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夜幕降临的极早,但接天的雪色映射遗留的天光,并不显得特别漆黑。那反照的半抹余辉落在眼中,像滞留的一丝曙光,渺茫却期望。
可即使能够看探前路,道路泞滑,马也选择裹足不前。
往往这个时候,程碧翘的鞭子便像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马身上。
“碧翘,这种天气我们无法前行,你抽打它也没有。”凌天擎翻身下马,淡漠的眸色显示出微薄的厌恶,手一伸,卷起碧翘再度落下的马鞭。
程碧翘恨恨的把辫子收回,脸竟有些红,“荒山野岭的,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往那边走走,”凌天擎四下望望,手一指,牵住自己的马,又牵过碧翘的坐骑,向前走,“那边应该会有空置的木屋。我们北方因为天气,不是时时都能够打猎。猎户在冬天离开林子,房子空下就留给过往困在雪天的行人。算不得擅自闯入的。”
碧翘蹙起眉,第一个念头却是这长年无人居住的空房,灰尘会积了有多厚。她抿唇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开口,“只是这么大的雪,我们明天要怎样赶路,杨大哥说梅隐谷的路很不好走……”
“你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吗?”凌天擎突然问。
离开主行道,牵马踏入无人走过之境,雪层松软,直没入脚踝。那马走了两步,像气不过刚刚被抽的鞭子,闹脾气的蹬踏踢腿,雪花在脚下连同刨出的泥土,悉数溅落在碧翘精致棉袍的下摆,气的她大叫直跳脚。
“没有,也没见过这么大脾气的马!”她没好气的回答。
天擎温和笑笑,眸光清朗宁寂,平静道,“那真是正好一同见识见识了。”
森森雪光衬的他的脸苍白更胜从前,唯有嵌在脸颊上的双眸明亮如昔,却不见那涉世未深的天真,而是带着浅浅看破俗世的穿透。颀长的身影越发消瘦虚弱,坚定而淡然向前迈着步。
程碧翘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有些悲戚,原本激动的心情也突然平静。
走了不远,果然见到一座小房屋。
天擎简单打扫了一下,唯一的一张床,留给了碧翘。他自己铺了些干稻草在地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程碧翘许久没有入睡,床板硌的她全身生疼。每当此时,她就要看看那张俊美且坚忍的面庞,虽然有些绝望的疏离,却依旧不后悔此行。
就在珑烟和王爷离开慕容山庄半个月后,凌天擎和碧翘也出发北上。可与珑烟和王爷不同,他们是秘密的不辞而别。
天擎原本是答应了珑烟会好好活着,在慕容山庄等着珑烟归来,告诉他那个她想不明白的事。可毒发的频率越来越高,次数越来越多,痛苦也愈演愈烈。先前不确定的等待活下去的方式,如今更像是游离在生与死的边缘,身与心的双重折磨。
仿佛料到了他心中的不坚定,碧翘突然来找他,转告他的话却是珑烟留下的。
“梅隐谷谷主虽然不是以医术着称,但是针灸之术神乎其技。也许可以压住内毒,就是医不好,总也会有点希望吧……”
凌天擎沉默良久,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非死不可的理由。只是梅隐谷同在北方,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三个月后,即使能等到,自己也等不及了……
“凌天擎,你不要忘了,你说过,只要你死不了,就一定会娶我。所以我一定要跟着你,一定要把你给医好!”
天擎沉思,若是自己,肯定无法轻易走出慕容山庄,可有碧翘协助,这一切就简单的多。这想必也是珑烟早就打好的小聪明。他欣然答允。
他与碧翘一路打探,一路躲避慕容山庄的追踪。好在追踪也是秘密暗中进行,两暗无明,好似平行,两方都是无利舞弊。
就这样,他们在一个多月后来到了北方。
程碧翘辗转反侧,艰难入眠,浅睡中忽听到轻轻咬牙声,虽然强自克制,却仍旧能感觉到痛苦。声音渐渐演化成牙齿的打磨声,夹杂簌簌的稻草摩擦声,寂静中清晰的格外揪心。
天擎毒发。
碧翘弹坐起身,蓦地下床,奔到天擎身边手忙脚乱又不知该做什么,轻轻碰触他的手臂,天擎像被电击一样,身子一颤,下意识的甩开她。她不忍再看,踱到窗边,想着若有若无的一切,还盛下不到一个月时间的天擎,眼泪止不住坠下。
“什么梅隐谷,连朵梅花都没有!”
梅隐谷谷主梅丰泽个性难以捉摸,连同下人一个个也孤立自傲,越是自视甚高,越是不予理睬。碧翘碰壁撞了南墙,到处点火撒气。
“梅隐谷,梅花都隐去了。”天擎淡淡的说,枯枝凋叶,支横在漫天纯白中,无比萧索。
“哪有人故意把花摘掉,专门欣赏枯枝烂叶的!”碧翘不服气。
天擎却突然想到她的暗器,专门镀了金边的透明藤叶,他笑了笑,“世界之大,什么人都有的!”
他倒没放多少心思在梅丰泽的身上,连慕容苏茹都觉得棘手的毒,只怕别人也没有办法。他只担心自己的时日不多,见不了珑烟最后一面,不能给她一个交待。
“我们走吧。”
“为什么?!”程碧翘大声叫。
“还要怎么样?”天擎反问,见她不解的脸,忍不住一笑,拉过她,顺着她的脾气,“人家不想为我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个本事。你有你的骄傲,更加不用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
“可那是你!杨大哥说过,梅谷主性子顽固,不过只要能死缠烂打……”
“我又怎么样?我……”天擎似有些迟疑,几分黯然,却无比坚定,“我给不了你什么的。也没有多少时间经得起死缠烂打。”
“可是你答应过我……”碧翘泪眼朦胧,想起当时的情景,再也说不出话。
那时那种场景,为了另一个人而许下的承诺,也能天真的信以为真吗?
“碧翘,我们走吧。”
两人就此离开,两个月的艰辛努力于此幻化成泡影。
碧翘茫然的看着凌天擎,“那我们要做什么?”
天擎望着白茫茫的天,雾气腾腾的山尖若隐若现,鬼使神差就想到一个地方,“这里应该离慕容山庄旧庄不远吧!”
碧翘不明所以。
两人趁天黑前赶到附近城镇,找个客栈。
天擎想了想,“我命不久矣,恐怕不能护你回江南。卢大哥的镖局在此处不远,我送你安全到那里吧。”
碧翘脸色蓦然冷却,双臂一甩,就想要摔下碗。天擎眼疾手快,伸臂垫在碗筷之下。突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凝神侧耳。
“那臭娘们要是什么都不说倒好,说的煞有介事,让人分不出真假,浪费我们的精力。”一个看来斯文的书生小声埋怨。
“慕容山庄的石壁上什么都没有,老子差点淹死在寒潭中,今晚非给她点厉害瞧瞧。”另一个虬髯大汉怒道。
“你们还真是没用,”两人中间的妩媚女子笑道,“一个被废去武功的女子也能把你们耍的团团转。”
“芸妹你刚到,有所不知,那女子狡猾的很,只怕你遇到了她,也是要晚节不保的!”
令芸站起身,凤眼扬起,懒懒的轻言,“那就试试看,让我看见识见识这个莫珑烟到底是何许人物!”
旁边两人立即按住她,提醒的使了个眼色,令芸笑笑,不以为意。
夜色空寂,一轮圆月挂在半空。潭水深深,水静似镜,打磨的光滑,反射夜光。
“你所说的石洞在哪儿?”令琨一扬手,清脆的一个巴掌落在莫珑烟瘦削的脸颊。
“石洞是你们来找的,我又没参与,问我干什么!”珑烟揉揉脸。
“莫珑烟,密函你不是参悟出来了吗,要是再不老实交代,信不信我淹死你!”令琨指了指寒潭,冷血的笑。
他见珑烟根本不介怀,又道,“凌天擎的毒解了吗?你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我抓到,还不就是想帮他弄到解药,这么不配合我怎么行!”
珑烟抬起头,满眼仇恨。
正僵持着,忽听闻山道上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名手下匆匆来报,说是官府的人。令琨冷笑一声,“王爷好速度,这么快就调用到官府的人马!”他一挥手,分散几人正面阻拦官兵,自己带着几名心腹,拽起珑烟从侧路离开。
树后的人影一闪而现,“令琨,把珑烟还给我!”
赵靖玄面色凝重,看到被人拉扯着急行奔跑的珑烟,气喘吁吁,苍白中透着晕红。心中一痛。
“想不到这里还有埋伏,”令琨眯起眼,这里距慕容山庄已远,丝毫没料到还有这么一手,召人马却已经来不及,“你以为这些酒囊饭袋能挡住我吗?”
“那你便看看他们是不是酒囊饭袋!”靖玄闪身上前,出其不意的劈开令琨抓着珑烟的手。
众人缠斗,莫珑烟却已经没有了武功,好不容易躲开几刀,已经惊险万分。她虚弱的倚在树旁,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起她就走。
她没看到那张脸,但在余光瞄到那颀长的身形之时,就已经知道他是谁。
感觉她双手双腿都使不上一份力气,身子软软,似乎内息全无,凌天擎伸臂一捞,搂住她纤细的腰,加快了步伐。
“你怎么会来?”珑烟断断续续的说。
“等不及……”天擎还没说完,陡然停下了步伐,全身颤抖,毒发。
令琨却已经追至,一鞭子卷过来。凌天擎伸臂拦住,另一只手推开珑烟,“快走!”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无疑是众人的拖累,也不强留,转身便走。跑了两步,不忘回头张望,看到凌天擎身负重伤,虽在意料中,还是止不住的一惊,脚下突然瘫软,跌落下去。
珑烟只以为自己是失去武功,脚步虚浮,可跌落的同时不住有沙砾击打掩埋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自己竟是掉落入不知名的地洞中。
与此同时,令琨挥鞭卷来,鞭身缠在珑烟的脖子,身子吊在半空中,瞬间窒息。
凌天擎忍住毒发的剧痛,扑过去,断开令琨的鞭,却无法拉珑烟上来。不住下陷的沙层裹住她的身子,拖她入地。凌天擎没来得及想什么,抱住她一同落了下去。
令琨蓦然退后,原本的平地凹陷出个弧度,填平了土洞。
赵靖玄愣在原地,没能及时赶到的懊恼都似飘散出脑,他看着地面,似乎停止了呼吸。
五十九、别有洞天
下落的眩晕和恐慌随着身体的落地而消失,那重重一下,仿佛将五脏六腑都摔了出来。一阵阵断续的疼痛后,莫珑烟完全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睁开眼睛,珑烟愣了一下,未等来得及适应这完全的黑暗,便回想起所发生的一切。她身子一颤,却发现自己并不是栽倒在地的姿势,而是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倚着另一人的肩膀。
“天擎!”珑烟矢口出声,轻晃他的肩。
凌天擎却依旧紧闭双眼,人事不知。
珑烟指尖一凉,就是在掉落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她不觉加大了力气,边叫着天擎的名字边摇他,过了一会儿,才又镇定下来,伸出一指探向他鼻前。鼻息还在,珑烟松了口气。
她抓起他的手,双掌相对,本想运气替他疗伤,突然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的武功已被令琨废去,内力尽失,还如何疗伤?
身上的伤药也早被令琨搜走,珑烟略一思忖,放开天擎的手掌,向他衣襟内摸索。片刻后,从里面摸出两个小瓷瓶,倒了两颗瑰虹冷露喂入天擎口中。又找出火折子,点燃了仔细检查伤情。
珑烟除了之前在白绫山问话时留下的伤口,没有什么新疮,反倒是凌天擎,身上大伤小伤不断,长袍上斑斑点点,像在血水中浸过一样。她拿起另一个药瓶,在天擎的伤口处撒些药粉,看着他右膝一处,微微蹙起了眉。珑烟伸手在他右腿轻抚一阵,找准位置,忽的用力,骨骼作响,脱臼处重新接上,凌天擎也因这疼痛而突然醒来。
“真的这么疼?”珑烟先时的恐惧消失无踪,见凌天擎醒来,心中喜悦,玩心忽生,不觉取笑起来。
“女侠,您忘了点|茓,真的很……”天擎话音未落,却见珑烟眼中一丝黯然,他猛然想起客栈中听到令芸的话,以及在救她过程中她几乎派不上丝毫用场的“雁飞天”,“珑烟,你的武功……令琨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珑烟故作轻松,“没什么,只是废去了武功,”她目光一转,一丝阴冷,“还真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居然真的废去我的武功,就不怕我爹娘为我报仇,如此有恃无恐。”
“或者,”凌天擎谨慎思索,缓缓道,“他们的背景真的让他们可以如此有恃无恐。”
“你是说,又是金国?”珑烟默然,天擎慎重的表情让她心中隐隐不安,“我爹娘会不会有危险?”
“至少现在不会。”
“对啊,”珑烟淡淡笑道,“还是应该多关心一下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下一瞬,她仍旧顽皮的一眨眼,“不过就算我武功还在,我也不会点|茓给你止痛,谁知道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呢。”
珑烟起身,拿着火折子四下照看。发现这里并非她想象的那样,这不是一个山洞,更像是一条隧道,一端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另一端却被巨石碎木禁封。
她回头望了望仍然摊坐在原地的天擎,目光中一丝迷惑不解。
“这儿其实不是我们一开始掉下来的地方?”
“没错,”天擎微微侧目,指着被封的一侧,“那里才是。”他抿抿干涩的唇,解释道,“我们一掉下来你就晕过去了,但是那个洞一直在塌陷,我只好带着你跑到这了。”
他说的简单,丝毫没有提及这过程有多艰难和危险,有多少山石都是他替她挡了下来,为了她的安全而不顾自己的安危。
“这里有点古怪,这么长的地道不像是天然能形成的,”珑烟若有所思,“倒像是个密道,年久失修。”
“可这密道会通向哪儿?如果我们掉下来的那边是出口,那另一端岂不是通向地下?”
两人当下决定去一探究竟,只怕再耽搁水和干粮都会成为大问题。
“应该没有别的伤,可以走了。”珑烟仔细检查天擎,俨然一副名医怪杰的样子,扶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
天擎吁了口气,轻松做派,“你呢?”
“当然没问题,”珑烟转了转眼珠,笑道,“我娘告诉过我,在救人之前一定要先确保自己是否安全,你见过谁为了救别人而不顾自己身受重伤?”
天擎哑然失笑,望着眼眸深处的凝重,心中了然,却并不接口。
珑烟叹了口气,续道,“所以下次别为了救我让自己受伤。”
天擎不置可否,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珑烟扶着他腰际缓缓向前走。多少有些无力感,就像他们刚结识的时候,无论自己怎样的小聪明,用在凌天擎身上,都不起丝毫效果。这次也一样,凌天擎很明显不会照她说的做。心中亦有些悲戚,若是那一端也已经被封,那两人就此断绝生的希望,若是能活着出去,天擎的毒又要怎么办?虽然她也预料到,梅丰泽不会那么轻易给凌天擎施诊,恐怕也没那个能耐能救活凌天擎。
忽然希望这条密道没有终点,若是一直走下来,没有尽头便没有终结,便永存希望。
“你们两个终于过来了,”密道深处传来一声,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听起来不胜恐怖,又熟悉的厉害,“比我想象的要快。”
天擎大惊,他眼快心急,伸臂将珑烟揽在自己身后,“令琨?”
“令琨?”珑烟却毫不自知掉入地|茓后的事,她看着前方缓缓走来的身影,蹙眉恨恨道,“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火光跳跃在令琨蛊惑的脸孔,“问问你那亲爱的小兄弟啊!”
