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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浪迹江湖之铁剑春秋1~4 > 第十章

第十章

书房里,传出陆遥嘶吼之声,回荡在深夜里,久不散去。

第六章

一剑快步入房,随手将门搧上。

在他身后赶回的莫秋连忙推开房门走入,展臂重重抱住一剑,死死揽着他,微微颤抖着。

「放开。」一剑冷着声音道。

「我不!」莫秋低吼。

「我叫你松手!」一剑怒喝。

莫秋剧烈颤了一下,但反而将手箍得更紧了。

「舅舅你别气,我以后不敢了,眞的不敢了!」莫秋拼了命地道:「你别气、别气、别气!」

一剑本来以为莫秋会立即解释为何说出那些话的原因,可莫秋却一下子就承认了,这便表示自己没有听错、没有误会,莫秋眞的做了那些事。

一剑心里悲痛至极,他眼眶发热,鼻酸不已,没想到自己交付一片眞心,竟是莫秋全心算计的结果。

突如其来的泪水模糊双眼,他仰起了头,怕是不这么做,眼泪便会溃堤而下。

然即便事已至此,一剑却还是不死心。他问:「陆遥说的都是眞的?你做了这么多的事,只为拉下陆玉,登上门主宝座?」

莫秋说道:「我不能留他!」

「他一滴­精­血才得有你,那毕竟是你亲生的爹!」一剑低吼。

「谁有那种爹!」莫秋厉声道:「他怎么对我,舅舅你看在眼里的。他指使陆明明对我下毒,三番两次要我­性­命,无论我欠他什么,都已经还给他了!陆誉对我从无恩惠,若不是知道你会惦记这些,我又何必作贱自己,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莫秋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但一剑却突然明白莫秋的深思熟虑。莫秋走的每一步,暗中都有他的考量。

他想起当初自己决定和莫秋在一起时,一叶不赞同的眼神。一叶定是知道的,知道这孩子的心早已被恨意扭曲成什么样。

或许一叶还知道,莫秋并没有所谓眞正的喜欢。

因为他们两人遇见的契机太好,因为他能作为他的依靠,因为他与陆当归相熟,因为陆当归手中握有赤霄,因为他太呆太傻,没有想过其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一个劲地对人好。

莫秋唯一想做的事,只有除掉陆誉而已。

莫秋的心里,也没有过自己的存在。

一剑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

「你让我作呕!」

「男人和男人,简直龌龊至极!」

原来当莫秋亲着他、抱着他、搂着他,莫秋心里只想着……龌龊至极……

一剑从梦中惊醒,既怒又恨。

他怒,怒自己一头栽进温柔乡,没有看清莫秋的心意,拖着莫秋往泥坑里深陷。

他恨,恨自己若能早点明白,今日又怎会走到这地步。

为了一个陆誉,莫秋又瞒着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陆遥当初即便对莫秋别有居心,可现下已是死心塌地。还有陆明明……那样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又为莫秋眼泪流了多少?

他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啊,他只盼他有出息,怎却做出这等伤透他心的事情来!

一剑不说话,莫秋恐惧不已。他紧紧箍着一剑不愿松手,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原本的心机算计到了一剑身上便全无用武之地,他只是怕,只是怕。

生气了……生气了……一剑眞的生气了……该怎么办……

一剑慢慢将事情理出一些头绪,从他们到涵扬,混乱中莫秋认华山掌门为义父,接着陆誉以礼相待迎他们回铁剑门,他与陆枸杞相识,莫秋夜探陆誉厢房,掩剑院院首陆三七无端被杀。

一剑胸口一窒,突然想到什么,声音暗哑地问:「陆三七是谁杀的?」

莫秋一愣,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剑抱得更紧了。

「也是你让人杀的!?」一剑大吼,再也无法忍受一般,狠狠挣开莫秋的手臂。他转过身面对莫秋,怒目直视着他。

莫秋脸上全无血­色­,只是紧紧抿着­唇­,倔强地看着一剑。

「你杀了陆三七,而后勾结陆遥、陆明明嫁祸给陆誉?陆誉本是清白,你却诬他欺师灭祖?陆明明带来的东西掺毒你也早就知道,但为了取信陆誉还是服下,而后在天下英雄面前义正词严指责他狠心下毒害你?」一剑不敢置信莫秋竟会做出如此无耻的勾当。

「那又如何!」莫秋薄­唇­亲启,声音微颤地道。「我没有错。」

「畜生!」一剑反手,狠狠地往莫秋脸上搧了一巴掌。

嘴里渗出血味,莫秋被打得懵了。一剑完全没有节制力道,重重的一掌,搧得他脸火辣辣地疼。

莫秋摀着脸颊,气息不稳,微喘了起来。这个人打了他,原本那么心疼他的人,居然动手打了他。

一剑怒斥道:「延陵家的子孙一生顶天立地不­干­苟且之事,每一条汉子都是有血­性­的铮铮男儿。人当光明磊落,做事不愧于心,别人对你如何你就对那人如何,那你又和那些个混帐有什么两样!舅舅是怎么教你的,你为何忘得一乾二净了!」

「别老是用舅舅的身份压我,我从来就不想你当我舅舅!什么延陵家、什么光明磊落,该用的时候又救不了我的命,全是放屁!」莫秋心绪一乱,再也无法压抑肺腑中失序翻腾的眞气和挟带而起的怒意,朝一剑怒吼出来:

「陆誉不让我活,我就不让他活!谁碍事挡在我面前,我通通除去。他们都该死,他们罪有应得!」

莫秋的一番话激得一剑大怒,他死死握着拳,攥得手背上青筋浮现,若不这么做,怕自己会忍不住再朝莫秋打去。

一剑咬紧牙关越过莫秋,朝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莫秋声音骤地高了起来,尖锐刺耳。

一剑压抑着怒气道:「既然你不认我这个舅舅,我也无须再留下。延陵一剑尚有自知之明,若让你陆大门主再委屈于他人身下,你不觉得龌龊,我也觉得恶心。」

莫秋见一剑说完立即举步离去,顿时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他要离开了,他说自己恶心了……因赤霄诀反噬而逆行的眞气在他奇经八脉中游走,愤怒的火焰突地暴涨而起,烧得他双目通红。

「不许你走!」莫秋失控地倾尽全力朝一剑击去,无处可宣泄的愤怒化在掌上,重重落至一剑背上。

对莫秋从无防备的一剑冷不防受了这掌,当下内腑震荡剧痛,一阵踉跄向前跌去。一剑扶住门框站稳步伐,无法置信地转过头来,眼里满是震惊。

喉头一口鲜血压抑不住,顿时由口中喷出,一剑急忙用手挡住,却仍有点点殷红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染红手指,滴落地面。

暴怒中的莫秋看不见一剑的血,只记着这人说要离开的话,他愤恨得控制不住自己,几乎疯狂地朝一剑攻去,完全忘了这样会伤到自己最在意的人。

一剑举臂抵挡,莫秋悲怆地放声喊道:

「我若不是喜欢你,怎会心甘情愿让你压在身下?我若不是怕你厌恶我,怎会不让你知道那些事?可你却要走、你却要走?延陵一剑,你这么对我的!」

大敞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延陵公子!」

一剑往外望去,见到夜­色­中,小院荒凉的花圃间几个身影正举步走来,那些是小七留给他的灰衣护卫们。

他一愣,随即喊道:「不许过来!」接着立即反手将房门关上。

不过是片刻分神,莫秋一记拐子击中一剑心窝,痛得一剑紧蹙眉毛弯下腰去。莫秋立即反手将房门关上落栓,见一剑站了起来,又扑上去张嘴朝一剑脖子狠狠咬下,死活不让他靠近门边一步。

两人激烈缠斗,一剑想发狠推开莫秋,却又怕力道弄得不好会伤到莫秋。

莫秋将一剑的脖子咬得鲜血淋漓,怒吼道:「不许你走、不许你走,我怕你不要我,忍了这么久,你却说我龌龊恶心?」

一剑抓住时机回击,莫秋动作却比一剑更快。他急点一剑身上各大要|­茓­将一剑制住,令一剑无法动弹。

莫秋双目欲裂,失了常­性­,他喘息说道:「是啊,我下贱,我银荡,被男人压还会扭腰呻吟。你别想扔下我,我今日也让你知道什么叫作恶心,我让你下贱银荡,让你和我一样,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一剑被扔上了床,在他震惊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莫秋扯下他的腰带,拉下亵裤,手指探入他身后没人触碰过的秘所当中。

莫秋接触到一剑的视线,忽地狂喊了声:「别这样看着我!」

他猛地将一剑翻了过去,分开一剑的双臀揉了几下,伏在一剑背上。

一剑感觉一个热烫的东西顶住他的臀,突然强硬地闯了进来,长驱直入没到底端,他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耳边似乎听见了撕裂声响,双腿间湿热的液体缓缓渗出,那应该是血,而莫秋就着血的润滑,猛烈地动了起来。

彷佛被烧红的楔子直钉入体内,每一次进出都凶狠地拉扯着肠子,难以言喻的痛苦猛烈地煎熬着他。

一剑咬牙忍着,不愿轻易痛哼出声。这时的他不禁想,难道每次他同莫秋欢好之时,莫秋受的都是这样的苦?而为何这样的事,莫秋却总爱缠着他做?

莫秋那曾经甜甜地叫着「再摸一下、再摸一下」的声音虚软中带着欢愉,而今被莫秋进出的痛苦却让他只想对方尽快离开。一剑饱受冲击的脑袋整个乱成一团,他完全无法理解莫秋为何这么做,整个人深陷在震惊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剑的臀被抬了起来,莫秋Сhā入得更深了,那偶尔溢出­唇­瓣的喘息说着他的沉溺。

一剑又被翻了过来,当他看见居于上方星眸迷乱、发丝凌乱、痴迷地看着他的莫秋时,不禁闭上了眼。

莫秋生得俊美,一身气势早叫人难以忽视,也只有自己还将他当成个小孩子看待。

若莫秋眞的不喜欢男人,一剑知道这事实后即便痛苦,还是会克制自己不再碰触莫秋,绝对不会继续强逼他。可莫秋为何还要对自己做这种事?一剑想不明白。

垂软的分身突然被温热的手掌包覆住,一剑眉头紧皱,却还是没有睁开眼。

莫秋拉来被褥垫在一剑腰下,随后大大分开了一剑的腿。

下身接踵而来的深深撞击几乎让一剑晕眩,莫秋的灼热像根钻子,蛮横得想完全钻入他体内般,一下一下,直捣他的五脏六腑。

而莫秋的手则与他下半身的动作完全相反,极其温柔地裹着一剑的欲望,时轻时重揉捏撸动,偶尔抚慰囊内的两颗小球,触摸一剑所有的敏感,缓缓挑着他的欲望。

一剑|­茓­道受制动弹不得,他奋力想冲破|­茓­道,结果却在手指微微能动弹之时,体内不知哪处被莫秋所抵到,一阵­鸡­皮疙瘩由小腹蔓延开来,让他闷哼了声。

莫秋也感觉到一剑紧窒湿热的秘道突然绞紧了他,他低喘了一下,而后朝着那个地方更猛烈地菗揷。

一剑的眉头紧紧蹙起,突然兴起的快感叫他不知所措。莫秋一下一下的撞,他原本半垂的分身就一点一点地硬,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自己的内部似乎微微抽搐着,将莫秋的分身拧得更紧。

怎么……怎么会这样……

一剑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他的气息也随着莫秋的动作而逐渐失控,莫秋抚慰着他的手捋得更重,让他控制不了地浅浅喘息起来。

莫秋由上而下俯视着一剑,一剑眉头深锁、拼命忍耐,明明是那么刚毅的人,如今却因被他压在身下而脸上酡红一片,满是迷人神采。

莫秋低下头,用力吸吮一剑吐着气的嘴­唇­,而后轻轻咬了几下,反复舔吮。

一剑这时突然闷哼了声,白浊­射­出,弄脏了莫秋的手,炙热的秘道也重重一绞,绞得莫秋难以忍耐,奋力一撞,在这人体内­射­了出来。

莫秋倒在一剑身上,紧紧揽住一剑。他没有拔出来的打算,他想这辈子都这么埋在一剑的身体里。

莫秋喃喃说道:「……舅舅……舅舅……我喜欢你啊……你别讨厌我、别讨厌我……我会听你的话……别讨厌我……」

莫秋的声音,带着哽咽。

一剑双眸紧闭,没有回应他。

◎◎◎◎◎◎◎◎◎

天大亮,窗外鸟儿嘈杂的叫声传入房内,莫秋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晕了过去。伸手向旁边探,被褥是冷的,原本睡在他左边的人早已离去。

床上狼藉一片,大片­干­涸的殷红血渍怵目惊心,掺在其中的丝丝白浊则让莫秋想起他昨夜对一剑做了什么。

「怎么这么多血……」莫秋悔得肠子都青了。在一剑盛怒之下还对他做那种事,一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莫秋急忙随手披衣下床,屋里屋外寻找一剑的踪影。

一剑不知道被自己折腾成怎样,他万分焦灼,如无头苍蝇似地四处钻来钻去。

可是找了整个上午,小院没有,藏剑院没有,一剑最喜爱的藏剑小楼里也没有。

莫秋又慌慌张张地跑到对门天香楼去,把掌柜揪出来直问道:「大当家的是不是到你这儿来了?快把他叫出来!」

掌柜的是个福福泰泰的中年人,他连番摇头,脖子上的双层­肉­晃来晃去。「没有没有,大当家的没到这儿来。小当家您是怎了,脸­色­这么差?」

「怎么会没有!」莫秋揪住掌柜的衣襟怒喝,觉得这人在骗他。「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他不在你这里,又会到哪里去!?」

莫秋这些日子里身形拔高不少,身子板也厚实许多,圆滚滚的掌柜被莫秋这么一扯,脚尖离地,悬空起来。

掌柜的讨饶叫道:「眞的没有,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您一句话啊!」

莫秋松下对方的衣襟,神情变得有些恍惚。他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铁剑门里没有,这里也没有……舅舅……舅舅你到哪儿去了……」

莫秋神­色­飘忽地走回自己的小院,胸口好像有股气堵着,热热的,涨痛难受。

当他走上长廊,正要跨过门槛那刻,突然瞥见房内一床的刺眼凌乱和被端正放在桌上的赤霄,他慢慢地放下抬起的脚,愣愣站在门口。

从来没觉得这个房这么大过,空空旷旷地,冬日里的冷风由他背后吹入房内,掀起罗帏翻飞,一阵寂寥。

「舅舅……」

莫秋这才察觉到,一剑是眞的离开了。

他留下了赤霄剑,也将自己给留下。

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他,而他决然离去,再也不肯带上自己。

「舅舅……」

突如其来的悲伤几乎将莫秋淹没,他泪水溢出眼眶,难以控制地大哭了起来。

眞的不要他了,一剑眞的眞的、眞的不要他了。

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即便自己多么难受、多么伤心欲绝,那个人也不会再回头安慰他、抱着他、哄着他,绞尽脑汁对他说出所有笨拙却无比温柔的话语。

莫秋在一个人的房里放声痛哭。

他不要他了……

眞的不要他了……

◎◎◎◎◎◎◎◎◎

为了让自己冷静,一剑趁着莫秋熟睡之刻,只身离开铁剑门。

他本想先回去找一叶,后又记起莫秋说陆三七公祭那日,华山掌门特意派了弟子前来护他,一剑心念一转,遂上华山拜访老友。

一剑与赵大雄连喝几昼夜没兑水的烈酒,发酒疯在华山之巅说了一大堆胡话,他记得自己看到了莫秋,于是便搂着莫秋一直嚷着他的名。直到后来清醒了,才发觉自己抱的是一棵树。

赵大雄醉得比他更糊涂,他搂树,赵大雄则搂着他的腰把每个徒弟的名字都喊过一遍。

而一直随侍在他们身旁,清秀俊朗的三弟子李长缨过来关切时,还不小心被他师父亲了满嘴,当下脸­色­发青,差点厥过去。

最后惊动掌门夫人前来关切,一剑才告别华山上下醉酒离开。

回到天香楼已是几日后的事,洒扫庭院的小厮一见他回来,一个恭敬迎向前,一个则转身去寻一叶。

一剑浑身酒臭,交代几声后没多久小厮便扛着澡盆提着热水进他房来。

他解衣时抬头瞧见了铜镜中的自己。一身的风尘仆仆,离开莫秋后没打理的胡子长满了半张脸,只露出两颗眼睛。

他不禁又想起那夜的事。

莫秋的行事作为完全与他背道而驰,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这点一剑就算再说服自己,也无法苟同。

而后莫秋说他喜欢自己,一剑那时不知道如何反应。他的脑袋在莫秋压下来时早就乱作一锅粥,完全想不了事情。

他没有莫秋那般的七窍玲珑心,看不透人心算计。他只知道自己这辈子一旦认定一个人便只会有一个人,不管这人有没有将他放进心里去。

一剑拿了把匕首将胡子刮了个­干­净,而后又瞧了自己的脸一会儿。

脖子当初几乎被咬下一块­肉­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他突然又想起莫秋侵入他时无法克制的喘息,脸倏地整个红了起来。

应该……是……喜欢的吧……

一剑的脸热到发烫。

若非如此,自己这皮厚­肉­粗的大男人,他怎压得下去……

还……还喘成那样……激、激动不已……

他娘的,自己做啥想这些鸟事!一剑红着脸,顺手将匕首一扔,没入床畔柱旁,衣衫迅速解下,跳入澡盆中。

只是小七那药还眞够厉害,莫秋不仅身子板展了,连那地方也……咳……

要不是跟了他,照莫秋那样,将来的媳­妇­儿肯定能给延陵家多添香火……

◎◎◎◎◎◎◎◎◎

「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的伤好全了吗?小秋那小狼崽子呢,怎放心让你一个人回来?」

一叶风风火火地赶回落叶苑,当他踢开房门发觉满室水气氤氲,却独不见他哥的人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见到厢房一角的屏风后头有个影子,立即探了过去。

可不看还好,一看被吓一大跳。

注满了热水的澡盆里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张着双臂靠在盆缘休息,身体并无遮掩,坦荡荡地在清澈的水中敞开。

那人生得样貌清峻、刚毅不凡,彷佛先用大刀阔斧削出棱棱角角,再以­精­雕细琢画出远山春水,眉扬眸璨、鼻挺­唇­丰。

水气附着在他蜜­色­的肌肤上,染湿他的发,水滴沿着结实的胸膛落下,没入清水当中。水面下腰线慢慢缩紧,勾勒出紧致的细腰窄臀,沿着那暧昧的曲线蜿蜒,滑过那片风光明媚,延伸而去则是坚韧笔直的修长双腿。

尤其是那双腿还没合得太拢,膝盖有些开开……

一叶吸吸苏苏地吸起口水。

他哥啊,眞是秀­色­可餐到一个天上仅有、地上无双啊!

「一叶、一叶?」

一剑连叫了一叶好几声,一叶猛地回过神来,见一剑在澡盆中坐了起来,皱着眉不解问道:「妳咋地眼睛都直了?」

一叶吃了一惊,立即跳出屏风之外。他才没那个胆回答一剑自己眼睛直了是为哪番。

一剑见况再道:「又咋了,一惊一咋地?」

一叶连声道:「不就你在洗浴吗?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两个男人的非什么礼,俺都不怕被看了,妳还怕什么!」一剑失声大笑。可后来突然想起一叶虽然看起来是弟弟,但其实是妹妹,笑声噎了一下,又止了。

一叶还没从方才的美男入浴图中清醒过来,脑袋昏昏地一时糊涂张嘴便道:「怕把你推倒啊!」

「啥?我没听清楚,妳再说一次。」一剑问。

一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惊恐得浑身寒毛全立了起来。他往后连跳两步,大声道:「没、没什么,你什么都没听见,就算你眞的听见,也一定是听错了!」

「啊?」一剑搔搔脑袋,觉得一叶今日眞是奇怪。

一叶连忙带开话题,话锋一转便道:「对了,小秋呢,你还没回答我怎么自个儿一个人回天香楼来了?」

一剑脸­色­沉了下去,顿了顿半晌才开口:「闹翻了。」

「啊,怎么回事?」一叶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这两个人平日如胶似漆,莫秋那头狼崽子一碰上他哥就乖得像个小媳­妇­似的,这两人居然会闹翻?

天下红雨了吗?还是太阳已经改从西边出来了?

一剑的心还有些乱,整不出个条理,在一叶的不断逼问下只得这说一段、那说一段地,拼拼凑凑将陆遥、莫秋和陆明明的纠葛,与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叶一脸古怪地盯着屏风后头的人,边听边越是觉得:想骂……舍不得;想安慰……又觉得这人实在呆到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值得安慰……

可当一剑说到他与莫秋从门口打到床上,跟着便不吭声时一叶便感觉有异,再忆起方才似乎瞥见他哥身上有几处已经褪得差不多了的瘀痕,这时的他突然开窍,咬牙切齿地道:

「兔崽子、兔崽子!」

那个小的觊觎他哥那么久,这次绝对是看准机会趁机把他哥给怎么了!

只是冷静想了想,一叶忽然又不知道该心疼谁。一个是他哥,一个是自己养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哪个都舍不得。

一叶闷了一阵,到底也是能明白莫秋不择手段的原因,遂道:

「哥,其实这世间谁无心计,就如同小秋所说,若不是知道你不喜他这番作为,又何需处处瞒着你?」

「那就别做!在暗地里算计别人,算什么样!」一剑口气直冲,心思单纯。

「欸……」一叶叹气。「别做?不先做掉别人,那是给别人机会做掉自己。你以为只有你一直在护着他吗?其实他也一直在护着你啊!铁剑门里人多心眼儿也多,暗地里波涛汹涌的你全看不见。难为了小秋日夜提防为你着想,你却只是听了他与外人片段的气话便将他的一切苦心抹煞。他啊,可以说的确是为了自己才做那些事,但其中更多的是为了你与他将来的平稳日子啊!」

一叶再道:「你没看见他为你费的心思,还冲着他打了一巴掌。那孩子心眼本来就比针眼还小,又是被你自幼宠上天的,一听见你说要扔下他走人,不发疯才怪!我自幼教他不能对人太好,凡事但留一份戒心,可他一遇上你便什么也管不住,一路掏心掏肺,心思全往你身上兜。」

一叶顿了顿,又说:「哥,你别厌了他……他今日会成这样,多少也是我的关系。毕竟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们只得学着心狠手辣……」

一剑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我不厌他,我哪会厌他。无论他是好是坏,我都喜欢他。」

一叶虽早知道他哥心中只有莫秋,可亲耳听见这样的话,脆弱的心还是不由得疼了一下。

呜,哥哥眞的被人抢走了!

一剑说道:「那夜太过混乱,陆遥的话轰得我脑袋一片空白。我脾气当下冲了起来,惹火小秋,两个人才打起来。俺以前就知道小秋和俺是不同的人,他脑袋上头有两个旋,有两个旋的孩子最是聪明伶俐。只是他想做到的事情太多,但年纪太小经历太少,无论什么都难以使力。」

一剑想起莫秋,眼眶就热了。

他喃喃道:「俺能够明白他的心思,也能够明白他的心急。可俺是他舅舅,俺的肩膀足以让他靠,俺只希望他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堂堂正正昂首做人,开开心心慢慢长大,不要陷入那滩泥里面,成为陆誉那样满肚子坏水的人。

铁剑门如何,陆誉又如何?俺就不信光明正大同陆誉比试一场,不能取他首级报俺们赤霄坊的血海深仇!

俺想他依靠俺……俺肩膀比他宽也比他厚……俺想让他每天都能无忧无虑地笑啊!一叶你知道吗?他那双眼睛那么大那么亮,笑起来就像天上的星星都掉到他眼睛里一样,俺有责任让他一直都那么笑的……一叶、一叶,俺讲这么一堆,你听得懂俺讲什么吗……」

「啊!」一叶从方才他哥那句「惹恼小秋,两个人于是打了起来」起便大大走神。莫秋虽有一些小儿脾气,但对他这个舅舅可万分看重,哪可能狠得下手打他一剑舅舅?

一叶不禁开口道:「哥,小秋是不是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一剑问。

「欸!」一叶掩嘴低声说道:「还眞的没讲!?」

一叶这话不知怎么地令一剑心里一惊,莫秋瞒了他那么多事,件件叫他心惊,这妹妹如今又古古怪怪,一剑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安了起来。他皱起双眉,沉着声音喝道:「延陵一叶!」

「我在!」一叶被威严的语气一喝,差点没跳起来。

「你说是不说?」

「欸……」一叶不过一顿,还没想到要怎么说,便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而后湿淋淋的一剑突地走出屏风出现在他眼前。

一剑揪住一叶的衣襟,怒目问道:「到底还有什么事是小秋没告诉我的!」只要是莫秋的事情,他就无法冷静。

一叶见他哥光溜溜地跑出来,浑身没半点遮掩,当水珠顺着他的乌发由胸膛腰上一路蜿蜒滑下,一叶忍不住多望了那些水珠几眼。

他­奶­­奶­的,那春光无限啊……顿时间血气上涌直冲头顶百汇,一叶一阵晕眩。

这刺激实在过巨,就算没练赤霄诀,他也快血液沸腾,七孔爆血而亡了!

一剑抓着妹妹猛力摇晃,一叶抖着声音说道:「陆当归、是陆当归说的!赤霄诀刚烈如火,寻常人根本就练不得。你是万中选一的极阳经脉,只有你才受得了七重赤霄诀,其他人眞气不纯筋骨不正,若强加修炼会狂­性­大发,经脉爆裂而亡。」

一剑一听,倏地懵了。他愣愣看着一叶,沾着水气的嘴­唇­开开合合一阵,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道:「……小秋他……」

一叶无力呻吟。「哥哥,拜托你先把衣裳穿起来……」

一剑缓缓松开因用力过猛而有些僵硬的手,转身取衣披上。

一叶悄悄瞥了他哥的翘臀一眼,但也只一眼,不敢多看。

一叶说道:「小秋功力尚浅,只要停住不练便不会有­性­命之忧。比较麻烦的是经脉中存在的至阳眞气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激烈暴涨,令他苦不堪言。虽然只要散去一身功力便会没事,可他目前的处境着实不行。

之前因你以自身功力替小秋打通经脉,小秋得你助益,体内眞气运转自如,才没发现这茬;后来你重伤昏迷,他又落入陆誉手中,那赤霄诀的害处便出来了。他定是知你的­性­子,怕你内疚自责,才瞒着这事没让你知道。」

听得一叶这般说白,一剑眼睛慢慢红了起来。他垂着头望着地,系着衣带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剑不知莫秋只是因为怕他自责,就把事情揽下没对他说。那个傻孩子,怎么就不明白自个儿的身体比较重要!

一叶见他哥这样心里也是难过,他闭起了嘴不说话,视线由一剑身上移开,默默地望着窗外。

他这兄长为人耿直,一生信念以仁为趋、义为先,他至情至­性­,可为知己抛去­性­命,却也黑白分明,不偏袒徇私。

一叶知道正是因为莫秋在一剑心里占有太大的位子,一剑才这么难受。

但,总归是要过这关的,一剑也说了,他与莫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两个人要一辈子在一起,要没有嫌隙隔阂,要从两个变成一个,就得慢慢想、慢慢磨。天下的夫妻都是一样的,磨着磨着,有天八脉顿通、七窍全开,就成了。

……啊……嗯……虽然他们不是夫妻,但也差不多那意思了……

第七章

自魔教席卷江湖后,武林从未平静,铁剑门门主陆玉为一己之私欺师灭祖并设计陷害继子之事,不过像在湖中投了颗小石子,掀起涟漪后便被淡忘了去。

莫秋继位铁剑门这变数并无引起多大波澜,各门各派如今最为关切的是有天下第一荘之称的「绿柳山庄」灭门之事。

绿柳山庄庄主司徒无涯自涵扬英雄大会与魔教一战之后,受众武林人士推崇,登上武林盟主宝座,率领群雄共同抵抗乌衣魔教。

然在其大婚之日,魔教教主兰罄却率众重回绿柳山庄,不仅血洗绿柳山庄,更劫走司徒无涯未过门之妻。

拥有百年基业的绿柳山庄一夕覆灭,而相隔短短十几日后,少林再遭劫难,除外出布道的几名高僧与小沙弥逃过一劫外,全寺上下几无幸免。

自此群雄哗然,武林中人人自危,纷纷猜测接下来会是哪门哪派步上绿柳山庄与少林的后尘。

魔教中人行事诡谲恨厉,人人闻之­色­变。江湖近来又有传言,说是魔教内乱,兰罄失踪,其座下左护法于武林现踪,乌衣教众则罕有地安分下来。

那护法为兰罄豢养之药人,食之可添一甲子功力,且延年益寿百毒不侵。不少江湖人士频频做动,誓要擒得药人。

然这波诡异的平静底下,已有人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八大派吩咐弟子潜身修养,个个按兵不动。山雨欲来风满楼,未来只怕又要有一场大祸,谁都躲不掉。

◎◎◎◎◎◎◎◎◎

一剑这几日待在房内沉思,房门连一步都没踏出来过。

一叶忧心地站在门外,正烦恼着不知该敲门进去好,还是继续忙自己的事好时,木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打开,双目凹陷眼神赤红,半张脸被茂密旺盛的胡子所盖满的一剑走了出来。

「……哥……哥你咋了?」一叶被吓了好大一跳。

一剑这蓬头垢面的凶恶模样活像深山里突然窜出的暴怒黑熊,眼睛瞪得大大的,彷佛下一刻便会朝人扑过来般。

一剑因为极大的怒意而微微喘着气,他手里紧紧握着张纸笺,那是自己留在莫秋身边的护卫们飞鸽传书来的。

一剑吼道:「魔教教主失踪,八大派暗定于写意山庄密会,要趁机一举剿灭魔教。铁剑门在受邀之列,小秋已经出发往写意山庄去了!他的武功根本不成,功夫上乘些的天罗七剑又不听他的,剿灭魔教之路危险重重,他这么去简直就是送死!」

一剑说罢气愤不解,仰天咆哮一声。「格老子的他同人去写意山庄搅和什么!匡复正道虽是侠义中人的份内事,可他才几岁啊!」

一叶眼珠子一转,便会意了过来。「小秋并不是为了匡复正道。」

「不是?」一剑诧异。

一叶失笑:「那小兔崽子资历尚浅,在江湖上毫无威信可言。如今八大派共聚一堂,试想多少江湖豪杰在场,他若不藉此一战奠定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那才真是个笨蛋!」

「除暴安良就是除暴安良,小秋在江湖上的地位和这一战有何关系?」一剑皱了一下眉,万分不解。

一叶嚣张地朝他哥摆了摆手,哼哼两声无奈说道:「凡夫俗子是不懂得俺们聪明人怎么想的,俺老早不期待你明白,少根筋的再怎么解释都是没用。」

一剑皱眉,本想一拳朝妹妹脑袋搥去,后来还是作罢,转身回房去。

「欸,哥,你怎不理我就这么走了!」一叶觉得很寂寞啊,一剑好不容易出来了,却没和他讲到多少话。

一剑顿下脚步,背着一叶说:「还有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一叶问。

「……小秋……要成亲了……」

「成亲!?」一叶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和谁?你吗!?」

一剑­干­笑了声:「怎么可能会是和俺?是和他的同门师姐陆明明。小秋这趟出门回来后,便要迎娶对方过门……」

一剑的声音带着落寞,一叶听得胸口都揪了起来。「那小子搞什么鬼,他不是喜欢你喜欢得要死要活吗?同个女人成亲做什么,脑子被雷劈这了吗他?」

「这样也好,」一剑黯然说道:「为延陵家开枝散叶,日后子孙满堂,爹的赤霄坊也后继有人。」

「开个鸟啊!」一叶骂了粗口。「对这个女的他那小东西起不起得来还不知道,你就那么笃定!」

一剑不说话。

一剑的确也是被弄糊涂了,莫秋不是只想和他在一起吗?怎会要同别人成亲?

莫非是因为他的离开,莫秋心灰意冷,所以转而投向陆明明的怀抱了?

的确,陆明明是个美人,怎都比粗枝大叶的自己来得好,况且陆明明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有时光看着她在一旁站着一剑也觉心情愉快。莫秋要能和她成亲,定是会比跟着自己好多了吧!

「你有什么打算?别净是不说话!」一叶可急了。

「我会去找他,我要保他周全。」

「然后把人抢回来!」一叶忙着出主意。

「不管他成不成亲。」一剑关上了门。

「啧!」

门被关上后,一剑看不见听不见,一叶的脸­色­就­阴­了下来。

一叶磨了磨牙道:「佯装成亲有什么用,陆莫秋你怎到现下还看不透你舅舅的用心!要他回去不是这么使的,眞这么迫不及待,还不如拿把刀捅自己几下放出伤重命危的消息比较快!」

「蠢死了!」一叶碎碎念着,往落叶苑外头走去:「一个比一个蠢!只要摊上对方的事,脑袋都忘记怎么用了!」

◎◎◎◎◎◎◎◎◎

稍晚一叶来的时候,一剑望着窗外发呆,看来正在想莫秋。

一叶端了盆水进到一剑房中,发现房里氤氲着热气,小厮正在朝澡盆里倒热水。天还没暗,看来一剑是打算早早沐浴后休息,赶明儿个早点起来前去找莫秋。

一叶把盆子放到桌上,对他哥说:「先洗把脸吧,脸上脏。」

一剑愣愣回过神来,神情有些呆,几乎说得上是听话地拧湿巾子往脸上抹去。

「擦­干­净点,敲你满脸胡子把水都挡了,要多洗几次才能眞的洗到脸啊!」一叶说。

一剑没心思分神想妹妹的诡异叨念是为哪般,他只惦记着心里那人如今不知走到哪了,是否安然无恙?

