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何竟更是狼狈,狄春的双掌不停地抽在他的脸上,不论何竟怎样闪躲,狄春的嘴巴总能狠狠地打在他面颊上,而且一下重似一下,直打得何竟眼冒金星,脚步踉跄。狄春的手做了个要打的动作,何竟赶忙伸臂抵挡,可狄春却将手收了回去,何竟一下挡空,脚下连撞两步,脑里一片晕眩,重重地摔倒在地。
不到一刻的工夫,所有打手跑的跑倒的倒,街道上一片呻吟哀叫之声。
何五奇趴在地上,身体不住地发抖。
直到此时,两旁买盐的百姓们才从纷纷角落里走了出来,大家低声议论着:“打得好,真痛快!这帮黑心贼,就得这么治他们!”“他们何家盐号把盐卖的跟金子一样贵,却不让别人卖低价钱。难道咱们盱眙老百姓就只能吃你何家的霸王盐!”“没错。官盐断了两年多,姓何的在咱们身上赚了多少黑心钱呀!”“盐枭卖盐比他们价钱低,他们就把盐枭赶的赶杀的杀。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好心肠不赚黑钱的盐商,他们又要把人家赶走。我说你们他妈还是不是人呀!”“老百姓家里存的几个糟钱就快让他们何家盐号榨干了!你们拿着大伙的血汗钱吃喝嫖赌,也不怕长噎嗝!”
百姓们越说越气,一人喊道:“大家上去,一人踹他两脚出出这口恶气!”周围立时一片应和之声。
狄春一见事态不妙,赶忙冲张环使了个眼色,张环拉起何五奇连拖带拽地把他推进院中。
狄春高声对卫士们喊道:“弟兄们,将这帮打手提拉起来,让他们靠墙根儿蹲着!”转面又向百姓们喊道,“乡亲们,咱们继续卖盐,刚刚到谁了?”
一个老汉跑过来道:“小伙子,到我了!”
狄春冲后面的百姓招了招手道:“大家排好队!”众百姓闻言赶忙走了过来,按顺序排好。狄春这才松了口气。
狄公坐在桌案后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张环进来了:“先生!”
狄公道:“怎么样?”
张环回道:“一切妥当,狄春在外面已经开始售盐了。”
狄公道:“何五奇呢?”
张环道:“就在门外,李朗看着呢!”
狄公微笑道:“好,大家辛苦了,李朗把何五奇带进来吧!”
张环答应一声,走出门去。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脚步声。房门一开,李朗狠狠地一搡何五奇:“进去!”
何五奇踉跄两步,跌进房中。
狄公连眼角也没抬一下,继续看书。
何五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站在当地,只觉得手足无措。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怀,怀,怀……”他也不知该叫什么了。
半晌,狄公才抬起头来道:“回去后,关闭何家盐号。连夜带家眷离开盱眙。”
何五奇被吓呆了:“怀先生,合作的事……”
狄公一摆手道:“现在已经没有合作了。我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何五奇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道:“是。”
狄公冷冷地道:“记住我的话。明天,如果让我知道你还在盱眙,那就不要怪怀某心狠了。”
何五奇连连应道:“是,是。”说完,头都不敢抬,出门带着他的残兵败将回到了何宅。
一进正堂,何五奇就一ρi股跌坐在了椅子上,哀叹道:“完了,全完了!姓怀的让我关闭盐号,连夜带家眷离开盱眙。眼瞧着我苦心经营的地盘,转眼就归了别人,我,我……”说着,竟然掉下泪来。
何竟摸了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道:“这姓怀的究竟是什么来头,势力竟然这么大,他那些手下不仅人多势众,而且个个武艺高强,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有马队……老爷,这次咱可是遇上吃生米的了!”
何五奇长叹一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答应与他合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忽然,他抬起头来,双眼瞪着空气发起呆来。
何竟吓了一跳,赶忙走过去,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何五奇一点反应都没有。何竟吓得一把拉住他道:“老爷,您可要想开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突然,何五奇甩开了他的手道:“号什么丧啊,你以为我疯了不成?”
何竟又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道:“您没事呀,可吓死我了!老爷,您想什么呢?”
