慢慢清晰,见无涯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又道:“娃娃不必惊讶,待老道说完,你就清楚了……”
“那日正值三月,空冥新绿,春色无边。眼见天边乌云卷席,耳旁雷声阵阵,老道心知时辰已到,便身披七宝扫霞衣,怀揣定魂珠,手持寒冰玉箫,缓步登上高台,直面九天劫雷。”说罢,逍遥子傲然一笑:“虽是度劫飞升,但对于当年空冥派来说,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前辈们留下的度劫法宝数不胜数,更有空冥开山了空祖师,体恤门下,不惜损折修为,从仙界下凡,布下十方玄都天焰阵助空冥弟子度劫。老道心中略有忐忑,呵呵,却也不不惧。”
“劫雷如期而至,刹那,地动山摇,空冥色变。老道催动十方玄都天焰阵,与那劫雷相抗,一连九道劫雷之威,都被天焰阵轻易化去。此时,云淡雷隐,天地又复一派祥和,一会后,五彩祥云从天而降,老道脚踏祥云,直上天门而去……”
“修道人度劫后,便会有接应仙使捧了仙牒在天门等候。修道人录了仙牒,入了仙籍,在化仙池洗净尘俗,方可经天门登临仙界。千万年来,莫不是如此。唉……,谁知老道我飞升时,天门却迟迟不开,放眼望去,阴云如海,更有金色劫雷似潮袭来。那雷远比度劫时厉害,一个照面,七宝扫霞衣成了飞灰、定魂珠儿也碎如齑粉。没撑过一炷香,老道就魂飞魄散……”逍遥子一脸戚容。
魂飞魄散?那眼前这位逍遥子前辈是……?无涯一时大骇。
“魂魄俱全方可为鬼,娃娃,我现在这副模样,比鬼尚且还差了三分!”逍遥子见无涯神色大变,遂缓和脸色道:“若非当初我留了一丝神念在寒冰玉萧上,只怕你我就无今日相见之缘。饶是如此,也足足耗费数百年之功,才聚齐散失的七魄,而那三魂却飘荡天地,不知去踪。幸好,老道得了机缘,承蒙高人指点,趁劫雷稍弱之机,凭寒冰玉萧之能,逃离苦海,借鱼湖洞五行宝地,才得以重现人形。”
“只是此地虽好,对老道而言却是囚牢,唉,三万七千年了,试问这天底下,有比老道更久的囚徒?”
原来逍遥子前辈的遭遇竟这般惨烈!不过这等秘辛事,他对我和盘托出,又是何意?无涯同情之余,不免更添疑惑,问,自然不方便,不作声,也太过失礼,想了想,抽出腰间玉箫,恭声道:“前辈,这玉箫是何等样的法宝?怎能与无尽雷劫相抗?”
“娃娃,天地初开生五行,五行灵气孕万物。寒冰玉萧乃是先天至宝,相传为开天辟地时,极北之地五行之水所化,原本存于仙界,被我空冥了空祖师从仙界带回,留于空冥,作历代弟子飞升护持之宝。”
“先天至宝?难道就是神、仙器么?”
“呵呵,非是那些个所谓神、仙器可比拟的。先天至宝可镇气运,不沾因果……,呵呵,日后你用时,自会知道它的妙处!”逍遥子微微笑道。
我也用能这样的法宝?如此说来,我道脉修复之事,逍遥子前辈定然胸有成竹了!无涯心中暗喜,正欲出言相询,却见逍遥子一阵唏嘘。
“唉……,这支玉箫,我本该飞升后送还空冥的,谁知世事弄人,一困就是数万年,沧桑变幻,如今空冥早已不复存在……,唉,道法不昌,一代不如一代……,娃娃,你可知道法凋敝,所为何因?”
无涯摇摇头。
“世人多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此言不假,但也不全对。凡人也罢,道门也罢,总有些许私心,师父若是让弟子轻易胜过,岂不会贻笑大方?因而,往往等到羽化时或飞升后,才会把一派精华传于门下。修为不足飞升的羽化之辈,即便有所心得,又有几何用处?飞升的,原本登临仙界前可有短时返回凡间教诲弟子之机,只是天门不开,一去难回……”
难怪空空师尊说,现时道法远不如古时精深,竟是这个缘故!无涯不由恍然大悟。
“当年我爱惜你师尊三绝之才,不忍看他终究走上与我一般的绝路,但劫云虽至,天门不开之事若流传于世,只怕世间大乱,故而传了他不朽金身化仙诀,实是指望他迟些飞升而已。天门不开,哪怕他日后修为可比灵仙,也进不了仙界,不过,凭此修为,或可逃过无尽劫雷之难……”
此事不可对我师尊言,怎就可对我说?无涯更为不解,又想到那无尽劫雷可怕之处,脱口而出道:“如此说来,这世间再也无大修为之人了。”
“娃娃,这倒未必!一来劫雷之威已不复当年;二来飞升者,并非个个如老道昔年一般的修为,老道我沉迷杂学,故而道法不精,唯求仙籍,不思其他,但却有极少修道人度劫前强行压制修为,意图飞升后在仙界作为,以他们之能,或许可全身而返。只要他们把修为再次压制住,便不会触发雷劫,当可安然存于世间。”逍遥子说罢,看看无涯:“世人修道,不外乎悟、夺二字,娃娃,你可明白何为悟、夺?”
“立地成道为大悟,破除瓶颈为顿悟,前辈,不知我说得对否?”无涯想了想答道。
逍遥子含笑点头。
“至于何为夺,我就不知了。”不知为不知,无涯又老老实实道。
“娃娃,吸纳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可谓夺,豪取他人元神也谓夺……”
这夺人元神可是妖邪所为,怎的在逍遥子前辈口中说来,竟如此轻描淡写?无涯修为虽低,却也知道夺取元神实是正道中人大忌,情急之下Сhā话道:“前辈,夺人元神为己所用也可算是修道正途?这也太过狠毒了。”
“天地何辜、日月何辜?怎么取之就理所当然?”逍遥子正色道:“娃娃,修道切不可拘泥世俗,信那些道貌岸然者的歪理邪说反倒失了本心。试问若是为非作歹者被你撞见,你是放过他们元神,待他们修成鬼仙后再来寻仇纠缠,还是当断则断,叫其形神俱灭?”
“自然是干干脆脆,不留后患!”无涯思及自身遭遇,恨声答道。
“既然灭其元神,不取来一用,实是糟蹋灵源。娃娃,不分好歹,刻意取人元神增加修为方是邪魔外道,若得来坦坦荡荡,则无需担心因果!”逍遥子直视无涯,目光清冽,彷如一下看到无涯心里。
逍遥子前辈说的是啊,既是作恶之人,我取其元神,便是用其灵源赎其罪,有何不可!无涯暗想自个若能如此快意恩仇,也不枉修道一场,心中既有所想,这脸上也难免露出了些豪迈激昂之色。
逍遥子是已历万载之人,怎会猜不出无涯心思?当下哈哈大笑道:“娃娃,三绝小友将你托付与我,我怎敢有负所托?老道曾对三绝小友说过,自碎元婴不算奇,便是绝脉也可修道,此话绝非老道妄言。”
自服下绝道丹后,无涯就断了修道的念头,但胸中一口不平之气,始终难消,加之挂念黄姑儿,极渴望此生能与她再见上一面,故而表面看似微澜不惊,实质心中时时翻腾不息,苦不堪言。前些日,空空师尊虽也提及道脉可复,不过,此番话从逍遥子前辈口中说出,更令无涯难耐意动。
无涯一双眼热切切望向逍遥子,长揖道:“请前辈明示,有何妙法可修复小子道脉?”
“只需重塑肉胎,道脉自然完好如初。”
重塑肉胎,若无大乘期的修为,便只有重入轮回一途,无涯站起恭恭敬敬向逍遥子叩首道:“小子但求前辈成全!”
“哎,娃娃,老道我只不过是几缕残魄,又非大罗金仙,怎会逆转阴阳,白骨生肌。”逍遥子摆手不受。
一会说绝脉修道非妄言,一会又说自个无重塑肉胎之能,这逍遥子前辈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无涯心里越发糊涂,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章二一 灵墟(三) 五行鼎炼 何须轮回
“娃娃,万物从五行中来,复归五行中去……”逍遥子看了无涯一眼,从蒲团上飘起,指引无涯向石洞中央低洼处走去:“此地为五行交汇处,老道借其外泄的些许先天灵气,以尚存的几缕残魄便可恢复人形。呵呵,若是五行灵气全为你所用,何愁你肉胎重塑不成?”
逍遥子说罢,一击掌,顿时有五色神光从低洼处激射而出,交织、盘旋,须臾化成一尊宝鼎。
“娃娃,入此鼎中,受五行灵气炼化五十载,你无须轮回,即可重成肉胎。”
“多谢前辈成全。”无涯整整衣冠,又施一礼。
“娃娃,莫要谢我,老道我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逍遥子笑道:“这鱼湖洞本是上仙君无命昔年洞府。君无命前辈天生绝脉,也是受此地五行灵气炼化,才得以重塑肉胎,成就大道。呵呵,说来老道也需谢他,若不是蒙他指点,老道这会仍在受那无尽雷劫煎熬……”
君无命?无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是何人,不过,既然逍遥子前辈也称其为前辈,想来必是极古修道人。
“君无命前辈十万年前便飞升证道,娃娃你怎会晓得其人?”见无涯苦思冥想甚是纳闷,逍遥子不觉好笑,一会后,却又自个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只是老道也奇怪,这君无命自悟天道,成就大罗金仙体,自当安享仙界之无上福报,怎会留存一口怨气在无尽雷劫,点化于我?”
“罢了,上仙之意,岂是我等可猜度的。”逍遥子摇首自嘲,对着无涯道:“娃娃,非是老道吓你,五行鼎炼虽说能助你重塑肉胎,但蚀骨腐肌五十载,其苦痛非常人能忍?娃娃,你可要想好,一入五行宝鼎,便是反悔也来不及。若是你心境不坚,在鼎中日夜鬼哭狼嚎,这五十载,老道我可遭罪喽……”
这鼎炼之苦不过应在肉身,怎能与心中之苦痛相比?无涯淡淡一笑,撩起衣袍,步入鼎中。
刹那,宝鼎旋转起来,绚烂光幕映得鱼湖洞如同燃了一般。
火灵儿不知究竟,撒腿也冲宝鼎而去。
“娃娃用五行灵气炼体,你去凑什么热闹!”逍遥子把手一招,轻飘飘地将火灵儿送至洞口:“好好给老道守着洞府,莫要叫人惊扰了!”
可怜火灵儿本是麒麟神兽,奈何受阵法牵制,在这鱼湖洞中,却成了逍遥子手中的玩物,不过,神兽天性聪慧,听逍遥子如此说,便已明了,当下乖乖伏在洞口,一双眼机警地观望四方。
“你倒也乖巧,呵呵,念你值守五十载也不易,老道传你风云雷动一篇,你自个好好去参悟吧。”逍遥子屈指一弹,将空冥妙法传于火灵儿识海之中,回身看无涯,只见光幕倒转,就如熊熊炉火,无涯端坐鼎中,任那五行灵气舔舐,虽体无完肤,却纹丝不动。
难得、难得,想不到此子心境如此之坚,逍遥子大感意外,也不忍多看,静静走到一旁,默默坐定守候。
此时,遥遥万里之外,忘念峰南宗青霄殿,正打坐入定的苏含烟忽的一颤,睁眼望,一点灵光飞来,苏含烟伸手接了,道心难固,哀恸不已:这点灵光是自己留在无涯身上的一丝神念,神念离体,必是无涯遭了不测!无涯为人平和,素来不喜张扬,加之毁了道脉,只是一介凡人,何人如此歹毒,竟要致他死地?
茫茫天河之上,无尽雷劫之中,阴魂密聚,怨灵飘忽,鬼声噪杂,犹如地狱修罗场,随着一朵青云绽起,周遭一下静了,阴魂、怨灵似乎遇上了极为忌惮之物,散了个干干净净,就连那滚滚不息的劫雷也跟着收敛了不少。青云越来越密,渐渐幻为一只碧玉巨眼,青光万道从眼中射出,一些避之不及的阴霎时湮灭。荡开愁云惨雾,那怪异强横的青光一路直向东海,穿过云雾奇障,入鱼湖洞来,绕着五行宝鼎转了一圈,才慢慢退回。
再观五行宝鼎中,无涯那俊美容颜早已不在,只有血肉模糊的一个人样,痛不必累述,比痛更可怖的是,眼见着自己的血肉一点点剥离,化为虚无。
痛楚仍在加剧,细细碎碎,如群蚁噬身,虽是一点一滴却非心境能挡,无涯身形摇摇欲坠,险些痛呼出声。
就这么放弃吗?那凤岗庄后山,白发婆婆解体前惨烈的疾呼;那白云观孤峰,黄姑儿跳崖时苍白的容颜,在无涯耳边响起,眼前闪过……
无涯长舒一口气,把思绪引向往昔之中,肉身的痛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几多岁月,蚀了皮,去了肉,消了骨,五行灵气之中只剩一个淡淡虚影。
娃娃福缘不浅啊,看来重塑肉胎无需五十载之久了,逍遥子见虚影中那犹如星星般闪闪烁烁的点点耀目白光,暗叹道,石魄五行之土所化,既融为一体,借此福缘,娃娃可少十年炼体之苦。
逍遥子正叹息,猛然觉得鱼湖洞上下晃个不停,五行灵气啸叫着注入无涯虚影中,弹指间,汇聚成一颗五色灵种,灵种眨眼便飘出千丝万缕,恰好构筑成奇经八脉,紧接着,五脏六腑生,四肢百骸出,血肉满,毛肤覆。
妙哉、妙哉,娃娃肉胎新成就在此刻!逍遥子抚掌大赞,走向无涯,才迈步,不知怎的一下又停住。
顺着逍遥子眼光看去,可见黑、红两气受五行灵气所逼,在无涯体内左突右窜,虽极狼狈,却不肯离开。
这是何物?逍遥子惊诧不已,抬眼再看,那黑、红两气终抵不过五行灵气之威,脱体而出,两相交缠,当啷一声,化为一柄黑中带红的利剑,斜Сhā在宝鼎之前,剑气虽稍发即止,就已让逍遥子叫苦不迭。
厉害、厉害,幸好只是一瞬而已,否则老道七魄就散了,逍遥子心有余悸,不敢再上前。
“逍遥小辈,莫要惊慌,待我君无命仔细与你说来……”天河之上,碧玉巨眼圆睁,飘渺传音适时而至。
“多谢上仙解惑,上仙但有吩咐,逍遥莫敢不遵。”逍遥子对天拱手。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光直刺五行宝鼎,光幕、宝鼎顿时不见,唯余无涯盘膝坐着,一双眼好奇地打量四下。
这是何处?我、我又是谁?无涯搔着一头黑发,一时浑浑噩噩,苦思良久,方才忆起,自己是凤岗庄人氏,名叫聂无涯,打小父母双亡,至于为何来此,来此何为,却一点也没了印象。
五行鼎炼果真不凡,娃娃神光内敛,看似极普通,实质非大罗金仙法眼,决计瞧不出他这副肉胎已是先天灵体,逍遥子含笑望着无涯,暗赞造化神奇。
无涯仍低头回想,总觉得自个遗忘了太多,一些刻骨铭心的,似乎正在不远处声声呼唤。
无涯微微抬头寻去,见数尺之外岩地上Сhā有一柄黑红相间的宝剑,此剑无文无饰,极不起眼,但一瞥之下,莫名让自己百味顿生,仿佛与自己有莫大干系一般。
无涯站了起来,走了数步,离剑越近越觉自己与它分明血肉相连,无涯俯身伸手去触摸这柄宝剑,还未触及,就听得耳边一声喝。
“娃娃,且慢……”
这位道长又是谁?无涯看了逍遥子一眼,猛的心中一个激灵,竟又想起许多事来,再看自个,身无寸缕,不由大羞,慌忙从一旁包裹中,取来衣裳穿好后,向着逍遥子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娃娃,此剑攸关你日后修炼,拿起或是弃之,你可要好好掂量!”
章二二 灵墟(四)爱恨化剑,可断七情
“前辈,小子不明?”无涯住了手,问道。
“娃娃,此剑乃是你体内爱恨所化,舍了它,你就可心无旁系,不为爱所恋,不为恨所扰,一心证道,何等自在?”
原来我心中若有所失的便是爱恨?我若不知爱恨,与那泥塑木雕有何区别?即便修成仙,证得大道,又有何生趣?无涯稍一思忖,毅然上前,一把拔出利剑,双目凝视剑身,伸指轻抚,那剑竟发出异响来,似欢语,似戚声,似愤言,似怒吟。
前尘旧事蜂拥而现,无涯怔怔立着,脸上忽喜忽悲,一头黑发又转为雪白。
“唉,你原本与我一体,我怎忍心看你成那身外之物。”无涯低声一叹,利剑刹那不见,心念稍动,利剑复又赫然在手。
“极好、极好,尘缘未了不可强了,爱恨刻骨能放能收。娃娃,你此举深得上仙君无命之心,可喜可贺,娃娃,你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逍遥子鼓掌赞道。
此言何意?无涯看着逍遥子,实是不解。
正纳闷时,一朵青云从天而降,须臾化为一位白衣青年,看那青年,相貌虽极为平凡,但一双眼却似浩瀚东海,无边无际,不可探测。
无涯忽觉手上一轻,再一看,那利剑竟然被突如而至的青年人握在了手中。
“此剑甚好,历五行之灵炼制几十载尚能不散不化,可为神器。天门不开数万年,这无尽劫雷中充斥度劫而亡者的阴魂怨灵,阴魂怨灵难入轮回,故而天地灵气亦不纯耶。”青年人把玩一番后,又把利剑递与无涯:“天道不公,此剑可代天肃除这数万年浊气,依老夫看来,此剑能断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可名为断尘。”
“断尘?断尘!”无涯念叨着,接过剑来,欲出言相询,但与那青年的目光轻轻一触,却如遇万丈巨涛来袭,不由噔噔噔退了几步。
“娃娃,还不快随我跪拜,这位便是上仙君无命前辈。”逍遥子急急道。
“无妨,无妨。”君无命受了逍遥子的礼,却扶住无涯:“你我皆受五行灵气炼体,应是同出一源,道何分老幼尊卑,你无须拜我。”
“上仙,你为何而来?”无涯一揖,心中却难免好奇,天门不开,怎的君无命前辈就能来去自如?
