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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有一种爱谁敢言说 > 第46章

第46章

他的目光静静的落在她身上,漠然之中似乎带了些许的悲悯,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财产转让协议……你是怕自己离开之后,我至少不算一无所获么……”

“呵,你的公司叫业运,那是谐音吧?”她突然仰起头看着他,“《瓦弥景书》的意思是……我的云叶?云叶……就是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

云叶……这个名字让易子容的眼神轻轻一颤,他微微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鬓角,又慢慢托起她的下颔,凝视良久。

“连云叶你都知道了?”他目不转瞬的看着她柔美的­唇­角,语气却渐渐的暗淡下来,“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Chapter31

莫颜盘膝坐在月湖边,冥想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

每到这个时候,连空气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的叫人惊叹。然后那个声音就会在他身边轻声响起,仿佛风声低吟。

“年轻人,知道什么是永恒么?”

他撇撇头,并不去理会。

这个声音似乎只会问他这个问题,他也非听不可。因为从部族中千挑万选出的祭司,标准只有这一条:他须听到神的指引。

莫颜想,原来神就是这么百无聊赖的么?或许永恒而毫不湮灭的时间中,它也只能这样思考吧……

“快要出谷了吧?”那个声音低低笑起来,“或许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到时候再来回答这个问题……”

远山青黛如长眉,天空碧溪如水眸。

异常清新而明媚的一天。

三三两两的少女背着药篓从山间走过,一边低声说着话儿。

“云叶,你见过新来的祭司么?”

少女云叶正蹲在水渠边,双手捧了清水浇在脸上。剔透的水珠又顺着晶莹的肌肤滑至下颔,微微浇熄了因为赶路而带起的炎热感。

“是谁?”

女伴学着她的样子洗了洗脸,才说:“是莫颜啊。你见过没有?”她顿了顿,不知是不是水不够凉,脸颊上一团红晕迟迟难以消散。

“莫颜?”云叶摇了摇头,又轻快的将长发束起来,“阿爸没和我说过。”

“他是从木樨谷来的呢……”

“走吧!”云叶拉起女伴的手,“我们还要赶回去呢。”

云叶的父亲是族长,家中常有人来议事。她悄悄走过侧厅,想去找阿妈要些吃的,却在天井停下了脚步。

此时是暮春,各种花木绽放到了最为浓烈的时刻,藤枝纠缠出大篷大篷的白­色­花朵,有一种肆意蔓延的繁盛。快步走过的时候,鼻尖会拂上挥之不去的馨香,再一回味,那香气竟会慢慢变为浓烈,最是神奇不过。

“是谁?”她有些犹疑的站住,望向绿叶之下那若隐若现的人影。

果真有人慢慢的从那里出来,从容澹然,竟是个年轻人。

他身材很高,像是族人敬畏的山峰一般,又很挺拔,迫得云叶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

族人说起哪家的男子好看,总爱说“他呀,只怕连太阳也不过这么耀眼了吧”。可是在云叶心里,从没觉得哪个男人真能像太阳这般耀眼,如果……如果她没有见到他的话。

他也穿着族人常穿的白衫,可又和她见过的年轻人都不一样——眸子的­色­泽是带了玉石光亮的深琥珀,嘴­唇­很薄,而目光仿佛泛着冷冷光亮的湖水,总之,好看得不可思议。

她瞧瞧他,又瞧瞧天边异常耀眼的太阳,轻快的笑起来:“你就是莫颜,对不对?”

莫颜看着这个忽然钻出来的小姑娘,她有着乌黑秀密的长发,黑白分明的眸子肆无忌惮的和自己对视。

他点了点头:“我叫莫颜。”

“你来找我阿爸议事吗?”云叶好奇的看看他手中的羊皮册子,“他就在前堂。”

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指间的册子上,莫颜顿了顿,负手将那册子放在了身后,点点头:“知道了。”

按照族规,女子不能习字,也不能知晓族中的大事。云叶虽是族长的女儿,也不能例外。她有些愣愣的看着他这个动作,忽然眸­色­清冷下来。

少女略带骄傲的扬起了下巴,从适才的愉悦转为有些刻意的冷漠:“你慢慢等吧。”

其实语气里还是有些稚气的,连姣好的­唇­都抿紧了,仿佛受到了侮辱。

“你叫什么?”莫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起她抿­唇­时目中闪现的那丝生动怒­色­,忽然觉得有趣。

她头也不回:“云叶。”乌黑的长发在身后甩出一道柔和弧度。

“云叶?”莫颜微笑起来。

原来是族长的小女儿。

“莫颜?”身后有人轻唤他,“族长在等着。”

他回过神,随着来人的步伐,走进了里屋。

“云叶,怎么又不开心了?”阿妈坐在床边绣着花,爱怜的摸摸女儿的脸蛋,“是不是又缠着你阿爸教你写字了?”

“阿爸不肯的。”云叶闷闷的说,“为什么女人就不能习字呢?”

阿妈知道女儿倔强的个­性­,也不说话,银光闪闪的针从布帛上穿过,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叫人觉得安心。

“阿妈,如果我们也能读懂那些字,就可以把悄悄话绣在衣服上、手绢上了。”云叶托了下颔,有些出神,长长的睫毛忽闪着,“阿妈……我要想一种字出来,只有女人才能懂……”

阿妈听着女儿柔柔的语调,并不责怪她的奇思妙想,反倒温柔的说:“云叶要是想出来了,就教教阿妈。”

吃晚饭的时候,屋里却多了一个人。云叶抬头看看那个年轻人,轻轻哼了一声。

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如今家中只剩下她一个,她阿爸又素来疼爱这个最小的女儿,于是拉她过来说:“这是莫颜。云叶,我的小女儿。”

云叶……族中人人都说,她是所有未嫁的女儿中最璀璨的珍珠,最绚烂的花朵。

莫颜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力这样好,连那些最琐碎的语句都被拼凑起来,最后落在她身上,才发现这些赞誉并不过分。

“莫颜刚从木樨谷回来,以后就是我们的祭司。”

云叶听着父亲说的话,突然有些艳羡的看了莫颜一眼:“你在那边……学会了很多东西么?”

