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进那瓶中,真有大好处?罢了,谁让我白夏比你年长,怎能与你一般见识?白夏心痒难熬,陪着笑脸问道:“黑弟,给白哥哥说说,这瓶中究竟有啥?让你这般不舍?”
“上仙?”黑秋不知说的说不得,抬头看着无涯。
“说说无妨。”无涯一脸无所谓。
“白兄,这慑灵瓶中自成一世界……”
哦?白夏一惊。
“但空荡无一物……”
咦?白夏一愣。
“不过灵气倒充沛得很。”
啊?竟有此等妙处!白夏一脸馋色。
“白兄,想我等在黄泉界时,需要靠吸纳灵石之中积聚的灵气方可修炼。可灵石只有仙界有,你我若想修炼便只能眼巴巴等着各位大人的赏赐,他们若是被我等哄高兴了,或许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你我一块、两块的。若是不高兴,你我哪里去求?”
“他们要是不高兴,别说赏赐,便是连以前赏的,说不定也会一并收走。”白夏被黑秋触动了伤心事,接口道:“修炼时断时续,故而你我修炼数千年,才修成如今这点可怜的境界。”
“唉,白兄,你我整日里想得都是如何去讨各位大人的欢心,哄大人们高兴,怎有多少心思放在修炼之上?”
“是啊,讨啊讨的,讨软了自个的骨头;哄啊哄的,硬生生把自个也哄成了傻子!”白夏感慨万千。
这便是黄泉界中的世界?听着二鬼之言,无涯心里越来越觉得不是滋味,不由开口道:“想不到尔等鬼仙在黄泉界中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实在艰难。”
“上仙,你有所不知,我与黑秋前世皆为凡人,如今虽说也算鬼仙,说白了不过是黄泉界中高高在上之人手底下的一条狗而已。也或连狗都不如,狗只需一摇尾巴,便有大把的灵石可吃。”白夏苦苦一笑:“唯有前世道行精深却未飞升仙界的修道人,才是真正的鬼仙。他们只在黄泉界中留名,可不入黄泉界,仍逍遥人世间。若是他们想入黄泉界,凭他们的修为,自然可得高位,也无须担忧灵石来源。”
“不过,他们一入黄泉界,想要再出去,就不易了,故而极少有人愿意。小的守黄泉界城千年,所见的仅有区区几十人。小的细想想也是,舍了世间灵气自在修炼不要,去黄泉界干甚?”黑秋忍不住Сhā话道。
“这黄泉界中,竟无灵气么?”无涯倾着身子,目光扫过白夏。
“上仙,三界唯独黄泉界无一丝灵气,若想修炼,只有靠灵石中积聚的灵气。灵石非黄泉界有,只产在仙界。每隔十万年,仙界便会赐下灵石,但独为幽冥大帝掌控,由他分发黄泉界十方世界执掌者,除此以外,黄泉界中无人能染指灵石。”
世人都说,一死百了,却不知黄泉界中日子难熬。无涯望了龟不同一眼,问道:“不同,我等修道人如何修成鬼仙?”
龟不同想了一会,答道:“老奴听闻,肉身毁,元婴在的可夺舍重生;元婴毁,元神未损的,自成鬼仙;魂飞魄散的入轮回。至于元婴以下境界的,羽化后如何修成鬼仙,老奴也不知晓。呵呵,世间生灵修道求的皆是长生、成仙,故而少有修炼鬼仙的道法流传。”
“那妖修呢?”无涯又问。
“妖修之本命元丹如同人修元婴。其余种种与人修也一般无二。”少主问妖修为何?龟不同暗自纳闷。
当日在凤岗庄,我亲见白发婆婆碎成肉糜,看来她已多半成了鬼仙,若想知她行踪,唯有从黄泉界中入手,只要得了她一缕灵火,便可与她相见了。无涯低头默默思量,脸上忽现笑意。
少主怎的忽而沉思,忽而淡笑?龟不同一时费解,轻声唤道:“少主?”
“呵呵,走神了。”无涯抬起头,笑笑,一指慑灵瓶,又对二鬼道:“尔等实是可怜,如今这黄泉界尔等是回不去了。尔等就入我慑灵瓶中好好修炼去吧……”
“多谢上仙,他日上仙若有驱使,小的们甘为马前卒!”二鬼大喜若狂,跪拜后,身形一晃,化作黑白烟气,飘进慑灵瓶。
“少主。今日之事,老奴我愈发糊涂了,心中隐隐不安。”龟不同甚是苦恼。
“不同,眼前有云有雾,你才会糊涂。站在山之巅,可见千里远;傲立九天上,三界事可明啊。若无此等境界,糊涂怎了?不安何消?不如不管不问不思量,当它浮云飘……”
“少主实在高明,老奴叹服。”龟不同肃然起身,长揖到底。
“哈哈……”无涯大笑:“不同,百年前,我聂无涯比你更糊涂、更惶恐。想不到五行炼体,竟也炼出我一副慧心慧眼来了。”
造化使然,不可强求,此少主之机缘,老龟我在鱼湖洞十万年,也不知其妙,龟不同尽管心中略有些失落,却也释然。
“少主,老奴斗胆提议,不知少主肯听否?”龟不同吞吞吐吐道。
“但说无妨。”这老龟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看似有话已憋了很久,无涯暗笑。
“三界混乱,暗藏玄机。少主此时还是稳妥一些为好。有些事,依老奴看来,勿用急于一时啊。”
这老龟怎的说话只说三分,留了七分,无涯眼中闪过一丝不喜:“莫要含含糊糊。”
老龟我拼着挨罚,今日也要把话说明白了!龟不同目视无涯,不再躲闪:“少主应该比老奴更清楚,此次前去钟离夺取天泪,实是不智之举!”
“嗯?”无涯面色一沉。
“少主为此暴露自身修为实在不值!恐怕日后难有宁日!老奴知道,少主去夺天泪非为自个,而是为了妖修黄姑儿修回人身,好早些与她相见。”龟不同也不去顾及无涯眼神,索性一气说完:“其实百年、千年,对于我等修道者而言,不过一瞬,少主何必急于一时呢。或许忍它个百十年,待少主修为大进时,凡事皆可迎刃而解,岂不是更好、更妥?”
“放肆!”无涯勃然大怒,心念一动,断尘在手,直指龟不同:“我聂无涯行事几时需你这老龟来定夺?甚是可恶!”
“少、少主,请息怒……”龟不同战战兢兢,虽说自个修为远比无涯要高,可本命元丹在他手中,万一他一剑劈来,自个怎办?
罢了!但愿挨少主一剑后,少主能止怒吧,龟不同长叹一声,闭目静待……
章三八 我求之道 无愧我心
这一剑,龟不同等了好久,却终究没有劈下。
慢慢睁开眼,龟不同看到无涯一手平持断尘,一手轻轻抚过晶莹剔透的剑身,就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专注、情深、难舍难分。
无涯一声叹息,便有一颗泪滴入断尘,断尘毫光吞吐,似在回应。
无涯复举起断尘,对着它轻语。
这话或许是对断尘讲的,也或许只是对自己言:五行鼎炼,仍炼不化我之爱恨,何也?只因这爱恨与我魂魄相连,爱恨化,魂魄散,爱恨不存,我亦不存!
龟不同活了十万余岁,漫漫岁月之中,免不了经历爱恨情仇,一切被刻意隐藏或淡忘的,在无涯的轻语声中,又渐渐清晰起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龟我年轻时,因道侣被妖修海龙杀死,不也冲冠一怒为红颜么,以元婴之境与分神之境的海龙缠斗三日三夜,血染东海数万里,若不是上仙君无命出手,我老龟只怕早就化作了一缕幽魂。
一念如此,龟不同不免愧疚,神思不稳,这响动声自然就出来了。
“不同,方才吓着你了吧?”无涯听到响动,忆起刚才之举,歉意道。
“老奴不体察少主之心,受此惊吓,也是活该。”
“不同,你说的并不错。我此番去争夺天泪,弊大于利多矣。”无涯缓缓道:“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为执念。”
“少主,既为执念,何不除之?”龟不同眼见无涯脸色缓和,遂大胆道。
“不同,我有些事,非是你能体会。我聂无涯上灵墟,受五行鼎炼之苦,不为别的,只为了结爱恨。要破我心中执念么……”无涯声音骤然提高,手一扬,断尘掠出窗棂,一道白光直冲朗朗皎月,须臾,复回,隐入无涯体内:“便是用手中断尘,荡平胸中块垒。生死胜败皆好,执念至此方可消!”
“天道不公兼无情,我道反之,故而欲证我道必先破天;我若不破心中执念,怎敢日后论破天?”
无涯目光炯炯直视龟不同:“不同,你跟随君无命前辈多年,应知他老人家,不求无愧天地,只求无愧本心!”
“不同受教。”龟不同肃立。
“不同,无愧于心实非易事,有时虽千万人吾往矣,太过悲情;有时明知以卵击石也击之,实属不智。”无涯轻轻摇头,苦笑一声:“然不破不立,这破字,或许也包括自身,如飞蛾扑火只求一瞬光明。”
“老奴终于明白了。”龟不同突然微笑。
“朝闻道,夕可死。我道若是光明,你我就做那飞蛾又如何?”无涯忽而大声道:“陈规缚我心,破!天道缚我心,逆!仙魔缚我心,斩之不饶!”
龟不同小声应和着,弓着的脊背也似在挺直。
“不同,或许我聂无涯此生都无望证得我道,但我也只求无愧于心!便如君无命前辈一样,以身殉道,虽不复却永存,也非不可!”
天欲醒,风更急,窗棂自开。
无涯走到窗前,看身下群山,山路崎岖,时有天险相隔,却隔不断一条条通天之道;望头顶苍穹,如黑幕严合,然东方仍有微光透来,没多时,一轮红日欲出,高悬云台峰之上。
我之人生亦是如此吧!无涯默默回转身。
此时有道童端了铜盆叩门进来,无涯梳洗完毕,端坐着,等婉儿来后,一道去南宗拜见青曼师叔,却听得,茫茫云海之中有琴音声声传来,细一听,正是沧桑一曲。
无涯急忙奔下听雨阁,只见两朵青莲拨开云海,转瞬之间,便已到了眼前。
为首一朵青莲上抚琴的女子看着无涯狂奔而来,便住了琴音,收了青莲,飘然而下。
这世间,我之所爱,亡的亡,伤的伤,不知所踪的不知所踪,唯一可见可亲的便只有青曼师叔一人了。
无涯心中顿感悲凉,望着苏含烟一点点走近,不由泣声道:“本该应有我去南宗拜见师叔你的,怎敢劳累师叔你亲至我北宗来。”
“无涯孩儿,昨夜得知你回到忘念峰,师叔就想来看你。只是怕你一路风尘,便让你好好休养一晚。”苏含烟扶起无涯,细细端详,又一指身后笑意盈盈的女子:“若不是这丫头吵着、闹着,非要早些来。我本有心在让你再多睡些时辰。”
“太师尊,明明是你老人家想早些见到无涯小师叔,偏偏却赖到我的身上。”婉儿脸上有些挂不住。
“好了、好了,这丫头,不是都一样么。”苏含烟假意呵斥,一面问无涯道:“无涯孩儿,这百年来,你到哪里去了,过得可好?师叔我、我找得你好苦……”
话未说完,苏含烟眼圈不觉已红了,数百年道行此时却像是连她身躯都无法支撑似的。
“太师尊,小师叔这不回来了吗?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婉儿快走几步搀扶苏含烟,红着脸对无涯道:“小师叔还傻愣愣站着干甚,还不快请太师尊进去小憩片刻。”
“我一时忘形了。青曼师叔、婉儿师侄里面请。”无涯赶紧招呼苏含烟、婉儿入内。
道童奉上香茗后,蹑手蹑脚退去。
苏含烟四下看了看,从须弥袋中取出一面宝镜,命婉儿悬在听雨阁飞檐之上:“此宝名为八面回光镜,若有潜行窥探者,距宝镜百丈,即会被神光击中,泄了行藏。”
“无涯,现在此地除你、我、婉儿三人外,再无他人了。你说话可无须顾忌,师叔问你,百年前一个晚上,你在落霞的住处,突然红光冲天,从此后,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过了不久,师叔留在你身上的一缕神念也飞了回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苏含烟望着无涯,就如同慈母望着远游刚回的孩子,迫切希望知道些什么,又害怕听到些什么,眼神中充满期待和不安。
“这……”无涯暗自思量着,该怎样来回答。
“小师叔,你可知道,当年神念回归,太师尊是如何伤心吗?先是我南宗姐妹找寻了你几年,而后太师尊独自下山寻你数年。我记得当我看到太师尊云游回来踏进青霄殿时,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又老又憔悴的女人是我的太师尊吗?从那时起,太师尊就把她自己关在青霄殿整整二十年!”说话间,婉儿脸上忽的红了一下,声音也低如蚊蚋:“太师尊她老人家一直瞒着我,不然,连我、我也要难过百年啊。”
青曼师叔是何等样的修为!道心应如碧空静海,若非真心待我,疼我如子,即便百年、千年形容也不会起太多变化。
无涯暗暗看着青曼师叔,发现她眼角竟隐隐有细碎鱼纹。
“青曼师叔,都是无涯一味执拗,才害师叔如此啊!”师叔你如此对我,我实不能对你有所隐瞒,但情非得已,待日后再向师叔赔罪吧,无涯心中难过,脸上却挤出笑来把这百多年的遭遇裁裁剪剪说了,无非是偶遇金仙,得了不老丹等等,至于为何南宗遍寻他不得,是因他正处在仙家禁制之中。
“无涯,有此福缘,你要珍惜呀。”只要无涯孩儿能好好回来,就是天大的喜讯,管他服了仙丹也好,得了魔助也罢,皆不重要。苏含烟望向无涯,看了又看,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青曼师叔,一别百年,不知师叔修为已精进倒何等境界了?是否已近度劫?”无涯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这孩子!虽说望之如二十几岁模样,不也是百岁之人了么?怎的还如此冒失?他人修为,岂能随便打听?苏含烟颇有些无奈笑了笑,非但不忍呵斥,反倒更柔声:“境界越高,欲再往高处提升,谈何容易,便是向上一寸,也要费十年、百年苦功。百年前,师叔我修为尚只有合体初期,现在么,也不过中期而已。”
“那……离度劫还有几时?”无涯急切道。
“呵呵,师叔离合体圆满尚不知还要几何年数,至于度劫,更是遥遥无期之事。”这孩子究竟想问些什么?苏含烟越发不明。
看来我勿用担心天门不开、劫雷不止之事了,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向师叔分说此事。无涯心中顿觉轻松无比,一时大意,竟脱口道:“好极、好极!”
“好在何处?”苏含烟大为惊奇。
婉儿也瞪大杏眼吃惊地看着无涯。
苦也、苦也!叫我如何辩说呢?无涯一脸尴尬,暗自叫苦。
章三九各自心思 皆是有情
“师叔请恕无涯擅自做主之罪!”无涯整整衣冠,对着苏含烟一拜,却迟迟不起身。
“你有何罪?便是将天捅破,只要师叔能补,师叔也愿为你补之。”苏含烟更不知无涯究竟为何如此古怪了,只是心里痛惜无涯身子,忙不迭的催他起身:“快些站起说话!”
“师叔,无涯曾请金仙为师叔推演了一番……”无涯说着,又对苏含烟一揖:“恭喜师叔,那金仙说了,百年之内,师叔必能与我三绝师尊相会。”
“无涯孩儿,那金仙果真如此说?”苏含烟脸现一抹绯红。
“无涯怎敢欺瞒师叔。”
“那金仙还说了什么?”苏含烟身子微微颤抖,一双妙目盈盈似水。
情虽一字,却比那捆仙索还要厉害几分,即便修为高如师叔一般,也难逃为情所困。无涯打定主意,去钟离赴天泪盛会时,定要找空空世尊一问究竟,这百年之期,自个既已出口,无论如何也要为师叔达成。无涯略一想,笑道:“青曼师叔,那金仙说了,我三绝师尊与师叔相逢时,便会有仙家之能。”
“唉,想我三绝师兄乃是千年来修真第一人才,有此修为也不为奇。如若他能早些回来,当是我忘念峰之幸。”苏含烟口里说着,心底却默叹,师兄,你若能早些回来,更是我之幸啊!
“小师叔,那金仙就没说你什么吗?你不是与他在一起待了很久?”婉儿心中突涌一丝莫名的期待。
何来金仙?婉儿还是这般淘气!无涯只得编话圆谎道:“呵呵,我自然也问了,可他老人家说,可一不可二,天机不可轻易泄露。”
但愿我也在这天机之中,婉儿忽而傻傻的痴想,望向无涯的眼闪过羞涩。
见婉儿有些发呆,无涯松了一口气,赶紧把话岔开:“我问师叔修为,实是担心,如师叔即要飞升,怕是就要错过与我三绝师尊相见之机。故而,听闻师叔离飞升之期尚早,便一时高兴,口不择言了。还望师叔勿怪。”
“你这孩子多心了,师叔怎会怪你?只是你说话不分前后,倒是叫人发笑。”苏含烟瞪了无涯一眼。
眼中慈爱令无涯如沐春风,无涯躬身道:“师叔教训的极是。”
“这便是教训么?说起教训,真有一桩事,师叔需教训你。”有些话苏含烟本极为不愿说,但为无涯好,却不得不说:“你回忘念峰,怎不知先去拜见掌教师伯?这是为何?难道百年光阴仍带不走当年一点误会?”
当年是误会么?如无清玄师伯所赐的太乙纯阳真火圈,能害得黄姑儿数千年道行散尽,与我相见无期?我不管清玄师伯当年怎样想,或是为我好,或是存心借我之手去害黄姑儿,他终究也是罪魁祸首!无涯心头火起,一声冷笑:“师叔,请恕无涯不能听命。嘿嘿!若要消除此误会,除非时光逆转,当年事不复存在!”