一叶和小厮双双退出门外,一剑也没探水温,解开衣衫便跨入澡盆里。

谁知那热水是刚烧开就太近他房里的,一剑这么一跨,竟如同跨进滚水里,烫得他浑身刺痛手忙脚乱地往外爬。

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全都红了。

左右看了看,发现一叶端来那满满一盆的冷水还在桌上,遂倒往澡盆和上一和,等凉些以后又跨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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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鸡­啼才刚停歇,落叶苑一隅突然爆出一声山摇地动的怒吼。

「延陵一叶——」

在自个儿厢房里睡得正甜的一叶猛地惊醒,睡眼惺忪左顾右盼地跟着吼:「什么、什么,谁在叫俺?」

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叶妳给俺滚过来!」

「啊!」听清楚原来是哥哥在呼唤他,大冷天里一叶随手盖了件兔毛披风,踏着冬日里的雪横过院子,跑进了一剑房里。

「哥你叫俺做啥?」一叶困得眼睛几乎睁不开,他昨晚看帐看到天快亮才睡,谁知天才亮了一点点,一剑又呼唤他了。

房里的一剑穿着白­色­单衣,单衣衣袖挽起,露出来的肌肤起着星星红点,而他手上抓着一把胡子,怒睁着铜铃大眼,瞪着一叶。

一叶回过神来,看到他哥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剑满脸通红,原本茂密旺盛的络腮胡竟掉了一大块,而胡子秃掉的左边脸颊也是一片血红,颜­色­简直骇人。

「妳­干­了啥?昨日那盆水有古怪对不?」一剑手中胡子一松,扬的满天黑毛,他三两下跃到一叶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就整个人提起来。「说,妳到底在水里放了什么?怎么俺脸上奇痒无比,胡子一抓就掉!」

一叶抖抖抖,吞了口口水,颤颤说道:「……我之前跟小七提过你满脸胡子很碍眼,所以小七就给了我一点药……」

一叶伸出手朝他哥脸上拨了拨,发现胡子又掉了泰半下来。他心里想:『太好了,等胡子掉光这红潮也褪了,又是一个美男出世了!』

「碍眼?俺男子汉大丈夫,长胡子碍妳哪只眼了!」一剑仰天长啸。

一叶低声道:「哥,小声点,大清早的大伙儿都在睡哩。」

一剑怒目望向一叶。

一叶讪笑道:「其实明明是个美……」他咽了咽口水,这句不能说,吞下。「瞧你每天不修边幅,放任胡子乱长,出到外头去简直人看吓人、鬼看吓鬼。我也是为了你好啊,帮你把那胡子弄一弄,以后就整天­干­­干­净净,像俺的脸一样了!」

一剑还是瞪着铜铃眼,几乎要用愤怒的眼神将一叶烧出两个洞洞来。

这时觉得眉头有点痒,一剑伸手抓了抓。

「啊,眉毛!」一叶嘎嘎鬼叫了声。

房间内细毛如絮纷飞,一剑脸­色­当下布满飞霜。

「……嘿嘿……哥……俺不是故意的……」一叶立即孬了,马上低头用力陪笑。

没多久,晨起外出练剑的逐日走入落叶苑中,突然听见一剑房里传来杀猪似的凄厉吼声。

「啊——啊——」

「别打了——别打了——俺知道错了——俺以后不敢了——」

「啊啊——哥哥——呜呜——」

半刻之后一叶抹泪从房里出来,他的ρi股给一剑打肿了,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火辣辣地疼。

一叶在外人面前素来趾高气昂,哪曾这般吃瘪过。逐日一时觉得有趣,竟嗤地声笑了出来。

一叶听见声音摀臀抬头,本想见是哪个不想活的胆敢笑他,但一看见是他的心肝宝贝儿逐日,那张苦瓜脸顿时笑开来了。

「欸欸欸,你练剑回来了啊!」一叶拐着臀往逐日靠去。

「是。」逐日朝厨房走去,依然惜字如金。

「你早上想吃些什么?我让人热几道你爱吃的小菜,翡翠酿豆腐好不好,还是五香小鱼豆腐­干­?」一叶笑ⅿⅿ地说着,只要见到他的小心肝,什么ρi股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

现下世道不平静,飞盗四处劫财、草寇踞山为王、采花贼暗掳闺女、百姓穷苦无奈,而官府却无法可管。

莫秋领着铁剑门一行弟子才出了奉城,便遇上几次拦路打劫。

一剑留下的那些侍卫被莫秋赶离开了,那些人是百里七的眼线,百里七身份来历不明,是以那些侍卫再有用处,莫秋也不会冒险动用。

这回上写意山庄的路,莫秋只带几个暗中培养的手下出来。

这些人虽不及百里七的灰衣侍卫,但胜在忠心不二。而路上草寇也是三三两两不成气候,随意打几下便跑了,威胁不大。

只是……隆冬时节,莫秋却满头冷汗。他压着愈益发疼的胸口,屡动内力的结果,赤霄诀的护体眞气在经脉内翻腾,那滋味着实非常人所能忍耐。

跟着再走了几天,突然一反常态,一路平静得无风无雨,连个小毛贼都没见到,年轻的弟子不觉有异,但莫秋却戒备了起来。

莫秋记得此处邻近南方第一大寨曲天寨,照理来说应该更不平静,哪可能除了风声草声以外什么都听不见!

晌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茶寮停了下来。

「店家,客人来了怎不见人!给我们上几壶清茶几碟馒头小菜,快快快,咱赶着上路!」陆丁丁吆喝着师兄弟坐下,另外空出张­干­净桌子给莫秋,四处找店家。

莫秋眉头一皱,当初眞不该也让这小子跟出来。

若非陆明明硬要安Сhā自己的人到他身边,他怎么也不会让陆明明这个弟弟同他前往写意山庄。

正当莫秋觉得这陆丁丁吵得不得了时,突然又听得他一声大叫。

「啊——死人——」

丁丁撩开茶寮后头的帘子,脑袋探进去了一半。

莫秋随即来到丁丁身旁往内看去。

地上倒着个店家装扮的男子,满脸的麻子,口吐白沫,双眼上翻。地上洒了一地的水,水还未­干­,说明是方方打翻。

莫秋跨入里头探了一下那人鼻息,发觉对方只是晕了过去。再沾了一点水渍放到鼻尖一闻……

「蒙汗|药。」莫秋说。

「蒙汗|药?怎么会有蒙汗|药?发生了什么事?」陆丁丁那袋一转,和旁边的弟子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茶寮不太妥当,莫秋遂带着他们继续赶路,直至走到曲天寨下时众弟子皆戒备起来,不知会否突然有草寇冲下来拦路打劫。

只是,居然静悄悄的,他们都快走过曲天寨了,却连个探头的小贼都没看到。

莫秋心知有异,顿时拐了个弯往山上走去,其余弟子虽觉讶异,也立即跟上。

曲天寨上白烟袅袅,可这烟不是灶里升起的烟,而是山寨被烧得­精­光,焦黑的木柴里冒出来的烟。

莫秋看着这官府曾十度下令围剿,却十度无功而返的南方第一恶寨断垣残壁一片狼藉,心中的震撼不言而喻。

他踢开曲天寨焦黑的围篱,走到本该有人驻守的岗哨。

那平地而起的木头岗哨结实稳固,足足有七八人高,但如今却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倒在地上,一半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威力如斯之大,简直无坚不摧,莫秋摸着那半片残余的木头,内心震颤不已。

他见过这似刀非刀的剑法……曾经有个武学奇才自行融会贯通,将威力惊人的剑法融会贯通成为更加刚猛无敌的刀法……传给了他……

「赤霄剑法……舅舅来过这里……」

「师叔祖来过这里?」后头的陆丁丁一跳,讶异非常。

莫秋心里念头一动,立即道:「你们在曲天寨四处搜索一下,若有残寇则绑一绑送上官府。我有事先行一步,办好后你们再追上即可。」

木头上的火才刚熄,一剑应该还没离得太远。

原来这几日的平安竟是因为一剑在前头为他们开道。但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他?走在前头做什么,就那么不想见到他?

莫秋咬牙运起轻功往前直追,也不管驱动眞气的结果会使血脉爆涌加剧。

他只想着,就在前头了、就在前头了。

那个他每日每夜都念着的人,已在伸手可及之处了。

◎◎◎◎◎◎◎◎◎

软软的雪花飘下,风起了,也乱了眼前视线。

莫秋一路飞奔,踏在渐渐积起雪的山间小路上。两旁的枯草被白雪压得弯了腰,天地间白茫一片。

他慢下脚步来,缓缓靠近河边。

河边有个颀长的身影,弯着腰从破冰的河中掬水畅饮着。

喝完水一袖子抹去水渍,那豪迈不羁带些潇洒的动作,是他从来熟悉的。

河边的人愣了一下,发现来人气息。

莫秋胸口起伏,明明见到了他心情激动不已,但心里却有一股气堵着,叫他不想先向这人低头。

莫秋眼眶不争气地红了,他咬牙道:「你还来做什么,不是决心走了吗?你以为在前头替我除去那些小贼,我就会感激你,就会求你回来?」

「……」一剑缓缓转过身来,静了好半晌,才低声道:「我没想过要你感激,也没想过让你求我回来。」

明明是自己问的,然而听见一剑说没想过回来,莫秋的满腔怒火顿时窜烧,怒得愤然出掌朝一剑打去。

「那你做这些­干­什么?你以为我事事都得依赖你,没了你,便断手断脚连路也走不成了吗?」

「我没有。」一剑接下莫秋那掌,翻手抓住他的手腕。

莫秋被扣在一剑温热的掌心里,熟悉的体温让他心里一痛,蒙起了雾的双眸怒视着一剑,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天地一片苍白,世间化得宁静,他们只是彼此注视着。

一剑依旧是莫秋常见的那个模样,不常整理的门面,满脸的胡子,粗麻长衫裹身,随意而俐落的穿著从不讲究。

即便这人的外表在旁人看来多么粗犷、多么糟,可每当莫秋从他的眼里望进去,却总能看见这人心底的那片温柔。

但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人自己却总是抓不牢。

明明这么的想要,明明这么的忍耐,但无论如何努力,这人却还是一再离开。

「你……」一剑不知如何开口,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你赤霄诀眞的停练了吗,怎么脉象似乎仍不稳?」

莫秋一听,猛地想将被扣住的手腕抽回,可一剑不放。

莫秋恶声说:「你管不着。」

一剑深深望着莫秋。

就在莫秋以为这人会像以前那样说出「我不管你,谁管你」般能抚慰他心焦灼的话来时,一剑却在下一刻松开了手。

莫秋微微怔愣,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失去支撑从半空坠下,下坠的力道扯得肩膀疼痛了起来。

「我忘了,你已经快成亲了。日后,管你的便是你媳­妇­儿了。」一剑的笑容有些苦。「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所以前来一看。你既然不想见到我,那我离开便是。」

一剑抓了抓脸,面在上有些过不去。他对莫秋其实没存太多心思,只是被莫秋这么一讲,才明白自己如今身份尴尬。

是他先从莫秋身边离开的,而后莫秋身边有了人,如今他就算用舅舅这个身份待在莫秋身边,也不太妥当。

一剑心想还是再多退几里,隐身看顾莫秋吧!然而一剑脚步才动,手腕便是一阵剧痛。

莫秋不知用了几成力,紧紧地抓住了一剑的手腕。

一剑被他这么一扣,离去的脚步停了。

一剑疑惑地望着莫秋,却见这个如今出落得相貌出众的翩翩少年双­唇­抿得死白,两泡泪凝在眼里不肯掉,倔强而蛮横得盯着他。

「我……」一剑呐呐开口。

「不许说!」莫秋吼道:「不许说任何一句要离开我的话。延陵一剑,别忘了你曾许下的诺言,君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小人食言而肥、肠穿肚烂!你不许我做错事,难道自己就能了!」

「……」一剑从没忘过自己的诺言。从没有过。

『我一心一意待你,这辈子只认定你。』但这个自己所认定的人,现在却要娶别的女子为妻。

莫秋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逞英雄,那就继续逞下去。我要你护我到写意山庄,我要你守我一路平安。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若非你教我赤霄剑法,我如今怎会饱受眞气暴涨之苦!延陵一剑,你欠我的!」

莫秋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留住一剑。

放出自己与陆明明将成亲的消息,一剑没有回来;故意挑选几个年轻弟子,走危险四伏的山路前往写意山庄,一剑却跑在前头连他的面也不愿见。

莫秋乱了也慌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只知若让这个人再走,天高海阔,便再也无法找回来。

「……是我欠了你的。」一剑低声说着。

一剑的低喃彷佛又回复到以前的温柔,莫秋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又对一心回来护着自己的他恶言相向后,这人如何还会温柔待他。

双颊边滑落的温热液体被生着厚茧的手掌拭去,那力道擦得莫秋的脸有点疼,但被这么一碰触,泪水却落得更多,完全无法止住。

一剑被莫秋突然其来的泪水弄得慌了手脚,连莫秋何时松开他的手腕也不晓得。

他拼命地帮莫秋擦眼泪,直至把莫秋的脸颊整个弄得如同他的眼一般红通通。

「……你没有欠我……」莫秋呜咽道:「……是你……给了我太多……是我……贪得无厌……舅舅你别讨厌我……别讨厌我……」

一剑的嘴张了张,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道:「舅舅不会讨厌你……」

他们只是在对人对事的理念上有所不同。而那,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第八章

一剑答应和莫秋上写意山庄后,莫秋便抓着一剑的手腕将他拖着走。

莫秋力道之大,一剑都能听到自己骨头喀喀作响的声音。

一剑问道:「不等其他人了吗?」

莫秋说:「我让他们留在曲天寨找漏网之鱼,找着了全押去官府。」

莫秋说罢,好一会儿一剑才「嗯」了声。一剑说:「我只晓得捣了贼窝把人打散,倒没想到要是那些人再聚起来仍会危害山下百姓。还是你想得多些。」

莫秋其实只是想将底下人支开,不让那些人打扰他和一剑的再次见面,可一剑却误会了。然莫秋亦没想多做解释。

他瞧了一剑一眼,发觉一剑脸上有着赞许的神情。

莫秋心神一恍,想起当年还小,一剑教他执笔写字时曾写道:「侠之小者,路见不平;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那时他不懂这些话的意义,只懂得嘴里跟着一剑念,手下跟着一剑写。

而今他大了,却是满心自私地只为自己想。想着如何除去生自己的人,想着如何稳固在铁剑门内的地位,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想着一剑为何抛下自己离开。

他让一剑失望了是吧……

他让舅舅失望了是吧……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教出来的自己,竟是个卑鄙无耻到极致的人。

◎◎◎◎◎◎◎◎◎

进到城里找了间客栈坐下,莫秋闷声不吭地,一剑也闷声不吭。

客栈内人声鼎沸,不少江湖汉子聚在一起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小二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莫秋一动也不动,最后还是一剑作主点了几个菜。

­鸡­鸭鱼­肉­炒山鲜,来满一桌让人眼花缭乱的菜­色­,全都是莫秋喜欢的。

莫秋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然而脸却硬是僵着。

一剑有些好奇地招来店小二问道:「小二哥,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小二有些讶异地道:「客官您不知道吗?」

「就是不知道才要问,知道了问你做什么!」莫秋动筷子吃饭,哼了声。

小二说道:「听过飞天蝙蝠吧!」

一剑眉头一皱,道:「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飞天蝙蝠』?传言他武功奇高,轻功超绝,只要看上的姑娘便会留下蝙蝠镖宣告,不论谁家闺女,十天内皆清白难保。官府与正道人士这些年都捉不到他,小二哥今日提起,莫非他在此处出现了!」

小二连连点头。「看客官您这模样也是江湖中人,不瞒您说,咱这东平城近来被飞天蝙蝠闹得­鸡­犬不宁,连县太爷刚过门的七姨太也被飞天蝙蝠给­奸­……呃……给采了……官府出了赏银,这两日城里也多了些江湖大侠们,可没想到那飞天蝙蝠居然不怕。方才客栈里来了个外地姑娘,那姑娘虽然女扮男装,可竟还是被飞天蝙蝠认出来,下了蝙蝠镖。」

一剑脸上怒气骤现,一口银牙咬得崩崩响。「格老子个混帐­淫­贼,空有一身武功却­干­尽丧尽天良之事,眞是习武之人之耻!」

莫秋仍然静静吃着饭,他今日举箸动作慢了往常许多,然一剑的心没放到他身上,他筷子一叉,盘子里的猪蹄也崩地裂成了两块。

小二眼睛瞪得大大的,那猪骨头没比石头软到哪里去,他可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一筷子就把猪蹄给分了的。而且这装猪蹄的盘子还被戳破两个洞,浓浓的汤汁都流到盘底下去了。

莫秋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女扮男装的客人莫非是貌美如花,连改了装扮也遮盖不了天姿国­色­,否则飞天蝙蝠哪那么眼尖看出来?」

小二方才一直专注在和一剑的对谈上,没仔细注意他身旁的莫秋。

莫秋这一出声,小二便连忙往他那方看去,连声说道:「当然当然,那姑娘简直是美到一个沉鱼落雁……」

但当他看清楚莫秋的容貌后,嘴里吐出的字也缓了下来。「闭……月……羞……花……」

一剑不知道小二为何愣住,他随着小二的目光往莫秋那方看去,才明白小二发愣的原因。

莫秋姿态闲逸地举箸进食。他穿着一袭淡蓝绸缎,其间以蓝白二­色­交织绣出碎花图案,这简单宁静的颜­色­柔和了他身上赤霄诀的戾气,让他显得气度沉稳而旷远。

莫秋一对翦水双瞳中隐浮现淡漠,一张梨花带雨后的脸庞沾染轻愁,即便四周如何嘈杂,他仅仅只是坐着,便让人感觉宛若山水入画,出尘脱俗,举世无双。

「你看什么!」莫秋察觉小二的视线,当下抬眸一瞪,杀气四­射­。

小二吓出一身冷汗,抖了抖,仓惶逃走。

一剑楞了楞。

莫秋接着回望一剑,「你又看什么?」他低声问。

那眸里一丝流光滑过,而后恢复淡漠平静,哪还有半点杀气存在。

一剑呆了呆。「啊……啊啊……」他呐呐说不出话来。

莫秋放下筷子小小打了一下嗝,一剑这才发现莫秋已经将满桌菜肴扫得一乾二净,连根菜须都没剩。

一剑本想问莫秋还要不要再来几道菜,可莫秋啜了口茶却先一剑问了。

「你都没动筷,是不饿吗?」

「啊……嗯……你吃就好……」

莫秋顿了一下,悠悠喝了几口茶后看了一剑脸上的胡子一眼,突地伸出手将一剑黏在脸上的那一大片假胡子给撕了。

一剑除去胡子之后,露出了张俊朗惑人的脸庞来。

一剑脸上光滑平顺,连原本刮脸后的点点青髭也不见,蜜­色­肌肤平滑丰润,透出的淡红­色­泽浮现脸颊两侧,看起来便是万分地……嗯……爽朗可口……

再加上那对澄澈的眼睛又直视自己,单单只是这样被望着,莫秋便觉得心绪动摇,意乱神迷。

莫秋深吸了几口气,压抑问道:「你的脸是怎么了?」他捏了捏那半张胡子面具,希望一剑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颤抖。

一剑听莫秋问起这个,一张脸就又沉了下来。他锁眉怒道:「不就是你那小舅舅搞的鬼,他也不知拿什么水让我洗了脸,结果隔天起来脸上的毛都没了!」

一剑忿忿再道:「而且那天因为烧来的洗澡水太热,俺还把那盆水倒进澡盆里,结果,他­奶­­奶­的,俺不仅身上该长毛的地方都秃了,连俺这手这皮,也简直滑得像脱壳的­鸡­蛋一样!」

一剑谈及那天的事情就气,也没多想便把双手递到莫秋眼前。「后来他割了小七一副人皮面具让俺黏上眉毛胡子,可不知是人皮面具太久没洗还是怎着,弄得俺这脸痒个不停。」

莫秋动作有些慢,却是平稳地张开双掌,先是摸过一剑手臂,感觉那凝脂般像是要吸人手指停下的滑­嫩­,而后回到一剑手中扣住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相交。

一剑气息一窒,将手缩了回来。觉得戴过面具的地方痒,又朝上面抓了抓。

莫秋没对一剑的举动多说什么,只是有些酸涩地道:「兴许是小舅舅下的药太烈伤到你的脸,并非人皮面具的问题。」

莫秋拿出一罐碧绿瓶装的药膏,问道:「需不需要我替你涂点药?」他的眼睛也酸了,又热又酸。

明明只要服软认输便能和好,可莫秋却一直在赌气,即便完全都是自己理亏,也不肯先对一剑低头。

一剑迟了好久,才生硬地应了一声:「嗯。」

莫秋挖出一点|­乳­白­色­膏药涂到一剑脸上,清凉且带着淡淡花香的药膏带走一剑脸上红痒与灼热。

一剑舒服地吐了口气,但察觉与莫秋之间又陷入僵局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胡乱问道:「你这药挺不错,打哪弄来的?」

莫秋愣了一下,脸颊扯了扯,竟笑了。他道:「这药的确不错,我特意请小舅舅帮我配的。」

莫秋一笑,两人间的气氛虽还诡异,但已好上许多。一剑其实只是还不知该如何和莫秋相处,他这回来,打的是远远守着莫秋便好的主意,一下子被揪到莫秋跟前来,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涂完药后莫秋拿起了假胡子看着一剑,一剑遂问:「怎么了?」

莫秋想了想,说道:「以防万一,我看舅舅你还是把胡子戴上好了。」

「以防万一?」一剑不解。

莫秋语气冷谈却认眞地道:「我怕飞天蝙蝠看上你。你知道我武功不济保护不了你,保险起见,你还是把胡子戴上吧!」

端着脏碗盘从他们这桌路过的小二被莫秋的话狠狠一击,脚下打滑,当下摔了个四脚朝天。顿时间碗盘哗啦碎裂声响起,小二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一剑吃了一惊,连忙扶起小二。「小二哥你还好吧,咋忽地摔这么一跤。」

小二责难地看着他们,扫起碎碗碎碟后走掉,边走边碎碎念着:「一个是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一个是皮粗­肉­硬的大老爷……飞天蝙蝠又不是瞎眼的……男人、男人、男人啊!」

莫秋脸­色­当场黑了下来。谁说一剑比不上一个女扮男装的妖人,他舅舅明明就是举世无双的,这小二这么说话,不想活了!

莫秋才动了一下,便听见一剑低喝了声:「你再乱来!」

莫秋身形一僵,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舅舅教你武功是让你对普通百姓动粗吗?」一剑怒道。

莫秋的头低了下去,懊恼的神­色­浮现脸上。

一剑话出口后才想起一叶说过赤霄诀会让人暴躁易怒,莫秋兴许也是因为如此控制不了对寻常人动手,而自己误会了他。

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融洽些许的气氛一时又散得无影无踪,一剑摇了摇头,朝另一个正收拾桌子的小二喊道:「小二哥,两间上房。」

莫秋眼睛突然瞪大了起来,「­干­什么两间,我们一直都是睡一间!」

「两间。」一剑皱眉。

有时,界线一旦画下,便是画下了。

即便曾经是多么亲密的人,一剑也不会叫自己逾矩。

◎◎◎◎◎◎◎◎◎

小二察觉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将他们领到房门口后便机警地跑掉了。

两间房相邻,一剑随便选了一间,才推开房门要走进去,莫秋便一把搭在门上,别扭的声音隐约有恼羞成怒的迹象。「你从来不打算原谅我对不对?你对我已有芥蒂,你不想再和我同从前那样了是不?」

莫秋越是想靠近一剑,就越是会往牛角尖上钻,他不懂这人脾气为何这么硬,为何不能先向自己低头?

一剑顿了一下,仍是跨步走入房中,而后反手,将门带上。

「延陵一剑!」莫秋没料想一剑竟是如此决绝,他的声音带起哭音。

房内人的身影定住。

「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莫秋吼道。

莫秋语音落后,好久好久,都没有声音传出。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门内才传来了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

那个人说:「一直都置于那处,从来没变过。」

没变过。

莫秋张开双­唇­,鼻头酸涩,眼睫颤了一下。「……舅……」

「回你的房睡去,」一剑低声说道:「我这两日要留下对付飞天蝙蝠,你若赶着上路,与其他弟子会合后便先走……」

一剑还没说完,莫秋便急着道:「我留下、我留下,谁说我要走了!」

「……那就去睡吧!」

这夜,隔着一堵墙,两张床两个人,心里却是同样的事,想着碰不到的对方。

夜深了,吹熄的油灯漫着一股味儿,莫秋凝神听着邻间声响,不久后一剑的呼声便传了过来。

这么快就睡着了。莫秋气得自个儿心头又堵了。

难为自己脑袋里想着的全是他的事,辗转难眠无法入睡,可他竟一下子便打起呼来!

一直是置于那处,从来没变过?

哼,原来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也不过就这短短半个时辰罢了!

◎◎◎◎◎◎◎◎◎

蝙蝠镖再现的消息传出后,隔日的客栈里又多了许多江湖人。

莫秋没什么兴致,但一剑却是挺开心。

这人生就侠肠义骨,为人豪爽,喜爱结交同道中人。他碰上飞天蝙蝠之事决定留下为民除害,四面八方而来的绿林好汉多是他这等­性­格,好些人原本散坐四周,几口酒几口­肉­后,吃着吃着便聊开了来。

这边介绍着「吾乃哪门哪派谁谁谁」,那边喧哗起声「久仰大名闻名不如一见」,最后一群江湖豪杰勾肩搭背地畅谈起江湖事,大碗酒大口­肉­,说的口沫横飞好不开心。

莫秋在楼上看得眉头直皱,直到天暗了下来,飞天蝙蝠没出现,十几坛烈酒喝得一剑醉醺醺茫茫然,莫秋才缓步下楼来。

莫秋在一剑身后站了一会儿,还是别人发现莫秋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一剑才回头来看到莫秋。

一剑愣了一下,双眼朦胧带着醉意,连贴在脸上的胡子掉了一小块下来都没察觉。他脸上笑意未退,开心地道:「俺外甥,叫莫秋,陆莫秋。」

「陆莫秋?这位莫非便是铁剑门新任门主陆莫秋?眞是英雄出少年,一表人才啊!延陵兄弟好福气!」

跟着还有几名劲装打扮的青年一一报上门派姓名,莫秋知道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他脸上漾着略带疏离的笑,颔首说道:「久仰各位前辈大名,晚辈铁剑门陆莫秋,拜见各位前辈。」

说罢,还将手伸上一剑的脸,将那上面脱落一块的假胡子给抚平。

这轻得如同抚摸脸庞的动作若是平常男子对男子做来或许稍嫌暧昧,可一剑已说莫秋是他的外甥,是以这抚脸的动作便只成擦拭嘴边酒渍那般自然,无人将其往别的方向想去。

一剑端起了一碗花雕还想再喝,莫秋把手挡在一剑嘴前说道:「舅舅别喝了,天都黑了,你不是还想抓采花贼,醉倒了怎抓?」

「也是。」一剑细想后点头,爽快地让莫秋接走他手中的大碗。

莫秋拱手对那些人道:「承蒙诸位照顾俺叔,俺们先行回房,今日这桌酒菜钱便记在俺帐上,诸位自便。」

一剑被莫秋抓着走,醉颠颠地疑惑问道:「你怎也同俺说俺了?」

莫秋小声地道:「……想你的时候,便说俺了。」

「什么,太小声了俺听不见!」一剑醉得有点厉害。

◎◎◎◎◎◎◎◎◎

莫秋将一剑搀扶回房后,将他放倒在床榻之上。

「舅舅、舅舅?」莫秋连喊了两声,但一剑沾上床就睡了,还轻轻打起鼾来,对他的叫声根本没反应。

莫秋小心翼翼撕下一剑的假胡子,露出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庞来。一剑脸上肿胀未退,酒后又起红潮,脸颊如今红润可爱,饱满的双­唇­又鲜艳欲滴,莫秋的手指不禁在一剑脸上流连,舍不得离开。

眞好,这般睡着、这般安静,不会说要走,也不会赶他离开的一剑眞好。

他方才还对他笑了,笑得那么心无芥蒂,笑得他飘飘然彷佛身在梦中。

莫秋慢慢抚摸着一剑的脸庞,低下头去轻轻在一剑微张的­唇­上啄了一口。

一剑­唇­上的酒气被他的舌头卷进了嘴里,莫秋感觉脸上微微发热,气息也控制不住地粗重了起来。

所谓机不可失,正当他的手大胆地往一剑下身探,想趁一剑昏睡狠吃他一顿豆腐时,一剑忽地睁开眼大喝一声:「何方小贼,胆敢太岁头上动土!」

莫秋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双臂受制,整个人猛被一翻,直接面朝下往床板撞去。

「呜!」莫秋闷哼一声,尖挺的鼻子就这么用力砸上床板,饶是他再能忍痛,也受不住溢出一声哀呜。

「啊……」莫秋那声呜咽唤回了一剑的神智,一剑眨了眨眼,看看被自己抓着往床上撞的人,醉醺醺的脑袋有些不确定地问:「……小……秋?」

莫秋闷不吭声。

「你怎么在俺房里……」一剑松开莫秋,摇了摇他。「俺以为有小贼要偷俺的包袱银两……欸……怎么不说话?」

莫秋依旧闷不吭声。

一剑抓了抓有些发痒的脸,醉眼迷蒙地把人给翻身扶了起来。

莫秋摀着鼻子低着头,紧接着鼻血就滴答滴答地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一剑一看那鲜红一片的颜­色­吓得什么酒都醒了,连忙拉着自己的衣衫往莫秋脸上擦去。

「怎么、怎么会流血!」一剑手忙脚乱地道:「俺打到你脸了是不是,格老子的,俺醉糊涂了,你鼻子要不要紧,有没有被俺给打塌了!」

莫秋吸了吸鼻子,大眼睛里泪水汪汪地,什么话也不说。

一剑连忙下床取水拧湿巾子,因为跑得太急,回床上时还绊了一跤,整个脑袋朝床柱撞去,撞得整张床都晃了起来。

后来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又立刻蹲到莫秋身旁把莫秋摀鼻子的手扳开,将湿冷的巾子覆在莫秋满是鲜血的脸上擦擦,压着不让血再流。

莫秋原本软软垂下的手突然抽搐了一下,猛地揪紧一剑的衣袖。他眉头深蹙双目紧闭,身子因剧痛而逐渐颤抖,额头上也冒出斗大汗珠。

一剑心口一颤,知这必是莫秋体内眞气暴涨所致,他立即扳过莫秋身子要渡眞气给莫秋,谁知莫秋却一把狠狠地将他推开,还忍痛咬牙吼道:「用不着浪费你的眞气救我,我不需要!」

「小秋!」一剑又气又慌。

莫秋即使痛得浑身发抖汗湿衣衫,也仍不肯让一剑帮他,他把自己蜷作一团将脸埋住,也遮住脸上的脆弱神情。

莫秋哑声道:「你今天一整日都没同我说话,若非我去找你,你根本就不会搭理我。你还救我做什么……反正这痛又不会死,你根本无须搭理我……」

一剑不懂莫秋在气什么,他抓着不断挣扎的莫秋,要替他导正眞气,可莫秋就是本肯接受。弄到最后一剑只得把人牢牢圈紧,用全身的力道箍牢压住,才得将眞气渡入莫秋体内。

莫秋内息一片混乱胶着,但令一剑讶异的是这些日子未曾接触,莫秋经脉竟然比自己最后一次运功助他修炼赤霄诀时宽广强韧上一倍不止,这该是莫秋服食灵丹妙药脱胎换骨所致。

赤霄诀若非至阳之人修炼则易走岔,但莫秋的身体却能调度这些对常人而言过于猛烈的眞气。一剑心想照莫秋这经脉拓宽之快速,若能在自己的帮助下继续修炼下去,或许能够成为非极阳之身练成七重赤霄诀的第一人。

一剑在武学上的悟­性­向来奇高,他知道自己的眞气可以抵挡莫秋修习赤霄诀所引发的坏处,当下手里便源源不绝传出眞气,传入莫秋体中。

一旦练至第七重,经脉便会淬至纯阳,只要忍至那时,莫秋不但不再用受这等痛苦,更能成为天下间数一数二的高手。为此,一剑心念一定,立即在莫秋体内重新辟径,引导所有眞气随他而行。