每一位祭司,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选中,然后在木樨谷往上十数年,才能回到族人中间,也难怪云叶之前从未见过他。

他一怔,随即温和的微笑:“是啊。”

云叶吃了饭,急匆匆就往自己的屋子里跑去,阿妈在后边喊着她:“慢点。”

她不理,一道小小的黑影随她窜了出去,纠缠在她脚边。

云叶俯身,抱起那条小黑狗,又摸了摸它的头:“走,祯柙。”

那只被唤作祯柙的小狗便乖顺地靠在她胸前,一动不动了。

“祯柙,虽然我们都不懂那些字……可是我们会说呀!”少女蹲在沙地上,拿了树枝写写画画,“你看,这个发音,我就用这样的一横一竖来表示。以后见到这个符号,你就知道只是水的意思了。”

祯柙蹲在她身边,水汪汪的眼睛似懂非懂地望着主人,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又将身体盘起来了。

云叶一个晚上,想了许多符号出来,又小心地用炭火­棒­记在了一卷粗麻上,揣在怀里,心满意足地抱起祯柙:“走吧,回去了。”

很多天之后,云叶和莫颜已经很熟稔了,偶尔在屋外的树荫下遇到,她便抬起眉眼,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往往她身侧的少女,就已经羞红了脸,将身子躲在了云叶身后。

他也会停下脚步,看看她们绣的花样,然后指着其中一行瞧不出形状的花纹问:“这是什么?”

云叶清亮的眼中全是闪烁的笑意,带了狡黠,说:“嗯?这是藤萝的形状啊,你瞧不出来吗?”

莫颜掩饰不住­唇­角的笑意,只是沉沉地看她一眼,仿佛了然她的心事:“是么?”

等他离开之后,女伴从云叶身后钻出来,目光追随着那个英俊的年轻人,有些恍惚地说:“云叶你说你想出来的这字儿,叫什么名字?”

云叶蹙着秀气的眉想了很久,忽地如释重负:“玲珑!就叫玲珑吧。”

她又压低了声音,对女伴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哦。你千万别让男人知道。你阿爸和阿弟都不行,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拿这个悄悄记下来,就算有人见到了,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男人不知道,女人们却渐渐地都知晓了,于是缠着云叶教她们,又都达成了默契,谁都没有说出去,云叶看着同伴们那些刺绣上忽然多出的一行行字符,秀气的­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来:“祯柙,看见没有?大家都很喜欢玲珑啊。”

祯柙冲她汪汪几声,仿佛是赞许。

再往后,就是罕那节了。

云叶将头轻轻靠在莫颜的肩上,他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是一种草木的香气,闻多了却会醉,就像是喝多了挂花蜜一样。

“是不是又有人给你递花了?”莫颜揽住她的身子,让她将有靠在自己的膝上,带了笑意俯身问她。

罕那节,那是年轻人互示爱意的时刻,他们管这叫“递花”。

“你还说……我还瞧见有人给你递花呢!”云叶有些赧然地测了侧脸,微醺让她的脸颊看起来像是染上了胭脂红,宛如凤仙花汁水般潋滟。

“小丫头,你这几天在做些什么?”莫颜指间缠了一丝她的头发,问,“这究竟是什么?”

云叶坐起来,看着他手中的那条手绢,几束石榴花枝,栩栩如生。

一看这绣工,便知道是邻家姐姐做的。

莫颜将旁边的字符指给她看:“这是什么?”

玲珑……云叶有些尴尬地笑笑,又仔细地辨识,半响,忽然“啊”的一声,满脸通红。

“怎么了?”莫颜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额头,“脸这么红。”

云叶匆忙将手绢还给他——这样的话,浓情蜜意的话,她可说不出口——她又觑了他一眼,幸好他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四下无人,只有啾啾的虫鸣声音,由远及近,密密结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她与他。再也没有旁人,云叶看着他倾身过来,眉眼之间,全是笑意。她有些紧张,手指抓住他的衣角,不知是阻止……还是,小小的期待。

莫颜低了低头,只叫她瞧见那俊挺的鼻梁。他的手指慢慢的缠在她的手上,握住,又慢慢的掰开,直到彼此扣合。

他的­唇­轻柔的触在她的鼻尖,顿了顿,濡湿的气息又缓缓往下,直到贴紧她的­唇­。

甘洌的气息在摩挲中变成更为香醇的浅醉,云叶有些不知所措的启开了­唇­瓣,他低低一笑,于是趁机深入。她本就喘不过气,此刻更是只能软软的靠着他,任凭他掌握自己呼吸的节律。

“第一次见到我,为什么忽然跑了?”他停下来,滚热的气息擦着她的­唇­瓣而过,“是生气了么?为什么?”

云叶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他那个小动作,于是便仍略有愤懑的说:“你们男人可以识字就很了不起么?”

莫颜一怔之后,将她揽进怀里,抑制不住的笑起来。

云叶推推他,有些不悦:“你笑什么?”

“你想学,我就教你啊……”他抿­唇­,眼神中却勾出浅浅的醉意,“又不是什么难事。”

云叶双手虚虚的环着他的腰,有些得意:“我不学。”

你不学……是因为玲珑么?莫颜嘴角的笑意在加深,又揉了揉她的长发,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其实,那么简单的记音符号,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能猜出大概了。不过,她若想要自己的秘密,就让它保留着吧……

夜­色­静好。

她枕着他的膝盖,翻了个身,睡得很香甜。

莫颜靠着背后坚硬的山岩,殊无倦意。或者,罕那节过后,该向她的阿爸说起两人之间的事了……莹莹白­色­妆点在她柔美的侧脸上,偶尔飘过云翳,落下深浅不一的光影。

手边忽然有些小小的热意,又慢慢的舔过莫颜的手背。

祯柙极为乖巧的在两人身边坐下,大约是看到了正在熟睡的云叶,连叫声都不曾发出来。这只小黑狗很神奇,不论云叶在哪里,它总能找得到。就像这一晚,他们悄悄从人群中溜出来,没有人知道,可它还是跟了过来,暖暖的靠着主人,心满意足的样子。

半夜的时候,云叶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抱住莫颜的手臂,低声说:“有点冷。”

他便牵了她的手站起来:“回家去吧。”

月­色­拉长了两个人高矮不一的身影,还有小黑狗蹦蹦跳跳的前后打转。

云叶低头的时候,看见他手背上一块红肿,忽然停下脚步,皱眉说:“这里怎么了?”

他不甚在意:“被什么蛰了吧。”

“是蜈蚣。”她肯定的说,睡意陡地消逝了,“你等等。”

小径的两边都是繁密的草丛,她纤细的身影蹲在浓密的绿­色­中,长裙划过,不知惊起了多少飞虫。

莫颜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制止她。直到她欢呼一声,手里拨了数株草药:“找到了。”

在溪水里冲了冲,云叶一样样指给他听:“扁豆叶、鲜蒲公英、血腥草,回去捣烂了再敷上,马上就能消肿。”

云叶说不要学字,可到底对莫颜书写的册子充满好奇,于是常常在没人的时候翻看着他的笔迹,好奇的东问西问:“这是什么?”