“孩子,这又是何苦呢?你在这忘念峰上,总还是要顾及尊卑颜面的。”你这孩子总是让我揪心,当年事,你便是放不下,忘不了,又能如何呢?苏含烟只得无语。
此事与青曼师叔何干?无涯见苏含烟愁眉不展,遂道:“无涯明白师叔是为我好,且请师叔放宽心。我聂无涯也不是那蠢人。”
“你能明白我心意,甚好。”苏含烟点点头:“昨夜你傲晴师姐回禀后,我就知你心中仍对掌教师伯有怨念,因而,今早我特意命傲晴去玄妙宫传话,说你路途劳顿,不慎受了风寒,体虚难行,待调养几日再去拜见师伯。”
“多谢师叔体贴!”
“无涯,师叔能为你遮掩一次,却做不到时时遮掩啊。凡事还是需你自己拿捏为好。”
“无涯知道了。”
苏含烟看着无涯肃立一旁,银发披肩,形影寂寥,想起以往种种,越发觉得他可怜,便又道:“掌教师兄命我半月后去玄妙宫商议赴天泪盛会的人选,不如到时,你随我一道去吧。”
天泪盛会?无涯心中一惊,忙道:“这天泪盛会,我可去的?”
“无涯,你也想去么?”
“我曾听他人说,天泪盛会千年一次,极为热闹难得,无涯当然想去瞧个究竟。”
你这孩子,一身修为全废,当年事又被修真名门传为笑谈,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他人眼光?这话苏含烟决计问不出口来,只好又问了一声:“无涯,你真的想去?”
“那是自然。”
“那便……去吧!”到时我让婉儿陪在你身边,若是有人欺你、辱你!便是如同打我苏含烟的脸,休要怪我苏含烟无情。
无涯瞥见青曼师叔突现一脸煞气,说话吞吐,甚感纳闷,问道:“我只是凡人,去那钟离之巅,是否让师叔为难了。”
“你虽无修为,却有我忘念峰北宗执掌之尊,如何去不得钟离!”孩子,我若是让你终生躲在这云台峰上,与囚你有何两样?还不如趁此机会,将那不利于你之人一并扫除!主意既定,苏含烟顿显飒爽天性。
苏含烟亲见无涯无恙,又得了百年之内必能与三绝师兄相见的喜讯,自是十分舒心。
相谈甚欢,不觉日已正午。
苏含烟命婉儿留下侍奉无涯后,便匆匆驾了青莲独自离了北宗。
青曼师叔一走,无涯却有些傻眼:当年婉儿留在北宗时,不过一个小小女童,也无他人闲话。如今彼此皆已成|人,虽说修道之人,也不太讲究男女大防,可终究易招惹非议。
想拒绝吧,看那丫头却似乎很是高兴,心中也不忍。
罢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多想反倒显得自己不堪,无涯看着一旁忙个不停、笑个不停的婉儿,也只得笑笑,取了寒冰玉萧,欲往云台绝顶而去。
“站住!小师叔想去哪儿?”婉儿猛的一言,倒把无涯唬的一跳。
“我去四下里走走,这么多年没来,想必云台峰景致又变了不少……”
“小师叔还是回听雨阁躺好吧?”婉儿伸出双手,推了无涯就走。
这是为何?这丫头还是当年一般刁蛮、淘气,自作主张!无涯回转身,装出生气模样,一瞪眼。
“小师叔,太师尊既然对掌教师伯说了,你已感染风寒,你不回房歇着,却到处走动,若是让他人见了,岂不是叫太师尊失了颜面?”
“丫头,我只是去僻静处走走也不可?”
“不可!”
“我避人耳目?”
“不可?”
“那……”
“回房歇着吧,我求求你了,小师叔……”
两人斗嘴一如当年,听到婉儿说出,求求你了,无涯只得无奈叹息,当年这丫头就是用这四个字,不知几次让自个顺从。
一时玩心大起,无涯故意僵着。
正闹腾,忽闻有人来报,说是朝天宗李慕青师兄奉掌教之命,已到了玉泉院中。
“小师叔,你不听我言,你看……”婉儿一时情急,背起无涯,一纵身,踏空上了听雨阁。
无涯伏在婉儿背上,耳中娇喘,鼻闻幽香,实在尴尬。
才躺下,就听得李慕青笑道:“无涯师弟,别来无涯否!”
无恙?我不是受了风寒吗,怎会无恙!李慕青师兄,当年白云观围攻黄姑儿之事,你可还记得?
章四0 胜券非在握 何谈夺天泪?
没容无涯多想,就见李慕青昂然而入。
无涯闭目侧睡,也不去理会。
“师弟、无涯师弟。”李慕青唤了几声。
“恕无涯眼拙,你是哪位?”无涯翻身过来,似醒非醒。
“师弟说笑了,我不是你李慕青师兄么。”李慕青走近几步,上下打量了无涯几眼,虽感疑惑,不过见无涯分明依旧是凡人之体,也就不置可否一笑。
“啊呀!原来是我忘念峰同辈中第一人大驾光临了。无涯我有失远迎啊。婉儿,快快扶起我起来……”无涯挣扎起身,却被李慕青按住。
“嗳,师弟说哪里话。师弟贵体微恙,还是躺着说话吧。”听无涯赞自己,李慕青不免得意。
婉儿应声而入,取了软枕,让无涯半躺着说话,自个站到一旁,冷眼瞧着李慕青。
“师弟呀,师尊听闻师弟重回忘念峰,险些喜极而泣啊。无奈他老人家俗务缠身,故而命我前来探视。”李慕青说着,用手背擦擦眼:“师兄我一想到师弟在外漂泊百年,也心里难过……”
装吧,你把眼擦瞎了,也擦不出眼泪来,当年事,你也居功甚伟!无涯心底哼哼冷笑。
李慕青擦了半天眼睛也自觉无趣,便住了手,问道:“听说师弟路遇金仙,得了仙丹,果真有此事?”
“如假包换!”这便是清玄师伯命你来此地的目的吧,无涯指指自己,懒得多说。
“师弟有此福缘,真是难得,为何师弟不更进一步,求金仙为你修复道脉?呵呵,窃以为,只需金仙稍加指点,师弟何愁修为不复?说不定,远胜师兄我呀。”李慕青保险起见,又用真元察看无涯一番后,终于放下心来。
“师兄,做人适可而止的好。金仙他老人家能赐予我一颗不死丹,为我再续命千年,我已感激不尽了,还敢有他求?”无涯语带讥讽道。
李慕青一时也没在意无涯话中有话,摇头道:“入宝山而空返,太可惜了。”
“谁说我空手而归?”无涯嘿嘿一笑。
“师弟快说,那金仙还赐了什么?”李慕青眼中闪出一丝光来。
“喏,就是这三件法宝。”无涯从怀中取出乾坤袋,又从乾坤袋里慢慢摸出慑灵瓶、乌金珠,余光瞥见李慕青眼都直了,心中大乐。
金仙赐宝!再起码也是仙器!给聂无涯这个废人得了,实在是明珠暗投啊,李慕青暗自叹息,眼里尽是贪羡,一双手不自主的伸了过去,口里道:“可否容我看看……”
瞧你那样,不给你看,怕是你立马翻脸要抢!无涯故意不情不愿道:“既是师兄要看么……我也不便拒绝……那就请师兄好好看看便是了。”
“多谢、多谢!”李慕青好不高兴,转眼却又端起十足的师兄架子:“无涯师弟,你非是有修为之人,若想知晓法宝奥秘,恐是不能。待师兄好好看来,讲与你听!”
看吧,好好看看,你李慕青要是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我把三宝送与你也无不可!
粗粗一看,破布一块、石瓶一只、铁疙瘩一团!
细细再瞧,一块破布、一只石瓶、一团铁疙瘩!
莫非内中还有玄机?李慕青默用真元力投入法宝中,逐一驱宝,真元入石沉大海,眼前依然一破布、一石瓶、一疙瘩而已!
什么金仙法宝!不过糊弄你这个废人罢了,金仙救你就如同你我见蝼蚁入水,偶发善心,随手为之,我李慕青若是金仙,也不会将法宝给一个废人!
一棵歪脖树长千年也成不了栋梁,你聂无涯多活千年又能如何?终究还是一个废人!只是可惜,白白糟蹋了一次机缘。李慕青也不点破,反倒郑重其事似的把三宝小心翼翼地交还无涯:“师弟,仙家法宝,果然不凡。你要好好收着,切莫轻易示人。”
“谢过师兄。”凭你也能瞧出我法宝的玄妙?无涯嘴角挂着一抹讥笑,又问道:“天泪盛会在即,不知师兄你去否?”
“天泪盛会,千年一次,我自然要去。”
“呵呵,以师兄之能,必一举夺魁,到时师弟我为师兄呐喊助威。”
你也去?就不怕他人笑话、嘲讽?聂无涯啊、聂无涯,莫非那金仙给了你一颗无心无肺丹?李慕青哑然失笑,不过听到无涯夸自个,也随口应付几声:“师兄我怎敢说夺魁?只是为了我忘念峰脸面,不得不去争上一争!”
“师兄太过自谦了。”无涯一片向往之情:“我记得百年前,师兄修为就已达元婴圆满,如今怕是更了不得了吧?”
看见无涯神色,李慕青心里愈发得意,脸上却依旧如常:“唉,师兄愚钝啊,百年间,才提升了两个品级,区区出窍中期而已。”
“出窍中期?”无涯似乎极为失望:“我本以为师兄最低也到合体了!”
聂无涯,你……李慕青一时气结,修为越高,提升越不易,百年两个品级已是天大的进展了,本想再听无涯赞上几句,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出。
李慕青失了交谈兴致,遂一拱手:“师弟好好养着,师尊还在玄妙宫等我回去复命。呵呵,天泪盛会,我之作为,且请师弟拭目以待吧……”
说罢,李慕青一掐诀,召来飞剑,踏之,扬长而去!
看那飞剑之光,青中带黄,似乎比百年前又进了一步。这厮,走便走吧,还来显摆!无涯眉头一紧,吩咐婉儿道:“去把龟不同叫来,我有话要说。”
婉儿领命而去,不一会,龟不同便随着婉儿匆匆走进听雨阁。
“婉儿,你传命下去,即刻起云台绝顶以下一里皆是北宗禁地,若无我之命,任何人不得擅闯。”无涯说着,又对龟不同道:“不同,你去布几个禁制,擅闯者生死自负!”
云台绝顶,山岚微朦。
无涯静静立着,心绪难平——这李慕青已有出窍中期的修为,可见赴会争夺天泪的其他人修为也是不低,说不定连分神期高手也有。自己修为只与元婴初期相当,品级相差太多,如何去谈夺魁?虽说灵墟陆沉,断尘斩去天威炼化,自己也平白得了好处,可究竟提升几何,还要试过方知。
“少主。老奴按少主吩咐,已在沿途设了三道禁制,分为困、囚、死三门,此为古禁制,名曰:九死一生困神阵,原本分为九门,老奴虽只会其中三门,却也够用了。分神以下入内,若无老奴出手,休想脱阵而去。”龟不同急急赶来复命。
“甚好、甚妙。”无涯赞了一句,又道:“断尘斩天地之威后,我也得了好处。今日你我再来比试,看我是否有所精进。”
“老奴领命!”
忘念峰上,怎可现出本相。龟不同张口一吐,一团黑蒙蒙,圆溜溜,聚而不散的烟气挡在了自个身前,又暗使神通,那烟气眨眼就把自个遮蔽得严严实实。
“此为我本体龟甲所化,少主但有法宝,尽管砸过来吧!”烟气中传来龟不同的喊声。
恭请不如从命,无涯取出乌金珠,喝了声:“去!”
无涯催动真元灌注,那乌金珠见风便涨,须臾如百丈高山,暗光涌出,摄人心魄,直压龟不同。
只听得,啊呀!一声,烟气包裹着龟不同被乌金珠死死按进了绝顶岩地之中。
无涯心中,咯噔一下,莫非龟不同受不住这一击?
慌忙收了乌金珠,无涯只见眼前空空无人,岩地上一个大洞,便走去察看。
洞极深,目力难及,无涯唤了几声:“不同可好,不同、不同……”
好一会,没见龟不同回应,无涯暗自悔恨不已,遂一拍前额,慑魔眼开,道心青灯,飘然而入石洞……
章四一 吾本五行体 何人识我踪(上)
“少主,少主呀……”
有声音从石洞中幽幽传出,无涯伏地细听。
“少主,莫用那慑魔眼照我,要不老奴真就要晕了……”
无涯大喜,收了慑魔眼神通,冲着石洞喊道:“不同可好……”
“老奴无妨,且请少主退后些,老奴这就出来了……”
无涯依言退后,只听得岩地,咯吱吱一阵脆响,石洞边眼见裂开了几道数指宽的缝隙,云台绝顶似在摇晃。
无涯赶紧真元下行,牢牢稳住身形。
一股黑烟冲天而起,黑烟散尽,龟不同笑嘻嘻的站在无涯面前,一揖道:“老奴恭喜少主,方才雷霆一击,已有元婴中期之威。想不到短短几日,少主修为精进如此啊!”
没曾想断尘炼化天地之威,留的一点些微好处竟能让自己修为一日千里,无涯脸上不由一喜,但转瞬这喜色就被愁容覆盖。
“少主何故发愁?”龟不同上前问道。
“唉……何喜之有啊。”无涯遂把自个愁处与龟不同说了,末了又道:“拼尽全力,或可借法宝之力越一二个品级胜之。但无论如何元婴中期是决计胜不了出窍中期的,更别提或有修为更高者参与其间。”
这话说得极对,如若修为差异,皆可借法宝来补,苦修又有何意义?虽说修为不够,法宝来凑,但也是指差异不悬殊之时,否则一个筑基期的凭着法宝就可灭杀元婴高手,这修道求境界提升也无意思了。再说少主的法宝皆与少主修为休戚相关,少主强,法宝强,少主是何境界,法宝就是何品级。龟不同暗自思忖,猛然脑中灵光一闪,一击掌,我老龟怎把这一茬忘了?
“少主,断尘可斩天地之威,也有自炼之能。少主修为虽只有元婴中期,却不见的断尘也如此。少主可一试!”龟不同急忙提议道。
对极!断尘可自斩天地之威,足可见得它与我修为高低并无太多干系,或可一试!无涯心念一至,断尘已赫然在手。
毫光吞吐,不过寸长,无涯默用真元摧灌,暴喝一声:“长!”
附于断层之上的白光,一寸、一寸……骤然数丈。
直到无涯无力可摧时,断尘轻啸,白光一道斩向极远处无名山峰。
轰响一声,烟尘冲天起,那山峰被白光扫过,顶端一截不知飞去了何方。
“可喜、可喜!这一剑足有出窍初期修为,到时少主可凭这一剑与他人一搏。不如少主再试一下寒冰玉萧……”龟不同正鼓掌大赞,却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忙掉头来看。
只见无涯扑倒在地,脸色白的如纸,挣扎几下,才爬起。
龟不同快步上前扶住无涯,无涯挣开龟不同搀扶,身子晃了几晃,方能稳住:“天地之威虽非人力可挡,其实也是执念,断尘斩之,不过相生相克。我若想强行驾驭断尘,修为还差太远。”
“我与人相搏,若用这一剑,谁会等我使出?谁会不躲不避?即便我侥幸使出这一剑,一剑若是不能奏功,那我真元耗尽后岂不是只能任他人宰割了?”
“少主勿用太过焦虑。修为提升,远非一日之功。”龟不同劝慰道:“少主还是入定调息吧,待气力恢复些,再用寒冰玉萧试试,或有用处。”
无涯想想也只能如此,便将断尘Сhā于岩地上,盘膝坐定,导引天地灵气,经断尘炼去其间秽浊,徐徐灌注入体。
一个时辰不到,无涯脸上渐渐又有了血色,遂出定起身,内视周身百骸,真元已然充盈。
这破天诀果真神妙,断尘也功不可没,老龟我若是耗尽真元力,不入定个十天、半月,怕是恢复不了全盛。龟不同一旁护持,见此景,难免叹服。
“不同,再来一试我寒冰玉萧之能!”无涯轻舔双唇,用真元力逼出体内先天气息,箫声一起,便袅袅不绝,如梦如幻、如刀如剑。
飞鸟走兽皆被箫声吸引,慢慢而来。
萧音不伤鸟兽,却声声直指龟不同。龟不同跌坐在地,手结各色法印,用修为与箫声相抗,须臾,头顶运气暗生,映着红日,也呈妙相。
“少主如何?”
“不同可好?”
沧桑一曲终了,无涯、龟不同异口同声问道。
“哈哈哈……”两人对望,哈哈大笑。
“少主已可将萧音收放自如,实是可喜。以老奴分神境界修为相抗,也颇为吃力。不知少主还好否?”
“吹奏此曲倒不费劲,我已成先天灵胎,一呼一吸,皆是先天之气。”无涯笑笑,问道:“但不知此曲可比何种境界?”
“足可与出窍初期媲美,更难得的是,少主不会因此力竭。日后少主修为再次提升后,破去老奴封闭神识的真元,便是老奴也不敢消受萧音洗耳了。”
我聂无涯以相当元婴中期的修为,实具出窍初期的威能,也足可自傲了,若要再有他求,便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无涯默默思忖,淡然一笑,举步向玉泉院走去。
龟不同紧紧相随,指点无涯九死一生困神阵阵眼所在。
远望去,来时路已不知所踪,眼前金戈铁马、杀声阵阵,更有仙魔无数,于半空作对厮杀。
无涯扬手将断尘掷入阵眼,刹那,一切幻象皆不见,禁制自开。
禁制外,婉儿提着食盒,翘首以盼,神情颇是着急。
“婉儿,我不是与你说过,几个时辰后即回,你怎的还守在这儿?”无涯疾步走近,取下婉儿手中食盒:“我有不同随着,你莫要担心。”
“小师叔,方才一个时辰前,忽有一道白光从云台绝顶飞出,斩落远处一座山峰,声势惊人。婉儿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所以特来相探,只是禁制在前,非婉儿能解,婉儿也不敢贸然入内,只得守在这儿。”婉儿见无涯一如平常,一颗悬着半天的心也就落了地,笑着又把食盒抢来打开。
食盒未开,便有异香溢出,这一打开,不由让无涯、龟不同食指大动。
食盒内有一青瓷炖罐,罐里唯有一条鱼,一撮姜,一根葱而已,鱼看似常见红鲤,只是汤色却极为少见,竟如桃花水一般,娇嫩粉红。
“此鱼名为胭脂,独产于南宗一眼古泉中,用胭脂炖汤,鱼体之色便会溶于汤色里,滋味非是寻常。”婉儿边说,边从食盒抽屉内取出两只小碗,盛满了递给无涯、龟不同。
“少主还未享用,老奴怎敢先用。”话虽如此,龟不同两手却伸了出去。
“不同,美食当前,想吃便吃,若讲客套礼数,岂不是活活把你馋死!”wωw奇Qìsuu書còm网
“那是、那是。少主教训的是。”龟不同接过碗来,品了一口:“妙!”
