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芳道:“大人,要不要奏明圣上,查抄归义伯府,也许我们能够发现一些端倪。”
狄公沉吟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静静地望着他。
良久,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可打草惊蛇。而今有太多的秘密没有破解,线索都指向归义伯府,比如说,那种杀人于无形的神秘之物究竟是什么?黑衣社豢养这种东西的目的又是什么?王锴究竟是不是黑衣大神?大漠中劫持饷银的过程到底是怎样的?要想真正解开这一个个谜团,归义伯府的位置至关重要。一旦我们贸然查抄,王氏兄弟定会使用诡计脱逃,而黑衣社也不会再使用归义伯府作为秘密联络点。对于我们来说,便失去了唯一的查案线索。这样做,不但无法查出真相,还会令调查陷入困境。因此,目前还是不要惊动他们为好。”顿了一顿,狄公又道,“而且,我们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来坐实王锴的罪名,一旦弄巧成拙,便不好收场了。”
曾泰道:“恩师所言极是。如果我们因证据不足,无法将王锴绳之以法,他必定会具表朝廷告状,万一圣上怪罪下来,我们就被动了。因此,而今之计,还是暗查为好。”
狄公点了点头道:“不错。曾泰,自明日起,你派人日夜监视归义伯府,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禀告。”
曾泰应喏。
狄公的目光望向众人,微笑道:“连日劳顿,大家都辛苦了。夜已深,元芳、曾泰,烦劳你们将大家的下处安排妥当,都回去安歇吧。”
曾泰道:“恩师请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就请恩师和元芳在正堂安歇。东跨院已打扫出来,薇儿夫人和小桃暂时住在那里。狄春、张环、李朗,你们委屈一下,就在这西跨院中住下吧。”
狄春笑道:“好极了,正好可以照顾病人。”
小桃踌躇道:“先生,我也要照顾病人,住得太远,不方便吧?”
狄公沉吟片刻道:“我看这样吧,曾泰,小桃还是住在西跨院中。”
曾泰点了点头道:“那也好,我马上命人安排。薇儿夫人、狄春,我们走吧。”
众人齐声告辞,随李元芳、曾泰走出门去。
曾泰对几名掌固边走边交代着:“吩咐下去,这位狄先生是本州的恩师,你们要小心伺候,先生有需必应,如敢怠慢,小心则是。”
几名掌固齐声道:“请大人放心。”
曾泰点了点头,眼睛不经意地一瞥,只见远处角门前,一条黑影疾掠而过奔进角门,向后堂而去。
曾泰愣住了,回头问身后的掌固道:“你刚刚看到一条黑影跑过去了吗?”
掌固摇了摇头:“没看见。”
曾泰道:“怪哉,刚刚我到公堂传谕,就看到那边有条黑影跑过……”他沉吟片刻,对掌固们道,“走,去看看!”
曾泰率人来到门前,只见后堂的门敞开了一条小缝,门扇在风中吱吱地摆动着。
曾泰停住脚步,奇怪地对身后的掌固道:“这门怎么开着?”
掌固摇了摇头。
曾泰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堂中。
房哲仍旧躺在病榻之上,一动不动。身旁负责看护的医士在打着盹,时不时发出一阵微鼾。
曾泰走到房哲的病榻前,看了看他的脸色,稍稍松了口气。
忽然,房哲脚旁的一点红色吸引了他的目光。曾泰定睛看去,竟然是一小片血迹。曾泰一愣,伸手拉了拉房哲的裤脚,果然,血是从小腿流出来的。
曾泰伸出手轻轻卷起房哲的裤管,小腿肚上两点小小的咬痕映入了眼帘,曾泰疑惑地望向了榻上的房哲。
狄公正站在屋中静静地思索着,李元芳走了进来,轻声道:“大人,住处都已安排妥当了。”
狄公转过身,点了点头道:“饷银被劫之事未了,又出现了那个杀人于无形的神秘之物,而两者都是由黑衣社操纵的……它们之间有什么内在关联呢?”
李元芳轻声道:“大人,这个案子连环相套,蹊跷诡异,不简单呀。”
狄公缓缓走到榻旁,目光望向了床上的病人,良久才道:“从劫持饷银之举不难看出,黑衣社策划的必定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今,我们要做的便是从纷繁的线索中排杂理陈,直奔主题。”
李元芳道:“大人,您所说的主题是……”
狄公道:“此案由何开始?”
李元芳道:“饷银被劫。”
狄公点点头道:“不错。在上次出发清剿古堡之前,我们已经做过类似的分析,劫持饷银虽然是这个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步,但却不是计划的核心,更不是最终目的。这一点从荒山古堡、洪家堡的死者,以及在这两处和归义伯府后园中发现的那些恐怖的小红点便可以得到证实。如果黑衣社劫持饷银只是为了贪图钱财,那么,在大漠案发之后,他们完全可以销声匿迹,不再行动。然而目前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您所说的主题,就是要弄清他们劫持这五百万两饷银的真正目的。”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非常准确。可要想搞清这一点,当时大漠中饷银被劫的真实情况就至为重要。”
话音未落,门打开了,曾泰快步走了进来:“恩师。”
狄公点了点头。
曾泰道:“恩师,有件怪事。”
狄公一愣:“哦,怎么?”