莫颜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云叶心服口服。这样的文字,比起自己编的玲珑,到底要难多了,也完备多了。

瞧着她怔怔的样子,莫颜忽然微笑起来:“每天写一点儿,大概很快就能掌握了。”

“写什么呢?”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逐字的在空白的羊皮卷上写下:瓦弥景书。

云叶看着这四个字符,脸颊慢慢红起来,微微仰头看着他。

“我的云叶……”他喃喃的说,扔下笔,溅了一地的炭屑,轻吻在她的额角,“我的云叶。”

“你教我这些,真的没关系吗?”

他懒懒的抬起眉眼,似笑非笑的时候有一种难以遮掩的清俊光彩:“会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又问他:“以前你在木樨谷,都做些什么?”

莫颜看着她歪歪扭扭的写下第一行字,含着笑意说:“那里什么都没有。”

“嗯?”

他淡淡重复一遍:“真的什么都没有。若是你想去,下次我悄悄带你进去。”

这也可以吗?云叶看着这个年轻男人,在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对族规束缚的敬畏……他和她见过的前任祭司不一样,那个老头古板而僵硬;而他,眉宇眸心间,似乎只有随心所欲。

莫颜与云叶的定亲,是在罕那节之后最让族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阿妈总是拉着云叶的手,忧心忡忡的说:“你还这么顽皮,怎么嫁人呢?”

云叶就扬了小脸,满不在乎的说:“莫颜说没关系。他说他会陪着我玩儿。”

阿妈微笑,小女儿清丽的脸上有一种之前不曾有过的光彩……大概,只有年轻人之间,才能互相给予吧。

然而云叶的阿妈并没有等到女儿出嫁的那一天。一场异常迅猛的瘟疫席卷了整个部族。云叶看着母亲在床上合眼,距离她染上病,不过短短的数日。

源头或许便是北边升起的那一片瘴气。

雾沉沉的一片泥沼之地。没有人敢走进去。蛇蝎横行,腐烂的小动物身体膨胀扭曲,光是臭气就足以叫人却步。

所有人都尽量绕着那股瘴气走路,只有莫颜似乎并不惧怕这样可怖的力量,他常常驻足在雾气边,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却一日日的无视那些来到自己屋前祈求他进行一场巫祝之舞的族人。

那股恶臭叫人无法忍受,尽管云叶已经用浸过薄荷水的棉布捂住了口鼻,可是眼睛还是有辣辣的刺痛感,勉强只看的清那个白衣背影。

“莫颜!”她大声喊他,却又呛进一口瘴气,几乎要呕吐出来。

莫颜转身,忽然看见她,浓浓的眉皱起来,低喝:“你怎么来这里?”

她睁不开眼睛,于是他半蹲下身体,把她背在背上,低声说:“我背你出去。”

他的后背宽厚而温暖,云叶将脸颊贴在他的头颈边,低低的说:“你为什么在这里?所有人都在等着你……”

“巫祝之舞么?”莫颜轻轻笑起来,将她轻软的身体往上托了托,并没有回头,“没用的。”

他该如何告诉这个小丫头,神明向来只愿意做锦上添花的事,至于雪中送炭……难道不是需要付出了代价,才能得到的么?

他的脚步轻缓,直到走出那一片沼泽,才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他刚从木樨谷出来时,族人的居住地青山绿水,飞泉叠瀑,是一卷再淡雅不过的绢纸画。

而如今,因为那一片黑的诡异的瘴气,这幅画面变得沉重凝厚起来,像是有人拿着烂泥胡乱涂抹了,望之可怖。

过了良久,他才拍拍云叶的手臂:“到了。”

她却没什么反应,软软的趴在他背后,他一愣,小心将她放在地上。

云叶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下,那圈青黑眼影镶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牙关紧闭,竟然已经昏睡过去。

莫颜在溪边沾了些水,轻轻拍在她的脸颊上。

“云叶……云叶……”他柔声唤着她的名字,琥珀­色­的眸中泛起一层又一层不安的波澜。

她最终还是没有醒来,只是吐出了一些秽物。

症状和族人一模一样。

莫颜站起来,遥遥望向南方。

他从那里来,宁静的月湖和木樨谷。

那里有一股叫人敬畏的力量。他不知它来自何处,又将湮灭于何处。它常常与他对话,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它、听到它的声音……可如今……

他低头看看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少女,那一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俯身横抱起她,在雾霭沉沉中辨了方向,大步向南边走去。

“咦,你回来了?”那个声音依然化作清风,上下撩动他的黑发,似乎满是兴趣,“还带了一个人来?你不知道族规么?”

“怎么才能救她?”莫颜直截了当的问。

“你是祭司啊……我以为你会求我救你的族人……原来只是为了救她么?真有意思。”声音轻笑起来,波乱了满谷的树叶。

月­色­之下,莫颜眼梢轻轻的挑起来,抿紧了­唇­,良久才说:“我只救她。”

“自作聪明的年轻人……只救她?你以为付出的代价就会小一些么?不……不是这样的。救她,就是救所有的人。”

莫颜的双眼亮的惊人,他感受着风的试探,握紧了双拳,极慢的说:“你要什么?”

“知道什么是永恒么?”

他在来的路上想过这个问题,于是笃定的答它:“时间就是永恒。你就是永恒。”

“嗤……”那个声音轻笑起来,“那么我就是时间?不是的……我迟迟无法散去,只是因为我也在找这样一个答案罢了……”

“你愿意帮我去寻找么?”那个声音又说,清风撩拨起云叶的长发,“我帮你将她治好,将你的族人治好,还能给你许多你之前不曾想过的力量。”

“我只要治好她。”莫颜固执的说,又俯身,将她抱得更紧。

“那么,你再考虑吧……”声音幽幽的说,“想好再告诉我。不过,她的时间不多了……”

云叶醒过来的时候,虽然­精­神萎靡,却还是轻轻惊呼了一声,她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景­色­。

一汪如翡翠般的湖水,树梢间那轮眉目,仿佛只要伸出手,便能触及。她有些怯怯的伸出手,又侧头看看一直将自己揽在怀里的莫颜:“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他也微微仰着脸,和她一道看着那轮弯月,微笑着说:“没有谁。”

“我是不是得了和阿妈一样的病?”她回身抱住他的腰,喃喃的说,“莫颜,你别难过好么?”

她的眼神纯净,明明自己得了重病,却只关心他是不是会难过。

他低头看着她,忽然用吻封住她所有的话,­唇­齿间满是温柔。

晨曦微亮,几缕光芒如钻般洒落在这湖面上,冷冷的灼烧眼睛。

“我答应你。”他向着无边的湖水说,“只要你救她。”

湖面倏然起了波澜。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双手在­操­纵,水纹缓缓地划荡开去,又凝成了几行透明的字。

“一者轮回,一者永生。”

他默念这句话,轻轻皱眉:“什么意思?”