又咕咚吞了一大口:“美!”
此汤是我百年相思所炖,怎会不美?别说是用胭脂炖制,便是一锅清汤用相思作底,品之也是回肠荡气。婉儿心中百味顿生,看着无涯,一时发呆。
这丫头怎与以往不同,无涯刚想打趣几句,却听见山腰玉泉院人声鼎沸。
“美食不能细品,实是无趣呀。”无涯放下手中小碗,匆匆走下山去。
远远就有道童跑来禀报,说是朝天宗、南宗皆派了人来,询问北宗异状。
未等无涯步入玉泉院,便有道人、道姑迎上行礼。
“老奴一时技痒,没想却闹出如此大的响动,老奴恳请少主责罚。”龟不同不待无涯开口,先来请罪。
这老龟倒也聪巧!无涯望了龟不同一眼,对朝天宗、南宗来人道:“诸位请回吧,北宗无事,只是我疏于管束而已。”
南宗来人早听说过无涯有一分神境界的随从,也不讶异;朝天宗的却懵了,分神境界,当可立派开宗,怎会甘愿为奴?只是谁敢去问究竟?既是北宗无事,便客套几句后,告退而别。
人已散,夜将至,玉泉院又是寂静一片。
听雨阁里,无涯与龟不同相对而坐,久久不语;婉儿送了两杯清茶进来,又悄悄退去。
破天诀虽强,却需时日;其余法宝也难以在数月后的钟离之巅,一举奏功。无涯心中思量,端茶入口,数次举去,又数次放下。
龟不同几番想开口,却只得忍住,正犹豫间,忽见无涯微微一笑。
章四二 吾本五行体 何人识我踪?(下)
“少主……”
“呵呵,刚才突然想起不同你曾说过的妙词,细细思量,果然如此,故而一时忘形。”无涯抬起头,神色比白昼时在云台绝顶,轻松了不少。
“不同说过什么,让少主发笑?”龟不同难抑好奇。
“法宝虽好,不如阴招。这不如阴招确实厉害啊。”无涯正色道:“今日与你在云台一试修为,倒让我明白了许多。言不在清雅、粗鄙,而在于是否有用。我若是想在钟离之巅有所作为,非剑走偏锋不可。任他修为多高,肉身也顶不住法宝连番击打。可人是活物,不是那呆立不动的岩石巨木,会躲、会避,会以法宝相抗。这便又让我想起你在灵墟所言。”
“老奴还讲了甚么?”龟不同更奇了。
“你说我来自五行,可化为五行,若是用心修炼五行遁术,何人能识破行藏?方才我忆起逍遥子前辈传授的五行遁术中提及,万物五行中来,归无形中去,这一语和你所说倒是暗合。他又讲,然人为万物之首,却非五行之体,故而五行遁术人人可学,奈何无人可通?不同,你知是何意?”
“老奴我五行属水,自可修炼水遁之法,这便是五行遁术人人可学,但老奴若是想修炼金、木、土、火遁法,就借不得天地五行运行之力,因而学之无用,这就是无人可通。想来也是,所谓五行之体即是先天灵胎,若无少主这般的机缘,便只有等到修成大罗金仙体后,自成五行之体。可大罗金仙身外化身,化身千亿天地间,还用得着什么五行遁术?”
无涯频频点头,接口道:“五行遁术本是逃逸之法,与人相斗不敌之时,虚晃一枪,借五行之力,瞬间十里、百里,溜之大吉。行藏不露,自然他人也追之不及。可见五行遁术也是一个隐身妙法,我若与他人比试时,突然隐去行踪,趁他茫然不知所以,必定一击而中!”
老龟我在灵墟只是为了劝慰少主你随口一说罢了,五行炼体少主尚且整整修炼了四十年,这体化五行又岂能是一日之功?龟不同也不忍扫了无涯的兴致,委婉道:“五行遁术之所以能避敌逃逸,不过是借了五行迅捷之力。你若是藏在一处不动,肉眼凡胎固然是瞧不见,但修道之人一双慧眼,可见神鬼行迹,怎会看不到你之所在?少主若是不信,可来一试!”
说罢,龟不同闭眼转身,背着无涯立着。
无涯也不答话,将身一晃,慢慢隐入壁墙之中,眨眼不见。
“少主在此!”龟不同一指壁墙。
无涯一笑,探出身子。
龟不同又转过身。
无涯索性穿过房顶,绕行到龟不同身前,把身子隐匿在一根合抱粗细的立柱里。
龟不同睁开眼,对着立柱一揖:“少主请出。”
“呵呵,果真是瞒不过不同的慧眼哪。”无涯尴尬而出。
“少主,不如换老奴一试,你便可知究竟了。不过老奴只懂水遁术还需寻一处水源才可。”
“此地既名为玉泉院,何处无水?不同随我来。”
二人刚出听雨阁,婉儿便手拿一件长衫,追了过来:“小师叔,夜深风寒,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这丫头,无涯无奈只得接过长衫披好,指指一轮圆月:“月色喜人,不由使人顿生雅兴,我欲与不同去踏月一游。”
小师叔怪怪的,月下踱步,当要携美同行,怎的拉上一个白须弓背老汉?我婉儿虽不敢成美,却也比龟不同更衬风景。此话只可自个心底想想,若要说出去,岂不羞死人?
看着无涯、龟不同二人越行越远,婉儿真有心追赶上去,但终究还是一跺脚,独自回了房中。
离玉泉院半里,有一片竹海,竹海深处一眼清泉汇成小潭。
月影下,潭水清可鉴人,九天之月似漂浮其间。
“少主请背身。”
无涯依言背身,待回转身子后,龟不同已隐匿不见。
看那潭水之中,一圈淡淡虚影恰好勾出龟不同身形。
“果然隐之不易呀。不同,出来吧。”无涯仰天叹息。
“此水看似纯净,内中却有杂物,远非五行之净水,怎能隐去老奴的行藏?”龟不同将身一抖,跃出潭面。
“潭中有鱼,潭底有泥,自然也算不上静水。”无涯随口一说,猛然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同,你可知争夺天泪在钟离山何处比试?”
“听闻钟离之巅接应石瓶附近有一石台,高数丈、方圆十数丈,正好供比试所用。”
“石可化土,石中生金。五行之中只占了二行,石非水,外物难进,我若是只需身化土、金,相想必比那化为五行要容易些。”无涯自语道。
“这是自然。”龟不同点头称是。
“若是我之行藏能隐去五息,不为他人识破,那我便可趁机将断尘摧到最强,到时我一跃而出,他必措手不及!”无涯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高。
“少主,五息足矣。高手比试弹指间就可分胜败生死!”龟不同眼睛也一亮。
“不同,事不宜迟,快去取一块大石过来,你我速速返回听雨阁!”
小师叔越发神神叨叨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婉儿倚在门边,看着龟不同手托巨岩从天而降,而无涯师叔则立在巨岩之上,看他二人皆是一脸兴奋之色,莫非这巨岩中有什么宝贝?若是有宝贝,也轮不上到现时才出世吧?
眼见小师叔走近,婉儿慌忙把轻轻门闭上,这夜深人静的,自个不打坐也不入眠,却倚门而立盼他回来,自己算是他什么人?要守着他、等着他?若是他能明白自己心意,尚且不说;若是他看在眼里,却以为我婉儿本性轻浮,从此心里看低我,面上不理我,那我岂不是不如将情付于东流水?
婉儿坐在桌边,心绪大乱,可怜手中一块小小手绢被她翻过去,折过来,揉成了皱皱一团。
无涯怎知婉儿心事,还以为婉儿依旧如百年前一般,老是管手管脚地管他,瞥见婉儿将门闭了,也就一笑而过。
巨岩为常见青石,石质细腻,纹理清晰,映着夜明蚌珠的光亮,越发显得青翠逼人。
无涯对着巨岩盘膝坐定,心中默念五行遁术口诀,身形渐渐变淡,化为金、黑两气,向巨岩撞去。
砰!
哎哟!无涯揉着脑门跌坐在巨岩前。
“少主,如何了?”龟不同急忙问道。
“身化二气,尚不可持久,一息不到,便现了身形。”此法可行,只需时日,多加修炼就可,无涯摸着脑门上的青包,眼中却是笑意:“不同,今夜与你一席长谈,我实是获益良多。你回去吧。我还要再琢磨一番。”
“少主言重了,老奴有何功?修炼需循序渐进,还请少主多加保重为好。”龟不同躬身告退而去。
不待龟不同远去,无涯又再次尝试。
不出所料的又是一声:砰!
这一夜,听雨阁中,砰、砰、砰,不绝于耳,只是起先声响密些,而后间隔越来越长。
次日清晨,当婉儿见到无涯时,一下便呆住了。
章四三 商议(一)相见难欢
无涯一块青布包着头,就如凡间女子生儿育女坐月子时的模样。
“小师叔你这是……”
“婉儿,近年来师叔我得了头风症,发作起来头痛欲裂,非得用头撞墙才可得缓解。”无涯一本正经道:“我见这听雨阁一砖一瓦皆是珍宝,也舍不得用头撞之,故而命龟不同采了一块巨石回来。”
小师叔也太傻了,这凡人之体用头撞石,该是多疼?婉儿柔声道:“我忘念峰有诸多灵丹妙药,小师叔只需去求一味来,便可解了头风之症,何苦用头去撞石?”
“此症非世间药石可解。”无涯摇摇头:“金仙曾对我说,凡事不可完美,完美则太过,易招天谴,服食不老丹后,日久必定会犯头风。他要我千万莫要寻其他药石来解,否则不老丹灵性也会随之散失。”
这样小师叔他岂不是太苦了?一念至此,婉儿也没再多想,伸手取下无涯头上的青布,看到那一个个凸起的青包,还未开口,泪却先滴了下来,心痛之下,哪里还会顾及什么男女大防,一双手轻轻抚着,口里说着:“可疼么?好些了么?”
这、这……无涯大窘,一张俊面红到了颈脖,真真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一会儿,婉儿自个醒悟过来,哎呀一声,慌忙缩回手,又羞又急,只得掩面哭泣。
“莫哭、莫哭,这头风症来得猛,也去得快,或许今日、明日,它就好了。我撞啊撞得,惯了,也就不觉有什么苦楚。”无涯以为婉儿只是心疼自个满头青包,怎会想到这男女之情上去?心想劝慰几句,她便可破涕为笑,谁知婉儿愈发哭得凶了。
无涯一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正束手无策时,却瞥见火灵儿腆着肚子,躲躲闪闪从婉儿身后走出。
“你这贪嘴的东西,有了吃食,便把我也忘了,难怪这几日我见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儿。看我不打你!”无涯正愁没有话头,遂拿火灵儿作个引头。
“小师叔莫要打它。”婉儿抱起火灵儿,把它护在怀里,又抬起头看着无涯,眼中凄苦让人生怜:“它知我疼它、喜欢它,粘着我、不舍我也是情理之中事。按说人为万物之灵,应比它更知冷知热,奈何我一片心意,他却茫然不知……”
婉儿一气把话说完,自觉心中舒畅了许多,又幽幽看了无涯一眼,独自带着火灵儿离开。
原来婉儿已非是当年那个小小丫头了!无涯忽然明了,只是情已有寄,怎可再误他人?日后还是刻意疏离一点为好。
是夜。听雨阁,无涯房中。
龟不同见无涯满头青包仍未消退,也颇为不解:“以少主如今的修为,一点皮肉之伤当可立马自愈。何故一日过去了,还未复原?”
“我身化五行二气,一时间,却难以收放自如,此伤为五行相克所致,伤在灵胎,应在体肤。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无涯丝毫不以为意:“这点小伤何足道,不同,你再来看,我可有进展?”
一语刚了,无涯就已不见。
眼前巨岩依旧巨岩,只是可惜,仅仅半息,无涯身形就露了行藏。
土、金一合,无涯便不能在石中藏身,砰,又跌了出来。
“一夜之功能如此,也算不易了。天泪盛会还在数月后,或许到时少主已修成藏匿之法了。少主用功吧,容老奴先行告退。”再看也不过多听砰砰几声,少主能忍,老龟我却看不下去,龟不同起身拱手。
“去吧。”无涯摆摆手。
五行运行不止才可保天稳地固,五行遁术不过是借机化为一气,顺势而去,故而不为五行所伤。而藏匿即是不动,自己化为二气,待于一处,便是与天地五行运行之力相抗,以一人之力怎敌得过?这藏匿不住也是必然。莫非要这样?
无涯复化为二气,进入巨岩中,片刻才出。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哈哈……”无涯纵声大笑,一扫往日阴霾。
婉儿自从对无涯敞开心扉后,再见无涯便少了许多言语,只是一味默默做事,对无涯照料却更为尽心。
无涯本想刻意疏离,不过转身一想还是只当此事从未有过为好,淡淡化去,终究也不伤婉儿的心。
半月时光在无涯、婉儿彼此纠结、叹息中很快就过去了。
这日,无涯换了一件淡墨长衫,早早立在玉泉院门前,恭迎青曼师叔。
银发淡墨,背影潇洒,初阳又用一点暖色将他俊面轮廓勾勒的更为分明。
…奇…婉儿躲在门后,远远看着,不觉又痴痴恋恋。
…书…一朵青莲从南宗飘来,有数十位道姑驾着法宝紧紧跟随。
…网…“青曼师叔好。”无涯一撩长衫,拜下。
“无涯孩儿可好?快些起身。”苏含烟扶起无涯,略一瞧:“你也百岁之人了,怎不知小心?师叔我知听闻有多宝道人,还从未见过镶宝道人。”
一个青包宛如指甲大小的青玉一块,不偏不倚正好镶嵌在无涯前额正中。
随行而来的道姑们看着无涯这副模样,又听师尊这般讲,纷纷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无涯一不留神,跌了一跤,本在哀叹,没想却让师叔和师姐们开怀了,呵呵,这一跤跌得好啊。”无涯也笑了起来。
“贫嘴!日后给我长些记性吧。”苏含烟望了望无涯身后:“婉儿呢?”
“太师尊,婉儿在此。”婉儿从玉泉院中慢慢探出身子。
“快些过来。磨磨唧唧像个小媳妇是的。”苏含烟打趣道,又见婉儿似乎一脸委屈,便道:“哟,还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哈哈……道姑们又一阵大笑。
“太师尊,你又取笑我。”婉儿一跺脚。
“好了、好了。”苏含烟朝无涯一瞪眼:“我和你小师叔去朝天宗有事,等我回来,你把委屈告诉太师尊。谁敢欺负婉儿,看我不打他!”
这话如何说的?无涯不好接口,只得望着别处,装作不知她们何意。
朝天宗。
玄妙宫门前,肃立十几位道人,见苏含烟一行到了,便一齐喊道:“恭迎南宗、北宗二位宗主。”
“我无涯师侄也来了么?”一个老道从玄妙宫中走出,白发白须,面目慈祥,正是忘念峰掌教青玄真人。
“掌教师兄好。”苏含烟一稽首。
“好、好,师妹好。”青玄真人还了一礼,伸手想扶无涯,却又一下愣住,话也只说了半句:“无涯师侄,快快……”
这‘请起’二字清玄真人只得硬生生咽下,只因无涯说了声,掌教师伯好,也是一稽首。
“大胆!掌教亲迎,竟敢不跪拜!”一旁道人怒喝道。
青玄真人脸色一沉,旋即又如初,指着方才怒喝的道人:“聂无涯虽是我如今忘念峰二代弟子,但他却是北宗执掌,一宗之尊,见我不拜,也是当然。你目无尊长,乱出狂言,才需受罚,还不快向聂宗主赔罪!”
“聂宗主,请恕小道无礼。”道人不情不愿向无涯行了一礼。
“不知者不罪。”无涯一摆手,看也不看一眼,紧随清玄真人进了玄妙宫。
这孩子,唉!苏含烟只得摇头。
玄妙宫里,早有数十个道人立在两旁,皆为清玄真人亲传弟子。
上首摆放了两个蒲团,想必是供清玄、苏含烟入座的。
青玄真人一进玄妙宫,便吩咐道:“今日三宗议事,怎可少了聂宗主的座次,尔等办事也太欠考虑了。速去搬一个蒲团来!”
一个道人应声而出,一会便取了一个蒲团放在下首。
无涯也不推却,大刺刺往上一坐。
一时,玄妙宫静如死水。须臾,交头接耳声起,道道目光指着无涯。
无涯不理不看,闭目养神。
苏含烟看在眼里,也是摇头。
“嗯……”清玄真人清清嗓子:“天泪盛会在即,今日三宗聚首,便是要把这赴会之人商议出来。”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噪杂,无涯睁开眼,满眼所见皆是跃跃欲试。
“世间修真门派多矣,若是人人个个都想去争夺比试一番,呵呵,只怕一年半载也难决出个胜者来。因而,按旧例,每个门派只能选出三人参加比试。”清玄真人又道:“我门下弟子,修为自知,本不必商议,但天泪干系太多,各门派新仇旧恨交缠,说是比试,其实就是生死相搏。为我忘念峰将来着想,我拟定这三人,青曼师妹、聂宗主,你们看看如何?”