“我当是为你而来,只是,这世间早已无君无命此人了,我也不过是他一口怨气所化。”君无命淡淡道。
怨气所化?何等怨气强横如此,竟能留存天地间十万年?听君无命口出此言,不但无涯呆了,就连逍遥子也一脸惊讶。
“我于这鱼湖洞中,入定数百载,悟天道、创功法,以金仙之体白日飞升,谁知一朝登临仙界,却落入诛仙阵中,可怜我大道初成,仙体不固,怎是数十位大罗金仙敌手?顷刻间,形神俱灭,然形神可灭,大道难摧,我一口滔天怨气便托生大道之中,游荡天地十万载……”
“上仙,你自悟天道,成就非凡,本应是仙界之幸,怎会遭此横祸?”逍遥子斟酌再三,出言问道。
“谁又知道这是何故,因而我一口怨气始终难平!”君无命苦笑一声,转头看着无涯,眼中如秋水远山般空灵,不复前番之威:“我既已湮灭,何人承道?聂无涯,你可愿意?”
天泪盛会即在眼前,若无神功妙法,便是去了也不过作个看客,又怎敢谈独占鳌头,得来天泪,助黄姑儿早日修成|人身?莫说是道法,就算魔功妖法,只要能帮我达成心愿,也无不可!无涯紧握断尘,目不斜视,迎着君无命,点了点头。
“我之功法,独为五行灵气重塑肉胎后所用,与他法不同。此法名曰:破天诀,实为逆天之法,我之身陨,也或是此因果。聂无涯,若有一日,你与我一般,你怕否?”
“我既愿学之,又何惧因果!”无涯朗声答道。
“好、好、好!你且坐好,听我道来!”君无命一言既出,但见三花聚顶,脚涌金莲,还未开讲,便天花乱坠,瑞光万道。
无涯哪见过这般奇妙,不由目眩神迷,浮想万千。
“静!”君无命吐出一字真言,无涯犹如受醍醐灌顶,刹那已入定中,耳边只觉妙音不绝。
“引天地之灵气入体修丹成婴,以求大道,实是落了下乘。我之法,天地之灵气皆为我一人所用,以天地为鼎,肉胎为丹,丹成金身成,肉胎即元婴,一旦鼎裂破天去,我自逍遥大自在!”
“我之法,三境九品,一境鼎中丹,分炼体、化虚、凝婴三品,一境圆满,灵仙体成;二境誓破天,分破鼎、碎天、逍遥三品,二境圆满,可为大罗仙;三境天外天,分意先法随、意法相随、我言皆法三品,三境圆满,当可不朽自立天地!”
这是何等豪迈的道法,无涯即便处于入定中,也难抑意动。
“聂无涯,我知你五十余年后,欲往钟离,赴天泪盛会。此地灵气丰沛,你正好习那炼体之法,须知此地修炼五十年远胜在他处修炼百年,炼体有成,你定能与元婴期圆满之修道人相抗……,聂无涯,你还不去速速练来!”
“小子遵命!”无涯依言掐诀,物我两忘,引来天地灵气。
一时四方云动,天地灵气越来越盛,充塞整个鱼湖洞,灵气之稠密,仿若可以滴出灵液来。
火灵儿感应此奇景,不由连声昂嗬欢叫,显然受益匪浅。
“上仙之法,果然不同凡响!”逍遥子稽首叹道。
“逍遥小辈,我法虽妙却也妙不过这柄断尘剑。”君无命微微一笑,指点逍遥子仔细看去,只见那灵气一近无涯之身,便有诸多杂色云气被断尘吸纳。
“娃娃,果真造化不小,断尘断去混杂于天地灵气中的七情俗念,留最纯净之浩然正气待娃娃受用。老道不敢与上仙相比,但也存世数万年了,此等异境,却是从未见识过。”
“逍遥小辈,你再看……”君无命手指断尘,眼中也是惊叹。
“断尘断情,焉知不是滋养自身,这法宝居然也有自炼之奇能?!”断尘吸纳灵气中杂色云气后,原本黑红的剑身竟慢慢变得无色透明,宛如冰雕玉琢一般,逍遥子直瞪瞪瞧着,眼都大了。
“逍遥小辈,待聂无涯行功后,整个灵墟即要陆沉,你何去何从,可曾想过?”君无命转过话头,不动声色望着逍遥子。
“自上仙透露将传道于娃娃后,老道就打定了主意。”
“哦,说来我听听。”
“老道暗思,即便上仙垂怜,再为我寻一安身之地,也不过换个囚笼而已。上仙,这世间再无老道留恋之人,沉迷之物,不如趁此契机,绝了自个求生之心……”
“荒唐!”君无命冷冷一声,呵斥道:“我法虽强横却非无情,你一心求死,焉知不是为聂无涯多添业障?”
“上仙恕罪,老道修为不到,实不知天道运数。”
“逍遥小辈,据老夫推演,你散失之三魂,应该先于你七魄入了轮回。魂魄不全,轮回转世而生,非浑即傻,逍遥小辈,你可暂入寒冰玉萧之中,待机缘一到,或可魂魄相聚,到那时,你修为便可复原如初。”君无命缓和神色,又道:“这世间尚有一物,足可让你留恋。”
“上仙,何物?”
“便是空冥二字!你若找寻到三魂转世之人,魂魄相会之后,自可复兴你空冥一派。”
“老道愚钝,幸得上仙提点!空冥复兴,必以聂无涯为尊,以谢上仙之恩。”逍遥子跪地拜谢。
“老夫正有此意,我得了大道,却无气运,所以遭此横死。我观聂无涯,虽无自悟天道之能,却比老夫多了气运。天门不开于他来说,便是莫大福缘,待他强可破天时,大罗金仙体已固,到时若非圣人出手,何人能至他死地?不过,这世间潜流涌动,实不太平,他若是少了臂助,恐也难行。逍遥小辈,你之空冥,须要助他!”
“上仙有命,老道不敢有违!”逍遥子忙道。
“好、好,吾道有承,老夫独余一点道心也将皈依,哈哈哈!老夫必亲见聂无涯将这贼天戳个窟窿,漫天仙魔匍匐于他脚下!”君无命纵声大笑。
笑声含恨而发,上至九天下到黄泉,神仙魔怪皆心惊不已。
章二三 灵墟(五)三宝在手 龟妖归心
“道若皈依,怨念何存?不入轮回,必成孽灵,到时妄开杀戒、生灵涂炭,天地间何人能制?岂不是违了本心?待聂无涯行功完毕,我需请他用断尘斩去我滔天恨怨,免得贻害人间!”君无命斩钉截铁,无一丝犹豫。
“上仙大善!”逍遥子合掌稽首。
无涯身处奇妙定中,可神识未闭,君无命和逍遥子两位前辈的话语一字不漏,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无涯有感二人莫名遭劫,身世甚是可叹,虽早已炼化爱恨,也难免面露戚容。
沉迷妙境,怎知斗转星移?
无涯正引导天地灵气反复锤炼自个先天灵胎,猛听得有人耳边喝了一声:“聂无涯,还不醒来!莫要误了天泪盛会!”
睁开眼,就见君无命、逍遥子笑吟吟看着自己,无涯慌忙站起,长揖:“道法神妙。无涯一时忘了时日,多谢两位前辈提点。”
无涯初起时,金光绕身,不过几息,金光便消失不见,俨然又成一介凡夫。
“想不到区区五十五年,你便有了小成,老夫甚慰。还烦请逍遥小辈传授他些个空冥妙法,助他行走世间。”君无命细细端详无涯,微微颌首。
“上仙谬赞了,空冥道法怎敢称妙,不过,俗语云:杀鸡焉用牛刀!上仙之法当用于破天立道,呵呵,至于对付世间一众宵小么,空冥道法足矣!”逍遥子轻笑数声,欣然领命。
“无涯谢过逍遥前辈,只是天泪盛会即在眼前,时日不多,如何来得及呢?”无涯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无妨、无妨。”君无命摆摆手,对逍遥子道:“逍遥小辈,我知你一生所学太过庞杂,捡些个管用的,传于聂无涯识海中,待他日后,自个好好琢磨去吧。”
“逍遥遵命!”逍遥子给君无命这么一说,老脸也不由一红,思忖一番后,一抖手,刹那,十数道灵光飞向无涯。
五行遁法、周天大搬运法、御气飞行术、伏魔惊天剑术、炼宝制器术……呵呵,居然连点石成金术也有,无涯逐一看来,又喜又愁,喜的是凭空多了这些个妙法,愁的是门类实在太多,不知何时才能参悟透。
“聂无涯莫要发愁,逍遥小辈愿暂居寒冰玉萧为器灵,静待与他散失三魂相遇的机缘,你日后若有不明之处只需耗费一滴真元血,便可唤他出来。不过一年之中,他至多现身三次,否则将永为器灵,不可解脱。”
“小子明白!”
“来,你随我来。”君无命向无涯招手:“我昔年曾炼制了几件小玩意,一并送你吧。”
上仙炼制的法宝,当是神、仙器,无涯闻言大喜,紧跟君无命走出鱼湖洞。
火灵儿在洞口整整待了九十九年,见无涯出来,喜不自禁,化为松鼠儿,哧溜,窜上了无涯肩头,口中吱吱有声,诉不完的思念,撒不完的娇。
“你不离不弃,实是难得,如不奖赏,难显我道公平!”君无命将手往虚空里一抓,一件金银相间的宝甲已然在手:“此宝名如意甲,为日月精华炼制,等闲仙家也难伤着甲之人。”
火灵儿穿了宝甲,对着光滑可鉴的石壁左顾右盼,又冲无涯一阵摇头摆尾。
果真神物!无涯暗叹不已,心里对自个将得到的器物更多了几分期盼。
只见君无命手轻轻一拂,云雾奇障顿作烟消,鱼湖洞三个古字又显露在无涯眼前。
“三宝何在?难道尔想据为己有不成?”君无命舌绽春雷,震得洞口碎石哗哗而下。
“上仙莫要催促,老奴这就来了……”闻听君无命之言,远处一座小山动了起来,慢慢向鱼湖洞赶来。
及到面前,无涯才发现原来竟是一只巨大的老龟。
老龟就地一滚,稀里哗啦抖落了一地的乱石、灌木,露出一个数亩大小的龟背来,砰一声,白光闪过,那老龟已幻化为一位弓背白须老者,捧了几件黑不溜秋的物事,恭立一旁。
“上仙,你、你怎成了这般模样?”老龟看着君无命,突然放声大哭,
“不同,你也活过了这么长年岁了,何必对生死二字如此执着?我身虽死,道却留存,足矣!”君无命见老龟甚是悲切,也有一丝不忍,劝慰几句后,对无涯道:“当年老夫在鱼湖洞修道时,曾出手救了这只被海鸟所伤的小龟,留他在鱼湖洞中疗伤,没想他竟有些灵根,跟着老夫学道数百年,也修成了人身。他既自认为奴,老夫便给他取名龟不同,老夫飞升之后,遂留他在此看守鱼湖洞。”
“老夫本有意助他成仙,永脱妖籍,没曾想,今日见面,已是物是人非。唉……”君无命长叹一声,指着无涯让龟不同行礼:“不同,此子名叫聂无涯,我之道已为他所承,从今以后,你就侍奉他左右吧。他若成就大道,你必得益良多。”
“少主,老奴有礼了!”龟不同依言向无涯行礼。
十万多岁的老者向自己施礼,无涯一时手足无措,慌乱中也回了一礼,口称:“龟老先生……”
想想不妥,无涯又道:“不同老先生……”
“呵呵……”君无命被无涯逗得一阵笑,须臾正色道:“聂无涯,尊卑既定,多礼反倒失尊。不同敬你,非是敬你年岁、修为,而是敬你所承之道。逆天之道,与天同齐,即便面对天地也无须去敬,这天地间若是有他道、有陈规束缚你的本心,你皆可弃之不理,你可明白?”
无涯经五行灵气重塑肉胎后,心性已与往日大为不同,爱恨分明,能收能放,早无旧时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弊病,听君无命如此一说,当即道:“小子懂了,天地旧法与我如浮云,我之行事无须陈规墨守。”
说着,无涯想起黄姑儿的遭遇,忽的激越起来:“哪怕世间公论,虽千万人认同,我若不认同,这公论就非公论!这所谓天道,虽普天下遵之,我若是逆之,这天道也非我之天道!”
“对极了,对极了!我之道便是无拘无束、率性而为,天若挡我道,我也必破天,哈哈,又何惧人言陈规?”君无命放声大笑,响彻天地。
“哈哈哈……”无涯手握断尘,也跟着大笑,笑罢,与君无命相对一视,猛觉得心中又多了一点明悟。
“少主,你可称老奴为不同。这不同二字,老奴听惯了,要是改了称呼,呵呵,老奴倒觉得别扭。”龟不同趋步上前,向无涯奉上手中之物。
黑乎乎一只破布袋,黑漆漆一个豁口石瓶,黑油油一块疙瘩铁蛋,若非无涯早已得知这三物来历,只怕会笑出声来,这些个哪里像是上仙所炼制的法宝?分明是孩童随手捡拾来的小玩意!
“你虽成就先天灵胎,可惜修为太低,终究还是凡眼,识不透此中玄机。”君无命见无涯似笑非笑一脸怪样,却丝毫不以为意,指着三件法宝一一道:“乾坤袋可装天地;慑灵瓶能取仙家元神,收妖修元丹;乌金珠若是打了个准,包管大罗仙也要遭劫!三宝材质极平常,麻布、黑石、乌金而已,却承了我道奥妙,比那些个表面光鲜实质不过死物的法器强胜太多。”
哦?竟如此与众不同?无涯半信半疑。
“这三宝,因承了我道,世间唯有你我可用,对他人而言只是破布、碎石、锈铁。以你今日修为用它,它不过地级法器;以老夫当年飞升时用它,它便是神、仙器;若有一日,你证得大道,它可比先天灵宝……呵呵,你弱它弱,你强它强,如何不妙?”君无命看了无涯一眼,又道。
“小子今日真是长了见识。”无涯大喜过望,接过龟不同奉上的三宝,按耐不住试炼起来。
拿起乾坤袋,无涯指着极远处一块巨石,说了声:“收!”
眨眼间,巨石已然不见,无涯掂掂手中乾坤袋,觉得仍是轻飘飘,心中大为疑惑,便倒转袋口一抖。
“少主小心……”龟不同大喊道。
接着,轰隆一声响,巨石从乾坤袋中掉落,陷进岩地数尺之深。
无涯尽管躲得快,没伤着,可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不信它,它便吓你。”君无命淡淡道。
这乾坤袋乃是承道宝器,本不会发生刚才之事,只是君无命不喜无涯心疑本道,略施薄惩罢了。
君无命眼光一瞥,见无涯静立一旁若有所思,便不再理会,转而对龟不同道:“不同,你在幼时被海鸟所伤,尽失先天元气,却也修到了分神圆满,不易啊,难得、难得!”
“上仙,老奴这十万余年来,谨遵上仙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无奈先天元气不足,成就实在惭愧。”龟不同语气谦恭,却难抑自得。
“呵呵……”君无命嘴角掠过一丝厌恶,一指轻点火灵儿:“不同,你比他又如何?”
火灵儿受此一点,顿时显出麒麟原形,赤焰熊熊,神威惊人。
这龟不同虽修成|人形,有分神修为,但本尊只是一只老龟,见麒麟显身,立判天定尊卑,当下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聂无涯当年一介凡夫时,便有麒麟相随,不同,虽说如今天地混沌不明,难定气数天运,但你敢说比麒麟更懂择主么?”君无命厉声喝道。
龟不同一点心思怎逃过君无命法眼,他口称无涯少主,只不过惧怕旧主手段,其实打心眼里就瞧不上无涯这个少主。
如今心思被君无命点破,加之麒麟显身隐隐可推演少主将来成就,龟不同心中惶急难安,思前想后,唯有献出本命妖丹,方可补救,遂心一横,张口吐出一颗鹅卵般大小的青色珠子来,双手捧了,恭恭敬敬递到无涯面前。
青珠剔透,内有碧海,一只小龟遨游其间。
无涯伸手接来,傲然一笑。
章二四 灵墟(六)断尘斩怨 慑魔眼成
“我聂无涯若是不值你龟不同追随,这本命元丹于我何用?你固然不情不愿,累及我也不痛不快!若是你一心皈依我道,又何须这本命元丹作质?岂不是小看我聂某人么?”无涯嘿嘿冷笑,将妖丹掷还龟不同。
“这、这……”龟不同非是逍遥子,存世十余万年,这天地间何处未曾去过?也算是老于世故之人,可听了无涯此言,却神情尴尬,无言以对,捧了自个的妖丹,进退两难,局促不安。
“聂无涯,不同心生骄念,也是难免。呵呵,都是老夫失了管教之过。”君无命终究顾念往日情分,为龟不同打了个圆场:“不过,不同熟知世间之事,侍奉你左右,与你也有些好处。聂无涯,不同的本命元丹,你还是暂且收下,置入慑灵瓶中吧。如今世道不复以前,人妖之间,势如水火,有慑灵瓶震住不同本命元丹,何人能瞧出不同本相?这样一来,你行走世间,可少些烦扰。呵呵,也可让这小龟老实些!”
说罢,君无命看了龟不同一眼,传音道:你这小龟,愚钝之极!若非老夫我念些旧情,你便失了一条登仙捷径。老夫已仁至义尽,日后如何,一切看你自个行事!
“上仙教训的极是,老奴一时鬼迷心窍了。”龟不同感激涕零地回望君无名一眼后,高举妖丹过头,走到无涯面前,躬身道:“老奴烦请少主开恩,收下此丹。一来方便老奴追随,二来也是给老奴的一点训诫。”
既然君无命开口为龟不同求情,无涯怎能驳他面子?再一想,这世间一切,自己不明之处多矣,有这万年老龟跟随,自然能省心不少,也就不再计较,用慑灵瓶收了龟不同的妖丹,放入乾坤袋中。
龟不同至此才放下心来,摄手摄脚退在一旁侍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君无命看着此景,微微一笑,对无涯道:“听逍遥小辈言,你一曲沧桑,可谓天籁。聂无涯,你愿为老夫吹奏么?”
“前辈之命,小子怎敢不从?”