“你答应了……从此你就是族人的神……至于你爱的人,她还是她。”那个声音满是欢呼雀跃,“年轻人,带着我,去找那个答案吧。”

三日后,所有的族人看着莫颜踏进那一片雾沼之地。

即便是最善于吟唱的诗人,也无法形容那样的景象。

黑­色­翻腾的乌云之中,他如神祗般站立着,气势凌人。纯黑的眸子中泛着乌金­色­,侧脸完美而隽永。

他的手掌轻轻翻起,那些瘴气便如同被人驱赶着,一一被收进掌心。

老人们热泪盈眶,年轻人则惊骇的难以言喻。

那不是巫祝之舞,那是神迹的力量。

黑雾逐渐散去,天地间也没有了异味,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现这里还原成了他们熟悉的家园。

族人们倾其所有,刻下莫颜无处不在的痕迹。

莫颜是神的名字,再也不容许任何人占有;罕那节原本是为了祈祷农事顺利,如今转为敬祝神明的盛典;诗人将这种种编成歌谣,而画师战战兢兢的将那些神迹描绘在扎布楞的墙壁上。

时光变迁,或许诗人的歌唱变了音律,或许画家笔下的颜料会褪­色­,又或许连墙壁都生出青苔。可他们一代一代传承,虔诚得令人惊讶。

时光如果是永恒的,那么从先祖开始,他们的信仰,亦如永恒,终不再变。

Chapter32

易子容靠回沙发上,眉宇是舒展开的,可是分明又是紧绷着,出神的时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杜微言靠在他的膝边,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明明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恍惚?仿佛陡然间掉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知道云叶……就是我?”良久,她目光落在自己脚边,喃喃开口。

“你觉得我会认错么?”他俯下身,又托起她的下颔,冰凉的指尖描摹过她的眉眼,“不会认错的。”

“没有人会那样对我说话。就像你在月湖第一次见到我,说我很奇怪。”他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有些飘忽的落在了回忆里,“你就是你,不

不管是杜微言,还是云叶。”

什么也不能抵抗此刻突然堤破浪涌的惊骇。

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易子容微微苦笑,低声自语:“自从你离开之后,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路罢了。所以……我和那个声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它希望我能带着它去寻找永恒,可我没有那么做。我用它给我的力量把自己长久地封印起来,一直沉睡……偶尔醒过来,就去外边的世界走走,看看族人,看看他们的罕那节和扎布楞。”

他尽量说得轻松,眉眼间蕴着浅浅的笑意,语气也很是随意。睡,醒,再睡,永远如此往复,没有尽头。这样周而复始的痛楚,他并不愿她知晓。

杜微言征征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去,手背泛起可怕的青白­色­:“离开?可是,我……她为什么要离开?”

他看着她,目光却像越过身前纤细的身影,沉沉地落在落地窗外,那里星空如魅:

“你没有立刻走……那是我过得最愉快的十年。”

十年的时间,在他眼里,不过沧海一粟。哪怕浮云苍狗,万事沧桑,但那十年,他记得这样牢。

他们悄悄地从族人的视野中离开,独居在月湖边。

他看着她长大,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的光­阴­,就连祯押也长大到了足有半人高,威武帅气。云叶如同花苞绽放般的美丽,一层层晕染到极致绚烂。他偶尔看着她飞扬的裙角,总会被这样美丽所震慑。这样的时光中,每日的惊喜与甜蜜之后,却是一种悲凉,悲凉。

他知道终究还是会慢慢衰败下去。

她不止一次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湖水中自己的倒影:“莫颜,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没变?你看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起先只是半开玩笑,到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心事,便不告再说了。

易子容看看她的脸,忽地起来,就是在这样的年纪吧?黑­色­的长发仿沸绸缎.­唇­红齿白间有一种别样的光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滑过她的脸烦、下领。甚至用不上睁开眼晴,这样的轮廓便清晰地印刻在自己心里。似是辛酸,又似甜蜜,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

“后来有一次,你突然不见了.我疯了一样去找你,可一直找不到。”他的­唇­角漾起浅浅的笑容,“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是祯柙找到我了吧。所以,它现在成了黑狗灵王,可以帮人找到远走的爱人?”杜微言垂眸想了想,安静地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当历史变成了传说,当传说变成了神话一一真神奇。”

他看着地,笑容渐渐消失了。

“它衔着你的一只鞋子,带我到山谷下边找到了你。”他的呼吸忽然有急促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久远到记不清时间的年代。她昏迷不醒,衣衫被荆棘野草划破,狼狈不堪。他仔细地观察她,原来过得这么快,她的眼角处已经无声无息地爬上了数道皱纹。

“那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歇斯底里地推开了我.你说不想再见到我。”

“你又偷偷离开了好几饮,都是祯柙把你找回来。直到有一天,或许因为累了,也是这样,我抱着你的时候,你平静地说,莫颜,我们分开吧,我没法想象以后的日子。”

杜微言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了一下,那个时候她……或者云叶,似乎已红做出了决定。

他向来宠她,爱她,但凡她想,她要,他从不曾反驳过。

她执意要的结局,他亦给她。

“之后呢?我离开了,你呢?”

“睡觉啊……”易子容自嘲般的笑了笑,“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偶尔醒来,会去看看你。也没让你知道。那个时候,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我想找你……其实很简单。”

“最后一次,我悄悄地去看她。那时……她大概就是你们所说的‘老’了吧。头发都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她睡着的时候,我轻轻地抱住她,直到她再也不会呼吸,直到身体冷下来,我自然就想到,小丫头怎么这么傻呢?我并不会在乎你老啊……或许你的脸是看上去老了,身体也衰弱了。可是你想过我么,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好看,是不是会变老。你是我的云叶啊,一直都是,长得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我还做了件孩子气的事。你走了之后,我就不许族人再写我们的文字。《瓦弥景书》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独自写完了最后一个篇章,也不想有别人再能读懂。”他抿了抿­唇­角,微笑起来,“是不是很傻?”

杜微言从他怀里挣出来,从那一叠文件中挑出了一页,怔了许久,才说:“就是这个?”

“黑雾弥漫。

它告诉我,

欲救众生,

你须带着永恒的黑­色­,

旁观这个世界。

你们终将分离。

一者轮回,

一者永生。”

他低低唱叹:“就是这个。”

他的双眸,仿佛有璀璨的光亮从最深的墨­色­处绽开,又宛如镜子,倒映出她似懂非懂的表情。

杜微言似乎明白了什么:“永恒的黑­色­?”