一个道童捧了两本黄册,给苏含烟、无涯奉上。
还没等回话,清玄真人接着道:“我忘念峰三宗本应一宗出一人,只是北宗现时却是无人可去。我想想,还是朝天宗多去一人吧。”
说罢,青玄真人又转身对无涯道:“聂宗主意下如何?”
无涯一拱手:“掌教师伯想得极为周到,我北宗么,且待下一次吧。”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苏含烟头也不摇了,心里叹息不止。
无涯充耳不闻,自顾自打开黄册:南宗傲晴无涯认识,朝天宗两位么,一位必是李慕青,另一位陪衬而已。
无涯眼光扫过,却又呆住:朝天宗方仁安、古行同,这两位何人?李慕青何在?
章四四 商议(二)风波起有因 奈何费思量
李慕青虽说为人有些张狂,可论起修为却是忘念峰二代弟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也应是这次赴钟离之巅参与比试的不二人选。
为何他却不在这三人之中?无涯一时有些糊涂,实在不明白青玄真人的意图。
为了公正起见,比试的夺魁者最后要面对天下散修的挑战,只有打败所有敢于挑战的散修,才能最终得到天泪。无涯是一开始就拿定主意,等到这个环节再出手的,故而此刻在玄妙宫中,他不言不语,听之任之。
莫非李慕青也如此想?决计不会!李慕青若是不以忘念峰弟子的名义参与比试,那在旁人眼里,他已失去了青玄真人的宠爱,他不必如此,也无需如此。
此事无涯奇怪,苏含烟更奇怪,在她看来,少了李慕青,这份名单就不能代表忘念峰二代弟子的真正实力。
“清玄师兄,这份名单是否还有疏漏处?”苏含烟忍不住开口道。
“师妹,此事我已反复斟酌,勿用再议了。”
见清玄如此说,苏含烟也不再多言,一来她非忘念峰掌教,既然清玄拿定了主意,这忘念峰的颜面也用不着她来费心维护;二来这李慕青也不是她南宗弟子,清玄作为李慕青的师尊,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他人干涉、非议,岂不是多余?
早有眼尖的瞥见了这份人选名单,偷偷低声议论。
李慕青听着旁人小声嘀咕,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在这份人选名单之上。他细细回想,把几十年来做过的一件件事都在脑中滤了一遍,也没发现自己做错过什么。他清楚记得,就在前不久,师尊还夸了他几句,说他勤于修炼,足可为众弟子的表率。
师尊,你应该明白,弟子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几何!李慕青直直的看着青玄真人,极希望师尊能改变心意,但令他失望的是师尊竟然视他为无物,依然慢条斯理打开黄册,将人选公布出去。
名单一读出口,玄妙宫刹那静了。
李慕青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他,这目光中有同情,有不解,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扑通,李慕青双膝跪地:“弟子斗胆请师尊告诉弟子,为何弟子不在这份名单之上?”
“慕青快些起来!”看着李慕青委屈不甘的模样,清玄生出了一丝怜悯,这个弟子,自己无疑是极为欣赏的,如若不是数百年前的事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这名单之上李慕青三字是绝对不可少的。但数百年前,当自己决定做下这件事后,就从来没有为之后悔过,便是时光逆转,让他清玄重新选择,他也不会改变初衷。忘念峰如果不是他清玄执掌,怎有今日的兴盛?难道任由当年那个整日东游西荡、无所事事的三绝来折腾!
“师尊,我李慕青非是为了自个扬名立万,实是为了我忘念峰脸面啊……”李慕青声泪俱下,索性豁出去闹一闹。
“好了!起来吧!”清玄真人隐隐有了怒意。
师尊平素难得发怒,若要是自个从此不被他待见,那就得不偿失了,李慕青给清玄一喝,倒清醒了许多,顺势也站了起来。
“我说过,这比试也是各门派了结恩怨的良机。参与者都是门派之中的佼佼者,损了,就如同损了一个门派的前程。何人不知你李慕青是我忘念峰二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你若是有个闪失,我忘念峰数百年后如何立足天下?”清玄真人指着李慕青好一番呵斥:“有件事,我特意不提,就是怕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听闻天微池为了这一次比试,数百年前就雪藏了一位高手,此人心狠手辣,况且修为又远胜于你,你若是与他对敌,怎有胜算?若是你一时意气,不知进退,怕是就会遭了他的毒手!”
原来师尊终究还是疼我的,李慕青虽说受着呵斥,心里反倒好受了许多。
这理由似乎太过牵强,无涯品着清玄的话,终觉此中还有玄机。
人选已定,久留无趣,苏含烟率先告退而去。
青曼师叔要走,无涯当然也不会留下,一揖后,也随着苏含烟而去。
一时间,玄妙宫里只剩下朝天宗一宗弟子。
“散了吧,都散了吧……”清玄真人挥挥手,让弟子们都退下。
李慕青又想开口,看到师尊面色不虞,也只得知趣闭嘴,暗自思量,日后再想他法。
偌大的玄妙宫此刻空荡荡,熏香袅绕中只有清玄一人的身影时隐时现。
今日之事,虽说闹出些风波,也在情理之间,慕青他若是不闹就非是慕青了,清玄苦笑笑,思绪又飘忽到数日前。
那日夜里,也是在这玄妙宫,自个正入定中,突然识海里来了一位三眼道人,一眼观天、一眼视人、一眼探地,似魔似仙,十分怪异。
自个好不纳闷,以如今合体圆满的修为,实不应有外邪入侵,正欲用神通驱赶时,那三眼道人喝道:吾非是人是魔是妖是仙,乃是天道所化,吾来此,便是告诫尔等,钟离之巅,比试场上若是有尔等参与,必遭天谴!说罢,那三眼道人对我掌心一点,便化为金光不见。
出定后,翻开手掌一看,赫然写着一个金色天字!这天道化形实在玄之又玄,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但掌心那个金字却是如此真实。
是谁有此大修为能闯入我识海,从容而来,飘然而去?听他口气,似乎这凡间所有门派执掌之识海,他都去过。清玄思忖着,不觉又把手掌摊开,天字金晃晃刺眼。
难怪自有天泪以来,都是以各门派中二代弟子的比试胜负来定其归宿,原因就在此吧,试问,何人不畏天谴,何人胆敢以身试天?
不过,这么做究竟何意呢?难道天泪真是上天体恤凡间修道不易赐予的么?大道无情,天道却有情?岂不怪哉!自个实在看不清也不明白,清玄心中喟叹,拂尘一扫,闭了玄妙宫铜门。
北宗。玉泉院。
苏含烟一到北宗,就拉着婉儿进了房中,老半天也不见出来。
无涯心中难免忐忑,有些事只可含糊,不可点破,点破后,彼此相处实在难堪。
幸好苏含烟直到离开北宗也没对无涯提及这些尴尬事,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便独自脚踏青莲而去。
也怪,自从苏含烟与婉儿长谈之后,这丫头又如以往一般,彷如一些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些话也从来没有讲过一样。
数月后,一朵青莲载着无涯飘在蓝水之上。
蓝水非水,实是远古瘴气聚集不散所化,因其色如碧水而得名,但蓝水之毒,非比寻常,凡人沾身一点即死。若是艳阳一出,水气蒸腾,其毒可随风传播千里,鸟兽鱼虫闻之亦死。故而远望去,一碧如玉,景致甚是醉人,实质周遭千里皆是死地。
无涯被婉儿盯着灌了几颗解毒丹,又被她用柔骨丝编就的纱巾把整个脸包裹的只露双眼。
这模样实在可笑之极,龟不同只敢暗笑;火灵儿躲在婉儿怀里偷笑;只有其他门派赴会之人,驾着各色法宝与青莲交错而过时,毫无顾忌地看着无涯放声大笑。
婉儿见无涯给人取笑,勃然作色,几番与人言语相争,险些在这蓝水之上动起手来。
“他笑归他笑,与我何干?婉儿,随他去吧。”无涯闭着眼,不去理会。
正此时,龟不同嗯了一声:“少主,这只鸟儿却也少见。”
无涯张开眼,定定看着,脸上闪过一抹狠色,招手命龟不同附耳近来,低语了几声。
“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盯着……”
龟不同吐出一片龟甲,化成一叶小舟,乘风追赶前去。
章四五 钟离之巅(一)箫声起 白羽亡
婉儿见龟不同离了青莲匆匆向前追赶怪鸟,心中便已明了,思及那日在白云观孤峰之上,无涯一夜白发之事,也不知开口对无涯说些什么为好,只得暗暗叹息。
蓝水不过数百里,渡之只需片刻,即便婉儿顾及无涯,怕他受不住,特意放慢行之,半个时辰后,钟离即在眼前。
钟离虽山,却只有数百丈,但一峰突兀,周遭皆水,便平添了几许高峻。因天泪盛会千年一次,故而钟离之上平素也少有人踪,自然房舍极少。以无涯名门大派一宗至尊,只不过分得了一处小院栖身。其余不入流的,哪怕身为一派执掌,也只能露宿钟离。
看得出,这处小院前不久刚修缮过,只是千年风霜仍隐隐而现。婉儿忙着用熏香驱散陈腐之气,几息后,便有五彩斑斓各色毒虫,张牙舞爪从砖缝强隙里爬出。
婉儿从法宝袋中取出一颗硕大雪亮的辟邪珠,用丝网套了,悬在房中,散落银光一片,毒虫见银光厉害,须臾,走的干干净净。
“小师叔,你暂且歇着,我去太师尊那儿再讨些吃食过来。”婉儿说罢,向火灵儿招手:“你愿随我去否?”
火灵儿一听吃食二字,早就双眼放光,扭头看着无涯,吱吱几声。
“我知你嘴馋,此处怎留得住你?去吧……”无涯一笑。
婉儿刚走,龟不同便悄然而至。
“不同,你可探得了消息?那厮何在?”
“少主,数里外有百数间茅屋,皆为名门大派中下等弟子居所,那厮也在。”
“修为何境?”
“元婴中期。”
“不同,随我去会一会他。”
“少主,此时出手是否太早?不如老奴代之?”
“只不过让这厮听我一曲沧桑而已,不同勿用多虑。”
“老奴懂了……”
数里外,白羽正与几个道人谈笑风生。他虽是清虚山二代弟子,却非以修为见长,此次来钟离,也只是图个热闹。
无涯俊美洒脱,气度不凡;龟不同分神境界在身,也自有高手风范。这二人一路慢慢行来,怎能不让路人侧目。
白羽也住了口,打量这一前一后、一少一老,那少的,似曾相识,可惜相貌虽好,奈何却是凡人;那老的,白须弓背,一时也瞧不出深浅来。
钟离之巅怎会有凡人出没?看他们从半山处院落中而来,身份必定不凡。身份不凡却无修为,且能上钟离的,天底下只有一人!白羽心中骤然一惊。莫非他是有备而来?但旋即又一笑,一个废人,有备而来又怎样?他便是有依仗,也不敢在这钟离山上公然害我!
白羽正一番盘算,无涯却已笑吟吟过来,稽首道:“百年未到,白羽道兄就把我聂无涯忘了么?”
“不敢、不敢。只是聂宗主乃忘念峰北宗执掌,本应宗务缠身,怎会有暇到此地一游?”你一个废人,也来钟离山凑此热闹,实在可笑;清玄留你,不过是堵一堵天下同道的嘴,借此显一显他宽仁而已。你真以为自个便是宗主了?白羽语带讥讽。
这忘念峰上,何时多了一位聂宗主,更怪的是,这位聂宗主还是个凡人。一些不知情的道人围聚过来,彼此打听,待探明了真相,便散在一旁,暗中指指点点。
“聂宗主若是不嫌弃此地简陋,且请一坐。”白羽一指地上一块方石,又道:“非是我眼拙,没曾想,忘念峰竟有如此灵丹能保聂宗主百年不老。”
“心中有事不能忘,故而岁月不敢使我老。”无涯淡淡一声,对四下一拱手,取出寒冰玉萧:“无涯贸然而来,扰了诸位雅兴,以一曲沧桑想谢吧!”
好!四下里起了一声。在场的大半与忘念峰素无过节,又见无涯谈吐文雅,意态从容,便齐齐叫好。少数本有心取笑无涯的,也只得应景附和。
这聂无涯是否犯了失心疯症?白羽隐隐不安,终觉有些古怪,不过若是面露怯色,岂不是要让众人笑话?便索性顺水推舟道:“聂宗主屈尊献曲,贫道三生有幸,当要洗耳恭听。”
一撩道袍,白羽大刺刺坐定。
沧桑曲起,四下里慢慢静了。无人心中不赞:果然天籁!
白羽摇头晃脑,看似也很入迷。
叭!白羽突然抓住近旁一位枯瘦道人的手,亲了一口,又捏紧,轻轻抚摸:“姐儿,好嫩、好滑的一双玉手。敢问是用何种香粉揉擦的?”
道人那手鸡爪一般,指甲又长,满是污垢,众人瞧见白羽如此,大愕复又大笑不止。
“白羽道兄,莫要开此玩笑!”呸!这肮脏货,原来竟喜男风!道人赶紧缩回手,胸口一阵翻腾。
无涯冷眼观之,又加了几分真元力,先天之气源源不断输进寒冰玉萧,萧音更柔,声声直入白羽耳中。
白羽如饮了醇酒,面红耳赤站起,摇摇晃晃走到一位路过此地不知何门何派的道姑身边,一跳,拦住道姑去路,长揖:“美人,你不在翠香楼,跑到你道爷这儿作甚?莫非看上你家道爷我了?”
那道姑虽说年岁又老,长的矮胖如猪,平素却也洁身自好,见白羽作势欲抱,一跺脚,肥臀一扭,把白羽撞得踉踉跄跄直往后退,一边惨嚎狂奔道:“要死人了!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如花百年的清白都被你这登徒子给生生毁了。苍天呐……”
哈哈!众人大笑。
更有与如花道姑相熟的浅薄之徒,喊道:“如花道人,既然白羽道兄对你一往情深,你不如就从了吧,从此合体双修,也为世间修道留一段佳话……”
哈哈!众人狂笑。
几个清虚山门人心知有异,赶紧冲上前,架起白羽就走,口里掩饰道:“师兄,又喝多了?还是随我们走吧。”
萧音突变更急。
白羽双目尽赤,对着几个师弟拳打脚踢:“哪里来的几个小杂种,敢跟本道爷抢女人!”
几个清虚山门人吃痛不住,手一松,白羽扑向道边一棵刺荆树,视那寸许长硬刺不顾,一把搂住,如春狗一般,身子上下耸动,口里呼着,心肝、宝贝、妖精。
没一会,道袍支离破碎、血迹斑斑,白羽忽的放开手,邪笑道:“美人莫要拿针刺我。你要金山,道爷我给你;你若想修道,道爷我陪你。道爷我不敢大话能让美人成仙,但包管让美人你飘飘欲仙。来呀,美人莫要逃……”
一位同门实在看不过眼,忍着痛,上去拉扯。
刺啦一声,白羽侧身一躲,道袍被扯下一大块。
“小师娘,你终于可怜小的了。故而赐我一个肚兜,解我相思么?”白羽捧起破布,置于鼻子下狂嗅,好久才小心叠好,放入胸口,指着傻愣愣站着的同门:“小师娘,你不过双十年华,怎甘心委身那个老东西?不瞒小师娘说,小的曾见过小师娘曼妙身形……”
无涯住了箫声,瞧了瞧犹在说个不休的白羽,向龟不同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一旁无人处。
“小的常见小师娘哭哭啼啼,也曾心疼,不过,自从小师娘进了那人……房中,小的便断了心思,那人……”白羽正说得起劲,突然停了口。
众人也觉眼前一花,定神一看,白羽身前站了一位老道,赫然是清虚山长老寿元真人。
寿元真人怒视白羽,一手掐住其颈脖:“不成器的东西,在此一派胡言,非议尊长!辱我清虚山声誉,当死!”
白羽喉间格格有声,一会便气绝身亡。
一个绿色小人窜出白羽天灵,向半空逃去。
“孽障!何处逃?吾要你形神俱灭!”寿元飞身而起,一掌将白羽元神拍碎,又顺势一捞,捏在手心,暗用真元,把这破碎元神炼成飞灰。
手段果然狠辣!不过死的也好!无涯嘴角一撇,正欲离开,忽见哗啦啦风声响,一团黑影当空袭来。
章四六 钟离之巅(二)风雨夜 谁会访
双头怪鸟鹏鹰乃是白羽的坐骑,见主人身死,一飞冲天,哀鸣不已。
鹏鹰之眼何等敏锐,寻见无涯仍在暗乐,一腔怒火便直冲无涯而发,双口齐开,一口吐腐臭酸液,沾物物化;一口喷怪异绿火,遇石石燃。
“你这扁毛畜生,不去找正主,来寻我作甚!视我好欺乎?”鹏鹰不敢冒犯寿元,却把自个当做了软柿子,无涯大怒,命龟不同道:“不同,给我打将下来!”
龟不同平生最恨的便就是这些飞禽,若不是幼时被海鸟所伤尽失先天元气,怎会历时十万余年才修成分神境界?当即一晃手中盘龟拐棍,领命而去。
鹏鹰见有一老者高举拐棍向自个当头劈来,忙舍了无涯,双翅一震,平地起了狂风,一时飞沙走石,如漩涡一般,把龟不同整个装了进去。
“来得好!”龟不同赞了一声,从风暴漩涡中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扯住鹏鹰,就往漩涡里拖。
鹏鹰死命拍打翅膀,竭力想挣脱束缚,奈何那只手看似骨瘦如柴,却有万钧巨力。
眼见自个将被这只手扯进漩涡中去,鹏鹰回首,大口酸液、绿火激射而出,附着在龟不同手臂之上,滋滋作响,愈烧愈旺,刹那状如千疮百孔的一段焦炭。
鹏鹰暗喜,却不料,龟不同手一抖,噼里啪啦掉落一地陈皮老垢,那手臂竟是丝毫未损。
“畜生!老龟我皮厚肉燥正痒痒,何必小气,多来一点更好!”龟不同哈哈大笑,一使力,鹏鹰爪子就触及了风暴漩涡,被齐齐斩落,黑血横流。
鹏鹰吃痛不过,舍了命,喷出一颗黑珠子,直击龟不同面门。
“此物大补!”龟不同从漩涡中跳出,张大口将珠子吸入,一口吞下,然后随手把鹏鹰扔进了漩涡。
只听得刺啦啦一阵响,碎羽从漩涡顶喷飞出来,洋洋洒洒,犹如飞雪。
没多时,风暴自消,鹏鹰从半空跌下,周身片羽不存,哪有半点往昔神气?活脱脱就似一只褪毛鸡。
“少主,老奴幸不辱命。”龟不同向无涯一躬身后,手一扬,盘龟拐棍脱手而去,抽打在鹏鹰脊背之上:“畜生,你既有双首,定有两颗本命元丹,还不把另一颗交来!”