何五奇道:“我突然想起昨天姓怀的说的几句话。”
何竟道:“他说什么?”
何五奇道:“当时他说起合作,曾说‘你每从外面趸来一批私盐,就要分我一半’,还说按每斗比进价多一百文付钱。这就说明,他没有进盐的渠道!”
何竟点了点头:“是啊,那又怎么样?”
何五奇的眼中渐渐放出光芒:“也就是说,他只是看中了这儿的盐市,想在这里Сhā上一脚,多赚点儿钱。”
何竟道:“可,这能说明什么呀?”
何五奇有些得意地道:“这就说明,我们还有机会!”
何竟一愣:“机会,什么机会?”
何五奇喝骂道:“你真是个笨蛋!当然是与姓怀的合作的机会。”
何竞道:“为什么,人家为什么要和咱们合作?今儿咱们斗败了,这个地盘就是人家姓怀的了。老爷,您就别再瞎想了!”
何五奇一摆手道:“不,这绝不是瞎想。姓怀的也用得着咱们。他初来乍到,一切都还不摸门,至少可以说,他现在还需要咱们。”
何竟道:“小的越听越糊涂了。”
何五奇道:“你想一想,姓怀的没有进盐的渠道,如果他将手里的这十石存盐卖完,该怎么办?他到哪里去弄盐呢?”
何竟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您是说,他需要咱们帮他进盐!”
何五奇面露得意之色,笑道:“否则,他为什么要在淮水茶楼等我,谈合作之事?”
何竟双掌一击道:“有道理,有道理呀!”
何五奇兴奋地道:“这个姓怀的有钱有势,而且可以肯定,此人大有来历。我们靠上他,只有好处。首先,仅凭我们手中的积蓄,每次进盐最大的数量也就是二十石左右,可是有了姓怀的参与就不一样了,就是一次进他上百石也不成问题。第二,凭着姓怀的手下那些人,凭着他的势力,我们可以把售盐范围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到那时候,我们手里盐多了,势力也大了,这扬州附近的盐市还不就都成了咱们的天下?”他越说越高兴,手里还不住地比比画画。
何竟提醒道:“那个姓怀的可是个厉害角色,人家出钱出力,也得分钱。”
何五奇道:“这是应该的。如果真能合作,人家有钱有势,那就是老大。咱们得哈着人家,让人家提携咱们,别把咱给甩了。嗨,我也是,当初要是好好想想,合作能有这么多好处,我早就答应了。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何竟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是呀,现在您是说得挺热闹,可还不知道人姓怀的是怎么想的呢!再说,今儿这事一闹,两下里可怎么见面呀?我瞧那姓怀的可是做得很,连理都懒得搭理咱们。”
何五奇毫不在意道:“这就得咱们先放下架子,摆个姿态,服软赔情,哈着人家。我就不相信说不动他。这样,你马上去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宴,就摆在后园的湖心亭。我亲自去请姓怀的。”
夫人房中,春儿站在榻前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夫人听得兴味盎然。
春儿笑道:“最后,老爷带去的打手一个个都头破血流倒了一地,何竟让人家把脸都给打肿了!还有,最狼狈最丢脸的莫过于老爷了,他让人家踩在脚下,把刀架在脖子上。”
夫人笑了笑,轻声道:“这个姓怀的真是了不起!竟能把何五奇这种恶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有,他高价进盐,却平价卖给盱眙百姓,这就说明此人乃是仁侠尚义之辈。有机会能见见他就好了。”
春儿道:“他就住在通衢客栈中。”
夫人一愣抬头看着春儿,沉吟道:“通衙客栈?”
春儿点头道:“没错。”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何五奇推门而入:“夫人,你好些了吗?”
夫人淡淡一笑道:“好多了。”她仔细看了看何五奇,见何五奇脸上没有丝毫愁容,相反倒是笑逐颜开,不由疑惑地看了春儿一眼。
何五奇道:“夫人,今晚我要在后园中宴请一位贵客,要是你身体许可,最好能够与为夫一道待客。”
夫人皱了皱眉头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吃吃喝喝,我不去。还是你自己应酬吧!”
何五奇赔笑道:“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们何家盐号日后的前途,就在此人身上。”
夫人一愣道:“哦,我可是从没听你说过这种话,你不是一向很自负吗?”