“好极、好极,逍遥小辈,速将寒冰玉萧奉上。”
逍遥子闻言,急急从鱼湖洞中飘出。
寒冰玉萧乃是先天至宝,凭我如今的修为也可用之?无涯手持玉箫,心中忐忑,抬眼看向君无命。
“这寒冰玉萧若想吹奏出声,需用先天之气,常人一出娘胎便失了此气,沾了尘俗,如何能让寒冰玉萧出声?唯有历雷劫、天劫、万年轮回,成就大罗金仙体者,方能荡尽尘俗,重获先天之气。故而有先天至宝,非大罗金仙不可用之语。”君无命缓缓道。
“前辈……”无涯糊涂了,自己的修为君无命应该了如指掌,与那大罗金仙不知差了几重境界,决计是无法吹奏出声的,难道君无命也来消遣自己?
“聂无涯,休要妄自菲薄!”君无命有些不悦,一指道:“你经五行灵气炼体,已成先天灵胎,一呼一吸皆是先天之气,虽非大罗仙,又岂是寻常人?还不快快与我吹来!”
无涯虽受了呵斥,心里却是挺美,忙抖擞精神,用真元之力,吹奏沧桑曲。
箫声刚起,闻听到此音的走兽鱼虫皆逃的逃、飞的飞、游的游、躲的躲,只是苦了无法走动的草木,一曲才了,方圆十丈之内,草木皆为齑粉!
“厉害、厉害!少主神技,让老奴开了眼了!”龟不同一双龟眼瞪得老大,口中嘶嘶倒吸冷气。
逍遥子眼带笑意,寒冰玉萧出自空冥,今日初现神威,即便非自个之能,却也觉得老脸有光。
火灵儿两只小爪子捂住耳朵,躲在一块巨石之后,探头探脑,见无涯住了吹奏,才又蹦了出来,吱吱叫着,指着四下,好一阵比划。
一曲沧桑而已,平日里不知吹奏过几多回,怎么会有如此威能?难道是因有寒冰玉萧?无涯打量一地尘灰,不由咋舌。
“谱此曲者,当为大才,只是老夫无缘与他相识了。”君无命叹了一声,又道:“此曲写景,然四季更替往复,便是沧桑轮回。老夫初听时,只觉此曲意境幽远,没曾想到,此曲与寒冰玉萧相配,竟成了一件大杀器!”
“春意浓浓使人醉,这是幻;夏意烈烈焚心肺,这是炼;秋意瑟瑟伤肝肠,这是毁;冬意凛凛万物亡,这是灭,高明啊,暗合轮回之道。聂无涯,你现在尚不知收放自如,日后好好去揣摩吧。”
“多谢前辈指点。”无涯心中忽而一悟,无意般伸手画了一个圆。
往生往死,生生不息,不灭不破,不破不立!此子可造,吾道有承,君无命瞥见无涯如此,颌首暗赞,对逍遥子喝道:“此地五行灵气将消失殆尽,逍遥小辈,你意欲何往!”
逍遥子受此一喝,身形转为淡淡青烟,投往寒冰玉萧之中。
“聂无涯,他日若有机缘,你就助逍遥小辈一臂,呵呵,也是添你功德之事。”君无命又道。
“小子谨遵前辈之命。”
“好、好、好,诸事已了,再无牵挂。”君无命环顾周遭,抬首向天:“老夫即要去了,聂无涯,且借你断尘剑,斩去老夫恨天怨念!”
“上仙……”龟不同扑地大哭。
“不同,莫要悲切,老夫身死道存,已无遗憾。”君无命低头看了龟不同一眼后,厉声道:“此时我之恨怨尚为我道克制,片刻后,道怨分离,老夫必为孽灵,到时无神无识,只知杀戮。老夫之道虽逆天但不逆万物生灵,聂无涯,你还不动手?莫非想让老夫遗恨……”
逆天之道,无涯已有体悟,当知如何处事,加之心境早已不复从前,遂手持断尘,向君无命拱手:“上仙仁慈,必不朽天地。无涯为上仙斩去恨怨,上仙之道可圆满矣!”
“多谢、有劳!”君无命一言既出,天地变色。
红日遁云,阴测测,暗昏昏;妖风掀浪,东海震怒,万顷之水忽的抬升数十丈,直扑灵墟。
再看君无命,已不是青年模样,而是化身三头六臂一狰狞魔怪,高可顶天立地,十方阴灵拜着,三千鬼物敬着,鬼声啾啾,阴魂重重,把那天地也换了颜色。
一朵金莲高悬魔怪头顶,放出微弱金光,如一张金丝编就的网牢牢罩住魔怪。束缚之处,皆在吱吱冒烟。
魔怪吃痛不住,声声怒吼,蹦跳奔逐,欲挣脱束缚,魔鬼每一动,阴灵、鬼物便纷纷跌落,被魔怪践踏成泥。
魔怪眼看就可挣脱,若是再不动手,悔之晚矣,无涯无暇多想,纵身跃起,双手紧握断尘,狠狠向魔怪劈去。
无涯身形与魔怪相比,就如微尘高山,滴水大海,彷如魔怪稍一动作,就可置于无涯死地。
“惨了、惨了,少主如何能与之相抗啊。”龟不同心中盘算,一时没了主意。
火灵儿昂嗬一声,现出本尊,携风雷之威,赤焰滔天就如火球一般激射魔怪。
未等火灵儿靠近魔怪,一切又如片刻前:红日当空,海澜不惊。
无涯怔怔望着断尘剑下之人,哪里是什么魔怪,不正是君无命么?
君无命坦然一笑,慢慢不见。
海风徐徐,异响四起,似在悲吟,无涯垂剑,望着苍茫碧海,心中甚是惆怅。
君无命虽逝,金莲却不灭,化为一颗金星,隐入无涯双眉间。
“聂无涯,一道不可两存,我灭你生,即是气运。一点道心归你,此为慑魔眼,日后待你修为提升,此眼仙也可慑!此眼见之,便如我知……”
耳边响起君无命的声音,渐渐声不可闻。
无涯心念一动,一只金目赫然出现在双眉之间……
章二五 道心作祟 欲夺我身
金目微睁,一道金光射出,光柱耀目,不可逼视,一下连当空红日也失了颜色。
光柱徐徐散开,片刻后,化为淡淡光幕遍及整个灵墟,一时间,灵墟岛上,野鬼游魂全作烟云消;山精石怪一齐现了原形,或逃或躲,惶惶不安。
无涯收回慑魔神光,转头瞥了近旁龟不同一眼。
金光扫过,龟不同两股战战,饶是他身具分神境界的修为,也站立不住,扑通跪地,颤声道:“少主手下留情,我是老奴龟不同啊!”
“不同何须讨饶,我心里明白得很。”无涯话音未落,慑魔眼就已不见,双眉之间又复光滑无痕。
若是少主再多瞧我几眼,只怕老龟我就要被打回原形,龟不同思及刚才一幕,难免后怕,暗自打定主意,自此以后,尽心侍奉少主,绝不再生非分之念。
“不同,你带火灵儿四处走走,我需入定了。”无涯脸色煞白,盘膝坐定后,挥手让龟不同离开。
虽说这点道心与我修炼之道同出一源,但君无命昔日成就实在太过惊人,仅是短短几息,几乎就让我五十多年苦修而来的真元消耗一空,果真是[奇]非我修来,用之也[书]累啊,更为可怖[网]的是,若不是自己见机行事,强行闭合慑魔眼,险些就把持不住,叫那慑魔眼夺了肉身去。自己只听说过元神夺舍,不曾想,道心也这般厉害。我已承君无命之道,他决计不会留这隐患于我,道心夺舍无元神可依,夺了何用?
无涯闭目调息,苦思冥想,不知不觉已入定中——
举目所及云遮雾绕,一条石径若隐若现,无涯慢慢拾级而上,心中一阵狐疑,这是何处?我欲何往?
行了数步,眼前豁然开朗,景致也为之大变,似在高山绝顶。
远望群山叠翠连绵,近看古松苍劲参天。
古松之下,背对无涯立着一位白衣人。
听脚步走近,白衣人转身对无涯道:“聂无涯,老夫在此恭候多时了。”
君无命前辈?无涯不由一惊,他怎会在此出现?
“此处为我破天道境,聂无涯,你观之如何啊?”
“妙不可言,令人胸襟大开。”无涯由衷赞叹。
“非也,非也。”君无命黯然摇首:“往昔此地鸟语人声,自成一方世界,如今老夫湮灭,此地便空无一物了。”
无涯四下张望,果然死气沉沉,不见生灵,想到君无命誓要破天,却落得个如此凄惨归宿,也不免为之难过。
“道境如此也就罢了,世间若是也将如此,我心怎忍啊,唉……”君无命长叹不语。
“前辈,此话怎讲?”无涯急问道。
“世间暗潮汹涌,必将大乱,老夫推演出到时生灵涂炭,万物皆亡。唉……,老夫怎能不为这世间忧,不为这万物愁呢?”君无命又是一声长叹。
“前辈,这、这如何是好?”
“我之道可破天,当可逆转天机气运,你若是证得我道,或可力挽狂澜,改天换日,只是……”君无命沉吟道。
“只是什么?”无涯急切道。
“只是留待你的时日不多,你修为不到,怎能担起此任?唉,天意如此啊,看来世间万物必遭大劫!”
“前辈,难道你我只能在此长吁短叹,无所作为么?”
“倒是有个法子可解此劫,不过,叫老夫如何说得出口呢?”
“前辈请讲,若为世间万物,无涯我万死不辞!”
闻听无涯此言,君无命突然两眼放光,瞧得无涯暗暗打了个寒颤。
无涯心中一动,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来,也不作声,只是冷眼看着君无命。
“老夫思前想后,唯有一法可救……”君无命见无涯一味含笑,也不疑有他,又道:“便是借你这副躯壳,让老夫重返世间,到时老夫必……”
“住口!”无涯猛然大喝。
“聂无涯,你……”君无命一下愣住。
“君无命前辈一口怨气化尽后,世间便再无君无命此人。你不过一点道心而已,也敢冒君无命前辈之英名,来我识海作祟!哈哈哈……尔竟敢视我为玩物?大胆!”无涯怒极而笑。
“你是如何得知的?”作祟道心见行藏被识破,也就显了原状,仍是一朵金莲,只是金莲周遭,皆是黑气浊烟。
“君无命前辈宁可一口怨气留存世间十万余年,也不屑去做夺舍勾当,如今被我斩去恨怨,却反倒来谋我承道之人的躯壳,岂不是天下最可笑滑稽之事么?”无涯一扬手,断尘高举:“我经五行灵气锤炼,重塑先天灵胎,早已非昔日之我。你凭花言巧语也想蒙蔽我心?道为我承,我怎能容忍我道蒙尘?”
无涯说罢,断尘出手,一道白光斩向金莲。
这点道心虽高出无涯修为太多,无奈处在无涯识海之中,受了诸多制约,无涯既有心斩他,他如何能逃脱此剑。
只听得当啷一声,黑气浊烟荡然无踪,金莲被断尘一斩而开,化为纯净青云,袅袅落于无涯手掌。
好险!无涯一睁眼,脱定而出,回味定中遭遇,后背冷汗涔涔,若不是自己年少时常在山林出没,见惯凶兽欲噬物时的眼光,否则真要着了他的道。
青云一朵,聚而不散,停留无涯眼前。
“蒙尘已去,还不皈依?”无涯手结玄妙法印,微微一笑,又复入定中。
龟不同远远见无涯现庄严法相,心知少主必有大参悟,暗想这修道入定参悟,可一个时辰,也可一天,即便一月、一年、十年、百年也是寻常,为防精怪袭扰遂在无涯身边布下几道禁制,向无涯施礼后,自行默默退去。
火灵儿守了鱼湖洞近百年,早就腻烦了,刚才只不过由龟不同带着在灵墟游玩几处,怎会尽兴?
无涯既已再次入定,龟不同也空闲无事,就随了火灵儿心意,整日与他东游西荡。
一日、两日……转眼半月一晃而过,无涯依然端坐不动。
灵墟虽大,也经不起火灵儿日日闲逛。火灵儿渐渐觉得实在乏味无趣,便生出了遨游东海的心思,索性命龟不同现出本尊,驮着自个浮在浩浩东海之上。
妖修现本相,原本是极损颜面之事,非危难、无奈时本相不现,然龟不同却心生得意:世间妖修多矣,何妖能有福缘亲近神兽?呵呵,唯有我龟不同一妖而已!
这日,一妖一神兽正穿梭惊涛骇浪中,不亦说乎时,猛听得仙音缭绕,再看灵墟,天花朵朵纷落。
奇景不过一瞬,龟不同却已明了,天降祥瑞必是少主出关,忙复了人形,让火灵儿趴在头顶,踏浪而行,急匆匆赶去无涯入定处。
火灵儿几步窜到无涯肩头,小爪子捧着无涯颈脖,好一番吱吱耳语。
“呵呵,火灵儿真是淘气。”无涯笑笑,对龟不同道:“不同,倒是辛苦你了。”
“少主夸奖了,老奴惭愧。”龟不同躬身一揖,抬头时,无意间望向无涯,却一下怔住——少主额头慑魔眼圆睁,金光却已不见。
章二六 两个随从 一对活宝
嗯……这老龟中邪了不成?小小绿豆眼瞪得老大,一转不转!无涯心念一动,慑魔眼中一道淡淡白气冲出,直奔龟不同而去,眨眼之间,龟不同遍体结霜,如同披了一件银甲。
“阿嚏、阿嚏……少主恕罪,老奴失礼了。呵呵。”龟不同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赶紧赔笑。
这慑魔眼看似没了前番之威,却又多了些古怪,老龟我最不济,也是分神境界,被它一照,竟会打起喷嚏?分神境界居然受不住一道寒气,这传出去何人能信?龟不同心中一疑未解又添一疑。
“他强是他强,非我能用,也是无用!我弱尽管弱,却自成神通,随心所欲,时机一到,何愁不强?”见龟不同一副想问不敢问,欲言又止的难受样,无涯不觉好笑,背过身与火灵儿嬉戏,一面随口道。
“少主提点,老奴受教了。”
这老龟尽说些好话!我聂无涯修道不过百年,随口一言便能提点他这只活了十万多年的老龟?日后他跟随我,天天如此、事事如此,岂不是要把我捧杀?此风不可长,且让我敲打这滑头滑脑的老龟几句。
“不同,我聂无涯虽非圣贤,却也不喜听那过誉之言,你若诚心归我,须要改改这个毛病……”顾念老龟是个长者,无涯也不想太伤他颜面,说了几句,便住了口。
等了一会,也不见龟不同回应,无涯暗想,莫非我言语太重,这老龟面上吃不住了?遂转过身,来瞧老龟。
龟不同手结物我两忘印,眼角带笑,已然定中。
哦?我随口一言竟让老龟有所体悟?无涯大奇,再细细一想,也就释然。这随口一言,自己得来岂是容易——险些被作祟道心夺了肉身去不说,道心作祟不过是在无尽劫雷之中受了太多阴邪浊气的缘故,斩去不难,如何炼化,就不易了。
虽同出一源,但以弱化强,终是登天难事,收,收不得,一时无计可施;放,更放不得,一道两存,以何为尊?若是任由这点道心游离在外,日后我如何能化有为无,堪破道境,求的大自在?
如若不放手一搏,我聂无涯怎会有证道一日?为成就大道,即便输了自身,也是值得!
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冒险一试,将先天灵胎化为鼎炉,调集所有五行真元力与君无命留存的道心相抗相搏,历数次生死较量,最后才生生炼去道心之上君无命所留的仙念神识。
如今这破天之道已全数归我聂无涯一人,现在想来,君无命前辈如此做,也有深意,我与那道心相搏,尽管凶险,却也从中受益,不敢说领悟透彻,似乎隐约也窥见了玄妙道境。
慑魔眼变成了这副模样,也是炼化之功,呵呵,误打误撞,让这慑魔眼暗合五行玄机,更妙的是,它已与我浑然一体。我强它强,终有一日,它必胜过金光慑魔眼!
无涯正默默回味着,忽而听见龟不同大叫一声:“哈哈,老奴懂了、老奴懂了……”
龟不同如顽童一般,喜形于色,跳着过来向无涯行礼。
“不同,你参悟出什么了?”羊会癫狂,故而有羊癫疯一词,难道龟也会如此?无涯强忍住笑,问道。
“少主,请看……”龟不同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件件物事来,叮叮当当扔了一地——有剑、有刀、有棍、有鞭……,还有些奇形怪状,不知是何东西。
“少主,东海之中常有仙家遗宝,老奴这么多年来,也收集了不少。只是使来都不顺手,老奴也纳闷,今日听少主一说,老奴才恍然大悟……”
“说与我听听。”无涯笑道。
“外物虽好,怎比得上自己所有?”龟不同说着,张口吐出两片一寸见方的东西,闪闪发亮黄黑相间:“此为老奴蜕甲之上的鳞片,老奴舍不得丢,日夜用真元滋养,时日一长,也可算是一宝。”
龟不同将两片鳞甲往高处一扔,鳞甲脱手而去,不知所踪,须臾,两柄雪亮利斧打着飞旋,呼啸着,从天而降。
龟不同接住利斧,道了声:“老奴献丑了。”
顿时斧影重重,寒光闪闪,隐隐有风雷之声,果然神勇不凡。
“吱吱……”火灵儿狂笑着,从无涯肩头滑下,满地打滚,小爪子抱着胖肚皮,犹在笑个不停。
“扑哧……”无涯再也忍俊不住,老龟挥斧,神勇是神勇,可一个弓背白须瘦老头,手拿两柄比自个还高出一头的巨斧,左劈右砍的,实在令人发笑。
“少主、火灵儿,你们……”龟不同停了手,看着无涯、火灵儿,浑然不觉所以。
“吱吱……”火灵儿笑着,跳到龟不同面前,一番比划。
原来如此!龟不同尴尬一笑,指着巨斧,喝道:“变!”