这一棍打的鹏鹰险些魂飞魄散,怎防得住妖丹离体,哇!又喷出一颗绿珠来。
龟不同笑纳后,一指鹏鹰:“少主,如何处置?”
“这扁毛畜生昔年曾为虎作伥,今日依旧凶性不改。它本是无中生有而来的,实不该存于世间!”
无涯一语既出,鹏鹰当即呜呼哀哉!
此人是谁?修为绝不在我之下,为何我从未见过?寿元真人看着龟不同,心中不由狐疑。思及刚才事,也觉得颇为蹊跷,这白羽一向行事谨慎,今日怎会如此孟浪?莫非这箫声中有古怪?那为何一丛人皆无事,独独白羽一人癫狂?更何况吹箫者聂无涯分明只是一介凡人。老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未听闻过这世间有凡人可用的法宝。
无涯、龟不同离开后,寿元真人摇摇头也扬长而去。
方才被白羽一乐,寿元一吓,龟不同一惊的看客,到此时才缓过神来,白羽死无人可惜,不过多了一个谈资而已。
钟离山半腰。一处小院。
辟邪珠光下,婉儿更显清瘦。
小师叔怎还未回?眼瞅着桌上的菜肴渐渐冷去,婉儿有些着急,正欲起身再去热热。就听得院中响起了脚步声。
小师叔回来了?婉儿急忙走了出去。
“婉儿姑娘,远远就闻得香味,想必老奴我今日又有口福喽。”
“龟道长取笑了。只是家常菜而已。”婉儿朝龟不同一礼,又对无涯道:“今日渡蓝水,小师叔恐怕多少受了些瘴气,我便去向太师尊讨了千年白犀角用紫灵草配了,熬了汤。请小师叔趁热服下。”
“如此多谢了,婉儿,你也辛苦了,早些去歇着吧。”无涯淡淡一笑。
“婉儿知道了,这就告退。”婉儿看着无涯背影消失房中后,才默默走开。
几味小菜,一盆清汤,青青素素,望之解腻。
钟离之上,何来一瓜一菜。想必这些都是婉儿早在北宗就备下的,这丫头真是细心,无涯轻声叹息,停箸不前。
“少主……”无涯不动筷,龟不同也只得望菜兴叹。
“哦。”无涯掩饰道:“今日白羽罪不至死,为何寿元出手如此之重?”
“呵呵,怕是无意中揭了他人老底吧。”龟不同压低声,唯恐婉儿听到似的:“白羽中了少主幻术,说出清虚山种种丑事,说看见他小师娘进了一人房中……”
“我倒未曾在意。现在想想,呵呵,那人便是寿元吧。一派长老啊,也是这般龌龊。”
“少主,修道者也是红尘俗世中人,难免、难免。”龟不同笑道。
“不同,我细细一想,即便抛开俗念,一心求仙问道,这一心也即是执念,既是因执念而得道成仙,想来这仙也不能无欲无求。”无涯忽而感慨道:“心中无欲,谁思长生;心中无求,谁愿成仙?如此说来,这三界之中,皆为俗人!”
“少主此言大妙!”龟不同击掌道:“如若眼前有酒,我老龟当要浮一大白!”
这老龟倒文绉绉起来,无涯暗笑,一指那碗犀角紫灵汤:“既然如此,你就以汤代酒,全把它喝光,免得我辜负婉儿的好意。”
婉儿姑娘炮制菜肴虽美,却非药石高手,这犀角紫灵汤十足就是一味劣药,看了看无涯,见他丝毫没有收回成命之意,龟不同大叹遇人不淑,只得捏紧鼻子大口灌下。
“哈哈哈……”无涯大笑。
入夜时分,钟离逢雨,淅淅沥沥,如烟如云。
片刻后,忽然院中传来婉儿惊喜的叫声:“小师叔,快来看。太美了!”
无涯走出房中,顺着婉儿手指方向,抬头看去,只见长空朵朵蓝花,莹莹光亮,宛如星群。
“美什么?只是瘴气遇水所化而已。若不是钟离山石可解其毒,你我都要美死喽!”龟不同见怪不怪,慢慢踱出房,打趣道。
雨愈下愈大,这蓝花也随之越开越盛,朵朵相连,将这钟离,将这苍茫天地打扮的似梦似幻。
“小师叔,真是太美了!”婉儿指尖划过,顿出一道透明屏障挡住了雨势,痴痴仰望着,心中喟叹:如此之美,便是毒又如何?情也是毒,毒可断肠,我不也甘之如饴?
婉儿姑娘真是好笑,龟不同一咧嘴。
此时,一个身影踏雨而来,刹那立于无涯面前。
婉儿依然望天,眼中空洞。
龟不同嘴仍咧着,不可合拢。
来者一袭粗布道袍,蓝花映照,青铜假面幽幽泛光。
“空空师尊!”无涯大喜,慌忙跪拜。
“无涯,师尊不曾妄言吧!”空空道人扶起无涯,假面一阵颤动,又一指婉儿、龟不同:“一个定身术而已,对他们无妨,我走后便会自解。”
“师尊快请进来说话。”无涯赶紧把空空道人迎进房中。
这九十九年来的风风雨雨皆化在无涯半个时辰的倾吐之中,一席话听得空空道人也频频意动。
“原来当年逍遥子前辈让老友三绝自碎元婴修炼不朽金身化仙诀,竟有如此深意。吾辈尚理不清人间事,怎会懂天地事?”空空道人长叹一声,摸出一块玉简递给无涯:“无涯,你若是能在百年之内将修为提升到大乘之境,便可捏碎玉简,得见你三绝师尊。至于到时,你三绝师尊是否愿意与苏含烟相见,此刻,我也不敢妄言。”
“无涯,此次天泪盛会比试,你只需当心一人……”
章四七 钟离之巅(三)问天泪谁可得(上)
“师尊,无涯需提防何人?”
“天微池苍白衣!”
苍白衣?此人名号无涯从未听闻。
“莫说你不知,这天下恐怕也无几人知晓。”见无涯一脸迷惑,空空道人又道:“此人在域外修行数百年,数月前才回的天微池。”
“域外又在何处?”
“化外之境,不毛之地。住民不知礼仪,不敬鬼神,只拜孽灵。无涯,你可知道,这孽灵实为我修道大忌,元婴境界以下,若是遇上孽灵,一着不慎,必为其控制,心智全失,如傀儡一般。此人能在域外多年而安然无事,道心必定坚如金铁,修为自然也不低。何况此人一回天微池,便做了一件狠事来。”
“师尊,是何狠事?”无涯又问。
“此次天泪盛会,每个门派只有三人可来比试。苍白衣一回天微池便占了其中一位,这已让他人不满,哪知他又放出狂言来,说三人太多,他一人足矣!”空空道人叹息道:“此言一出,自然有人不服,可怜三招未满,一个出窍初期好手就被他苍白衣打的形神俱灭。”
“就为了这等事,便残杀同门,他苍白衣就不怕责罚?”无涯大奇道。
“说来也怪,竟是无人罚他,即便天微池执掌灵空真人也只是苦笑一番了事。无涯,你若是对上他,需万分小心,切记,自保为重!此人一身功法,只怕非是来自正途。”
“师尊放心,无涯自会小心。只是无涯不解,此事应是他天微池隐秘,为何我清玄师伯也知道?师尊你也知道?”
“我知此事不为奇,清玄他知道也非稀奇。此中缘由,你勿用多问,日后便知。”空空道人起身笑道:“无涯,我见你有今日成就,甚感欣慰。三绝老友得知必也如此。这钟离之巅,我不可久待,明日比试,你自个多加保重吧。”
无涯心里正思量空空道人方才所言,听闻空空道人要走,忙道:“师尊何不在这钟离多待几日?”
“我不过一火工道人,离了道院太久,他人必定生疑。何况此地人多眼杂,怕是会坏了我的大事。无涯,好好修行,休要挂念……”
余音尚在,可空空道人已在百里、千里之外。
真是越发糊涂。无涯无奈摇摇头,信步走到院中。
此时,雨止云开,一轮弯月挂在钟离之巅,那漫天蓝花也朵朵凋零不见。
婉儿姑娘真是好笑,龟不同合拢嘴,走回房中。
这蓝花开的猛,谢的也这般快,婉儿眼中空空荡荡,低下头,正见到无涯慢慢走来。
“明日一早便是比试,小师叔若是想去,还请早早安歇。”
“婉儿先去歇着,我想在这院中静一会。”
婉儿应了一声,便回了自个的住处,小院之中只留下无涯一人。
百年之内,我须要把修为提升到大乘境界才能见到三绝师尊,方有可能达成青曼师叔的心愿。这大乘境界岂是能一蹴而就的?为何三绝师尊非要我修成大乘,才与我相见?莫非师尊所处之地,凶险无比?无涯骤然一惊,又思及空空师尊所说的天微池苍白衣,以空空师尊的修为尚如此重视,足可见苍白衣定是不凡。
修为不够,法宝来凑;法宝虽好,不如阴招。无涯口中轻轻念叨,忽然一笑。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婉儿便来催促。
无涯匆匆梳洗后,与婉儿、龟不同三人一起往钟离之巅而去。
一路上,皆是修道之人,行了不到一刻,眼前忽而开阔。
此地极为平坦,百十亩大小,显然系人力开凿,数千人站着,也不觉拥挤。
一座高十丈许的石台就在这平坦地的中央,石台两侧各有一座低矮许多的石台。
“不同,怎有三处比试地?”
“少主,请细细看……”龟不同指点道。
哦,这两座低矮些的石台上右侧的刻着元婴以下比试场;左侧的刻有元婴以上比试场各七个大字。
“不同,想来正中一处,专供夺魁所用吧。”
“少主说的极是。”龟不同一躬身,又道:“以修为高下分开比试,这样也精彩些,或可少些伤亡。你若是修为不到元婴,也不会贸贸然去跟好手角逐;若是修为已到元婴或更高,众目睽睽之下,谁会自贬身份站错比试场?”
“不同,这元婴期以下的来此,何谈争夺天泪?”
“呵呵,少主,此等人非为天泪来此,无所求的权当赏山玩水;有所求的,必是借此寻了结恩怨的良机。少主,看了便知。”
两人正说话间,猛听得有人高喝一声:“肃静,恭迎诸位执掌入座。”
四下霎时鸦雀无声。
只见一位道人踏空而来,将手中一尊尺许长的宝树往高台旁一扔,刹那,宝树伸出千万条根须牢牢围住石台,枝条愈发粗壮,高可参天,更有一根横贯石台半空,上有七八个蒲团。
宝树长成,便发出万道祥光来,七八位老道从石台下飞身而起,彼此拱手、寒暄后,纷纷端坐蒲团。
什么恭迎诸位执掌,不就是恭迎名门大派的执掌么,无涯看着端坐其间的清玄,不置可否一笑。
那道人见执掌已入位,施礼后,大声道:“天泪盛会比试即刻开始,按旧例,元婴以下者先行比试,唯一胜者可入元婴以上比试场。”
话音未落,便有百十位道人簇拥到右侧石台前。
“生死天定,各安其命。若有死伤,不得日后纠缠!”道人又高喝一声,一扬手,百十个写有号数的竹片眨眼就到了比试道人的手中。
这元婴修为以下的比试原本乏味无趣,不过,无涯慢慢竟看出了些乐子来。
有的看了号数一上台,两人对望一眼后,一人拱手:“道兄非我能敌。”便往台下一跳。
另一人还一礼:“承认!”不战而成胜者。
有的两人一上台,不开打,却是一番叙旧,末了,一人拱手:“道兄厉害!”
另一人赶紧道:“嗳,还是道兄你厉害!”
彼此又谦让一番,结果双双跳下石台,携手不知去了何处。
只有少数,看了自个号数,便忙着打听与自个同号数的是何人,相见眼红的,待上的台来,就是你死我活的玩命,非决出生死不罢休。
一看号数相同却无仇怨,便索性石台也不上。
石台之上如同儿戏,石台之下众看客也觉无聊,眼巴巴等着元婴修为以上的快些开打。
果真与龟不同所言相合,无涯哑然失笑。
一个多时辰后,右侧石台之上除了几滩污血,空无一人。所谓最终胜者,自认无望天泪,任凭那立于半空的道人招呼,也不去左侧石台比试。
看客们哄堂大笑。
那道人百般无奈,回禀端坐宝树的执掌们后,元婴以上修为者领了号数竹片聚拢在比试台前。
初起,也没太多高手,便是有几个出窍初期的,无涯也看不入眼。傲晴师姐胜了两场,第三场输了;方仁安、古行同各胜一场而已。虽说此次忘念峰溃不成军,所幸却无一人伤重。
无涯抬眼看清玄,只见他面色如常,彷如毫不在意。
真真是怪,无涯纳闷不已。
就在此时,一位白衣胜雪的道人跃上石台,高举手中号数竹片:“吾七十号,谁与吾同号,速来受死!”
莫非此人便是苍白衣?无涯眼神一紧,看他长相也颇为英挺,奈何却隐隐有邪气暗生,望之令人心悸不安。
“少主,此人修为已到分神初期!你等会若是与他对敌,千万莫要恋战。”龟不同在无涯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这修为高者可以看出修为低者的境界,修为低者是万万估不准修为高者到底高到何许地步。既是龟不同所说,自然不会有假,没想到天微池竟有这般修为的二代弟子!无涯心中大惊。
没待无涯多想,便有一名道人气冲冲上台,手指那白衣道人:“我乃悟剑崖恒玉,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狂妄!”
“吾天微池苍白衣,吾平生最恨他人用手指吾,汝必死!”苍白衣一步步走向恒玉,每一步都似踏在恒玉的心头。
恒玉道人的脸随着苍白衣的脚步越来越白,自觉冰冷阴暗的气息充斥周遭,以他出窍初期的修为,竟然无法抵御。
恒玉退了一步。
苍白衣向前踏一步。
恒玉又退一步。
苍白衣又向前踏一步。
不可再退,再退,悟剑崖颜面难保!恒玉心一横,掌中斩龙剑,一阵悲吟。
刹那,一道血红剑光直劈苍白衣。
“汝必死!”苍白衣不避不躲,依然向前,犹如闲庭信步。
“恒玉快退下,你非是他的敌手!”宝树之上,一位老道忽的立起。
章四八 钟离之巅(四)问天泪谁可得(下)
这斩龙剑虽非真可斩龙,却也是一件神兵,剑身鲜红如刚饮龙血,乃是用天陨石入八卦炉炼制一个甲子才成,炼成之后又用各色妖兽心尖血浸泡了一个甲子,足可算得上天级上品法器。
此剑经恒玉道人真元摧灌,已涨至极点,一剑挥出,犹如一片血海袭来。
苍白衣直直迎了上去,二根修长的手指一夹,就夹住了这片血海。
这怎么可能?他便是一座山,我也能一剑劈开。恒玉道人奋力回抽,然剑如生根,纹丝不动。
“撤剑!”宝树之上的老道又喊一声。
方才悟剑崖掌教怀仁真人让恒玉退下,恒玉犹自不信,仍要一搏,现在便是怀仁真人不叫,恒玉也心知不妙了,保命要紧,赶紧把手一甩。
可这手也竟然黏住了,甩了几次,硬是离不开剑柄。
“吾说过汝必死,汝怎能逃?”苍白衣二指一用力,斩龙剑折,断刃划过恒玉颈脖,冲天血光起,恒玉元婴离体,奔怀仁真人而去。
“汝必死!”苍白衣指尖一弹,一颗血珠击向逃逸元婴,将它生生震成碎屑。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怀仁真人虽有心相救也终究差了半步。
“灵空,你教出的好弟子啊!”怀仁真人又怒又痛,指着天微池执掌直呼其名:“一言不合便痛下杀手,何曾顾及同道之谊?”
“怀仁道兄,言重了。”灵空真人心中苦涩难言,面上却不服软:“白衣若是在此行事不端,自有天谴,既无天谴,你为何责骂?”
说罢,灵空真人一扬手,掌心赫然一个金字——天!
宝树之上的,皆一激灵;怀仁真人也无言以对,强抑满腹怨毒。
过了一会,清玄道:“诸位道友,依贫道看,这天泪盛会也可结束了。”
何人门下弟子有分神初期境界的修为?诸位执掌相互看了几眼,正欲步下宝树。
“谁人敢与吾一战?”苍白衣立于石台上,白衣飘飘,宛如仙魔。
石台下,议论纷纷,就是无人应答。
李慕青大呼侥幸,他本有意最后以散修身份上台比试,若不是悟剑崖恒玉先做了送死鬼,只怕自个也逃不过这个下场,一念至此,不由为当日在玄妙宫中的轻狂而暗自羞愧。
“谁人敢与吾一战?”苍白衣又喝一声。
出窍初期不过一合便死,这在场的各门派二代弟子中谁有能耐可与苍白衣一战?散修更不用提了,怕是连元婴修为的也找不出一个半个来。这天泪当为他苍白衣所有!天泪虽好,奈何命更好。你苍白衣也勿用再叫阵了。石台下,几乎人人皆是这个心思。
“我来与你一战!”一个白发青年应声道。
这是何人?除了那日见过白羽发狂,知道有聂无涯这个人物的,倒有大半数人不识无涯。彼此交头接耳一阵后,皆愕然,难道这个废人活得不耐烦了,一心想要寻死?