凌天擎面色凝重,异常警惕,“他跟我们一起掉下来,我还以为他早被埋在山石之下了呢。”
“不是我跟你们一起掉下来,”令琨气鼓鼓恶狠狠的瞪着凌天擎,“我是被你拖下来的。凌天擎,你不是心存仁厚吗,为何在洞|茓倒塌之时不伸把手?这种报仇的方法,可不太光彩啊!”
珑烟心思一动,看令琨灰头土脸,衣衫破烂,显然在逃命之时极度狼狈。
“莫女侠,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令琨眼中阴光一闪而过,“现在的情形,令某再不济,也不至于不是你的对手,想报仇吗?”
这话正说中珑烟的痛处。她本不是个好武成痴的人,自身武功有无或强弱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现在这个情形,没有武功,不只降低了逃出的几率,还会拖累凌天擎。
珑烟咬紧牙关,却不能不承认这个事实。现在的情形,他们不清楚令琨的伤势与实力,而令琨只怕对他们了如指掌。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拖累一个身受重伤与剧毒的人,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算起来我可没在你们昏迷的时候,对你们暗下毒手,莫女侠!”令琨扬起胜利的微笑。
莫珑烟心中愤恨,暗暗握拳,忽然感觉一温厚的大掌紧紧覆在自己的手上,带给她奇异的安定力量,“令琨,废话少说,”凌天擎护住珑烟,“遇到了什么困难?”
凌天擎不是傻瓜,他们三个人一起掉入地洞,生死未卜前途未知之时,是非黑白亲疏敌友已经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如何逃出去。令琨之所以不杀他们,也是因为不知前面会出现什么情况,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逃出的筹码。
令琨挑眉,“倒是小看了你。”他甩甩衣袖,走在了前面。
他们随着令琨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随着密道内分落的白骨渐渐增多,隐隐出现一面石门。
“这都是些什么人?”珑烟声音有些恍惚。
“你可以等到死后,亲自问他们!”令琨回眸冷笑。
凌天擎垂首,忽然惊奇的“咦”了一声。他盯着一具白骨上Сhā着的长剑,伸手用力拔出,“南宗?”
珑烟讶然,接过长剑,剑身上确实刻着南宗的标志。
“看来这里曾经有一场恶斗,”她环顾四周,“对方擅于施毒。”其中几具尸骨泛着青黑。
“擅于施毒,又公然敢于与南宗为敌……”令琨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好奇心泛滥的两人。
珑烟却不自禁一震,双眼红红的望向令琨,“你说什么?”
“怎么了?”天擎明眸朗澈,关切的询问。
“……没什么,”珑烟咽咽口水,深深呼吸,“我们进去看看吧。”
“莫女侠倒是先打开这扇门再说,”令琨轻蔑的一哼,“刚才我来过。”
“这么说令公子是打不开门,无功而返才想到了我们,”珑烟眼中一抹笑意,“真是要多谢这扇门,否则只怕令公子得道升天之前,还不忘折返去了结我们。”
“倒不用这么费事,留着你还有用,凌天擎用不着我来杀,死的时候自然会死。”
“你倒是坦白,”珑烟无奈的苦笑,她转转眼珠,拉过凌天擎,挨着一堆白骨坐了下来,“那我也坦白的说了吧,其实我们并不想出去。我是个废人,出去了也只是被人追杀,不知哪天死于非命,天擎身重剧毒,你又不肯救他,早晚也是个死。要我说,还不如静静的坐在这里,好歹得个安宁。令公子,就是苦了你了,为我们陪葬。”
“莫珑烟,”令琨脸色一变,耐着性子,“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替这小子讨解药,可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没有人知道解药!难道慕容苏茹从来没告诉过你吗!”
珑烟看着他愤怒的样子,心知他说的是实话,却不甘心就这么便宜了他。她轻轻靠在天擎的肩上,“我说的也是实话,我们两个人死在一起,也没什么遗憾了,只可惜令公子如此翩翩风度如孤独而终。”
“你!”令琨狠狠闭眼,“好,凌天擎,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养精蓄锐,然后照我说的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心门,还有令琨。”珑烟叮嘱天擎。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门开了小半边,却足够一个人身子进出。
“等一下,”天擎拉过珑烟,将她揽在身后,“你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只怕门内有什么玄机。”
珑烟耸耸肩,像他说的那样站在原地,只是一双灵动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瞄着天擎的右腿,仿佛在说,我没有武功了,可你腿脚不便也不强多少。
天擎顺着她眸光望去,再看看她刁钻古怪的笑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摊开双手,耸耸肩。
“令公子,恐怕我们二人都有所不便。”
“这种时候,还不忘打情骂俏。”令琨轻哼一声,虽然不满,却也知道是事实,先身而入。
两人小心翼翼的尾随,珑烟高举火折子,火光充满石室。石室很小,只是与外面不同,这里一尘不染,却也空无一物,而石室的另一边,还有另一道门,紧闭不开。
“看来这真的是个密道,防火防仇家,”珑烟四下打量,“这里应该是存放粮食的地方。”
“没错,”凌天擎面色凝重,“能让南宗攻到这个地方,看来这个门派是遭到了灭顶之灾。”
他们几乎都能够肯定,想要活着走出去的关键,就在那道门后。可是他们找来找去,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那扇门,却不是之前可以相提并论,无论令琨和天擎如何合力运功,它就是纹丝不动,紧紧闭合。
“如果是密道,原本也不需要从外面开启,只要里面有人接应便好。也许我们用错了方向,这里根本没什么机关。”珑烟努力思考。
“你这是什么意思?”令琨蹙眉,已是烦躁到极点。
天擎心中一动,“你是说不要只顾着门,”他像被启发,有些激动,在周围的石壁上敲敲打打,“这里的声音不太一样。”
珑烟微微一笑,“果然,我们中原人要聪明点。”
她面上轻松,心中却戒备万分,只怕这道墙壁打开之际,就是令琨要杀他们之时,如果说她对令琨还有用处,那凌天擎就是非死不可。她看着那短暂合作的两人,飞速想着计策。
六十、私定终生
石壁在令琨和凌天擎的合攻之下开始松动,嘭的一声破了个洞,虽然只有拳头大小,但大家心中都为之一喜。
“原来有个碍事的东西。”令琨的脸庞邪魅荡漾,他挨着那个小洞,击碎了另一块石岩,却听到墙壁的另一侧,一声巨响,似乎什么贴墙而立的东西倒落。
这像是个女子的闺房。
珑烟一手提着火折子,一手从镜前案台上拿起只青釉瓷瓶把玩,“胭脂。”
她又在另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罐中挑挑拣拣,神色越来越凝重,越觉不可思议。
“怎么,莫女侠还对这些女人家的东西感兴趣?”令琨讽刺道,他环顾房内,出去灰尘与蜘蛛网之类的污秽,这里原本应该是极为整洁干净,与密道内的一片狼藉截然不同。
珑烟脸色一凛,抬眼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你有什么头绪,这里是什么地方?”令琨推开石门,率先走了出去。见没有人回应他,令琨冷冷笑道,“人传言莫珑烟聪明伶俐,与冯青宗一战更是堪比其母,如此看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传言,真正的莫珑烟不及传言的万分之一,否则怎会如此不济,被你废去武功。”珑烟也不急,悠然回口。
令琨反驳不出,气闷之极,轻哼一声继续前行。
这里像是个巨大的地下宫殿,也许经历千年之久,掩埋万年之长。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在今时今日,残破凋败,除了灰尘白骨更无他物,却仍然无法忽视它曾有的庄严与神秘。
三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寂悠长的过廊中,更添几分诡异。
忽然,令琨停住脚步,一脸阴沉的望向左侧一扇敞开的石门,随后回头,炯炯目光炙烤着身后的两个人。他们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居然又回到了刚刚走出来的石室。
“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令琨气极败坏。
莫珑烟平淡而冷静,一手依然扶着天擎,“我们能玩什么,还不是你一直在领路。我倒想问你在玩什么。”
“莫珑烟,我劝你别耍花样,”令琨嘴角一丝阴狠,“如果没有我,就凭你们两人之力是决计出不去的。”
这道理珑烟早已了然,只怕这里的机关要比密道中还要多还要厉害,只是同时她也知道,一旦出了这地下行宫,令琨一定会马上捉住她,再杀了凌天擎。
却听的凌天擎忽然喃喃自语,“青龙演为白虎、玄武生化朱雀、朱雀移青龙、巽位改离位、乙木变癸水、角木蛟变亢金龙、心月狐转房日兔、毕月鸟移奎木狼、女土蝠进室火猪……”
珑烟心中一动,默默掰着手指,跟着计算。
“你们在做什么?”
“奇门八卦阵?”凌天擎询问的目光探向珑烟。
“好像。”珑烟也不敢妄下定论。
“我们该怎么办?”令琨却不懂这其中的玄妙。
“令公子如果懂得奇门八卦阵,就来领路,如果不懂,就乖乖的跟在后面。”珑烟眉尖轻挑。
令琨眼皮一跳,怀疑的看着她,忽的双手探出,小擒拿手抓住珑烟的手腕,一推一送将她抽离凌天擎的身边,“你在前面领路,”他一腿扫向天擎,掌风罩住天擎周身。天擎欲伸臂阻挡,苦于腿伤行动不便,一招便落后。令琨指尖迅速扫过他身上要|茓,“我来扶着他。”
“卑鄙!”珑烟暗骂。与凌天擎交换个眼神,两人心中默契,不再做声,继续前行。
“你知道该怎么做!”令琨面不红心不跳。
“西北角,”珑烟咬牙,“那里应该是出口。”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令琨抑制不住内心的烦躁,破口大骂,“建造这么个地下迷宫,闲的没事做了!”
凌天擎啧啧摇头,浩瀚目光中充斥膜拜与敬仰,“这地下迷宫真是奇妙。”
珑烟瞄了眼天擎,满是幽怨。都什么时候了,生死关头,他却在研究这里的构造。布局确实是奇妙,奇妙到她根本不知自己是走向哪里。她三心二意,不求甚解,五行术数也只是懂个皮毛,根本难以应付这里的精妙布置。
“这里?”令琨疑惑的盯着石门,这不像出口,更像一间普通的石室,手上用劲,对准天擎膻中|茓,“你确定?”
“当然!”珑烟急声道, “出口就在石室里。西北角是八卦阵衍变的关键,如果你不相信,为什么要跟来!”
“好。”令琨钳住天擎周身要|茓,狠狠踢开门,他双眼通红,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在看到石室内的摆设后,胸口不住起伏,再也忍耐不住,怒吼道,“这就是你说的出口?在哪儿?”
珑烟心中惊惧,他们只沿着这过廊走了一遍,她怎么可能完全了然于胸,更何况这里根本不是简单的八卦阵,就是慕容苏茹到了这里,也不一定会一次就找到出路。只是令琨不懂这其中的博大精深,他早已失去耐性,不留给珑烟解释的余地,只是拿凌天擎来要挟。珑烟无奈之余,唯有笃定的点着头,“就是这里,你先好好检查一翻再说。”
令琨冷笑,“你好好检查,我数一百个数,如果出口还不出现,我先了结了他!”
是啊,傻子也能看出来,这里除了三个棺木空空如是,还需要什么检查。
珑烟听着令琨越数越快,却知道此时已经不是小聪明小伎俩可以唬住他,她硬着头皮,摸遍墙壁每一个处,迅速检查屋中每一个角落。纵然心中百般不情愿,她仍然一具棺木一具棺木仔细查看。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令琨抬起手,绽放杀气,“一……”
“这里,”珑烟尖声道,忽的松口气,指着最后那具棺材,“这里有机关。”
令琨警戒的看着她,“按下去。”
“珑烟,别按,小心有暗器。”天擎制止。
“你先把天擎的放了。”
“我让你按下去。”
凌天擎试图反抗,却是徒劳。“令琨,你放了我,我去按。”
令琨行动一滞,眼角瞥向天擎,啧啧赞叹,“果然情深意重。”他拍开天擎的|茓道,转而抓着珑烟站到石室外,“也对,你对我的用处比较大。”
珑烟无计可施,眼见天擎一步步走去,泪水汇聚双眸。
暗室豁然打开,却没有预想中的暗器。凌天擎探身看了看,对令琨说,“里面有阶梯,这就是出口,她没有骗你。”又深深望向珑烟,警示鼓励并重,难解其意。
令琨激动的拉着珑烟就要走进去。珑烟懵懂愕然,竟然歪打正着找对了出路。迷茫中,突然听到令琨一声吼,加大了力道像是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一般,“你敢骗我!”
另一边,凌天擎同时强势攻至,抓向令琨紧握住珑烟不放的手。
令琨却不管不顾,只是飞踢错步攻其下盘。天擎身子一晃,中了一掌。
珑烟一头雾水,反应却极快。她另一手虚晃,狠狠拍在令琨的手背。
出乎意料,令琨痛苦的呼喊,随即放开手。
凌天擎抓住时机,迅速将珑烟拉出暗室,飞踢按下机关。令琨妄想逃出,刚迈出一步,脚步却虚浮不稳,跌跌撞撞的强自站立,暗室的石门已然重重落下。
凌天擎坐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右腿,咬牙点了几处|茓道。
“你的腿,要不要紧?”珑烟狼狈的从一旁爬过来。
“不碍事,”天擎喘着粗气,仔细打量她,“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武功……”
“不是武功,是暗器!”珑烟兀自惊魂未定,拍拍胸口笑得灿烂,“密道中捡的银针,涂上了石室的胭脂。”
“胭脂?”
“那也不是胭脂,”珑烟眸光澄澈,隐隐凉意似恐惧,“是剧毒。”
她调整呼吸,正色道,“不过,这里真的是出口吗?我怎么看怎么都不像。”
凌天擎惊愕的望着她,忽然哈哈大笑。
这里自然不是出口,那不过是间普通的暗室。天擎刚刚短暂的看探,确定从里面无法打开,才设计引令琨进去。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否则为何要带他到西北角。”天擎问道,
“因为我认为出口就是在西北角。”珑烟惊奇的眨眨眼。
“五行逆转,天罡蕴甲子……”天擎忍着笑,“出口应该是西南角。”
原来奇门八卦五行术数,珑烟跟慕容苏茹是学过一些,却不如她母亲那样精进。而当年,慕容苏茹同样不如吕一凡,两人玩笑中研究,日子快活自在,后来吕一凡隐居洞蘅山抚养凌天擎,忆起年少那段逍遥的时光,不知不觉间,传授了凌天擎不少心得。
“我还以为你早已想好计策,在故意骗他。”
珑烟些许怒气,“他拿你做人质,我怎么可能说假话?”
“珑烟……”天擎眸光波动,久久不语,突然伸臂搂她在怀中。
珑烟身子一僵,却没有推开他,渐渐放松靠在他胸前。
“那之前呢?也是真话吗?”天擎轻轻道。
“哪句?”
“我们两个人能死在一起,也没有遗憾了。”天擎凝眸注视珑烟面庞,不知是不是火光跳跃的原因,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目光柔亮,面颊如火焰般娇艳。
珑烟没有做声,她轻轻的握住天擎的手,“你叫我珑儿吧。爹娘大姐都这样叫……”
天擎缓缓回握住她的手,三分淡漠三分疏离,迷惘而凝重,似乎在强自克制感情,却又无法放开那只手。
“珑,珑烟,”他不自然的咳咳嗓子,声音沙哑,“你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吗?”