何五奇笑道:“这次不同了。所以我希望夫人能与我一同招待这位贵客。一来,显得更隆重一些;二来,你知道我读书不多,肚子里没有墨水儿,怕和贵客说话时出乖露丑。”
夫人沉吟片刻道:“这位贵客是谁呀?”
何五奇道:“此人姓怀,乃是外地来的。”
夫人一惊,抬起头来:“姓怀?”
何五奇点了点头:“是的。”
夫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何五奇高兴地道:“太好了,那就说好了。”
夫人点了点头。
何五奇道:“我这就去请这位怀先生。”说着,匆匆转身离去。
夫人望着何五奇的背影奇怪地道:“人家把他收拾了,他怎么好像很高兴,还要请人家吃饭?这可真是怪了,不像何五奇做的事呀?”
春儿失笑道:“我看老爷就是个贱骨头。夫人你平常对他不成不淡的,他不是对你也挺好吗?”
夫人笑了,轻声道:“能把何五奇收拾得如此服服帖帖的人,我确实应该见见。”
客栈内,狄公和曾泰说着什么。
曾泰忐忑不安地道:“恩师,如果何五奇不来,我们该怎么办?”
狄公笑了笑道:“他一定会来,否则,当初我就不会定下这样一条计策了。他不但会来,还会备下好酒好菜,请我们到他家里。”
曾泰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狄公道:“怎么,不相信?”
曾泰笑道:“倒也不是不相信。只是下午把他打成那样,他还怎么敢来呀?再说,您已经限他今夜离开,而且没得商量,他来了岂不是羊入虎口吗?”
狄公笑道:“这就是心理战术,我逼他越紧他越会觉得此事是真,也就越发急于见我。如果我给他留下了喘息的余地,他反倒会起疑心。”
话音未落,狄春推门进来了。一进屋,他就乐着冲狄公竖起了大拇指。
狄公道:“怎么了,狄春?”
狄春笑道:“老爷,不怪大家都说您是神人,您真是太神了!”
狄公微笑着站起身道:“是何五奇来了吧?”
曾泰一惊,差点跳起来:“真的,真的是何五奇来了?”
狄春点了点头笑道:“何五奇现在门外,站得笔管条直毕恭毕敬。”
狄公笑道:“叫他进来。”
何五奇此时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客栈的大门前。狄春出来对他冷冷地道:“请进吧——”
何五奇赔笑道:“有劳了。”小心地跟着狄春走进客栈。
到了狄公门前,狄春进去回禀道:“老爷,何掌柜现在门外。”
狄公点了点头道:“请他进来。”
狄春回身冲外面道:“请进吧!”
何五奇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一见狄公和曾泰正在说话,赶忙在门前止步,垂手侍立。
狄公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何五奇连忙躬身施礼道:“怀先生。”
狄公点了点头道:“何掌柜,有事吗?”
何五奇小心翼翼地道:“先生,五奇此来一是为下午发生在客栈门前之事赔罪。五奇为人粗鲁,不谙世事,有眼不识金镶玉,枉自辜负了先生的一番好意,真是狗咬吕洞宾,万分惭愧!”
狄公摆了摆手道:“此事就不用再说了。何掌柜,今夜你便要离开盱眙,家里都准备好了吗?”
何五奇尴尬地道:“怀先生明鉴,五奇自幼在盱眙长大,本乡本土,从未离开。能否请先生发发慈悲,给五奇留条活路,五奇定当痛改前非,与先生通力合作,唯您马首是瞻。”
狄公双眉一扬,冷冷地道:“看来,下午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何五奇吓得浑身一抖,赶忙道:“不用,不用。五奇明白。”他稳住神,咬了咬牙,壮起胆说道,“只是……五奇更加明白,其实先生也是需要我们的。”
狄公道:“哦?”
何五奇诡笑道:“否则,昨天上午先生也就不会特意等在淮水茶楼,教训五奇了。”
狄公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何五奇一见,赶忙抓住机会说道:“从前之事,全怪五奇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打见到先生您才知道什么叫做高人。因此,五奇也不再说什么合作了,只要先生看得起我,用得着我何五奇,我便决意鞍前马后跟随先生闯荡一番!”