黑光一闪,两柄巨斧成了一根蟠龙拐棍。
“变得好……”无涯赞了一句,心想这才像话,老头配拐棍,乃是天作之合,欲再说上几句,可定睛一看,又只得摇头,龟不同啊,龟不同,你非老龟,实是活宝!这好好的蟠龙拐棍硬是让你糟蹋成不伦不类的盘龟拐棍,一只只小龟排列成蟠龙状,缠绕在拐棍上,顶上一只入定老龟,俨然就是龟不同本相。
“吱吱、吱吱吱……”火灵儿指着盘龟拐棍,小爪子乱挥,砰、砰、砰……,拐棍上小龟一只接一只消失不见,最后,赤焰一闪,拐棍顶上的老龟入定像变成了麒麟坐龟乘风破浪之像。
“既是神兽意思,老龟我欣然听命……这、这已然很好,无须再改了……”龟不同连连对火灵儿作揖,若是再照着火灵儿的心意改动,自己老脸真就挂不住了,何人见过没有龟甲的老龟呢?要是让同道见之,我老龟也无颜为妖了。
唉,火灵儿,你几时也成了活宝?想不到我聂无涯两个随从,一对活宝啊,无涯无奈摇摇头苦笑。
疯够了,火灵儿也就暂且放过龟不同,又跳上无涯肩头。
“不同,你常在世间走动,可知天泪盛会?”无涯问道。
“天泪盛会,千年一次,蓝水之中,钟离之巅,实是凡间修真盛会,老奴怎能不知。莫非少主也想去瞧个热闹?少主,容老奴片刻……”龟不同托着腮,小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答道:“此次盛会,尚有五月零一天。”
“不同,你见识过吗?”无涯没有回答龟不同所问,反而又问龟不同道。
“这个……说来惭愧,老奴只是听闻,也没去过。”有些话龟不同实也难以出口,去是去过,不过非是钟离之巅,而是钟离山脚,这赴天泪盛会的修真者中,高手云集,昔年我老龟修为尚浅,若不小心些,早就给人逮去,煮成了一锅龟肉羹。
哦,还有五个月,看来时日尚早,我不如在此好好修炼破天诀,还有逍遥子前辈所留的,也需参悟试炼一番,否则即便去了钟离,夺不夺得天泪,也是未知,无涯暗自思量,却猛地一惊,这要是换了以往的自个,只怕一颗心早已飞往了钟离,脑子里盘算的皆是如何去夺天泪,夺了之后,如何早日让黄姑儿恢复人形,看来,五行炼体,炼去了爱恨,便是自个也变得冷冷冰冰,这究竟是好是坏?
无涯忽然感到一阵苦恼,不由握紧了断尘,断尘发出柔光,温暖入心,无涯眼角渐渐湿润——只要断尘在,有些事,我终究是无法忘却的。
“少主,你打不打算去钟离赴会?”如今本命元丹已被慑灵瓶震住,何人能识破我老龟真身?有此良机,不去钟离,实在让我心痒难熬,龟不同见无涯默不作声,按耐不住,又问道。
“去,自然要去的……”
“那实在是好,少主,老奴这就去收拾行囊。”龟不同急急转身欲走。
“不同,为时尚早,此地灵气充沛,不用来修炼,岂不是太过可惜,待此地灵气耗尽再走也不迟。”
“老奴遵命。”龟不同住了脚,有些扫兴。
你这老龟,甲肉厚实,不妨待我修炼后,找你试炼,无涯看着龟不同,一笑,径直往鱼湖洞而去。
少主怎的忽然发笑?慢来,老龟我怎么后背发冷?龟不同疑疑惑惑目送无涯离开。
章二七 临阵磨枪 或可称强
鱼湖洞一片冷清,洞顶倒垂的钟|乳上滴下的水珠,跌落在小水洼,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游动在洞壁的七彩冷光也暗淡了许多,再也无力将鱼湖洞点缀成如梦幻境,间或的一闪一灭,反倒让此地平添几分阴森。
无涯静静地坐在洞口,思绪漫无边际,回想一路走来的百年坎坷,犹如仍在梦中难醒,曾几何时,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乡村少年,从未曾想要,去修什么道、成什么仙,唯一惦记的只有填肚的吃食和御寒的冬衣,然而造化弄人,硬生生把自己推上了修道之路。
唉!白发婆婆、老爷爷道长、孙师兄、青曼师叔、婉儿、逍遥子、君无命……黄姑儿……是何种机缘让我与你们相逢?冥冥之中,何人主宰?竟让我聂无涯尝尽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无涯口中默默念叨着一个个人名,当念到黄姑儿三字时,心尖一颤,一颗泪从眼角滑落。
断尘无声无息脱体自出,承了这颗即要坠地的泪珠后,又飞回无涯掌中。
“百年爱恨何其多,若非有你承着,只怕我一刻也不能心静。”无涯翻转手掌将断尘深深刺进洞口岩地后,起身对着断尘拜了一拜:“多谢了,断尘兄。”
断尘受此一拜,嗡嗡作响,似在回应。
“我可断人七情,何人断我七情?哈哈哈……”无涯纵声长笑,不再理会断尘,转身向鱼湖洞中央低洼处走去。
我究竟来此灵墟何为?破天证道?非也!我只求在那钟离之巅,力压群雄,取来天泪,与黄姑儿早日相见。
无涯心中盘算着,眉头不知不觉拧得紧紧,昔年在忘念峰时,忘念峰门下二代弟子中,修成元婴的,也有几人,其中更有李慕青师兄,修为已过元婴。
这天下修道的非只有忘念峰一派,其他门派自然也不乏好手。如今又过了百年,恐怕他们之中,修为达出窍、分神境界的也不在少数。
力压群雄,呵呵,说来容易做来难啊,不过,我定要试上一试,成也好,败也罢,唯求无愧我心!
破天诀固然神妙,可惜这把擎天斩牛刀还尚在炉中,待它出炉,不知何年何月了。还是修炼一番空冥道法实在些,杀鸡焉用牛刀?呵呵,只求莫要让鸡啄伤了手就好!
无涯苦笑笑,把逍遥子传授的空冥道法逐一比较——嗯,这五行遁术不错,我打不过,溜还不成?御气飞行术也行,练成之后,也无须再劳烦火灵儿了;伏魔惊天剑术更好,我非山野樵夫,若是手持断尘,胡乱劈砍,岂不贻笑大方?其余种种么,得空再修炼也不迟。
主意既定,无涯便着手开始修习,于是乎,从此灵墟岛上,时时有奇景出现。
无涯忽而满头青包从卵石堆中钻出;忽而一身湿漉从惊涛中爬出;忽而哇哇怪叫从半空中栽落;忽而满手血泡蹒跚走出密林……
数月之后,无涯自认略有小成,便约了龟不同去一处僻静海滩试炼。
“少主,老奴怎敢与你动手。”龟不同忙不迭的推却。
“不同,你既不肯与我交手,不如这样……”无涯招手让龟不同附耳过来。
“怎样,少主请说。”龟不同低头听着,哭笑不得,原来自己数月前心有所感即是应在今日啊。
黑烟一晃而散,龟不同现了本相,缩头缩脚,小山包一个卧在沙滩上。
无涯立于龟不同面前,断尘在手,白光吞吐。
“少主,请手下留情。”龟不同战战兢兢探出脑袋。
“我自会捡那龟甲边缘厚实处下手,怎会伤了你?”这老龟庞然巨物也,没想胆子却小如针尖,无涯暗笑不已,用了三分真元力,断尘直刺龟甲。
哧溜溜,断尘一划而过,火星直溅,无涯收剑,细细一看,那龟甲之上,居然连白痕也没留下一条。
“不同,怎样?”
“少主,还可加些力。”一刺之下,龟不同已然明了无涯实力,说起话来,胆气也壮了。
这老龟果真了得!无涯心底赞了一声,遂加了四分真元力,断尘白光暴涨一尺许,脱手而出。
看你老龟还得意?无涯眼看断尘慢慢刺入龟甲,不由暗喜,可刺进几寸厚,断尘便无力向前了,只得倒转飞回。
“不同,这次又如何?”
被人用剑刺啊刺的,总觉心里发毛,龟不同索性便道:“少主,你全力一试吧。”
“不同小心了!”无涯提一口真元,御气飞行至数十丈高处后,如流星倒坠。
唰!一剑贯甲,龟甲之上,赫然一个大洞。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老奴没想到,少主不过修炼五十余年,修为便高至如此。”龟不同复了人身,向无涯拱手道喜。
“不同,我修为究竟如何?”无涯急切道。
“依老奴看来么、么、么……”龟不同不敢看着无涯眼,低着头,竖起一根手指,支支吾吾道:“少主修为比出窍圆满尚差了一点……”
我也有出窍境界了,无涯大喜,追问道:“出窍中期?”
“还差一点。”龟不同摇摇手指。
“出窍初期?”
“还是差那么一点。”龟不同又摇摇手指。
“元婴圆满?”
龟不同刚想摇动手指,却见无涯脸上怒气顿生,慌忙道:“少主修为,实质只有元婴初期。”
“你这老龟,话不知一次说尽?”无涯气恼道:“我真恨不得斩了你这只龟爪!”
“少主恕罪,老奴下次不敢了。”龟不同边说,边往一旁躲去。
“回来,难不成我真会斩了你?”无涯见龟不同如此,又好笑又好气。
“少主,老奴皮厚肉燥,便是炖汤,也咬嚼不动了。无用之物,怎敢劳烦少主动手。”龟不同觍着脸道。
吱吱吱,火灵儿不知从何处冒出,指着龟不同,小爪子刮着脸颊,大笑。
“哈哈哈……”无涯看火灵儿滑稽,也放声大笑。
“嘿嘿嘿……”龟不同跟着低笑了几声。
火灵儿扑到无涯怀中,仰着脑袋,爪子上下比划不停,瞧得无涯云里雾里,费了好大劲,才明白,原来火灵儿见自己行事、说话与往昔大为不同,故而过来相询。
我与往昔不同?无涯不由一惊,略一想,真是不同,若要是以往,自己决计不会让龟不同作那试炼修为的靶子,也不会说出这些气话、狠话来,但自己这样做,这样说,却是痛快淋漓,自自在在。
“五行炼体,炼去俗礼顾忌,炼去遮遮掩掩,炼出我聂无涯之真性情,火灵儿,你可喜欢?”
火灵儿狠命点头,吱吱欢叫。
“火灵儿,你去一边玩去,我还要想一想……”刚才一阵大笑虽消去心中一时不快,可化不掉忧心忡忡。
我之修为竟然只相当元婴初期,凭这等修为怎谈夺取天泪?说出去,白白叫人笑掉大牙!难道上天注定我还要再苦熬数百年才可与黄姑儿相见?
一念至此,无涯心中苦闷纠缠,实在难以言表,便独自一人向海边走去。
海天一色,此景可开胸襟,却难消我胸中块垒,风急浪高,也荡不尽我绵绵忧愁,无涯对着苍茫天地,长叹连连。
龟不同毕竟活了这么多年数,察言观色,怎会不知无涯所想,忙跟了上去,离了数丈,静候无涯。
“不同,你来作甚?”无涯转身道。
“少主,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此烦恼。”
“此言怎讲?”
“这比试也不全凭修为高下定胜负。”
“哦?”无涯大为意外。
“有谚云:修为不够,法宝来凑;法宝虽好,不如阴招……”龟不同小心翼翼看着无涯,见他听得入迷,不免起了卖弄之心:“少主你想,修为差了些,无妨啊,我有法宝,冷不丁丢出一个、两个来,叫你疲于奔命应付,砸不死你也累死你……”
“这阴招呢?”
“少主恕罪,老奴拿少主为例,少主乃五行灵气练就的先天灵胎,既来自五行,那化为五行岂不是件容易事?若是少主用心修炼五行遁术,何人能识破少主行藏?到时神出鬼没,必能一击而中!还有少主之慑魔眼神通极为厉害,只须晃他一眼,包管他神魂不安,嘿嘿,趁这一瞬间的神魂不安吗,嘿嘿……”
“嘿嘿嘿……”无涯盯着龟不同也笑了起来。
哎呀,糟糕,瞧我这张嘴,该打!无涯一笑,龟不同又觉后背一阵阵发冷。
这只老龟倒有这些个弯弯绕绕,果然是妙!无涯心中顿觉轻松,正欲开口再与龟不同玩笑几句,猛然间,脚下摇晃不定,抬眼看远处,灵墟群峰也似在摆动。
不好,灵墟即要陆沉!无涯大叫一声:“火灵儿、不同,快快与我离开……”
章二八 借你元神一点 添我师兄寿元(上)
火灵儿闻声赶来,伏地一滚,复了麒麟真身,待无涯坐定后,昂嗬一声,脚踏虚空,扶摇直上。
“少主、火灵儿,等等老奴。”龟不同哪敢骑乘麒麟?忙将身一抖,幻出一对丈许长的翅膀,紧紧追随。
老龟会飞,终究太慢,无涯见龟不同越落越远,再俯视东海,浊浪排空,高逾万丈,眼看着就要追及龟不同,遂轻轻一拍火灵儿。
火灵儿点头会意,住步回望龟不同,吼了几声,伸出一爪。
“多谢、多谢!”龟不同大喜过望,现了本相,把身子缩成巴掌大小,趴在火灵儿脚掌。
轰隆巨响不息,千里灵墟渐渐被东海吞没,水浪激荡,遮天蔽日,顿生百里宽粗细的水龙卷,一路横扫,直冲无涯而来。
九天之上层层叠叠的云彩皆被水龙卷击散,天海蓝为一色,一时天地间彷如空无一物,独余这一根顶天立地的白色擎天棍。
水龙卷所经之处,东海见底,长空露白,其势可吞天地!
火灵儿极尽全力,赤焰高涨百丈,却无奈被这水龙卷倒吸之力牵扯,难行寸步。
眼瞅着赤焰一点一点暗淡,无涯心知火灵儿一旦力竭,一行一人、一兽、一妖,必将万劫不复。
危急如斯,也不容多想,断尘平持,无涯喝道:“天地之威,怎可不依不饶,此亦为执念,当可斩之!”
断尘离手,如荧光扑日,电射巍巍水龙卷。
无涯此举本是情急而为,不料,水龙卷吸力却为之一顿,火灵儿借此良机,一步千里,终于脱了凶险困境。
“今日亲见少主之威,老奴唯有叹服。”龟不同由衷赞道。
“我有何威?此赖断尘之能。”虽说逃出生天,无涯心底却是黯然——断尘、断尘,我若失你,我即非我!
“少主,你看……”龟不同又惊叫起来。
顺着龟不同手指方向看去,那无物可摧的水龙卷竟拦腰断成两截,水龙卷一倒,东海顿时水涨三尺,浊浪起伏,往复多次,才消尽水龙卷之势。
一条白虹乍起,长可贯日,转眼合为一点,飞回无涯手掌。
“断尘,你有此能,我怎消受?”无涯细细端详断尘,又喜又叹道。
话音未落,断尘又隐体不见。
无涯心中忽有所悟,便入忘我清明中,呈庄严法相,更有一朵硕大天花停留无涯胸口不走。
“少主又有明悟,真是可喜。”龟不同合掌稽首。
须臾,无涯慑魔眼开,眼中白光已转为淡青色,比从前更清冽逼人。
“我与他本是一体,他强我强,怎可分彼此?呵呵,我倒是入了执念。”断尘斩天地之威,平白让自己得了诸多好处,只怕修为一下跃升了数个品级,物我两炼,甚妙、甚妙,无涯微微一笑,伸指轻轻一弹,天花散为雨露,滴入龟不同前额。
“多谢少主!老奴我、我……”这天花不在天地生,不从五行出,乃是道境之花,少主这一赐,便是给了老龟我通天捷径,怎不让老龟感激涕零,龟不同偷眼看着无涯,心里百般滋味,往日一条油舌,此刻却木讷了。
“我既已承君无命前辈之道,怎会不顾怜他老人家的旧属?不同,你无须多谢,得空便自个好好参悟去吧。”无涯淡淡一挥手。
“老奴知道了。”龟不同见无涯不想多言,也不敢饶舌,不过,看脚下,却是一处不知名的集市,少主原是忘念峰北宗执掌,此地与忘念峰背道而向,少主这是何故?
“火灵儿,孙家集到了吧?找一处无人地,你我下去吧。”无涯忽而开口道。
一别百年,孙家集也变了模样,不过,那家客栈门前,迎风招展的布幡之上仍是斗大的一个孙字。
“不同,此处名叫孙家集,我有一位孙师兄,正是此地人。昔年,我在白云观修道时,承蒙孙师兄照顾,唯有他让我领略了人间温情。”无涯边行边道:“我去灵墟前,便与孙师兄约好,一出灵墟,就来看他……”
“应该、应该,那是、那是……”龟不同一边答话,一边用盘龟拐棍作势欲打,吓唬一路尾随看稀奇的孩童们:“走开、走开,没见过松鼠儿?这漫山遍野多的是,要看,自个抓去……”
火灵儿懒洋洋趴在龟不同头顶,浑然不觉龟不同有几何难堪。
咦?时值正午,这客栈大门却紧闭?为何不开门迎客?
无涯站在客栈门前,心中实是难解。
“孙师兄可安好?聂无涯来了!”
无涯叫了几声后,客栈大门闪开半边,一位掌柜打扮的微胖中年汉子抖抖索索走了出来,疑疑惑惑看了无涯几眼,问道:“尊驾真是聂仙长?”
“仙长二字聂某不敢当。”无涯一拱手。
中年汉子脸上一喜,又大悲,赶紧跪拜在地,哭号道:“聂仙长,你老终于来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太叔祖有救了、有救了……”
“出了何事?快些起身说话。”
“仙长……”中年汉子站起身,抹了抹眼泪,又行了礼后,道:“我太叔祖虽年近二百岁,却身强体健,孙家有此人瑞,方圆百里,何人不称奇?我孙家上下,自然也把他老人家当神仙供着。半年前,太叔祖他老人家说要去白云观游玩,他老人家既有此意,我们做小辈的怎敢有违?便雇了一顶乱轿,叫了两个小厮跟随。”
“一日之后,轿夫先行回来,说是白云观主韩书易留我太叔祖小住几日。这也是人之常情,故而我也没太在意。哪知道,三日之后,同去的两个小厮哭哭啼啼跑回来说,我太叔祖被白云观扣下了……”
“哦?为何?”无涯微怒。
“说我太叔祖昔年离开白云观时,偷了一只紫玉瓶,内有什么仙丹,只有找到紫玉瓶,归还白云观后,我太师叔才能回家。我阖家老小把这客栈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紫玉瓶。无奈之下,只好凑了千两白银,去赎我太叔祖……”
“怎样?见着没有?”无涯急问道。
“银两收下了,人也见着了,但就是不放人,非要我交出紫玉瓶。”中年汉子扑通又跪下了,连连以头呛地:“我也劝过太叔祖了,既然拿了,交还便是了。没料,我太叔祖说,此紫玉瓶是聂仙长赠他的,绝非白云观之物,他是宁可死,也不会交出的。可怜我太叔祖仅被关了几日,便已老了许多,我都不忍再看他老人家。聂仙长,求你快去救我太叔祖吧……”
“你太叔祖此言不假,这紫玉瓶是我当年给他的。”无涯上前扶起中年汉子,脸上怒意难遏:“你以后又去看过吗?”