他垂了垂睫毛,掩去那丝惊心动魄,微笑着承认:“是啊。它封印在我的眼睛里,一直和我在一起。”

杜微言紧紧咬着下­唇­,犹豫了良久,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尖触及他长得微卷的睫毛,便停住了动作,低低问他:“原来它就是这么黑的么?”

“不,是琥珀­色­的。”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让她的指尖触到自己闭着的双眼上,“你以前说,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他的眼睑上似乎还有微微脉动的声响,温热的生命力滑过,触感清晰。杜微言把手挪开,环在他的脖子上,靠在他胸口,一言不发。他的心跳有力,真切地敲在她耳边,告诉她今晚听到一切,都是真实的。

“直到三年前,我在扎布楞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几乎忘了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你可……”

他曾经以为在漫长的时光河流中,自己所有的感觉都已湮灭在了无休止的长眠中,然而只是一眼,他重又看到她,惊、喜、爱、恨……所有的一切,竟慢慢地重新生长起来。虽然艰难,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她突然望向自己的那一刻,心跳得难以抑制。年少的青涩和冲动,蓦地涌上了脑海,他只能努力地平复呼吸,悄然转过身,假装专心致志地看着壁画。

“我知道那时你想和我说话,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只能很快地离开。直到在月湖边的那个晚上。”他重又笑起来,眼底带了一丝怀念,“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几乎在瞬间,他下定决心要让她回来。

十年很短,可他太久没有尝到那样蚀骨的甜蜜了。

他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所谓的饮­鸡­止渴。

又或者飞蛾宁卜火。

可她还是这么聪明,尽管忘记了一切,却依然模模糊糊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易子容看着她的侧脸,不知是该欣慰,或是惆怅。

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易子容抽出那张财产转移协议,低声说:“这个……我原本想,如果你不想再让我陪着你了,总该给你留下些什么。”

“就算你不接受我,也把它签了。”他自嘲地笑笑,“除了这个,我也不能再给你什么了。”

“还有,你爸爸和江律文,他们是很早就察觉到了些什么。那时候我还没决定是不是该一直瞒着你。犹豫了很久,只能拿商业上的合作打消江律文的疑惑。后来在医院里,你爸爸问我信仰的时候,我又自欺欺人地想,如果他说不出话,就不能告诉你那些奇怪的事了……对不起。”

杜微言的额头抵在他肩膀的地方,在这个世界卜生活了二十多年,所有的观念,几乎在瞬间崩塌。

他喃喃地重复一遍,“微言,真的对不起。我怕你把我当成怪物……或者别的什么,我怕你接受不了。”

怪物?杜微言苦笑起来,会有这样的怪物么?

夜­色­已经太晚太晚,浓稠得叫她睁不开眼睛。可是只要阖上眼睛,刚才的一字一句,就反复在脑海中闪现。

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恍若隔世、惊心动魄,可她不能不信。

“十年……那个时候你说十年,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不能天长地久,我就只要你最好的十年年华,那时候我真霸道。对不起。”他轻柔地托起她的脸,微笑着说,“微言,不要有压力,我会等你,等你的决定。”

杜微言转开脸,将下巴搁在双膝上,双手却在身边握成了拳。他的体温这样温暖,可她仿佛汲取不到丝毫的暖意,瑟瑟地只想发抖。

“莫颜,你给我点时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里深深地凝出笑来,只是为了让她放心,语气闲适:“没关系。”

等了这样久,并不在乎再等多她几天。

不论是一天,还是一辈子,几辈子。

哪怕是和上次轮回的结局一模一样,只要是她想,她要,他总能强迫自己做到。

Chapter33

小梁收到那份去尼萨考察语言的名单时有些惊讶。她甚至特意跑到杜微言办公室确认了一遍:“微言,你报名了?”

杜微言从一桌的资料中抬起头来:“是啊。”

“可是……之前你不是说要结婚了么?”

“考察才两个月啊。”杜微言重新低下头,“没关系,不耽误什么。”

“那我替你报名了。”

“好的,谢谢了。”杜微言放下笔,又看了看屋外,五月底的天气已经透着初夏特有的轻热。这种天气去西北,不会被毒辣的太阳晒死?

心底莫名一动,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了上来,她喝了口水,努力不让那丝不安在心尖扩散开。

前两天回到单位,一看到这个通知,她就报了名。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在,这种时候,出去一段时间,大概对他、对自己都是好事。她拨完电话给父亲,想了想,又打给易子容。

电话那边顿了顿:“尼萨?那不是在西部?会不会晒伤?”

杜微言的皮肤容易敏感,不能暴晒,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去了再说吧。”杜微言想了想,“下了班我去买防晒霜。”

这段日子杜微言并没有和他住在一起,下班的时候看到等在马路对面的身影,不禁一征。

易子容很快走过来,牵了她的手,扬起微笑:“不是明天下午走么?我陪你去买东西。”

她竭力表现得轻松一些:“你不忙?”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佯装生气:“没什么比你重要,你不知道吗?”

­肉­麻得杜微言哈哈大笑,她的表情生动,于是他的心情难以抑制地变得剔透明亮。

喧闹的商场里,BA化着­精­致浓艳的妆,长长的睫毛忽扇着,吐气如兰:“小姐,这款防晒霜很不错,防晒指数高,又清透,就算出汗也不会化开。而且可以当底妆使用。”

杜微言在手背上抹了一些,用指尖抹开,有些迟疑地抬头问易子容:“你说是这款好,还是刚才那款好?”又抬起手问他,“你闻闻。”

他俯下身,替她决定:“就这个吧。”

小姐很快地开了票,他便转身去付钱了。杜微言的目光落在专柜其他护肤品上,随意拿起一样看了看,BA微笑著和她搭话:“小姐,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她抿­唇­一笑,不置可否。

取了防晒霜,他们离开商场的一层,他半开玩笑地去摸摸她的肚子:“饿了没有?”

那么多人,摩肩擦踵,她的脸微微发红,打开他的手:“不要动手动脚。”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男人帮女人提着包,又低声商量着去哪里吃饭不用等位。这么平凡,世俗,就像每个人都能有的幸福。

最后还是决定去商场顶楼的一家湘菜馆,因为要等位,就拿了号码,服务生端了两杯水上来,抱歉地说:“还有大概三十分钟。”

人来人往,他握着那杯水,黑­色­的眸子望向几乎满座的餐厅,忽然无限怅然地说:“对不起。”

杜微言愣了愣,笑意僵滞在­唇­边,默默低下头去,恍若未闻。

“如果当时我忍住了,如果我不这样一意孤行地出来找你,你大概会像他们一样的吧?找一个爱你的男朋友,结婚,生孩子。他会陪你逛街、吃饭……”他的星眸中波澜欲漾,声音又低了几分,“可那个时候我自私地想,那个人只能是我。”

杜微言把头转向另一侧,许久,里边有一桌客人站了起来,于是服务生走过来说:“先生小姐,有两人桌了。”

她微微领首,在他站起的瞬间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如果我拒绝你,你会怎么办?”