“你把这个当做借口吗?”珑烟咬唇。
天擎久久凝望她,“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珑烟嘴角的弧度蓦然碾平。
“我是谁?我只是怕你看不清。”他缓缓道,字字揪心。
“凌天擎,”泪珠大颗大颗的掉,珑烟捧起天擎的脸,在没有任何阻碍,直接对视他的双眼,“其实你一直都很在乎,为什么还要任由我把你当成他?我看不清,你可以打我,骂我,直到我看清了为止。为什么一切都要独自承担,为什么一直伤害自己?”
“因为,”同样望着她的双眼,天擎眸光晶亮,暗自汹涌。他深深呼吸,像在鼓起勇气,“我爱你。”
珑烟从没有笑得这样自然这么美,“我知道,你是凌天擎。”
天擎拥她入怀,抚摸她的发,“珑儿,只要你愿意,我绝不会再放开你,不管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珑烟一个激灵,泪水不断涌出,她也不再隐忍,像是某种宣泄,哭声越来越大,可最后,泪流满面的她,却笑得有如暖春的阳光,“天擎,你死不了了,你这辈子注定躲不过我。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这里是黑焰宫!”
六十一、隔世逍遥
压抑已久的情绪,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泪水仿佛有灵性,喜悦与忧伤都能触类旁通。
从最初错愕的相识,到误会不断的相知,只关乎两个人的感情,却牵涉了不止两个人的爱恨。几许蹉跎,那懵懂的眷恋,毫无来由的信赖与默契的源头,终于渐渐清晰。
珑烟蜷在天擎的怀中,哭了很久。
天擎也不劝她,一如往昔的包容温柔,拥着她任她在怀中挥洒泪滴。瞬间似天荒地老,承诺却再不遥不可及。还是那个半出茅庐的小子,孤苦漂泊没有依靠,却再也不稀罕别人的关爱。哪怕世人都要他死,只要她不点头,他就绝不离她而去。
半晌,珑烟抬起头,知道他有一肚子疑问,抹去泪痕,“你想问什么?”
天擎含笑,替她揉揉哭肿的眼睛,“什么都想问,不如你从头说起吧。”
几百年前,江湖人视黑焰宫有如鬼魅,忌惮万分。所有与之为敌的人都没有落得好下场,被掳到黑焰宫地下行宫之人更是没有一个生还。这也是从来没有人知道黑焰宫所在的原因。直到与南宗的一场恶战,黑焰宫遭到灭顶之灾。从此绝迹江湖,那众人口中万恶的宫殿也就此变成传说。
这段历史珑烟从不同人口中都有听说,但直到去南宗送英雄帖之前才知道这个中缘由,以及与她慕容家的渊源。
慕容家的医学毒理基本所承黑焰宫,只是遗失甚多。黑焰毒经也只得到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就在黑焰宫地下行宫,几百年来没人能够找到。凌天擎的解毒方法,就在其上。
“还记得令琨在密道中说过什么吗?擅于施毒,又敢与南宗作对……”珑烟从袖口中掏出一根银针,炙红的火光下却闪耀幽幽绿光,“银针是密道中捡的,本来没有毒,但是胭脂剧毒。当然那也不是什么胭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早已失传的,江湖第一暗器……”
“飞焰针!”凌天擎接口,难以置信的盯着那根看似普通的银针。“不过……”
“我知道这么妄下定论不太令人信服,但是,”珑烟眼睛机灵的一眨,尽是顽皮的笑意,“你去看看那棺材里躺着谁。”
天擎一个激灵,“棺,棺材?”
珑烟哈哈大笑,“瞧你吓的,另外那两具。”
石室中一共停放着三副棺材,刚刚珑烟全部检查过,除了设置机关的那个,其余两副都“住”着人。
珑烟轻轻推开其中一副棺盖,她敛去笑意,虽是对着黑焰宫门人的遗骸,但眉宇间却尽是圣洁与不可侵犯,“这个人与慕容家祖上,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她心中没有很多黑白之分门第之见,想了想又说,“算是恩人吧。”
天擎疑惑不解,“你如何确定……”
声音戛然而止,棺木中不是白骨残骸,而是一个人,沉静安详的躺在其中,倒像是在沉睡,等待觉醒一般。那人身材高大,深色的斗篷盖在他身上,让时间的流逝不露一丝痕迹,唯有右臂一处突兀的塌陷下来,却是空的。而他的脸上戴着银色面具,从眉骨处直逼上唇,鼻眼都被笼罩其中,只暴露出坚毅的嘴巴和极富棱角的下巴。那面具像长在他的脸上一样,与皮肤紧紧地切合,不留有一丝缝隙。乍一看,就像是脸上刷了银漆,散发幽森冷光。
天擎吃了一惊,再看下去,却似着了魔,移不开眼。
“这身堪称皑瞳圣使的经典打扮。大哥……程枫跟我提过好多次。”珑烟再次确认。
“他跟你提这个干什么?”天擎微微侧头,目光却没有转离。
“一时谈笑吧。姐夫说要成名的必要有能让人铭记的特别之处。例如我爹娘总是形影不离,隋翯老前辈的大红鼻头和酒壶,冯青宗一把青光剑神光震天,大哥哥的‘雁飞天’来去潇洒……”
天擎敏感的抬头,目光对视的瞬间将那抹紧张完美掩藏。
珑烟同时发觉。只是同样不适应,提及大哥哥时的后知后觉,还未来得及想他,他的名字便已脱口而出,好像那个人的影子真的在不断淡去。习惯性的思念,渐渐隐没,同样令人生畏。
“……还有碧翘的镶金碧叶!”她撇撇嘴,底气不足的反驳。
天擎呼出一口气,没说话,伸手紧紧握着她,仿佛要将所有人都抛在身后。
“那里也有人?”天擎指着另外一具。
“有,不过那个人身份就难以辨别,除了能看出她是个美人。”
天擎温柔笑道,“能住在这里,身份必定特殊。这玉棺是怎么制成,为什么人的尸体百年不变?”
“这你可把我问住了,我听娘说过有一种千年寒玉石,可以让人死后身体保持完好。可这玉棺一点都不冷,一定不是。”她对这个的兴趣不大,反而是看着棺木中的男子,“你说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你想摘下他的面具?”凌天擎奇道。
“是有点想。”珑烟拄着下巴,犹豫的伸出手。
“啪”的一声,火光突然熄灭。
莫珑烟犹如惊弓之鸟,紧张的狠狠抓住天擎的衣襟。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凌天擎不是那迂腐之人,他微微一笑,举手投足无比自然,顺势伸臂蜿蜒珑烟的腰身之上,两人紧紧相贴。
珑烟面红耳赤,想推开他,却难离这身体紧紧相触带来的奇妙安定感。内力全失,内心也跟着充满不安全感,她声音微微颤抖,“发生了什么事?”
天擎虽然中毒,内力依旧深厚,耳聪目明,知道这只是火折子燃尽了,也知晓她内心的忐忑,看着她晶亮眸子中闪现的惊慌,他半是心疼,半是难以抗拒近在咫尺的温暖躯体,他搂的更紧,漆黑的眼睛笑意隐匿其中,他无耻的在她耳边轻吐,“没事,火折子灭了。”
“火,火折子……”珑烟声若蚊蝇,松口气的同时,又知道已经不只是火折子灭的问题,她有点窘迫,那人没有一丁点要放开的意思,隔着衣料也能感到后心上的手掌灼热滚烫,忽感口干舌燥,她不自然的舔唇,“怎么,怎么这个时侯灭……”
“正是时候。”天擎稍带强制的口吻,引得珑烟抬眼,正对上他深邃浩瀚的眸光,无限爱念再无羁绊阻拦,汹涌激荡。他唇角微微扬起,不再克制自己的情感,凑过轻吻她的唇。
没有火折子,无疑更添难题。好在天擎内力深厚,夜视能力极强。也给了他更多的理由要紧紧握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
珑烟跟在他身侧,少有的羞窘。
“有我在,”天擎无法碾平嘴角的弧度,揶揄道,“虽然没看到恩人的真面目,但我们得到了更多。”
珑烟狠狠给他一拳,头垂的更低。
两人颇费一番周折才找到黑焰毒经。由天擎引路,很快就来到了出口。
石门打开,明媚的阳光刺的珑烟直流泪。
“我们在这里耽搁了能有几日?”珑烟分不清天光。
“三日,不会超过四日。”天擎很笃定。
“你根据什么断定的?”
天擎腼腆一笑,“根据肚子有多饿。”
地处荒野,两人行走多时,在傍晚前来到个小镇。重新置备了行头,珑烟却突发奇想,“天擎,我们不能现在回慕容山庄。”
慕容苏茹的话已经很清楚了,她之所以不加以约束凌天擎,也不过是因为她认为他必死无疑。纵然苏茹的医术毒理天下无双,由她按照黑焰毒经所述必能为天擎解毒,可是她绝不会答应。这世上所有知情人都害怕凌天擎一朝野心起,要谋权错位,防患于未然,便将尚未发生的当成眼前所见。
天擎知道她的心思,自己也不像先前那样随缘由命,为了天下而牺牲自己,太冤枉,“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们回黑焰宫。”珑烟在他耳边轻声道。
那里没人能找得到,而且她相信很多需要的草药毒汁,黑焰宫都有现成的供她随意提取,虽然她的医术照慕容苏茹差得较远,不过高明的医术大多也是由实践造就。这本黑焰毒经就算做是她的师父,至于实践,那里同样有个现成的人来当做靶心试探真伪!
令琨,真是便宜你了。
一晃数月,凌天擎的毒渐渐解除。莫珑烟虽然不敢过于确定,但到了该死的日期没有死,就已经说明了最大的问题。他们也不急着回去,每次都是凌天擎到镇子上备水买粮,小心不被人跟踪,再匆匆赶回黑焰宫,乐此不疲。镇子本来偏僻,人烟稀少,他想打听一些消息,都是无功而返。而这诺大的废墟宫殿,曾经最邪恶的门派,就变成了他们的一方净土,没有恩怨是非,尽得平和甜美。
只是凌天擎一直对珑烟失去武功而介怀,不断提醒着,“珑儿,我的毒好的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尽快回慕容山庄。你的武功拖得越久越难以恢复。莫伯母足智多谋,一定有办法医好你。”
“娘亲确实足智多谋,但前提她是个凡人,不是神仙。”珑烟满不在乎的撇撇嘴,“我的武功会恢复的,再过十六年,我会好好练功。”
天擎无奈,不再勉强。他开始在黑焰宫浩瀚书海中翻阅,试图找到让她恢复武功的方法,也只是找到可以让内力大增的偏方。
这天,天擎见干粮所剩无几,便早早赶去小镇。小镇离黑焰宫路程曲折,到达时已接近午时。这偏远小镇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手中的银子也没有余下很多,却不能抑制要给珑烟个惊喜礼物的想法。
他想了想走进一家铜铁铺,挑拣时,透过铺子的窗户,依稀觉得这镇子似乎热闹了许多。再一抬头,只见一队官兵来去匆匆。
“大爷,这几日热闹不少啊。”天擎不着痕迹的试探。
“是啊,”老大爷边结账边说,“前些日江湖人士暗访,这几天官府跟来明察。真不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来历。”
凌天擎心中一凛,“什么姑娘?”
老大爷展开一张纸帘,那上绘着一名女子,十六七岁年纪,眉目秀雅,神色几分潇洒俏皮,虽只是粗略的轮廓,却一看便知是莫珑烟。
“就是这个,官府悬赏已经三千两黄金,你要是见到了可千万要报官,够活好几辈子了。”
“官府……”凌天擎犹豫猜测,随即恢复常态,恭谦的答道,“不曾见过。”
老大爷见他神色些微异常,似乎渴望又有所顾忌,呵呵一笑,“这画像给你,你见到了便去报官。”
天擎接过画像,僵硬的转过身,赫然发现赵靖玄伫立在铁铺门口。比之数月前消瘦,也要更憔悴,眼神却坚定更胜往昔。骄阳下,他抹去头上的汗珠,英俊的侧脸散发着逼人的光芒。
六十二、浮生闲情
天擎转过身,赫然发现赵靖玄伫立在铁铺门口。比之数月前消瘦,也要更憔悴,眼神却坚定更胜往昔。骄阳下,他抹去头上的汗珠,英俊的侧脸散发着逼人的光芒。
天擎心中一惊,不露声色的缓步回身,隐藏于铁铺当中。
回到黑焰宫地下行宫时,天色已晚。他心事重重,回来这一路耽搁好久。
他四下探查仔细,没有发现可疑人的行踪,才拉开门,闪身进了去。
却见一黑影飘卷,落在他面前。莫珑烟挥臂劈向他腰际,“怎么这么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天擎挥手格挡,顺势将她捞至怀中,笑道,“没事,你上次说那家的桂花糕不好吃,这次我多跑了几处。”
珑烟扬眉浅笑,唇际酒窝若隐若现,“真的,快让我尝尝。”
这镇上的桂花糕再好吃,又怎能敌得过慕容苏茹的千层桂花糕。珑烟却吃得眉开眼笑,天擎见她高兴满足的模样,心中微痛。那些因她为他受苦而生的感激,因与他在一起而不能继续享受惬意生活的内疚,还有他的迟疑与遗憾,珑烟至今从未正面告诉过她对他的感情,除了她知道他不是楚云焕,可是,她到底爱不爱这个不是楚云焕的人……话到嘴边,却选择缄默。他温柔的为她擦去唇边沾留的糕粉,紧紧拥她入怀。
珑烟没有发觉他的异常,只因心中另有一事,她斟酌下言语,正色道,“天擎,我有事想跟你说。”
“你说。”天擎亦端颜。难道她说现在想回慕容山庄?虽然他们不可能一辈子在这个地下坟墓居住,他也早有此意要离开,可在看到赵靖玄的那一刻,他才发觉他内心有多么自私,只怕离开这一方净土,在世俗阴云笼罩之下,生生世世会是个遥远的词。
“天擎,我想把‘雁飞天’教与你。”珑烟少有的严峻,不论何时,只要涉及到楚云焕她总会如此肃重,“大哥哥绝迹江湖,我武功已废,只怕这世上再没有人懂得‘雁飞天’的绝学。我不想让大哥哥的武功失传。”
天擎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简单的几句话来来去去,他已不知其味,“可是你不怕楚云焕会不高兴?”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楚云焕其名,颇有一番奇异的感觉在心头。
“大哥哥不会的,”珑烟坚定的眼神就像她在为自己打包票,随即抬眼怯生生的望着他,“我是怕你不高兴。”
天擎释怀,勉强笑道,“我没有不高兴。”
“撒谎,”珑烟娇嗔,捧着他的脸抬高嘴角,“笑的这么难看。”
天擎握住她的手,“可是,也不那么高兴。”
珑烟咯咯娇笑,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这个要求。
凌天擎本来武功不弱,加上黑焰宫增强内力偏方的调理,武功更加精进。
脚尖轻轻点地,纵身跃起。“雁飞天”不只功夫到位,姿势神韵更是比珑烟入木三分。
他轻盈落地,猛一回身,看见珑烟望着他的背影呆呆深思,脸上落寞凄清更胜从前望着他的时候,把他当成楚云焕望着他的时候。
便是最害怕这种结果。明明知道不是他,却因为越来越像他,而越来越想他……天擎身子一抖,装作没有看到,回过身,绕到了树后。
他从怀中拿出一块巴掌大小,刻了一半的木头,继续雕刻。一刀一刀,尽像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这日,他练完功,像往常一样回去,却没有见到珑烟。取而代之的是桌上放的一封信。
“青龙演为白虎、玄武生化朱雀、朱雀移青龙、巽位改离位、乙木变癸水、角木蛟变亢金龙、心月狐转房日兔、毕月鸟移奎木狼、女土蝠进室火猪……天罡蕴甲子,甲子催行,逆转衍位乙木……”这是天擎前些日教会珑烟的奇门八卦图。珑烟聪明伶俐,一点即通,很快融会贯通,这却是她在向天擎出难题,让他按照她所提供的线索,去找她。
天擎错愕,又笑的酣畅。还不因为之前他取消她学艺不精,五行八卦浅尝辄止,差点害的两人丧命,她当时虚心请教,也不还口,温顺的像只兔子,原来是在等这个机会,一举反击。
天擎蹙眉,冥思苦想,拿着信笺,向她的方向走去。
“怎么这么久?凌大侠让小女子好等啊!”珑烟翘着二郎腿,悠哉的骑在桌子上。
“大侠不敢当,差点被小女子困在阵中心。”他走过去,在珑烟额间轻轻一吻。
自打在镇上看到了赵靖玄,天擎便更清楚现实即在眼前,只有两人的时光有限,天长地久、不问世事不过是个传说,于是更加珍惜,也更加纵容珑烟一切稀奇古怪的想法。这奇门八卦阵对他来说不算难,但为了逗珑烟高兴,他故意迟了一些才找她。
“珑儿,”他想了想,正色道,“前几日我到镇上打听,知道莫伯伯莫伯母都在找你。我的毒也已经解除,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天擎,你说这么多的医书毒经,我们要不要都烧毁?”珑烟顾左右而言他,回去,她已经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莫珑烟莫女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花拳绣腿,只怕连普通的江湖流氓都敌不过,“其中的一些毒药若是别人发现,也许又是一场劫难。”
“我们便把所有的毒经都销毁,医书留下来,这样就不用担心了。”天擎笑道。
“可是毒经都销毁,我还真是舍不得,其中好多毒我听都未听过,据说痛苦异常。”珑烟眼中一丝邪光。
天擎不置可否,宠溺的摸摸她的头,笑得很诡异,“我们不如说说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珑烟一怔,“什么?”