“去过五六次,每次都是凑了银两才去的,不过,银两照收不误,人却再也见不着了。唉,我一个小本经营的,能凑齐多少呢?这不,我打算把这客栈卖了……”
“孝心可嘉,必有后报!且放下心来,火灵儿、不同,随我去会会那韩书易!”无涯震怒,慑魔眼开,一缕青光激射而出,扫过青石铺就的街道,犁出一条深半尺,不见尽头的刻痕。
白云观遭毁后,过了百年,也有了些生气。殿、堂、屋、舍都是按原样在原址建造,若不是周遭皆为低矮杂树,倒让无涯疑心时光流转,又回到以往。
龟不同敲了敲道观山门,这山门未开,一旁偏门倒应声而开。
一位迎宾道人闪出,上下打量无涯一行二人数眼,说了声:“今日已晚,二位若要进香祈福,明日趁早吧。”
说罢,啪,关上了偏门。
“少主,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龟不同指指当空艳阳,又道:“少主,不如老奴打将进去?”
“不同,去搬几块石头过来。”无涯摇摇头。
少主要石头干甚?投石问路?砸烂山门?龟不同心中虽阵阵狐疑,却也依言找来几块山石。
无涯挑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用手一指:“五行轮转,点石成金!”
刹那,山石变成了金块,熠熠生辉,令人垂涎。
“不同,再去叫门吧。”
“老奴遵命。”龟不同稍一想,便明白无涯心意,带了一脸坏笑,又上前,对着山门用盘龟拐棍敲打起来。
哐、哐……,若不是龟不同留手,这山门怕是早给他砸飞了。
这次山门开了,迎宾道人领了几个面相凶恶,一身横肉的道众冲出山门,指着龟不同:“你这老头,竟敢来我白云观撒野!活腻味了不成,给我往死里打!”
“慢来,慢来……”龟不同不慌不忙闪过半边身子,露出金块一角:“我非是来闹事的……”
“哦……”迎宾道人和一众道人看着金块,两眼发直,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半响之后,迎宾道人举手对着几个道众一番拳打脚踢。
“唉哟……”
“唉哟,师兄,你打我作甚……”
一阵痛呼后,迎宾道人手舞足蹈,如突发癫狂,口中喃喃:“不是梦。哈哈,不是梦。”
过了好一会,迎宾道人对龟不同躬身道:“你老请……”
“瞧准了,金主是我家少主。”龟不同指了指无涯。
“哎呀,小道我有眼无珠啊。”迎宾道人一面向无涯奔去,一面朝身后道众喊道:“善人、大善人到了;开门、开山门;请进,快请进……”
章二九 借你元神一点 添我师兄寿元(中)
白云观内殿。
观主柳书易正和一位鹰鼻隼目的黑衣人把酒言欢,下首立着一个俊俏道童,忙着布菜斟酒。
那黑衣人一把搂过道童,在他粉脸上啄了一下,把他身子横抱在自己怀中,又含了满满一口酒,嘴对嘴,一点点喂给他吃。
道童吃吃娇笑,惹得黑衣人胸中一阵燥热,若非顾及韩书易脸面,真恨不得立马就将道童剥成白羊,好好快活一番。
韩书易眉头一皱,旋即又松弛开,看又不是,不看又不是,只好讪讪陪着笑脸。
哐、哐……殿门擂的山响。
“殿外何人?”韩书易喝道。
“弟子采玉。”听声音便是那位在山门接待无涯一行的迎宾道人。
“何事如此惊慌?难道天塌下来了不成?进来说话吧。”
黑衣人放开道童,捞过一只肥鸡腿,放在口中大嚼;道童红着脸走到黑衣人身后,为他捶背捏肩。
采玉道人走进内殿,先对黑衣人稽首,口称护法长老后,才对韩书易道:“观主,大喜啊。”
“何喜之有?”没等韩书易开口,黑衣人先发问道。
“禀护法长老,来了一位祈福香客。”
“大惊小怪!采玉,你扰了本座的雅兴,本座罚你今晚去本座房中修习妙法,你可愿意?”黑衣人邪邪一笑。
“采玉自然愿意侍候护法长老,不过今日之事,绝非采玉之错。若不是那香客出手实在大方,采玉怎会如此孟浪。”采玉道人口(奇)中虽说愿意,实质心里害(书)怕之极,护法长老的手(网)段太过下作,上一会不知究竟,试过以后,害得自己半月不敢进五谷轮回之所。
“大方?何等样的大方?”黑衣人也不免好奇。
“这么大一块金子……”采玉道人比划了一下。
“采玉,你不是想本座想昏头了吧,这么大?嘿嘿嘿……”黑衣人一阵浪笑。
“还不快滚!休要在这儿胡言乱语的。”韩书易指指殿外,对采玉道人呵斥道。
“借采玉几个胆子也不敢骗二位啊,护法、观主,你们看,这不就抬来了么。”采玉道人一脸委屈。
恰好此时,八个年轻力壮的杂役道人嗨嗬、嗨嗬喊着号子,抬了什么重物往内殿走来。
“稀奇,果真有此事?观主,随我去瞧个究竟吧。”
黑衣人一马当先走出内殿,韩书易也跟着走了出去。
“此事太过蹊跷。”韩书易看着偌大的一块金子,踱了几步,对黑衣人拱手道:“百鬼道兄,我白云观方圆百里之内,绝无如此财力的大户豪门,怕是来者不善吧?”
“嗳,观主莫要多虑。管他何方神圣,只要本座坐镇在此,他若敢生事,准保叫他有来无去。”百鬼道人哼了一声,对韩书易此言甚为不屑。
“还是小心为妙的好,近日来,贫道总是莫名心惊肉跳的,只怕有祸事临门啊。”韩书易嘟囔了几句,又叫来采玉道人细细问那香客的模样。
二十几许的青年男子,一头银发,容貌俊美无比……,韩书易静静听着,脑子中渐渐幻化出一个人来——聂无涯?此人是聂无涯?!
不过,聂无涯道脉被毁,即便服食益寿丹增了寿元,也不能容颜不老吧?韩书易越想越觉不妥,忙吩咐杂役请监院凡之师兄去一探究竟。
这百多年来,观中老一辈的俱已羽化归天,与自个同辈的,也死的死,走的走,认识聂无涯的除了自己,也只剩下凡之师兄一人了,韩书易思及这些,一时有些感伤。
不一会,监院凡之道人匆匆赶来,先与韩书易耳语,又和百鬼道人说了几句,随后三人进了内殿,闭紧了大门。
“祸事、果真祸事,没想到这聂无涯竟找上门来了。”韩书易急得团团乱转,心中懊悔不已——自从十年前,道侣柳梦琪羽化后,自己日夜怕的便是一个死字,修为不高,成仙长生自然无望,唯一求的便是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然金银易得,寿元难续。自己正百般无奈时,正巧昔年在道观干杂役的孙道人登门了,自己见孙道人年近二百,却依然精神矍铄,难免生疑,便设宴款待,把他灌醉了,套出了他为何长寿的隐秘,本以为从他处取得益寿丹易如反掌,哪知这孙道人嘴紧得很……唉……
“呵呵,恭喜观主,这是大好事呀,观主为何皱眉不展?”百鬼道人笑道。
“百鬼道兄说笑了。”见百鬼道人发笑,韩书易有些气恼。
“呵呵,正主到了,不是比那孙老头强胜百倍?孙老头处即便还有益寿丹,也不过几颗。本座听说那聂无涯容颜依旧,可见他服食的丹药远比益寿丹要好。到时,本座将它取来,不就随了观主心愿?”
听百鬼道人如此轻描淡写,韩书易与凡之道人只得相视苦笑。这聂无涯虽然一无修为,但他却是忘念峰北宗执掌,岂是能轻易动得的?更别提还有药道医无命这个狠角色在背后保他。
“你们需怕他,本座不怕。他聂无涯是个什么东西?废人而已,不过挂了个执掌的虚名。忘念峰又怎样,凭他忘念峰一派敢叫板我无伤城么?笑话!”见韩书易、凡之二人一脸惧色,畏畏缩缩的,百鬼道人怒道。
这百鬼道人乃是无伤城外门弟子,数年前云游到此,韩书易见他一身修为已达灵寂,比自个不知高明了几许,便曲意逢迎,把他留了下来,作为臂助。
无伤城地处苦寒,极为贫瘠,百鬼道人非内门弟子,平日里哪有什么好处可得?修为虽说被韩书易视为天人,其实在无伤城中也无足轻重,到了此地,有人敬,有福享,还有美貌道童可供亵玩,留下何乐不为?遂与韩书易一拍即合。前番把孙道人扣下,逼他交出益寿丹,这主意大半倒是百鬼道人出的。
“道兄莫要嚷嚷……”无伤城毕竟是魔道,若嚷嚷出去,让人知晓白云观收留魔道中人,自己便引火烧身了,怕是清虚山也保不住自己,韩书易慌忙劝阻道。
百鬼道人自知一时失口,忙对韩书易一揖,又道:“只需把事儿做漂亮了,做干净了,何人能知?”
“如何做?”韩书易压低声音,凑上前去,问道。
百鬼道人招手叫凡之道人也过来,三人头碰头,密议了好一阵。
片刻后,三人散开,百鬼道人故作慷慨道:“如若事发,有本座担着,与两位无干。”
“道兄高义啊。”韩书易口中虽赞,心底却不由叫苦,到时忘念峰找上门来,你百鬼大可一走了之,往无伤城一躲,我又能去何处呢?唉,事已至此,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喽。
“正主既然到了,这孙老头,留之何用?凡之道兄,你亲去处置一下。”百鬼道人用手在自个脖子上一抹,又嘿嘿淫笑道:“听闻这聂无涯容貌甚美,本座倒心痒难熬了,观主,随本座去一观吧。”
白云观一处偏殿中,无涯正悠然品茗,一会,低声吩咐几句后,龟不同带着火灵儿领命而去。
一旁伺候的道童自觉眼前一花,殿中便少了一人,正奇怪,就见无涯也准备慢慢步出,赶紧上前道:“尊客是否想到处游赏一番?小道可为尊客带路。”
话未说完,道童一只手却已伸到无涯面前。
这白云观竟浊俗如此!无涯暗自叹息,也不与道童计较,用点金术,将身后桌上一块镇纸点成金条,递给道童:“我自个转转就可,无须劳烦了。”
“尊客请便……”道童也不推却,夺一般接来,丝毫不避讳无涯,把金条放在嘴里便咬。
啧、啧,无涯默默摇头,走出偏殿。
百年岁月早已抹去了烟熏火燎之迹,无涯一路行着,一路看着,不知不觉已来到当年清风道长的居所。
这座大殿当年只被毁去一半,前殿依然是旧貌,就连那道心本善四字的楹联也是当年所写。
楹联上隐隐有一片黑红色的痕迹,这便是自己的血吧,无涯定定望着,耳边依稀传来自己当年的声音:从此山高水长,我即是我,与白云观再无半分瓜葛!
无涯抬头远眺后山孤峰,没看见什么风景,只有血、只有冲天的火光,一如百十年前黄姑儿与自己诀别的那日!
无涯眼中的温情骤然隐去,渐渐阴冷……
章三零 借你元神一点 添我师兄寿元(下)
“尊客,你怎么在这儿?害得小道我四下里都找不到。观主在偏殿等你呢。”刚才伺候无涯的道童气喘吁吁寻来,见无涯不去鲜花添锦处却在这破败地发怔,没好气道。
“有事么?”无涯转过身,望了道童一眼。
慑魔眼一开即合,饶是这样,也让这小小道童魂移魄散,一时没了气息。
“你不过犯了一丝贪欲,本不至于死,只是你来的实在不巧。罢了,非你之错,且让我救你一救!”无涯从乾坤袋中取出慑灵瓶,喝道:“魂魄归来兮!”
慑灵瓶飞临半空,瓶口倒转,刹那,一股无形吸力将那道童散逸的魂魄硬生生拉了回来。
慑魔眼又开,青光打去,魂魄现形,乃是小道童模样的一个淡淡虚影。
虚影懵懵懂懂,在慑灵瓶口打转。
“魂魄速速归位!”无涯又是一喝。
虚影应声而动,飘向倒地道童,及到道童身前,便一头撞去,可虚影入体一半,就难以再往里半寸,似是有他物在牵扯。
“呔!何方妖物竟敢阻我聂无涯行法?”无涯一拍前额,慑魔眼圆睁,一盏青灯飘然而出,青灯八角,五行灵气为油,破天道心作芯,放出万道青光,霎时将这一方三千世界照的纤毫毕现。
“你这凡人,真是大胆,仗了几件宝物,便敢来坏事?看你鬼差爷爷我连你一并拿下……”青光中,现出一位头角峥嵘黑面无须的鬼差,鬼差一手拉扯漆黑的锁死链,铁链一头正是道童魂魄;一手举着雪亮的三尖往生叉,对着无涯怒骂。
也不怨鬼差眼拙,聂无涯肉身是先天灵胎,非大罗金仙法眼,决计瞧不出他修为的深浅,此刻在鬼差看来,眼前这个白发青年只是个侥幸得宝,不知好歹死活的凡夫俗子罢了。
“你不过前世积了些功德的区区阴魂,竟敢在我聂无涯面前如此狂妄?我此剑可斩天地之威,可断人之七情,难道还斩不了你!”无涯心念一动,断尘在手,白光吞吐数丈。
“哈哈……如今世间真是有趣,一个凡人也敢大言不惭?”鬼差放下锁死铁链,高举往生叉,狠狠扎向无涯。
“此事因我起,当有我来解。若是斩你惹因果,我也愿承之!”无涯手腕一抖,一道白光斩向鬼差。
来不及惊呼一声,鬼差便成了一缕浊气秽烟,被慑灵瓶吸了个干干净净。
道童魂魄脱了牵扯,一头撞进肉身。
啊呀!鬼差呢?幸好凭空白光飞来,才把那鬼差驱赶,道童翻身坐起,揉揉眼睛,拍拍胸口,嗳了一声,笑笑,刚才一梦真是吓人!又想起来找寻尊客之事,忙抬头张望,四处空荡荡,尊客已不见了踪影。
偏殿之中,韩书易见无涯走来,赶紧起身,迎上前去,稽首道:“聂仙长,小道我有失远迎啊,不知聂仙长怎有暇来小观仙游?”
百鬼道人一双淫眼上下打量无涯,喜得搓手,肤白貌秀,果然生得好哇,本座艳福不浅了。
“我来此何为,你会不知?孙师兄人何在?”无涯大刺刺往上座一坐,冷眼瞧了瞧一旁的百鬼道人,心中实是不喜,白云观中何时多了这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东西。
“小道因与孙师兄研习长生之法,故而留了孙师兄在此多住几日。”韩书易搪塞道。
“哈哈哈……本以为百年已过,你会有些上进,哪知你依旧如此。”无涯怒极而笑,一步步逼近韩书易:“百十年前,你颠倒是非,拿污水泼我,如今你又想故伎重演不成?我若不知详情,怎会来此!”
“这、这……”韩书易一脸尴尬,无言以对,看着无涯走近,心里一阵发虚,慌忙往后退去。
“观主,何必与他多费口舌!”百鬼道人跳了出来,拦在无涯和韩书易之间,翘着兰花指,点点无涯:“你便是那勾结妖女的道门败类聂无涯?”
“你又是何人,在此信口雌黄,快些给我让开,如若不然,休怪我无情!”
“让开?无情?”百鬼道人斜眼看着无涯,讥笑道:“本座乃百鬼道人,本座若不让,你又能怎样?嘿嘿,本座倒想看看你如何无情!”
百鬼道人?真是名如其人!无涯眼角一挑:“你若不让开,我便让你做那真鬼!”
“呵呵……哈哈……”百鬼道人笑的前俯后仰,扶住殿中立柱,弯着腰:“笑话,哈哈,笑话!你一个废人,敢对本座说这等狠话?”
“实话告诉你吧,今日,你若是乖乖交出驻颜延寿的丹药来,并把本座伺候舒坦了,本座或可给你一个全尸。”百鬼道人狠声道:“若是本座稍感不爽,便会把你生生炼成鬼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千年万年永在轮回之外煎熬!”
“你莫非也在说笑?可惜你的笑话实在不好笑,否则,我也可给你一个全尸!”无涯扬手,断尘离体,对着断尘一拱手,无涯叹道:“杀这个猪狗不如的肮脏畜生,也太过委屈你了。”
“你、你事到临头,还敢嘴硬。”百鬼道人气急败坏,掏出一个铃铛,摇了几摇:“百鬼听令,将我把他拿下……”
铃铛一响,平地起了一阵黑雾。
铃铛二响,阴风呼呼。
铃铛三响,鬼影重重。
百数个鬼偶出没黑雾之中,身无寸缕,面无表情,皆为俊秀年青男女。
鬼偶围着无涯,作势欲扑,只待铃声再起。
百鬼道人也不急着再摇动铃铛,一拍手,喝道:“百鬼合一!”