千数双眼一齐望向无涯,一时倒把苍白衣撂在了一旁。
“小师叔……,莫要胡言乱语,让他人笑话。”婉儿轻轻扯扯无涯的长衫。
无涯没有理会,对龟不同道:“不同,请送我一程!”
“少主自个小心了。”龟不同一挥衣袖,无涯腾身而起,落在石台边,慢慢拾级而上。
“无涯,休要做那傻事!”苏含烟匆匆赶来。
“青曼师叔,无涯自有分寸!”无涯一揖,依然不急不慢走向石台。
既然无涯心意已决,千人眼前,苏含烟也不能伤了无涯脸面,只得退在一旁,静观其变。
这上比试石台的,有踏空而上的,有驾驭法宝而上的,有乘了坐骑而上的,唯独只有聂无涯一人是走上去的。
哈哈哈……众人大笑不止。
“来者何人?”苍白衣看着无涯,心里也难免嘀咕,这人分明是个凡人之体,他来作甚?
“忘念峰北宗聂无涯!”
“吾从不与凡人交手,汝速速退去,吾不予计较!”苍白衣一挥手,转身向接应石瓶走去。
“且慢!白衣道兄,我既来之,你就姑且与我斗一场吧。”无涯紧紧跟随。
哈哈哈……底下又是大笑。
“聂无涯,休要胡闹!你为我忘念峰一宗之主,岂能做如此儿戏之事?”清玄大喝道。
“汝竟是一宗执掌?”苍白衣复返身,细细看了无涯几眼,不由大为好奇。
“如假包换,白衣道兄,我可否与你一战?”无涯腰杆一挺,本想作出一副威风模样,奈何脚底一滑,打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石台之上。
哈哈哈……众人笑得更为起劲,有些好事之徒高声道:“他要战,你便战,如若不战,你苍白衣即是输了,这天泪便要归聂无涯所有!”
苍白衣被此言一激,又道:“以汝身份当可与吾一战,只可惜,吾轻轻一气便能将汝化为飞灰,汝以何与吾战?”
“白衣道兄,不如这样……”无涯蹲下身,掏出一截白粉石,画了数尺见方的一个框子:“请白衣道兄立于此间,我若能于十息之内,让道兄离开此处,便是我赢;我若不能,便是我输。道兄意下如何?可敢一试!”
“苍白衣,你要是不敢,就索性认输了吧!”
“苍白衣,你磨磨唧唧,是否怕输啊?”
底下好事之徒又是一阵嚷嚷。
汝既然一心想死,吾成全你!苍白衣怒意暗生,走入无涯所画的框中,冷笑道:“汝有何本事,一一试来!”
“多谢、多谢!”无涯一拱手,一拍前额,慑魔眼圆睁,突然高喝:“苍白衣,看我法宝压顶!”
苍白衣一抬头,空无一物,再一低首,与无涯慑魔眼一碰,心神不由一颤。
于此同时,无涯暗中祭起乌金珠,又手持断尘,身化土、金二气隐入石台之中。
苍白衣刚复心神,就听得半空一声巨响,乌金珠如一座小山,正当头压来,苍白衣手发五色神光,托住乌金珠下坠之势,再寻无涯,已不见人,心知此事有疑。
不过神技在身,苍白衣也不显慌乱,一口真言吐出,石台之上,顿生一朵乌云,霹雳响过,千万银针闪着寒光,直刺石台,刹那不见。
“汝虽古怪,怎躲得过吾之索命追魂针?哈哈哈……”苍白衣仰天长啸,声震云天。
“小师叔!”
“无涯孩儿!”
这万针刺身,怎能活命?婉儿、苏含烟大急,一齐往石台而去。
猛然间,一个身影从苍白衣身后石台之中掠起,看那身形分明就是方才消失不见的聂无涯。此刻,他浑身扎满银针,鲜血淋漓,似血人一般。
未等苍白衣回首,断尘龙吟,白光横贯数十丈,拦腰向苍白衣扫去……
这剑光怎能与我相克?苍白衣心中一冷。
没想到这一战,我竟是输了!无涯一声叹息!
章四九钟离之巅(五)得之侥幸 失之蹊跷
百年磨一剑,只为今朝,谁知境界相差悬殊,却是劳而无功。自己原以为悟【奇】出以身化五行气,顺应天地五行【书】运行而动,因无人可见五行灵气【网】运行之轨迹,故而动比静更能隐匿自身,便可藏身石台,伺机而动,一击奏功。
不料一顿索命追魂针,把自个刺了个透心凉,肉身苦痛暂且不必说它,这阴邪之气却慢慢由创口蔓延交织,生生封住了真元流转,气机不畅,四肢渐欲僵直。
无涯正悲叹时,苍白衣却一脸惊愕。
此人古怪,明明是个凡人,却有一身修为;此剑古怪,其威不过出窍初期,其势却可横扫八荒,令天地变色。
硬接?万万不可,剑芒所到已破了自个的护身真元甲,剑身所含之气恰好克制住了自个修炼的混沌九阴神功,若是不避其锋芒,让其更进一步,只怕自个将被它拦腰斩断。
罢了!苍白衣缩地成寸,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已见苍白衣立于石台边缘。
苍白衣居然败了?败在一个废物的手里!修为浅的,自然看不出什么道道,皆以为无涯只是依仗法宝得胜,虽说惊讶,也不过大感意外而已。
一些修为精深且知晓无涯往事种种的,心中震惊无以复加,聂无涯之道脉何人修复的?一身修为已到出窍,为何众人却看不出深浅?若是弄不清这来龙去脉,实在叫人难安。
苍白衣已然退至石台边,然这道剑光仍不依不饶,紧追直逼。
哇!苍白衣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
断尘受了血气,这才罢休,倒转回了无涯手中。
“无涯道兄好法宝,好心计!且待他日再与道兄一战!”苍白衣向无涯一拱手,又朝天微池执掌灵空真人道:“弟子无能,致使师门蒙羞。弟子愿自领责罚去域外苦修,待弟子修炼有成,再回师门吧!”
说罢,苍白衣也不等灵空首肯,便取出一把羽扇,轻轻一扇,刹那风生云起,苍白衣踏云,转瞬离了钟离。
“白衣,你……”灵空真人无奈苦笑一声。
“白衣道兄,你之修为,无涯叹服。今日之战,实在情非得已。来日当与道兄堂堂正正一战!”无涯以断尘撑地,身形几番摇晃。
苏含烟、婉儿赶紧上石台扶住无涯。
“聂无涯,吾已记住汝此言,望汝勿忘!”遥遥天际,传来苍白衣的回应。
英雄不论出处,胜亦如此,谁以手段论胜败?既然苍白衣认输,石台下众人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看着天泪归聂无涯所有。
接应石瓶处,一位长相憨厚的道长,一拍掌,便有四个道人小心翼翼抬起石瓶,随着他往比试台来。
此时接应石瓶虽轻如鸿毛,但抬瓶的四人却举步维艰,声如牛喘,唯恐一个闪失,自个担不起干系。
宝树之上的诸位执掌也降下身形,去了石台。
无涯竭力睁开眼,看到接应石瓶在眼中越来越大,微微一笑,终于受不住阴邪煎熬,身子斜斜倒了下去。
“太师尊,小师叔他?”婉儿大急。
“真元耗尽,外邪入侵,想来也不会有大事。婉儿,莫要担心。”这孩子怎的一身古怪?待他醒来再问吧,苏含烟劝慰了婉儿几句。
婉儿见苏含烟如此说,也不再多言,只用手,轻轻为无涯拭去额上不时渗出的汗滴。
败者已去,胜者昏迷,众看客又把目光一齐投向接应石瓶。
“请灵液!”长相憨厚的道长高喊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只数寸高的水晶莹玉莲花瓶,置于接应石瓶口。
一道碧绿灵液如飞瀑倒垂,涌出接应石瓶,眨眼间全注入莲花瓶中。
莲花瓶晶莹剔透,一望便知瓶中灵液几许。
“数万年来,那一次天泪不是注满莲花瓶的?怎的这次会少了一半?明远道兄,这是为何啊?”青玄真人踏前一步,指了指莲花瓶,看着长相憨厚的道长厉声喝道。
“清玄道兄,你问贫道,贫道又问谁去?”明远道人不过是三流道门执掌,此次被众人推举为天泪值守,深感荣幸之余,无一时不是战战兢兢。此时被清玄一喝,不由大感委屈,向石瓶旁站着的四位道人一稽首:“莫说贫道没有这等手段,便是有,诸位道兄能答应否?”
四个看守接应石瓶的道人分别是天微池、忘念峰、清虚山、悟剑崖的二代弟子,这四个门派想来面和心不合,彼此仇怨交缠,门下弟子也绝不可能公然勾结。
清玄细细一想,呵呵一笑:“明远道兄想多了,贫道怎敢心疑道兄你呢。”
“清玄道兄,恭喜啊。”怀仁真人上前稽首,语带讥讽道:“道兄门下聂宗主,一身修为实在怪异,说不定天泪变少恰是印证。”
“嗳,怀仁道兄说笑了。”天泪虽是聂无涯得了,却也形同忘念峰得了,清玄面上有光,怎会去计较怀仁之言,再一想,这怀仁为了此次天泪盛会,折了门下高徒恒玉,心中自然酸苦,便打了个哈哈,一笑了之。
“聂无涯,速来接天泪。”在场诸位,都不是他明远能得罪的,明远道人索性早些交差了事。
聂无涯仍处于昏迷之中,怎会应答;一旁闪出龟不同,答话道:“老奴替少主收下。”
这人是?清玄真人眼光相询苏含烟。
苏含烟小声答了。
“他既是无涯的随从,也无不可。”清玄饶有深意看了龟不同一眼。
水晶莹玉莲花瓶一到龟不同手中,清玄忽感心中一动,翻开手掌一看,掌中金字——天,已无影无踪。
清玄真人抬头一笑,见灵空真人也正一笑。
钟离半山腰。无涯暂居处。
小小院落挤满了忘念峰弟子;无涯房中,清玄、苏含烟从无涯身上收回护持真元,两人皆是一脸疲惫。
“阴邪入体,若要全解,还需看他自个。想不到这苍白衣的功法如此霸道阴狠。”清玄看着龟不同、婉儿,缓缓道:“此地贫道会命人值守,你们也好生守着吧。贫道也要回去调息静养。”
“多谢!”龟不同一躬身。
苏含烟与婉儿耳语后,随清玄而去。
是夜,钟离月暗,星辰无光。
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小院外一条石径上。
“何人?”值守在无涯院外的忘念峰门人轻喝了一声。
“嘿嘿……”黑影也不答话,轻笑几声,一扬手,几点彩光激射忘念峰门人。
那几个门人慌忙用手去接,却发现自个手脚皆不能动,想开口,口中麻痒难忍,发不出声来,眼珠往下一瞧,魂飞胆丧,一条斑斓蜈蚣只留半尺在外。一弹指间,几人化为了一滩血水。
黑影身子一抖,收回几个彩光,淡淡黑烟腾起,散尽后,只见一条数尺长大蜈蚣窜出石径,钻入草丛,一会后,小院外,蜈蚣露迹,顺着小院石墙缝隙爬了进去。
“九品幻境旗!”蜈蚣进了院落,吐出一面小旗,立于泥地上,口出人言。
无涯房中,龟不同正守着无涯,恍惚间,看见无涯笑吟吟从榻上起身,对他道:“不同,这莲花瓶,你放在了何处?”
章五0 世人皆谓我是魔
“少主,你无恙了?”龟不同大喜。
“不过些许小伤,又奈我何?”无涯一撇嘴,将手一伸:“天泪至关重要,快些交与我来保管。”
“少主稍等。”龟不同头一缩,从自个颈脖后摸出莲花瓶来。
“拿来吧!”无涯劈手一把抓去。
“少主你……你是何人?”龟不同心知不好,手一扬,盘龟拐棍在握。
“哈哈哈……”无涯也不答话,张口喷出一股黑雾,黑雾中星星点点闪亮。
龟不同措手不及,双眼被那闪亮的物事击中几颗,当即两眼一黑,奋力向面前之人击出一棍后,气急胸闷,恶浊难忍,一下瘫倒在地。
婉儿听得无涯房中有异响,正欲出门探看,身后有人道:“婉儿,我既来了,你又要到哪里去?”
小师叔?婉儿回首一看,不由大羞:“小师叔你重伤才愈,怎不好好在房中歇着,却到我这儿来?”
“婉儿,我知你心中苦闷,特来开解。”无涯轻浮一笑,伸手揽住婉儿细腰,直往自个怀里搂去。
“小师叔……”婉儿低唤了一声,身子慢慢倒向无涯,猛然间,又一把推开无涯:“婉儿我虽喜欢你,但这般草率,小师叔却是看低了婉儿。”
无涯被婉儿一推,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婉儿见无涯倒地,不免又心疼,赶紧去搀扶,定神一看,哪里是什么小师叔,分明就是一个竹枕。
如此厉害的幻术,竟能识透人心!糟糕,小师叔房中定然有变。婉儿大急,也不顾避嫌,使了遁身法,穿墙而入。
眼前一幕令婉儿大惊失色:小师叔仍在榻上入定,头顶嘶嘶白气夹杂黑丝冒出;龟不同紧握拐棍倒在桌旁,两眼鲜血直淌,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师叔、龟道长!”婉儿急得大叫。
此时无涯正处识海中,与那无数索命追魂针所化的各色阴魂、怨灵缠斗,猛听得有人喊,一激灵,从定中醒来,未及睁开眼,先喷出数口鲜血。
“婉儿,不同,出了何事?”无涯见此情景,急忙询道。
“少主。老奴万死啊!”龟不同挣扎起身,带着哭音道:“方才有人幻化成少主的模样,骗走了天泪!此人一身是毒,老奴也遭了他的暗算……”
“什么?天泪失了?”无涯一时呆傻,识海中阴邪趁势作祟,道心不稳,又连着喷出大口血来。
“少主无用太急,此人吃了老奴一棍,怕是也逃不远。”
无涯细细看地上,果然有点点污血,一路向外。
“不同,你暂且歇着,待我去把此贼擒来!”无涯无暇多说,倒提断尘,顺着血迹,冲出小院。
“小师叔,我去助你……”婉儿急急在后追赶,哪知跑了数步,就两腿发软,竟是一丝气力也没了,方知幻境也有毒,只得眼看着无涯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穿过石径,拐进密林,又到了一处断崖前,至此,污血不见,前无去路,只有蓝水。
此人莫非已离开了钟离?无涯正懊丧,耳边却有水滴声,循声看去,一旁古柏上,似乎有个人影。污血滴落,已有一滩。
“大胆贼人,竟敢盗我天泪!”无涯怒喝,断尘化为白光,透过人影。
扑通!人影坠地。
无涯上前一看,此人面色铁青,早已死去,开慑魔眼观之,此人元神竟也湮灭了。
无涯用断尘挑开此人道袍,除胸前一处凹陷外,浑身皮肉完好,胸口处显然是被盘龟拐棍所伤,但此伤还不足以致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已死,天泪恐怕被那黄雀得去了。
细细搜寻此人身上物品,果然不出所料,瓶瓶罐罐一堆,就是不见天泪!
天泪得来虽说侥幸,但也费了我百年之功,如今不明不白就让他人得去,无涯欲哭无泪,欲吼无声,心中百味升腾,脸上阵阵抽搐,立于死尸旁,茫茫然,就如失了魂一般。
“敢问是忘念峰聂宗主么?”一个道人慢慢从断崖边探出脑袋。
断尘一指,无涯喝道:“鬼鬼祟祟,你是何人?”
“聂宗主莫要误会。贫道卜人子,乃是悟剑崖门下,今晚贪了几杯,迷迷糊糊就撞到了此地,一时腹痛,就把那断崖下当做了五谷轮回之所。”那道人獐头鼠目,望之生厌。
“休要多话,你可知是何人杀了他?”无涯一皱眉。
“嘿嘿……”卜人子未语先冷笑:“聂宗主莫非寻贫道开心?此人明明是你所杀,还来问我?”
说罢,卜人子走上几步,看看了死尸,啊呀一声:“这不是天微池白石道兄么?聂宗主,白石道兄与你有何冤仇?你杀便杀了,何苦还要毁了他的元神?”
“休要胡言乱语!此人盗了我的天泪,逃到此地。我刚追来,便见他已死了,故而问你是否见到他为何人所杀。”
“聂宗主,白石道兄与世无争,怎会去你处偷什么天泪?”卜人子又嘿嘿一笑:“聂宗主,贫道不妨告诉你一事,这白石道兄虽说修为不高,却是天微池执掌灵空真人的爱徒。他乃是灵空的私生子,呵呵,天微池何人不知啊,灵空爱他非比寻常。如今你非但把他杀了,还灭了他的元神,呵呵,若是让灵空知晓了,恐怕聂宗主大祸临头喽……”
“休要再胡言!他非是我杀,不过,即便死于我手也是应该!你若是不知何人杀他,速速让开。”这卜人子夹杂不请,无涯怒道。
“聂宗主莫要气恼,也无须害怕。”卜人子鬼头鬼脑凑上前,也不看无涯脸色:“你只要答应贫道得一点好处,贫道就当什么也没看到,到此你把白石往蓝水一扔,不就消灾免祸了吗?放心,贫道嘴紧得很,再说,贫道得了你的好处,不也是你的同谋吗,你也勿用担心贫道会走漏风声。”
“你要什么好处?”无涯忍住怒气。
“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聂宗主身上的好处么,不就是那个嘛……贫道也不心贪,你分我一半即可,你得三百年修为,我得三百年修为,不就太平无事了么?”卜人子朝无涯一挤眼。
奇)“你是说,你要分一半天泪?”
书)“呵呵,掩口费而已。”
网)“原来你也想谋我天泪!这掩口费也实在太贵,莫说我天泪已失,即便有,也不会给你这种小人。”无涯大怒:“卜人子,你要天泪,先问问我手中断尘!”