曾泰道:“刚刚学生路经后堂,黑暗中有条人影疾掠而过。后堂之中住着重伤昏迷的房哲将军,因此学生不敢怠慢,赶忙率几名掌固前去查看,发现后堂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里面没有动静,学生到房将军榻前查看他的伤情,却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狄公道:“什么事情?”
曾泰道:“房哲将军的左腿上有一道伤痕,还有鲜血渗出。”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了一眼道:“哦,有这等事?”
曾泰点了点头:“当时,我将值守的医士唤醒,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难以回答。想房哲将军一直处在昏迷之中,他的腿上怎么会有伤痕?因此,以学生想来,会不会他与这个病人一样,也遇到了歹人的袭击?”
狄公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微笑,转身对李元芳道:“元芳,你去将小桃唤来。”
李元芳答应着走出门去。
狄公道:“曾泰,此事,你是如何处理的?”
曾泰道:“学生已命府内仆役轮班守在后堂门前。”
狄公点了点头,静静地思索着。忽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双手重重一击道:“打草惊蛇,顺藤摸瓜,就这么办!”
曾泰赶忙道:“恩师,您想到了什么?”
狄公刚要说话,外面脚步声响,李元芳和小桃走了进来,元芳道:“曾兄,那两名斥候现在门外等候。”
曾泰道:“恩师,您看……”
狄公道:“叫他们进来。”
曾泰对外面喊道:“进来吧。”两名斥候听到传唤,快步走进门来。
狄公一指床上的病人道:“你们看一看,可认识这个人吗?”
两名斥候走到床旁仔细一看,惊叫道:“廖副将!”
曾泰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他,他真的是失踪的副将廖文清?”
斥候道:“刺史大人,绝对没错。”
李元芳道:“事关重大,你们可要看仔细呀。”
斥候道:“廖副将是我们斥候营的主将,小的绝不会看错。”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狄公。
狄公点了点头道:“好了,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两名斥候施礼后,迅速退了出去。
曾泰看着狄公,结结巴巴地道:“恩师,您的推断一点不错。真,真的是他。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小桃也问道:“先生,这病人你们早就认识?”
狄公笑了笑,看着榻上的廖文清道:“看来,我们只有靠你了。”
李元芳道:“大人,虽然廖文清的身份已经辨明,可目前他昏迷不醒,就与房哲将军一般,我们还是无法得知当时大军遇袭的详细情形。”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元芳,不要心急啊,事情要一步一步来。现在我们已经确定这个病人就是失踪的左龙武卫副将廖文清。那么又产生了几个疑问。”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了一眼道:“什么疑问?”
狄公道:“第一,解运饷银的三千大军在沙漠中全军覆没,偏偏只有这个廖文清一人失去了下落,而我们发现他的地方,却是距大军出事的第一现场——大漠将近三百里的凉州荒山之中,这个距离差不奇怪吗?”
李元芳和曾泰点头道:“的确很奇怪。”
狄公道:“第二,从饷银被劫到我们在深山中发现他,中间只有一天的间隔,而发现他时,他身负重伤昏死在碎石之中。试问这样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是怎样一天之内奔波三百里地,从大漠跑到荒山中的呢?”
曾泰道:“他会不会是跑到了深山之中,才遭到歹人的伏击?”
狄公道:“有这种可能。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他逃出案发现场时头脑是清醒的,身为大军副将,为何不赶到凉州报信,却要穿过凉州城跑到深山里去?”
曾泰点头道:“不错,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李元芳道:“不要说中毒之人,就是正常人也不可能一天奔驰三百余里,除非……”
狄公道:“除非身背六百里加急文书的驿卒。”
李元芳道:“不错。”
狄公继续道:“我们半道救下廖文清,夜宿洪家堡,于第二天午时到达凉州。如果从我们到达凉州之时算起到现在,不过两天的时间。而这个廖文清住在刺史府中养伤之事,也仅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我说得不错吧。”
曾泰道:“正是。”
狄公接着道:“然而,从小桃和元芳的叙述不难看出,那个两天之内两次前来西厢房行刺的刺客,定是已经先于我们知道了廖文清的真实身份……”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正是。否则,他绝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屡次行此暗杀之事。”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就奇怪了,连我们都不知道廖文清的真实身份,这个刺客又是如何得知的?”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
狄公笑了:“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忽然,李元芳双手一击:“除非这个刺客以前就认识廖文清。”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语中的。”
曾泰道:“可,可廖文清是龙武卫副将,不是凉州官吏,又有谁会认识他呢……”
狄公道:“小桃,刚刚你曾说过,在那个刺客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小桃道:“对呀。”
此言一出,曾泰失声喊道:“恩师,您是说……”
狄公轻轻嘘了一声,冲李元芳、曾泰、小桃招了招手,三人围了过来,狄公轻声说着什么。
后堂内亮着烛火,房哲静静地躺在病榻之上,看护的医士依旧在一旁盹睡。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房哲的眼睛微微动了动。
窗外响起了曾泰的声音:“刚刚我看到的那条黑影,就是向后堂方向而去的!”