话音未落,黑雾更浓,殿内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喀嚓喀嚓刺耳之声,须臾,黑雾转淡,百数鬼偶合体成一个百眼、百足、百臂,巨口獠牙,浑身覆着细细黑鳞的怪物立在无涯面前,怪物足有七八丈高,那刺耳声响便是黑鳞碰触殿顶发出的。
怪物歪着脑袋,一百只白愣愣的眼瞪着无涯,口鼻之气,阴腐恶浊。
“聂无涯,你怕否?还是乖乖听本座的话为好,呵呵,本座真舍不得让你这细皮嫩肉之人也成如此模样。”百鬼道人得意道。
“你有百眼,我有一眼;你眼再多,也不及我之一眼。”无涯丝毫不理会百鬼道人,对着怪物又道:“为虎作伥,身不由己,何其苦也,待我来超脱尔等。”
慑魔眼开,怪物受青光一照,顿作一堆烂泥,几息之后,化为乌有。
这是什么宝贝,怎的如此厉害?百鬼道人大惊失色,将身一晃,欲行遁走之法,没料,口诀念完,身子却还在原处一动不得动,翻眼朝上看,一只小黑瓶,当头罩着,定住了自个。
正在此时,哐一声,殿门大开,一个白须弓背瘦老头押着凡之道人,扶着孙道人立在门口。
啪!瘦老头飞起一脚,把凡之道人踢进殿中。
凡之道人跌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爬起身,见到韩书易瘫倒在地,百鬼道人木偶似的立着只能眼珠子动动,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好一会止住哭后,对着百鬼一阵好打:“都是你这魔门中人害得,把我白云观清净道门搞成藏污纳垢之地不说,还把贫道送上了死路……”
“幸而少主吩咐的早,否则孙道人倒要遭了他们毒手。”龟不同见了无涯,赶紧上前禀告。
“小师弟,都怪师兄我人老糊涂啊,险些儿就见不着师弟了……”孙道人扑上前,抱住无涯臂膀,哭诉道。
…奇…原来,孙道人到白云观非是为他,只为气一气韩书易,不想一时失察,平白受了诸多苦头。
…书…“呵呵……师兄无错,锦衣夜行人生无趣啊。”无涯笑着劝慰道。
…网…咦,小师弟怎与百年前大为不同了,孙道人端详着无涯,容貌虽一如当年,丝毫未变,但谈吐气度却是判若两人。
“师兄,还记得当年你我分别时,我曾说过,待无涯出关后,定要另寻他方,让师兄寿元长驻一语吗?”无涯看着眼前苍老不成|人样的孙道人,心里一酸。
“若无小师弟当年所赠的益寿丹,师兄我早就不在喽,此已是莫大福缘,师兄怎还敢有所奢望?”莫非师弟又要赠我仙丹,万万不可,我服食不过多活几年而已,师弟自个服之,定能修为大进,孙道人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次绝不能再受恩惠。
“举手而劳的小事,师兄且等上一等。”无涯说完,朝百鬼道人走去。
“聂无涯,你、你要干什么?”百鬼道人见无涯对自己发笑,莫名心惊胆寒,颤声道。
“百鬼道兄,无涯问你借一样东西,你可愿意啊?”无涯一拱手。
“只要你放过我,任凭你借何物,我都愿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聂无涯,只要我百鬼能脱身,日后自会来报答你,百鬼道人心里恨恨盘算,口里却服软讨饶。
“不多,不多,一点元神而已。”
“你、你,你敢害我!”元神怎可借?什么一点?他是要置我于死地呀!百鬼道人大叫道:“聂无涯,我乃是无伤城弟子,你若是害我性命,忘念峰也未必能保住你!你日后必为今日之事后悔莫及……”
“住嘴!我之今后勿用你来担心,无伤城又如何,日后说不定,我也去的。我今日只知你恶贯满盈,必遭横死!”无涯剑指百鬼,喝道:“今日你借也好,不借也罢,你之恶行,百死难赎!待我用你元神替你赎罪!”
“聂无涯,我、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百鬼道人声嘶力竭吼道。
“只可惜百鬼道兄你无此机会……”说罢,无涯一指慑灵瓶,喝声:“将这贼人元神取出!”
百鬼道人应声倒地,再一看,一个拳头大小百鬼模样的绿色小人从百鬼道人天灵中慢慢溢出,忽的一下,就被吸入慑灵瓶中。
“百鬼元神不纯,还需劳烦断尘一用……”无涯又将断尘对空一掷。
慑灵瓶吐出百鬼元神,刷、刷,几剑,断尘斩去百鬼元神中那贪、淫、恶诸多杂念后,把拳头一个的元神炼化为碧绿一点灵液。
“呵呵……逍遥子前辈所言甚是,恶人应死,但灵源不可糟蹋!”无涯屈指一弹,将这点灵液弹入孙师兄灵台方寸地,又结静心法印打向孙道人:“师兄速速入定,化那灵液为真元!”
孙道人依言盘膝坐定,入了清明无为界,
在韩书易、凡之道人目瞪口呆之中,孙道人满头银发正渐渐变得乌黑,枯瘦、多褶的脸庞也眼见丰满红润起来……
章三一 白云不复火莲生(上)
韩书易哆嗦着嘴,费力举起一臂,抖抖索索指着无涯:“你、你不是道脉已毁,此生修不成道法了吗?怎会……”
“观主难道未曾听闻过,‘修为不够,法宝来凑’这句话?我聂无涯虽无修为,可法宝总算有那么几样。不同,你说对否。”
“少主说的极是。”龟不同会意凑趣道。
唉,看来这聂无涯真是我命中克星,韩书易垂头丧气,待在原处不敢乱动,静候无涯发落。
“我曾说过,人在做,天在看,你坏事做绝,必有此报!”无涯冷眼瞧着韩书易,命火灵儿好好看守韩书易、凡之道人后,便去看望孙师兄。
“少主,老奴看那孙道人即要筑基圆满了。少主赠其一点灵液,便省去他数十年苦修啊。这孙道人以二百高龄才初结道胎,如此造化,全赖少主之力……”龟不同叹道。
果不其然,无涯暗用慑魔眼细细一看,孙师兄丹田之中,一颗莲子已生出数条根须来。
道胎结成,从此孙师兄便可算是修道人了,师兄宅心仁厚,当有此福报,我聂无涯所欠的心债也可少些个。无涯满心欢喜,不过,再一想却有些犯愁,筑基圆满就需法宝灵寄,自己虽说法宝不少,可没一样适合师兄作灵寄用的。若是回忘念峰北宗去取吧,一来师兄非忘念峰弟子,用之极易招惹非议;二来这北宗法宝皆为玄级上品以下,给师兄作灵寄,岂不是太过委屈了孙师兄?
无涯思前想后终觉为难,无意中眼光一瞥,见龟不同站在近旁,不由哑然失笑,东海之大,无主法宝多矣,十万年来,这老龟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待我敲他一件、两件好东西出来,不就成了?何须不远万里去忘念峰取那些劣等货色?
主意既定,无涯冲龟不同一笑:“不同,我有事与你相商。”
“少主客气了,少主有何吩咐?”为何少主一笑,我老龟心里就发毛?龟不同实是难解。
“不同啊,我孙师兄出定在即,你也知道,筑基圆满便要法宝灵寄。可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无涯又冲龟不同一笑:“不同,你看呢?”
看来今日老龟我吐血是吐定了,只是,可否请少主不要再对着老龟笑了,龟不同心底暗自嘀咕,试探道:“法宝嘛,老奴这儿倒有几件,不知能否入少主法眼……”
“嗳,不同说笑了。这么多年来,你平白得到的法宝怎会只有几件呢?莫非东海不过方圆百里之大?”无涯仍是一笑。
“那是、那是,呵呵,老奴人老脑衰,也记不大清楚。”龟不同尴尬笑笑,取出一截乌黑发亮的竹根:“清静竹,玄级下品法宝。少主你看如何啊?”
无涯伸出一指摇摇:“还差些。”
“这个呢?”龟不同摸出几粒玛瑙状的彩砂:“神砂,玄级中品。”
手指轻摇,无涯没有答话。
龟不同又拿出几件,无涯依旧摇指。
“少主,你就直说了吧。”龟不同被无涯手指摇啊摇的几近崩溃。
“天级上品最好,若是没有,中下品勉强也可。”无涯嘿嘿一笑。
天级上品?少主你以为这天级法宝是东海边上的贝壳,随手可捡、可得?龟不同闻听无涯笑声,再也忍无可忍,索性一咬牙,得了,摊上这么一个主人,我老龟认栽:“十万年来,老奴吃尽苦头,几乎寻遍东海,才侥幸得了两件天级中品的……”
龟不同边说边偷眼看无涯,极希望他听了自己所言,会改变心意。
“两件?十万年才得两件!不同,这法宝,你确是得来不易啊。”无涯感慨道。
听无涯口气,龟不同暗喜,莫非少主可怜老龟我,欲收回成命?喜色还未浮上眉梢,龟不同又听无涯道:“既有两件,我也无须为难了,不同,均一件给我孙师兄吧。”
孙道人已出定中,只隐约记得百鬼道人身死,元神被小师弟炼成一点灵液赐予了自己,然后自己便已入了定中,出定以后,自己竟有了筑基圆满的修为,正嗟叹时,眼光扫到百鬼尸身,那百鬼本是练的阴邪功法,如今元神离体,尸身便受阴邪反噬,变得血肉模糊,不时有数寸长、多足软体的阴虫从躯壳内爬出,遇阳光即化为奇臭无比的黑烟。
骄横如此的魔门中人,转眼落了这等下场,百鬼死不足惜,但小师弟的手段却未免太过狠辣,孙道人不由暗自心惊,抬头望向无涯,虽说近在咫尺,可总觉得如今小师弟与自己越离越远,这怪念从何而来,自己也说不清楚。
及听到无涯与龟不同仙长的言谈后,孙道人起身道:“小师弟、龟仙长,得了灵液,老道已觉有违天和,如果再进一步,老道怕是无福消受了。”
“天和?何为天和?若天让这等畜生存世,这天便是贼天,莫说违之,即便逆之,又有何不可!”无涯隐隐有些不快,慑魔眼开,一道青光将百鬼尸身化了个干干净净。
龟不同生怕二人闹翻,遂上前道:“孙道人,老龟虚长你几岁,可否倚老称你一声孙老弟?”
“龟仙长与老道称兄论弟,那是老道求之不得之事。”孙道人赶紧应道。
“孙老弟,我少主之道非寻常之道,少主之言也非寻常之言,不瞒老弟说,老龟我已活了十万多年,唯一信服之道便是少主所承的破天道。”说罢,龟不同对天一拱手:“天道不公,当有少主立言为公!”
这活了十万多年的龟仙长竟愿屈身为奴?可见小师弟必有一番奇遇,不过,小师弟立言可代天道,此言却未免太过,孙道人将信将疑,怔怔不语。
“孙师兄何必执着,所谓福缘、机缘,本无须等那天赐。”无涯自觉刚才一言对孙道人颇为不敬,便微微一笑,柔声相劝。
“师兄我愚钝,也不懂那些个天道法理,我只需知道,小师弟你是一心为我就可,自寻烦恼实是不该啊。”孙道人也对无涯一笑,两人心中一点不快皆云消烟散。
“事不宜迟,不同,把那适合我孙师兄灵寄的天级法宝取来吧。”无涯催促道。
“尊少主命!”龟不同张口一吐,一道神光溢出,眨眼间化为黑白分明的一面明镜:“此为天级中品阴阳镜,此镜半边白半边黑,白的一晃是生门,黑的一晃是死路,端是厉害!”
“甚好!孙师兄看我!”无涯接过阴阳镜,一拍前额,对孙道人喝道。
孙道人举目与那慑魔眼一触,顿觉神思不稳,魂魄恍惚。
无涯趁此良机,用一点真元力,将阴阳镜打入孙道人灵台之中。
慑魔眼一闭,孙道人打了一个激灵,又复了清明,内视稍看,喜不自禁,对无涯、龟不同一揖道:“多谢,多谢!”
“道胎稳固矣!”无涯抚掌赞叹,又侧身望向龟不同道:“不同,我还有一事需劳烦你办。”
谢天谢地,少主这次没对着我笑,龟不同心中稍安,忙道:“少主请讲。”
“如今我孙师兄所差的,唯有道法而已。我习之道,需五行炼体,成就先天灵胎者才可修习;若是传他忘念峰道法么,也不妥。不同,你看呢?”
“少主,老奴曾于东海海床之中得了一本上古遗法,名为《本一》,可惜老奴终非人身,故而无此福缘修习,但老奴空时也曾研读过,不如就由老奴替少主,将这《本一》道法传于孙道人,可好?”
“如此甚好!不同,今日你居功甚伟啊,他日我必报之。”
“少主说哪里话,老奴为少主分忧,应是本分,怎敢求少主回报?”只求少主日后千万少对老龟笑笑就成了,龟不同心底苦笑,告退后领着孙道人去隐秘处,传授《本一》道法去了。
孙师兄前程既定,无涯也稍稍安心,看着仍委顿在地的韩书易,冷哼道:“百十年前,黄姑儿因你,自断一臂,散了真元,我也遭了道脉被毁之劫;今日,你又欲害孙师兄和我之命。一还必有一报,你说我该拿你怎办?”
韩书易不敢看无涯眼睛,觉得那眼眸之中是火、是冰,阴冷入骨却又五脏俱焚,自知必无好报,但硬着脖子充好汉实在做不来,只得以头砰砰触地,惨嚎讨饶:“聂仙长啊,我一无是处,修为太低,元神难入你的法眼,我有罪,我是畜生……聂仙长,杀一个畜生污了你的手啊,你就高抬贵手,把我韩书易当一只畜生放了吧……”
章三二 白云不复火莲生(下)
这那像是修道之人,分明就是那市井泼皮无赖,看着韩书易来这么一出,无涯一时颇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去管他,任他自个呼天抢地去。
凡之道人呆坐一旁,见无涯向自己走了,赶紧站起,长揖到地:“聂仙长,白云观糜烂至如此地步,我身为监院,罪莫大焉。就拿今日之事来说,我虽非主谋却也难逃其咎,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仙长但有惩戒,我受之无怨。”
凡之道人是乘风道长的亲传弟子,无涯顾念当年乘风对自己的一点好,又见那凡之道人一脸悔意,确实出于本心,便道:“你既知错,那就自断一臂吧。”
凡之道人又行一礼后,侧身一咬牙,一闭眼,拔剑将自己左手齐腕砍落,血如泉涌,把近旁的韩书易淋了一头。
“呀……”韩书易吓得魂都没了,连声惨叫:“聂仙长,你放过我吧,来生做牛当马我必报答你……”
“住口吧……”凡之道人松开扼紧左腕的手,身形摇摇欲坠,指着韩书易,怒目道:“你把白云观最后一丝道气都给糟践尽了!”
知错能改,也不失为一条汉子,无涯默默看着凡之道人,心念一动,一道真元暗送,刹那,凡之道人的左腕血止结痂。
“多谢仙长。”凡之道人心中又愧又悔。
“你去叫道众都过来,把观中细软金银也都送到这儿来吧。”无涯向凡之道人摆摆手。
“是。”凡之道人应了一声,随即离去。
不一会,约摸一百多个道人抬着几十箱金银珠宝走到偏殿门前的空地上,身后还跟着几十个粉面道童,一看便知是相公之流。
凡之道人捧着一本厚厚账册,恭恭敬敬呈给无涯:“仙长,本观有金五万两、银一百二十余万两,有珠宝折合银四十五万两。另有山林千顷,田地万亩。一并献于仙长,请仙长过目。”
“我要这黄白之物作甚?”无涯瞄了一眼账册,也不接手,指着零零落落站着的道众,问道:“二千余道众,怎么就剩下这几个?”
“本观哪有几个一心向道之人,如今树倒猢狲散,早就逃的逃、溜的溜了,剩下的不过是些老实本分的杂役道人和韩书易买来供百鬼这个魔道亵玩的娈童……”凡之道人心中惭愧,低着头,声音渐说渐低。
“看来这白云观真没有几处是干净的,火灵儿,将那污浊之处都给我烧了!”无涯大喝道。
火灵儿跳上半空,将身子一扭,小嘴一张,赤焰喷薄而出,几息之后,偌大的一个白云观独留下杂役院几十座矮小瓦屋。
韩书易面无人色,看着一地灰烬和眼前堆成小山的金银财宝,心疼的直抽抽,却不敢说出一字。
“凤凰涅槃得重生,这白云观经此火劫或可重复清静。”无涯举目四望,感慨道:“白云不复,火中生莲。此地可改名为火莲院。”
“火莲院?好名、好名啊!”孙道人笑吟吟从不远处赶来,接口道。
见孙师兄神色飞扬,无涯心知师兄已初通了《本一》道法,忙稽首道:“无涯恭喜师兄。”
“同喜、同喜。我有今日,全是无涯师弟之功。”孙大人还礼后,又道:“老道长于此,又在此结识无涯师弟。老道仍有心在此修习道法,师弟你意下如何?”
“甚好、甚好。只待时日,师兄必能证得大道。”
“老道不求大道,唯求心安。”孙道人看了几眼惶惶然不知所以的道众,又望向无涯。
唉,师兄果然心善,无涯暗叹一声,道:“谁愿留下的,留下;想走的,我也不强求,每人领纹银五十两回去安家吧。”
此言一出,道众一片哗然,交头接耳声不绝,过了片刻,想走之人站在了一旁,只有区区十几个而已。
“师兄,如今你便是这火莲院院主了。如何管束示下,只有师兄费心了。师兄且近来,我还有几句话要交待。”无涯向孙道人招手。
“师弟请讲。”孙道人走到无涯身边。
无涯压低声说了几句,孙道人先是连连摆手,后又频频点头,最后道:“师弟请放心,待他日师弟再来火莲院,必能见到另一番景致。”
“聂仙长,可否让我留下,侍奉孙院主?”凡之道人趋步上前,一脸期待。
“这……”无涯沉吟不语。
“小师弟,昔年凡之师弟为人也算不错。犯下今日之过,实是受了韩书易这个贼人的蒙蔽、教唆,他有悔过之心,小师弟,我看也不必拒他千里呀。”
无涯先不答话,命龟不同取出几个传讯法器,交到孙道人手中后,才道“此为传讯法宝,若有危急事,你把它捏碎,虽千里、万里,我必立马赶来。”
说罢,又对凡之道人道:“既然孙师兄给你机会,我望你真能改过自新,从此一心向道。如若不然,哪怕你日后得道飞升,我也必追至仙界,将你斩杀!”
“凡之不敢。多谢聂仙长、孙院主成全。”凡之道人向无涯一礼后,又向孙道人深深一揖。
“嗳,凡之师弟,你我本是师兄弟,何须行此大礼。”孙道人上前扶起凡之道人,语带责怪道。
“此非大礼,师兄,日后你若是开宗立派,传道与凡之,他也要执弟子礼。”无涯笑道。
凡之道人本是极聪慧之人,听无涯如此说,不由大喜,忙向孙道人叩首,口称师尊。
“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呀!”孙道人连连摇手,又慌又急。
“使得、使得。”龟不同踱出道:“此地已非往昔白云观,孙老弟身为火莲院院主受此礼,有何不可?更不必说,你那本一道法远胜白云观所传的不入流道法。”
“凡之过来,我有话要讲。”无涯正色道。
凡之道人恭立听命。
“你既已蒙孙院主青睐,收为弟子,那从前之道号可舍弃了。我赐你一个道号:思慧,可好?”
思慧?思悔!凡之道人口中默念,心中已然明了无涯用意,脸上一片清明,向无涯投去感激一眼后,静立一旁体味。
可教、可造!无涯微微顿首。
“师弟,思慧这个道号取得极好,能否为师兄我也取一个?”孙道人-凑趣道。
“师兄么,”无涯想了想,一笑:“道为本一,号为本一。从此以后,师兄可称本一道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为本一,便是万道之源,师弟,师兄我实在受不起啊。可否改之?”孙道人小声与无涯商榷道。
“师兄,我之道欲破天,破天之后,万道归一,师兄此号,便是应了此运,何须改之?”
“破天证道?!”小师弟果然豪迈!孙道人看着身边的无涯,胸中也顿生豪气:“师弟既欲破天,我这个作师兄的,若不敢受此名号,岂不是折了师弟之锐气?也罢,从今日起,我便是本一道人!”