然此时莫秋察觉一剑的意图,竟立即以自身眞气相抗。

一剑大骇。「你这事做什么!」

「你想帮我,可我不想让你帮!」莫秋神智有些涣散,心里那点害怕因无法压抑而猛地浮现出来。

「你的武功多一层,自保能力便多一分!」一剑道。

「然后你就可以安心抛下我,回你的赤霄坊去,从此与我陌路?」莫秋吼道。

一剑一愣,立即将莫秋走岔的眞气再导回正途。「我没那么想过!」他急声道:「小秋,抱元守一,切勿心存杂念,否则你若走火入魔,舅舅救不了你!」

「谁让你救了……」

「小秋!」一剑怒吼。「听话,不许胡来!」

「那你说……」

「说什么?」一剑问。

「说你不生我的气……」

一剑愣了一下,这也才知道原来莫秋一再僵持,竟是一直想着这个。

莫秋等不到一剑的回应,忍不住探出脸来,急切地抓住一剑衣袖,不停喊着:「舅舅你别生我气……别生我气……别一直都不和我说话……别不理我……别把我扔下……」

「……舅舅不生你的气。」一剑叹了口气。「眞的不生你气……舅舅只是不知该说什么才没和你说话……小秋你别抵抗……乖一点……听话……」

莫秋不知多久没听过一剑用如此柔软的语气同他说话,那拼死不让一剑为他运功的决心没维持多久,便被一剑打破了。

炽热却不烫人的眞气缓缓送入他的体内,在他经脉之中游走,引导混乱的眞气,舒缓郁结不开的几处要|­茓­。莫秋感觉像被沉进了热水当中,一剑温柔得抱着他,耗费己身功力带他修炼赤霄诀。

待所有眞气顺畅地回归气海,莫秋安稳下来,也不知几个时辰过去。

夜­色­早退,天已大亮。

一剑浑身汗涔涔,莫秋也是湿得如同刚从水里捞起一般。

一剑松了口气,起身想为莫秋换件­干­净的衣服,谁知这时莫秋抓着他衣襟的手却是紧得指节发白,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开。

一剑浑身虚软无力,说出的话全成了气音。「大寒天里穿着湿衣,会受寒!」

「……不会……」莫秋的情形比一剑好不到哪里去,他神­色­苍白,虚弱得气若游丝地道:「……你抱紧我一些……就不会……」

一剑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莫秋却又微微颤抖起来。

「……舅舅……我冷……」

莫秋那眼神死死盯着他,倔强且不肯退让,一剑看了老半晌,突然发觉……这……应该是在撒娇吧……最后他搔了搔头,只得叹了口气把人拥回怀中。

莫秋才一贴近一剑,就像八爪鱼似地牢牢攀到一剑身上。一剑擦去莫秋额上汗滴,将厚重的被子拉来,把两人紧紧盖住。

一剑心里想着,即便莫秋将成亲了,然而始终是自己拉拔大的。莫秋这时正难受着,他哪狠得下心把人拉开。

一剑怀里,愿望终于达成的莫秋则是轻轻地笑了。

他笑得像个孩子般愉悦­干­净,纯粹满足。

◎◎◎◎◎◎◎◎◎

一剑没有想过要让莫秋伤心,昨夜听得莫秋那番话后,今日便将莫秋带在身边,偶尔就算有人找他喝酒,他也让莫秋陪着,没把莫秋支开。

感觉两人关系一扫昨日­阴­霾,莫秋心里虽然高兴,可除了紧紧黏着一剑之外,还是拉不下脸把喜悦之情表现出来。

这日傍晚陆丁丁与其余几名铁剑门弟子终于到了。

陆丁丁一见一剑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不停说着他在曲天寨附近捉草寇送官府的事情。衙门的人知道火烧曲天寨是一剑这位铁剑门的师叔祖所做,不仅嘉勉他们这些弟子一番,县太爷还给了赏金,一共一百五十两黄澄澄的大金子。

陆丁丁着实有够吵的,一剑身边几名正与他喝酒谈论魔教之事的友人被陆丁丁这么一搅和,全都散了去。

难得身边碍事的全走了,莫秋遂再将后到的陆丁丁支去问客栈还有无空房。

莫秋顿了顿,朝一剑叫了声:「舅舅……」

一剑回过头来疑惑看他。

莫秋心想时机成熟,也该对一剑摊出自己成亲的眞相并且为昨晚之事对一剑道歉,可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几番吞吐后只得指了桌上的一盘拔丝排骨说道:「这个好吃……」

一剑望了下快空的盘子,招来小二道:「再来一盘拔丝排骨,不,两盘好了,两盘才够吃。」

这时,陆丁丁又跑了回来。

「门主!」丁丁拉了把长凳就坐在一剑和莫秋身旁,苦着张脸说道:「掌柜的说因为蝙蝠出没,这附近的江湖人士几乎都来了,客栈里没有多余的空房,连柴房刚才也被人要走了!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这几个晚到的得去睡路边?」

莫秋心念一动,挟起最后一块带着甜味的排骨咬得喀滋喀滋作响,神­色­不变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的房便给你们住,我去同我舅舅睡一间成了。」

「啊?」一剑愣了一下。

「我们八个睡一间太挤了吧!」丁丁马上喊道:「师叔祖,你让我也同你一起睡成不?你们那房才两个人,上房的床大,多我一个一起躺绝对不成问题的!」

一剑本不太赞同莫秋同房的提议,但听丁丁要来一起睡,当下边点头道:「要不你再带两个师兄弟一起过来,出门在外一切讲求方便,大家睡得舒服就好!」

『你个死陆丁丁!』莫秋「啪嚓」一声折断筷子,他玉洁冰清的一剑舅舅也是他们这些小猴子可以随便同榻而眠的吗!

莫秋跟着面­色­一沉,喝道:「铁剑门二十三代弟子听着!」

莫秋这一喊,旁边两张桌子加丁丁一人,全都肃然起立,异口同声道:「二十三代弟子听命!」

「­淫­贼飞天蝙蝠危祸民间,百姓苦不堪言,凡我辈侠义中人自当挺身而出为民除害,习武之人身强体壮,自不可贪一时痛快置百姓安危于不顾,你们八人立刻分成两队,今晚起巡视乡里以保百姓安全,不得有误。」莫秋嗓音铮铮有力,门主威严令人震慑。

八名弟子立即喊道:「谨遵门主口谕!」

大堂之中满是江湖人士,这些人一听见铁剑门门主为了百姓安全,吩咐门下弟子入夜不寐四处巡视,当下大赞道:

「好!」

不知是谁又鼓起掌来,赞誉之声此起彼落。

突然得到了这么大的回响,莫秋有些怔愣,但还是依礼起身朝四方英豪作揖致意。这时,他不经意地瞥向一剑,竟又在一剑脸上看到欣慰赞许的神情。

莫秋不禁开口问道:「舅舅,我这么做你开心吗?」

「你如此懂事,舅舅自然开心。」一剑点头。

莫秋忍不住伸手按平那又脱落一小块的胡子,顺手偷偷抚过一剑的脸,他低声道:「既然你开心,那么我日后都为你这么做。」

只是跟着苦了的,是陆丁丁等一群弟子。

「欸,今晚又不能睡了!」二十三代弟子们痛苦地说。

◎◎◎◎◎◎◎◎◎

入夜后倒楣的陆丁丁等人被派去巡逻了,但为了他们回来时有地方休息,莫秋还是体贴地整理整理包袱,搬到一剑房里睡去。

「……」

莫秋爬上床后,一剑瞪着他不语。

「怎么?」莫秋问。

一剑默默地把莫秋的爪子从他身上「拔」开,再替他把被子盖好,沉声说道:「你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这是像什么样?」

莫秋闻言一顿,心想也该是对一剑说出事情始末的时候了,于是开口道:「我与陆明明成亲,其实是……」

但话没说完,看见一剑那对瞪着他的大眼睛,又赌气地道:「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对你的心意。你要信我,心里都是我,别说陆明明下个月要和我成亲,就算她已经替我生了个孩子,你也会立刻把我从她身边抢回来!」

「小秋,你怎么还不明白?」一剑认真地道:「你既然与她订下婚约,就该守住你的诺言。」

「那么你是眞的不想我一起了?」莫秋反问。

一剑闭嘴不答,一脸神伤。

「舅舅……」看见一剑的神情,莫秋吸了吸鼻子,放软声音伸手往一剑而去。

莫秋知道一剑的心意。一剑若不紧张他,昨日他经脉逆行时就不会慌张得把额头跌出一个大包来。

一剑迅速挡住莫秋往他胸前袭来的魔爪,莫秋不让,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这儿摸一块、那儿掐一下。

到最后一剑被掐到要害呻吟了一声,莫秋被这声音惹得心思一荡,一剑回头立刻抽了自己的腰带把莫秋那双不老实的手给捆得死紧,而后低喝道:

「睡觉!」

「怎么睡?」莫秋抱怨。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鼻间满满是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轻轻一碰就是他让人迷醉的胴体,他已经忍了两天,今晚再忍下去,明晨不就又得洗裤子了!

「闭起眼睛就睡了!」一剑的大手盖在莫秋眼睛上,威严不容侵犯地喝道。

夜里,莫秋醒了过来,发现一剑不知何时已经解开绑在他手上的腰带。

一剑睡得正熟,脸上黏着的胡子因自己没帮他撕掉,竟就这么戴着入睡。

莫秋忍不住又摸了摸一剑的脸,心底有点儿甜。

一叶那天拿给一剑擦脸的药不只让一剑身上的毛发几乎落尽,连皮肤也滑­嫩­平实起来。莫秋爱煞了这样的手感,忍不住摸了摸,还轻轻掐了掐。

一剑哼了声,皱皱眉头翻身继续睡。

莫秋眼底全是笑意。又回来了,对他毫无防备的一剑!

可这人在他身边竟这么大刺刺地睡着,难道不知道自己忍了这么久,只要一丁点诱惑便会无法自持的吗?

莫秋咽了一下口水,又偷偷摸了他舅舅几下,可手都已经拧到一剑胸前的两颗樱红茱萸了这人还没醒,莫秋这才感觉有异。

像是每回在一剑身边就会难忍欲望亢奋起来一般,莫秋气息略喘,胸口怦怦怦怦地跳得很快,不过这回不太一样的是,他的脑袋有些迷糊茫然,外加使不上力来。

「啾——」莫秋打了个喷嚏,随即警觉起来。

四周暗香浮动,那胭脂气味根本不属于他和一剑所有,跟着头顶突然传来屋瓦碎裂之声,劈哩啪啦地声响越来越大。

清楚知道有人在屋顶上过招,莫秋心中一凛,遂推起一剑来。

「舅舅。」莫秋道:「飞天蝙蝠来了。」

一剑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可被莫秋这么一喊,双眸立睁,当下­精­光四­射­。

一剑翻出藏在床底下的赤炼刀,跃下床边扎着衣带边说:「你留下,舅舅到外头察看。」

一剑这么说,打开房门探头往门廊看去,谁知这时莫秋也翻身下床,边低头系衣带边跟在他脚步后头走。

「小秋!」一剑回头,低声一喝。

「你认为我会任你一人赴险,自己却留在房中贪安享逸吗?」莫秋抬头一笑,那方醒的憨然煞是醉人,看得一剑心神摇晃。

「欸!」最后僵持不下,一剑只得叹气退步,让莫秋跟他一起前去。

下榻在此的江湖人士几乎都是同时被客栈内的打斗声惊醒的,当一剑与莫秋来到时,底下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飞天蝙蝠一身黑衣劲装,剑袖窄袍,以布蒙面,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手持软刃力拼飞天蝙蝠,打得砰砰作响。

自古以来不敢以眞面目见人,晚上又穿全身黑的必是歹人无误,一剑再瞧那飞天蝙蝠打斗中眼神飘忽转动,停留在他身旁的莫秋身上时忽地­淫­光四­射­,一剑怒气立即冒了上来,执刀低吼一声,飞身往那飞天蝙蝠砍去。

少年慌张大叫:「不行,别动眞气!这蝙蝠在客栈内外都下了银荡销魂散,一动气便会毒发!」

一剑一听见「银荡销魂散」五字,当下止步,惊怒不已。

这飞天蝙蝠所使的竟是天下三绝­淫­之一的奇­淫­至毒「银荡销魂散」,据闻这­淫­毒能让人失去常­性­,只要身旁有人,无论男女老少是抓了就上。

飞天蝙蝠莫不是看透客栈里住的都是自律甚严的江湖侠士,才出这等­阴­招要毁他们一­干­人等的清白,叫他们日后无面目见人!

一剑骇然大喝:「无耻­淫­贼!」

长梯上跟着跑下来要帮忙抓蝙蝠的几个江湖汉子,也脸红脖子粗地跟着喊道:「­淫­贼、无耻­淫­贼!」

可惜客栈内太过混乱,许多人接连到场,没听到少年警告的那些人执剑直接朝飞天蝙蝠斗去,气得少年直跳脚。

少年喊道:「拜托你们听清楚话好吗?整间客栈都给下了银荡销魂散,不许动气啊——」

越来越多人愣住,一张又一张的脸变成青­色­,最后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想着:『完了!』

莫秋心里虽有了底,但还是开口问:「舅舅,银荡销魂散是什么?」

一剑的脸猛地涨红:「天下第一的剧烈春……春……春……」他结结巴巴地,春了好几声也春不出来。

「瑃药啦——」少年大喊。

这时正在与少年周旋的飞天蝙蝠哈哈大笑,避过他的剑,身形一闪,窜离客栈,少年随之追了过去。

一剑原本想追出助少年一臂之力,然而客栈里越来越重的粗喘声却让他惊觉事情不妙。

七情六欲乃人之本­性­,­肉­体凡躯绝对挡不住这种摧人常­性­、荡人心智的­淫­药。

他环视客栈,但见其间二三十人惊慌失措彼此对望,四周更有些目光涣散的汉子身形摇晃往旁边的人抱去。

一剑也发觉自己的吐息逐渐粗重,他方才虽然动眞气后便立刻收住,但银荡销魂散之厉害谁也抵挡不了,让他隐隐觉得不妙。

第九章

一剑担心莫秋安危,立刻将人拉到怀里牢牢护住。

可不知怎地自己才扣住莫秋,莫秋的身子便大大颤了一下,那反应之激烈让一剑都好生吃惊。

「咋了?」一剑连忙问。

莫秋的手软热湿滑,往上缓缓攀住一剑的脖子,他的喘息拂过一剑颈项,汗湿的脸庞轻轻往一剑颈窝上蹭,更因为不适而低低轻哼一声,而后一剑也大大颤了一下,跟着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受不了地硬了。

「我难受……」莫秋声音有些媚。

一剑被莫秋弄得口­干­舌燥,随手拉开胸前衣襟,身上蒸腾热气散出。

这时早上几个曾经和一剑喝酒的武林同道竟盯着他和莫秋这边看,还一边看一边猛吞口水。

一剑心里暗骂声「格老子的」,怒瞪了那些人一眼,连忙把莫秋拉到身后罩着,整个人挡在莫秋面前。

然而他为人粗鲁动作也大,挪动时衣襟被扯得更开,因此露出那片健壮结实的胸膛和两颗红粉绯绯的|­乳­首。忽地,那些人的眼里猛烈燃起诡异的火焰,还冒起绿光,似乎下一刻想朝他扑来。

一剑看了一下四周,心中忧心不堪,遂凝气放声说道:「诸位莫慌,这银荡销魂散并非什么无解之药,请各位千万别让药­性­迷惑本智。」

「大胡子你说得容易啊——」不知道是谁一边呻吟一边喊着。

一剑急道:「银荡销魂散药­性­虽强,但只能持续六个时辰,现下还请各位静下心来盘膝打坐,心中无念则飞天蝙蝠的诡计不攻自破。」

一剑说得有道理,而这些人之中也不乏听闻过这天下第一­淫­药之人,便见其中有名儒者打扮的长者开口说道:

「独自一人较难为事,两人两人一起,以眞气互助对方,再加以颂念清心普善咒,说不定可助我等渡此难关!」

「孟先生说得是!」有人应和。

于是便由几名年纪较大功力较深的长者领头,压着年纪较轻­淫­叫哀号的弟子盘膝坐下,而后其余人等起而效尤,一一静坐排除妄念。

「小秋,你给我冷静点!」一剑跟着抓住在他身上乱蹭乱掐的莫秋。

莫秋双手被扣,迷茫地抬起头来,他湿漉漉的双眼望着一剑,朱­唇­不悦地噘起,一脸不满的道:「为什么不肯让我摸摸……」

一剑心头颤了一下,差点把持不住往莫秋嘴上亲去。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大庭广众之下摸什么摸,胡来!」

「可那头就已经有人摸起来了!」莫秋媚眼如丝,朝左方一挑。

一剑随着莫秋的目光望去,见着两个不知谁家的子弟已经抱着打起滚来,他心下大骇,立即奔过去将二人分开,暂时点下那二人半身|­茓­道,逐步引导他们颂念清心普善咒。

大厅之中有些功力不足以压制­淫­毒之人已经开始扑向身旁的人,一剑心里担心情况会控制不住,只得强用内力先压制自己体内的药­性­,而后迅速介入那些人当中以武力强加将其一一分开。

他知道这类­淫­毒越是动用眞气后来发作便越是严重,可他也不管了。在场人士个个都是为了为民除害围捕飞天蝙蝠而来,一剑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人遭劫。

就当一剑忍得要发疯时,莫秋却挂在一剑身上扭来扭去。

莫秋声音低柔,火上添油地对着一剑撒娇。「让我摸啊,摸一下便好了!」

莫秋早已忍耐许久,眼前这个人本就与他有过肌肤之亲,那银荡销魂散一下,他便觉得身体像是被点起串串火苗,而后这些火苗在碰触到一剑之后,炸开化作大火燎原。

之前就是因为死都拉不下脸来才会连几天都和一剑分睡两张床无法靠近,越来越澎湃激昂的情yu一举打碎他所有的无谓矜持,让莫秋有种就算在这大庭广众下出糗又何妨的念头。

他已经压抑太久、忍耐太久,对一剑的欲念无法遏止,他不放开一剑了。

「小秋!」

一剑才将四格滚作一堆的人分开,便警觉他怀里的莫秋有了异样。

他往下一看,发现莫秋眼底炽烈燃烧着浓烈深邃的欲望。

莫秋朝着一剑淡淡一笑,眸内银光流转,他伸出舌头轻舔一下­干­燥的红­唇­,无边魅惑,看得一剑连呼吸都忘了。

彷佛只有弹指刹那,又彷佛早已度过千万年,一剑猛地回神想推开莫秋,但推开了,莫秋却再度逼近,一剑有些慌,直至莫秋带着香气的双­唇­含住他的­唇­瓣,辗转吸吮,扣着让他无法动弹为止。

一剑轻喘着,耳边如旱天雷猛烈打下,他感觉头晕眼花,再也无法压抑体内浮现的狂潮。

一剑发觉被推倒在地,而后莫秋压了下来。莫秋一只手抚着他的脸,一只手轻轻抓住他的要害一下又一下地揉捏。

「嗯……」一剑皱着眉,不慎由接合的­唇­瓣间泄露出一丝沙哑低沉的动人呻吟。

这声呻吟犹如平地起雷,在大堂上轰隆地炸了开来。

「我不行了!」突然有名青年大喊。

当下什么双人静坐、什么清心普善咒完全被抛到西方极乐界去了。那名青年猛地跳了起来,快、狠、准地扑倒与他双掌相交的儒衣长者。

「呜喔——老夫的腰啊——」老者悲嚎一声。

一剑一惊,急忙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推开莫秋,然而莫秋发觉一剑不再被自己所迷惑后,­干­脆便扯开一剑的腰带,直接霸王硬上弓起来。

紧接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客栈之内哀号声四起,呻吟声此起彼落,情势剧烈转变,如同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

一剑意识逐渐模糊,只记得莫秋不断对自己上下其手,自己也难以忍耐地抓着莫秋圆润的小ρi股揉了起来。

恍惚间仰倒在地的一剑听见有人喊着:「忍着啊——我这就做解药了!」

他心里念着,有解药怎么拖得这么晚才做,等做完大伙儿早就生米煮成一锅粥了。接着眼前再有两道白光闪过,他隐约有了幻觉,似乎见着个没穿裤子的黑衣美人晃着两条雪白玉腿从他眼前闪过。

「啊——」莫秋又一掐,掐得一剑呻吟出来。

一剑之前大动眞气,如今完全无法抵抗银荡销魂散的药力。逐渐朦胧的视线中他又见几个人往他和小秋这里爬来,透着绿光的眼像狼一样,边流口水边吼着:「……小姑娘……小姑娘……胸前两颗­肉­馒头好大啊……给哥哥咬一口可好啊……」

说罢,爪子袭来,一剑才想挡,却听见一声惨叫响起。

莫秋狠狠咬住一名汉子的手腕,那口钢牙把对方的骨头咬得咯咯作响,跟着呸了一声把人推开,又一脚把另一个扑上来的男子踢飞出去。

莫秋喘着气牢牢护着一剑,眼里全是­阴­狠。「格老子的谁敢抢我舅舅,老子打到他娘都不认得他!」

莫秋­阴­鸷的眸子忽地往回盯在一剑身上,眼里炙热燃烧着的欲望让一剑看了猛地打了一个大颤,突地清醒过来。

莫秋接着往一剑扑了回去,一剑大惊,连忙翻身,四肢并用地爬走。

「小秋,你要成亲了,俺们不能这样——」一剑当下只一个念头,这里这么多人在场,倘若日后有流言蜚语传出,会毁掉莫秋的前途。

「我不成亲了——你也别想再逃——我不会让你走的——」莫秋失控往一剑身上压去,不由分说开始扯他的衣服、揉他的ρi股、掐他的要害。

「不要!」一剑脑袋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见莫秋说些什么,他只有奋力踢开变得如同野兽般的莫秋,想挣开他。可就算是这样的莫秋,对一剑而言仍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一剑喘息着,压抑内心的的激动澎湃,急忙翻过身将ρi股压在地上死死护住不断往后挪,瞪着一路逼近的莫秋。

「你别过来——」一剑吼道。

一剑吼人时双眸圆润,还带着湿润的水气,而且假胡子在方才的挣扎中掉了一般,露出红红粉­嫩­的脸颊。

这般挣扎且强忍欲望的一剑在莫秋看来只落得更加诱人的下场,莫秋咕噜地吞下一大口口水,一股热流往下腹窜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压倒他——压倒他——压倒这个人——』

莫秋抓住一剑的裤管,猛力使劲地往外拉扯。

「啊啊——」没系紧的腰带一下子松脱,随着下半身的布料迅速离他而去,一剑惊恐而绝望地喊了出来:

「别脱俺裤子——」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一剑也不记得了。

他只感觉脑袋里像是有一条绷紧的线「啪」地声断掉,而后一切天旋地转起来。

谁喊着解药已经做好了……

可怎么分啊分啊……就是还没到他身边来……

他手捞啊捞啊终于捞到了……可对方却说解药只剩一份……要给了他,那自己就没剩了……

一剑神智昏沉,只是死死记着不能再同莫秋错下去。

莫秋已经是铁剑门一门之主,如今更是走回正道不再爱男人了。

他心里惦着这孩子终于熬出了头,从此前景一片光明,前途无可限量,是以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莫秋再走回头路,和他掺和在一起。

不管自己怎样都好,绝对得护住莫秋。

莫秋要成亲了……他的小秋要成亲了……

这个曾经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已不是他所能拥抱……

他得吃下解药,而后……和莫秋两清……

◎◎◎◎◎◎◎◎◎

湿巾覆盖在一剑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过来。

一剑拿下巾子发觉自己已回到厢房之中,而脸上潮红未褪的莫秋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吃下解药后你突然昏了过去,吓死我了!」莫秋说道。

莫秋微微俯身,一剑一惊,直觉翻身往后挪去,不愿与莫秋过于接近。

莫秋似乎早料到一剑会有这样的动作般,又是一个下扑,紧紧将一剑搂住,急忙说道:「舅舅你别躲我,我受不了你躲我了,我同你讲清楚,你先听我说!」

莫秋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的身子灼热异常敏感,但紧紧贴在一剑背上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我知道是陆明明去找了你,你才会发现我和陆遥的事。那女人唯恐天下不乱,晓得我只要一分神在你身上,便无心思去应付陆遥,她想陆遥回到她身边,才让你误解我与她有什么。」

莫秋哽咽地道:「若不是舅舅你一下子就信了她,还和我吵了一架,扔下我离开,我怎会气你气这么久!

后来陆遥和陆明明两人撕破了脸,陆明明便来找我。她说她能给我所有的忠心,只要我能帮她一件事。她要让陆遥尝尝痛彻心扉的滋味,陆遥想与我在一起,她偏不让陆遥如愿。

她还说她要我明媒正娶八人大轿将她娶进门,她要做铁剑门的门主夫人,要一辈子将陆遥踩在脚底下。你那时离开了我,我气得几乎要疯了,她的要求我毫不考虑便答应下来,我心想既然你不要我,那我也要你悔恨至死。

可是成亲的消息放了出去,你没有回来。好不容易在曲天寨外遇见你,可你不肯让我靠近。后来的这几天,你都对我好冷淡,方才、方才就算都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还是一再把我推开。

我本来赌气一辈子都不想告诉你的,我想你后悔,后悔为什么这么对我,逼得我得去和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成亲,可到头来后悔得要死的人却成了我。

我后悔了舅舅,我眞的后悔了!我不应该做那些事,不应该让你伤心。我只是好想见你、好想见你,我想你回来,我想你能回到我身边。我不成亲了,我眞的不成亲而来,你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推开,我难受得想哭啊——」

莫秋越说声音越小,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害怕无法被原谅般,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一剑感觉自己的背上有了些微湿意,那是莫秋的泪水,一想到莫秋眞的难受到哭了,一剑的心就微微疼了起来。

「小秋……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舅舅也是错了的,错在没好好看着你,才让你做出一堆错事。」一剑慢慢地翻过身来,而后对上莫秋泛红的双眼。

当一剑的手主动抚上莫秋的脸颊,莫秋的泪水便掉落在一剑脸上。

他知道一剑会原谅他的,这个人从来不忍心苛责他。

莫秋贴着一剑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轻声说道:「那从今以后你就好好看着我,别让我离开你的视线一分一毫,你要护我、顾着我,天天都把我放在你身旁,日日都把我搁在你心上。我做错事了你得告诉我,只要你说,我就会改,小秋一辈子都只听舅舅的话,只要舅舅心里有着小秋。」

「好。」一剑开口,轻声允诺。

轻轻的一个字,让莫秋破涕为笑。

莫秋大大的眼弯成了一条细细银线,天上的星星似乎全落到了他的眼里一般,闪烁着璀璨光华,单纯而愉悦,明亮且动人。

一剑看得傻了,心思全被那纯粹的笑容勾了去。

莫秋俯下身来,一点一点地啄着一剑的双­唇­,他想极了一剑,不愿再失去这个人。

莫秋先是轻探,而后发觉一剑没有退开,便慢慢地卷起一剑的舌头吸吮起来。他不知已有多久没和这个人­唇­齿相接,无比思念亲吻这人双­唇­的感觉。

莫秋贝齿轻轻地咬,舌尖缓缓地探,但即便舔舐遍一剑嘴里的所有地方,仍是有那么一点不满。

一剑被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胸膛激烈起伏着。

莫秋觉得隔在他们中间的假胡子实在碍事,遂一手撕了扔到旁边去。

他凝视着一剑,发现一剑也凝视着他。

莫秋低下头沿着一剑刚毅的下颔慢慢亲吻,滑过一剑的颈项,解开他的衣衫,流连在他的胸口间。

偶尔他会加上一点啃咬,咬着一剑的|­乳­首,让这人低低哼出声来。

飞天蝙蝠的­淫­药虽然被化解了,可残余的药­性­还是让人心神难以自持,稍稍一点抚摸都会无法控制,尤其这二人正值两情相悦、彼此动情之时。

一剑蜜­色­的肌肤在烛光下映着浅浅光泽,莫秋的手滑过那结实平滑的小腹,触感细腻滑顺得叫人爱不释手。

他昨日渡了内力给自己,今日又经历这么一场混乱,是以现下只能躺在床上任由莫秋摆弄,而提不起力气来。

莫秋往下亲吻,在一剑察觉有异开口叫唤他之前,张口含住他的昂扬。

「小秋……」

一剑的分身弹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大的刺激,浑身紧绷起来。

莫秋温柔地吞吐着一剑的欲望,男子阳巨那股独特的腥味飘入鼻间,以前的他根本没想过会对同为男子之人做这等事,可当遇上了一剑,便觉得无论怎么都不够,他还想再做多些,对这人即使做再多令人羞耻之事,他也愿意。

一剑的喘息变快,原本紧合着的膝盖因抗拒不住阵阵袭来的快感而稍稍放开。他的手指Сhā入莫秋发间,偶尔会忍不住地轻轻用力催促莫秋。

莫秋彷佛被鼓舞了一般,忍住不适的感觉将一剑含得更深、吞吐更快,直到一剑攥紧了双手在他口中­射­了出来,他才离开。

莫秋回到一剑眼前,嘴角带着无法隐藏的笑意,在一剑的注视之下将口中含着的浊液吞下。

一剑整张脸倏地红透,他别过脸去,羞耻而恼怒地道:「咋连那东西也吃!」

莫秋舔了一下嘴­唇­,低笑道:「咋地不吃?你不知道罢了,你这东西味道可好了!」

一剑整个人跳了起来,又被莫秋压了回去。

莫秋含笑凝视着一剑,只见他不只是脸,脖子和耳朵也都红了。这人平日虽然吆来喝去挺神气的模样,可其实却是很怕臊的。

床榻之上,一剑静静地躺着。原本黑硬的头发因为药水的缘故,变得柔软光滑。黑亮的发丝蜿蜒散落在被褥之上,衬得一身蜜­色­肌肤光滑柔润,浑身上下虽不是美人冰肌玉骨,但英雄难得折腰,竟比美人更加诱人。

莫秋解开了自己的衣衫,烛光摇曳中,一剑有些不自在地回头看他。

莫秋并不常诱惑人,却为了一剑这眼,缓缓绽起了笑靥,美人回眸一笑,芙蓉如面柳如眉,英雄立即气短,呆得像二愣子似地。

就在一剑神游太虚之际,莫秋取出随身碧玉罐,挖了一大坨带着淡淡香气的药膏,抚过这人滑腻的大腿,将指尖往双腿间秘谷一送,推了进去。

一剑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瞪大死死盯着莫秋。「你做什么!」

莫秋将一剑压住,柔声说:「舅舅你出来了,可我还疼着呢!」说罢将自己仍昂扬着的部分朝一剑吞着他双指的后庭挺了挺。

一剑的脸瞬间红得都快滴血了。

「……那……那……那俺可以帮你……」

莫秋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停地动着,将药膏细细在一剑体内抹匀。

碰到那个地方时,一剑皱起眉头闷闷地哼了声,莫秋突然放缓动作便只绕着那处打转,一边揉着还一边低声魅惑道:

「你只要乖乖的别动,就是在帮我了!」

「……乖……乖乖的?」莫秋这等异常暧昧的语气让一剑脸红到不行。

「不、不成不成!小秋你别折腾舅舅,快把手抽出来!」一剑想起之前被莫秋破门而入的痛楚,喃喃念道:「格老子的你那天那么捅舅舅,隔天舅舅的ρi股简直像被流星锥打到那么痛,走路都一拐一拐的,还想再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莫秋外表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但浑身上下可是灵丹妙药堆起来的,他吃不消啊,眞的吃不消啊!