“聂无涯,你也实在无趣,既然如此,贫道陪你走上一遭!”卜人子一抖手中拂尘迎了上去,一边偷偷放了一个传讯法器。
刹那,一个亮点从断崖处升起,于半空炸响。
卜人子自认万无一失,聂无涯虽一身怪异修为,可惜伤重未愈,必定大大不如日间,以自个元婴圆满修为若是能斗得过他,自然最好,到时把他杀了,抢来天泪,一口喝下,他人若还未赶来,便溜之大吉;他人若见到了,便说聂无涯无故杀了白石,自个一时气愤把他杀了,至于天泪么,谁知道被他聂无涯藏在了何处?
若是自个斗不过他,只需拖个片刻自有人来,到那时,添油加醋把聂无涯与白石之事说与灵空道人听,嘿嘿,少不了贫道的好处,只是聂无涯如何死法,就不用贫道操心了。
“你也要夺我天泪,他也要夺我天泪,这世间人人都要夺我之物!哈哈哈!”无涯怒极而笑,脸上突现煞气,方才行功未完就被打断,阴邪占了识海,不免使他有些魔气。
“嘿嘿嘿……”卜人子也笑了起来:“聂无涯,你阴邪入体,自身难保,还逞强嘴硬?看道爷我如何治你!”
卜人子拂尘一挥,罡风如刀,斩向无涯。
无涯不躲不避,生生受了一刀,道袍撕开一个口子,血如涌泉。卜人子一愣,正欲上前,却听无涯喝道:“卜人子,看我!”
卜人子一抬头与无涯慑魔眼相触,顿时神识恍惚。
“待我一曲沧桑,送你轮回。”无涯抽出寒冰玉萧,先天之气源源而出。
一曲未完,可怜卜人子就已一命呜呼!一个元婴小人从他天灵溢出,看似也伤的不轻。
“我天泪已失,你既欲谋我天泪,我便把你炼成灵液,也随了你的心愿!”无涯用断尘挑起卜人子元婴,仰天长啸,状如魔神:“我聂无涯要将这世间该死之人皆炼成灵液!黄姑儿,即便没有天泪,我也能早日叫你与我相见!”
“放手!你这个孽畜!原来你修得竟是魔道!”怀仁真人匆匆赶来,身后紧跟着数十人,远处还有数百上千人朝断崖奔来。
“他要谋我天泪,当有此报!”无涯毫不理会怀仁,慑灵瓶凌空。冷光一道,将卜人子元婴化为一点灵液吸入。
“你、你……”白日里被苍白衣差点气死,此刻聂无涯又竟视他为无物,怀仁手指无涯,一时气结。
“白石,我的徒儿呀!”灵空真人扑到白石尸身旁,抚尸大恸,一会后,怒骂道:“聂无涯,我徒儿白石和你有何冤仇,你竟然下此毒手,害他性命?”
“白石非我所杀,不过他幻化成我的模样,盗取了天泪,也实是该死!”无涯冷冷道。
“聂无涯,你休要血口喷人,你说白石盗你天泪,那天泪呢?在何处?你又说他非是你杀?那何人杀他!”
“他盗我天泪,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暗中另有其人把他杀了,得了天泪而去。”
“荒唐,满嘴胡言!即便有此人,也无须灭白石元神!”灵空真人满眼怨毒。
“灵空道兄,怕是白石师侄的元神也被那魔人炼化为灵液了。”怀仁真人Сhā话道。
“除魔卫道,乃是我正道首义,聂无涯,今日贫道要大开杀戒!”灵空真人眼中冒火,一手指天,九天雷动,闪电如龙,直扑而下。
“灵空道兄,且慢动手?”清玄真人匆忙和苏含烟赶来,口中默念真言,用大神通将九天电龙消为无形。
“清玄,你莫非想袒护魔道!”灵空真人喝道。
“灵空,此话不可妄言!聂无涯乃是我忘念峰北宗宗主,怎会是魔道中人!”清玄隐隐发怒。
“清玄道兄,这炼化元神的手段你没见着吧……”怀仁真人急忙向清玄告之无涯炼化卜人子元神之事。
“聂无涯若非修炼魔道,怎会道脉自复?行事怎会如此阴辣?莫非你真信什么路遇金仙指点之类的谎言?”灵空真人咄咄逼人。
哦,原来昨日白羽道人无故发狂也是遭了魔人毒手!
只怕今日苍白衣战败也是如此吧。
一些道人大声议论起来。
清玄真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无涯,你快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无论如何苏含烟都不会相信无涯入了魔道。
“他人欲夺我天泪,我炼他元神,一报一还,我有何错?”
“孽畜,快说,你练了何种魔道功法?如若不说,休怪我清玄无情了!”清玄真人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这眼神,无涯见过,百十年前,玄妙宫中,当寿元欲逼着自己服下绝道丹时,清玄眼中也是如此。
“我不知什么是魔功,我只知天下该死之人元神皆可炼化,用其灵源赎其罪,才是应当!”无涯直视清玄。
“你果然入了魔道!”清玄痛心疾首一般,掩面叹息。
魔道!魔道!数百上千个道人一时哗然。
“我聂无涯虽非魔道,但世间之人皆谓我是魔道,多说无益,我便是了,从此以后,我即是魔,哈哈哈……”
“三绝师弟,休怪师兄无情。聂无涯既已堕入魔道,我不除之,我忘念峰必为天下正道唾弃!”清玄对天拱手,一掌快如闪电,印上无涯胸膛。
无涯笑声戛然而止,漫天血雾中,身形如断线纸鸢,飞向茫茫蓝水。
章五一 炼化蓝水三百里(上)
“无涯孩儿……”苏含烟飞身去救。
却见蓝水无风起浪,水拍钟离之巅,突然浩浩蓝水分为两半,一条蓝幽幽、粗几十围的长蛇昂起巨首,一口将无涯吞了。
“孽畜!哪里逃!”苏含烟催动青莲,手中一柄金光飞剑,剑气数十丈,斩向蓝水蛇妖。
蛇妖吐出一个圆溜溜、蓝光大盛的水球,托住剑气,巨首一摆,张开大口又来吞噬苏含烟。
“师妹速退。此蛇非妖,乃是瘴气化灵!”清玄掌发五色神雷,又冲身后道人喊道:“诸位,暂且与我联手击退灵蛇!”
灵蛇被五色神雷一挡,去势顿缓,百数里长蛇躯一盘,竖起比钟离还高,蓝水受此一激,突涨百丈,劈头盖脸向断崖压去。
众人相对一望,心知今日若不联手,只怕在劫难逃,当下,齐发一声喊,各色法宝皆往灵蛇头上招呼。一时,光耀钟离,夺了灵蛇气势。
灵蛇见讨不了好去,也不恋战,大灯笼似的碧眼扫过断崖上众人一眼,一头潜入蓝水。
蓝水复合,平滑似镜,便是涟漪也不见一个。
“无涯孩儿……”苏含烟怔怔立在断崖边,口中喃喃。
“师妹走吧。”清玄摇首叹息:“非是师兄我心狠,聂无涯他既已是魔。天下何人不可杀他?由我亲手将他了结,也算保全了忘念峰的脸面。幸好他还未做出太多歹事来,否则我怎向昊阳先师交待?”
清玄劝了几句,见苏含烟不言不语,也只得先行离开。
无涯孩儿怎会是魔?哪怕天下人都信,我苏含烟也不信!他今日如此,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莫非出了什么变故?真有人盗走了天泪?苏含烟心中闪过一念,青莲飘起,向小院而去。
此处有古怪!苏含烟口诵碧海青天诀,驱散阴邪,又从须弥袋中拿了几颗解毒丹,捏碎化雨洒遍小院。
婉儿自觉周身清凉,睁开眼,正见苏含烟走来,忙大声唤道:“太师尊,贼人盗走了天泪,小师叔去追了,也请太师尊快去援手……”
“莫急、莫急。”苏含烟强忍悲伤,取了百草化虚丹纳入婉儿口中,扶着她走进无涯房中。
给龟不同一颗百草化虚丹后,苏含烟掌按龟不同天灵,喝了声:“出!”
两点金光从龟不同眼中激射而出,掉落地上,蠕蠕而动,乃是两只芝麻大小的金头蜈蚣。
苏含烟手指轻点,用真元将金头蜈蚣化为青烟。
“婉儿,取些清水,把生肌再造丹化了,给龟道长敷上,数日后,眼疾便会好了。”无涯孩儿没有妄言,天泪果然被他人盗取了。白石明明是天微池弟子,怎会这等魔门手段?又是何人杀了白石,最后夺了天泪?掌教师兄为何不细细盘查,便痛下杀手?此中疑点甚多,只是人已不在,即便解开此谜,又有何用?苏含烟心中黯然。
“求太师尊再赐一颗百草化虚丹吧。”婉儿一指怀中昏迷不醒的火灵儿。
服了丹药解毒,龟不同静坐不语。
婉儿又忍不住问道:“小师叔何在?太师尊是否见过他?”
“婉儿,你小师叔他……”苏含烟心中瞒不过,便把断崖之事讲给婉儿听。
“太师尊,你说小师叔被太师伯一掌打入蓝水之中?太师伯为何如此心狠!我要去救他……”婉儿大急,匆忙奔出屋去,奈何剧毒刚解,行了数步,又两腿一软摔倒地上。
“痴儿,蓝水之下,世间何人去得?事已至此,你不如随我回南宗去,早早离开此伤心地吧。”没曾想,这天泪盛会竟是这般结局!苏含烟扶起婉儿,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一张俏脸,叹息道。
“太师尊,你若是真心疼婉儿,就让婉儿留下。”婉儿推开苏含烟,跪下道:“当年婉儿不知小师叔去了何处,故而百年茫然失魂,如今知道小师叔就在这蓝水之下,婉儿怎能别他而去……”
“痴儿……也罢!”苏含烟长叹一声。
龟不同仍一言不发。
蓝水之下,灵蛇腹中,蜿蜒如长不见尽头的山窟。这灵蛇通体碧蓝,腹中却似白玉铺就一般,滑腻细嫩,莹莹柔光,极目可数十丈。
从灵蛇口下行数十里,有一处宽敞地,四四方方,足有数十间瓦房大小,此乃灵蛇化食之所。
无涯端坐其中,四壁一动,便有滚滚蓝雾向他袭去,似要将他吞噬。然断尘在前,蓝雾一点也近不了无涯的身子,反倒丝丝缕缕皆被断尘吸纳。
忽闻寒冰玉萧自响,须臾,逍遥子身影慢慢清晰,立于无涯面前。
当日,君无命曾说,无涯一点真元血就可唤出逍遥子,可一日之间,苍白衣万针穿身、清玄奋力一掌,无涯所流之血,落于寒冰玉萧之上的何止万点?故而逍遥子无须无涯召唤,不请自来。
“此地大好,哈哈,娃娃又可得一番大造化!”逍遥子打量四下,赞叹不已。
一会后,喝道:“两个小鬼,还不出来!”
黑秋、白夏应声飞出慑灵瓶,正奇怪眼前之人从没见过,却能唤出自个,再一看四周之物,不由如癫似狂:“灵灵……灵石!”
“上上……品!”
“极极……品!”
“什么上品、极品,此非灵石,乃是灵气淤积数万年,内中阴浊皆为灵蛇汲取,独留下纯灵化石。”逍遥子又道:“还不快给我取一尺见方的纯灵来,我既有本事唤尔等出来,当也有本事让慑灵瓶炼化了尔等。”
“不敢、不敢。”两鬼一齐作揖:“敢问上仙是……”
“我非什么上仙,我名逍遥子,乃昔年空冥修道人。”
“逍遥子大仙。”既然上仙称不得,索性往更高处称呼,两鬼皆是在幽冥界混了数千年的鬼精,溜须讨好终是改不了的:“你命我等取纯灵何用?”
逍遥子也知两鬼脾性,无奈一笑:“我要建天圆地方塔,供这个娃娃修炼。”
果然真是大仙,两鬼此时才发现原来上仙聂无涯也在此地,既然逍遥子称聂无涯为娃娃,那么自个称他为大仙,倒是一点也没错。
两鬼一面暗自庆幸自个机灵,否则大仙一怒,自个怎有好果子吃?一面赶紧去挖掘纯灵。
纯灵在灵蛇腹中连绵数百里,看似紧密,取之却也不难,鬼爪一划,便可轻易割裂。
片刻后,按逍遥子指点,两鬼就已用一尺见方的纯灵搭建起一座高一丈的天圆地方塔来。
逍遥子把无涯置于天圆地方塔中,念动真言,刹那,纯灵复又化为灵气,翻腾不息,无奈为道术禁制所拘,在天圆地方塔里四处游荡,却一丝一缕也逃离不出,皆为无涯笑纳。
这蓬勃灵气若是寻常人吸纳,只怕早已爆体而亡,然对于无涯而言,就如水滴大海,一点响动也不见。两鬼瞧着这神奇景致,眼都直了。
“傻愣着干嘛,娃娃一旦醒来,此地便顷刻不保,到时纯灵皆化为灵气逃逸,尔等是一点好处也得不到。还不开用乾坤袋把纯灵都装起来,能装多少便是多少,免得事后追悔莫及!”逍遥子喝了一声。
“大仙能否顺手赐予我等一点?”白夏看着逍遥子脸色,比划了几下,起先磨盘大小,最后拳头大小而已。
“嗯,速去吧。”逍遥子一点头。
可怜灵蛇自远古而来所积未化的纯灵在两鬼日以继夜拼命挖掘下,眼见越来越少。幸而灵蛇不过占了个体长,心智却不高,否则岂不是生生悔死。
无涯被清玄一掌打落断崖后,神思恍惚,魂魄飘渺,彷如无所去,无所归。猛然身处无穷无尽灵气环绕之中,人未醒,破天诀却自个运行起来,苍白衣追魂索命针带来的创伤、阴邪;清玄一掌之力震裂的五脏六腑皆在不知不觉中复原如初。
灵气涌入无涯体内,渐渐就连识海也容纳不下。存无可存,眼看即要撑爆肉身。忽而道心一点,大发异彩,内中浩浩荡荡自成世界,莫说这点灵气,便是天地之灵皆入其中,也不见得会填满。
无涯步入道境之中,心念一动,明悟良多,淡淡一笑,盘膝入定,听真言无声,然道境回应,混沌初开,星辰微明,山川雏形,河海不惊。
“大善!”逍遥子见天圆地方塔内,无涯宝相庄严,天花乱坠,稽首赞道。
章五二 炼化蓝水三百里(下)
道境之中,虽灵气源源不断进入,亦只不过天愈厚,地更固而已,依旧空空荡荡草木不生。即便如此,无涯也欢喜不已,修道者唯有经过天劫,证道成仙,登录仙籍后,识海才能转为道境,从此仙府自有,入定修行可入道境仙府中,外邪难侵,便是肉身毁了,也可于仙府中重修塑体。如今自个修为虽低,却凭借君无命留存的一点道心,悟出道境大千世界,足可见破天道法的高明。
无涯睁开眼,道境之中便有了光,刹那红日东升,气象万千。
这境界已比自个修为精进太多,无涯一叹,复入定中,推演空冥道法,导引天圆地方塔中灵气修炼破天诀第一境鼎中丹炼体。
天地灵气慢慢充填无涯体内奇经八脉、肌肤百骸,无涯肉身越来越晶莹透亮,俨然就似水晶雕刻而成,熠熠生辉。
娃娃破关在即,逍遥子看那原本高一丈的灵塔十年之后只剩三尺多高,一尺见方的纯灵也厚不过数寸,忙催促犹在挖掘不息的两鬼:“快加紧些,不出五年,灵塔必溃。”
可怜灵蛇体内的纯灵经两鬼十年采挖,几乎殆尽,只是纯灵在前,怎可轻弃?便是不用逍遥子催促,两鬼也不会住手,听逍遥子再这么一说,当下两鬼连犄角旮旯里一星点也都扣挖了出来。
断崖之变次日,道人们便离了钟离而去,毕竟下一个千年能与他们之中几人有干系呢?前些天还热闹喧哗的钟离又一次陷入了千年沉寂。唯有无涯曾居留过的小院中有几个人影。
龟不同依然不言不语;婉儿日夜愁眉不展;只有火灵儿吱吱喳喳一如从前。
“婉儿姑娘,你不用长吁短叹,少主无事。”十多年来,龟不同从没对婉儿说过只言片语,这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龟道长,你说什么?”婉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老龟我在这儿呆了十几年,也冷眼旁观你十几年。若是要问这世间还有何人不会谋算少主,你婉儿姑娘便是其中之一!”龟不同说罢,起身冷笑道:“少主乃先天灵胎,怕是这世间人都死绝了,少主他还活得好好。若想少主死,除非将他形神俱灭,岂是区区一掌,区区蓝水就可至他死地?不瞒姑娘说,老龟我本是妖修,一颗本命元丹仍暂存少主处,若是少主身死,元丹不受管束,必会归体。据此,老龟便断定少主他必定无恙,近来我自觉修为一日千里,必是少主悟道有成,老龟我也顺带沾了些光。嘿嘿!少主出世,宵小必惊!”
“龟道长……”你瞒得我好苦!婉儿有些怪怨龟不同,但听龟不同坦坦荡荡,便是连底细也透露给了自个,显然已不把自个当做外人,心里却又十分高兴,只是挂念无涯,情难自禁:“不知何时才能与小师叔相见。”
“一日、二日,一年、二年,十年、百年,对于少主而言,不过都是一瞬,婉儿姑娘,你我静待吧。”
说罢,龟不同又不言不语。
只要小师叔他平安无事,再等百年又如何?婉儿展颜一笑。
蓝水之下,灵塔之中,无涯肉身之光越来越盛,两鬼早就躲得远远,逍遥子也需借寒冰玉萧之能才可靠近。
这一日,光亮达到极点,须臾又倒吸回来,如此反复多次,只听得无涯长吁一声,肉身光亮不见,又如从前凡人之体一般,灵塔化为最后一缕灵气随无涯轻轻一气消散。
“逍遥前辈,多谢了!”虽人在道境中,这灵蛇腹中事,也逃不过自个神识,无涯一揖。
“这是你自个的造化,老道不过锦上添花而已。”逍遥子摆摆手,又道:“娃娃,我曾见天花乱坠,不知这破天诀,你修成了何等境界?”