小桃的声音响了起来:“刺史大人,我敢肯定,那就是刺杀廖副将的凶手,他一定还在这里。”
房哲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窗外,曾泰厉声喝道:“包围后堂,任何人不得进出!”
众军齐声答是。
脚步声来到后堂门前,房哲赶忙闭上双眼。
门声一响,曾泰、小桃率一众军士闯进堂中。
盹睡的医士猛吃一惊,惊慌地站起身来:“刺史大人。”
“刚刚这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没有动静。”
“有没有人偷偷潜进后堂?”
“没有。”
一旁的小桃低声道:“刺史大人,我在那个刺客的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当时血就流下来了。我想这个人的身份应该很好辨认,只要查看后院所有人的小腿,便能找出刺客。”
榻上的房哲浑身一颤。
曾泰道:“你是说将刺客的小腿咬出了血?”
小桃道:“对。”
曾泰沉吟着道:“却是怪哉。”
小桃道:“怎么了,刺史大人?”
曾泰压低声音道:“刚刚我到后堂中来看房哲将军,发现他的小腿上便有一点伤痕。”
房哲的手微微颤抖着,呼吸粗重起来。
小桃轻声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曾泰摆了摆手道:“不可能,房将军怎么会是刺客呢。好了,不要胡乱猜疑。小桃,就依你刚刚所说,遍查府内所有人众的小腿,一定要将刺客找出来。”
小桃道:“是。”
曾泰对那名医士道:“就从你开始。”
医士一惊:“大人,卑职……”
曾泰皱了皱眉,冲后面的军士一摆手,军士们一拥上前,将医士按在椅子上,绾起他的裤脚检查双腿。
一名军官道:“大人,没有伤痕。”
曾泰点了点头对医士道:“你跟我走。”
医士道:“大人,那房将军……”
曾泰“哼”了一声道:“啰唆!”
医士吓得连连称是,几人转身走出门去。
榻上的房哲偷偷长出了一口气,睁开双眼向屋内望去,屋中已空无一人。他坐起身来,翻身下地,快步来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曾泰、小桃率人向后园走去。房哲三脚两步窜到烛台前吹灭了蜡烛,而后站在窗前静静地听着。外面的人声渐去渐远。房哲快步来到门前,伸出手轻轻拉开了房门,转身闪了出去,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狄公在房中缓缓踱步,静静地思索着。
曾泰和小桃冲进房中:“恩师,房哲不见了!”
小桃道:“先生,刚刚我认出来了,躺在后堂床上的人就是那个刺客!”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曾泰道:“恩师呀,我真的是服了!果然是房哲,您,您是怎么想到的?”
狄公道:“还记得咱们出发清剿古堡之前,你带我到后堂看望重伤的房哲,我曾给他把了把脉,发现他的脉搏非常正常。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按照房哲的脉象,应该早已苏醒了,可他却一直昏迷不醒。”
小桃由衷地道:“先生,您真是太了不起了!号号脉就能知道他是假装的。”
〖〗
狄公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以后先生把这个本事教给你。”
小桃兴奋地道:“太好了,说话要算话!”
狄公笑道:“当然了。发现了房哲的破绽后,我并没有将此事说穿,因为我不明白房哲假意昏迷的目的是什么。从后堂出来,我们到了西厢房,而恰在此时,重伤的廖文清在昏迷中高喊‘别喝,有毒’,这句话使我隐隐感到一些端倪,但这也不过是一种直觉,我左思右想,为了保险起见,最终决定将元芳留下,观察动静。”
曾泰道:“我说您为什么临时决定要元芳留下,原来是为了这个。”
狄公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并没有断定这个病人就是廖文清,只是房哲的行为令我觉得很费解,这才决定让元芳暗伏府内一查究竟。果然,当天夜里就发生了刺杀之事。”
曾泰道:“可恩师,房哲是如何得知廖文清获救,又是如何得知他在刺史府中养伤的呢?”
狄公道:“日前我们去看望房哲,你和元芳曾提起我们在路上救下一名军官,目前已被安置在西跨院。房哲一定是在病榻上听到了你们的这番话,才夜探西厢房,想看一看那个重伤的军官是不是副将廖文清。果然,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才有了后面的刺杀行动。”
曾泰恍然道:“啊,原来是这样。”
狄公道:“奇怪的是,房哲为什么要杀死廖文清?这二人是一卫同袍,按道理说该当是情如手足,是什么原因促使房哲屡下毒手?”
曾泰道:“恩师,我想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狄公点了点头道:“看起来,发生在大漠的饷银被劫案当中还隐藏着很多谜团。要想解开它,必须从房哲身上入手。”
曾泰道:“这就是为什么您要我们打草惊蛇,却又放房哲逃走的原因。”
狄公道:“顺藤摸瓜,我要看一看房哲逃出刺史府后会有什么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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