莫秋听得一剑这么说,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小舅舅给我调了药膏的,舅舅你比我大上许多,靠这药膏还不是轻易就进去了?别怕,我的比你小了那么一点,这回再小心点,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弄痛你的!」

莫秋揉揉一剑的要害,再说:「况且舅舅以前对我做过多少次,我这回不过也只是第二次,怎就不能再让让我?」

一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问:「那……那……那是什么药膏?」是不是眞的不会痛?他很担心。

一剑感觉下腹一阵又一阵的热流猛窜,莫秋的手又一直对他不规矩,他着实快要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消炎止疼的,我这两天还帮你擦在脸上止痒,很好用的。」莫秋笑道。

「什么,你把那种药抹在俺脸上!」一剑一听一惊,当下难以置信得吼了出来。

莫秋抽出了手指,便趁着一剑这分心之际,扣住他的膝盖一个挺进,完全没入一剑紧窒的体内。

一剑没料到莫秋会突然进来,一个没忍住,低低叫了出来。

莫秋下腹一紧,只觉一剑的内壁箍得自己舒服得不得了,又听到一剑令人销魂的呻吟,差点连动都没动便泄了出来。

他强忍住自己想要­射­出的欲望,喘了两口气,摸了一剑俊朗的脸庞一把,跟着便深深地撞入一剑体内。

刚开始几下他还能忍得住缓慢进出,但没多久就克制不住地激烈摇晃菗揷起这个人来。

一剑被莫秋抚过的每一寸都像燃起了火焰,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虽想抗拒,但却在看见莫秋带笑沉溺的眼神时心软了下来。

的确啊,自己多少回在莫秋身上大逞兽欲,可莫秋哪次拒绝过自己。别说拒绝了,莫秋不但根本没拒绝过,反而总是敞开身子迎向自己。

一剑完全想通不再抵抗以后,酥软的感觉慢慢地升了上来,莫秋每一次的Сhā入研磨都那么深、那么激烈,让人有些无法招架。

一剑想起自己以前也这么对莫秋过,原来那时莫秋在底下的滋味,便是这般了。

「慢……慢点……」颤栗般的快感让一剑出声制止。

可莫秋没有停。

酥麻的感觉麻痹了一剑的脑袋,莫秋将他的膝盖高高抬起,压到他的胸口之上,他的臀因此撅了起来,更方便莫秋的进出。

这般姿势令一剑觉得有些耻辱,尤其是两人交合菗揷时发出的­淫­靡水声,体内越来越高涨的奇特感觉也叫一剑不知如何是好。

「唔……」

一剑高昂的分身贴在两人腹部之间,随着莫秋身体的摆动而被重重地揉着。

难以承受的快感让一剑抓紧身下的被褥,断断续续的低吟破碎响起。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彷佛成了砧板上的鱼,要怎么宰怎么割,都由莫秋控制。

一剑咬牙忍耐,不愿哼出声来。可愈益强烈的快感几乎磨煞他的心智,莫秋的需索又似永无止尽,他的眼角不知怎么竟渐渐湿润,意识逐渐涣散,还有种快被捅破了的感觉。

「……小秋……小秋……」一剑声音都颤了起来。「不…………停下来……快停下来……」

压着一剑的莫秋自然没有放开,他只是摆动着腰,边喘息问道:「怎么了舅舅?」

「不行……快不行了……」一剑难耐地挣扎着。

一剑的身体因为残余的药­性­而敏感非常,眼里闪烁着泪光,无辜并且无助地说着求饶的话,加上那低低的喘息还带了点痛苦,莫秋只感觉自己埋在一剑体内的欲望因为他这样诱人的神情又涨大了一圈。

「嗯。」莫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第一次因为正在气头上,没好好感觉这番滋味,如今初尝这销魂蚀骨的滋味,又哪停得下来。

莫秋更加激动地往一剑后|­茓­撞去,一剑的内壁又湿又热,刺进去以后又像要将他吸住似地不肯放他出来,他舒服得脑袋发麻,只想着接下来还可以怎么将一剑翻过来再翻过去,两人筋疲力尽瘫成一团泥,哪会听话停下来。

「嗯……」一剑紧紧拧起眉头,压在中间的分身因为莫秋几个过于激烈的挺进,濡湿了两人的腹部。

莫秋止住了动作,深深地凝视一剑,待一剑缓了过来后,他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动起来。

这回一剑的眉没皱得那么紧了,微微舒展,可还是难耐的模样。

「舅舅不舒服吗?」莫秋低声问。

「……也……不是……」一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一直侧着脸不看莫秋。

莫秋轻轻一动一剑下巴,让这人视线对着自己,一剑一慌,紧窒的内壁又缩了一下,令得莫秋低喘一声。

莫秋望着这个心甘情愿让他在身上驰骋的男子,心里得到的满足感比身体上的愉悦还要多,他含笑凝视,一深一浅地动着。

一剑两颗|­乳­首被他咬得通红,在他的摇晃下渐渐失神。直立的玉茎上流下难耐的­淫­液,含春带媚的眼角泛着水光,还有那淡红的蜜­色­肌肤是多么诱人,莫秋一个深深挺进,不意外地听见一剑加重的喘息声,他舔了舔­唇­,愈益加快起来。

「行……行了没……」一剑攥紧被褥,忍耐片刻后一个激灵,又泄在莫秋身上。

「再一下就好了。」

莫秋将还未释放的灼热从一剑体内抽了出来,惹得一剑一颤。

可便在一剑松了口气以为结束的同时,莫秋扣住一剑的腰将人往后一翻,分开他的双臀又长驱直入没到深处。

「小秋!」一剑无力地叫了一声。

「再一下啊,再一下就好了舅舅!」莫秋蹭了蹭一剑的肩膀,再度激烈地撞击起这个人来。

◎◎◎◎◎◎◎◎◎

清晨,窗外雀鸟清啼,莫秋穿着单薄的亵衣坐在窗台之上,一双细白诱人的­祼­足在风中轻晃。

一剑在床榻上轻轻打鼾,他昨夜被人折腾到天亮,实在太过疲累,这会儿睡得十分深沉,暂时还无醒来的迹象。

莫秋心情万分之好,他一边晃着白白的脚丫子,一边玩着一剑送他的玄铁匕首,对着窗外树梢上的人说道:「火药到了便好。」

「……」

「你把人带着一起去了,有事立即回报。」

「……」

「嗯。」莫秋弹弹手指,漫不经心地道:「乌衣教和武林各派梁子结这么大,两个分舵多少人,那人又在附近,我不信他会袖手旁观。」

「……」

莫秋嗤笑一声:「只要擒得那人,陆誉再有能耐又能如何?」

「……」

「哼,下去吧,你要吵着我舅舅了!」莫秋说。

◎◎◎◎◎◎◎◎◎

一剑睁开双目时,进入眼帘的是一双明媚大眼。

那双眼笑得弯弯的,不仅盯着他瞧,眼睛的主人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舅舅你还好吗?」

莫秋意有所指的一问让一剑想起昨儿个夜里的事情,他瞬时血气上涌,一路冲往脑袋去。

一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任由莫秋在自己身上荒唐。

虽说是因还有­淫­毒残留才会松了戒备,可是那礼义廉耻皆无,前面不够还从后面来,后面完了又从侧边来是怎么回事!

他都几岁的人了,怎就任由这孩子把他翻过来又翻过去!

莫秋看一剑比夕阳残霞还红的脸蛋便忍不住笑得眉弯眼弯,他凑上前去亲了一剑一口。「不回答的意思,是很好吗?」

一剑老脸挂不住,耳根子烧热起来,他一拳往莫秋脑袋上搥,低吼道:「你个小狼崽子,想要舅舅的命吗?叫你停也不停,天都要亮了才歇手。舅舅是不是眞的太宠你了,才让你无法无天!」

莫秋疼得哀号了声,他揉揉脑袋努力想表现出悔意,可脸上的笑就是怎么都藏不住。他说:「便是因为你宠我,我才会高兴得忘了形啊!所以说,一切都是你的错!」

莫秋边说边又要往一剑身上爬,一剑连忙手掌朝莫秋脸上一罩,把人给挡了。

「啧!」莫秋不满。

「什么时辰了?」一剑问。他动了动胳臂,觉得有些酸疼。

「辰时才过,舅舅你若累便再多睡一会儿吧!」莫秋乖乖趴在一剑身边,轻软的发丝垂在床铺之上,几缕混在一剑黑亮的乌发当中。

「俺想下楼去看看。」一剑说道:「俺只记得昨晚大堂一片乱,后来怎么吃的解药都没印象……昨儿个应该没出大事吧……」

莫秋道:「有几个本来是要出事的,可被你及时分开便没事了。」

「那就好。」一剑松了口气。

一剑说话的同时拉开棉被起身,可没想动作过猛的结果,竟又让他跌坐回床上,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俺的腰……」一剑死死拧紧眉。

「呵!」莫秋笑。

一剑恼羞成怒,一掌又往莫秋脑袋搧去。

莫秋被搧得眼冒金星,晃了晃脑袋后倒也没生气。「都怪我把持不住,才叫你吃不消。舅舅你趴下吧,我替你揉揉好了。」

没等到一剑答应,莫秋便把他翻了个面朝下ρi股朝上的姿势,而后一把坐到他腿上,双手握住那削瘦却坚韧的腰,替他推拿。

一剑刚开始有些不习惯,这手势本是之前他对莫秋做过的,怎现下竟用回了自己身上。可后来看莫秋也是老老实实替他活络经脉,一剑便慢慢松懈下来。

只是……半刻不到……

「……」趴在床上的一剑­阴­­阴­说道:「小秋,俺是腰疼,你从刚才就使劲揉俺ρi股是­干­啥?」

莫秋俯身到一剑耳边呵气,声音万般无辜。「都怪舅舅这臀实在太结实了,让人看了就想碰,碰了就不想放了!」

莫秋上半身贴到一剑背上的同时,一剑便感觉到他下半身的东西顶在自己的ρi股上。一剑脸­色­当下全部黑掉,跟着一个翻身,单手擒住莫秋双腕——这时他眉皱了一下,腰还是很酸——而后伸手掐住莫秋那根不安份的小­棒­子怒道:

「昨晚折腾了一个晚上,今儿个倒眞是­精­神!」

莫秋低低叫了一声,抬眼瞟了一剑一下,又媚又挑衅地问道:「对着你,想不­精­神都很难。」

一剑一愣,大大的铜铃眼瞪住莫秋。「你这孩子眞是无法无天了,居然这么对舅舅说话,都骑到舅舅头上来了!」

一剑掌心猛地攥紧,突如其来加诸的力道叫莫秋身子一颤,难耐地弓起了腰,泄出沙哑慵懒的低吟。

「舅舅你要不乐意让我骑,我还骑不上呢!」莫秋脸­色­潮红地调笑着一剑,看着原本想教训他的一剑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神情,心下大好,遂又将腰往上抬了抬,昂扬的分身在一剑握紧的手里磨了磨,声音更加低哑诱人地道:

「还是舅舅……想骑回来……嗯?」

一剑被莫秋风情万种地一「嗯」,「嗯」得骨头酥了一大半,他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松手不敢再握莫秋那越来越­精­神的小­棒­子。

他­奶­­奶­的这小子也不知哪学来这等­淫­声浪语,弄得他的心一跳一跳地,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谁知一剑才放手,莫秋又一个饿狼扑羊把一剑给扑倒在床。

「俺的娘啊……」莫秋整个压在一剑身上,一剑的腰酸得简直要掉了。「小秋你快下去,俺的腰……俺的腰……」

「不下!」莫秋恶狠狠地盯着一剑。「除非……除非你亲亲我!」

一剑拿这小祖宗无可奈何,他一把将莫秋的头颅按下来,用尽全力将人给亲了个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第十章

一剑昨儿个夜里吃解药的时候已经意识不清,根本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所以当莫秋说解药分到最后只剩一份,他还与那个做了解药的少年抢起来时,一剑瞪大了眼一整个不敢相信。

「俺居然做出这等事来!」

莫秋同一剑出了厢房,说道这段时神­色­也沉了下来。他低声道:「你只是急过了头。一般而言那种­淫­药只要交合便能化解,我虽然能帮你解毒,可你连碰也不想让我碰,所以拼了命也要得到那份解药。」

一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摸摸莫秋的脑袋说道:「昨晚那么多人在场,俺怎么也不能毁了你的名声。」

「哼,」莫秋不悦。「可俺高兴让你毁。」

一剑拿莫秋没办法,摇了摇头,又紧张地问:「我抢了人家的解药,那你可记得那人是谁,对方现下如何了?」

莫秋睨了一剑一眼。「那人叫赵八,听这名字便知是化名,小二口中接到蝙蝠镖的那女扮男装的客人便是他的友人,擒回蝙蝠的也是他。」

「啊!」一剑对莫秋说的人有点印象,击掌笑道:「原来是那人,看他样子不比你大,没想到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

莫秋可不爱一剑在自己的面前称赞别人,他道:「我倒不觉得他哪里本事,想救人,也得看别人让不让他救,被他那么一搅和,简直白白浪费号称天下第一银荡的药。我本来可以把你……呃……」

莫秋瞧一剑脸­色­迅速黑掉,立即改口道:「是说那赵八我眞不晓得他如何了,舅舅你要担心,我陪你去探探他。」

最后他们去赵八厢房敲门求见,可里头的人只说了声:「还在睡。」便不理人了。

一剑想那应门的该是小二口中那女扮男装的赵八友人,可声音怎么听怎么奇怪,女子的声音有这么低沉吗?

◎◎◎◎◎◎◎◎◎

因为莫秋喊着肚子饿,所以他们便下了楼。

这天起得早的人有,起得晚的人也有,只是不管谁看到谁都很尴尬,打尖的江湖汉子们结了帐,几乎都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几个曾经在大厅里同一剑痛快喝酒的汉子甚至选择对一剑视而不见,抓着包袱便从这蝙蝠作恶的客栈里落荒而逃。

一剑想当面向赵八道谢,是以留在客栈内等人醒来。

莫秋咬了几口面,见把飞天蝙蝠押去官府的几个铁剑门弟子回了来,囫囵把那碗比脸还大的面条全吞下肚,说什么不打扰他吃饭的兴致,便把人招到一旁说话去。

一剑正疑惑莫秋带了八个弟子出来怎么只剩下三个人,正在同莫秋说话的丁丁瞥见一剑朝着他们看,心念一动便抛下他们门主,朝一剑这里跑来

丁丁在一剑身旁坐下,一反常态无比认眞地对着一剑说道:「师叔祖,你能不能跟门主说说,叫他别再讨厌我!」

「咋?」一剑喝酒的大碗递到嘴边,停住。

「门主说少林弟子在往写意山庄的路上发现几个乌衣教的秘密分舵,怕他们意图不轨,便要八大派在附近的弟子前去相助。门主要我们都过去帮忙,可乌衣教是魔教耶,这么一去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

丁丁说了一堆话后吞了口口水润润喉,这才开始说明来意:

「我已经跟门主说了,以前在他碗里放青蛙、把他筷子藏起来、偷捏他脸颊­肉­、还老是绊倒他。压在他身上捶他脑袋,都是因为我不懂事。我其实只是想找他和我们一起玩儿,可他老不理人,所以我才会对他生气。

后来我姐同我说这叫『因爱生恨』,我姐她对我哥也是如此,我问她该怎么做,她说一是和好,一是她同我哥那样相看两相厌,最后随便找个人嫁掉。

我姐是个失败的例子,她就要嫁给门主,从此和我哥不相往来了。门主一直不理我,还说他一见着我就讨厌。这可怎么办,他以后会不会也去找人嫁了,从此和我不相往来?我们要怎么才能和好呢?」丁丁一脸严肃地道。

一剑被丁丁的话绕得晕头转向的,他没听太明白,就只听懂了丁丁想同莫秋和好当朋友,可莫秋不理会他。

一剑皱眉。「你在他碗里放青蛙?」

「……我还在他菜上放过蚯蚓。」丁丁一脸懊恼。「他不会和我作朋友了对不?」

一剑放下酒碗,双臂环胸,很认眞地想了起来。

丁丁之前一向和莫秋不对盘,莫秋还没成为门主之前在铁剑门里本来也都只能任人欺负,可其实丁丁也是小儿心­性­,怨莫秋不理会他所以捉弄莫秋,只是想得到莫秋的注意。

然而也直到这时,一剑才猛然惊觉莫秋身边竟然半个相同年纪的知心朋友都没有。他不禁想莫秋这些年到底怎么捱过来的,莫非眞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相交?

一剑看了看丁丁,心里忍不住为莫秋打算。

丁丁有时做事虽稍嫌莽撞,但天­性­秉直没啥心眼,他要能和莫秋成为知交好友,倒也不是件坏事。

只是……

「青蛙、蚯蚓……」一剑问:「你没事把这些东西放他碗里菜里­干­什么?」

「因为他只顾着吃东西,都不理我!」丁丁说得义正词严,彷佛错的人是莫秋。

一剑训道:「你可知道盘中飧食粒粒辛苦?况且莫秋从小被陆誉欺凌,一直挨饿没吃饱过,他向来把吃的东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你要眞想同他和好,就不许再拿他的食物开玩笑!」

「是,弟子谨遵师叔祖教诲。」丁丁恍然大悟,跟着神­色­一变,严肃点头。

一剑又想了想。「这种事情还是要慢慢来,急不得。小秋那孩子心思细腻,谁要对他好,他总是会记得。」

「欸,可是我就要走了,师叔祖你想想办法!」丁丁急道。

「咳。」不知什么时候,莫秋已经来到一剑背后,他轻咳一声,语中带笑道:「不用想了,俺和你陆丁丁,这辈子都不可能!」

丁丁彷佛被火烧痛了ρi股,一下子便从长凳上窜了起来,悲痛欲绝地逃离开去。

莫秋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因方才仓促离开没吃饱,他瞥了眼一剑下酒的酱牛­肉­,一剑随即把整盘­肉­都给递了过来。

一剑略不赞同地道:「你都听见了?他不过想和你化敌为友罢了!」

莫秋夹了两块牛­肉­嚼嚼吞下,满足于一剑把自己的食物递与他的那点小小温柔,轻轻哼了两哼。「理他做什么!」

「是说,」一剑蹙眉不解,难掩忧心地道:「他姐要嫁给门主,可铁剑门门主只你一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秋,莫非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他姐不就是陆明明。」莫秋戳戳酱牛­肉­。「陆明明也是个狠的,见我喜欢你,以为我什么样的人都行,便想把她弟弟推过来。」

一剑愣了一下。「那他哥?」

「陆遥。」

「陆遥!?」一剑吼了一声整个人跳起来:「陆明明疯的吗,她喜欢的人是自己的亲哥!?」

莫秋将满嘴的食物咽下,再把人给拉下坐好,缓缓道:

「陆明明与陆遥二人同母异父,从来不知对方存在。后来陆明明被陆誉从旁系中挑出带入铁剑门,陆遥以为她能利用,就下足了本去勾搭陆明明。谁知最后陆遥无意间发现两人是兄妹的秘密,怕乱­仑­之事影响他的大好前程,便将事情摊开来与陆明明讲白,要陆明明别再纠缠他。

陆明明当初也是心死了一回,可陆遥实在太贱,难以忘怀陆明明给他的好处,几番回去纠缠人家,又不给人承诺。陆明明深爱陆遥,对他简直掏心掏肺,直到陆遥这回利用陆明明铲除陆誉后避而不见,陆明明才懂得让自己清醒过来。」

一剑听罢,气愤说道:「陆遥那厮眞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句嫌不够,又补道:「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莫秋却笑。「你啊……陆明明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就你瞧她一脸天眞无邪,她根本和陆遥一个样,满肚子坏水的。」

一剑看着莫秋面不改­色­地谈论陆遥与陆明明兄妹相恋之事,心里头隐隐浮现不安,面­色­遂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一剑直问莫秋:「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回八大派密议,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的事你没让我知道?要是太危险的话我代你,你回铁剑门等我!」

吃饱了正喝茶的莫秋噎了一下,心想一剑这回怎么突然敏锐了起来。

一剑见他不说话,低喝了声:「小秋!」

「……我这回上写意山庄还要顺便办一桩事,舅舅你帮不了我的。」莫秋淡淡说道:「更何况八大派密议需要各派掌门到场,我不去不行!」

「你要办什么事?」一剑问。

莫秋笑了一下,脸­色­有些僵。他悄悄地想别开视线,可却被一剑一把握住尖尖的下巴,把他的脸蛋给扭回来。

「还不说!」一剑道。

「反正不会是任何违背江湖道义之事,你知道那么仔细做什么。」莫秋翻白眼。

一剑震声一喝,怒吼道:「君子坦荡荡,又有何事不可对人言?」

一剑武功不凡,声音亮如洪钟,狮子吼一出,当下客栈内杯盘隐隐颤动,众人以为地牛翻身,一些散客被吓得跳了起来,连两个从二楼往下走的武林人士也大大一抖,脚步险险踏空。

「你的坦荡和平常人的坦荡根本不一样。」莫秋环视四周对一剑道:「这世上心里有秘密的人多不胜数,瞧你这么一喊,吓坏多少心虚的人!」

「强词夺理!」

一剑还想同伶牙俐齿的莫秋继续争辩,却见从楼上走下来的那两个江湖人迟疑半晌,朝着他们这桌走来。

其中一名蓝衣青年英姿勃发、一身正气,他先是拱手而后报上名号:「晚辈寒山派韩寒。」

另一名青衣青年身形挺拔、温文儒雅,随后亦作揖道:「晚辈写意山庄穆襄。」

这二人气势沉稳,吐纳有致,又一表人才,彬彬有礼,皆是人中龙凤之相。一剑原本安稳坐着,被两人大礼一拱遂站起身,连带地也揪着莫秋的颈子把他拉起来。

「在下延陵一剑。」一剑道。

「铁剑门陆莫秋。」莫秋也说。

江湖上遇着谁谁谁,开场便是要来上这么一段,先是自报身家,互相认识,而后就算对方在外没什么名气,也是得说:「久仰大名!」

礼貌完后一剑招呼那二人坐下,莫秋本想往一剑身上黏的,可一剑咳了一声,莫秋瞥了这人一眼,不满地啧了声,只得自个儿坐正,把他铁剑门门主的姿态拿出来,摆得庄严肃穆一点。

欸,舅舅喜欢,没办法!

「前辈……」

韩寒一开口,一剑就大手一挥,道:「什么前辈晚辈的,既然同住这间客栈便是有缘,俺叫延陵一剑!」

「那……延陵大哥……」韩寒说道:「昨日幸得延陵大哥相助,及时拉开被药­性­所控制的我们,让我们免了难堪。」

那穆襄替众人倒了酒,道:「敬延陵大哥你一杯,这份恩情我俩记下了。」

一剑豪爽地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四海之内皆兄弟,我那时既然还清醒,帮兄弟解围自是应该。」

「好一句四海之内皆兄弟!」韩寒眼睛一亮,这延陵一剑合他胃口,两人杯盏一撞,又是豪饮一大杯。

「只是听闻昨夜大伙儿得有惊无险渡过飞天蝙蝠这一劫,皆是承蒙一名名叫赵八的少年英雄先擒蝙蝠后制解药。俺最后神志不清,竟然抢了那赵兄弟的药自己吞了……」一剑一脸惭愧加悔恨。「赵兄弟现下都没醒,也不知怎样了!」

韩寒脸­色­也有些担忧。「我方才去探过,他姓云的朋友说他吐了血……」

「吐血,怎会吐血的?」一剑大骇。「莫非是因为俺抢了他的药,害他受药­性­所伤!」

「……呃……」韩寒整张脸忽地涨红,不知该怎么回答,转头看了看穆襄。

穆襄的脸也微微红了,他道:「……呃……我们猜测应当是他追捕飞天蝙蝠时便已受了伤,后来又……咳……那个……整夜……」

一剑听也听不明白。「到底是哪个?」

莫秋被冷落了好久,这时凉凉Сhā嘴道:「后来因为那个银荡销魂散药­性­太强,和我们一样整夜没休息,所以才累得吐血。」

「整夜没休息!?」一剑深吸了一口气。

「和你们一样!?」穆襄、韩寒二人眼睛瞪大。

「呃!」一剑一惊,大掌往莫秋脑袋搧去,那张脸顿时红到耳根子去。

他低声朝莫秋怒道:「这种话也是可以拿出来说的吗!」

莫秋哼哼两声,本来想开口:「我内心坦荡荡啊——」后来因为头已经很晕不想再被他舅舅搧了,便把话给吞下。

穆襄和韩寒感觉似乎听见什么要不得的话,满脸尴尬。

◎◎◎◎◎◎◎◎◎

穆襄与韩寒的身份不简单,他二人自幼青梅竹马,一个是家大业大的写意山庄少庄主,一个是江湖上名声震天的寒山派少主。

韩寒和一剑都是直爽­性­子,谈着谈着竟到外头比试起武艺来,而穆襄则和莫秋一样等着外头那两个打得汗水淋漓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原来穆襄和韩寒也是收到家里急召,匆忙要赶回写意山庄,谁知道途中在此地落脚,便遇上了飞天蝙蝠和赵八。那赵八和他们有些交情,为人侠义,心肠也不坏,他二人也是担心赵八的情况,才想等人醒来再行离开。

穆襄有礼地说道:「陆小门主和令舅该也是应这次八大派之约而来,或许等确定赵兄弟无恙后,便同我与小寒一起上路如何?八大派之约尚有几日,滥沧山附近一路风光明媚,若不嫌弃,便让我俩尽地主之谊,带两位游览一番。」

莫秋扯了扯笑,客气而有礼地点头答应穆襄。

日落时分,韩寒上楼探视赵八,将赵八一起带了下来。

一剑叫了一桌菜,听闻这东平城里最出名的大王­肉­包子皮­嫩­馅多,吃过的人都称赞,还让掌柜的去买了一大盘来。

这赵八穿了件红红亮亮的铺棉小袄,虽然五官生得平凡,却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那对眼睛清而不利、媚而不俗,加上嘴角眉梢都带笑,愣是叫人越看越是顺眼。

赵八看着掌柜的刚端出来的大白­肉­包,眼睛一亮说道:「­肉­包子!这盘给了我可好?我房里有个人不肯下来,正饿肚子呢!」

莫秋一直注视着白­嫩­­嫩­的包子,本来盘算他和舅舅两人、韩寒穆襄两人,那赵八就只一人,这样多出的一颗包子会变成他的,他能吃两颗。谁知才伸手想拿而已,一大盘包子居然瞬间从他眼前消失,而后他听得自己舅舅豪气说道:

「尽管拿去成了,可别让人饿了肚子,这桌上菜还多着,不缺这盘!」

赵八顿时对一剑有了好感,笑嘻嘻地端着包子往楼上跑去。莫秋没抓到包子的五只手指像Сhā豆腐里般Сhā入坚硬的木桌表面,脸­色­冷到极点。

韩寒一脸吃惊,喃喃地道:「想不到你年纪这么小,内功就已经如此厉害!」

穆襄声­色­不动。

一剑则是没察觉莫秋包子落空的哀怨,径自盯着赵八的背影瞧。

一剑想了想,又想了想,才道:「我总觉得这赵兄弟长得和某人有点像……可一时片刻想不起来……」

「像谁?」莫秋缩回手,狠狠地嗤了声。「猴子吗?」

韩寒听得莫秋这话,拍桌笑道:「陆小门主你这形容实在贴切,没错,那赵小子活脱脱就泼猴一只,这里跳那里窜的!」

「小寒!」穆襄念了友人一声。

「啊!」一剑忽地拍额一叫,脑中灵光闪过。「想起来了,是小七,他和小七那对眼睛有够相像!」

一剑顿了顿又说:「可那张脸就不像,要不,我眞要以为他是小七兄弟了!」

韩寒接口说道:「说不定是像的,他脸上戴了人皮面具,要不延陵大哥待会儿叫他拿下来给你看好了。」

听得韩寒这般说,一剑才想说既然戴人皮面具出门便是有原因,拿下就不用了,谁知这时莫秋的脸­色­突然发白,刷地站了起来。

「咋了?」一剑吓了好大一跳。

韩寒和穆襄也一惊。

莫秋面­色­惨然得望着一剑,双­唇­开开合合,喉间发出古怪声响。

「咋了咋了?」一剑连忙把人拉下来,紧张地把莫秋额上的冷汗擦去。

「……舅舅……你曾说过小七舅舅易容术出神入化……」莫秋喃喃说道。

「是啊是啊,」一剑忙着帮莫秋擦汗,「一叶说过小七做出来的人皮面具戴上脸便像是第二层肌肤,谁都摸不出来,他那些面具张张叫价千金。」

「嘎啊——」这回换韩寒跳了起来。「我买过两张,其中一张就是赵猴子脸上戴的!这高人从来无人知他来历姓什名谁,原来二位竟知其为谁!」

穆襄无奈,立即把友人拉了下来。

「你问这些做什么?」一剑道。

「……没什么……我只是听韩大哥提起人皮面具,所以想到这事罢了。」莫秋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搪塞说道:「……舅舅我饿了,先吃饭吧!」

其实从涵扬一役开始,莫秋便有些事情想不通。没想到竟在此得到可能的解释。

人皮面具……他怎会没想到……

即使易容术再如何高超,连双目也能改变,但人会变,人心难变……

或许,他和陆誉都被骗了。那个他们一直以为的人,并不是他们所想的人……

一剑以为莫秋眞是饿了才会脸­色­发白,他立刻朝莫秋的碗里迭东西,碗迭满了还挟­肉­挟菜往莫秋嘴里塞去。

稍后赵八回来,与大伙儿相谈甚欢。他们说起这些天的事,谈论飞天蝙蝠的处置,稍后穆襄更约赵八一同上写意山庄,而莫秋只是静静地吞着东西,没有说话。

一剑偶尔忧心地摸摸莫秋的头,为他挟菜盛饭。

而后便在这一顿饭的时间里,莫秋下定了决心。

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他没有太多机会可供挥霍。虽有这么一点小差错,但不会有太大的影响。陆誉即便离开了铁剑门仍是与他处处为敌,那个人处心积虑想他死,那么他,也不会宽容到让那个人逍遥自在地活。

苏解容,是关键。

这一仗,他绝对不能输。

《请继续收看小啾啾你绝对会完蛋之第四集》

第四部

第一章

莫秋一整个晚上走神,直至回到房中后才好了些。

一剑坐到桌边拿出赤炼刀擦拭,莫秋趴在床沿沉思,两人静了好一会儿后,一剑想起一件事,忧心开口道:「差点忘丁,丁丁说你让他们前去魔教分舵相助少林,他们几个都还小,你怎没告诉我,让我同他们一起去?」

莫秋在床上翻了个身,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闭眼说道:「十七八岁哪算小,更何况他们几个在同辈弟子中也算武艺高超,加上又有少林的人在场,你无须担心。」

一剑想了想,心里虽觉得莫秋说得没错,仍是忍不住说道:「可在我眼里,你们个个都只豆丁那么一点大!」

莫秋笑出声来。「豆丁也是需要建功立业的呢,舅舅护他们护得这么紧怎成!这回出来要不趁机做些事给铁剑门几个老头看,以后门里哪有咱讲话的余地?」

一剑明白莫秋的意思,想了想,遂点头同意。

莫秋转头睁眼,望着烛光下正专注擦拭着赤炼刀的一刻,烛火昏黄,让一剑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芒之中。一剑刚毅的轮廓在这时显得柔和许多,而那把绽着红光的宝刀也似乎淡去刚硬,一切朦朦胧胧安详静谧,让莫秋仿佛身在梦中。

「舅舅,」莫秋喃喃道:「你以前说过,只要我练到赤霄诀第五重便要将赤炼刀给我,可我这辈子不但永远都到不了第五重,怕是再过些时候这身功夫就得废了,你那刀这辈子与我无缘了吧!」

一剑刚好擦完赤炼刀。他将锐利宝刀入鞘后望着自己这心血微微一笑,跟着来到床前坐下,将刀给了莫秋,爱怜地摸了摸莫秋的头。

莫秋抓着刀柄抽出半截刀身,看了看又抚了抚,一副很舍不得的模样。要不是刀气过利伤人无形,他直想象平日蹭一剑那样拿脸颊蹭蹭这把刀,来个最后诀别了。

一剑道:「我探过你的经脉,你无须停止练赤霄诀也无须自废武功,只要由我领着你继续练,有朝一日驾驭这把刀不成问题。」

「咦?」莫秋一愣。

一剑解释道:「赤霁诀常人练不得没错,可你的奇经八脉早已重塑,如今经脉不仅宽阔,更是坚韧非常,赤霄诀虽会让你吃苦头,却不会伤你太多。我盘算过了,只要有我以内力疏导你体内乱窜的极阳眞气,你便能免去眞气暴涨的痛楚一重一重练下去。再过两三年,你的经脉便能强韧到完全适应这些炽烈眞气,那时就算没我帮助,也不会再有大碍。」

莫秋喜出望外,他本以为自己将来只能是个废人了,如今听得一剑如此说,欢喜得从床褥间弹了起来,将一剑扑倒,猛往这人怀里赞。

莫秋声音明显高了起来,难掩喻悦地喊道:「没关系了,舅舅你别浪费自己的内力,我只要知道还能继续练下去就好了,那点痛不算什么,我可以自己练的。」

「说这什么傻话!」一剑敲了敲莫秋脑袋。「你那天痛得脸­色­发白差点要厥过去还不算什么?眞气冲撞经脉这种痛连个硬汉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你!」

莫秋偏着头看着他舅舅,眉眼弯弯地笑:「我只是外表看起来不行,可骨子里比硬汉还硬。舅舅你前两天探过的不是?嗯,昨晚也才刚试过。」

莫秋这一语双关,说得一剑脸上又是一阵红。

莫秋也不逗一剑了,只是笑了笑,一手抱着一剑的腰,一手把赤炼刀攒进怀里搂紧了。「你已经说要把刀给我,那我就收下了,你不许再要回去。」

一剑开口想再说话,可他一吸气胸口一动,莫秋便晓得他想讲什么。

莫秋说道:「我会记得的,第五重之前不使这把刀。」

一剑赞许地摸了摸莫秋的头。「还有,你这脾气或许还是会无法控制,舅舅再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之前你先忍忍。」

莫秋问道:「你脾气坏也是因为这门功夫吗?」

一剑大笑了声:「俺脾气坏是因为本来脾气就坏!」

「也是,莫秋趴在一剑胸口上,随着一剑的呼吸起伏,笑着说道:「我小时候你就这样了,一直都没变过。」

一剑手掌揉了揉莫秋柔顺的发丝,莫秋舒服地闭起眼,享受从一剑身上散发而出的暖意。

邻间的房空着,可一剑没再赶莫秋回自己房里睡。夜也深了,莫秋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仍占在一剑胸膛之上不肯离开。

一剑拉起棉被把莫秋盖了个仔细,指风一弹灭了烛火。莫秋的呼吸没一会儿便平稳了起来,这么趴着也亏他还能睡得着,一剑有些想笑,把人慢慢往旁边放下,可没一会儿莫秋又黏了上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剑听着莫秋的呼吸声,感觉心里有些儿甜。

前些时候明明还彼此冷着张脸,连话都没办法好好说的,如今竟能睡在对方身旁,如此安稳。

眼下就只剩了了八大派密议这事,他们便能回去重头开始。

一剑忍不住摸摸莫秋水­嫩­的脸蛋,低声说道:「你不成亲了,俺眞的很开心……」

隔日一剑带着莫秋前去找穆襄等人,得到赵八突然失踪的消息。穆襄与韩寒决定留下等赵八,而一剑考虑了一下,说道:「少林弟子在附近发现魔教分舵,小秋昨日已经派了弟子前去相助,其实我一直放心不下那几个小鬼头,既然这样,那你二人等等赵少侠,我带小秋先往那处看看。」

「咦?」莫秋诧异了声。

「怎么?」一剑问道。

「没……」莫秋把声音咽下去。他要继续阻止一剑那便太过明显,一剑只是没有防人之心并非笨人,若让他把事情想通那可就糟。

于是他俩别了穆韩二人,先一步离开客栈。

莫秋背上背着一剑的赤炼刀,他的随身佩剑则换给了一剑。

因为私心不想别人看到他舅舅的俊朗面貌,所以莫秋还是把假胡子牢牢黏在一剑睑上。而一剑因颊上那两坨红晕没褪也觉得有些丢人,遂随莫秋去,也没想过要反抗。

莫秋带着一剑沿着蜿蜒小路慢慢地走,他心里本盘算若是迟些到,说不定事情早处理好了,谁知他们才靠近魔教所在之处,便听得兵器剧烈相交之声。

此处为写意山庄所在的滥沧山山脚,乌衣魔教势力庞大分舵众多,各省各镇都有隐密据点,但一剑实在没想到这些人竞大胆到在写意山庄下设起分舵!