“惭愧,道境初成,空无一物。”
“有多大、多广?”逍遥子又问。
这道境也分大小?无涯不由好奇,答道:“我不知其边际,只知道境成时,犹如天地初生。”
“灵仙道境一洞、天仙道境一府、玄仙道境一洞一府、金仙道境三洞三府、大罗金仙一方小世界、唯有圣人……”逍遥子嘴里念叨,猛然住口不说,却向无涯一拜,口称尊主。
“前辈,这如何使得!”无涯慌忙去扶。
“尊主,道不分老幼,先悟者为尊,尊主日后必有天大造化,逍遥子且请尊主到时能为我预留一位,以示尊主大恩。”逍遥子正色道。
“日后、日后,不知这日后何日至,我只忧当前!”既是以道为尊,无涯也不推却,只是口中叹息:“道境虽高,我修为却只相当合体圆满,奈何、奈何!”
“尊主,贫道已命二鬼取了纯灵,若是有八位空冥传人共同护持,修成聚灵大阵,必可使尊主修为短时精进。”逍遥子说罢,苦笑道:“此八位空冥传人需有空冥血脉,如今空冥早已湮灭,便是贫道也只留七魄……”
“逍遥先生,我记得君无命前辈说过,你散失之三魂,应该先于你七魄入了轮回。待我日后好好替你寻访,如今世间修道究竟是修得何种邪道?尔虞我诈,彼此争斗不休!若是能复兴空冥,必能匡扶人间正气。”无涯想及自个遭遇,难免恨声不断。
“见过尊主!”二鬼此时也来见礼。
“尔等也辛苦了,日后我去幽冥界还用得上尔等。取些纯灵去吧,免得到时丢了我的脸面!”无涯随手从乾坤袋中丢出数十块一尺见方的纯灵。
“够了、够了,多谢尊主!我等必将粉身碎骨报答尊主。”二鬼大喜过望,心想还是尊主大方啊。
“速去慑灵瓶中修炼,休要在此啰嗦。尔等既是鬼仙,何来粉身碎骨一说?”无涯一指慑灵瓶,收了二鬼。
“尊主此番出世,世间修真门派必定惧之,依贫道看来,这些宵小仍会纠缠不休。”
“嘿嘿,谋了我的天泪,此番定是想来谋我功法,到时随意按一个魔道的名头给我,便把我生生当做鱼肉。我不杀他,他却时时想着杀我。如今之计,唯有以杀止杀!”无涯冷笑数声:“待我出得蓝水,便去寻一处幽静地,成就大神通后,杀尽世间可杀之人!解我心魔,解我三绝师尊忧!”
“以杀止杀实在可叹,然不如此,世间不会清静,道不复道,不如杀之。逍遥还望尊主能体恤万物生灵,尽量网开一面吧。”逍遥子躬身一揖,身影慢慢淡去,隐入寒冰玉萧中。
断尘在手,无涯破开灵蛇腹,将身一晃,立于灵蛇眼前:“你这孽畜,也敢吞我?”
灵蛇正感腹部剧痛,睁开巨眼,却见无涯持剑指着自个,立时凶性大发,张口就咬。
“定!”无涯吐出一言,手中断尘暴涨数十丈,一剑刺入灵蛇前额,将它死死钉在蓝水之中。
灵蛇狂怒,扭身摆尾,一条数十里长的蛇尾,掀开蓝水,直劈无涯。
“来得好!”无涯大喝一声,展开道境无穷世界,把那灵蛇一头兜了进去。
灵蛇一入道境,顿觉自身渺小,浑身蓝光莹莹一刻不到便被断尘汲取一空,身形眼见变小,最后只如一条半尺长、手指粗细的碧绿小蛇。
小蛇失了凶性,向无涯连连顿首后,游入一条小溪,转眼不见。
无涯大笑:“你乃灵体,故而能轻易入我道境,你虽失了神通,却添了造化,于你而言,实是幸事!”
出了道境,无涯轻抚断尘剑身,仰天长啸:“五行鼎炼,炼不化我聂无涯之爱恨,实因爱恨溶于魂魄之中,故而我杀伐之心难起,故而我始终被这陈规旧俗束缚。我心颜不得开,故而修为不可进!如今世间皆宵小,非魔不可生。”
无涯奋力将断尘扔上九天:“断尘斩我!我之善归道境,修炼无上破天诀;我之恶暂归本心,助我入魔杀四方!”
“世人皆谓我是魔,我不成魔,岂不是枉费他们好心?哈哈哈……”
笑声中,断尘一道寒光从无涯头顶一路直透而下。
寒光中,无涯看到:白发无涯,面带微笑;黑发无涯一脸狰狞。
二人向无涯本相一拜,复归无涯本相。
“哈哈哈……”无涯再次大笑,笑声阴冷,细看他双目,隐隐皆是蓝光。
一团光雾托着无涯,慢慢从蓝水中升起。
光雾中,无涯伸出一臂,持断尘喝道:“三百里蓝水为我衣!”
蓝水狂涛裂空,席卷向包裹无涯的光雾,片刻后,蓝水微波,光雾也淡淡散去。
只见无涯一身淡蓝长衫,腰悬断尘,且歌且行,踏着蓝水,向钟离而来。
章五三 一剑挥动四方寒(上)
我非是魔却似魔,
魔虽是我却非我。
世间不平如何平?
问过道心问断尘!
“少主!”龟不同循声望去,半空中,无涯一袭淡蓝长衫飘然而来,未见无涯跨步却已到了自个眼前。
哧溜!火灵儿窜上无涯肩头,与无涯双目一触,又哧溜蹦了下来,躲到了婉儿身后,一双火红的眼珠,带着几分畏惧,偷偷看着无涯。
“你这小东西,不过十五年不见,你便认不得我了?我即是我,何曾变过?你与我几番共赴生死,又何必怕我?”无涯淡淡一笑,望向龟不同:“不同,你修为不见精进,是否懈怠了?”
“少主,老奴修行十万年才有分神境界,呵呵,十五年对老奴而言实在太短。”龟不同暗自思忖,少主怎的与以往大不相同。
“或许日后,自有良方解你顽症。”
“多谢少主。”少主眼中蓝火实在怪异,望之令人胆寒,龟不同也不敢多看,躬身退到了一旁。
无涯走近婉儿:“婉儿,你也恰好在此么?”
没等婉儿答话,龟不同开口道:“少主,这十五年来,婉儿姑娘从未离开过钟离。”
“喔……婉儿,你若是自忖跟随我与不同两人心中快活,你就跟着吧。”
“小师叔……”无涯言语虽冷淡,但听在婉儿耳中,却似天音,仿若这十五年来的忧愁苦痛都值得了。
“莫要再称我为师叔,断崖一掌,就已绝了我忘念峰师承名义。如今这忘念峰,我只认三人,一是我师尊三绝真人,二是师叔青曼真人,第三个便是你婉儿,其余在我眼中皆是粪土!”
不叫他小师叔,那叫他什么?无涯哥哥?莫说叫出口了,便是想想终觉羞赧,婉儿低着头,脸色微红。
“少主,不知你日后如何打算?”钟离是待不久的,这世间之人也皆谓少主是魔,龟不同不免忧心忡忡。
“如今之计,当要去域外一行。”
域外?龟不同一惊。
正在此时,忽闻嗖嗖衣襟破空之声。
抬头看去——四个道人脚踏飞剑一马当前,四人身后紧紧跟着驾驭各色法宝的数十人,一行人已临小院。
无涯昂然步出房,立于小院中,嘴角带着冷笑,打量着来人。
为首一人正是清虚山寿元,只见他脚下飞剑吞吐黄光,手持一方玉印,指着无涯喝道:“想不到蓝水之下十五年你居然未死,魔头,你果然古怪!”
“我若一死,尔等岂不是空等一场?我聂无涯剑下不死无名之辈,尔等何人,报上名来!”断尘蓝光氤氲,无涯双目似有蓝火在烧。
“魔头,你连我清虚山寿元真人的名号也不知了?”寿元一抖手中玉印,顿时玄妙符箓化作斗大金字当头罩向无涯:“十五年前,你用阴毒魔功害我师侄白羽,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寿元?莫非尊驾就是与清虚山执掌如夫人行苟且事的寿元?我看尊驾年事已高,若是不知节制,怕是寿元将尽了。”无涯寒冰玉萧一点,金字符箓顿作点点碎光。
“你、你这魔头,你胡言乱语!”寿元一时气结。
“我胡言乱语么?那么当年白羽胡言乱语,尊驾何必要下此狠手,将他形神俱灭?莫非这胡言乱语触到了尊驾的痛处?哈哈……”无涯大笑。
“你、你……”寿元老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了事。
“真人,何必跟这个魔头计较?我乃天微池安阳道人,你无故杀我白石师兄,今日必要你以命抵命!”一旁闪出一个中年道人,挡在寿元身前,手中一柄铁如意,冷光森然。
“白石下毒害我属下,盗走我天泪,这等行径,不该死么?”无涯冷哼道。
“魔头,我悟剑崖虽与你素无仇怨,不过除魔卫道,我悟剑崖岂能置身事外?即便天下人人都可饶你,我净玉也放不过你!”
“好大的口气!今日风大,你就不怕闪了舌头?”无涯看着突现眼前玉面无须的净玉,也不点明当年凤岗庄旧事:“不知你悟剑崖恒虚、玉虚两个老贼是否已死?”
“我恒虚、玉虚两位师叔好得很,便是你这魔头死上一万次,他二老活得好好!”这魔头怎会知晓我两位师叔的名号,净玉暗自奇怪。
“老贼没死更好,你今日若是能侥幸从我剑下逃生,就回去告诉这两个老贼,他日,我必上悟剑崖取他等狗命!”
净玉大怒,一晃手中阴阳离合剑:“魔头放肆!若要上我悟剑崖,且先从我手中过!”
“道兄且慢动手。”李慕青躲在一边多时,出来相见尴尬,不出来又显得自个怯阵,见净玉匆忙动手,方想起清玄嘱托,赶紧拦住净玉道。
“李慕青,到此时,你忘念峰还要袒护这个魔头?”净玉一腔怒火转而发泄在李慕青身上,阴阳离合剑直取李慕青。
“啊呀,净玉道兄说哪里话。”李慕青驱使飞剑架住阴阳离合剑:“道兄容我把话说完。我忘念峰乃世间正道中坚,岂能为了些许他日情分,就忘了大义?莫非道兄忘了此行何为?这魔头虽不过尔尔,但所练魔功却是厉害,若是不知他一身功法从何而来,我人间正道怎有宁日?”
说罢,李慕青剑指无涯,恶狠狠道:“魔头!还不从头招来?或可还能给你一个全尸!”
果然满口凛然大义却皆是为了我的功法而来!无涯也不答话,看着院墙外探头探脑的几十个道人:“尔等鬼鬼祟祟,又是何人?”
院墙外众人被无涯眼中蓝火一激,心中俱咯噔一声,不由连连退了几步。
一位肥头大耳的道人仗着人多气壮,想在众人面前露个脸,便挤到人前,昂头喊道:“我等虽非名门弟子,却也是正道中人,今日来此,便是见证魔消道涨!诸位何必怕他?魔头,你必死无疑!”
“他人吃肉喝汤,尔等一旁望望;他人若是遭殃,尔等却要陪葬!不知好歹的东西!可悲之极!”无涯低声一叹,断尘一甩,一道蓝光劈开院墙,将那肥头大耳的道人拦腰斩为两截。
肥头大耳道人一时未死,口中惨叫连连,双手扯着地上杂草,托着鲜血淋淋的半截身子向众人爬去,脏器外露蠕动混杂乱草沙砾,其状实在可怖。
众人吓的魂都丢了,不觉又退了数十步,任由那个道人痛号惨呼。
“魔头。休要逞凶,看我寿元拿你!”寿元一催飞剑,手中玉印乱晃,刹那,五雷符、金刚符、烈火符、寒冰符、风刃符,一齐向无涯袭来。
电闪雷鸣、火光冲天、风刀雪剑,把无涯围了个严严实实。
“来而不往非礼也!”无涯不慌不忙,将身化为五行之气,脱了此围,手一扬,断尘蓝光一闪。
饶是寿元躲得急,那头顶的紫玉冠也被一剑削落,头皮失了一大块,齐肩花白头发遮脸,瞬间,血流披面,甚是狼狈。
李慕青见无涯持剑又上,忙驱飞剑来挡:“寿元真人,我来助你。魔头休要凶顽!”
飞剑与蓝光一格,哧溜溜火星乱溅,噔、噔、噔,李慕青满脸惊骇,一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胸口血气翻涌,张口一吐,便是一大口血。
“魔头,你……”李慕青犹如在梦中,想不到区区十五年,聂无涯修为竟远胜当年。
“何须奇怪,既是魔道,修为精进当要神速。”无涯瞧了李慕青一眼,又道:“只是我也奇怪,你李慕青十五年前不过出窍中期,如今也有了分神圆满的修为,不知,你又是练的何种魔功?”
李慕青也有分神圆满之境了,无涯此言一出,众人一齐把眼光投向李慕青。
寿元暗自思忖,怪不得连我也看不清李慕青修为深浅,原来他修为竟与我相当。
“休要听他胡言。我忘念峰哪有什么魔功!”李慕青大急:“承蒙师尊赐我灵丹,慕青修为才得以提升。”
灵丹?无涯心中忽而一动,轻笑道:“忘念峰有如此灵丹?呵呵,日后,我少不得要去忘念峰一行,问清玄讨要几颗来。”
“魔头厉害,诸位速速结阵!”一行人中以寿元、李慕青修为最高,但也只是分神圆满,二人皆在无涯手下走不过一合,寿元心知,若不用他法,今日必讨不到好去。
“无极天罗阵!”四人同声高喊。
寿元盘膝坐下,两侧净玉、安阳,李慕青当前一剑平持。
“法宝归位!”寿元发了一声。
玉印、铁如意、阴阳离合剑、黄光风剑,分列四角,刹那放光,交相辉映,隐隐风雷之声。
“真元合一!”
净玉、安阳用掌心抵住寿元,寿元高喝一声,掌中白光一吐,印在李慕青后背。
“我独驱宝!疾疾,去!”李慕青一指点出,一道光柱透指而出,搅动半空四宝,齐齐压刺无涯。
“蓝水为盾!”无涯双目尽碧化为一蓬蓝焰,断尘轻扬,划了一道圆弧,三百里蓝水呼啸而至。
章五四 一剑挥动四方寒(下)大结局
蓝幽幽、数尺见方一块却是浩浩蓝水所化,任它四道法宝最强,终究透不过蓝水三百里。一道光柱在蓝水盾里,狼奔豕突,须臾便力竭化为无形。
“诸位道友,今日之战,还需全力!”李慕青情急大喊道。
寿元、净玉、安阳彼此对望一眼后,真元急转,不再保留。
丹田一下存了海量的真元,李慕青身形暴涨,两眼布满血丝勒出,双手十指急点,数十道光柱击打在蓝水盾之上,噗噗作声。最后光柱聚团、聚点,刹那炸开。
砰!一声巨响后,无涯用剑一引,三百里蓝水又归原处。
这四人合力实在不可小觑,无涯自觉喉间一阵苦甜,身形晃了几晃方才站住。
“少主,老奴来助你!”龟不同见此,举着盘龟拐棍,冲了出来。
“回去!与火灵儿一起护住婉儿,免得让一从宵小趁机占了便宜!”无涯冲龟不同大喝道。
婉儿手握一叶青莲,立于房中,左右为难,虽极想与无涯携手一战,可真要和昔日同道为敌,一时却下不了这个狠心。
趁你病要你命!寿元眼珠一转,一指龟不同、婉儿,回首对院墙外观望的一丛人喊道:“诸位道友,与魔为伍者皆是魔,何人不可诛之?今日诸位如若建功,贫道保荐他进我悟剑崖!”
“如若愿意进我天微池也可!”
“我清虚山也对诸位大开方便之门!”
“忘念峰三宗,任诸位自选!”
净玉等人也会意高喊起来。
院墙外,众人暗忖,这聂无涯厉害,房中区区两人怕不见的也如此,若能趁此良机,进了名门大派,岂不是鱼跃龙门?
当下,众人发一声喊,一齐向龟不同、婉儿冲去,法宝乱砸,杀声震天。
龟不同挥舞盘龟拐棍,左突右挡。
婉儿始终下不了狠手,眼看就要遭祸。
“你这吃货,此时不显形更待何时?”聂无涯剑指火灵儿。
火灵儿将身一滚,显出麒麟真身,巨口一张,好一蓬天火,当下死伤无数。
聂无涯也不赶尽杀绝,哈哈大笑几声,跨上火灵儿,与婉儿、龟不同踏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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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后,化外之地有金光万道,亮彻云天,数月不散,一时天下震动。
有好事者去打探,皆是有去无回。
金光乃是聂无涯破天诀神功初成所致,一旦功成,无涯就去了万兽谷,却被告知黄姑儿已与数十年前为一位上仙收去作了坐骑。
无涯怒上天门,击杀值守金仙,又用断尘剑化天地戾气为己用,打破天门上了仙界。
数百年厮杀之后,天地二圣出现。
二圣告知无涯:天地悠悠终有尽时,唯有重复混沌,再出新圣——人圣,天地人三圣鼎立,方可保无穷无尽。
二圣推演天道,新圣必出,到时就算大罗金仙、诸天神佛也难逃此劫。或生或死,或湮灭或轮回或超脱。
仙界闻此讯,封闭天门,欲加速混沌产生,待新圣出时,趁羽毛未丰格杀,夺其气数分之,意图逃过此劫。
人界收天界蛊惑、分化,彼此争斗,却不知正合了仙界心意,人界越乱,混沌越易产生。
二圣欲天地相合,重造世界,聂无涯不忍生灵涂太,自认一身修为来自天地,不如散去与二圣同归虚无。
三圣合一,冥冥自有安排,天地间从此只有一圣——聂无涯。
夕阳山外,微风拂面,无涯、黄姑儿相拥而立。
——————————————————此书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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