他的神­色­不变,只是伸手揽住她的腰,轻松地说:“回去,睡觉。”

这徉简单的答案,她的眼泪忽然止不住了,一颗接一颗地落下。彷佛断了线的项链,珠子一粒粒地缀在灰­色­的T恤上,又扑簌簌地滑落。

服务生好奇地看他们一眼,又克制着将头转过去了。

“哎哎,小丫头,别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易子容替她擦眼泪,一边低声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了。有的是时间呢。”

她难得这样近乎不讲理,胡乱地自己伸手抹眼泪,抽噎着说:“本来就是你在欺负我。”

大约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有人更是不掩好奇地从餐厅的角落探出头,看得兴味盎然。

这一辈子,杜微言大概也只失态了这样一次,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任­性­,又丢脸,可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哭。

那个时候她被他逼得差点身败名裂,她没哭。

那个晚上她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她也没哭。

可是现在,她拽着他的衣袖,痛快淋漓地哭出来。

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更是不在乎,只是揽住她的肩膀,轻柔地抚着她的脊背,一边用眼神示意服务生再等一会儿

她说:“现在你让我怎么办?万一我很老很老了,你还这样子,别人会说我老牛吃­嫩­草。”

他哭笑不得,只能说:“你已经吃过一次了。”

她说:“明天我去机场,你不许送我。”

他说:“好。”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决定好么?”

他轻吻她的侧脸,柔声说:“好。”

飞机降落在大西北,杜微言查看了行程表,排得非常满,马不停蹄,第二天一早就要穿过尼萨魔鬼城。

杜微言行李带得少,除了工作要用的资料和电脑,就是一台佳能DS照相机。她的摄像技术很是马马虎虎,但是机会难得,相机虽然有些重,也一路背来了。

吉普车行驶在荒凉的戈壁上。烈日当空,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手臂上,把人晒得皮肤发烫。杜微言坐在窗边的位置,只能在身上搭了一件外套,头不时磕在窗户上,昏昏欲睡。

当地的导游忽然大声地叫醒了一众人:“看,那是戈壁上的景观之一,小旋风。和海市蜃楼一样,都是很奇特的!”

杜微言迷迷糊糊张开眼睛,探了头往外看。

烈日之下,空气像是被高温扭曲了,仿佛隔着一层不曾铺平的透明玻璃纸。

一股小小的气流在不远的地方卷起来,像是路一上见到的纤长白杨,轻盈地在沙砾上移动着,进退无声。

透过小旋风,不算宽的道路尽头,她甚至看到了如水般的绸缎水面。

“导游,那就是海市­唇­楼么?”

“噢,那就是。今天运气不错,能看到的都看到了。”导游说,“往前就是真正的魔鬼城了,里边的风蚀地貌非常壮观。休息的时候大家可以四处走动看看。”

下车休息的时候,杜微言第一个跳下来,拉了拉遮阳帽,细软滚烫的沙子让踏出的每一步都觉得奇异的松软。

“别走远啊,休息活动一下,一会儿马上就要开车。”导游在身后大声叮嘱,她听在耳里,笑着回头说:“知道了。”

年轻女孩子的笑脸甜美可爱,虽然戴着大大的墨镜,还是让导游愣了愣。而几个小时后,他回想起这一幕时,又带了几分深深自责……如果当时陪着她一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了?

杜微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来的。她只记得自己在车上涂了防晒霜,拿着相机去拍一块极像狮身人面像的雅丹风蚀巨石。

然而­肉­眼看上去很近的距离,她却走了许久。等她选了最佳角度拍完,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分不清来时的方向了。想循着来时的脚印回去,却发现被风一吹,脚印早就消逝得无影无踪。掏出手机,才记得这样的地方,是没有信号的。

而现在,就连那块狮身人面像的巨石都已找不到了。她无力地扶着遮阳帽,大脑早已一片空白。

西北的天­色­暗得晚,可是倏然而至的黑暗,让气温骤降。

墨蓝天空如同天鹅绒的厚布,一面用银丝绣了闪烁的星子,一勾弯月分外了清冷。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杜微言裹着那件薄薄的外套,却全然没有心力去欣赏如斯美景。她坐在沙地上,抱紧了膝盖,饥渴和寒冷,无休止地涌上来。

她有些麻木地想,会有人找到自已么?

爸爸会担心么?

莫颜呢?

莫颜……她一遍遍地想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会给自己勇气。

两天后。

魔鬼城中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巨石,褐黄|­色­,被黄昏的阳光一扫,又带了一种血红的铁锈­色­。那些巨石迎着斜照拖下长长的­阴­影,对沙漠中的迷途者来说,那些­阴­影是那么诱人。然而,杜微言的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刻她不能躺到那些­阴­凉的巨石底下去。这些没有成岩的沉积层看似无害,可是一旦垮下,只要一瞬间,没有人能逃过。

嘴­唇­已经开裂了,有一滴血珠蹦出来,瞬间就被沙漠的高温给蒸发了,在­唇­上结成极薄、又泛着腥气的血痴。

或许真的会把命留在这里吧?她无力地想,­唇­角轻轻一动,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楚。她慢慢地坐了下来,身子底下的沙砾烫得可怕,隔了一层衣料,自己的肌肤仿佛都被烤熟了……她毫不怀疑真的会有人在这样的地方被晒成­肉­­干­。

而这时,还有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一条蛇。

造物主总是这样神奇,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也有生命力顽强的动物存活着,并随时准备着向入侵者亮出獠牙。

它在离自己两三米的地方,高高地昂起蛇头,细长的舌头吞吐间,仿佛是一个­精­密的仪器。杜微言回忆着那些紧急状况下的应对常识,她要镇静,尽量不要移动身体……可那条蛇,似乎还在缓缓地靠近,s型的身躯后留下了淡淡一条白涎痕迹。

“莫颜……真对不起……”杜微言将目光从那条蛇的身上移开,挪移到那轮看似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上,心底喃喃地说,“对不起,你等了那么久,可还是会让你失望……”

或许这就是生命即将终止的最后一刻吧。

很多事情水潮般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的话,她的躲避,他们共同的命运……

如果上天眷顾,让她可以活着回去,她会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傻的事。十年也好,一辈子也罢,只要能够在一起,她再也不会介意什么。

晕眩感铺天盖地地将自己席卷之前,她有些恍惚地想,莫颜……很久很久之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呢?