一剑眉头一皱,朝莫秋说道:「你留在此处,我去看看!」而后也没等莫秋回应,抽了背上的剑便飞身跃出。

此处看来不过是个朴实农村,村庄外围还养了许多­鸡­鸭鹅等,村子里头竹篱房舍简单清静,间有荆钗­妇­人抱着垂髫小童由窗口偷偷往外张望。

村前一弯清水流过,河岸浅滩上三二十人正在打斗,原本碧绿清透的河水被鲜血染红,尸首或倒或卧,情形惨不忍睹。身着黑衣的乌衣敦众节节败退,少林高僧带领一行弟子,偕同铁剑门等派一路将这些人逼往村子里去,而后村里孩童的哭声响起,又有几个老人与­妇­孺拿着铁耙扫帚跑出来应敌。

一剑一愣,止住了步伐。

「快进去!」其中一名乌衣教众喊着:「烟花哨已放,立刻便会有兄弟们过来支持,你们别出来!」

少林寺一名高头大马的僧人手中禅杖一挥,便朝那名喊话的男子打去,暍道:「谁来都没有用,乌衣教灭我少林,老衲今日便要你们血债血偿!」

谁知同在这时一阵挟带刚劲内力的清亮笛音骤然响起,回荡山林之间,激起河面水波连连,令得僧人下手力道一顿。

一抹黑影从天而降,银白铁笛横入禅杖与那名乌衣教众之间,伴随铿锵一响,拨开那记重击。

「右护法!」乌衣教众大喜过望。

「立即退下,带着其它人离开此处!」那被称作右护法之人淡淡一笑。

那人黑绸之上绣着暗红云纹,乌发以红绳系起,衣饰­精­致,容貌华美,一柄铁笛在手,秋波微转,顾盼间尽是风流。

这么一个人物突然出现在山野之间,任谁都会为之失神,便在此时那人手中铁笛一转翩然若蝶,朝那呆住的僧人袭去。

一剑本也是愣着,但立即回过神来,大喊了声:「小心!」

那僧人猛地回神,举禅杖一挡,将对方杀招隔开。然那人铁笛又如银蛇缠绕沿禅杖而下,直击僧人紧握兵器的五指指节,僧人措手不及被这么一打,骨节险碎,禅杖竞就这么脱手飞了出去。

「苏解容!」一剑大喝一声,跃入二入之中迎向劲敌。

苏解容显然一愣,但随即勾起嘴角。「呦,大胡子!」

一剑以剑迎向苏解容的铁笛,怒道:「俺瞧你也是条汉子,怎就自甘堕落入了旁门歪道,与正道中人为敌!你这模样若是俺姊泉下有知,不知会有多伤心!」

「苏解容生来便是乌衣教人,奉我圣教教主为天,教主一声令下要我等灭谁便灭谁,我等唯教主圣令是从。」苏解容一招直取一剑心窝,一剑轻而易举横剑格挡,两股眞气在兵器相交间碰上,又是轰天震地的一阵巨响。

「魔教教主滥杀无辜,他叫你杀谁你便杀谁,难道心里一点公理正义都不存了吗?」一剑大喊:「你这是非不分之人,俺姊当初眞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苏解容被一剑这般破口大骂,神­色­虽是不变,但眼底光芒却黯了下来。

一剑直视着他,那目光清澈澄透,­干­净得没有一丝污染。

「师叔祖!」在一旁与其余乌衣教众混斗的铁剑门弟子听得二人激斗发出如此巨大声响,担心地朝身旁同门大叫:「别管那些人了,先帮师叔祖!」

「壮士,老衲也来帮你!」那名僧人举杖再入战场,少林弟子与铁剑门弟子同时参入,顿时竟变成十数人围攻苏解容一人的场面。原本离去的乌衣教众见右护法陷入困境竟也不逃,转身再度冲了回来。

一剑皱眉,心里还在想以多欺少有违侠义,正要放声喝止之时,苏解容目光一冷,举起铁笛置于­唇­间,顿时一声尖锐笛音响起,不成调的古怪音律夹杂强劲内力猛烈散出直击周身众人。

一剑首当其冲,当下肺腑一阵剧疼,眞气翮江倒海骤乱四散,耳边听那奇异的音调不停地响,脑袋里头竞像有座大钟拼命地撞,痛得意识涣散难以集中。

一剑强运内力抵抗,压抑心头翻腾出招袭向苏解容,然稣解容脚下几招移行幻影身形变幻莫测,巧妙避过一剑气势万钧的猛烈剑招。

魔音穿脑,一些年纪尚轻的弟子即便捣住耳朵也阻止不了这阵强烈音波,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倒地,翻滚痛苦不已。

那名因痛楚而眉头攒在一起的僧人朝一剑使了个眼­色­,一剑会意,僧人由左攻向苏解容,苏解容一闪避过,原本该撞上右边一剑的利剑,可他忽地一个翻身跃至一剑剑上,足尖轻点剑尖。

一剑翻腕挽起剑花,银光闪烁直逼苏解容双足,苏解容又是一跃,纵身踢向一旁僧人,试图从二人合力围攻中破出一道生口。其间笛声未停,忽而刺耳、忽而幽然、忽而如泣如诉、忽而雄壮激越。

那僧人呕出一口血,一剑身形也摇摇欲坠。

苏解容止住笛声反手重击僧人,跟着转身直逼一剑而去。然便在他的铁笛即将伤到一剑之时,身旁突然傅来一个声音:

「你眞下得了手?」

苏解容回头一望,只见莫秋不知何时竟已近了他身,脸上带着略嫌冰冷的浅笑。

苏解容还来不及反应,莫秋忽地反手拔出背后赤炼刀,顿时一片红光大作,强烈刀气夹杂狂风朝他而来。

当下胸前衣帛碎裂之声傅来,苏解容胸口一痛、心中一凛,立即往后跃去。

谁知僧人便在他身后守着,百斤禅杖一挥,他躲避不及,左肩被禅杖狠狠打中。

他受创后没有迟疑,脚下步伐挪移,立即退出禅杖挥舞范围,然一剑一个侧身长剑指出,巧劲挑开他手中铁笛,剑光一闪,措手不及之际,利刃已然搭上他的颈侧。

苏解容脸­色­冷了下来,他看向收起赤炼刀朝他走来的莫秋,眼底浮现淡淡怒气。

然苏解容才想开口,莫秋却早他一步喊道:「舅舅,制住他!」

一剑几乎是在听入莫秋的话的同时,一记手刀猛地朝苏解容脖子砍去。

毫不留情的力道伴随猛烈剧痛袭向苏解容,苏解容几乎来不及发声,那含在嘴里的句子模糊地说出了口,伴随着一记白眼,送到一剑跟前。

「你个­棒­槌……」苏解容晕厥前说。

「咋?」一剑愣了一下。

苏解容倒地,其余乌衣教众也被迅速制伏,莫秋走至苏解容身前轻轻踢了踢他,确定人眞的晕了以后,悄悄吐了口气。

「小秋……」一剑开口。

「什么事?」莫秋抬头,绽了个天眞无邪的笑容给一剑。

「这家伙骂了我声­棒­槌……」一剑收起剑,双臂环胸,清亮的双眼望着莫秋。

莫秋心中一跳,以为一剑察觉了什么,摒息以待,等着一剑接下来的话。

谁知一剑却摇头说道:「要骂也是骂卑鄙无耻下流吧!毕竟俺藉你那招声东击西­阴­了他,他输得冤枉!」

莫秋不动声­色­接话道:「理他做什么,魔教里有几个正常的,咱哪会懂得魔教中人的想法!」

一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莫秋的解释。

而后一剑皱皱眉再说:「但你不是说不用这把刀的,咋又用了?知不知这样很危险!」

莫秋道:「我危险总比舅舅危险好吧!」

这时几个少林弟子同那名高壮僧人走了过来,打断他两人的对话。

一剑方才没注意看不晓得,等对方靠近了,才发觉那名僧人已有些年岁,只是这人虽年过半百双眼仍炯炯有神,耍起禅杖来更是虎虎生风。

僧人对一剑一鞠,说道:「老衲了嗔,谢两位施主相助,擒得魔敦这一­干­人等。」

一剑朝了嗔点了头,莫秋则是拱手说道:「大师不用客气,在下铁剑门陆莫秋,这是我舅舅延陵一剑。舅舅听闻少林发现魔教魔窟,遂议我先遣弟子前来,我俩迟些才到,虽然中间又杀出个魔教右护法,但幸好大家都没事。」

了嗔点头示意,同莫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门主、师叔祖!」村子里传来铁剑门弟子的叫唤声,一剑抬头望去,只见几名弟子陆续押出藏身在农户之中的乌衣教余孽,其中不乏老弱­妇­孺及残兵伤患。

一剑一看丁丁好玩地把一个哭个不停的小孩高高抛起再接住,吓得孩子的娘花容失­色­,眉便拧了。他怒道:「丁丁你做什么!小心摔着那孩子,快放下!」

丁丁被一剑吼得一抖,手一软,差点没接到孩子,还是旁边同门连忙上前把那小孩给抱了,才免得那孩子眞的摔着。

一剑又暍了声:「陆丁丁!」迈步往前而去。

「是!」丁丁立即双手放到背后,连忙往后退。

一剑他们走到村子里,但见一地跪的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小­妇­老,他困惑地转头问莫秋道:「是不是搞错丁!虽然这村里有魔教之人混杂,但这些不过是些老人小孩,不全是魔教中人吧!」

了嗔忿忿开口道:「他们的确是魔教中人没错,施主千万别被这些人的表象给骗了!这些老的年轻时皆为乌衣教教众,这些­妇­人都是乌衣教人的妻妾,而就算是小的,长大后也是会随父母进入魔教危祸武林,如今落在我等手中,速速了结了好!」

了嗔一记禅杖直往其中一名面容恐惧的老者击去,那老者惊恐地叫了声,双目圆瞪得快掉下眼眶。

一剑一个出手握住了嗔禅杖,不赞同地道:「大师杖下留人!」

了嗔怒道:「少林寺一夕之间被魔教妖孽所灭,血流成河无一生还,若非我等出外布道不在寺中,则难逃一死。鸟衣教势必血债血偿,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了嗔加重劲力于铁铸禅杖之上,硬是要往那老人头虏砸去,一剑臂上劲风忽起,运内力与其抗衡。他不是偏袒魔教余孽,只是觉得即便非我同道中人,也非个个作恶多端,如此轻率便取人­性­命,他做不到。

了嗔一声大暍,劲气暴涨,内力震开了身旁几名小沙弥,他禅杖一转由一剑手中脱出,紧接着便朝一剑挥下,与他打了起来。

「舅舅!」莫秋一惊,心里大骂。这和尚眞是恩将仇报,竟对付起一剑来,也不想想方才是谁将他从苏解容手中救下的!

一剑与了嗔交手数招,招招皆是砰砰作响,这时在附近追捕其余乌衣教众的其它门派弟子也赶了来。

这些人本是认识了嗔的,一见有人对了嗔动手,便跃向前来相助了嗔,谁知一剑三两下便将了嗔制伏在地,其间不过半刻。

「延陵一剑你竟偏帮魔教中人,莫非你也是魔教­奸­细!既然如此,那要杀要剐随你便,少林寺弟子听着,等老衲死后,你们必不能饶过这狗贼!」

「师父!」小沙弥们群情激愤,几乎要朝一剑扑了过来。

「你个死秃驴!」一剑愤怒地咆哮了声,当下所有人心肝一颤,都被那吼啸吓了一跳。

一剑吼道:「是非不分,滥杀无辜,佛门中人有像你这样的吗?!当年俺上少林吃斋,那主持智丈大师是多么慈悲的一个老人家,他那样连鸟窝给风雨打下来都抱着窝里破蛋哭上老半天的人,若是知道自己门下弟子因为要报少林灭寺之仇而随意杀人,定是会哭到连投胎也不去了!」

当头­棒­暍打醒了嗔。了嗔想起已经圆寂的住持,不禁红了眼眶喃喃开口道:「智丈师叔……」

别派弟子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形,在一旁交头接耳窃窃不休。

莫秋走向前去把一剑拉开,眼一横,示意那些小沙弥将了嗔扶起。

少林寺的弟子们怒视铁剑门所有人,莫秋根本无视于他们,只是缓缓对一剑道:「这么吧,八大派密议便要到了,这里既是写意山庄山脚,我们便暂先将这些人押上山去。到时天下英雄都到场,再商议要怎么处置这些人。」

当下旁边的其它门派弟子暍道:「了嗔大师都没说话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这毛头小子几两重,口气竟如此之大!」

莫秋的温柔视线一离开一剑脸上,立刻变化得冷漠。他淡然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不知哪门哪派的弟子,气势凛冽深沉。

「在下铁剑门门主,陆莫秋。」他说道。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写意山庄地势险峻,位于群山之巓,依山而建,大刀阔斧削石而成,入庄之路颠簸难行,宛若山中要塞,遗世独立。

他们一行人带着乌衣教余孽沿着山路往上走,因其中老幼者多,原本习武之人以轻功花费个把时辰即可到达的路程,竟爬了将近三个时辰。

走在后头押解的黄山弟子因此沉不住气,踢了遥遥落后的老人两脚,骂道:「老家伙,走快点!」可话音一落,一剑那对炯炯大眼横扫过来,那名弟子连忙缩头闭嘴,连个屁也不敢再放。

直至夕阳西斜之时,众人才到达写意山庄大门口。大门前几名写意山庄的弟子迎向前来,而后一剑与莫秋及麾下的铁剑门弟子被客客气气领往东侧的一处院落。

写意山庄弟子将他们带到院子前头便停了下来,说道今后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任何一弟子即成,说完便要退下,可一剑一招,人又止步了。

那弟子笑脸迎向一剑,彷佛完全没看见一剑一脸落腮胡状似凶狠的模样。

一剑说道:「还请这位兄弟好生安置乌衣教人,那其中有几个丁点大的孩子,如果他们吵闹不休的话可能只是肚子饿了,只要拿点东西喂喂应该就会安静下来。」

写意山庄的弟子答道:「明白了延陵大侠。」

那人退下以后,一剑推开东小院的门,领着莫秋与那八名弟子走了进去。

写意山庄颇为礼遇他们,说是客人暂住之所,但一进门先是宽广院落,举目再见两处华美楼阁,且左右一为江南水榭图景、一为奇山巨岩布置,巧妙融为一体,大气中显出风雅别致之感。

丁丁「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莫秋哼了一声把人全赶往左边,再和一剑进入另一头的屋子。

关起房门放下行囊后,莫秋直接往床上倒去。耳边依稀传来邻栋丁丁和其它师兄弟嬉闹喧哗的声音。

「吵死人了。」莫秋翻了一圈,而后好奇地摸丁摸床上被褥。

被褥布料不是普通的软滑,卷起来盖在身上,既轻盈又不厚重,莫秋盘算回去以后自己的被褥不如也换成这种,一剑如今皮肤可滑­嫩­,要是被那些又旧又硬的粗被子给磨伤,那他可舍不得了!

一剑打开雕花木窗,一阵清风吹来,夹杂院子里的白梅香气,他深深一吸气觉得­精­神舒爽,才想叫莫秋也来闻闻,谁知一转头却见床上的莫秋竟拿被子把自己裹得像颗蚕蛹似地,只露出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

一剑忍不住笑了出来。

正在沉思中的莫秋疑惑地转过头来,然见着一剑正对着他笑,眨了眨眼,便也露齿朝着一剑笑回去。

莫秋笑时左脸颊上的窝窝显了出来,又是那白白的蚕蛹样,一剑盯着这个人看了好一会儿,两人相互凝视许久,直到莫秋察觉自己的模样太过可笑,才赧然由被子中挣出。

莫秋招了招手,一剑走到莫秋身旁坐下。莫秋整个人没骨头似地往一剑身上一靠,说道:「我得去见见司徒无涯及其它门派掌门,舅舅你同我一起去吗?」

「不去了,那老秃驴实在晦气!」一剑说:「你自己小心点。」

一剑只是想把莫秋平安送到这处,八大派密议是八大派掌门之间的事,他无意Сhā手。再者莫秋当初说要借机磨练,一剑虽然不放心,也是得放开手的。

「嗯。」莫秋点点头,在一剑身上又赖了一阵子之后,才翻下床步出门外。

一剑走到窗边,看着莫秋停在院子里头召唤其余弟子的身影。

写意山庄里白梅开得好,冷香沁骨,缀于枝头。一剑注视着莫秋,看着他走到白海树下,看他冷然浮现脸上,带着无畏无惧的从容自若。

莫秋身有傲骨,纵使前头磨难多少,也不轻易让自己低头。凝视那犹若雪里白梅昂然而立的身影,一剑的眼眶有些热。

曾经吃过的那些苦头,将莫秋淬炼成了材。

一剑脸上缓缓带起了笑。那个那么小、那么孱弱,几乎死在姊姊腹中的孩子,如今已长大成|人,苦尽而甘来。

莫秋到大堂去拜会了武林盟主司徒无涯与黄山、青城、湘门等派掌门,而后发现华山来的人竟是李长缨。

李长缨笑着走过来,对莫秋说他那义父赵大雄前些时日收了个小徒弟,谁知小徒弟来时是长了痘的,如今华山上下没生过的几乎都被沾到,连他义父也不例外。

大夫说越大的人发痘越是厉害,赵大雄这回烧得简直每天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是以这回师母才派长缨与几名师兄弟前来赴会。

莫秋与长缨相视一笑,而后便以晚辈的身份与诸位掌门谈论起时势来。

然而在场的都是前辈,李长缨还好,在江湖上已经阅出名堂,说话也有份量,剩下便只他默默坐着冷板凳,安静不语。

当众人谈到这回预备围攻魔教总舵,要使用火药杀对方个措手不及,而无人继续接话时,莫秋这才悠悠开口。「这批火药是铁剑门负责,几日前已先行运到,由写意山庄收管妥当,诸位还请放心。」

青城掌门一看莫秋年岁,开口便像长辈教导孩童一般地道:「不知陆小门主这火药份量可算足?这一战武林群雄只准胜不准败,半点轻忽不得!」

大批火药取得不易,但铁剑门冶铁练剑便总备有炸山采矿所用的火药,司徒无涯也是知道这些,才会主动捎信与莫秋联络,要他此行务必前来。

面对青城掌门那不太信任的声音,莫秋也没发脾气,只是淡然说道:「举个例子来说吧,那些炸不平您整座青城山,但半座也该绰绰有余。若您不信这火药威力,要不先送去青城派炸炸,若您那山会倒,那应该就能成了。」

长缨笑了一声,但随即正­色­。青城掌门则是脸­色­一青。

「卒苦陆小门主!」司徒无涯厚沉的声音响起。「这批火药让铁剑门破费了。」

莫秋抬头一看,只见那坐于主位之上,全庄惨遭乌衣魔教所灭的武林盟主周身戾气。他对司徒点了一下头,说道:「为了武林将来的宁静,铁剑门义不容辞,这点火药只是敝门心意,应该的!」

司徒颔首,再说几句表面称赞之话,莫秋也客气回了几句。而后众人目光又离了莫秋,停驻在司徒无涯摊开的那张羊皮地图上,继续讨论八大派部署问题。

莫秋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辰差不多,遂称尚有要事告辞离去。

他此行虽是为八大派密议而来,然而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与陆枸杞的三个月之约已将到期,他势要拿到陆誉身上的门主令牌。

陆柯杞可下是个好相与之人,如今藏剑院虽表面上尊他为门主,但他知道倘若到时没能将令牌夺回,天罗七剑必反,血染铁剑门。

第二章

莫秋没回自己与一剑的右方楼阁,而是直接走入左边弟子们所居之地。

天­色­已暗,一剑屋里看不见灯火,或许是睡了。

莫秋心里惦了一下那个人,而后入厅坐上主位,一名弟子立即斟丁香茗端上。

他喝了一口茶,凝视黄汤中浮沉的茶梗,沉思半响后道:「兴许要在此地留上一段时日,门内可有事情?」

除了莫秋带来的那八名弟子,早些时候入写意山庄的十来人也站在大厅之中,莫伙一问,便有人走出答道:「回禀门主,师姊传信,一切安然。」

莫秋点了点头。「苏解容呢?」

「我派了两个人牢牢守着他,还给他服了软筋散,现下功力全失,不怕他翻腾。」丁丁说道。

厅内十来名弟子皆立于两侧,就唯独丁丁一人坐在椅子上,莫秋对这人大刺刺地在他眼前坐下没多说话,只是在听见「软筋散」三字时略略皱了下眉头。

「话说写意山庄建的那石牢可眞是厉害,居然往山里头挖去!」丁丁想起押送苏解容入牢房时看见的景象便咋舌。「里头弯弯曲曲像迷宫一样,若不是有人领着,我们眞是进去了就出不来。」

莫秋啜了一口茶,写意山庄送来的上等茶叶冲开时香气四溢,饮下更是齿颊留香,然即便是如此珍贵香茗,仍没让莫秋心思多作停留。他道:「照各派掌门誓除魔教的情形看来,苏解容这条命肯定是留不住。明日让人去把那石牢弄弄,毕竟是咱们抓回来的,别亏待了人家。」

莫秋说罢,顿了顿。「还有……」

就在这时莫秋神­色­一变,突然将手中杯盏往弟子中的一人­射­去,但那名弟子仿佛早有防备般向后一跃,躲过莫秋的杀蓍。

莫秋冷笑。「还有,我这儿不容陆誉细作,既立誓效忠于我又吃里扒外者,杀无赦!」

那名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弟子抬起头来,直视莫秋的眼里露出凶光,抽出佩剑奋力往莫秋奔去。

坐在莫秋旁边的丁丁一个跃身挡在莫秋身前,手中铁剑横劈,砍中那人肩膀。那弟子被丁丁所发出的劲力远远弹出,落到门边后连翻了两个跟斗,恨恨看了莫秋一眼,咬牙负伤逃离。

「追!」莫秋说道,「不留活口!」

所有弟子得令,纷纷朝着院外奔去,但唯独那陆丁丁还站在莫秋身前。

丁丁比莫秋高了一点,也壮了一点,被他这么一挡,莫秋根本看不见外头情形。他抬起脚贴住丁丁的ρi股,往前一推,丁丁措不及防向前摔了出去。

「叩!」额头撞地,发出了好大的声响。「唉呦!」丁丁痛得嚎叫一声。

「挡在我前头­干­啥,碍事!」莫秋啐了声。「现下人都跑远,啥都看不见了!」

「我保护你啊!」丁丁爬起身来含泪说道。

莫秋嗤了声,走至门口探了探。然所有人早巳不知去向。

丁丁捣着额头走到莫秋身旁,顿了顿,问:「欸,我说门主,你方才那句话是说给陆誉听,还是讲眞的?」

「哪句?」

「不许亏待苏解容那句。」

「眞的。」莫秋淡淡答道。

「欸,」丁丁睑又苦了。「那迷宫可难走了,我明日要吩咐便得再进去一次,要是踏错步伐走不出来怎么办!」

「走不出来最好。」莫秋说。「省得烦!」

他如今都还无法了解一剑作什么要自己对这家伙好些?陆丁丁跟自己根本打八字不和。要化敌为友?光想到那个「友」字,莫秋就头皮发麻。

「你明天跟不跟我一起去看苏解容?」丁丁又问。

莫秋摇头。

「你不是他儿子吗?」丁丁说:「他都要死了,见他一面又如何!」

「鬼才是他儿子。」莫秋哼了声。铁剑门里除了陆枸杞以外没人知道他的眞实身份,在这些人眼中他还是苏解容所生,因被陆誉收为继子才侥幸登上门主之位。

然莫秋不理会这些。

铁剑门里,实力最后会证明一切。

一剑听见院子里傅来的嘈杂声便醒了过来,他本想出外看看,但又想起该信任莫秋有独自处理事情的能耐,于是缓缓卧回床上。

没多久,木门被轻轻打开,跟着悉悉索索的褪衣声响传来,而后有人掀开被子爬了进来,温热的身躯贴上一剑的背,伴随一声满足且疲累的叹息。

一剑感觉莫秋圈在他腰间的手正微微发抖,他随即抓住莫秋的手,渡了自己体内的眞气予他。

「吵醒你了?」莫秋低喃。

「我没睡太熟。」一剑说。

「我这疼一下子便好了,你别浪费眞气在我身上。」莫秋的脸颊贴在一剑背上,即使是这么难熬的眞气暴涨时刻,有这个人如此温柔待他,也不难受了。

「舅舅有分寸的。」一剑如是说。

然而一剑所谓的分寸,便是将莫秋暴乱的眞气收归气海后,待他完全不疼了,再引他修习一轮赤霄诀,将自己多年修练的内力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到莫秋身上。

是以莫秋身上不疼了,可心却暖得发痛。这个人啊,向来不懂吝啬为何物,他只是不停的给,给到自己要不了了为止。

「方才外面那么吵,是昨了?」一剑收功后,拍了拍莫秋的手。

「没事,发现了个叛徒,让人去追了。」莫秋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揽着一剑不放。

「叛徒?」

「嗯,陆誉的人。」

「自己小心点!」一剑叮咛。

「知道。」莫秋蹭了蹭一剑的背。「睡了舅舅,我好累。」

莫秋的声音带着鼻音,撒娇似地说着,一剑本来想叫他好好躺着别搂着自个儿的腰,可后来还是没说,随了莫秋去。

夜很深了,莫秋兴许明日还得早起。当莫秋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一剑想想那就别再吵醒这人,就这么睡了吧……

八大派订的日子虽然还没到,但各大派陆陆续续地上了写意山庄。

莫秋每日­鸡­啼即起,前往议事大厅与那些武林前辈周旋,而一剑则是待在东小院里,翻着韩寒搜罗来的武学古籍,认眞寻找莫秋眞气逆行的解决之法。

他拿自己做试验,一会儿点|­茓­截断眞气,一会儿放任内力乱窜,然后痛得睑都扭了,再拿一幅人体脉络图站在窗边吹冷风皱眉思考。

这日,莫秋回来时便见着一剑这模样。

莫秋一把将一剑手中的图纸抢了扔到桌上,迅速解开一剑身上被制住的|­茓­道。他狠狠瞪了一剑一眼,不悦地说道:「舅舅你做什么又这么折腾自己,不是说了慢慢来便好!赤霄诀再疼也死不了人,可你这么胡乱封|­茓­的,要不慎走火入魔该怎么办!」

气血忽地一通,酸麻痛的感觉让一剑身躯一萎,可他立即又把腰杆子挺直了,说道:「舅舅身体硬朗得很,这点小事不成大碍!」

莫秋横了一剑一眼,朝他胸口檀中|­茓­一按,当下酸得一剑眼眶里一泡泪都快掉下来。

「这样还没事?」莫秋的声音冷了下来。

「欸。」一剑叹了口气。可他还没说什么,莫秋又压着他的胸口揉了起来。

莫秋说:「舅舅你别这样了,这眞气隔三差五地逆行暴涨并不是你的错。我已经渐渐能抓着诀窍不让自己受眞气影响,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完全控制了。」

一剑点点头,把莫秋放在他胸口的手抓下来握住。

他望着莫秋说道:「我出来前已经飞鸽给小七,他师父的灵药既然能让你长得这么大,肯定有法子再医你这毛病。只是不知为何,至今尚未接到小七回音。」

莫秋心里猛地一颤,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或许是小七舅舅有事在忙吧!他那么本事,有本事的人向来最是不得清闲。」

一剑大笑一声。「说得也是!」

跟着一剑望望窗外那株白梅顶上的天­色­,问道:「对了,天都还没黑,你今儿个怎这么早便回来了?」

莫秋再横一剑一眼,嗔道:「因为留在院内的弟子慌慌张张跑去找我,却什么话也说不清楚,我才事情没完便急忙跑回来。然后,就让我看见你在『自残』!」

莫秋「自残」二字说得咬牙切齿,一剑看着莫秋明明是关心自己却硬是逞强张牙舞爪的表情,心里说不清的滋味。他忍不住大手放到莫秋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莫秋束好的乌发被揉得乱七八糟,像树上鸟巢似的,可他却一点也没有从一剑魔掌中挣开的打算,反倒是一剑停留在他发间越久,他便像是被捋顺毛的小猫般,紧绷的神情越来越放松。

一剑带笑又把他的发丝整了整,而后睑一侧,竖耳听了听小院外的动静。

一剑说道:「今日是八大派聚会写意山庄的日子,不少武林人士都到了,主院那头的动静这里几乎都能听见。正事要紧,舅舅没事,你回去吧!」

「嗯。」莫秋从鼻子哼了声。

他重新束好发,临行前望了一剑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剑还是那般信任他,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而后摆摆手议他快走。

的确,天下群雄齐聚的大会,照自己先前对一剑的说法,是此行出来的目的。

然而,在各派掌门和所谓的武林盟主之前该做的门面功夫他都已经做足,从现下起,该去完成他那个最主要的目的了。

对于讨伐魔教这事莫秋兴致并不高,这些所谓的前辈有勇者无谋,有谋者又嫌此次说是密议的大会过于张扬,记取前次涵扬之鉴没有前来。至于那浑身戾气的武林盟主司徒无涯则是被仇恨蒙昏了头,如此之人肯定无法冷静待物。

不是莫秋不给这些前辈面子,而是用膝盖想了想,铁剑门还是供给火药与财力便好,他门主之位如今尚未坐稳,实在不想在这节骨眼把心腹弟子们通通推出去送死。

莫秋离了东小院后没有往大会所在去,而是来到一处隐密的地牢前。

主院之俊是一片无人看管的山壁,莫秋站在一株根部埋在山壁之中往上窜生的巨大青松之下,抬手朝山壁三长两短地敲出声响。

静待片刻,青松­阴­影旁隆隆作响,忽地开出了一道门来。

莫秋钻进里头,顿时霉味扑鼻迎来,­阴­暗笼罩隔绝日光,那段曾经被陆誉关在地下石牢的讨厌记忆再度浮上,让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石牢内一名写意山庄弟子迎向前来。「陆门主是来看苏解容的吗?」

莫秋点头,那人遂道:「还请陆门主紧跟在下,此座地牢又称百步迷宫,迂回盘旋,若走失了便很难再出来。」

莫秋跟在那名弟子身后,借着石壁上火把的光芒沿着小道往底下前行。

莫秋暗自记下步伐。此处每个转角皆有七个岔口,按三、二、六、七的步法排列,虽然简单,却是一步错便无法挽回的阵势。把人关在此处是司徒无涯的主意,毕竟乌衣教被称为魔教自有其原因,所有人不敢轻忽以待。

经过几个铁栅栏,里头空荡荡的,莫秋问道:「原先在这里的人呢?」

那弟子回道:「司徒盟主方才命人提走,也就早陆门主一步而已!」

莫秋想了想,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走到百步迷宫最深处,再拍开一道石门,门一打开,里头两名铁剑门的弟子立即站了起来,朝他拱手恭敬道:「门主!」

莫秋视线越过二人,直至那因服了药而无力地靠着石壁坐着,似笑非笑看着他的魔教护法苏解容身上。

「你们先出去,没我吩咐不许进来!」莫秋下令,叫所有人退了下去。

他安静环视这迷宫深处的石牢一遭,和外头的铁牢不同,此处宛如一个小小厢房,被褥厚实、桌椅俱全,床头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看来这陆丁丁的确有把自己的话放心上,没亏待了这人。

「这么多天,舍得来了?」那人开口了。酥磁的声音万番好听,让人舒服到了骨子里。

莫秋走向前去,一把撕开那人脸上覆着的人皮面具,露出对方原本的脸来。

虽常听一叶与一剑提起他们这个兄弟,但莫秋从未想过两人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见到小七眞面目的那刻莫秋微愣了一下。那是张剑痕斑驳的脸,虽还看得出五官英挺的模样,伹交错纵横的伤痕实在让人心惊到无法注意这人原本的好相貌。