天擎抬抬眉,使个眼色,笑意浓重。
珑烟蓦的脸红,支支吾吾道,“我什么都没看,我,我当然在看,我还在研究解药……”声音已不知何时消失。
那本书是她翻遍藏书阁,在最隐蔽的位置发现的。书没有题目,当时她暗暗惊喜,这一定是什么绝世秘籍。可才翻开一页,便发现那上面什么毒术医理方面的内容都没有,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但是读不懂不要紧,那上面还附有Сhā图,赤 祼的男女栩栩如生的演示了各种难解的文字。
“我,我,”珑烟艰难的咽咽口水,各种解释推脱想个遍,突然狠狠踢了天擎一脚,“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竟敢偷看我的书?”
“我没有。”天擎冤枉的举起双手,“我只见到你在看。”
“那你怎么……”珑烟用愤怒来掩饰窘迫。
“因为,”天擎眨眨眼,羞涩笑道,“我师父也有那本书,我偷偷看过。”
珑烟差点断气,还真坦白,只可怜了吕一凡师伯,地位突然渺小。她支支吾吾道,“我,我要好好考虑考虑哪日回慕容山庄比较妥当……”
天擎一笑,揶揄道,“不如等我们将那本书研究透彻再回去。”
珑烟蓦地脸红,软绵绵的飞起一脚,“想得美!”
落荒而逃。
两人将回去慕容山庄提上日程,却对如何处置令琨产生了分歧。
天擎主张将他一同带回慕容山庄,听从莫乾坤处置。珑烟却知道自己的爹爹绝不会杀了他,她心中不甘,“令琨作恶多端,死不为惜。他这么狡猾,一定会想尽办法逃出来,还是一刀杀了他的好。”
“可是,我们还有问题要问他。”
珑烟不屑的轻哼,“他不会说的,我那么折磨他他都没说,带回去的也是个哑巴。”
天擎神色一凛,“你说什么?你折磨他?”
珑烟稍显惊慌,一不留神说漏了嘴,索性实话实说,“没错,他害你中毒,又废了我的武功。折磨他已经便宜他了。”
“珑儿,”天擎有些激动,“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为什么不可以,”珑烟侧眼瞥了令琨一眼,咬牙切齿,“这种人就是杀了他也不为过。”
“杀了他不为过,可不该是由你来杀。”天擎一向温柔宽容,头一遭如此固执毫不退让。
令琨被绑在椅子上,突然仰天长笑,“莫珑烟,你虽然生在慕容世家,骨子里却得我白绫山的真谛。对待敌人,就是要折磨他至死。”
“别把我跟你这种人相提并论!”珑烟怒道。
“是我搞错了,你不是白绫山的人,我白绫山众人也没有你如此心狠手辣。”令琨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还挂有猩红的血丝,“你是黑焰宫的魔鬼,便与他们几百年前一个样,拿活人来试毒。”
珑烟挥手狠狠给他个耳刮子,“闭嘴,再说我就把你给毒哑。”
“珑儿!他说的都是真的?”
“没错!”珑烟剑眉立挺,“现在我的武功尽失,若是没有独门毒药,只怕出去之后,所有人都会轻而易举的杀了我。”
天擎一怔,只道她心狠,为何不问她为何狠得下心?
“现在你发现我的真面目了?”珑烟见他不语,悲上心头,“就算我生在慕容山庄,也算不得什么正道人士,为了达到目的,使过的手段多的是。方木端便是我趁他之危,用游丝竹杀死的。”
天擎脸色苍白。
珑烟惨然一笑,“你不够了解我,我也不会为自己说什么话。若你坚持带他回慕容山庄,我自然没法阻止你。”话毕,快步走出了黑焰宫。
阳光耀眼,明晃晃的让人想要流泪。
珑烟听到凌天擎在身后叫她的名字,迅速追来,不自禁跑的更快,想躲起来。
她边走边回头张望,突然前面跑来一小队人马,将她包围起来。
她脸色一变,手按在别在腰间的晶箫上,蓄势待发。却见树后衣袂飘飘,一道月白色身影飞将出来,他面容憔悴颓唐,目光如炬更胜日光。
“珑烟,我终于找到你了。”赵靖玄踉跄奔至,紧紧抱住珑烟,像要将她融进骨子里。
六十三、暖香依旧
莫珑烟僵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轻轻一抬手,像是要挣脱赵靖玄的怀抱,不料他却搂的更紧。仿佛这一生都不愿放开。
“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兀自喃喃自语,事实就在眼前,他却似不敢相信,仍然习惯性的说服自己。经历了数月,有多少人已经放弃寻找,都认为她再无生的希望,却只有他如此坚持,即便是在欺骗自己,也盲目追随虚假的信念。
珑烟蓦地心软,惊讶之余,又内疚又感动。她温声道,“我没事,你看到了,我很好。”
“珑儿……”凌天擎匆匆赶至,神色焦急,突见赵靖玄,大为惊愕,“赵……靖玄……”他知道总有相见的一天,却没想到这么快,这样出乎意料。
“凌天擎。”赵靖玄却没感惊讶,面上阴影,带着三分警戒,冷淡的说。
珑烟看到他,先前的委屈涌上心头,她面颊潮红,泫然欲泣。侧头避开他迫切的目光,转而问赵靖玄,“我爹娘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伤心?”
赵靖玄凝重的目光遇到珑烟立刻变为宠溺与温柔,“你觉得他们能不伤心吗?三个多月没有一丁点你的消息,所有人都以为你必死无疑。”他见珑烟眼圈通红,不再说下来,回身拉住珑烟的手,“我们回去再说。”
修长的手指,温暖的掌心,虽是练武之人,那白玉般温润触感却标示着这手的主人身份的尊贵。珑烟心中一悸,下意识回眸望向凌天擎,凌天擎面颊通红,仿佛自己被侵犯,他快步上前,俊美的双眸几欲喷火,“赵王爷,请自重……”
“对了,”赵靖玄猛然打断他,“令琨与你们一同坠落,不知现在他身在何处?”
他歪打正着说到两人闹口角的根源,珑烟长睫垂落,不言语,天擎话语一滞,烦乱中忘记了质问,心有所思的应道,“他还活着。”
“很好,那麻烦凌兄弟带着我手下将他押回。”靖玄冰冷的说,敌意重重。手臂用力,拉着珑烟便离开。
“这么说,我刚才没有听错,”赵靖玄依旧钳着珑烟的手,他紧抿双唇,下唇涌现细微的纹路,“他叫你珑儿!”
他侧首望去,只见珑烟面红耳赤,半羞半恼,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轻颤,隐隐含忧,可唇角一缕上扬的弧度,却说明了内心的欢喜,实则默认。赵靖玄看的呆了,心中忽然刺痛,他轻咳一声,五指松了松。
珑烟趁机要抽回手掌,赵靖玄却似忽然醒悟,握的更紧。珑烟一愣,更加用力的抽回,可赵靖玄不给任何机会。两个人的对抗,他没有丝毫让步的苗头。
“再挣扎你会受伤的。”靖玄冷冷的说。手心微微发烫,他竟然暗自运用内力。
而她,失去武功,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珑烟胸口不住起伏,呼吸急促,一半是被吓的,一半因为着急。
“你在威胁我?”珑烟颤声道,失去武功重见天日后,第一次欺负她不会武功的人是赵靖玄!
“我没有。不是威胁,是惩罚,”靖玄眼睛不眨一下,“你娘亲也来了,她身子不太好,在客栈休息。”
“我娘怎么了?”珑烟焦急的问。
“如果你的女儿死了,你会怎样?好吃好喝,每夜都能睡个安稳觉?”靖玄反问。
珑烟一句话说不出,不管赵靖玄是威胁还是惩罚,他的目的都达到了。现在她满是愧疚,三个月来只顾着凌天擎的毒伤,忽略了所有其他人……念及此处,珑烟心思忽的清明,“你不要离间我们,我从来不后悔医好了天擎的毒伤。”
赵靖玄脸色铁青,手臂一紧,将她拉得更近,见她弱不禁风,毫无反抗能力的模样,全无先前飒爽风采,他才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我收回之前的话,不是威胁,也不是惩罚。我只是始终不能相信,真的会让我找到你。就当我一点真实感吧。”那只手便冠冕堂皇的一路牵到了底。
这一路道路艰难,若非有心寻找,一般人都不会涉险涉足。
赵靖玄原本也没有找到这边,他一路打听莫珑烟的下落,描了她的肖像,却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他几乎绝望。直到前些日,他忽生奇想,绘了凌天擎的样子拿去认,却没想到那镇子上真的有人见过他……
一同前来的还有慕容苏茹和莫飞,莫乾坤要事缠身,而青城派近日闹不和,莫瑾灿和宋渊都赶了回去。
珑烟的回归可谓众人莫大的欣慰,而凌天擎……他本该早已死去。苏茹面有难色,依旧和蔼的微笑,“只要能回来就好。”
珑烟和苏茹说了整夜的话,都是围绕两人如何找到出路,如何发现黑焰毒经以及解毒的经过,唯独刨去了两人相许终生的那段。
“娘,天擎真的非死不可吗?”珑烟凄然问道。
“道理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都是迫不得已,但为了大宋的稳定,不得不如此。”对苏茹来说,避而不见只为了让天擎全心全意的疗伤,这无疑是双重打击。
“娘……”
“此事我们暂且不谈,此行还有一个目的,”苏茹多少有些憔悴,“听说你已经解开了密函的内容,才被白绫山的人痛下杀手,这次我要亲自去慕容旧庄找到答案。”
“真的?”珑烟开心的道,“这样太好了,我也只是解开了一半,不过有娘在,另一半一定很容易就解开了!”
苏茹宠爱的拍拍她的头,拉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她不规则的脉搏,内息全无。苏茹心中哀怜,傻孩子,为了凌天擎,真的这一切都值得吗!
傍晚珑烟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回转身,才发现赵靖玄一言不发在静候着她。
珑烟倒吸一口冷气,“你在这儿做什么?”如此不知礼数,随意擅闯未出阁女子的房间。
“在等你。”
珑烟暗自咬牙,赵靖玄一如从前,因为王爷的身份自身也充满了攻击性。只是以前,她自恃自己有能力与之抗衡,而现在,她却只有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你有事吗?”珑烟强自平静道。
“让我给你看看伤势。”赵靖玄拉起她一只手,捋起她衣袖,露出雪白的小臂。
珑烟没有像昨天那样反抗,由着他按脉。直到他突然情不自禁,轻轻抚摸那细瘦的手臂,“珑烟,跟我走,到我的王府,我找最好的御医为你医治。”他心知这话有些牵强,慕容苏茹都没有办法,这世间基本没有医治的办法,他改口,“至少,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王爷,请自重。”珑烟收回手臂,心跳的厉害,“我娘可以保证我的安全。”她顿了顿,“天擎也可以。”
“他的保证方法就是每次都让你受伤,”靖玄勃然大怒,“珑烟,你好好看清楚你的心,他是凌天擎,不是楚云焕!”
珑烟猛地站起,却不知如何应答。
“你不过把他当成楚云焕的替身,”赵靖玄一步步逼近,语出惊人,“如果我跟你说,我知道楚云焕的下落,你会怎样?”
他见珑烟震惊的说不出话,通红着双眼继续压迫,“如果楚云焕有性命之危,你会怎么做?如果他和凌天擎之间只能活一人,你会怎么选择?”
珑烟完全失去判断能力,双腿酸软,带着哭腔,“你在说什么?大哥哥怎么了?他遇到什么危险,你快告诉我!”
赵靖玄喘着粗气,薄唇动了动,自制道,“我,我随便说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珑烟松了口气,一下子坐到木椅中,双手掩面,肩膀不住抖动。
赵靖玄心中悲哀,“只不过是听到他的消息,你就如此反应,我倒是该怎么办?”他惨然一笑,“你根本把凌天擎当成他的替身,把对楚云焕的牵挂强自加到了他的身上。”他咽咽口水,克制不断壮大的欲念,“我先出去了,你好好想想。”
赵靖玄的背影远去,凌天擎才从拐角处走出。隔着窗纸,他看着屋内,“珑儿,我是凌天擎……”
却不料,门突然打开,莫珑烟压抑的一步跨出,“天擎……你,你什么时候……”
天擎整理表情,换上温和笑颜,“我……我刚要敲门,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珑烟微微脸红,心想,还好没有听到刚才和赵靖玄的争吵。若是真的刨根究底,她都无法说清楚究竟是怎样一番情意。
“昨晚我和娘聊了整晚……你睡的好不好?”气氛有些尴尬。
“还好,”天擎淡淡答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们在客栈后院的树下坐下,天擎从怀中摸出个物事,放到珑烟手中,“这个送给你,当做我赔罪好不好?”
珑烟诧异的接过,是个木头刻制的玩偶,两个玩偶,一男一女,中间的手连着,二人一体。再定睛一看,那轮廓那身形,明显是凌天擎和莫珑烟她自己。珑烟扑哧笑出声,“这是你刻的?”
“恩,”天擎点点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没有那么多银子买稀奇珍宝给你,只能亲自动手来逗你开心。”
珑烟爱不释手,翻过来倒过去仔细看,“你做了多长时间?”