嘴角渐渐凝出了笑意,再见的时候……大概你还是能一眼认出我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蓄势待发的蛇并没有立刻攻击她。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动静。

杜微言勉力眯起眼睛,看见一个黑点从很远的地方向自己这个方向疾驰而来,带来了人类世界特有的机器声音。

——会是有人经过这里么?或者是来营救自己的人?

一颗心从未跳得如此之快。

灼热的日光下,一道顽长的人影极快地向自己奔来。

那个人影,她不会认错的……一定是他!

在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庞之前,她面对着毒蛇,每一分每一秒,神经都如同在火上煎熬。

他显然也已经看见了她,大声喊她的名字:“微言!"

许是这声音惊动了那条蛇,它扬了头便扑过来。

杜微言早就没了多少力气,大惊大惧,种种激烈情绪过后,更是浑身七力,只能撑着身体往后仰了仰,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顶想中尖锐牙齿穿过叽肤的痛感,却并没有感受到。在这一峋司,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他已经将她完全遮蔽在自已修长的身体之下。

熟悉的草木香气不深不浅地笼罩住她.她在他怀里,克制下住地落下眼泪,又慌乱地哑着声音提醒:“有蛇!”

易子容的身体有片刻僵硬,随即低声安慰她:“没事,不会来咬你。”

他只穿了一件海蓝­色­的衬衣,抱紧她的时候胡渣密密地扎过她的脸,以此来向她确认彼此真实的存在感。

她靠在他胸口,抽噎着说不出话来,眼泪擦着脸颊流下的时候,热辣地发痛。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勉力深呼吸了一口,才说:“先别哭,我们回车上去。”

他先站起来,又慢慢地俯身拉起她,起身往那辆吉普车走去。

杜微言惧怕地看了看周围,那条蛇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跟着他走出几步,才察觉出异样,他的后背正中……那两个细细的小口子——是蛇咬的么?

她低呼出声:“莫颜……”

吉普车就近在眼前,可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最后慢慢地蹲下来,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膝上。

“莫颜!莫颜!”她大声地喊他名字,“你怎么了?是被蛇咬了吗?”

俊美的脸上疑惑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是被蛇咬了,可是怎么回事?他本该不惧怕这些的啊?他不老不死,只要他愿意,只要他不将力量封印起来,他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

他抬头看着她狼狈且惊慌的脸,视线忽然变得迷糊起来。他想伸手去抚摸她的脸,明明那么近,可力气仿佛被抽走了,连指尖都不能动——

“莫颜!”她绝望地拍他的脸颊,“你究竟怎么了?”

他想告诉她:“去车上待着,车上有定位系统,会有人找过来……”

可他没法一丝一毫声音,看到的只是重叠的光影,直到身后传来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

杜微言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后的那块被风蚀成蘑菇形状的巨石倒塌

她想都不想,伸手就要把他抱在怀里。

可是晚了一步。

他似乎忽然有了力气,手臂一带,狠很将她推到了一旁。

尘土飞扬,瞬间遮住了一切视线。

“什么是永恒?”它喃喃自语,“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巨石砸下来的那一瞬间,时间突然停滞。

自从它藏匿在自己的眼眸中后,莫颜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它的声音,哪怕他长睡不醒,它亦不曾催他。

“年轻人……我找到答案了……我想我可以离开了。但是你现在,还要不要我离开呢?”它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不老不死,还是赌一把,赌赌这次你能不能活下来?”

它在逼他选择。

如果它离开,他将普通人。被毒蛇咬伤,被巨石掩埋,生存下去的机会渺茫。若是它不离开,他依然是神,黑眸的神,无所畏惧,不生不死。

凝滞的时间在这一刻产生了轻轻的断层,莫颜残存的意识,竟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很轻,却像是薄薄的糖片,粘在心口,就再也擦洗不掉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如释重负:“你走吧,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你确定?”

他不再说话。

它沉默了片刻,叹气说:“祝你好运吧,年轻人……这么久了,谢谢你。”

仿佛有一缕清风散开,嗤的一声,从厚实的土层中弥散了。

几乎在瞬间,那些尘封已久的感觉蓦地回来了。淌不尽的时光长流中,他头一次感受到来自­肉­体的痛楚。麻痹、窒息、碎裂……他强迫自己清醒,可是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直到陷人黑暗之中。

尾声

救援队赶来的时候,立刻有人看见了那个失踪近三天的女子。她跪在土堆边,用双手挖开那些碎土,指甲已经磨碎,鲜血­干­涸着沾在指尖和砾石上,早已成了一种狰狞的褐­色­。

被埋在土中的男子气息微弱,俊美的脸上死气沉沉,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生气。

医护人员将他们送上救护车,她犹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杜微言大多数时候都处在昏昏沉沉中,彻底醒来的时候房间通透明亮,这是在省会的中心医院里。

护士过来测过她的体温,听见她蠕动着­干­裂的­唇­,吃力地问:“他呢?”

一直守着她的同事踌躇了片刻,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那人是杜微言的男朋友,千里迢迢赶来找她,没有人不被感动。可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如今躺在重症病房里昏迷不醒,西北的医院却没有相应的抗蛇毒血清。

杜微言不管不顾地要站起来。他们只能扶着她去易子容的病房。他受的伤远远重于她。因为被碎石砸伤,头上包扎着厚重的纱布,许是缠得太紧,瘦削的脸颊看上去有些变形。

她怔怔看着他,想要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颊,却终究只是握住了他还在挂点滴的手,彼此的十指缓缓交扣,直到再无缝隙。

她慢慢拂过他的手背,甚至能感受到那根冰冷的针就埋在他的肌肤之下,淤青、伤痕、针孔,通通都在,没有消褪。

“你是怎么了莫颜?”她无声地问,“之前都是在骗我么?你不是不会死的么?”

他没有答话,只是静静躺着。

阳光从百叶窗里落进来,金­色­层层铺叠在他的眉骨上,高峻与深陷之间,­阴­郁浓浅不一的交错。

她茫然转过头去问护士:“他会死么?”

护士勉强笑了笑,安慰她说:“我们已经在和南边的医院联系了。血清只要在三天之内送来……会没事的,放心吧。”

“现在已经是第几天了?”她有些麻木地问。

“第……第二天。”

杜微言默不做声地转过脸,将他另一只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依然是温热的感觉,可是他的手无力地往下垂,她不得不用力托着,才没落下来。

如果是以前,他的掌心会微微的蜷起来,弯成一个恰好适合她脸颊的弧度,这样就能将她捧在手心。

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渐渐渗进了他掌心的纹路中。杜微言侧头,轻吻他的掌心,夹杂着咸热液体的味道。

她的视线有些无措地掠过这个房间,直到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病房一侧的挂钟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为谁特意停留。

“小杜,你还是回病房去吧。”同事好心劝了一句,“他醒来了,会有人马上通知你的……”

“不。我要在这里等着。”她固执地摇头,痛哭之后,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醒来会愿意看到我在这里。”

同事也知道原本这次考察回去,他们是打算结婚的,于是沉沉叹了口气,不再劝什么了。

十五个小时之后,终于从广州空运来救命的药物血清。

杜微言看着医生取出那管淡黄的液体,紧张得声音都发抖了:“过了三天了,医生,会有影响么?”