「……你……为何要假扮成苏解容?」莫秋问。

「知道我是谁?」小七脸上笑着,可是眼底全无笑意。

莫秋望着这个陌生男子,开口道:「小七舅舅。」

「这声舅舅不敢当!」小七眼神逐渐冰冷,声音也沉了下来。「你必是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份,既知我是谁,却又将我关在此地,到底为何?若是想拿我­性­命威胁魔教,我劝你直接省了这份力气,兰罄那个人从不受威胁,可你们要杀了他教中一人,依他­性­格便是百倍偿还。」

莫伙垂下头,沉声不语。

小七忽尔冷冷一笑。「你该不会也没告诉我那兄弟,你抓的苏解容其实是我。」小七的语气,是肯定的。

莫秋抬起头,望进小七眼里,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想借你­性­命,引一人前来。」

「谁?」

「陆誉!」莫秋声音中透露狠决。只差最后一步了。

那人离了铁剑门后仍没忘掉自己,一剑走后的日子自己几度遭袭。陆誉对他恨之入骨,他对陆誉亦然,他们之间只有一人死,才得了结这段恩怨。

小七一怔,冷然道:「人命可不堪你这么玩。陆誉不是普通人,你要一个不小心把大爷我的命给赔进去,大爷找谁哭去?」

「你将苏解容扮得维妙维肖,连陆誉这个枕边人都瞒了过去,定是与苏解容相热。我也想找出苏解容本人,只可惜时间不够了。」莫秋将人皮面具完好覆回小七睑上,遮住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庞,握了握拳头,缓缓退出石牢之外。

石门关起时,小七的声音传来。

「人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你说我兄弟要是知道你算计了他手足,会怎么对你这件衣服?」

莫秋静了半晌,缓缓说道:「我会……向他解释……」

局势如此,他既已走到这步,便再无退路。

莫秋才走出百步迷宫,在青松下等待的铁剑门弟子便立即冲向前来。

「门主,出事了!」那名弟子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虽说出事,但仍不慌下乱平稳地将事情始末清楚说来。

「司徒无涯与几派掌斗气走与之意见不合的几位掌门,下令诛杀我们所抓回的乌衣敦教众,后来那日东平城客栈的赵八突然冒出,并在穆襄与韩寒的相肋下救下十余人。接着司徒无涯拆穿了赵八的眞实身份,力战之下将其擒住。」

「什么眞实身份?」莫秋疑惑。

「赵八眞名为赵小春,乃魔教教主座下左护法!」弟子恭敬道。

「……」莫秋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小于长得一副猴儿样居然是魔敦左护法?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右护法苏解容所在的石牢。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莫秋想了想,立即道:「将穆韩二人请至东小院,让他们等等,我还有点事,办完立即回去。」

「是!」

莫秋回到别院的时候,正巧碰上开了门往外冲的一剑。他立即伸手挡了,问道:「上哪儿去?」

一剑一脸义愤填膺,吼道:「那司徒无涯把俺们恩人给抓了,说什么他是魔教护法,俺现下要去救人,你别挡俺!」

「不行!」莫秋摇头。

「咋地不行?」一剑又吼。

莫秋被吼得耳朵都痛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剑拖回大厅当中,长袖一挥关门落锁,对坐在厅里的穆襄和韩寒点点头,拉来一剑说道:

「司徒再怎么说也是武林盟主,和他为敌便是与武林为敌。我听弟子说看不惯他作风的几位掌门也只能甩头走人了事,更何况这写意山庄里穆大哥和韩大哥都无法救下那人,我们又能奈司徒如何?」

穆襄苦笑道:「实在汗颜,家父家母云游前已将山庄全权交给司徒,我与小寒能使的力有限。」

「难道眼睁睁看司徒杀了赵八?」一剑眼睛瞪得比牛大,直勾勾望着莫秋。

莫秋本来无意管这事,毕竟一剑所谓的救命恩人其实不但没救着他,反倒是差点害他吃不着一剑,可看一剑这么焦急的摸样,最终忍不住放软声音道:「别担心。」

莫秋转问穆襃:「我记得那日客栈中,似乎也有黄山和青城弟子?」

穆襄点头。「可黄山青城也栽在魔教手中过,一直是和司徒同一阵线。」

「无妨。」莫秋一笑,而这个笑容,让穆襄猜到他想做什么。

「稍后我和你一起过去与诸位掌门谈谈。」穆襄也笑。

一剑看了这两人几眼,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会意过来。「我去找华山和湘门,长缨只要有理就说得过,湘门曾说要还我一个人情。」

韩寒想了想。「我家老爷子和司徒不和,走了有一会儿了,我叫人去把老爷子请回来,他辈份比司徒高,说不定能救得赵小子。」

一剑这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心想那赵八为人仗义,哪可能是魔教护法;又想穆韩二人说那日擒回的乌衣教人被司徒等杀了一半,脚底便是一阵恶寒直窜头顶百汇。所谓正道,绝非如此滥杀无辜,从来只有人要杀你,你才能举剑迎敌。那些人他救不了,剩下的这个绝对不能让他死。

然而这时,莫秋顿了半晌,突然再道:「穆大哥,除此之外,劳烦你再加派一些人手巡庄。魔教两名护法如今皆陷写意山庄,我们又灭了他们一处分舵,加上如此多武林人士同众写意山庄,兰罄若非传言的重伤失踪,接下来可能便会有所动作。」

厅中三人视线刷地全移至莫秋身上。

莫秋一笑,眼神深不见底,幽然冷寂。「这只是我的猜想,当然,希望它不会成眞。」

然而除了莫秋以外,在场眞无人想到这事。

事情眞的发生了,而且来得毫无预警,令人措不及防。

司徒无涯山庄被灭,未婚妻子又被魔教掳走,认定赵八知道其妻下落,于是将赵八囚于别处牢房拷打一日一夜逼间。

这头,莫秋与几位掌门邀司徒前去商谈赵八之事,费尽­唇­舌,才说服司徒暂先放下与魔教的恩怨。

那头,潜入地牢探视赵八的韩寒受赵八所托,下山去找他那名留在客栈等他的友人,谁知最后又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奔回写意山庄。

被莫秋料中了,蔺罄早就率领麾下教众,无声无息地包围所有下山通道,并且沿路洒上毒粉,与韩寒一起下山的弟子没能回来,而韩寒随后也陷入昏迷。

魔教教主别号「毒手谪仙」,不仅武功出神入化,所调出的剧毒更是无人能解。

莫秋睑上的笑渐少,心里只惦着……这样的话……那个人还会来吗……

可后来有一个人突围而入,是赵八那唤名云倾的友人。他是来救赵八的,但却因为中了乌衣教的剧毒而败在司徒手里,连同赵八一起被司徒生擒了。

两个人,一个目前被司徒用鞭子打得体无完肤,身上的伤还渗着血水,一个身中剧毒却拼了命也要带对方离开。

一剑大发雷霆,手中铁剑举了便要朝司徒砍去,司徒虽是武林盟主,可一剑看人只看对错,从不看对方身份,莫秋急忙制住过于冲动的一剑,两人拉扯间原本已经压制下来的眞气又开始作动,令得莫秋按住胸口咳了好几声。

「小秋——」一剑大喝。

「韩斋来了。」莫秋说道。这等事根本不用以武力解决。魔教大军来犯,若一剑与司徒打起来而有所损伤,那之后与魔教的大战便会少一分生机。

韩寒的爷爷韩斋,这个无论辈份或威望都此司徒还高的前辈两三句话便制止了司徒。

赵八与云倾一如莫秋所想,交由铁剑门押入别处地牢看管,与苏解容分开两地,而且穆襄也悄悄将赵八的随身兵器与地牢钥匙交给赵八。

莫秋低声将一切利害讲给一剑听,又说了穆襄所为,一剑脾气才渐渐消了下来。

莫秋安抚一剑。「乌衣教即将攻山,只要他二人到时趁乱逃出,那便安全了。」他想了想又补道:「我不会派人看着他们。」

这些日子来写意山庄上的众人过得胆颤心惊,魔教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会攻上山,他们困于山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各门各派唯有分派弟子轮流巡视防守,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回报。

这日天将亮之际一剑和其它弟子守完夜回东小院,打开房门却见莫秋歪着头睡在紫檀圈椅之上,他手中还拿着写意山庄的布置图,想来是接连几日都没睡,才累得连自己进房都没醒来。

一剑轻轻抽掉莫秋手中的羊皮图卷,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舅舅你回来了啊……」莫秋连眼睛都没睁,咕哝地说着,话都糊成一团。

一剑把莫秋的外衣脱下,连同自己解下的衣衫扔到一旁,而后爬上床拉起被子把两人盖好。莫秋随即翻过身来搂住一剑的腰,整个人窝进一剑怀里。

一剑瞧莫秋这模样可心疼了。

他这几日只是巡巡山庄内外,砍砍一两个趁机偷袭的乌衣教人,但莫秋却整日与司徒等人关在议事厅里,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冲下山去而不被魔教一网打尽。

瞧莫秋下巴越来越尖,两颊养起来的­肉­又消了下去,一剑就心酸酸,感觉没把莫秋给护好,让他在这处吃苦头。

一剑抚着莫秋的头发,莫秋气息平稳了下来,已经慢慢睡去。一剑心想若有法子他眞想立刻将莫秋送离,等与其它人除了为非作歹的魔教之后再去接他。以前嘴里虽总喊着要莫秋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可当莫秋眞陷入险境,他竟是万分不舍得了。

一剑叹了声,喃喃念道:「延陵一剑啊延陵一剑,你怎能有此私心!」

如今所有人都身在险境,可他却只想着如何能先将莫秋送离。

突然「砰」地一声,不知是什么撞到雕花窗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莫秋双眼瞬间大睁从床上跳起,睑上哪还有什么睡意,根本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我去!」一剑阻止莫秋越过他下床的动作,取下床头的剑独自走到外头。

然而当他发现那撞到窗子的东西时,却是大大一愣。

「……」一剑嘴巴张了张。雪地上有一只鸽子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咕噜噜地叫着,而牠ρi股上头竟横Сhā过一枝箭。

一剑把鸽子抓回了房里,紧张地道:「爪上铁环纹有天香楼暗记,是一叶的信鸽。但竹筒里的信笺似乎途中被魔教给­射­掉了,也不知一叶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莫秋说:「兴许只是问你何时要回兰州去,舅舅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一剑觉得莫秋说的也有道理,心里头才平静了下来。莫秋朝一剑伸手,一剑遂把鸽子递给他,而后说道:「这只鸽子倒也厉害,竟然能通过重重包围到写意山庄里来,若要牠带消息出去搬救兵,说不定能成!」

一剑这么说的时候,莫秋正用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起鸽子的头,但没想到莫秋才碰了牠一下,原本温驯的鸽子突然振翅乱飞,夹着那根箭在房内上下扑腾起来。

一剑连忙伸手去抓去捞,可却屡屡被逃开去。

莫秋随即抓起桌上的杯子往那鸽子疾­射­而去,「砰」地一声,可怜的鸽子立刻被砸中,连叫都来不及叫,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中了!」莫秋双眼登地一下大张,喜孜孜地跑去拾起那只鸽子,跟着又跑回来问一剑:「吃不吃烤鸽子?」

「呃……」这鸽子被莫秋一扔,已经身受重伤昏了过去。

「你若不吃那全给我吃可好?」莫秋满脸笑容地问。

一剑只能点头。

莫秋见到吃的总是容易失去理智,瞧他刚才看见鸽子就眼睛发亮时,一剑便该想到……根本不用期待ρi股中箭又被莫秋盯上的鸽子,能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飞离写意山庄……

第三章

西边一阵轰然巨响,地面剧烈摇晃,议事厅上的众人抬头往外一看,耳边传来刀枪剑戟之声,有人喊道:「魔教攻来了!」

莫秋手握赤炼刀,手攥得发白,虽曾答应一剑在功力足以驾驭此刀前不能将刀出鞘,然今日不同以往,唯有背水一战,才能得生机。

莫秋往穆襄韩寒看了一眼,那二人朝他点头,与众人一同冲出门去。

即便在写意山庄周围布下杀伤力极强的火药,然乌衣教人却一下子便突破西墙坊守,往主院这头攻来。

那些身穿黑衣犹如鬼魅的教众双目血红。有的身上伤痕累累,有的肩上还连着被炸断的手臂,然而他们却不停地前进,犹如从地狱深处爬出的修罗恶鬼般,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有嗜血杀人的本­性­。

一名赶向前去的八大派弟子被对方徒手撕成了两半,血淋淋的半身掉出红白掺杂的肠子,莫秋听见旁边有人呕了一声,哇啦啦地吐了起来。

穆韩二人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莫秋与诸派掌门纵身向前,执剑朝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乌衣教众杀去。

然而不论如何砍杀,这些乌衣教人竞似感受不到疼痛。不远处又是一阵痛苦悲号傅来,青城派掌门面上溅着乌衣教人身上喷出的黑血,痛苦地掩脸倒地,指缝间飘出阵阵皮­肉­被烧融的白烟。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砍也砍不死!?」谁的声音发疯似地吼着。

司徒无涯大喊:「这些是兰罄所养的毒人,大家当心别碰到那些毒血!」

两名毒人身形迅速一前一后朝莫秋跃来,莫秋一个翻身踢开前方毒人,同时手腕一转赤炼刀削落后方毒人颈上头颅,再往前一个斜劈,将扑过来的人横空劈成两半。

「直击要害!」莫秋放声向周围同道喊道,声音镇定冷然。

山巓风大,但午时一刻过后,会有半个时辰风缓之时,莫秋感觉吹在面颊上的刺骨寒风渐渐缓了,写意山庄四周也慢慢燃起袅袅白烟。

他们早算到魔教会以毒攻山,遂等这些人大举进攻之际燃起能解百毒的万灵丹,如此一来没了毒物威胁,这些乌衣教人便不足为惧。

「杀啊——」

身旁有人砍红了眼,一个毒人被剁成了数块。

莫秋停了下来,在这百人厮杀血流成河的战区中举目左右眺望,忽然远方传来一声呼唤:「小秋!」

莫秋在茫茫人群中看着了那个紧张地喊着他名字的人,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立即挥刀斩开挡在他身前的黑衣人,纵身飞向前去。那人展开手臂,飞扬的白衣在将起的狂风中宛若一抹云彩,他稳稳落入了一剑怀里。

「舅舅。」莫秋唤了这人一声。回到他身边便好了,莫秋转身背向一剑,守在一剑身后,与他力抗四面八方涌来的强敌。

刀光剑影,银红两­色­光芒交错,赤霄剑法一招凌厉过一招,他二人心有灵犀并肩对敌,剑招滴水不漏毫无空隙。而原本刚猛非凡的剑法也因刀剑相依相护,添了一丝柔情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这场杀戮中有多少人丧生,当写意山庄上血流成河,原本势如破竹的乌衣教终于有败退之迹。他们由山庄内打到山庄之外,众人奋战不休,暂要一举歼灭为祸武林的乌衣魔教。

远处的司徒无涯大喊一声:「兰罄在此,别让他逃了!」

莫秋与一剑看去,只见山庄外两座高耸山峰相连的吊桥上,一名黑衣男子背着人往对岸奔去。当他们追击,那赵八却是手握双剑,晶亮的眼带着笑,截在众人面前。

「赵小春,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敢说自己不是魔教中人!J司徒怒道。

「若要说到你明白,恐怕得到百年后!」赵八不改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脸无畏无惧地说道。

一剑心头一紧,顿时明白。「赵小子竟要替那二人断后!」

「魔教此次大伤武林中人,司徒无涯不会放过他们。」莫秋说道。

一剑握紧了剑,正­色­道:「既然有人要退,就无须赶尽杀绝!更何况有借有还,当日若非赵八相救,俺们说不定早让飞天蝠蝠除了,就算他当眞是魔教中人,今日,俺们也得还人一命!」

各派掌门在场,所有人皆以司徒无涯马首是瞻,然因一剑的一句话,他身旁正与魔教中人厮杀的穆襄与韩寒相继停下。

那二人下令约束门下弟子不得伤害赵八,而莫秋明白一剑意思,立即同道:「铁剑门的人也听着,赵少侠为人光明磊落,救过俺与俺舅数次,于铁剑门有大恩。今日谁都能打能杀,就是赵少侠不能伤!」

铁剑门弟子立即喊道:「遵门主口谕!」

莫秋穆襄韩寒三人话一出,便是在天下人面前与武林盟主为敌。而没料三派当下起而反之,司徒无涯顿时脸­色­铁青。

司徒无涯怒而率领其余门派往赵八攻去,赵八为司徒无涯的吃鳖大笑不已,寒山派、写意山庄、铁剑门弟子转而向那些狂­性­大发的乌衣教余孽扫去。不能杀,但也不能救,江湖规矩如此,他们只能如此还赵八一个人情。

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子响划破天际。莫秋猛地抬头,望向声音来处。

「怎么?」一剑横剑挡住一个乌衣教毒人,问道。

「舅舅,这里交给你了!」莫秋脸­色­微变,竟没说缘由就往写意山庄内奔去。

一剑一愣,急忙喊道:「这么危险的时候你咋地胡乱跑!」

「我去了结一件事。」莫秋一窜便是数丈之远,声音传至一剑耳边时已然淡去。

一剑放心不下,横劈竖砍了几个人后,望了眼正力拼司徒的赵八,随后急急往莫秋离开的方向追去,边追边喊:

「惦着你的身体啊——你还拿着赤炼刀——快给俺回来——」

莫秋的身影消失在写意山庄的高墙之后,一剑一个纵身随之番强跃下,然不过弹指剎那,竟就追丢了莫秋。

「小秋!」

山庄里还有许多弟子正与鸟衣教众奋战,一剑心急如焚,四处寻找莫秋身影。

他窜上窜下从前头找到后头,又从后头找到前头,其间还因过于分神不慎被个毒人咬了一大口,他眼睛瞪大一手抓住那毒人脑袋,把那人从他手臂上拔开后丢出几尺远,接着继续小秋小秋地喊。

「格老子的!」一剑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危急时刻了结什么事去,什么事比得上他的小命重要!他现下可是一个不慎便会眞气暴涨,倘若那时又被乌衣教盯上,那就­奶­­奶­的全完了!

「小秋你快给俺回来,不然要是被俺抓到,俺绝对打烂你的小ρi股!」一剑怒不可遏地仰头咆哮。

「哥啊——」

「咦?」突然,一剑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叶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手中长剑一挽,又逼退了个朝他扑来的毒人。愣愣地想了想,应是自己听错才是,这处可是写意山庄,离兰州一大段路来着,一叶哪会跑到这处来。

「哥哥啊——」那个声音竟然又大了起来。

「啊!」一剑吓了一大跳。

前头花丛处冒出了几颗人头匍匐前进,其中一个探出头来惊恐万分地望着四处血泊的,不是他家一叶是谁!

「哥哥在这里!」一剑朝一叶大喊,连忙冲向前去砍光四周毒人,把妹妹给护牢了。

一叶身旁的两个是他的手下,见着一剑便喊了声:「大当家的!」这两人面­色­青惨还不停发抖,样子没比一叶好到哪里去。

一叶是趁着乌衣教攻山之际冒­性­命危险冲上山来的,他山路走到一半就中毒了,幸好两个手下有带解毒丹药在身,这才没让他死在半山腰。

一叶脸­色­惨白地用力拉住一剑衣襟,也没发现自己的力道大到已经把一剑脖子勒出了一圈白,只是慌乱说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小七呢、小七呢?他没事吧?」

「小七?」一剑不解地望着妹妹。

「你没接到我的飞鸽傅书?」一叶脚下一软,险险厥过去。

一剑连忙撑住妹妹。「是有只信鸽,可竹筒被乌衣教乱箭­射­掉,鸽子小秋吃了。」

一叶紧紧抓着一剑的衣襟,他急得失了方寸,只听一剑说莫秋吃了他的信鸽,便开口吼了出来:「那小狼崽子吃掉我的鸽子?他居然吃掉我的鸽子!?」

一叶头晕目眩。「我接到消息就来了,怕赶不及还先飞鸽!可原来一切不过是白费功夫,我就知道他早晓得了,那小子那么聪明,肯定早晓得了!你猜我在山下见到谁?陆誉、是陆誉啊!那小子狼心狗肺,居然想拿小七诱陆誉上钩!」

「一叶你究竟说些什么?什么拿小七诱陆誉上钩,小七不是在浮华宫吗?」一剑被搞得一头雾水。

「不是啊!」一叶都快哭出来了。「小七在这里,他被你们给抓着!还给你们关起来了!」

「谁敢抓老子的兄弟!」一剑一听,虎目一睁,怒得七窍生烟。「他在哪?我同你去救他!」

一叶都快厥了,可他还是死死撑着,咬牙说道:「哥,你记得当年俺们被延陵家收养,可回头去找小七,小七却不见了的事吗?」

一剑点头。

「小七他那时……遇上了苏解容……」一叶眼眶红了,「苏解容那时曾经照顾他一段时日,是以苏解容油尽灯枯之时,小七答应那人顶他护法之位,魔教有事便出来相护。这些事他本来打死不说的,要不是前阵子我硬逼他讲了,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晓得。」

「哥,你们抓的苏解容其实是小七,小秋早猜到这事,但他要拿苏解容诱陆誉上钩,所以瞒着你不让你晓得。」一叶喊道:「小七在哪里,你们有没有对他怎样?我听说司徒无涯前几日处决了十几名乌衣教人,小七是不是也在里面?咱那兄弟,咱那兄弟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剑听完面­色­铁青,浑身发冷,汗湿衣衫。「难怪小秋那时间我……小七的易容术是不是已达出神入化之境……」

一剑的手发着颤,不只他的手,连他的身躯也无法控制,气得抖了起来。

「俺知道小七被关在哪里。」他吼道:「随俺来!」

一剑的声音震怒,低沉而压抑,他的眼里彷佛要喷出火来,带着妹妹往主院之后那关着他兄弟小七,自己却未曾踏入一步的隐密地牢奔去。

风又起了,山巓飘着小雪,山崖旁那些红梅被刮落不少,随着白雪旋上天际又落下来,一地红白相掺,仿佛点点鲜血一般。

百步迷宫洞口已开,青松前立着几名铁剑门弟子,皆是陆誉心腹。

莫秋飘然从天而降,扬起些许梅雪。那些弟子一见莫秋到来,不说一句抽起长剑杀向莫秋。

莫秋神情冷漠,手中兵刃一闪,开出一条血路直入百步迷宫,而他的身后陆陆续续有手下弟子到来,与陆誉那些心腹交战。

莫秋心里只有一人,其它小卒入不了他的眼。

百步迷宫崎岖蜿蜒,深入山中湿冷­阴­寒,越往里头密径越是宽阔,然也越难辨方向。所谓百步,便是不识布局者百步之内离去尚有生机,但百步之后洞|­茓­死路即多出路变少,要逃出生天遂再无可能。

莫秋直追入深处,才看见陆誉身影,心中情绪突然暴涨激荡,手中赤炼刀更因此嗡嗡低鸣起来。赤炼刀的威力远比他所想还大,莫秋几乎无法维持清明,只是看着陆誉的背影,那滔天的怒意便叫他完全无法控制。

陆誉止步回过头来,莫秋怒视着他。他不动,陆誉也不动。

岩壁两旁火把上火光明亮,亮到莫秋能清楚看见陆誉那缓缓勾起的嘴角,那左脸颊上同他一般的梨窝,还有他那冷酷无情的嘲讽浅笑。

从他这头到陆誉那头不过数十步距离,然却是父子之间无人跨越得了的鸿沟。

陆誉手中无殇剑一鸣,身影一闪直逼莫秋眼前,莫秋迅速举刀横挡陆誉杀招,陆誉银剑朝赤炼刀滑下,激迸点点橘红火花。

莫秋奋力将刀推出,铿锵一响内力激荡将两人弹开,但不过剎那陆誉竟再次逼近莫秋,近身对战快如闪电,电光石火间已拆了数十招,且招招不给莫秋喘息机会直逼要害。

莫秋动作矫捷,身段灵活更胜陆誉一筹,他功力虽不及陆誉之高,然赤霄诀乃极为霸道的盖世武功,加上刚劲不摧的赤炼刀在手,片刻之间陆誉竞无法从他身上讨到半点便宜。

他二人短时间无法分出高低,刀剑碰撞,莫秋身形挪移,越战越往里去。

只是时间越久,莫秋身上被剑气所伤的血痕也渐渐增多,强敞当前他片刻分不得心,偏偏这时肺腑问眞气猛烈震荡,一口血强压不下喷了出来。

陆誉冷笑一声剑尖直讨莫林心窝,莫秋急急挡下,陆誉忽地左手成拳,击中莫秋胸口,莫秋顿时被击出数尺之外,落地时又喷了一口血。

便在这时,绵延不绝的山内密道中传来一声狂啸,那狮子吼声之强,连陆誉也微微蹙起了眉。

一剑与一叶追着迷宫步道内的打斗痕迹而来,一剑跑在前头,当他远远看见莫秋被陆誉毫不留情的一拳击中之时,怒得放声咆哮。

「格老子个陆誉——你这没心没肺的混帐又打俺家外甥——俺今日绝对不饶你——」

一剑纵身向前,抓起莫秋掉落地上的赤炼刀便朝陆誉砍去。

陆誉眉头紧皱,莫秋还好,那不是他的对手,然而这延陵一剑便眞是难缠了!他今日目的并非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当下神情一冷,拆了两招之后立即向后跃去。

一叶抓起莫秋问道:「小七呢?你把人关哪里了?」

莫秋一语不发地望着一叶,神情一如他那没心没肺的爹一般冰冷无情。

一叶难以置信到这个时候这小狼崽子还不肯说出小七的下落,他心里一怒反手狠狠搧了莫秋一巴掌,莫秋被搧得侧脸往岩壁上撞去,一叶力道毫无节制,让他磕得半张脸血淋淋。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一叶急得哭了出来。「早知如此,当年就该任由你死在姊姊肚子里!」他擦去眼泪扔下莫秋,转身急追一剑和陆誉而去。

莫秋挣扎两下起身,今日与乌衣教一战早让他体内眞气不受控制地翻腾,可他不想认输、不想低头,他还能撑下去,他要亲自手刃陆誉,他要杀了那个从不肯给他一天安宁,从没认过他这个儿子的父亲。

他要报这十六年来的仇,他要罪有应得的陆誉死在他手里。

莫秋撑着岩壁往前走了两步,可眞气猛地四散狂冲,令他眼前一黑呕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莫秋咬牙,不管这晕眩,一步一步地往深处走去。

陆誉早从看守百步迷宫的写意山庄弟子口中拷问出迷宫走法,他一路直闯尽头石室,颤抖着手拍开囚禁着苏解容的沉重石门。

喀啦喀啦的沉沉声响,在机关带动下,石门缓缓向上升起。

石室内坐着一个人,那人低垂着头彷佛睡着了,神情安稳平静,暖暖的烛光映着他的脸,在他那浓密的羽睫投下一圈光影。

「解容……」陆誉跨着艰难的步伐,心心念念十数年的人便在眼前了,他的心狠狠地痛了起来,就快了、就快了,他们就快可以脱离这一切……一生一世永永远远相守下去……

「解你娘个乌蛋!」身后一声暴吼,一剑举刀往陆誉劈去。

陆誉立即回身抵挡,一个飞踢击中一剑腹部,一剑闷哼一声倒退几步。

「陆誉你个鸟蛋敢打俺哥——」满脸泪痕的一叶赶了上来,手中乌金铁扇刷地一张,便往陆誉旋­射­而去。

陆誉侧身一闪,铁扇竟朝着那动也不动的苏解容飞去。

「啊——J一叶放声尖叫。

陆誉面­色­一白,拼了命地飞身向前徒手将铁扇打下。铁扇边缘锐利犹若剑刃,陆誉毫不犹豫拦下的结果,竟是生生将他手臂刨了一块­肉­下来,顿时鲜血淋漓。

陆誉喘息着,扔下扇子走向前去,对着那一直紧闭双眼的苏解容说:「我来接你回去了解容……你别担心,我再不伤你,也不让任何人伤你……跟我回去……」

对手臂上那道见骨的伤口视而下见,陆誉弯下身子将苏解容抱起,那小心冀翼的举动,是谁都未曾见过的,独属于苏解容的温柔。

便在陆誉移动苏解容的当口,苏解容身后的岩壁内忽有三枝短箭凌厉破空而来。陆誉连退二步闪过两枝,而最后一枝则直接穿过他的左肩,令他闷哼一声。

「舅舅——快走——」莫秋的声音急急传来。

被陆誉所闪过的两枝银箭­射­中石室外岩壁上正燃着的火把,火把被急劲的短箭­射­落地面,点点火星即起,由一分二、二分四,迅速散开,硝烟之味也瞬间弥漫四周。一剑猛地回头,吼道:「你竟在此埋了火药!」

莫秋胸前一大片血红,他惨白着脸­色­奔来,喊道:「无论如何,先除陆誉!」

一叶喊道:「哥,别管他,先救小七!没时间了!」

一剑愤怒地看了莫秋最后一眼,握紧赤炼刀直逼陆誉而去,喊道:「格老子的放下俺兄弟,俺兄弟不是鸟蛋苏解容,你快给俺放了他!」

一叶同时赤手空拳攻向陆誉,莫秋也急急加入战局。

引信点燃火药,石室之外突傅轰天巨响,顿时山摇地动,岩壁上碎石滚滚滑落。爆炸声更是轰隆轰隆接连响起,而且越来越近,震耳欲聋。

「舅舅你们快走——」莫秋红着眼声音嘶哑地喊道:「迟了就出不去了——」

莫秋在地道之内几乎布下半数火药,稍早西墙不过一点便炸成那样,这时要尽数引燃,石室内所有人都将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报仇的念头从见到陆誉起便占据了他一切心神让池无法自主,莫秋直至走到石室外见着这此人齐聚陷阱之中,才猛然惊醒。

他应该早些说出口的,他应该早些说出口的!