“上次到镇上买的雕刀,本来打算离开黑焰宫时送给你,可昨天我们吵得很凶。”他目中一丝黯然。
珑烟默然,“我,我只是……”
“我明白,”天擎环住她的腰,“我知道你充满不安,都是我不好,我只知道指责你,却没有给你一点安全感。”
“天擎,”珑烟双目闪闪,“其实我也不对,我……”
“嘘!”天擎伸指按住她的唇,侧过头贴住她的脸,温柔说道,“我知道错了,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珑烟低头微笑,牢牢抓着木头玩偶,轻轻翻转,唇角的弧度倏然僵硬。天擎的做工太细致,连背影都用心雕刻,背面看来,好像楚云焕牵着莫珑烟的手,两人一体息息相连。
六十四、三潭映月
初夏时节,天气极好。昨夜小雨淅淅沥沥下到天明,空气中弥漫泥土与花香的味道。
珑烟躲在房间中,门窗紧锁。手中把玩着凌天擎送给她的木头玩偶,正面背面不停的翻转来看,时而含情微笑,时而忧思上眉。看的久了,反倒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莫飞面有急色,略带莽撞的闯了进来。
珑烟吓了一跳,迅速将玩偶放入怀中,“你这木头,爹娘没教过你进到别人的房间要先敲门吗?”
“二姐,我敲了好半天,都不见你应。怕你出事才……”莫飞挠挠头,天真羞赧的解释。
慕容苏茹得知黑焰宫的事,心里始终不放心,便让凌天擎带路再探一番究竟。而珑烟武功尽失,行动不便,况且此处已属金国控制范畴,苏茹怕她有危险,就让她留在客栈中,由莫飞照顾她。刚刚珑烟出神至深,完全没有发觉有声音。
“能出什么事?”珑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拍着胸脯,“要是出事也是被你吓的。”
“话不能这样说,二姐,你现在武功全废,便是寻常武夫也能将你打败,我们还是小心为妙。”莫飞一点笑意都没有,认真又诚挚的说。
珑烟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气的浑身颤抖,无奈的围着他绕了两圈,伸出手指戳他的脑袋,“你这木头,可真会说话!我倒想看看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
莫飞却是直肠子实心眼,与珑烟相似的眉眼中尽是老实与稳重,还在暗暗疑惑,二姐向来说他不擅言辞,怎么今日突然夸起他来,而这会不会说话,怎么又和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有关?
过得几日,苏茹将黑焰宫事宜处理妥当,他们才离开古镇。
几人尽量低调,珑烟更是坐在马车中,鲜有抛头露面。苏茹翻阅了从黑焰宫带回来的大量医书,日日为她施针,也只能活经舒络,珑烟还是那三脚猫的功夫,不及寻常武夫。她却显然早已看开,只是感慨,如果让她从黑焰地宫带回一样东西,一定不会挑这些医书,她心心念念只有能保持容颜的那几具棺材。不是还有一口空的吗?睡在里面的感觉一定很好。
与三个月前不同,气候转暖,大家都是薄薄一层单衣,唯有珑烟内力不足,穿着稍显厚实。
慕容旧庄的深潭也不再寒气缭绕,山壁上的藤蔓生枝发芽,青翠一片。
“珑儿,你确定是这里?”苏茹环顾四周,声音中有种怀念感慨的飘渺。
“不敢说完全确定,但感觉可能性最大。”她回忆道,“‘雨骤花谢月朦朦,浅酌梧桐盛。嗔目笑眼弯眸,醉是雪青梦。’我是觉得这几句诗写的全都是大师伯对娘的感情,而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在这里长大,大师伯一定最为怀念这段时光……”她瞄了赵靖玄一眼,这是因由他的话,让她产生的联想。
“珑儿,”苏茹轻咳一声,面对着一群小辈还有自己的儿女,她多少有些挂不住,“略过次要的,挑重点说吧。”
珑烟俏皮一笑,“总之我就是感觉玄机在这里。‘云雪霁,水洞天,三弯钩’,三月前来时,本以为这里和家中一样,藤蔓之中会有山洞,可我们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
“云雪霁,水洞天,三弯钩!”慕容苏茹仿佛被提醒,惊愕诧然的喃喃自语,“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水洞天,三弯钩!”
“娘,怎么了?”
慕容苏茹声音略微激动,表情却极为平静,“藤蔓之中没有山洞,可是瀑布之下有洞|茓!我虽然没有亲身去过,但是师兄曾经跟我提到,说在瀑布之中,可以看到三个月亮。”
彼时,慕容苏茹年纪还小,武功没有精深到可以穿越飞流直下的瀑布,而不被激荡的水流冲走,等到年华已至,却又面临着国仇家难,慕容山庄被毁,再也无法潜去潭中玩耍。
“我只当他在说笑,大师兄他人……”慕容苏茹含笑望向凌天擎。
天擎轻声接口道,“极为不正经。”
苏茹掩唇轻笑,过了一会儿,等到月上梢头,她排除众异,由莫飞跟随,亲自潜入潭中,寻找数十年前吕一凡口中能够看到三个月亮的地方。
珑烟一行人等在岸边,她这才走到天擎身边,用肩膀撞撞他,“大师伯人不正经,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我还当他文韬武略,有多么德高望重呢!”
“就是怕这种结果,”天擎笑道,“背后谈论是非,原本不该。师父有时喝醉会胡言乱语,大概说他年轻时有多么风流倜傥。”
“兴许他年轻之时,也令无数少女乱了心魂,但最终他加诸在别人身上的思念,也全都回到了他自己身上。”赵靖玄不无感慨。
珑烟回眸,但见靖玄浓黑的眼眸似有深意有所指。她叹了口气,抬头见天上月明星稀,轻轻念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可既然相识了,便要给这相思一个终了。”赵靖玄的声音透着与生俱来的坚定与自信。
珑烟一阵茫然,却又不禁瑟缩。当初她不明白为何赵靖玄总是每每跟她作对,处处尾随着她,现在却早已明了。天擎的感情要含蓄包容的多,而王爷却尖锐纯粹的很,她已经不是那个整日生存在楚云焕的幻想中的小女孩,即使仍旧有些不现实,她也都懂,包括三个月前在客栈那一吻,那不是玩笑,而是他想要得到她的标志。
珑烟假装没有听到,向前走了几步,蹲在岸边,看着静谧的潭水,等待慕容苏茹的出现。
凌天擎与赵靖玄交换个眼神,似有刀光剑影,他轻轻说了句,“不敢苟同。”也不再言语。
湖面生出涟漪,莫飞突然钻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凌大哥,我娘需要你的帮助。”
珑烟扶他上岸。天气虽暖,潭水深不见底,依旧冰冷入骨,莫飞打坐运功驱寒气。珑烟帮他捋捋前额的湿发,心念微动,“娘要天擎下去做什么?”天擎在北方长大,可不如江南人熟知水性。
“她说只有天擎与她合力使出‘剑断蚀壁’、‘凤舞九天’,才能把东西取出来。”
“那是我师父自创的克制凝霜三诀的招式。”天擎解释道。
“也是密函中两句诗,”珑烟疑虑重重,轻轻在天擎耳边说,“一切小心。”才让他走。
莫飞心思单纯,没做多想。
赵靖玄冷哼一声,“居然连自己的娘亲都怀疑。”
珑烟怅然若失,她确有一瞬间以为娘亲要在水下对凌天擎下毒手。可到头来想想,又说不通,娘断不会用这么个笨法子来解决天擎。只怪自己越来越多疑,似乎总是想紧紧抓住一些东西,却又不知想要的是什么。
按照莫飞所述,他和苏茹闭气潜入水中,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石府洞天,瀑布的水流打压的他差点无法起身。苏茹思索片刻,打了个手势,运气钻入瀑布里,沿着石壁向上爬,终于在与潭面接口处,发现了那个水洞天!
两人废了好一番力气,才避开水花进到洞中,那洞中的石壁有一块深埋的石块。年久冲刷,几乎与石壁连成一体。慕容苏茹看出来这石块是用慕容世家的凝霜三诀来封入洞中,是以解除的办法就是凝霜三诀的克星。当初吕一凡教过她,但单凭她一人之力还是不足以揭开石幕。
凌天擎尽得吕一凡真传,这两招不在话下。
他脚尖轻轻点地,飞身而起,像只冲天的大雁,身轻矫健又在藤蔓上一踢,借力径直跃入瀑布中。
“雁飞天,好轻功!”莫飞感叹,省却了之前他与苏茹的冗繁步骤。
珑烟点着他的脑门,“怎么不见当初你夸我?”
“二姐,怎么你也会这轻功吗?”莫飞大吃一惊。
“驱你的寒气吧!”珑烟的五指山罩在莫飞的脸上,“几个月不见,气人的功力又涨一程,再多嘴我送你回少林天天吃素!”
赵靖玄一言不发看着吵闹的姐弟俩,眉心间流露一缕悲悯,珑烟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要另外打造一个楚云焕吗?
天擎与慕容苏茹合力,半个时辰后,那石块才松了松。
苏茹有些力不从心,却看凌天擎劲力依旧。不禁感慨,年轻就是好,同时亦发觉,这三个月凌天擎不只完全解毒,内力武功都大为精进。想来珑烟调制了黑焰宫的秘方,助其功力大涨。
两人歇了会儿,重新开始。天擎手提长剑,空中划了个弧,正触到苏茹手中的墨海潮箫,两人劲力合一,终于窸窣的沙石滚落声,石块碎成几段,一个包裹跟着掉了下来。
苏茹与天擎对视一眼,将包裹捡了起来,一层层打开,里面是用油纸包好的小木盒。苏茹推开盒盖,从中拿出一卷竹帛,卷首赫然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无忧心法”!
苏茹心神为之一振,颤声道,“无忧心法!”那是绝迹江湖百年之久的内功口诀。
“无忧心法?”凌天擎在记忆中搜索,蹙眉道,“是逍遥派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
“没错,”苏茹双目炯炯,“你师父对你说过关于它的什么?”
天擎摇摇头,“我只是道听途说,师父对于南宗、逍遥派的恩怨都很少与我提及。”
苏茹微微一笑,“无忧心法,与南宗的旋山剑、我慕容山庄的霜凝剑法合为天下三绝,也是唯一的以内力着称的武学秘籍。相传要男女合练,你道是为什么?”她心中喜悦,朦朦月色下更似仙子,“因为若是单人修习,就要废去所有武功和内力。”
凌天擎似懂非懂,最后一句话的画外音却是清清楚楚,“师叔,你是说珑烟的武功可以恢复了!”
六十五、无忧心法
“恢复不至于,但若是你肯埋头苦练,不出三年便会赶及从前。”回到客栈,苏茹坐在珑烟面前,捻起她散在胸前的一缕发。
珑烟脸一红,深知其意,矢口搪塞道,“那娘给我五年的时间好了。”
她本就无心练武,之前阴差阳错的成名,小聪明成分居多,多少有些名不符实。她对这成就虚名没有多大牵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己所要的不过是山长水阔,一隅安谧,若是心中的思念能得以满足,这大千世界的繁杂都将化作一缕尘嚣,若是落得闲懒适意,便是静夜里默默的思念也是抚触慰藉。
“珑儿,”苏茹目露些许深意,言简意赅,“莫乾坤和慕容苏茹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当的。”
珑烟神色微变。
“金国蠢蠢欲动,江湖暗藏杀机,皇帝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苏茹少有的严肃,目光波澜不惊,寂静中却有种难言的震慑力,“你身为莫家人,也是慕容山庄的继承人,便不得不承担起这个责任。”
苏茹硬起心肠,心想是这个女儿认清事实的时候了,她字字清晰,听来如珠珰碎裂的冰凉,让珑烟不由得一阵战栗,“楚云焕少年成名,助我朝多次大败女真。可为什么到头来惨遭唾骂,世人记得的尽是他与如倾的苟且行径?只因他为一己私欲,放任天下苍生。”
“娘,”由最亲的人来判驳最爱的人,内心犹如被撕扯,“你也认为大哥哥是那种人?难道大哥哥不该有自己的生活,就算他有挽救天下的能力,可他没有那个义务。如倾姐姐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你看到了,他们送我回来时的样子,如倾姐姐是好人。”
“没有人有那个义务,你爹没有,我也没有,”苏茹亦开始激动,“可如果所有人都像楚云焕一样,大宋的天早就塌下来了。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楚云焕算不得英雄,纵然被世人抛弃,也无可厚非。”
莫珑烟被她一席话顶的哑口无言,从小屹立在心间的英雄突然变得如此不堪,她隐隐觉得苏茹说的有道理,可是楚云焕也不完全无理,只是该如何反驳,她不知怎样开口。
“珑儿,如果可能,我宁愿从没让云焕去救你,”苏茹平缓了口气,续道,“乱世纷争多,你大姐和姐夫因为青城派的内讧已经焦头烂额,莫飞心思纯正,还不适应江湖的勾心斗角。娘原本念你随心自由,不愿受世俗拘束,并没有打算把你牵涉进朝廷合纵之事,只是现在,你阴错阳差名声鹊起,又卷进这世俗纷争,珑儿,你既然逃不掉,为何不肩负起身上的责任?”
珑烟咽咽口水,手指矛盾的微微勾起,“娘,我的责任中,包括杀了凌天擎吗?”
苏茹心知今天给珑烟的冲击已经够大,再打击下去只怕会产生反效果,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我们迟些再谈,只要皇上不当他是威胁,他总有生的希望。”
当日晚,慕容苏茹就要珑烟拿出无忧心法,默默背诵,开始修习。
从呼吸打坐开始,身体渐热,犹如泡在温泉中,丝丝暖意直沁入骨髓。阖眼前,她瞥了眼那保存完好的竹帛,辨不出悲喜,“无忧心法,何来无忧?”
次日他们打道回府,路程遥远,苏茹命令珑烟不得走下马车,与世隔绝一般,全程习武。她心道,即便娘亲急着让她做女侠,拯救苍生,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可回过头来仔细斟酌,才发觉慕容苏茹的目的不在让她习武,而是隔绝。她一定是怕她将无忧心法授予凌天擎,连雁飞天她都能传给他,这无忧心法又怎当在话下!而如此一来,只怕世间再无人能伤得了凌天擎。
这日行到益都,莫飞钻进珑烟的马车,“二姐,你真的在练功?”
“你眼睛看到的,还能是假的?”珑烟呼吸吐纳,放下心来,正闷得慌,嘻嘻笑道,“突然闯进来,不怕被娘骂!”
莫飞眉眼间几分亲昵留恋,“二姐,娘亲说你要用功习武,不让我来打扰你,我还当她说笑,没想到你真的长大了。”
“长大?”珑烟瞎哼唧,“长的不大,就是比你大一点。”
莫飞见她面上悠闲轻松,可眉宇间却似异常沉重,就不再说话,默默看着她。
珑烟莞尔,“说吧,傻小子,是不是垂涎无忧心法了?”