“好好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修道修的是千年万年事,师兄年不过近二百而已!谁知日后事,即便是这天也不知!”无涯抚掌大笑。
笑声未毕,天降紫雷,把云秀峰后山孤峰击成数截。
莫非是天降凶兆?道众一阵慌乱。
这天也来向我示威?无涯眉头紧皱,心中无名火起,高声道:“龟不同何在?”
“老奴在此!”龟不同大声应道。
“取一块过来,我要在此上刻字,永镇天运!”无涯一指孤峰。
“老奴明白!”龟不同飞身而起,眨眼间,手托十数丈一块巨岩,威风凛凛立在众人头顶,又猛喝一声,将巨岩掷于山门原址上。
轰……一声闷响,整个云秀峰似在摇晃,众人呆呆看着龟不同,心里无不惊讶,这看似不过一个风吹可倒的瘦老头,竟如此厉害!
无涯手持断尘,运剑如风,刷、刷、刷,在巨岩之上,刻下火莲院三个大字。
“火灵儿!”无涯又是一喝。
火灵儿复了麒麟真身,昂嗬怒吼,吐出赤焰,将巨岩炼成耀目的红色,赤焰散尽后,火莲院三字,流光溢彩,似赤焰流转一般。
无涯开慑魔眼,展破天道境,断尘横胸,站于巨岩前,立誓:“此地已历火劫,日后便是天地大劫,毁去世间万物,此地独存!若仙不依,斩仙,若天不依,破天!”
无涯一言既出,火莲院三字便映入道境之中。
“想离开的,速来领安家银两!”本一道人依无涯刚才的安排,招呼道众过来。
十几个道人慢慢过来,领了银两却又不走,皆偷眼望仍立在巨岩前的无涯。
“金银太多,极易招惹祸事。火莲刚生,怎堪太多风雨?”无涯边说边转身走回,一指那小山一堆的财宝:“五行轮转,金银化土!”
青光一闪,金银成了一堆黄土。
“少主,金银无罪,这也太可惜了。”龟不同嘀咕了几声。
“不同,五行轮转而已。呵呵。”无涯朝远处杂役院努努嘴。
少主高明啊,把一堆金银在众人眼底悄然无声运到杂役院地下,又借离开道人之口,把白云观金银全数化土的消息散布出去,绝了他人觊觎之心,这等心思,老龟自愧不如,龟不同暗暗赞叹。
哎呀、哎呀!我的金子、哎呀、哎呀!我的银子……韩书易欲哭无泪,猛听得一阵脚步响,抬头一看,无涯手持利剑,正向自己走来。
完了!他终是不肯放过我,韩书易脸如死灰,一下呆如木鸡。
“你害黄姑儿自断一臂,失了数千年道行,斩你一臂以报!”
“你害我道脉被毁,相思肠断,当挖去一目!”
“你欲谋害本一道长和我性命,当斩去一腿!”
无涯每吐出一句,便挥剑一次。
白光闪了三次,韩书易惨叫连天……
章三三 梦里不尽相思泪 点滴皆盼故人归
一剑削臂、一剑剐目、一剑斩腿!
剑光血影中,无涯仰天长啸,无比快意!
韩书易终究也算是修道之人,虽痛彻心腑,却未曾昏死过去,只是口中的讨饶声,渐渐变成:“聂无涯,求求你杀了我吧!”
“聂无涯,你不杀我,必不得好死!”
“聂无涯,我诅咒你与那妖女不得善终……”
断尘指地,无涯俯身看了看已不成|人样的韩书易一眼:“你死万次不足惜,但我不杀你!”
断尘合体,无涯抬起身,背手而立,远眺群山。
暮霭渐起,天地苍茫相接,有孤鸦声声,似在相思?
无涯收回目光,神色忽变得凄楚,一字一顿道:“我问你,你尝过相思之苦么?生不如死,催人肝肠!你知道何为绝望么?心如长夜,不见天日!”
“我问你,我跌落地洞,你不加援手,反要绝我生路时,你可想到今日么?”
“我问你,你辱我、诬我,将我赶出道观时,你可想到今日么?”
“我问你,你胡言乱语激怒黄姑儿,以至此事一发不可收时,你可想到今日么?”
“我问你,你欺辱我一个废人时,你可想到今日!”
韩书易无言以对,喉咙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双眼血红,呆呆看着无涯,不知是恨是悔。
“你不曾想过!你以为我聂无涯此生将被你韩书易玩弄股掌之间!不错,我是一个废人,不过那是以往……”无涯忽而压低声:“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聂无涯又可以修道了。你很奇怪是不是?”
“哈哈哈……”无涯纵声大笑:“天欲绝我,奈何我命比天硬!”
“不、不、不,这绝无可能!聂无涯,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今日你之作为皆是法宝之功,对不对?”韩书易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希翼。
“我何须骗你!”
“不,我不信,你在说假话!”韩书易几近疯狂。
“真与假,你日后自知!我不杀你,便是要你尝尽人世诸般苦痛,死,岂不是太便宜了你这个恶贼!”无涯冷冷说罢,转身对道观中人道:“速来几个身强力壮的,把这个恶贼给我送回家去……”
几个粗壮的道人跑来,七手八脚把韩书易抬起便走,显然平日韩书易对这些道人很不待见,故而道人们对这个昔日的观主也难生同情之心,粗手笨脚拉扯之间,痛的韩书易又是好一阵大呼小叫。
待一丛人将韩书易半抬半拖的拐过石阶时,韩书易突然大叫道:“聂无涯,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少主,此人实在可恶,到如今还要口出狂言!要不就由老奴……”龟不同从本一道长口中得知了无涯遭遇,心中气愤难平,想追上前去,一盘龟拐棍将他砸个稀烂!
“不同,回来!时辰不早了,你收掇一番,待我和本一道长话别后,你就随我去忘念峰吧。”无涯淡淡道。
依稀前方还有韩书易的骂声传来。
山风吹起,一粒微尘沾上无涯衣襟,无涯从容伸指将它弹去:“有此执念,或可为魔,只可惜,终究是一点微尘罢了。”
夜已深,群峰皆睡,天边微星。
忘念峰。南宗。
一处雕栏玉砌的小楼。
一位二十几许的青衣女子凭栏而立,但见她双颊胜花,眼波似水,端丽难言。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天女下凡莫过于此。
女子抬头定定望着寂寥星空,喃喃道:“我每次梦你,你总是笑意盈盈,为何我一画你,你却皱眉不展?为何?为何?”
女子说罢,返身回房,取一支狼毫在手,蘸了些丹红,正欲往桌上画卷中男子的唇上点去,还未点上,却又住了手。
“你终究心中太苦,又何来笑意?”女子将狼毫搁在一旁,掩面叹息,一会后,展开画卷,看着画中男子,妙目中隐隐含泪。
画中男子俊面白发,正是聂无涯模样!
门外骤然响起脚步声,女子一惊,忙把画卷卷起,拭干泪,走到门边。
推开门,正见太师尊苏含烟笑吟吟立着。
“太师尊,这么晚了,你老人家还来看我,实是让婉儿不安。”女子一边施礼,一边把苏含烟让进房中。
山风拂过,画卷自开,苏含烟瞥见一眼,那白发如针,刹那刺在她的心头。
一对痴儿啊,苏含烟默默叹息,对婉儿道:“从来相思梦中人,都是寂寞无情客。丫头,你何必仍执着少时的一点好感呢?”
婉儿扶着苏含烟坐定后,依偎她的膝下,仰着头看着,心中酸苦,未语却先泪:“有些话,婉儿羞于对她人言,唯有跟太师尊诉说。不知怎的,婉儿真是想他,日想夜想,梦里也是他。”
冤孽呀,苏含烟摇头痛心,伸手为婉儿擦泪,又轻轻拍拍她的肩:“丫头莫要哭,你知他心里另有他人,你又何苦呢?”
“婉儿知道,他心中只有一个黄姑儿,可我就是想他!年少时,我爱他可亲、爱他俊美,渐渐长大后,我惜他坎坷、怜他凄苦……慢慢他就住进了我这儿。”婉儿指指自己胸口:“太师尊,婉儿就是念一千遍、一万遍太上忘情咒,也赶不走他。太师尊,求求你老人家救我吧……”
丫头,我如何救你?当年我留在无涯身上的神念一回,我便暗中命人寻访,几乎找遍凡间,也不知他的行踪。唉,或许无涯他早已入了轮回,太师尊又无仙家手段,可入黄泉道,翻阅生死簿,从茫茫人海之中把他找出来,唉,你求我救你,我又求何人救我?苏含烟思及自己的情事,也不由道心不稳,陪着婉儿落泪。
片刻后,苏含烟强展笑颜,打趣道:“丫头,你也知道他道脉已毁,不过靠着益寿丹向天借寿续命。命可借,容颜怎会不老?呵呵,或许你与他相见一面后,便会绝了念想。”
“老了、丑了,皆是皮囊,婉儿又非懵懂少年,怎会在乎一副臭皮囊?”
“他与你年岁相仿,可终究是你师叔,你与他差了一辈,怎能相守?”苏含烟又道。
“婉儿也不敢奢求于他两厢厮守,只要能日日见着他,陪着他,婉儿就满足了。”婉儿忽而吃吃一笑。
痴儿!你本上佳资质,万中无一,只为一个情字,便生生自毁前程,不然,修炼百年,你怎会仍在元婴初期盘桓?罢了,若是上天垂怜,无涯他能不死,即便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我也要让你心愿达成。若他已身死,待我飞升后,哪怕舍了仙籍,也要先入黄泉道,将轮回转世的他给你找出来!苏含烟一脸痛惜,把婉儿紧紧搂在怀里。
“太师尊,我昨夜又梦见他了,他告诉我,他就快回来了……”婉儿抬起头说了一句后,终因身心俱惫,在苏含烟怀中沉沉睡去。
“师尊……”
“太师尊……”
“宗主……”
小楼前一下来了十几个道姑,七嘴八舌一阵嚷嚷。
“嘘……”苏含烟把婉儿抱起,轻轻走出,竖起一指,让众人轻声:“何事吵吵?”
一位年长一点的道姑,越过众人,躬身禀告:“师尊,刚才值守报,八卦接讯钟乾一方位响,应是北宗执掌无涯师弟已到我南宗山脚。”
多年前,我曾留了个传讯法器给无涯,此法器正好对应八卦接讯钟乾一位,苏含烟喜不自禁,却又不信道:“傲晴,是否可能是误报?”
“师尊,我知此事攸关重大,便亲自去查看了一番,确认无误,才来禀告师尊的。”傲晴道姑答道。
“小师叔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会回来的。他在何处?我去接他……”婉儿突然从苏含烟怀里跳下,急急问了众人几句后,匆匆驾了青莲就走,一双鞋掉了也浑然不觉。
“丫头,你的鞋……”苏含烟无奈摇头,一面对傲晴道姑道:“快带几个人追上去,这丫头一时癫狂,只怕会失了分寸,闹出笑话来……”
章三四 黄泉界中差 为我马前卒(上)
忘念峰。南宗山麓。
龟不同踩踏着厚厚积叶,颇为疑惑道:“少主,以你我之能,何须等他人来接?”
无涯不答反问道:“不同,你看以我如今修为可否稳得天泪?”
“少主,依老奴看来,不出意外可得天泪,若是意外么……”龟不同口里说着,眼睛却看着无涯神色。
这老龟尽拿好话哄我!无涯摇头道:“不同,你倒是会正话反说啊?实是该打!”
“少主恕罪,老奴不敢。”龟不同赶紧讨饶。
哧溜,火灵儿从近旁树杈上窜下,揪住龟不同的胡须,荡秋千似的摆了起来。
“哎哟,火灵儿也饶了老奴吧,老奴没了这把白须,岂不是成了那不男不女之辈?哎哟。”龟不同忙从法宝袋中取出几枚灵果,哄火灵儿罢手。
火灵儿得了灵果,便不再理会龟不同,独自玩耍去了。
“哈哈哈……”无涯大笑,一会,正色道:“天泪盛会,赴会者皆为高手,必定争夺激烈。我若是出其不意,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何人能想到我一个道脉被毁的废人又有了修为?即便我亲口说,也无人能信。故而不得天泪之前,我又怎会自曝修为?”
“何况,服了绝道丹后又能重新修道,此事太过诡异,若是为他人先得知,势必会对我起戒心。到时,我还未赴会,就成了众矢之的,再想要夺得天泪,岂非比登天还难?”
少主果然心思缜密!龟不同暗赞一声,却又担忧道:“天泪盛会之后,少主道脉已复一事,当为天下惊。老奴恐怕欲找少主麻烦之人不在少数啊。”
“呵呵,不同无须忧心。”无涯一笑:“到时,我就说,我曾在东海灵墟,巧遇下凡之大罗神仙,蒙他垂怜,指点了我一二。上仙离去时,还给了我一个传讯法器,我若有难,他必来救。”
“妙啊,他人若听说少主有如此强助,便是心有邪念,也会止步。”龟不同大为叹服。
“哼哼,就算还有那不知死活的过来,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斩一双!”无涯冷哼一声。
无涯正与龟不同说话间,一朵硕大青莲从峰顶飘落。
一个赤脚女子下了青莲,见到无涯他们,便朝龟不同狂奔过去,口里叫着:“小师叔,是你来了么?”
小师叔?我老龟无门无派,何时有了这么一个美貌如花的师侄?龟不同瞪大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子,心里一阵嘀咕。
哧溜,火灵儿跳到女子肩上,蓬松的大尾巴,扫过女子姣好的脸庞,痒痒的,惹得女子一下停住,捧着火灵儿,女子迟疑道:“火灵儿么?怎的,一身毛发成了红色?”
火灵儿吱吱回应,显得极为亲昵。
这位女子是谁?眉眼依稀似曾见过,且又与火灵儿相熟?无涯凝神想了想,欢喜地叫了一声:“婉儿么?”
婉儿听得有人唤她,忙抬头去看,在黑夜中极为醒目的一头银发,依然那么年轻俊美的脸,就像是刚从自己的梦中走出似的。
哎呀,险些认错了人,婉儿有些害羞,远远的看着无涯,方才近乎疯狂无所顾忌的勇气,在无涯的笑眼中,一点一点化去。
婉儿磨磨唧唧走近无涯,红着脸,低着头,只是抬起眼梢,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无涯。
以往蜜糖似的粘着自己的小小丫头,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无涯心中感慨,不过细细一想又哑然失笑,若非两人皆为修道者,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虽说自己比婉儿大些,但这一百二十多年来,用在五行鼎炼和灵气炼体上的时日倒有近百年之多,真要论起来,自己或许还不如婉儿世故。
心儿跳的略平稳些时,婉儿抬起头,想开口问无涯这些年来过的如何吧,有些羞赧,只好先把话头引到龟不同身上:“小师叔,这位老者是?”
“哦,这是龟不同龟仙长。”无涯随口答道。
“嗳,少主谬赞了,老奴怎当得起仙长二字?”龟不同接口道。
少主、老奴?无涯小师叔明明是个凡人,但这位老者,却隐隐有分神的境界,他二人怎会是主奴?婉儿甚为不解,不过,小师叔身边有这等高手,自个倒不必时时为他的安危揪心。
婉儿侧身向龟不同行礼,龟不同慌忙摆手道:“折杀老奴了,婉儿姑娘无须多礼。”
三人寒暄后,婉儿终究按耐不住好奇,问道:“百年风霜后,小师叔怎还是一如当年?刚才婉儿差点就把龟仙长当做了小师叔。”
“这个嘛……”无涯略一想,答道:“我曾机缘巧合路遇金仙,蒙他赐了一颗灵丹,故而容颜不老。”
婉儿虽说也有百岁,可难得在红尘走动,也没去深究,只是暗暗为无涯高兴。
“老奴就纳闷嘛,我啥时有了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师侄,原来是沾了弓背白须的光了,呵呵……”龟不同特意打趣,把话头岔开。
恰在此时,傲晴道姑带了一众人驾着各色法宝也匆匆赶到,见到无涯后,也是吃惊不小。
无涯与她们见了礼,把刚才对婉儿讲的,又讲了一遍。
“无涯师弟宅心仁厚,故有此福缘。”傲晴稽首道:“师弟是即刻就去朝天宗面见掌教师伯吗?”
想到以往种种,无涯心里始终对掌教清玄真人难生亲切,便摇头道:“朝天宗么,迟几日去也无妨。今日已晚,我还是先回北宗休憩吧。烦请傲晴师姐回去禀告青曼师叔,明日一早,我即去南宗看她老人家。”
看来无涯师弟对过去之事仍无法释怀啊,外出百年才回,心中只挂念青曼师叔,却丝毫不待见掌教师伯,傲晴道姑无奈笑笑,也不去劝解,又稽首后,对婉儿道:“你送无涯师叔去北宗吧,百年已过,怕是留守北宗之人,都不认得无涯师叔了。”
此言正中婉儿下怀,她巴不得有此一说,忙应承下来,升起青莲带无涯、龟不同直往北宗而去。
一峰修竹,皆在摇曳,声如潮涌,似万人嗟叹。
玉泉院依旧,听雨阁依旧。百年时光,恍如一梦。
我终究还是回来了,无涯站在三绝师尊的画像前,暗自神伤。
“小师叔,你看此地收掇的还算干净么?”尽管服了金仙所赐的灵丹,可无涯师叔毕竟还是凡人,以百多岁凡人之体怎可如此伤感?婉儿好不担心,忙寻话道。
“多谢婉儿费心了。”
“小师叔说哪里话?这些年来,我每逢伤心时,便来此地看看,也怪,我一想到小师叔当年趣事,就会高兴起来……哎呀,瞧我胡乱说些什么呀,小师叔今日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无意中说漏了心思,婉儿大窘,便是再有心多陪无涯一会,也只得忍痛舍了。
“也好,待我明日拜见青曼师叔后,再与你叙旧吧。”无涯心中仍是把婉儿当做往昔那个可爱、略有些淘气的小丫头,怎会知道如今婉儿的心思,故而也不在意。
送走婉儿,安顿好火灵儿、龟不同后,无涯入定蒲团,只是往事太多,纷纷扰扰实难以心静。
无涯索性也不强求,思绪慢慢回溯,人也恍恍惚惚,似睡非睡。
砰、砰,眼前突现黑白两道烟气,散尽后,一黑一白两个鬼差蹦跳着走近无涯。
黑的那个,一手捧生死簿,一手拿勾魂笔;白的那个,一手摇招魂铃,一手舞索命链。
黑白两个皆是寻常人模样,只不过黑的胖些,白的瘦些而已。
这二人是什么来头,怎会在此地无声无息出没?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何况二人只有区区心动境界的修为。无涯心中虽奇,却也懒得搭理,眯着眼,看他二人到底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黑的那个勾魂笔在生死薄上狂舞,口中喝道:“一笔勾去,生死立判!”