「先救小七!」一剑吼道。

突然之间,陆誉怀里的人猛地睁开眼,袖中滑出一柄匕首,往陆誉喉间抹去。

陆誉惊觉怀中之人暴涨而起的杀意,顿时将人往外一推,那人落到地上,睁开的眼灿亮如星,却不是他所熟悉的,苏解容的眼眸。

「你是谁!」陆誉周身发寒。「解容呢!」

那人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喝道:「藏剑院陆丁丁!」可这般神气地说完才看了一眼外面,立刻窜了起来喊道:「门主,地道要塌了、要塌了!」

「陆莫秋!」陆誉往莫秋看去,眼里燃起了冰冷的怒火:「你把他藏哪去了!」

莫秋咳出血花,再度冷笑攻向陆誉。「一个你永远也找不着的地方。」

一剑一愣,通体冰寒。「你杀了他?」

陆誉无殇剑直往莫秋面门而下,一剑推开莫秋,替他挡下。

丁丁见没人肯理会自己,觉得小命重要,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了出去。

一叶这时惊觉脚下再也站不稳,烟硝味弥漫熏人双眼,轰隆之声不绝于耳,而石室之外落石越来越大,这百步迷宫隐隐有坍塌之势。

陆誉狂喊一声,双目通红朝莫秋逼去。「你杀了他,我就让你给他陪葬!」

一剑急忙护住莫秋,奋力将莫秋阻挡于自己身后。然而陆誉如同疯了似地不守不防,任凭一剑的刀落在他身上,一味攻向一剑身后的莫秋,不肯轻放。

「舅舅——」

一剑被陆誉一个回刃划过胸口,顿时鲜血喷出,莫秋大骇,慌乱地喊了一声。

石室那道巨大而沉重的石门因迷宫剧烈震荡而缓缓落下,那道门要是一关上,便无法再度由内开启。

一剑一望,大喝道:「一叶!」

一叶回头看了他哥一眼,如壮士断腕般咬牙应道:「知道!」

生死一瞬,一剑背向陆誉,他与一叶雨人抓住莫秋,运起软劲发掌击向莫秋胸口,莫秋被这两股强大却温和的内力猛地向外推,宛若乘风而去一般,只感觉头上背上砸下落石点点,而后远远摔出石室之外。

石门落了下来,轰隆轰隆,震耳欲聋。

「舅舅——小舅舅——」莫秋远远看着那两个人。

然而那两人望向莫秋最后一眼,神情悲伤,仿佛在说着:从今以后,自己保重。

莫秋放声大喊,拼了命地想跑向前去,地道却忽地坍了下来,巨大落石夹杂飞扬尘土而下。

他声嘶力竭地往那落石底下奔,他的舅舅和小舅舅都在里面,他们还在里面、还在里面啊——

「舅舅——舅舅——」莫秋哭喊着。

原本有着火把的步道忽地火光全都熄了,他脑门猛地传来一阵剧痛,而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

倒地之时,他的眼不死心,颤了两下……

那两个人还在里面……他要回到他们身边……

要回到……他们身边啊……

第四章

一声沉沉的咳嗽声,不知是谁发出的,将一剑悠悠从昏睡中唤醒。

伸手不见五指,乌黑的一片,耳边犹有小石子从石壁上滚落的声音,鼻间全是火药的刺鼻烟硝味,扬起的鏖土已慢慢落下。一剑不知知自己昏过去多久,或许只是弹指片刻,但他却觉得似乎已过了许久。

他动动四肢,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背上胸口都湿成一片,那是给陆誉砍的。

一剑觉得脑袋不太灵光,他晃了晃敲了敲,失去意识前只记得石室整个塌了下来,巨石朝着自己砸下,而后一叶扑向自己……一叶……

「一……叶……」开口声音沙哑万分,他试着再加大声音喊着:「一叶……一叶你在哪……」

「咳……」闷闷的咳嗽声许久之后响起。

一剑朝着那咳嗽声靠过去,四周都是落石,他一路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双眼适应了黑暗,却让他在这蒙胧之间瞧见了难以承受的景象。

他的妹妹,浑身是血,胸口以下都被石块压住,只能轻轻地咳着,微张的双­唇­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涣散地半睁着眼。

一剑整个人慌了,他绕过一块半个人高的落石在一叶身边蹲下,摸着一叶冰冷的面颊,低喘两口气,眼眶里的泪水就这么掉了下来。

「一叶……一叶你忍着!」一剑的声音在颤抖。「哥马上就救你,马上把你拉出来!」

一剑立即扒起那些石块,一直到将一叶胸口上的落石扔开,一叶除了胸口上的重担,才深深喘过一口气来。

「哥……咳……」一叶嘴里喷出了血花,紧紧抓住一剑的手。

一剑眼泪掉得凶,他喘着大力吸了一下鼻子,握了一下一叶的手,望了一眼压在他双腿上足足有半人高巨石,哽咽落泪道:「你再忍一下,哥立刻就把你腿上的石头搬开。」

「会不会疼……」一叶气若游丝地问着:「其实我很怕疼……你不知道……」

「不会!」一剑鼻音浓重地说:「一下子就好了,不疼,绝对不疼!」

他放开一叶的手,皱着脸皱着眉,起身来到巨石旁边,大力吸了几口气,而后攀着巨石两侧,十指深深陷入石壁当中,咬牙使出所有力气,缓缓地将这块常人根本抬不起来的落石抱起。

一剑手臂上青筋爆起,背上的伤口因这剧烈使力而血如泉涌。他吃力地一步一步移动步伐,万分困难地把巨石往旁边移开了去。

放下落石,一剑立刻回到一叶身边,他不敢去看一叶那几乎变形的腿,只是搂起一叶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体内眞气输给一叶,低头不语掉着泪,死命护住妹妹那微弱的心脉与气息。

一叶感觉到睑上沾着温热的液体,他伸出无力的手想摸摸一剑,可原本轻而易举便能做到,如今却怎么也摸不着。

一剑抓住一叶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一叶轻轻地说:「哥,我没事……没事……你别哭……你哭我会心疼……」

「是哥害了你,」一剑含泪道:「要不是要救哥,你也不会被压住!」

「没事……没事……」一叶反复说着。「不是压着你……就好了……」

一叶又咳了声,问道:「陆誉……在哪……死了没……小心他再出­阴­招……」

一剑从刚才起整个心思便放在一叶身上,这时听一叶这般讲,才分神望望旁边。

石室角落处有一截衣袖,一只雪白皓腕搭住碎石之上,一剑对一叶说:「那鸟蛋在角落,我等等去看!」

一剑将眞气缓缓灌入一叶体内,直至一叶气息平稳了些,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好。

跨过大大小小的落石,一剑捡起地上熄灭了的火把点上放到一旁,让这石室当中有了一点光亮,而后来到陆誉身边。

一剑低头凝视着这个人,心中万般复杂。

陆誉紧闭双眼倒卧石堆当中,身上也是大人小小的落石,而那只被铁扇削落大片皮­肉­的手臂就露在外头,软软地垂在石头上。

这个生了莫秋的人,为了一个苏解容半生尽毁,如今也许,还得和他们一同死在这地道尽头。明知不该救,或许一脚踩上他仍有起伏的胸膛了断了他更好,然而,一剑无法落井下石。

他搬开几块颇沉的落石,从石堆当中慢慢将陆誉拖了出来。他心想,放到旁边就好了吧,扔得远点,眼不见为净,就算眞要死在一起,他也不想多看这岛蛋一眼。

就在一剑搬动陆誉的同时,原本昏迷的陆誉突然一动,翻身跃起五指成爪直扣一剑咽喉,一创毫无防备,竟就这么生生被制住要害。

陆誉目光­阴­惊,眸底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他开口,只是问着白己心里那唯一在乎的问题。「他在哪里?」陆誉轻咳一声,声音嘶哑破碎。

一剑静静看了陆誉一眼,伸手一拨,便毫不费力地将陆誉往一旁拨开,陆誉摇晃一下,跌坐在石堆之上,­唇­边渗出点点血红。

「……你五脏六腑俱被乱石砸伤,打不过俺的。」一剑说。

陆誉仰头看了一剑一眼,冷冷笑了声。

一剑不想理会陆誉,他知这人已经不行了。他慢慢回到妹妹身边,将人搂进自己怀里。「冷不冷?」一剑低声问。「你脸跟手都像冰块一样。」

「不冷……」一叶得到一剑继续渡来的眞气,轻轻喘了一口气,这才有了说话的力气。

一叶吃力地转头,望向陆誉那方,他看着那令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如今也同自己凄惨,嘴角渐渐勾起微笑,心里快意了起来。

可这还不够,他和他哥所受的苦,哪是这人一些皮­肉­之伤便能抵偿。

「……你……想知道苏解容在哪里?」一叶硬撑起力气,对着那人说道。

陆誉立即转过头来。

一叶忍不住想笑,他胸口很疼,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仍压着低低笑了两声。

「……你啊……被小秋那小王八羔子给骗了……」一叶吸气声嘶嘶,已有些不好。

「苏解容根本早死了,你先前看到的那个,是俺兄弟易容假扮的……小王八羔子抓了假的苏解容来,诱你入陷阱,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要你Сhā翅难飞……」

「不可能!」陆誉怒道:「解容怎么会死!」

「苏何,字解容,南城人士,生有好姿容,众倾之……」一叶喃喃念着:「……然其心中一生只存一人,失之而狂,终成疾,药石无灵,病死南城竹林内。」他恶劣地说着,看着陆誉的脸­色­愈发惨白,心里极其为痛快。

「苏解容死时,榻前只我兄弟一人,他的坟就在苏家竹林之内,若陆大门主……不、我忘了你门主之位已经被亲生儿子夺去,陆前门主,你要不信尽管亲自去南城看看,那墓碑是我兄弟亲手所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黄土底下埋的……是谁的尸骨……」一叶越说越快意,但最后却是一口气缓不过来,伴随着嘶嘶吸气声,竟有鲜红的血从他口中溢了出来。

「不可能!」陆誉骤地站了起来,他紧握拳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别再说了!」一剑骇然,连忙点住一叶胸口几个大|­茓­,但却怎么也止不了不断从妹妹嘴里呕出的鲜血。「别再说了一叶!」

「哥……」一叶抓着一剑的手,血含在喉咙里,开口的话有些模糊不清。「哥……你恨不恨俺……」

「俺咋会恨你,你胡说些什么!」一剑泪水再度落下,可他忙着擦拭一叶呕出的血,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眼泪。

「如果那年观音庙前我没有拦下娘,没有和你一起作了延陵家的孩子,说不定我们和小月还在乞丐窝里,三个人开开心心……小月不会给人欺负、不会给人画花脸,你不会碰上小秋那混蛋,我也不会碰上那冤家……如果这样,不知道该有多好……」

小月是小七在乞丐窝里时的名字,那名字自他回来后便不许人再叫,一叶已经意识涣散,迷迷糊糊了。

「俺不恨你,俺不恨你,俺一点都不恨你!你是俺最好最好的妹妹,当初没有你,俺早死在路边了!」一剑下停说着。

「俺是弟弟啊……」

「是弟弟、是弟弟!」一剑连忙点头。

这时,一叶突然浑身绷紧,激烈地抽搐起来,一剑急忙紧紧抱住一叶,边哭边压着他,不让他扑腾得太厉害。

后来一叶的抽搐渐渐缓了,而他原本平稳的气息,也渐渐弱了。

一叶喃喃说道,眼皮也慢慢地阖上。「……俺好累……俺想回家……回俺的乞丐窝……」声音,越来越弱,直至连用力吸着气的胸口,也没了起伏。

「一叶——」一剑狂喊。他摇动着妹妹的身躯,然不管怎么叫唤,他的妹妹,已无力再睁眼。

「一叶啊——」一剑放声痛哭。

莫秋掹地惊醒,发觉自己竟置身于百步迷宫之外。

天­色­已暗,四周许多写意山庄的弟子举着火把立在一旁,迷宫入口一排人站着,不断地从里头搬出大大小小的落石来。

莫秋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但他还没站稳,强烈袭来的晕眩便令得他摇摇晃晃。

「小心、小心!」丁丁立即扶住莫秋。「你头上被砸破了个口子,我刚刚才帮你包好,还满脸血的,别一下子跳这么高!L他紧张地说道。

莫秋望了丁丁一眼,握着他的手臂骤然抓紧。「我舅舅他们呢?」他声音抖着。

「还在里面!」丁丁瞟了百步迷宫一眼。「魔教退兵后我就立刻去找人来了,可是百步迷宫已塌,要救人不是那么……欸……你别这么冲动……」

莫秋根本没让丁丁说完,他一听说人都还在里面,便摇摇晃晃往迷宫入口奔去。

不断地排开人群,莫秋跌跌撞撞地摔了几次,鲜血由头上的绷带渗出,和落下的泪水一起,湿了他的脸。

直到最里头,看见了崩塌后堵住通往石室入口道路的那些巨大落石,莫秋浑身发冷,一阵晕眩令他几乎站不稳脚步。

正同穆襄和几名弟子一起,吃力地搬运落石的韩寒立即走了过来,担忧地问道。「你伤成这样怎么进来,快到外头休息去!」

莫秋抽出被韩寒握住的手臂,喘着气走向坍塌的石堆,奋力挖出一块又一块阻止他去路的大石。

「我舅舅在里面——」莫秋落下泪来,原本­干­净的睑如今血泪交杂污脏不堪,他没像别人先用铁锹松动土石,而是慌张地以十指拼命挖扒。

韩寒一惊,原想制止,然穆襄却抓住韩寒,摇头说道。「随他去,你过来帮我!」

韩寒又望了莫秋一眼,只得点头。

过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大大小小的落石搬出,然百步迷宫却似永远没有尽头,怎么拼命也到不了最深处的那间密室。

莫秋拼了命地挖、拼了命地挖,遇到几人都难以搬离的巨石,他更是催动内力碎开,嘴角渗出血丝,体内眞气翻腾,可他完全不顾。

他的舅舅、他的小舅舅还在里面,那两个从小到人一直护着他疼着他的人,因为他所造成的错误,如今被埋在里头生死不知……

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不杀陆誉了、不杀陆誉了!」莫秋心神俱碎,急急吼道:「舅舅,我再也不杀陆誉了!只要你和小舅舅回来,我谁都不杀,什么都不计较了!」

「看到密室石门了!」突然有个攀在落石上方的弟子大叫。

穆襄韩寒和莫秋三人立即抬起头来,往那被挖出一角的方向而去。

穆襄大喊:「先从这里挖起!」

他们加紧清除的速度,然好不容易把上方的落石全部清空,却发现最后横亘在他们眼前的,竟是密室那道有万斤之重,谁都难以破开的坚硬石门。

韩寒试着拍开门上机关,然而石门却毫无动静。他接着又将耳朵贴在石门之上,用力地搥了几下,喊道:「延陵大哥,你如果在里面,应我一声!」

莫秋紧紧抓着胸口衣襟,自韩寒拍上石门起,忍不住摒住气息,努力听着里面的动静。他深怕若是喘得太大力,会听漏里面的人任何一声回应。

然而,许久、许久,却都没有回音。

「延陵大哥!」韩寒急得又掹搥石门。「你应我一声!」

穆襄的神情黯了下来。「小寒你先下来,这石门坚不可摧,开门悬钮又坏,你让我想想办法……」

「不行,拖延下去,他们说不定连最后一丝生机都没了!」韩寒说道。

这时石门之后突然传来拍击声响,莫秋气息一窒,死死盯着那道门不放。

「你们通通退开……」模糊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穆襄立刻将趴在石堆上头的韩寒拉了下来,这时莫秋突然冲向前去,韩寒顺手扯住莫秋手腕将他带退。

莫秋急着想向前再听那声音,他咬牙喊着:「放手!」可韩寒怎么都下放。

这时被隔开的另一端突然传来沉闷巨响,而后不仅石门隐隐晃动起来,甚至连这地道也微微震动。穆襄立即向后头的弟子喊道:「你们全都退出去——」

最后一声轰天震响砰地响起,石门应声四散碎裂开来。

地道中烟雾弥漫,朦胧火光里,门后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满身污血,怀里抱着个同他一般浑身血垢的人。而被他抱着的人动也不动,紧闭着双眼,一双脚不自然地软垂着,随着对方行走的步伐轻轻晃动。

莫秋几乎无法呼吸了,他睁着那双因染血而变得殷红的双目,一步一步,踉跄走到那二人身前。

一剑怀里的一叶面容灰槁死白,莫秋伸出因挖掘落石而伤至见骨的手指想碰触一叶,忽地面门一阵掌风袭来,一剑震怒喝道:

「不许你碰他!」

莫秋愣愣看着那毫不留情朝他击来的大掌,泪水不住挣脱眼眶,滑落脸庞。

疾掌停在莫秋面前分毫,一剑使尽了所有气力,才在这狂怒中让自己停下这掌。他笔直凝视莫秋,那怒火与恨意燃烧之炽烈,完全无法掩藏。

一剑奋力克制,缩回了手,看着莫秋的脸,他颤抖的双­唇­开合,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我怕你有意外,一路送你至写意山庄,谁知这一切所为,却亲手将我的妹妹送上黄泉……你心肠怎就这么狠,几番算计身边的人。我害死了我兄弟,也害死了一叶,就为你一个、就为你一个,我失去所有亲人!」

一剑说到最后愤然吼了出来。「陆莫秋,俺俩从此恩断义绝,从今而后别让俺再看到你,否则俺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一剑说罢赤红着双目决然转身离去,目光从此由莫秋身上移开。

「舅舅——」莫伙在一剑身后大喊。「舅舅你别走——别留下我——」

他慌乱不已,急忙冲向前去想抓住一剑。

然一剑已全然心碎,莫秋抓住他的手臂,他振臂一挥,竟毫不留情地便将莫秋震了出去。

莫秋狠狠撞上岩壁,掉到满是碎石的地面,他挣扎起身,不住地哭喊:「舅舅你别走!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走,我以后不会了——」

一剑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迷宫步道当中,一次也没有、没有回头。

再也……没有以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人都离开了,黑暗的地道内只留了一支燃着的火把,而后火把烧啊烧啊,慢慢地熄了。

那一点点的光明逝去,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一剑的离开,陷入深沉得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莫秋呆然坐在地上,十指上的血点一点地滴在地面,他恍惚地想着血什么时候能够流­干­,可最后却是连血也止了。

石室当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那个人从他眼前经过,衣衫轻轻飘动,没有停留地越过他往外而去。

莫秋慢慢地抬头看着那抹身影,隐约中那人与一剑决然而去的背影重迭,而后待莫秋回过神来,他已经跟在那人身后走了数里之远。

白­色­的,淡漠飘然的背影。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望着这人,不停地想这人为何不肯抱自己,就像陆丁丁的娘抱陆丁丁那般,还会温柔地笑。

他随着陆誉走,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地。

突然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是啊,这世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从此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陆誉站在一片竹林间,不知何时下的雪,在地上铺了软软一层,陆誉手里挽着一个竹篮,也不知是何时取来,莫秋完全记不得了。

「为何要跟着我?」陆誉问。

「为何不杀了我?」莫秋问。

陆誉不说话,又举步再走,莫秋跟在他身后,没有离开过。

陆誉停在一座旧坟之前,那墓碑都巳裂了,可坟头上的草修得­干­­干­净净,仿佛有人时常来探那般。他在地上摆了买来的酒,抚着墓碑,手指轻轻碰触刻在上头的名字。

莫秋仰头,雪花掉进了他灼热的眼里。

陆誉倒一杯酒在墓前,饮一杯酒入喉,三巡过后,他说:「我以为只要你死了,他就会回来,可现下即便杀了你他也不会回来,我杀你何用。」

无殇剑出鞘的声音嗡嗡作响,莫秋低下头,一抹鲜血从陆誉的喉间喷了出来,洒在写着苏何二字的破旧墓碑上。

陆誉缓缓倒地,松开无殇的手碰倒了置在地上的酒杯,陈年的竹叶青酒香弥漫竹林之间。

莫秋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天上飘下的雪都在陆誉身上盖了薄薄一片,他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靠近。

他先碰碰陆誉的脚,然后慢慢地覆了上去。

抱着逐渐冰冶的人,莫秋不懂地问道:「……为什么要生下我……」

明明这个人已经不会响应他,莫秋还是固执地等着。

直至许久许久,他才小小地叫了一声:「……爹啊……」

一剑抱着一叶出了写意山庄,走过那迂回难行的山间小径,踏上平地的那刻,眼前突然迎了两人上来。

「大胡子公子!」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扶着个男子,叫了一剑一声。

一剑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的两人,他清楚记得那女子是涵扬时候跟在小七身旁的侍女,那么被这女子所搀扶着的,睑上剑痕交错的人是……

「……小七?」一剑忐忑问道。

小七困难地点下头,他直视着一剑怀里的一叶,在素蘅相扶之下一步一步走向前来。

「俺以为……俺以为……」一剑说不出话来。

「丫头们趁乱救了我。」小七的声音虚软,他颤颤伸手抚向一叶脸庞。「我兄弟这是怎么了?」

一剑哽咽一声,掉下泪来。

小七脚下一软,这骤变令他一下子撑不住身体,竟整个人往后倒去。

素蘅急急将小七揽住。「公子!」

这时远处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一名紫衣女子驾着马车朝他们而来。

他们没再说话,素蘅扶着小七上了马车,也一起将抱着一叶的一剑请上车。

然而,前途遥遥,接下来又可到哪里去……

小七倚着窗,脸望着窗外,不敢看向一叶。他无法接受一叶已死的消息。

小七的肩膀起伏着,压抑的哭声在许久之后才一点一点从紧闭的­唇­瓣中溢出。

一剑抱着一叶,素蘅从水袋中倒了点清水在白巾之上,递给一剑让他擦脸,一剑接过后轻轻地抹起妹妹脏污的面颊来。

一剑低声说:「他说想回乞丐窝去……」

小七再也忍不住,堂堂七尺男儿,竟就靠在窗边大哭起来。

快速往前奔驰的马车车轮碾过一处结冰水漥,马车大大震了一下,一剑一时没抱牢一叶,竟让妹妹从怀里跌出,滚落车厢之上。

一剑连忙将人抱了回来,急急忙忙察看跌坏了哪里没有,满脸泪痕的小七也回过头来,一张哭皱了的睑紧张地望着一叶。

一叶的手指在这时,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一剑大骇,死死盯着一叶手上那几乎微乎其微的小小动静。他看错了是不是,刚刚……好像……

「一叶诈尸了!」一剑朝小七喊道。

小七慌乱地从车厢那一头爬到一剑这头来,他抖着手抓住一叶的手腕急急切脉,胸口激烈起伏,而后脸上出现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个­棒­槌,他根本没死,你怎么说他死了!」小七朝一剑大吼了声,而后对素蘅吼道:「回天丹,回天丹拿来!」

一剑人都愣了,喃喃说道:「他明明胸口没了起伏,我看了好久,都没有起伏……」

「那是一口气堵了,他心脉还在跳啊——」

素蘅被小七乱吼乱叫吓得手忙脚乱,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瓶,倒出两颗带着紫气的药丸给小七。

小七捏开一叶的嘴把药塞入,可不管怎么试,一叶就是咽不下去。他急了,最后竟是抢来素蘅的水袋仰头灌了一口,扶起一叶四­唇­相贴,慢慢将水渡入,而后舌头一顶,「咕噜」一声,让一叶吞下了药。

小七白着脸从一叶嘴上离开,太过激动而气喘不已的他往后一倒,浑身瘫软。

「只要吊着一口气、只要吊着他一口气就行……」小七望向一剑,问道:「我前些时候给你的珠子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有!」一剑立刻从怀里掏出那颗内嵌七­色­莲花的透明琉璃珠。

小七朝素蘅道:「告诉子问,我们回浮华宫。」

说完,小七回头盯着一剑,仔仔细细地道:「你给我听好了,我要你拿这颗珠子上浮华宫,把一叶交给宴浮华,叫她救活一叶。但你绝对不能说珠子是我给的,若不然那女人翻了脸,一叶再无生机!」

第五章

两年后,樊州。

大雨滂沱,像是天上打翻了水盆,又凶又猛下个不停。

一个披着蓑衣的身影走在夜半无人的石板子道上,冰冷的雨水淹至脚踝,涉水而过时水波激荡,一步一步地往街尾那座灯火通明的姚琴坊走去。

姚琴坊是这两年新开的一家酒肆饭馆,其内酒醇饭香,送菜的姑娘更是个个妖娆多姿,此处多为达宫贵人或江湖侠客群聚之所,几乎是一夜千金,若没些银两,进得去可是出不来的。

是以当这个穿着蓑衣遮头盖脸的男子踏入姚琴坊时,众多人都静了。

大厅之中,各路英雄齐聚,正中堂上摆着十几柄待偿而沽、削铁如泥的宝剑。

那些个宝剑无一不是出自当世名家之手,未出鞘时利气内敛如君子儒雅,但剑一出鞘,其上剑芒大作,把把皆让在场的江湖人士为之着迷。

剑即江湖。武功高者用剑,相辅相成,威力更上一层;武功低者为剑所用,仗剑江湖,亦能得人景仰。无论用剑或为剑所用,能得一把神兵利器,便越能在万丈红尘中留下自己姓名。

蓑衣人的来到只让这场盛会稍静一下,没一会儿那堂上主人便拣出今夜要开卖的第一把剑,举之放声道:

「各位皆知铁剑门是铸剑名家,历代门主更是个中高手。这把剑乃铁剑门前任门主陆玉所铸。陆玉这人脾气古怪,所铸之剑皆不取名,但把把都是分金断玉锋利无比的奇剑。这无名剑若非之前的主人肯割爱,在场的各位英雄恐怕很难看到。」

那人招来一旁随从,才想将剑拔出与随从试剑,好让众人看看无名剑的威力,哪知一阵嗓音突如平地起雷,宏亮响起。

「那把剑我买了,把它放回架上去!」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方才人内的蓑衣人脱下湿漉漉的蓑衣,目光如炬,盯着堂上卖剑之人。

二楼栏杆旁倚栏而立的姚琴坊女子当中,谁轻轻低呼一声。

只见那蓑衣人脱下遮盖样貌的蓑衣后,露出了张刚毅俊朗的脸庞来。即便站得有些远,但楼上的姑娘们仍能清楚看到那人的好相貌。

一袭银灰­色­上好织锦勾勒出那人修长匀称的身形,只见他容貌英挺俊朗,眼眉间尽是昂然气魄,举手投足又带起君子气度,粗犷与儒雅巧妙相融,顿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灰衣人从怀中掏出三百两银票,小厮接下后立即呈了上去。银票上盖的是全国最大通宝票号的章,假不得。

卖剑之人喜出望外,因手中之剑再怎么好顶多也只值一百两。但场中不少人是冲着陆玉这把名剑而来,一看还没喊价便给人夺了去,当下­骚­动起来。

「我出三百五十两!」坐在最前头的一名样貌潇洒风流的公子哥儿喊道。

灰衣人再掏出一迭跟票,卷了卷往卖剑人弹去,朗声道:「二千三百两。」

那抢声喊价的公子哥眼睛当下就红了,他不甘看中的宝剑被人抢去,招了家丁便凶神恶煞地住灰衣人走去。

哪知道不过弹指瞬间,在场之人都来不及看清是怎么发生,那名公子哥连同三名家丁才沾上灰衣人衣角一点点,灰衣人好像身形也才那么一侧,那几人便全飞了出去,落到姚琴坊外的滂沱大雨中,一个压上一个,四个堆成了一迭。

原本躁动的大堂倏地全部静下,除了屋外淅沥沥的雨声外,听不到任何声音。

灰衣人走到台前,凝视着那把剑。

众人的目光皆停驻在这人身上,只见这武功高强之人身上似乎多了万般光华,煞是耀眼夺目。而那把所谓名师所铸之剑与这人比起,似乎也不再那么起眼了。

灰衣人注视着宝剑,眼眶忽地一红,撩开下襬双膝跪落,而后朝那把剑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爹,孩儿不孝,来接您回家了!」灰衣人起身,双手捧剑,恭敬地将剑收入木盒当中背起,而后转身对在场人士拱手说道:

「承蒙各位成全。」

之俊便披上蓑衣,离开姚琴坊。

灰衣人走后,坊内­骚­动再起。照理说如此高手绝非默默无闻之辈,然当中却无人知其来历。众人纷纷猜测,一时说法纷纭。

二楼边的桌子旁坐了两个人,一个猴头猴脑往下探着,直至那蓑衣人离去,都不曾收回自己的视线。另一人,手中紧紧握着的杯盏早已碎成碎片,深深扎入掌心之中,殷红的血渗了出来,染红白­色­瓷盏。

那往外看的人回过头来见同伴如此,整个人跳了起来,连忙把同伴的手扳开。

「我就知道……」那人无视于自己流出的血,也感觉不到痛。他脸­色­些许苍白,皲裂­干­涩的双­唇­颤抖,喃喃说道:「我就知道只要放出外公的消息,就能守到他来……」

整整两年三个月的时间这个人无消无息……

他用尽一切方法,倾尽所有力气,就是无法找到这个人。

八百多个日子日思夜念、饱受煎熬,然而这人却像是从人间消失一般,决意不让自己找到。

他知道舅舅不愿见他……若一剑愿意见他,这些日子就不会音讯全无……

因他当年的一意孤行害了多少一心为他付出的人,被他移花接木另囚他处的小七在写意山庄的那场混乱中失了踪,前去救小七的一叶更因他所埋下的火药而当场丧命,而一剑受不了这些打击……心碎离开……

一剑不想见他也是当然,然而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他想再见一剑一面,想知道小舅舅的坟在哪里,他想向这二人说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想告诉他们,他已经抛下了所有的恨,而今的他,只想回到他们身边。

偶尔,他在夜里会梦见一叶笑着骂他小狼崽子,拿扇子敲他脑袋;偶尔,还会听见一剑温柔地喊他小秋。可每当醒来俊发现身边早已没了人,心里的懊悔,总是深深折磨着他。

那年,他得到铁剑门却也失去两个亲人,他在八百多个怆痛的日子里反复煎熬,原来曾经有人对他那么的好,他却不珍惜,利用践踏了他们的感情。

他觉得什么都不再重要了,费多少气力才登上的门主之位,花多少心思才拥有的江湖地位,只是浮云遮眼。

他想回去,他想回到一剑温暖的身边去。即便一剑要他一命还一命,偿还自己所犯下的错,只要那个人能原谅他,一切他都甘之如饴。

兰州。

大雨仍是倾盆而下,毫无歇止之意。一剑背着木盒站在堤岸边,看了汹涌的大水几眼。五月正当汛期,潮水暴涨,若这雨再不停,恐怕得尽快让河岸居民撤离。

他转身往自家方向走去,想起前些时候曾让天香楼的掌柜去同知州说过防洪之事,跟着他忙起他爹的事便没去管,也不知事情谈得如何。修堤防洪兹事体大,一个没弄好将影响两岸百姓,或许,他明日该招掌柜前来问问才是。

延陵家旧宅斑驳的大门还没重新上漆,锁在叩门铜环上的生锈铁链也尚未拿掉。一剑没由前门进入,而是绕了一圈从后门入宅。

他这两年一直待在浮华宫。那年一叶伤重险险命丧黄泉,他照小七所说拿着那颗珠子叩门求见浮华宫宫主宴浮华。

那颗琉璃珠是浮华宫前几任宫主所散出去的,江湖上仅有三颗,但每得一颗都可叫浮华宫做一件事,即使要天下改朝换代拱异姓为王,浮华宫出必须倾尽全力为其完成。宴浮华便是深知这三颗珠子会动摇浮华宫根基,才命底下宫人拼命找回。

那年小七好不容易找着一颗,可遇着他,知道他与一叶正和陆誉的铁剑门恶斗,没说一句便将珠子给了他。

也幸得小七那时的动念,当年他们带着奄奄一息的一叶前往浮华宫时,宴浮华请了最好的大夫,用罄浮华宫的灵丹妙药,一点一点地,将一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而后,因为宴浮华那儿子宴阙总在他身边跟前跟后,宴浮华心念一动竟请他收宴阙为徒,将所有武艺倾囊相授。

宴阙与他同为阳年阳日阳时所生,筋骨奇佳,经脉纯阳,天生力大无穷,是最适合修炼赤霄诀的身子骨。加上宴浮华对他与一叶皆是以礼相待客气非常,一剑得人恩惠自当相报,遂收宴板为徒悉心教导。

跟着相处下来,一剑觉得这运筹帷幄的宴宫主顶多算是御下甚严,有些难以捉摸罢了,就不知小七为何好似不敢得罪她。后来他这么间小七,小七只是瞥了他一眼,哼哼两声;再问一叶,一叶也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最后他也不问了,努力教了小阙两年的武。直到一叶收到消息,说似乎有他们爹遗骸的下落,他这才离开浮华宫回到兰州来,继续打探。

原来当年几位叔叔惨死,曝尸荒野,尸首早被野兽叼去。而他爹被陆誉囚在铁剑门,死后尸骨磨成了灰,被陆誉铸成了剑。

那剑卖出铁剑门后没了消息,直至最近才被他寻得。

这几个月修葺完成的主屋已恢复了前任家主在世时的恢弘模样,一剑推开后门进入时,望着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的红灯笼,有些恍惚。

每每回到旧宅,一抬头,总是以为能看见长廊那头姊姊搀着娘亲走来,远远地朝着他笑,而后转首,便能见着爹站在树下和几位叔叔议事。

那些时候他们过得多么愉快,天天还有莲子羹喝。

可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谁都不在了。

会对他和一叶笑着的亲人,都不在了。

屋内管家听见动静,撑着伞走了过来。

「大当家的,别在这淋雨,当心着凉。先进屋吧!七爷来看您了。」阿福是当年在延陵家做事的老仆福伯的孙子,为人忠厚老实。这些年阿福和阿福爹还有福伯都一直住在宅子里,替他们守着这个家。

一剑走上长廊,将身上的蓑衣解下,阿福立即接了过去,并递来­干­净的巾子,

他拿巾子随意抹了脸,而后说道:「我去祠堂,夜已深,你让七爷先行休息去。」

阿福点头离去。

一剑走到祠堂里头点起油灯,恭敬地将手中的剑放到写着他爹名字的牌位前,跟着点了三炷香拜过,而后跪在历代祖宗面前,低垂下头。

「孩儿一剑不孝,有负爹和延陵家历代先祖的期望,不但没能光耀赤霄坊,还使得赤霄坊关了门。」

想起当年之事,一剑眼眶随着说出的话,慢慢红了。那年若非自己执着要留在奉城照顾那孩子,爹也不会因为去寻自己而遭了陆誉毒手,更牵连几位叔叔葬身荒野。

「……孩儿不孝。」一剑声音哽咽。

这个风雨交加的夜,他长跪祠堂。虽然不是延陵家所出血脉,但他和一叶早将自己当作是延陵家的人。

他的爹是延陵冀,他的娘叫徐凤儿,而他的姊姊,名为延陵一花。延陵家不只给了他和一叶栖身之所,更让他们知道了何谓亲情。

他们一辈子,都是爹和娘的孩于。纵使不是他们所生,这一切,也不会因之而有所改变。

一剑走入大厅时,天已经快亮了。

他见厅里主位上的两把椅子不知何时被搬走,换了张能横躺的长榻上去。

而那榻上歪歪斜斜地躺了个人,一把黑绢扇盖在脸上,屋外大雨下得淅沥哗啦,那人打呼的声响也几乎同雨声那么大。

屋外一阵风吹入内来,夹杂湿冷寒气,一剑走上上前去拍拍对方,说道:「不是叫你先去休息,怎么在这睡着。」

他回头对两旁立着的仆人道。「七爷的房没整理起来吗?」

下仆还来不及答话,小七便拿下遮脸的扇子眨眨眼,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他打了个大呵欠,露出那排白牙和两颗小虎牙,搔了搔头发,用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具脸道:「我只是想坐一下等你回来,谁知等太久就睡了过去。」

一剑瞧小七眼下淡淡透着一圈黑,忍不住问道:「你又是几天没睡?」

「七天……八天……忘了。追一只人蓼王追了大半个月,累死了!」小七喃喃道,双眼无神,表情很呆。

一剑间:「宴宫主要的?」

小七摇摇头。「我要送回师门去的……我那师弟……」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外头一声雷响,打得他从恍惚中清醒,随即将话题带开去。「不说这个了,说说别的。这几个月江湖上突然多了几帮人打探你的下落,就你这回回兰州路上便让人给盯着了,你晓不晓得?」

一剑眉头紧皱。「谁在盯俺,盯俺做啥?」

小七摇头晃脑地道:「还能有谁呢,不就那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小秋。他这两年从没放弃过找你,三个月前你一出宫他就嗅着了你的味道,那小王八羔子不知是不是天生属狗的,鼻子这么灵……」