莫飞眼睛一亮,“怪不得他们都说二姐你心思聪慧。”
“木头,居然学会说话了!”珑烟轻哼一声,打趣道,“可是我武功尽失,不能男女合练,你向娘亲将心法要来,找个心意相通的姑娘一起修炼,顺便生个小情,我就向娘求情,代你去求亲。”
“二姐,你……”莫飞满脸通红,比起来,他像个小媳妇,而珑烟是调戏他的小丈夫,“我跟娘要了,可是娘说为防事端,心法已经烧毁。”
“什么?”珑烟瞪大双眼,苏茹这不是为防事端,而是向她施加压力,把所有的事端往她身上推,这下只有她背诵了这无忧心法,若不加紧练习,只怕等到纸包不住火的时候,所有觊觎之人都会第一个想到她。
珑烟从小到大还没被逼到过这个份上,爹娘的纵容溺爱终有尽头,看来这次苏茹是铁了心也一路狠到底。珑烟有些沮丧,有些无奈,可巨大的事实冲击之后,反而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日他们来到洛阳,苏茹带着莫飞前去拜访好友,珑烟此前失踪天下皆知,但平安归来的消息却没有告知天下,是以并没有带上她。
珑烟趁着这功夫,偷偷溜出房间。
“怎么出来了?”赵靖玄优雅环肩,倚在门边。
珑烟捂着心口,干着嗓子憋出几声闷咳,“出来找水喝,马上就回去。”
赵靖玄头一次这么宽容,目光晶亮,仿佛天有异像,某颗预示着什么好事将要发生的星星大闪其道,“不着急,慢慢喝,我出去走走。”
珑烟诧异的望着他,却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行色匆匆。珑烟摇摇头,真是奇怪,这人居然会大发善心……
她猫着腰,蹲在拐角,目送赵靖玄,确保他是真的出去了。
肩膀忽的被拍了两下,她猛地回头,见凌天擎冲着她笑,“就知道你不能老实,在看什么?”他低下身向外望,眉眼间的笑容黯淡了几分,依旧打趣道,“舍不得他?”
珑烟笑意浓重,点点头,“舍不得他留下。”
两人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自打回来之后接触就越来越少,同一屋檐下,却似相隔千里。此时终于无人打扰,可一肚子的话,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天擎,我娘有没有为难你?”珑烟抓着天擎的手问,她毫不怀疑,论智谋与手段,她完完全全遗传于慕容苏茹,也仅仅继承了她的一小部分。
“师叔怎么会为难我?”天擎拍拍她的头,“我还活着,她自然有些意外。但对她来说,我并不是心腹大患,不至于时时想收了我的命。”
珑烟点头称是,正所谓关心则乱,她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娘希望我用功习武,尽快恢复武功,助大宋江山一臂之力。她还说……”珑烟轻咳一声,略过了楚云焕的那段,转而道,“我总是打不起那个精神,如果以后她要我杀了你,我该怎么办?”
凌天擎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握着她的手,坚定的摇头,“不会有那么一天,她绝对不会让你来杀我的。”
天擎说的那样决绝笃定,让珑烟根本无暇怀疑便全然相信。
“可是你呢?”珑烟皱着眉,难耐凄苦,“我不担心娘让我来杀你,我说不杀就一定不杀,况且我也打不过你。可你之前为了我甘愿牺牲自己,难道你真的认为你是必死之人?为了大宋稳定,你甘愿受死?”
天擎静默片刻,像是在用现在的心体味曾经的灵魂,他微微一笑,温柔且坚定,“为了你我愿意,可为了其他,我才不干。”他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宽慰道,“你放心,先前我突然知道身世,又发现所有人都要我死,难免有些迷茫不知所措,不知不觉顺着别人给我铺下的路走。现在不同,有你在,我哪儿也不去。”
“这我就放心了,”珑烟脸微微发烫,吁了口气,“你一定要记住对我说过的话,不准随便投降。”
天擎见状凑得更近,“我记得,我还记得你在慕容山庄时对我说过,有些事想不通,要等解开密函将我的毒伤医好之后告诉我,现在能说了吗?”
珑烟红着脸,微微一僵。那件事,就是她中毒时每每看到的是楚云焕的背影,可转过身来却知道那个人是凌天擎……她到现在还想不通,她只是知道越来越离不开天擎,却仍旧固执的没有完全放下楚云焕。
“天,天擎,”珑烟支吾着,连忙岔开话题,“我把无忧心法默写下来给你吧,这样就没人能伤的了你了。”
天擎见她不正面回答,也不逼她,微微一笑,“你是要我马上去废了武功,再来练这进步神速的心法?”
珑烟一怔,“当然不行,这样岂不更危险?”
“那男女合练的话,你让我找谁来练?”天擎见她天真的一味对他好,聪明中泛着傻气的模样,宠溺的刮刮她的鼻头。
珑烟恍然大悟,随即笑的更加灿烂,她坏心眼的眨眨眼,“倒是有个人,巴不得可以跟你练。”
天擎瞬间也想到了那个人,更加坏心眼的问,“真的?是谁?”
珑烟撇撇嘴,不愿说出口。他笑了笑,伸出一指做了个“嘘”的手势,微微侧头,慢慢贴近她的双唇。珑烟心漏跳了一拍,缓缓闭上眼。
那温热的鼻息刚触及微凉的皮肤,外面蓦然响起笃笃的叩门声。
稍有迟疑,凌天擎无限留恋的起身。珑烟心惊肉跳之余又不禁在心里咒骂,什么人,还真是会挑时候!
房门开启,赵靖玄容光焕发的脸出现在眼前,“刚刚走得匆忙,是去接个人……”
话音未落,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扑入天擎怀中,“凌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珑烟呆傻的看着这一幕,浑身都难受酸溜溜的,见赵靖玄笑吟吟的看着她,眉毛一扬,好似挑衅。
好一会儿,程碧翘才走到珑烟身旁,“表姐,你也回来了。”
珑烟从未有过这样生疏的感觉,眼眶发潮,张口无语。思来想去,颇有深意的望了天擎一眼,好似在说,看吧看吧,说曹操曹操到,那个巴不得可以跟你一起练无忧心法的人来了!
六十六、月上柳梢
梅花早已凋败,零落碾入尘土;海棠花海成潮,暗香随风涌动。
慕容山庄依旧如昨,多少爱恨飘摇,多少追忆成空,人事物非换了又换,唯它屹立不倒,见证包容一切。
回庄后没有多久,慕容苏茹便前去蜀中与莫乾坤会合。临行前,不放心的叮嘱莫飞看好珑烟,想了想又不禁苦笑,找来凌天擎,让他好好照看她。
苏茹一离开,这偌大的慕容山庄便是珑烟的天下。她立马从后山大摇大摆的出来,多日清心寡欲的练功,她心里却早已欲念丛生。
“二姐,”莫飞阻拦,“娘交代,一定要你好好练功。”
“我说飞儿,”珑烟摆出姐姐的姿态,“你也是习武之人,这练武是一天两天的事吗?欲速则不达,难不成你想我走火入魔而死?”
“可是无忧心法是至高无上的内功修行宝典……”
“飞儿,”珑烟苦口婆心,“你都多大了?为什么就不懂得动脑呢!无忧心法真的那么厉害,逍遥派还会被南宗收入囊中吗?”她吞吞口水,仿佛要把多日来的苦闷寂寞一气吐出,“爹娘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皇帝老儿的命令也不是绝对不能违抗的!你要就事论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总是那么天真,以后会被老婆牵着鼻子走的!”
莫飞大窘,耳根通红,狠狠抓了两下头发,不知该站在哪一边。
“逍遥派被南宗兼并,只因为懂得无忧心法的高手太少,”天擎从竹林穿出,青衫俊朗,衣袂翩翩,“没有人愿意冒废去自身武功的险,而心意相通的男女世间难得。”
轻易驳回她的言论。
莫飞大喜,“二姐,所以无忧心法还是会助你功力大涨,你快快回后山闭关吧。”
珑烟没有理会莫飞,呆呆瞪着凌天擎,半是惊愕,这是他第一次违拗她的心意,半是愤怒,苏茹好不容易出庄,难道他就不想她?
凌天擎见势轻咳一声,唇角漾着一丝笑意,“不过劳逸结合也是硬道理,总要因材施教,放松一下也无妨。”
珑烟怒色稍微缓和,莫飞却一脸崇拜,勤勤恳恳,“既然这样,二姐你好好放松,我继续去练功。”
莫飞离开,凌天擎赔笑的握住她的手,“珑儿,你想去哪玩?我陪你!”
珑烟妩媚的笑笑,不阴不阳的来了句,“凌大哥,你的尾巴呢?”
就中更有痴儿女。
程碧翘也不是那随意动情,随心断情之人。接到王爷的飞鸽传书就日夜兼程的赶来与他们会合,半点也等不得。眉心点缀的梅花红艳欲滴,却不及她的面颊红润娇艳,消瘦了许多,也更加明丽动人。而她更是没有一刻离开过凌天擎的身边,不声不响脉脉含情的注视着他,看的珑烟怒火中烧,又不能造次做声。
而真正令珑烟燎原愤恨却又万般无奈的,却是刚刚回到慕容山庄那日。苏茹命她收拾些东西转到后山闭关,经由梅园时她顿了顿脚,不由的心生感慨。五个月前就是在这里发觉天擎依旧中毒,却甘愿为她牺牲自己。
浅塘边飘来荷香阵阵,她沿着青石板路适意漫行,拐角处,隐现两道身影,缅怀的人不只她自己。
“凌大哥,我一直很内疚。不论你和表姐哪一个出了什么差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碧翘略带哭腔,有时候只有在事态发展之后,才能看清内心。
凌天擎声线低沉,有透骨的凉,也有如沐春风的暖,“我和她都好好的,中毒的事不是由你控制,自然解毒与否也不能怪你。”
“可是,我曾经让你求我……”程碧翘蔫声道。
凌天擎面有难色,“这个不提也罢。”
“凌大哥,你还记得你在这里答应过我什么吗?”
天擎一愣,茫然若失,五个月之约他记得,却不是在这里定下的。
“当时我把大还丹给你,你说,”碧翘蹙眉,有着一瞬的挣扎,“只要你死不了,你一定娶我。”
天擎傻在原地,任当时痛苦的一幕幕闪过眼前,这句话却早已删除在记忆之外,“我,我……我只道必死无疑。”
碧翘面上红潮,是被羞辱后才有的赤红,咬紧牙关,还是坚定的开口,“可是你没死。”
她垂首转过身,续道,“我知道你对表姐的情谊,也想过要成全。可是凌大哥,难道你看不出王爷的心思吗?只要他向皇上开口,不管表姐怎么想,她就是他的人。难道你要表姐抗旨诛九族吗?”
天擎沉思片刻,“赵靖玄不会那样做。”珑烟吃软不吃硬,王爷比他更了解。只怕他是向皇上开口,说玉佩的主人还活着……
碧翘垂眸,陈叹一声,“不管怎样,我当它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只愿守在你身边,哪怕皇上下令杀你,随你浪迹天涯,我也跟着你。”
珑烟一旁目瞪口呆,凌天擎什么时候许下的这个愿,他不死就娶她?还有赵靖玄,究竟安的什么心,旁敲侧击让碧翘缠着天擎不放!
天擎见她不咸不淡的冷嘲热讽,倏然一笑,“我的尾巴也长出尾巴了。”
珑烟一张脸再也扳不住,咯咯笑起来。天擎的尾巴是碧翘,碧翘的尾巴却是杨昭远。珑烟不是被动之人,那天晚上就提笔写信,说大难不死,邀杨昭远一聚。
这一聚就聚到了七夕。
去年七夕,两对男女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开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杂路程。
今年七夕,赵靖玄的位置由杨昭远取代,王爷贵人事多,早回到王府不知忙些什么。
莫珑烟搭着莫飞的肩,大大咧咧的说,“一个月一次,放姐出来玩玩吧。”又谄媚的塞给他个香包,“跟二姐走,咱到镇上看彩灯,要是有中意的姑娘,就把这个送给她!”
莫飞像拿着个烫手山芋,终是少年心性,跃跃欲试,点头应允。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临安府灯火通明,形色男女涌现街头。
没多久,珑烟便与他们冲散。她满意的拍拍手,在街边一小摊子停了下来,不看头钗饰物独独对着一边凶神恶煞的鬼脸出神。那是摊主拿错,用在鬼节上卖的。
她双眸放彩,挑了个最吓人的。悠闲自在的来到湖边,等着凌天擎甩掉他们与她会合。
忽觉有人拍她的肩膀,她猛地回过头,不自觉的一声大叫。
来者同她一样,罩着个鬼脸,看不清真面目,唯有一双眸子,似看到猎物的秃鹰,充满难言的进攻性,晶亮锐利。
“这位姑娘,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声线低沉中带着桀骜。
珑烟一愣,不自然的笑笑,才发现面具挡着那人是看不到她的表情的。
那人也不多说话,从手指上摘下只玉扳指,套到珑烟的拇指,眼中绽放玩亵霸道的笑意,“后会有期。”
珑烟藏在面具后的脸皱成一团,熟悉的侵略感,却想不出是谁……
想吓的人没吓到,莫名其妙的被吓。凌天擎已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问起扳指,忽而沉默不语。
珑烟笑的开心,像扳回一城,柔莹的光彩让那鬼脸看来都温和许多,“扳指可比不上承诺珍贵。”她将另一只鬼脸套在天擎头上,“走吧,这下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
天擎爽朗一笑,捉住她拥她入怀,下巴轻轻在她发间摩挲,好一会儿才放开,牵着她在水边漫行。
坠入爱河的人大多是傻瓜,所作之事也大都无聊,只是沉溺其中,便自得其乐。
两人将湖边小道压了个遍,见月已上中天,才不舍的回去。
莫飞早已回到慕容山庄,在大门前张望,见珑烟和凌天擎回来,半喜半忧的奔过来,“二姐,你总算回来了。爹娘,大姐姐夫都回来,在中厅等你呢。”
珑烟暗叫不妙,匆匆赶去,镇定下心神,笑意盎然的迎去,先到宋渊身前屈了屈身,“恭喜姐夫荣登青城掌门。”
气氛便喜悦缓和了些。
苏茹没有责备,反倒点点头,“一个月只出来轻松一天,已经大大高于我的期望值了。”
话音未落,莫瑾灿早已将珑烟搂在怀中。
姐妹各自历经艰难,重逢尤为珍贵。
两人秉烛夜谈,翌日,珑烟睡眼惺忪中,慕容苏茹的身影闯入眼帘,“珑儿,昨晚你们到哪里去玩了?为什么碧翘和杨昭远至今未归?”
她面容严肃,珑烟立时清醒了几分,换装同去找寻。
其实一夜未归也算不得大不了的事,再说碧翘和杨昭远在一起,两人有照有应,应该很安全。珑烟不明白为什么苏茹看来如此担心。
瑾灿长叹一声,“你道为什么你姐夫这么容易就登上了青城掌门?”
青城有三杰,各自成一脉。其中宋渊和沙博身后各有靠山,宋渊有慕容山庄做支持,而沙博的夫人杨琳是点仓派掌门独女,亦不容小觑。只是三个月前点仓遇怪事,全派上下皆中毒,惨遭覆灭。虽然躲过一劫,但元气大伤。而其手法,就与千山派灭门之灾如出一辙。
珑烟秀眉微蹙,“难道又是金国?还真是锲而不舍,屡败屡战,暗中伤人。”
“前车之鉴。点仓虽然没有收到密报,但有千山在前,又岂敢怠慢?”瑾灿摇摇头。
珑烟奇道,“难道千山派收到过密报?”
瑾灿点点头,“我也是此番听沙夫人说的,千山派灭门之前,收到过密报。只是报信之人早已身受重伤,赶到为时已晚,不只没救的了旁人,自己是死是活也没了下文。”她回想了下,“据说那人轻功了得,看来就像当年楚云焕大哥的雁飞天!可是,楚大哥早已归隐,又怎会突然重出江湖……”
她兀自边走边说。而珑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部,嗡的一声,她再看不到听不到其他,经年往事全部出现在眼前,王苡彤威胁玉鸾宫的话,方木端自负无恐的样子,袁功无意提及时的挑逗笑意……还有赵靖玄,他话里有话,欲言又止!
珑烟心尖一冷,几乎肯定,那个不是死活没了下文的人就是楚云焕!