医生小心地将液体缓缓地推入他的体内,良久,才说:“看看吧,毒素不能清除的话,可能会有后遗症。”

这一觉绵长而深厚,让易子容在潜意识中不想醒过来,疼痛、麻痹、让他觉得昏睡不失为个逃僻的好方法。

只有手心始终是温热的,仿佛捧着一团小小的文火,舍舒服地炙烤,又似乎不屈下挠地在提醒着他什么。他不得不逼自己睁开眼睛,尽管睁开眼睛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于是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他很熟悉的手。

记忆中这双手指节纤长,指尖圆润。

如今却市满了交错的伤痕,十指都缠着绷带……他困惑地慢慢抬起着头,望向床边的人。

她紧张地盯着自己,咬着下­唇­,努力地在忍住不要大哭出声。

易子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眉宇间淡淡浮动着轻松,温暖得不可思议。

片刻后,他很突兀地开口问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你是谁?”

杜微言微微张大了嘴巴,连眼睛都瞪圆了。

眼泪瞬间被逼了回去,她试图说些什么,可挣扎到最后,转头望着医生:“医生,毒素留在体内,会让人失忆么?”

医生也是愕然,半晌,才说:“我来检查一下。”

她还没有回过头,身体却落在一个极暖的怀抱里,他不顾自己手上还Сhā着针,坐起来,将她侧抱在怀里。

薄­唇­恰好贴着她的耳朵,仿佛要将她的耳垂含在口中。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把你忘了?”他低低笑起来,她紧张的样子让他觉得心情大好,玩笑也是恰如其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突然失忆,那就太亏了”

杜微言僵直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任他将自己圈在身前,一颗心慢慢落回原处。

后怕、狂喜、内疚……接踵而来,这一刻,杜微言分辨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紧紧抓住他的小臂,放声大哭。

病房里其他人都悄声退了出去。

只有他们。他抱着她,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耐心地抚苦她的背,直到她渐渐平复下来,呼吸声不再此起彼伏,不再交错而过。

“对不起……我早该答应你的。”她顿了顿,“是我不好。”

他听到这句话,眸­色­中浸满了笑意。

她诧异地盯着他看。

那双眼睛已不再是沉黑如墨。深棕的珑拍­色­,莹润流转。

杜微言忽然很想知道——

“你后悔过么?"

“后悔?”男人幽深的目光中滑过不可思议,“我从来没觉得后悔。”

她定定望着他,又要落下泪来。

他一字一句,只是为了让她安心:“就算为了这一刻,我也觉得值得。”

“什么是永恒?”

他也找到了答案。

不过如此。

爱即永恒。

哪怕它不可言说。

番外最浪漫的事

“微言,你看看这个新闻。”小梁一边看着报纸,一边感叹,“现在这个年头,小三真的太猖狂了啊。”

微言扫了一眼,又是结发夫妻抛弃糟糠,另寻新欢。

实在是审美疲劳,连评价的心思都没了。

“唉,你虽然新婚,可是你家那位,也要看紧啊。”小梁半开着玩笑,“我决定以后都要对我男朋友查岗……”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抛弃妻子呢?”杜微言十分突兀地问,“真想不通。”

“戚,还不是觉得外边的小姑娘年轻漂亮,看不惯家里的黄脸婆了呗。”

“这样啊……”杜微言点点头。

从食堂出来,杜微言的手机响起来。

她盯着号码许久,终于还是接起来,声音有些冷淡。

“怎么?”

“下班我来接你吧?”他的声音很轻松,似乎全然忘了昨晚的争执。

“不要!”她狠狠回他,“你去应酬吧,唱歌喝酒,随你的便。”

“微言……”

杜微言还不解气,低声咬牙切齿:“老不死的……”

电活那边愣了愣,半晌说不出话来,停顿过后,突然又笑出了声。

她威胁他:“你再笑!”

“我在笑我自己啊,真的老不死了。”可以想见他微勾了­唇­角,眸­色­清亮,“好了,解气了没有

她不发一言,把电话挂了。

小梁在她身边,眼神怪异地盯着她看。

杜微言有点儿尴尬,笑了笑,随意扯了话题聊开。

下班的时候,他早早将车停在她单位门口。一见她出来,吹了声口哨:“微言。”

杜微言拉开车门坐进去,板着脸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他趁红灯的时候去揽她肩膀。

“昨晚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真的没听见。”

她哼了一声。

他扫她一眼,收起了那丝漫不经心地笑意。

“微言,我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什么都不用管,就能搞定很多事。”他忽然叹了口气,“应酬什么的必不可少,我知道昨晚你等了很久,对不起。”

她一惊,因为这样一句话,突然心里有些难受起来,于是转头看着他。

因为做过手术的关系,一两个月过去,他的头发依旧不算长,短短的发丝却愈发衬得面目清晰,轮廓峻然。

他继续道:“你是不放心我么?”

她是不放心他么?杜微言突然说不出话来。他见过她最丑的样子,最自私的样子,可他对她,一如既往。

似乎从哪里见过这样一句话:爱一个人,是要见过TA最丑陋的一面后,还能义无反顾。

永远都是他在包容自己,尽管他知道她在任­性­。可他甘之如饴。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杜微言觉得有些赧然,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车子开上高架,恰好是黄昏。

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天空,湖蓝­色­慢慢凝固,瑰丽炽烈的橘­色­细细晕染开,最终连云霞都沸腾起来,沾得眸­色­熠熠发亮。

车里很安静,只有音乐声很清脆地传来: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很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答应你,以后晚上的应酬都尽量推掉,好不好?”

生死之后,他只剩下她,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别的事物上?

再俗气不过的歌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这样平凡的一件事,有­鸡­毛蒜皮,也有柴米油盐,他曾经以为他做不到。

可如今,他这样期待以后的每一天。他们慢慢携手变老,在某一天,一个大概会比另一个早一些离开这个世界。然后在红尘轮回中,他等她或者她等他。

他微微一笑,一侧头,几丝瑰丽的晚霞落在他眸­色­深处,一眨眼,恰好倒映出她的笑意。

此刻心有灵犀的一点默契,不经意间的万千光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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