狄公望着他道:“何掌柜转变得倒是很快呀!”
何五奇道:“回家后,小的细想了想,靠自己也就是在盱眙这个小地方混混,没什么大出息。可跟上先生您定然是前途无量。”
狄公和曾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曾泰假意说和道:“先生,难得何掌柜能想明白,我看他的话也是发自肺腑,先生就网开一面吧?”
何五奇赶忙道:“这位先生说得对极了,这都是五奇的肺腑之言。”
狄公沉吟片刻道:“其实,怀某也并不想抢占你的地盘和生意,只是看中这里的盐市,想要发展一番。既然你如此诚心,我们就算不打不成交吧,今日之事,便当没有发生过。”
何五奇喜上眉梢,赶忙作揖道:“多谢先生。”
狄公道:“刚刚既然谈到了生意,我倒想多说两句。怀某之所以来到盱眙,就是得知扬州左近各县食盐匮乏,因此,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时机。”
何五奇连连点头:“先生说得对极了。”
狄公道:“我看这样吧,如果何掌柜愿意与怀某合作,我们就这样约定,我出钱,你进盐,在盱眙仍由你何家盐号负责出售。但其他各县新建的盐号,我的人要和你共同掌管。至于所得之利,按五五分账。”
何五奇闻听此言,心头一阵狂喜。他按捺住心头的喜悦恭敬地道:“一切全凭先生做主。”
狄公话锋一转:“可有一点,你的进盐渠道,我必须要了解。”
何五奇心头一凛,顿了顿道:“这……”
狄公观察着他的脸色道:“你是怕我知道了进盐渠道后把你甩掉是吗?”
何五奇赶紧道:“先生多虑了。五奇绝对相信您的人品。”
狄公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没关系。我会给你提供保障,那将是你一辈子吃不尽用不完的。”
何五奇大喜道:“多谢先生。可五奇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狄公道:“那你担心什么?”
何五奇道:“先生您可能不太了解。朝廷对私盐深恶痛绝,盐法定制,私买食盐三石的就要处以死刑。故此私盐贩卖的行规极其严格,每次接盐都由对方事先送来—张铁卡,而后约定日期。待日子到了,便由我一人前去付款,运盐则全部由对方负责。”
狄公点了点头道:“何掌柜,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我们是第一次合作,双方还缺乏信任。因此,首次接盐,我必须要随你同往,以后便由你自己办理即可。至于其他的,那就是你要解决的问题了。”
何五奇沉吟半晌,把牙一咬道:“好,我答应您。”
狄公道:“何掌柜,我这个人有个毛病,说出的话从来不能更改。”
何五奇苦笑道:“这一点,五奇已经领教过了。”
狄公道:“那就好。”
何五奇道:“请先生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办妥。”
狄公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了,成交。”
何五奇松了口气,躬身道:“多谢先生提携。”
狄公笑了笑道:“彼此彼此。”
何五奇小心地道:“先生,五奇还有一事。”
狄公道:“说吧。”
何五奇道:“今晚请先生务必赏光到敝宅一叙。五奇在后园略备薄酒,请先生赏月畅饮。”
狄公摆了摆手道:“吃饭就不必了……”
何五奇谄媚道:“先生,请您务必赏五奇一个薄面。”
狄公为难地看了曾泰一眼。曾泰笑道:“先生,难得何掌柜一片诚心,今日又无大事,我看就去走走吧!”
何五奇赶忙道:“正是,正是。请这位先生……”
曾泰笑了笑:“姓曾,曾泰。”
何五奇道:“请这位曾先生,以及您的随从属下同去,我正要向大家敬酒赔罪。”
狄公点了点头:“也罢,就这样定了吧!”
何五奇道:“那五奇便先行回去准备。”
狄公淡淡地道:“我随后就到。”
何五奇恭敬施礼道:“五奇在家中专候各位。”
狄公道:“不送。”
何五奇转身走出门去。
见他走远,二人相视而笑。
曾泰道:“恩师,刚才您为什么不趁机问他提取私盐的地点呢?”
狄公笑道:“操之过急会令其起疑。你放心,他现在已坠入彀中,即使不问,他也会主动告诉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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