白的那个摇动招魂铃,舞着索命链,叫道:“魂魄离体,速速随我来!”
二人闹腾了半天,无涯也瞧得有些心烦,便道:“二位,是否还有新花样?”
黑白鬼差正一头雾水,此人明明在生死薄上,怎的行了半天法,也不见有动静?
突闻无涯发话,二人一惊,差一点索命勾魂不成,把自个的鬼命吓丢了!
章三五 黄泉界中差 为我马前卒(下)
“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黑鬼拿着勾魂笔在无涯眼前晃来晃去。
“‘我眼睛好好,怎会看不到你?”无涯一阵好笑。
“你听不见,你听不见!”白鬼跳到无涯耳边,招魂铃乱摇。
“我非失聪,又怎会听不到呢?”此二人怕是犯了失心疯,无涯更是好笑。
“咦?他怎能和我哥俩说话?”黑白二鬼一齐从无涯身旁跳开,彼此对望一眼,皆是不解。
黑鬼将脸凑到白鬼跟前:“白兄,劳你大驾,打我一掌,看看你黑弟弟我是否在梦中?”
啪!白鬼狠狠一巴掌,抽在黑鬼脸上,把黑鬼打的原地转了个圈。
“黑弟。劳烦你也给哥哥一下,哥哥也在做梦?”
刚才这一掌将黑鬼打得鼻血横流,黑鬼正暗生闷气,怨白鬼下手太狠,故而未等白鬼的脸凑上来,便用尽全力一拳砸了上去。
“哎哟!”白鬼捂着塌鼻子,痛的蹲了下去。
“哎哟!”黑鬼摸着半边脸,在一旁跳脚。
“黑弟啊,这不是梦。”白鬼道。
“我看也是!”黑鬼应口道。
“我哥俩撞鬼了!”黑白二鬼一齐惊叫,夺路便逃,不料,二人慌不择路,一下又头碰头撞在一起,痛呼连天。
“不对!”白鬼爬起揉揉脑门:“你我二人皆为鬼仙,怎会怕鬼?”
“也对呀,白兄,从来只有鬼怕鬼差的道理,哪来鬼差怕鬼一说的?何况,你我还是鬼中之仙?”黑鬼也道。
“那他是……”白鬼指着仍在笑嘻嘻看着他俩的无涯。
“怕他做啥?他虽古怪,也只是凡人。”黑鬼捏着勾魂笔,向无涯当头点去。
无涯慑魔眼微微一开,青光一闪即逝,就这一下,那黑鬼也受不住,哀叫不已。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看似凡人之体,却如此厉害,莫非他是大罗仙下凡?黑鬼脑中一念突闪,猛的跪倒在地,头如捣蒜:“可怜我家中尚有八十岁的老母和嗷嗷待|乳的幼子……”
“你已修成鬼仙,何来老母、幼子?哈哈哈……”白鬼大笑,突然想想不妥,赶紧又把嘴巴捂上,也跟着一跪:“上仙法外开恩哪,可怜我当差办事,得罪上仙实是情非得已呀!”
此二人竟是当差鬼仙?难怪无一丝鬼气。不过,二人即便是鬼仙,也是两只糊涂鬼、活闹鬼!
方才两鬼行事差点让无涯笑破肚皮,可自己分明活得好好,怎会生死薄上有名?无涯心中疑惑,便站起身,向黑白二鬼走去,一问究竟。
“哥哥呀,看来这次办差捞不到奖赏不说,还要搭上你我两条鬼命啊。”黑鬼瑟瑟发抖,哀叹道:“可惜我白白送了五块灵石给那鬼判呀……”
“打住!”白鬼猛然一把揪住黑鬼:“你说你送了几块灵石?才五块!你为何骗我说是十块?害得我与那鬼判讨价还价半天,才以八块灵石成交,哥哥本以为得了便宜,哪知是你黑小子在里面使绊子!看我不打你!”
白鬼说罢,与黑鬼打成一团,一时把无涯也给忘了。
“都给我住手!”小爷我这个正主还没发话,这二人倒闹将个没完了,无涯忍无可忍,大喝道,
黑白两鬼一齐松手,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两鬼皆鼻青眼肿,形容可怖,此时望上去倒真有几分像鬼。无涯忍住笑,问道:“你二人为何来此?说得好可走,说的不好么?嘿嘿……”
“上仙,我先说……”黑鬼站起抢口道。
“凭啥,你先说?我为兄,你为弟,应是我先说!”白鬼一把将黑鬼拉到身后,自个站往前去。
眼瞅着此二人又要打起来,啪!无涯一拍书桌:“一个一个来,休要争抢,黑的那个先说吧。”
黑鬼得意洋洋走上前几步,用腿将白鬼往边上一拨,一指白鬼,向无涯躬身道:“我二人乃是黄泉界鬼将,我名叫黑秋,他叫白夏……”
黑秋?黑不溜秋!白夏?白瞎!果然是两个妙品!无涯一笑。
“上仙还有何吩咐?”见无涯忽而发笑,黑秋问道。
“说下去吧。”无涯摆摆手。
“只因上仙生死薄上有名,故而我与白夏二人来此缉拿……不、不,是来请上仙入我黄泉界。”我这张臭嘴,该打!黑秋边说边偷偷看着无涯,生怕无涯为之震怒。
“嗯,将生死薄拿来我看看。”
见无涯没有在意,黑鬼如蒙大赦,赶紧呈上生死薄。
生死薄只有薄薄一页,上有黑字红勾。写着聂无涯生于几时,卒于几时。细细推算,后一个日期,正好离现时,九十九年零三个月。
那时,我在何处?无涯默默回想,须臾,恍然大悟,此时自己正在五行宝鼎之中重修肉胎!逍遥子前辈曾曰:五行鼎炼,何须轮回!因而自己生死薄上虽有名,黄泉界中却无人。
“上仙,你本应在九十九年前就入我黄泉界,可十几批鬼差出动,寻遍凡间,皆无功而返。因此,鬼判便命我与黑秋,来凡间寻访仙踪……”白夏见无涯迟迟不唤自己答话,遂涎着脸,自个凑上前。
灵墟鱼湖洞何等样的所在?外有云雾奇障,内为五行灵气汇聚地,岂是区区鬼差能入的?无涯一摊掌,真火顿现,将生死薄烧了个干干净净。
“上仙,万万不可啊……”生死薄被焚,我如何回黄泉界交差?黑鬼急得大叫。
“笑话!莫非上仙行事还要你黑秋许可?”白夏逮住机会,向无涯邀宠。
“生死薄上糊涂账,还要这生死薄何用?”无涯轻轻一气,吹去掌上余烬。
“上仙,你问话已毕,我二人是否可以告退了?”黑秋哭丧着脸,脑子里还在盘算回黄泉界后如何应对。
“去吧,去吧……不知者不罪。我与尔等两个鬼差计较甚么。”无涯挥挥手。
“多谢上仙。”黑白两鬼正欲告辞,没料又听无涯道:“且慢,回来!我还有话要问。”
上仙,有话还请一次讲完,这一惊一乍的,鬼也要给你活活吓死!黑白两鬼无奈只得磨磨唧唧回到无涯面前。
“我问尔等,这凡间之人入了黄泉界后,又如何啊?”
“非大善大恶之人,一入黄泉界,便进了转生池,投胎转世去了。”黑秋答道。
“那尔等可知,这转世之人的去向?”
“上仙,生死薄总本与那六道转世往生簿皆为黄泉界主幽冥大帝独掌,我等不过是鬼将而已,怎会得知呢?再说这转世之人,经转生池后,早就把前世之事全忘了。你认得他,他未必认得你呀。”白夏抢话道,提及幽冥大帝,他情不自禁对天一揖,足可见幽冥大帝在黄泉界之地位,何等尊崇。
接着,白夏又道:“当然,以大罗金仙之能,或许可与幽冥大帝称兄道弟,自然就可翻阅六道转世往生簿。”
唉,看来我先父先母早就转世为人了,即便我日后修到大罗金仙境界,到那时再去寻他们,不知他们又历几世轮回?他另有血脉流传,另有祖宗后辈。再论今世事,有何用?唉,所谓大道无情,也是必然!
“尔等走吧、走吧……”无涯心中黯然,面带戚容。
“上仙,我黑秋这就走了?”
“上仙,我白夏也走了?”
两鬼生怕无涯再次召唤,一个个犹自不不信,试探道。
“尔等不走,莫非要我送尔等一程?”无涯烦不胜烦。
“不敢劳烦上仙!”黑白二鬼大喜。
正在此时,龟不同匆匆推门而入,大声道:“少主,请取慑灵瓶来,此二鬼放不得呀!”
无涯闻言一惊,便取出慑灵瓶,往空中一丢……
章三六 黄泉界中差 为我马前卒(续)
慑灵瓶倒转悬空,有丝丝冷光溢出,瞬间,笼罩整个听雨阁,黑白鬼差,躲没处躲,逃无路逃,在角落挤成一堆,抖作一团。
无涯也不忙着去收二鬼,看着龟不同道:“不同,你怎的来了?”
“少主。”龟不同一躬身:“老奴入定时,忽感神思动摇,似魔障要来,慌忙出定,却听得少主房中有动响,便过来打探。”
“不过二个糊涂鬼而已。”无涯哼了一声,又不解道:“不同,为何二鬼放不得?”
“少主,且容老奴慢慢说来……”龟不同进房来,拣了无涯下首的椅子坐了:“少主已练就先天灵胎,与天同寿不敢说,至少也可几经沧海变迁,实不该名列生死薄之上,此事内中必有蹊跷。不过究竟如何,老奴也不知晓,但老奴认为,如若就此把这两个鬼差放回黄泉界,怕是不妥啊。”
这黄泉界,是万物生灵轮回之地,唯有仙家可来去自如,故而世人只知其名,不知其所。无涯沉吟片刻,开口道:“若是想揭开此谜,日后这黄泉界少不得要去走上一遭!”
“上仙、上仙!”白夏急急叫道。
“嗯,你又有何事?”
“上仙,若是想去黄泉界,我白夏可为马前卒啊!不是我白夏自夸,黄泉界十方世界,我白夏皆熟啊!”
呸!别人不知,我黑秋还不知么?你白夏是个什么东西,原来不过是鬼帅府跑腿的,而黑秋我却是足足当了千年黄泉界守城卒,那可是实打实熬出来的!黑秋心里虽不屑,却也暗自羡慕白夏得了邀功的良机,转了转白多黑少的眼珠,谄笑道:“上仙,只要进了黄泉界,还愁去不得十方世界?只是黄泉界自三界初立起,便有圣人设了禁制,大罗金仙以下,凡是进我黄泉界的仙家,修为立马降下两个品级。”
“小可不才,曾为黄泉界守界千年,这黄泉界城,上至城主,下到游魂,谁人不知我黑秋?上仙若是用我黑秋,包管上仙通关无阻!到时说不定,不降品级,也可进我黄泉界。”
“上仙用我白夏吧,他黑秋小小一个守城卒,哪有这么大本事!”白夏见黑秋争宠,嚷嚷道。
“去、去、去,上仙千万莫信他,他白夏一个鬼帅府跑腿的,能通晓黄泉界十方世界?”黑秋急忙把白夏老底抖出。
方才还如此糊涂不堪,怎么此刻为了活命,一个个越发精明起来?无涯莞尔一笑:“如此说来,你二人皆可用喽?”
“可用、可用。”两鬼连连点头。
“你二人都杀不得喽?”无涯又道。
“杀不得,自然是杀不得啊!”两鬼异口同声。
“那我问你二人,尔等区区心动境界修为的鬼仙,如何能无声无息穿过我忘念峰北宗道家禁制,来我此处的?”
两鬼对望一眼,纷纷摇头。
“不说?好得很!”无涯一指慑灵瓶,说了声:“收!”
黑秋惨叫一声,刹那,就被慑灵瓶收入其中。
“唉,可惜啊,数千年鬼修,今朝即要化为一滩脓血,从此三界不复此人。”无涯长叹一声。
叹声未毕,慑灵瓶中又传出黑秋几声惊叫,一会后,黑秋声息全无。
“上、上、上仙,我、我、我全说了,还不成吗?”白夏上下两排打架,哆嗦了半天才道。
“说吧?我这慑灵瓶终是仙家宝贝,被尔等鬼修脓血污了,我也极为不舍。”无涯懒洋洋往椅背一靠,望向龟不同,一笑:“不同,你有何法可治鬼修啊?”
少主,你千万莫对我笑,龟不同心跳得砰砰的,见这次无涯没啥其他心思,稍稍心安,遂会意道:“老奴有一法,甚是妙哉,用灵符将他灵窍封住,先饿他个十天半月,然后用清泉灌肠,把他内外洗净了,取一个铁笼来,铁笼架起,下方堆些上好香木,点火烧了。铁笼烧红,他必连连跺脚,到时真元下沉,全落在他双脚之上,然后么……”
“然后怎样?”白夏在一旁听得面无鬼色,万分紧张,彷如此刻已被封住灵窍,正处在烧红铁笼中一般,情不自禁颤声问道。
龟不同白了白夏一眼:“然后找一把锯子,将他两只脚掌锯下来。此时脚掌已熟,真元外溢,咬一口,脆、香,嚼一嚼,呀!滋味无穷!便是拿一个万年灵果来换,老奴也不换!”
“不同,为何不用利斧却用锯子来锯?利斧一砍,岂不是干脆利落?”无涯也未免好奇起来。
“是呀,上仙,事已至此了,求求你一斧砍之吧?”白夏苦苦哀求。
“住嘴!老奴正与少主议事,有你一个小鬼Сhā话的份?”龟不同一瞪眼,吓得白夏把头一低,藏在怀中。
“用锯子锯,每动一下,他必痛呼,这一呼,就把最后的一丝丝真元都给逼出来了。少主,活烤鬼修掌,极为难得,怎可有一点浪费呢?”说罢,龟不同朝无涯一挤眼。
这老龟花花肠子不少啊,无涯极为配合道:“说的极是,最好找一把钝些的来,慢慢锯之!”
“上仙、上仙,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全说了……”白夏涕泪交集爬向无涯。
“嗯,说吧!”无涯挥手示意白夏勿用再往前爬。
“我说、我说……”白夏坐在地上,稳稳心神,说道——
万物生灵一出娘胎,便生死薄上有名,若日后修道成仙的,其名自消,这本是黄泉界常例。从天地分,三界立时就有了,可数万年前,仙界忽有旨意降下,生死薄除名,需先与仙籍薄相对无误后,方能行之。
仙界严命若生死薄上有其名,死期虽到,却迟迟不归黄泉界者,需严查勿放。
上仙寿元本在九十九年前已尽,奈何鬼差遍寻凡间不得,故而特命我与黑秋前来缉拿。
生灵出世,必有一缕灵火归黄泉界掌管,拿人时,将这缕灵火置入招魂铃中,虽天涯海角,一步即至。所谓道家禁制,非大修为者所设,皆无用。
我经五行鼎炼,犹如转世重生,这前生一缕灵火,竟来今世纠缠不休!无涯闻言大怒,站起身,喝道:“实是可恶,待我将它化尽!”
慑魔眼大开,道心化为一盏青灯,青灯放光,将招魂铃里无涯前世的一缕灵火炼化乌有。
无涯心中顿觉舒畅,看着白夏笑道:“黄泉界中无人乎?叫你二人来此,真是好笑!”
“上仙。”白夏向四下一望,好似怕有人在暗中窥探一般,压低声:“实不相瞒,我曾无意中听说,幽冥大帝早在数万年就离开黄泉道去了仙界。如今这黄泉道十方世界各自为政,乱成了一团,因此我与黑秋才捞到这个差事。”
现今果真大乱之象,仙界如何不知,这凡间,天门不开;黄泉界,幽冥无踪。无涯暗暗思量,静坐不语,片刻后,向龟不同一揖。
“少主为何如此?”龟不同忙向边上一避。
“这一揖不同你受之无愧呀……”无涯叹道:“我本以为区区俩个鬼差,放了便放了,若不是你提醒,只怕祸事将临。凡事若有古怪,必有其因。”
“我本应生死薄上无名,然而却非如此,此为第一怪!听白夏言,仙界降旨,改了黄泉道旧例,此为第二怪!我之遭遇恰好就合乎仙界严命缉查之列,此为第三怪!幽冥大帝不掌黄泉,却去仙界,此为第四怪!如此种种,内中纷乱茭错,我甚为不安。古怪背后,是何真相,只能且待日后去黄泉界一走再说吧。”
“听少主这么一分解,老奴也觉得此中必有大文章啊。”
“文章何人做,你我皆不知。”无涯忽而微笑:“不同,只要你我是那看文章的,而非是被当做笔墨写入文章中的,你我又有何忧?这三界文章何人书写?唯有大修为者!你我修为还尚且差太远,忧有何用?”
龟不同静静听着,点头道:“少主,老奴有些明白了。”
“至于日后如何,且看各自造化吧。呵呵,灵火一灭,至少一时半会,黄泉界不会找来,趁此良机,你我提升修为要紧。”无涯一指慑灵瓶,黑秋滚了出来。
“你、你没死?”白夏大奇道。
“你才死呢,我黑秋巴不得在里面多待一会。”黑秋似乎意犹未尽。
“那你怪叫什么?”
“白夏,你脑子糊涂干耳朵何事?那是怪叫吗?是惊呼!白夏,进那慑灵瓶中实在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呀……”黑秋摇头晃脑一番,把白夏说得晕头转向。
章三七 二鬼忆旧事 一把辛酸泪
“上仙,我有话要说!”黑秋见白夏仍在发懵,心想这是良机啊,赶紧的招了吧,万一上仙一喜,我黑秋岂不是又可进那慑灵瓶中?
我在此地担惊受怕,你小子却独自进了慑灵瓶中逍遥快活,白夏怒气冲冲,全然忘了,方才看着黑秋被慑灵瓶拿去时,自个却在暗呼侥幸。
“还有啥可说的?我都禀告上仙了。”呸!此时才来邀功,晚了!白夏冷冷瞧着黑秋,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快意。
“白兄你都说了?那为何上仙还不恩赐你进慑灵瓶去?”黑秋挠着头,犹自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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