六十七、泪染霜林
“赵靖玄!”未经传报,珑烟擅自闯入王爷府书房,见到左右一排侍臣,神情严肃似在商讨什么问题,她微感窘迫,稍稍低头,抑制内心的冲动,“我在外面等你。”
赵靖玄意外之余,心中一震,如此含恨带泪又柔肠百转的神情,他只在长风山庄见过一次……他莫名其妙的紧张,就此竟再也集中不了精神。
“怎么回事?”赵靖玄狭长的凤目一转,眼波流彩,似往常一样,“这么急着找我,是回心转意想跟我走了吗?”
莫珑烟一愣,想起之前重逢的那一幕,有些麻木,亦有些百感交集,“赵靖玄,你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之前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提楚云焕,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他的下落了?”
赵靖玄久久凝视她的眼,眼眶是满溢的潮红,焦急溢于言表。他唇角笑意暗淡几分,几分自嘲,几分轻浮,“想不想入住王爷府?这样以后你想问我什么就马上能问,不需策马千里。”
他慵懒闲散的随口胡说,就像压根没听到她的问题一样。珑烟又急又怒,硕大的泪珠沿着面颊轮廓滚滚而落。
赵靖玄缓缓走近,紧抿双唇,清风吹过,发梢微微挥舞。他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她的脸际拂落泪滴,优雅弹指,瞳眸中映出一丝悲悯,依旧笑道,“这里虽是王爷府,但没那么多规矩,你天性自由,我不会多加束缚,如果你想回娘家,我随时陪你回……”
珑烟满脸飞红,泪水中多了几分被羞辱的味道。她猛然出掌,赵靖玄连让带抵,交手不过十个会合,珑烟已经束手就擒。
赵靖玄身侧反扣着她的双手,索性再进一步,将她完全搂在怀中,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狠狠的禁锢着她的身体,灼热的话音落在她耳际,“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妄想去救楚云焕吗?”
“你告诉我他到底怎样了?”珑烟无暇顾及他们暧昧的姿势。
靖玄定定的凝视着她,半晌才一字一顿的说,“一年前,他被完颜亮虏获,受尽折磨,也许现在已经死在金国了。”
珑烟猛的挣脱,目光透射出看破尘世的决绝与戡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失踪的这段时间。”赵靖玄淡淡的回答。
珑烟却已无法思考辨别真假,口不择言的放狠话发泄,“赵靖玄,如果大哥哥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赵靖玄拦着她不放,亦愤然怒吼,“你想干什么?只身涉险救他?你有那个能耐吗?”
“你早就知道,那你有想过去救他吗?”
“没有!”靖玄断然挥袖,“为了他一个人让更多人去泛险,这值得吗?再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们设下的陷阱?你想知道我还查出了什么吗?”他轻哼一声,“九孤门的幕后主使,就是大金海陵王完颜亮!他心狠手辣心思缜密,早在六年前就设下一个个局,意欲一步步控制大宋武林乃至江山!现在白绫山,也许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下门派,都已经成为他的信徒!”
珑烟声音低下去,“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靖玄干声笑道,肃重的责备,“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以为完颜亮布下的这个局,少得了你们慕容山庄?他在暗你在明,你不要犯傻妄想能够救楚云焕出来,保住自己才是正道!”
珑烟忽而冷笑,“又是保住自己,王爷的字典里除了自保还有什么?”
赵靖玄紧紧抓住她的肩,“自保之后才能顾及其他。”
珑烟毫不投降的回瞪着他,淡淡却坚持,“大哥哥对你来说是其他,对我来说,他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她撇开赵靖玄的手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手指交杂着些微的凉薄与暖融,指尖似环绕悱恻缠绵与背弃厌恶,赵靖玄怔在原地,顿了顿,才循着她足迹出发。
珑烟前脚踏入慕容山庄,王爷后脚跟到。
他似乎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一语点破,“珑烟,你想让凌天擎跟你一起去找楚云焕?没错,他一定会去,可你到底把他放在了什么位置?”
珑烟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从头到尾你都看不清自己的感情,或者你觉得我太实际了,可你不能总是躲在自己的幻觉中。”赵靖玄抓住珑烟的手腕,“楚云焕于你是个不能满足的梦,你拒绝我,是因为我总是设法让你醒过来,你会觉得喜欢凌天擎,是因为他让你沉溺在你的梦中。”
珑烟脑子乱糟糟的,无从反驳。
却见凌天擎从一侧走出,眸光冰冷微犀,“王爷,现在不是讨论梦的时候,”他轻瞥珑烟一眼,说不出的复杂情愫,“碧翘和昭远可能遇到麻烦了。”
他刚刚在镇上打听,有人说昨天看到一男一女被人拉走,那一男一女形容的极像昭远和碧翘,而抓走他们的人,没有人知道长的什么样,因为他戴了个凶煞鬼面。
珑烟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她从腰间摸出那枚玉扳指,终于知道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珑烟、赵靖玄、凌天擎三人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北上,按照推测,抓走碧翘和昭远的一定是完颜亮,只是掳走却不声张,看来目的已不像先前那样单纯——杀了凌天擎。
沿途捡到了杨昭远的佩剑丝绦,若不是中途又有搏斗反抗,便是有意遗落。
这日天色已晚,三人找到一家客栈休息。半夜,凌天擎睡不着,赵靖玄的话时时萦绕在耳畔,想问终作罢,就像一根刺,想拔却又害怕会拨皮带肉的连根拔起。他轻轻将窗子推开一条缝,月光下,珑烟纤巧的身影一晃而过,不知去向。
珑烟脚尖点地,轻身飞纵。她内力恢复了小三成,雁飞天神韵犹在。几个起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转入枫叶林中,望着一棵参天巨木,痴痴发呆。
此时尚属夏末,枫叶林片叶不沾霜,没有如火如荼的红,尽是葱翠茂盛的绿。
就是在这里,七年前,她睁开双眼,看到了那张今生难忘的脸,髭须微青,落拓潇洒,高大的身形投射在她幼小的身躯上,那片阴影仿佛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而后的梦碎梦醒,世事纷杂,纵有再强大的人,再至上的权,也无法让她忘记这一片夜色凄迷中带给她的宁逸与希冀。
珑烟坐在树下,靠着枝干,泪流满面。
缅怀的仪式,祭奠的过程中,有些东西静静流走,却是再也找不回来的了。
“莫姑娘,好雅兴,”身后冷不防响起清冷的声音,“对月伤怀,却不知是有关这树的什么回忆吗?”
莫珑烟身子一颤,猛然站起,她缓缓回头,却并不显惊讶。
月光下,那人墨红的锦袍别染上血腥的色彩,修身挺拔,气质凌厉,依旧戴着鬼头面具,衬在夜色的枫树林中,说不出的恐怖凄厉,唯有暴露出的两颗眸子,晶亮如洗,犀利逼迫点点交织。
“袁功,我差点认不出你来。”莫珑烟挥去眼角的泪,冰冷的说。
“莫姑娘,不管你扮男扮女,都是一样的明丽可爱,”袁功也不否认,脱下面具,扔在一旁,嘴角挂着略带狠意的笑,“我都能认出来。”
莫珑烟厌恶的蹙起眉,手指一翻,扔出一物,直射袁功面门,“还给你。”
袁功信手一接,套在自己的食指上,摸索拧转,“莫姑娘,该不会这么晚在这里,就是等着我的出现,来还给我这个?”
珑烟面无表情,“不是还给您,是跟你交换,把程碧翘和杨昭远交还给我。”
袁功干笑一声,也不否认,摸着下巴踱着步,“无怪乎我这么欣赏你,但这次不行,其实你想见他们两人很简单,只需你也跟我走就好了。”
珑烟突然大笑,似荒谬滑稽之至,“这世上人怎么都这么抬举我,到处都是让我跟他走的人……”她猛的收起笑颜,目露凶光,“程碧翘和杨昭远对你们大金国有何用?你真的以为控制他们就能控制慕容和长风山庄?”
袁功脸色微微一变,“你说什么?”
“别装了,完颜亮。”珑烟冷笑,之前便觉得这人有些蹊跷,经由赵靖玄的提醒,她完全醒悟,只怪她虽有防人之心,却从没想过先下手为强,“今日你不乖乖配合,别怪我不客气。”
完颜亮目露戾气,“你的武功全废,如何不客气?”
珑烟指了指他戴在手指上的扳指,“如果你不想毒性侵入五脏六腑,要么现在锯掉一手,要么我给你解药。”
完颜亮低下头,但见月光下一只手完全漆黑,麻木的没有一丝痛觉。他目露戾色,“我完颜亮向来吃软不吃硬,你想威胁我,我就成全你,”他重重拍了两下手,身后走出一排人,其中一人怀中用刀抵着喉咙的正是程碧翘,“阿扈,你不是早对这妞垂涎三尺了吗?我便将她赏给你,区区一只手,何足道哉?”他又顿了顿,“今日我废掉一只手,改日必将楚云焕的双手奉给莫姑娘,一解相思之苦。”
“等等,”珑烟脑袋哄的一声,气势先软,“完颜亮,我给你解药,你将我表妹放了。”
完颜亮冷笑,“现在我可不觉得解药有什么好,莫珑烟你喜欢玩,我就陪你玩,看看咱们谁玩的过谁!”
莫珑烟指尖微微发颤,冷声道,“完颜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要你。”完颜亮唇角一斜,挤出冷酷的笑纹。“你愿意用你自己跟她交换吗?”
莫珑烟几乎要喊出那个“好”字,却被凌天擎生生打断,“珑儿,不要傻。”
完颜亮侧头示意,身后手下一拥而上。天擎瞻前顾后,顾此失彼,珑烟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一咬牙,“完颜亮,你把我表妹放了,我跟你走。”
六十八、离合无常
程碧翘身上多处伤痕,昏厥多日,醒来后神志不清,显然是曾受毒打侮辱之类重创。
赵靖玄恨的直咬牙,揪着凌天擎的衣襟,“你就任她交换,独自泛险?凭你的武功,能让他们那么轻而易举的抓走珑烟?”
凌天擎神思恍惚,也不挣脱,目光呆滞的不知望向何处。
“你眼睁睁的让珑烟去送死吗?”赵靖玄一拳打在天擎的颧骨上。
天擎一声低吟,缓缓从地上坐起,心如死灰,“不是我让她送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珑烟一心想要跟他走?否则从一开始她就不会跟我们来找碧翘。”
天擎早知她的心事,武功没有恢复,随行寻找便是拖累一个,可是珑烟的表情决绝坚持,仿佛背水一战誓死无休,他就料到了,珑烟她再也等不下去,以此为由她要去找楚云焕!可是金都戒备森严,如何找到他的下落?随完颜亮进入,让他来引出下文,是最好的方法!
赵靖玄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透彻,更加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凌天擎大卸八块,“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你要纵容她到何时?纵容她,甚至包括让她去死吗?”
天擎不再答话,心中默默的辩白。珑烟不会死,她都准备好了,在黑焰宫她苦炼各种人间至毒,等的就是这一天。只是这算不算自己一手将她送出?是成全还是割舍?他们之间的种种就真的成了过眼云烟了吗……
天擎叹口气,“我自会救她出来。”
赵靖玄一声冷笑,“就凭你!”
“莫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王苡彤笑靥春风跨门而入,“真想不到你会主动到这里来看我。”
莫珑烟移开视线,对她和她身后暴戾沉默的男人视而不见,懒懒的打哈哈,“我还当这里是王爷府,却原来是烟花之地,果真与我们大宋截然不同。”
完颜亮忽而大笑,豪气干云,“珑儿果然与众不同,我就是最为欣赏你这份胆色。”
王苡彤难掩尴尬恼怒之色,完颜亮也不理会她,搂着她的肩膀,“说的没错,彤彤就是我的女人。全天下,只有最美的女人才配做我完颜亮的女人。”话毕他探头深吻王苡彤,直吻的噼啪作响,手也不老实的在她腰间胸前上下游走。
珑烟厌恶的蹙起眉,全当没看见,径自拿出自己放在床边的包裹小囊,从中挑出金针数枚,俨然大夫的职业表情。
“珑儿说我这毒怎样了?”完颜亮缓口气,瞳孔微红。
珑烟面无表情,对于珑儿这个称呼虽然暗自作呕,却不敢轻易出声反驳,“侵入五脏六腑,幸好有我在,否则择日升天。”
她这话却是说给王苡彤听的,之前完颜亮要活捉珑烟,可王苡彤暗自对她下杀手。她现在深陷敌阵,又武功低微,生怕王苡彤会暗算她,所以故意说这话让她知道轻重厉害。
“何日能痊愈?”王苡彤Сhā嘴。
珑烟斜睨她一眼,“我高兴他便能痊愈,不高兴大家一拍两散我死你陪葬,王姑娘又管的这么多干吗?”
王苡彤银牙暗咬,完颜亮哈哈大笑,屏退了她,回过头来那灰幽幽的双眸隐藏一分真意,闲适开口,“我倒希望这毒一辈子不会痊愈,这样你就一辈子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
珑烟狠狠一针扎下,“完颜先生谬赞!珑烟生的不美,只配的起市井野徒,做不得你的女人。”
完颜亮一只手猛的覆在珑烟的手背上,细细摩挲,探究的观察着她的反应,“市井野徒?是楚云焕还是凌天擎?这么说赵靖玄出局了?”
珑烟避开取针,不易觉察的抽出手,再一针狠狠刺入,“完颜先生现在病入膏肓,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人?”
完颜亮也不恼,依旧悠闲玩味的笑, “倒是什么病入膏肓?”
“只怕纵欲过度,活不过四十。”珑烟白了他一眼,阴声阴气的说。
“活不过四十,那更应该在有生之年纵情欢愉,”完颜亮哈哈一笑,凑近珑烟耳边,双瞳放大,欲念骤升,“莫珑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等你医好了我,我对你就真的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不医好他,他永远不告诉她楚云焕被关在何处,医好了,她就是他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世间人互相牵制,无非是因为有一个可以相互擎制的弱点。心有所系,便心意难安。
可至少在这段日子里,珑烟在完颜亮的府上受尽礼遇,专门有两个会说汉语的丫头伺候着,所要所求应有应有,她武功尽失,完颜亮也不把她当威胁,由两个丫头跟着,可以随意在王府走动。只是半个多月过后,她仍然没有查到他们将楚云焕关在何处。这算盘当初打的太如意,却小看了女真蛮夷的头脑。
“莫姑娘,起的好早。”王苡彤盈盈袅袅走来,薄纱裙随风而舞。
“清晨采露,不早能行吗?”珑烟眼也不抬的应道。
“为了王爷,辛苦你了。”
假惺惺的,珑烟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彤彤姑娘到底是恨我什么呢?莫不是以为完颜亮要恩宠于我吧。”
王苡彤面白如玉,勉强镇定,“王爷广泽恩露,即便要恩宠,也没人能长住他心。”
珑烟皮笑肉不笑,“原来你是怕我会常驻他心啊。不过看来,他对我倒是挺上心的。”
王苡彤神色一变,刚要转身离开,珑烟又道,“不过彤彤姑娘,你却知道我对他无心。”
王苡彤若有所思回转身,“你什么意思?”
珑烟面色凝重,低声道,“据我所知,有一种毒药,当然也可称作迷|药,服食过的人,会对之后与他交合的第一个女子终生魂牵。我看得出来,在完颜王爷的游戏中,彤彤姑娘有点过于认真了。”
王苡彤思索片刻,声音微微发颤,似被诱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迷|药,我闻所未闻。再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珑烟小心的环视四周,轻声道,“黑焰宫的毒药,世人大多闻所未闻。我要帮你,无非也是在帮我自己。”她凑近王苡彤的耳边,“告诉我杨昭远和楚云焕关在了哪里?”
王苡彤美眸暗淡,“你当我是傻子,就凭你一句话就把全部筹码压在你身上?”她冷冷一笑,“若是我真的告诉了你,那我这辈子真的注定只能是玩物了。”
珑烟心中不屑,这女子沦落至此,居然还心高气傲,只可惜痴心的对象却不是良人。她着急的跺脚,“喂,你别走,你告诉我他不会把你怎样的,我不是有药吗……”
忽见有人出现,噤声。
由于完颜亮当日中毒已深,需食解药并施针才可以解毒。珑烟每隔七日为他施诊一次。有时是他来她的房间中,有时是他叫人命她过去他的厢房。
完颜亮的卧房中,酒香之息与淫靡之气混杂缭绕。他赤 祼着上身躺在床榻之上,左右臂膀各自揽着半祼的绝色佳人一名,见珑烟走进来,凝视她片刻,突然春色横生,捞起身边的美女爱抚连连,美女嘤哼娇颤不已,他又突然甩开怀抱,将其踢开。一只眼睛斜视莫珑烟,沉声沙哑的讽刺,“珑儿好冷淡,是不是在江南见惯了人间欢爱,已经麻木失觉了?”
珑烟不吭声,让侍女备好一盆凉水一盆热水。
完颜亮懒散的躺在床上,目光中瑃情无限,眼神一转,便是凌厉的占有与霸气,一手翻转拉过珑烟,炙热的掌心扣在她腰际,做势压倒。
珑烟轻巧的一墩身,绕开他拿起那盆冷水泼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完颜先生,今日开诊之前,需去除浊气。”她趁着完颜亮叉腰立在一边,似要爆发之时,又端起另一盆热水,“完颜先生是自己来,还是让我帮忙?”
完颜亮怨愤的注视着她,不出声。珑烟便双手一甩,将那盆热水也尽数泼在他的身上。
“莫珑烟你好大的胆。”完颜亮双眸犀利,像在觅食的鹰。
“不及完颜先生大胆,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若是死掉了,别人还以为是珑烟医术不精。”珑烟丝毫不畏惧。
完颜亮哑口不做声,任她在他身上种金针。半晌,才狠狠的说,“莫珑烟,你迟早是我的人,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会诊中,有人通报,是皇后身边的小太监前来拜访。金国没有大宋礼数繁杂,完颜亮当即让他进了来。
那人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皇后听说完颜亮身体不适而派人前来慰问。
珑烟暗自蹙眉,这完颜亮是真够大胆,才不让自己回避,还是他有足够把握,自己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才放心让她旁听?
双方你来我往尽是些没有营养的话,几个回合下来,那人便要离去。离开前,不忘恭敬的作揖,“海陵王多保重,这阵子皇上龙体欠安,都不太平呢。”
珑烟眼前一亮,机灵的开口道,“皇上得了什么病?”
小太监一愣,“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已经请了很多名医,都无法减轻皇上的疯症。”他看看珑烟手中拿着的金针,“不知这位姑娘是?”
珑烟一笑,“我是完颜王爷请来的名医,为他医治顽症。王爷说,等他的病情见好,就让我进宫替皇上诊脉。”
完颜亮一愣,怒上眉心,“莫珑烟,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小太监却不介意,“我这就回去向皇后禀报,王爷有心了。”
珑烟见他走远,敛去笑容,“完颜王爷做戏太足,我便帮你演活了这个病人。”她见完颜亮亟待爆发,又软口道,“你要对付我,我总不能就地任你宰割,谁让你大意,这是我自保的方法,你也怪不得我。”
完颜亮瞥她一眼,嘴角一抹刀刻般的恨笑,“知道医不好皇上的那些医生都到哪去了吗?”他指了指脚底下,“你最好有那个能耐,否则就去地下见他们吧。”
六十九、今朝难寻
金龙床榻,珠帘漫卷。
珑烟坐在榻前,隔着床帐,在完颜亶伸出的手腕上搭着脉。据闻完颜亶近日时感头痛欲裂,有时病发心烦意燥,更是将这寝宫砸的没一处安好的地方。
珑烟三指搭在完颜亶腕上,只觉脉搏浑重有力,息息不绝,与健康人并无二致,若有异常,那就是过于强劲浑厚……
“听说这位大夫是海陵王找来的神医……”完颜亶话声虽沉落气闷,却似锤击钟鼓一般,没有衰竭。
“臣弟在中原遭人暗算,幸亏遇到了这位神医,才保得了一条性命。”完颜亮答道,身子微微前躬,头眼低垂,恭敬备至,“臣弟知道皇上近日龙体欠安,便将她找了回来,希望能为皇上一解烦忧。”
这番话说的珑烟直咧嘴,这人还真是会揽功劳,而且野心勃勃,分明巴不得完颜亶快点死!她强自克制用眼角瞄了完颜亮一眼,却发现他一派恳挚正经,目不斜视,视线卑微的定格在前方脚下。
“之前的几位也被称为神医、医仙,都只是徒有虚名,看不出任何所以然!”皇后裴满氏带着一丝不耐,冷冷开口,“不知莫大夫瞧出了什么?”
珑烟略微低头,搓着手指掐算,“回皇后,皇上的病不是能瞧出来的。”她见完颜亮和皇后同时抬头,深吸口气,“皇上的病并非身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皇后怔了一怔,眉心隐隐阴郁,蒙上一色防备的影,“你倒是说说皇上有什么心病?”
珑烟蹙眉,抬眸望了望皇后身边的完颜亮,辨不出他表情的变化,她心一沉,狠心咬牙,“皇上心意难测,非我市井庶民可以擅自揣摩,恐怕这些还要劳烦皇后和王爷来多多费心。”她见皇后眼中升起薄薄暴戾之色,轻咳一声,“不过,我倒是有可以减轻皇上头痛的方法。”
珑烟这番诊治其实真假参半,这世上的病痛除了心病便是身病,若望闻问切查不出个所以然,多半便是心病所致。历数各代天子,万人之上,可真正能长命百岁颐享天年的能有几个?皇上的心病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张龙床的问题!但这话她可不敢随便说,她心里明白得很,这里是金国,她没有任何靠山,完颜亮现在受她牵制,可他对她的感情不过是人类最原始的征服欲望,不可能为了保她而得罪皇室,唯有忍辱负重,力求自保。
珑烟给皇上配置的药倒是大受好评,皇上喝了之后,就没有再度出现头痛的症状。
“你不错啊,本来以为你会暗地里下毒,杀了完颜亶,替你大宋保江山。”完颜亮冷言冷语。
珑烟撇撇嘴,不予理睬。她没有忘记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再说,以她看来,若是这个皇帝完颜亶能够坐稳帝位,才对大宋最有好处。而今皇权尽落在那个嚣张跋扈的皇后裴满和几个辅佐王爷的手里。
“不过,皇上服用了之后头痛是好了些,可是天天总是睡觉。”完颜亮嘴角一扯,冷笑讽刺,“慕容苏茹的女儿医术也不怎么样嘛!”
珑烟依旧笑笑不语。都说了那头痛是心病,而今心病找不到心药,索性在补药里添加些催眠陈剂,让他有空多睡,没空头痛。
出房时,正赶上皇后驾到。皇后没事到王爷府来走动,这若是在大宋,必定要遭人诟病,不过换做金国,却又有些不同。珑烟微觉奇怪,却也不敢妄自断定什么。再看看皇后裴满氏金碧辉煌,绫罗绸缎萦绕其身,看珑烟的眼神带着些许混沌质疑,而望着王苡彤的目光却是轻蔑犀利。王苡彤不敢抬头,半跪敛眸恭候。皇后故意缓步绕道王苡彤面前,久久端详,不屑的轻哼一声,又恰到好处的让所有人听到,才盛气凌人的离开。
莫珑烟看着王苡彤双颊涨红,抛乎尊严、忍耐不语的样子,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怜悯。
“莫珑烟,”王苡彤站起身,并不看她的眼,脱尘冷傲道,“已经自身难保,还想多管闲事?”
珑烟低眉顺眼,倒是有些明白这两个女人的恩怨了,微笑和气道,“谁说是闲事,只要王姑娘一句话而已。”
王苡彤深吸一口气,唇角不自然的微微颤抖,似说不出话,像说服自己一般,坚定的摇了摇头。
这日,又有人传召。不过不是完颜亶的疯症,而是完颜宗弼感染风寒,多日不愈。
珑烟随来人前往宗弼府上,完颜亮也不乏紧张的跟在一旁。
几经漂泊离散,珑烟心中寄人篱下魂无所归的感觉所剩甚少,唯独听到“完颜宗弼”这个名字时心尖一颤,似乎把久违的离乡相恋牵扯了出,连同着,心中柔肠百转,几张熟悉的辗转过眼……十五岁的楚云焕,便是凭借与完颜宗弼对峙的黄天荡一役,声名大振。
照例珑烟诊脉,完颜亮侧立一边。
“亮儿,这位就是医好皇上的神医?”宗弼靠在床沿。
“是的,这位姑娘医术高明……”完颜亮垂首答道,再也没有江南时的豪气嚣张,身上的侵略性压迫感收发自如,掩藏的滴水不漏。
完颜宗弼盯着珑烟针灸的细腻手法,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直射珑烟的双眸,“不知师出何处?”
完颜亮语塞,他话锋一转,“莫姑娘,请回话。”
珑烟斜眼一瞥,正想个折中的办法,忽听得外面一阵刀剑相向的声音,随即有人大叫有刺客。
三个人都是一惊,珑烟一颗心更是提至了嗓子眼。刺客?天擎?赵靖玄?慕容家的人?到底会是谁!她心一急,抢先一步闯了出去。
外面乱作一团,三十多名侍卫围攻一人。更有两队人马来去如风,匆匆冲出王府,领头之人不断大喊,“追,一个都不能放过。”
珑烟搞不清状况,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个背影,青衫上沾染点点血光,颀长骨络微微伛偻,肩膀宽阔,手中的兵器是从侍卫那里抢过来的,薄薄长剑舞的虎虎生风,却又力不从心的连连后退。
“天……”只是一眼而已,熟悉的身影,让珑烟差点尖叫出“天擎”两个字,只是话到一半,生生打断。
那人微侧过脸,依稀现出高挺的鼻梁,浓黑的眉眼,瘦削棱角的下颌……眼眸中不再流光溢彩,霞光飞扬,而是多了些世事的沉重与繁杂的积淀,下巴点点胡茬泛青,沧桑潇洒,倜傥如昨。
魂牵梦绕的这个人,心心念念便是此刻,可当这一刻真的降临,却又裹足不前,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珑烟双腿如灌铅,沉重无法抬起,迈出一步。眼前各色缤纷,可真正清晰的唯有那个被围困中央的青色身影。
“大哥哥……”她喃声轻吟。
身边立刻有人来报,说关在地牢的几派高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全部逃了出来。由楚云焕做掩护,其余人已经不知所踪。
完颜宗弼暴怒不已,连咳阵阵。而楚云焕早已身受重伤,力战之余,身上又是几道血痕。他挥手出剑,隔开偷袭的一名侍卫,忽的刺向完颜宗弼。
剑未至,力先软。剑势在半途中便已做收,无力再继。身后却另有一剑直至心口,一剑灌入。楚云焕屈膝低身,剑尖偏了一点,仍然鲜血四溢。
血水化成飞花,空中摇曳,飘落在眉梢肩头。
随带的点点腥涩入喉,珑烟猛然惊叫,想上前无路,欲后退无门。她伸出双手,仿佛想抓住些什么,却双手空空,连握紧的力量都没有。
右边攻来一侍卫,刀刃边缘直断楚云焕腰沿。珑烟当机立断,伸手推开他,暗自运息集中在指尖,纤纤十指伸出抓向长剑,手腕扭转,长剑应声这段,而她自己也震得虎口破裂,鲜血长流。
无奈,双拳难敌四手,珑烟救得了楚云焕一命,却换不来两人的自由。
“亮儿,这女子到底何人?”完颜宗弼惊怒。
“这女子,”完颜亮眼中透着狠意,决绝的摇摇头,“便是莫珑烟。”
珑烟只觉得身旁同样被押的犯人身子一颤,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她却没敢回过头与他对视,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你就是多次坏我好事的莫珑烟?”完颜宗弼抓住珑烟的下巴,用力一抬,仔细端详,他咂咂嘴连连摇头,“九孤门的行动多次被你所阻,还抓走了令琨……现在是想混到我金国内部,暗中对我下手吗?”
完颜宗弼话是对她所说,可振臂威严,凶狠的目光直直瞪视完颜亮。
“王爷,”完颜亮单膝下跪,“这女子诡计多端,她暗中伤我,我本想将她抓回王府慢慢折磨,却不知她这身武功是何时恢复的!”
完颜宗弼不再说话,对着手下,“将他们拉下去关起来。杨昭远他们受了伤,逃不远,速速将他们捉回!”
谁知楚云焕突然仰天长笑,目光精亮不羁,“完颜老贼,当初你多次败在我手下,明争不过就暗中相逼。我楚云焕也算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你不要侮辱我,将我跟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关在一起。”
珑烟顿时头脑驽钝,不敢相信听到的话,痴痴呆呆的望着楚云焕,“大哥哥……”
“我早在莫珑烟十岁的时候就与她相识,这女子绝不是莫珑烟。”楚云焕声音虽低却笃定,“莫珑烟绝不会听任别人摆布,被抓到金国还为金国的皇帝治病疗伤。这么低贱的女子,绝不是慕容苏茹和莫乾坤的女儿!”
他直视完颜宗弼,“完颜老贼,只怕你这侄子早就心有所图,他藏了这神秘女子莫不是要对你不利?”
珑烟忽觉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面前楚云焕那成熟俊美的脸不断的模糊又清晰,清晰再模糊。
人,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心中那缕断魂,却似早已飘散。
他,竟然再也认不得她了。
七十、青青子衿
莫珑烟被押在楚云焕的身后,机械的跟着他,眼前背峦起伏,熟悉的身影,七年来头一次靠的这么近,却又格外的远。
楚云焕身上多处受伤,被推入地牢的刹那,倒在潮湿的地面。珑烟跟在他后面,伸出手想去扶,最终只化为一下轻颤,保留的收了回来。
楚云焕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稍稍侧头,眼角侧神,望着珑烟的眸子柔亮夹杂哀戚,又似睡意朦胧,欲语还休,径直昏迷过去,唯有唇角留有一丝温暖欣慰的弧度。
珑烟蹙起眉,听着身后稀里哗啦的关锁声,慢慢跪在他的面前。颤抖的伸出手,一点一点落触在楚云焕粗糙的肌肤,感觉指尖传来一丝细碎的痒,一直酥麻至心尖,变作难言的痛。她咬唇努力克制,随着一声哀叹似的悲泣声传出,眼泪再也无阻,滚滚不绝。
“你说我是完颜亮的人,那你就这样晕倒在我面前,不怕我对你下毒手?”珑烟违心的赌气道,心中不是完全不明白,却始终想让他亲自给她一个答复。
珑烟深吸口气,镇定心神,握住楚云焕的手,掌心相抵。涓涓内息流出,辗转楚云焕周身各处,为他疗伤。
珑烟在完颜亮府中的这段日子,没忘记修习无忧心法,内力恢复的虽然缓慢,却也比当初精进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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