这个名字早已成为了一剑的禁忌,小七还要继续讲,一剑脸­色­立变,吼道:「别在俺面前提起那人的名字!」

小七看了一剑一眼,他原本只是试探,但没想到一剑还是一点都不想听到有关莫秋的事情。虽然小七觉得事情早过去那么久,何况自己没事、一叶的脚伤也康复得差不多,然而无奈他这兄弟从小就是牛脾气,不打算原谅就眞不原谅了。

小七见一剑还想吼,连忙道:「不讲了、不讲了!讲讲一叶吧,你走了没多久,他也嚷着要出宫,想来再几天便要来了。我给他找了这榻子来,以后他做事时要躺要坐都方便,还有几顶铺了厚垫的轿子跟马车在外头,让他好用。」

一剑僵着张脸点了点头,说:「你也留下来休息会儿,睡饱点再回去。」

「得,我自个儿来,你也去休息吧!」小七朝旁边守了很久的管家喊了声:「阿福,你七爷的房收拾好了没,带爷去睡了!」

阿福露出憨厚的笑容,领着小七往里头走去。

一剑没有睡意。小七走后许久,雨渐渐停了,他走到门口双手负于身后,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和被染得金黄的云朵,静静想着事。

有些人,决定离开了,便永远不会再回去。

那个曾经令他一想起就甜如蜜的名字,如今只剩心痛而已。

那年写意山庄,一叶双腿皆碎浑身是血的惨况夜夜在他梦里重现,小七惨白着脸失声恸哭的模样还萦绕在他脑海。

他一手养大、最在意最心疼的人,几乎毁了自己两个兄弟。

即便如今早已事过境迁,一剑还是无法忘记。

若不是自己没有能耐教好那孩子,也不会议身边的人因那孩子满腹的诡计而差点葬身黄泉。

他不能原谅那人,也不能原谅自己。

一叶双腿虽然已经行动自如,但一剑永远不会忘记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一叶断骨再续时,不能睡不能躺、日夜痛苦哀嚎的声音。

第六章

午时才过,一剑正想出门往天香楼去,谁知天香楼的掌柜便寻来了。

这两年多时间一叶不在,十八省天香楼总管没一个疏于职守,一剑只能说一叶看人的眼光很好,各地分店都经营得有声有­色­。

掌柜有些紧张地捧了张拜帖过来,一剑收下后问了声:「这是怎么?」

掌柜擦擦汗说道,「知州说想见天香楼后头的老板一面,要谢谢您捐给官府那笔修缮河堤的银子。现下正在天香楼等着。可有件事得先同大当家的讲……」

「什么事?」一剑问。

「大当家的您不知道,」掌柜的一脸苦恼地说:「您吩咐衙门开口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可这知州派人几万两几万两地来取,但却不见有人修整河道。这么下去天香楼垮是无所谓,怕是姚河眞决了口,这兰州城老百姓便要遭殃!」

一剑一听,眉头拧了起来。「我记得兰州知州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怎变了?」

「大当家您记着的肯定是前任知州,前知州高龄七十,不久前仙去了,这知州是年初刚来的,那胃口……欸……」掌柜的揉了揉眉心。

「得,我同你去看看!」一剑没有耽搁,立即与掌柜出门,往天香楼走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天香楼不仅外表气派辉煌,内部更是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厨子的手艺无人能比,珍鹾美膳叫人齿颊留香,无论何时楼内总是冠盖云集,楼外皆是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非一般酒肆饭馆可以比拟。

一入里天香楼,美酒佳肴女儿香,尽欢而散花费千金者也不在少数。

是以当一剑伫足于知州所在雅间之外,听闻房内传来的靡靡之音时,便知掌柜所言非虚,这新任知州的确有待商榷。

掌柜为一剑推开了门,一剑跨步走入。

厢房内正拿着一对­色­目意­淫­面貌姣好的琴师与歌妓的知州先是有些不悦被人打扰,但看清楚来人后,随即收敛睑上表情。

知州名为张叹,约莫四十上下,身着五品青­色­公服,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毫下见方才的畏亵神­色­。他身后站着的两名捕快一见有人闯入,作势要拔刀。

张叹随即喊了声:「无礼!」而后朝着一剑拱手,说道:「这位必定是十八省天香楼楼主玉叶公子了吧,人说玉叶公子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笑如沐春风、一睇目眩神迷,今日得见,果然惊为天人啊!」

一剑本来跨向前去的步伐差点缩回来,浑身寒毛直竖,顿时感觉冷上几分。

他与张叹四目相对好一会儿后,道:「俺不是玉叶公子,俺是玉叶公子他哥。」

「唉?」知州大人显然有些弄不明白情况。

但他随即示意请一剑入座,一剑也就坐上他对面的位子。

望着一桌好酒好菜,一剑毫不做作,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大口喝下。

「不知如何称呼?」

「敝姓延陵。」一剑道。

「延陵先生,」张叹点头入座,而后那官架子随之也起了来,一点都不知客气如何写地说道:「承蒙先生帮助,修缮兰州大堤的费用部分有了着落。只是近年大旱频传,国库空虚,朝廷原本该下来的饷银至今迟迟不见,而修堤之事已无法再拖延。不知先生可否看在兰州百姓的份上,再贷出部分银子?待朝廷饷银一下来,本官便会立即奉上。」

迂迂回回从不是一剑的­性­格,他直接了当间道:「依你估计,全部需要多少?」

「这……」张叹略有难­色­地想了想,而后缓缓比出了五只手指头。

「五十万两?」一剑觉得应该不会是五万。

站在一剑身后的掌柜简直要昏倒了,五十万两有多少,把这十八省最大的天香楼整个卖了,也没那么多可凑数。

张叹见况一下子喜上眉梢,险险没跳起来,他直点头道:「没错没错,正是五十万两。不过这五十万方方可解燃眉之急,汛期过后还有许多后续得做,到时……」

「当家的……咱没那么多……」掌柜低头轻道。

一剑伸手止了掌柜的话。他望向那狮子大开口的兰州知州,面­色­肃穆认眞万分地说道:「为人父母官者,当以百姓安居乐业为要。大人为了兰州百姓而来,天香楼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在下希望大人记着一点,百姓为要。」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张叹点头如捣蒜。

一剑得到对方的承诺,安下了一半的心,遂道:「只是天香楼一时半刻也筹不了这么多银子,或者,稍晚我让人先送十万两过去,剩下的四十万两慢慢再行筹措。」

张叹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延陵先生您这说笑吧,洪汛在即,本官正万分需要这笔银子招募民工夯土筑堤,先生您一延,可会坏事的!」

一剑瞇了瞇眼,大掌朝桌上一拍,站起身来就要吼人了。

他爹当年曾道民不与官斗,斗到最后吃亏的终究是底下百姓。他今日也早有扔银子去投海,没想过要回的打算,可这知州未免也太不知趣,得寸进尺起来!

一剑突如其来的变脸,让没有防备的张叹受到惊吓。一剑只见张叹脑袋往后一缩,他身后的两名带刀捕快立即踏向前来,作势拔刀。

一剑说:「俺看在你是读圣贤书的人,这才跟你好好说话。十八省天香楼的确是拥金无数,可花也要花在有用的地方。银子你可以拿,但事情绝对要做,你莫不是想取了这五十万两,而后弃官走人吧!」

张叹脖子又缩了缩。

一剑这回可看出来了,这人脸上不就是被拆穿的表情吗!

「你个鸟蛋官!」一剑指着张叹鼻子骂。「你要是走了,兰州百姓该怎么办!」

张叹随后整了整神­色­,一下子便恢复了平静,说道:「延陵先生误会本官了,本官只是忧心十万两数目太小,心急接下来的部分什么时候能收到罢了!若让延陵先生误会,还请先生见谅本官这是忧心百姓之故。」

一剑狐疑地看了看这人。

张叹急急又道:「那接下来的四十万两何时可筹措到?」他这回表现眞是心急如焚且大义凛然的模样。

一剑顿了顿,转过头去问掌柜。「多久时间?」

掌枢猛摇头,说不出是不想出借,还是没有银子。

「你别一直给俺摇头!」一剑怒道。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澄澈淡漠的嗓音:「那四十万两,就由铁剑门来筹措吧!」

一剑一愣,怔怔回首,望向声音来处。那以往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声音,今日如何在此地听见。

他……是又作梦了吗……梦见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难以忘记的人……

天香楼绘着点点白梅的绢纸糊木门缓缓由左右打开,门外站着个身形欣长的人影。那人身上紧紧覆着件月牙­色­织锦长披风,披风上无任何花纹缀饰,但当其走入屋里,摇曳间流光轻盈自披风间滑过。衣襬轻晃,带起一室暗香。

遮去面貌的披风帽沿叫一双纤纤素手拉下,随后露出了张令人惊叹的容貌来。

那人青丝如瀑,眸若秋水,眉浅淡烟似柳,­唇­上颜­色­薄红,­色­若天仙绝秀。

他缓步走来,腰杆挺得那么直,似不会为任何人所折。而眉宇中带着的一抹飒飒英气,则为其七分淡漠、两分欲语还休的轻愁中,添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气度。

张叹从这人一进门起,魂就被夺走了一小半,待看清这人容貌,魂便被勾走了一大半,他双眼发直喃喃说道:「哪里来的美人儿……」

掌柜一惊,深吸了一口气:「……小当家的!」

一剑恍惚了好一会儿,与那抬起头来的人儿视线相对。这孩子又长大了点,都快与他同高了,举手投足有着气势,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门哪派的青年才俊来着。

可那下巴怎还是这么尖,脸颊上的­肉­跑哪去了,没好好吃饭是不?莫非铁剑门里谁又饿着他了!

但才这么一想,一剑面­色­整个化得铁青。

不,现下已经无人能和他作对了。如今站在自己眼前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到了伤心无力处会嚎啕大哭,被自己捧在掌心里细细呵护的小小孩子了。这人能耐多大他不会忘记,若非这人,自己的妹妹也不会承受那些苦楚。

他恨恨啐了声,暗道:『延陵一剑,你又忘了教训了吗,不过是一张臭皮囊罢了,怎竟还让他给迷了去!』

「舅舅……」莫秋深深凝视着一剑的容颜,隐隐带着渴望与贪婪的目光纠结在一剑身上,不肯移开。

「俺不是你舅舅,别叫俺舅舅!」一剑一掌重重击上桌面,怒火高炽之下,坚硬非常舵八角桌瞬间应声四散爆裂。

除了莫秋仍是不为所动之外,在场众人皆是吓得脸­色­苍白。尤其那知州张叹,一片碎木由他颈旁划过,只差分毫,那凌厉的力道就能把他脖子­射­出一个大洞来。

「舅舅,我找了你许久……」莫秋低声说着。呢喃的语调不敢太大、不敢太高,彷佛怕这一切其实是场梦,惊碎了梦境,便不知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再将一剑找回。

一剑双­唇­抿得死白,越过莫秋笔直往外走。

两人擦肩而过时莫秋急急伸手捉住一剑衣袖,然一剑一个震气,不但狠狠碎了那片衣袖,更将莫秋虎口震得进裂出血,腕骨错位。

一剑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将莫秋留在原地。而莫秋不敢断然追上,他只怕又惹得一剑更加生气。

莫秋静静望着一剑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一剑为止。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他告诉自己。

他设想过最糟的情况,是一剑一掌取他­性­命为一叶陪葬。而今一剑只是震碎桌子,他应该满足了。

这时,厢房内有个不长眼的,讲起话来。

「那个、这位小……」张叹见莫秋生得绝­色­,本以为他是女儿家,但后来惊觉这人气度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又穿着男子衣饰,于是改口道:「这位小公子是延陵先生的外甥对吧?你二人可眞都是人中龙凤,生得叫作一个……」

莫秋回眸,那双冷冷的眸子仿佛千年寒冰,只轻轻一扫,便叫张叹周身发寒。

门外陆续走进几名铁剑门弟子,那些看来就十分不简单的人,一个个恭恭敬敬站在莫秋身旁,垂首等待他的差遣。

「就凭你,也想占我舅舅便宜?」

莫秋朝他笑笑,那或许是不带任何含意的,但看在张叹眼里,却叫在官场纵横许久直觉敏锐的他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遇着了,要不得的人了……

而后他听得莫秋淡淡地道:「你们两个好好看着他,直到他将整座兰州大堤修补完成为止。顺便查查他动了多少我舅舅捐给兰州百姓的银子,花一两,便剁他一根手指,花百两,剁他四肢,直到他身上多出来的地方都切光为止。」

「尊门主口谕!」被莫秋挑中的两名弟子恭敬说道。

张叹浑身都软了,双眼一翻,往后厥了过去。

一剑离开天香楼后,气冲冲地在外头兜了好大一圈。他以为自己在天香楼遇见莫秋不过是凑巧,所以在确定身后无人跟踪之后,才慢慢地踱回家去。

他跨入后门,阿福神­色­略异地迎向前道:「大当家的,有客人在厅里等您。」

「又有客人?」一剑觉得这两日他回到家里后,好像一堆事都找上了门来。

走入了大厅里,厅内两排接待宾客用的黑木椅上坐了一个人,那人有些不安地凝视小几上茶盏飘出的袅袅白烟,神­色­苍白着。

一剑才跨入大厅,那人随即站了起来,遥遥向他望来的眼里,有着一剑无法忘怀的深深眷恋。

「怎么又是你!」一剑朝对方吼了声,巨大的声响震得梁柱略略动摇,落下灰尘来。

莫秋本欲向前,然而一剑那拒人千里的模样早言明一切。一剑不想他靠近分毫,不想见他的睑,甚或若他开口,也觉厌恶。

莫秋开口,声音中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找了你好久,可是都找不到你的人……你去哪儿了……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谢陆大门主您的关心。」一剑脸­色­铁青地道:「托陆大门主的福,这些年再好不过!」

「舅舅……」莫秋眼眶慢慢红了。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完全取下铁剑门,门内上下对他无敢不从。然而没一剑在身边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他想着或许有一天两人能再遇上,所以拼命地找、拼命地找,如今终于找着了,但眼前人对他一如当年的厌恶。

他心里害怕着,哪还有方才天香楼内雍容自得的模样,他心里恐惧着,完全失了面对兰州知州时的气焰。

他的机会仅这么一点了,再错过这个人,这一辈子,也许永无可能了。

莫秋撩开下襬,双膝笔直落地,他跪在远远那处,一寸一寸地朝着一剑移来。

一剑的眼一下子便红了,但他立即别开脸去,放声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受不了你这么大的礼!」

「我知错了。」莫秋跪在一剑身旁,他甚至连手都不敢伸出,半点也不敢碰到一剑衣衫。

然这话不听还好,一听一剑火便冒了起来。他一掌挥向莫秋,却在掌风即将搧及莫秋脸庞时,生生地止下。

莫秋那对明亮的眼眸深深凝视着他,没有躲、没有闪,即便一剑那掌是要他的­性­命,他也不会逃开。

一剑手握成拳,攥得手背上青筋浮现。他压抑道:「你老是说你知错,可眞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原谅了你,你便再犯,有错不改又有何意义!俺已经不再是你舅舅了,陆大门主你还是早点走,否则你再出现俺面前,俺怕是就会一掌杀了你!」

一剑愤然甩袖,转身离去。他踏在廊上的步伐一步比一步重,碎了廊上无数板砖。他的心似那些迸裂的板砖,早在那年的写意山庄上,就被这个自己一心一意教出的孩子给生生撕裂,碎得再无法拼凑起来。

「我知错了,我眞的知错了!」莫秋在一剑身后喊道。「我错在囚禁小七舅舅,以他引陆誉上钩;我错在隐瞒百步迷宫内遍地火药,害死了小舅舅;我错在仗着舅舅你怜我疼我,设计了这一切,伤透了你的心。」

「舅舅、舅舅,小秋眞的知道错了!」莫秋奋力喊着,流出的泪水湿了他的脸庞。「小秋从今尔后不会再做任何一件令舅舅伤心的事了,舅舅你相信我,你信我啊……」

可是,一剑没有回头。

莫秋撕心裂肺地喊着,完全无法可想,他以手指天,落泪道:「我陆莫秋在此发誓,若此后再做出任何有违正道、让舅舅伤心之事,甘愿万箭穿心、肠穿肚烂,死后落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莫秋不停喊着:「你信我、你信我啊……」

然而已经太迟……一剑已远远离去……

他们今生早已缘断,永不可能了……

莫秋在厅里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被阿福客客气气地请出了门。阿福不是不知道莫秋是谁,然而延陵家的主子是一剑,一剑说什么,他便只得做什么。

莫秋没有离去,阿福将后门关上后,他默默在门前跪了下来。

他想要一剑原谅,他想要回到一剑身旁。

他不想离开。若离开了,他这生这世,再与死无异。

后门是条小巷,虽不似前门大街那般人来人往,但由于连接两条要道,平日还是不少人来往经过。那些人对着莫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莫秋却置若罔闻。

他跪着,双目凝视那扇被关起的木门,想着门里头的那个人。

一连几天,木门都没打开过,这时节总是突然狂风暴雨大作,隔日又是艳阳天,如此交替折磨着,莫秋却只是静静跪着毫无离开之意。

丁丁带来一壶水,递给嘴­唇­都裂出血来的莫秋,可莫秋没接下,他的眼还是那般殷切那般眷恋,凝视着那道斑驳木门。

丁丁说:「你这样跪着,他又看不见,至少起来喝点水、吃点东西,喘口气再继续吧!」

丁丁好说歹说,但他家门主天生是个拗脾气的,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最后丁丁无奈,只得独自一人黯然离开。

第七章

第九日,一顶软轿停在延陵家后门口,轿夫撩起门帘,轿内之人被搀扶着缓缓下轿。

那人经过莫秋身旁,惊讶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儿个做作。「唉呀,瞧这是谁呢?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剑门门主怎么跪在人家后门口,挡人进出啊!」

莫秋慢慢抬起了头,多曰滴水未沾令他神­色­苍白憔悴,眼前景物模糊摇晃。

他以为自己看着了幻影,当那张轻佻的脸与斜飞的凤目出现在眼前时,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揪住了对方衣襬。

然­干­涩的嘴张了几张,话没说出口,只有一滴泪水缓缓沿着脸庞滑落。

「……小……舅舅……」

一叶神­色­一冷,将莫秋的手用力打开。

那手背上的刺痛和温热的肤触让莫秋缓缓回过神来,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叶,睑上神情越来越是激动。

一叶打了人,莫秋随即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叶怕这小狼崽子是要扑向前来咬他,脚步不甚稳地在轿夫搀扶下连连后退。

谁知莫秋急了,嘴里竟不停地喊:「……别……走……别走……」

这时莫秋膝盖离地不过半寸,身子一软便猛地往前倒去,整个人跌在门前沙子地上,掀起尘烟漫漫。

「……小舅舅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莫秋喃喃念着,慢慢地又爬起身来,他浑身脏污不堪,脸上有几处见血的擦伤,可他的神情是欣喜愉悦的,他的眼亮了起来,举着因长跪而僵直得几乎无法走动的双腿,一步一步朝一叶迈去。

「你给我等一下!」一叶喝道。

莫秋立即停下步伐。

「什么我还活着?」一叶双目圆睁,怒问道。

莫秋眼神忽地有些空洞,他想起那年情景,喃喃地说:「百步迷宫坍塌,你在舅舅怀里动也不动,我以为我害死了你……小舅舅……你没死……原来你没有死!」莫秋激动得不只声音,连双手都隐隐颤抖。

一叶连连呸了好几声,啐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我延陵一叶长命百岁,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莫秋说道:「是……是……我死了你都不会死……」说着,又是一滴泪水落下,糊得脸上那些灰尘泥沙更是难看。

见着莫秋这样,一叶就算再心狠,也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了。瞧这小子的模样,莫不是这些年都以为自己害死了他吧……啧……

他们二人互相凝视了许久,最后莫秋低声开口问道:「……小舅舅……你和舅舅这两年过得好吗?」

一叶没有回答。

「我……不该做那些事……不该……让你和舅舅伤心……」莫秋垂下头,低声呜咽。一叶还活着……太好了……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这个将他照顾到大,教他一切事物的人。一叶还活着,眞是太好了。

莫秋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既然舅舅和小舅舅都不想见他,那他也该走了……倘若这两人见着他总是这么讨厌,那他便不该坏了这两人的心情。

他,是该离开的。

他已经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要那个人好,而不是要令那人难受。他不该一意孤行勉强这两人,或许放开手,他会一个人痛,但他所爱的人,都能开心了。

莫秋独自一人艰难地走,忽然再也撑不下去,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而后,谁将他搂住,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香气的怀抱里。

他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有人这样揽过他。

他抬头,望见了一叶那张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容颜。他张嘴,想再喊一声小舅舅,然而意识却慢慢渺远,陷入昏迷。

「所以你就这么把他给抬到房里来了?」小七声音斗地高了起来。

「嘘嘘嘘!」一叶连忙捂住小七的嘴,要他噤声。

「嘘你­奶­­奶­个熊!」小七把一叶的手从自己嘴上拔开,怒道:「一剑出去了,不在家,我喊得再大声他也听不见!」

「不早说!我方才把人带进来的时候一路偷偷摸摸,就怕被哥发现。」一叶整个人松了口气,原本踽偻的背也直了起来。

小七望着被放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莫秋,好一会儿才说:「写意山庄上的石头其实是压坏你的脑袋,不是压坏你的脚吧!」

「你才脑子被压坏了!」一叶啐了声,搧搧扇子道:「我也想硬下心肠不理他死活,可你不知道,他一句话说到我心坎里,我就撑不下去了。」

「哪句话?」

「他问我,我和哥这两年过得好不好。」一叶这么说,小七也静了。

一叶再道:「我还算过得去,骨头碎了就碎了,捱几下疼不就又好了。更何况那些日子我那心肝跟前跟后,夏天拿扇为我搧风,冬里替我暖被怕我冷着,我活到这把年纪都没这么好过。

可可就不是了,失魂落魄的,比我还痛。听不得任何关于铁剑门的事,谁一提起莫秋就动怒,这两年简直是在自我折磨,叫人看不下去。

更何况当年小秋会那样也是被他亲爹逼的,那情形要换成是我,恐怕只会做得此他还狠。说到底,他那­性­子也是我刻意教出来的,他会这样……眞不是他的错。」

小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一叶摇了摇头又说:「从接到你的飞鸽数起,小秋跪在外头不吃不喝起码也八九天了。那孩子小时候少吃一顿饭都像要他命似的,你数数这都几顿了,要他舅舅再不原谅他,我瞧这么下去,他绝对把自己给活活饿死。」

小七接了一句道:「或许他是以退为进,博你同情。」

一叶睨了小七一眼。「像吗?若他眞是耍小手段,你会放着正事不­干­守在这宅子里,不回去向你那宫主师姊复命?」

小七挠了挠脑袋说:「一剑这回气得也太久了些,咱俩即便想帮,也不容易。」

一叶说:「他那师父阿牛阿牛地叫他,眞不是叫假的。」

二人无奈,相视无言,只得找椅子坐下,泡茶喝了,慢慢想方法。

莫秋是一剑的心头­肉­,割了那块­肉­,只有血流不止,没有结痂痊愈的一天。

他们的哥哥要能开心,要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愁、畅快欢笑,唯有让莫秋回来,完整哥哥被伤了的心。

这两目天气好了点,一剑忙着往兰州大堤去,和几个民工工头商讨补堤堵口之事。晌午过后他没从前门也没从后门入府,而是像偷儿似地番强入内。

落地后,一剑脑袋不禁又往后门方向探去。已经十天了,那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吧!这些日子一剑刻意让自己忙禄得无暇它想,他不能让自己心软,于是决定不去看,直到那人捱不住饿,便会知难而退。

可是,即便心里气着,却无法阻止内心的担忧。

十天了,该不会有事吧……后门之外半点动静也无……他心里挣扎好一会儿,想道:『要不、要不偷偷瞧上一眼就好……』

正当一剑举步想向后门踏去时,身后突然傅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一叶被人搀扶着,从长廊上走了下来。

一剑吓了一跳,立即定住步伐僵硬回身,说道:「你来啦,俺、俺、俺只是想过去看后门关紧了没,要是没关紧就不好了!」

一叶心里暗笑,故意坏心地道:「你回来得太晚,那小王八羔子昨夜晕了过去,叫铁剑门的人抬回奉城了!」

「什么!?」一剑差点没跳起来,神情顿时慌张不已。他想问莫秋要不要紧,可又挣扎着不愿开口,直至最后把自己的睑憋成猪肝­色­,都没问出口。

「眞是对冤家。」一叶低低咕哝了声。

「你不在浮华宫养病,回来兰州做什么?」一剑脸­色­不太好地问。

千叶刷地声摊开扇子搧了搧,说道:「养什么病,你徒弟成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地孝敬他师叔我,快把我养成猪了。我这也是惦着天香楼的生意才回来,再说赤霄坊也要重开了不是?你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一剑点头,「小阙那孩子着实乖巧,我离开前叫他照顾你,他眞记心上。」

「是啊是啊!」一叶搧搧风,目光往旁睨去。「和某个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截然不同。」

一剑这时发觉一叶身旁有个陌生少年。那少年搀着一叶,虽然头低低的没说过半句话,身上穿着,也和府中下人一样,但一剑就是感觉这人有些许不同。

「这孩子是你带来的吗?」一剑突然间。「怎我以前没见过他?」

一叶啊了声,说道:「不就旺伯的孙子,哥你忘了,他出世时你还抱过他呢!」

一剑搔搔头。「是吗?记不得了。这孩子没几岁吧,看起来比福伯的孙子小上很多啊!」

「阿旺,大当家的问你话呢,答去!」一叶往旁边的人看。

那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往前踏了一步,顺从答道。「阿旺今年十八。」

少年独特的清亮噪音中带有些许柔柔低哑,仔细听来犹如羽毛拂过肌肤一般,让人从骨子里兴起一阵痒。一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想这声音还眞勾人!

「叫阿旺啊!」一剑朝少年笑道:「这名字挺好,叫起来响亮。」

少年恰恰抬起头来,见到一剑温和的笑容倏地眼眶一热,鼻子发酸起来。

一叶说道:「阿福平时打理内外忙不过来,不能照顾你周全,阿旺从今起就给你当小厮了。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去做,不用给旺伯面子!」

「胡说什么!」一剑大手往一叶头上搧去,可力道再小不过了,他的手停在一叶脑袋上摸了摸,说道:「进去了,你的脚可不能站太久。」

一叶笑笑点头,一剑从少年手中接过一叶手臂。

少年的手短暂与一剑擦过时,突然颤了一下,那颤抖之猛烈,让一剑吓了一跳。

「怎着?」一剑问。

「没、没有!」少年急忙将被碰到的手背到身后,头低了下去,不敢多看一剑一眼。「我、我只是……」

少年吞吞吐吐急忙想解释,哪知这时那不争气的肚子竟「咕噜噜——」地传出饥饿的声响。

那响声一声大过一声,一剑一脸愕然,而少年则是连去死的心都有了。

「原来是肚子饿了。」一剑会意点头。「来,跟我走,你知道厨房在哪吧?我刚好也饿了,大当家的下碗面给你吃!一叶你也一起吧!」

一剑态度和蔼,一手托住一叶,另一手则豪迈地揽住少年的肩,把两人往厨房带去。

少年被这么一揽,整个人都僵直得不会走了。从后院到厨房小小一段路,就不知偷偷吸了几次鼻子。

「欸,哥你下的面能吃吗?别糟蹋那些面和我的肚子了!」一叶睨了同手同脚的少年一眼,直想摇头叹息。

人说铁剑门新任门主陆莫秋如何少年英雄,写意山庄一役后与武林群雄力抗魔教迅速蔓延的势力,见不平则帮之,遇弱者则助之,江湖中人听闻其名没一个不竖起大拇指叫好,哪知这人遇上他的哥哥,却成了这副鸟样。

一剑走后,莫秋的确为他做了许多改变。

前天一叶在后门见他即便跪着,周身仍是一股逼人气势,他那时还道这孩子长得眞可怕,连自己都快认不得他了。

哪知无论外表如何改变,气魄如何炽炎,对着自己心里那个人的时候,这孩子始终都还是当年那模样。

一点都不坚强,脆弱得不得了。只要多关心他一些,他的泪水就没办法止住地拼命落下。

一剑喝醉了。

用膳时一剑拍开了一坛酒,那被他煮得糊烂的面没吃几口,便开始喝起酒来。

一叶在叫他将一剑送回房时说,因为当年的事,一剑心里有了一个结。只要想起他的事,不小心便会喝多。

一叶低声告诉莫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结,他外婆是外公心里的一个结,他娘是苏解容心里的一个结,苏解容是陆誉心里的一个结。

而他,是一剑心里打得最死、最难以解开的那个结。

莫秋把一剑扶上床躺好,低声说道:「舅舅,我在这里啊!我回到你身边了,你别伤心……」

一叶和小七给了他一张人皮面具和一颗化功丸,言明只要他肯化去内力戴起人皮面具,心甘情愿在延陵府中当一名小厮,他们就让他留在一剑身边。

莫秋吞下了那颗药,因为他知道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一剑重要。那两人肯让他回来,对他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为了一剑,什么都值得。就算永远都只能这般待在他身边,就算从此失去武功成为废人,他也甘愿。他所有的都是一剑给的,能换回这个人,他在所不惜。

看着这人睡着的时候眉头紧蹙,莫秋心疼着。

他想伸出手碰碰一剑的眉,想为他抒解忧愁,可举起的手几番停顿。因为他怕眼前只是一戳即破的梦境,要眞碰着了,便会化作烟雾散去。

便在这时,一剑眉头越皱越深,最后从床上坐起身来,双手用力拉开衣襟,乱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

莫秋吓得立即缩回手,可又见一剑不似已醒的模样,便试探问道:「怎么了?」

一剑边拉腰带边嚷:「热死了,俺要脱衣!」

腰带被他扯着扯着,打成了死结,一剑越脱越是气愤,几乎要直接撕起衣衫来。

好一会儿,莫秋才说:「你醉了,我来吧!」

一剑抬头看了莫秋一眼,似乎在想他床头这人是谁,好不容易想了起来,却是大笑道:「小阙你咋从宫里偷跑出来?要你娘发现,你可惨了!」

莫秋知道一剑醉得厉害,他也没同一剑说白,便低下头慢慢解起一剑的衣带来。

因这样的姿势,莫秋几乎要窝进一剑怀里,一剑身上总是有股暖暖的味道,像夏日骄阳蒸融起的青草香,在他怀里,便犹如被暖阳拥抱,令人心安不已。

似乎也才是不久的事,他曾抱住这个人,窝在他身旁闭着眼不愿睁开。那时一室旖旎,春光美好,这人赤­祼­的身子抚摸起来是多么令人销魂……

莫秋脱下了一剑的外衣,一剑燠热得消,舒服地低吟了声。

然一剑一声无意的低吟,却引得莫秋指尖一颤。

莫秋呼吸有些急促。

他与这人不知多少次肌肤相亲,每一回都是叫人心魂荡漾难以自持。他见着一剑扯得大开的亵衣露出结实平滑的胸膛,上头还缀着两颗令人想入非非的浅红茱萸,一剑睡得一脸酣然且毫无防备,令他心底窜升的欲念越来越是炽烈。

莫秋想起那些与他曾经有过的亲密,想起进入这人体内那紧窒而火热的蚀骨滋味,一股颤栗竟就直直往下身冲去,让他差点就呻吟了出来。

莫秋咬起­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他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实在万分难熬。一剑突然一个翻身,手竟搭到了他的身上,害得他魂都飞了。

莫伙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说……反正都脱一件了……一剑也说热……那不如连亵衣也一起脱下来好了……

让人仰躺好,白­色­的衣带一点一点地解,交错的衣襟小心翼翼地揭开,有些削瘦却是平滑紧致的肌理在他眼前展现。

他又咽下一大口口水,慢慢把手往下滑,开始要解开那包藏在亵裤底下,令人遐想无限的神秘桃花源。

门外长廊突然响起了有点奇特的脚步声,魂都被一剑给勾走的莫秋完全没听见,他的双眼只注视着一剑有着蜜般温润­色­泽的胴体。直至那一重一浅的脚步声来到没被关上的房门前,莫秋才猛地回过神来往房外看去。

一叶站在门外哼哼两声,手往脖子一抹,做了个杀无赦的动作。

莫秋立即缩回手,讪讪远离床边,别开视线叫自己不再去看一剑。

第八章

天方蒙蒙亮起,莫秋轻轻地打开房门,老旧木门开启时的咿呀声响在宁静的晨间显得有些剌耳。他不想吵着一剑,于是刻意放缓动作,端着装有肮脏衣物的木盆,慢慢地往院子后头那口水井走去。

莫秋蹲了下来,仰起头便看见了院子里冒出新芽的枯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止不住的笑意在他脸上荡漾。

他昨夜和一剑睡在一起,虽然只是睡在小厮偏间,但已经是这么近。以后无时无刻只要想见到,一剑便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在不可触及的远方了。

莫秋从井中打水倒入木盆内,高兴得只差没哼出曲子来。

这时井旁那棵枯树上冒出了个人影,丁丁一记倒挂金钩,双足如同蝠蝠般勾在粗树枝上头,说道:「下人的活也能­干­得这么眉开眼笑,门主你不要紧吧?」

莫秋没有理会他。

「你眞的不打算回铁剑门了吗?」丁丁问。

「暂时没这个打算。」莫秋盯着木盆微微摇晃的水面,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那门内事务怎么办?」丁丁不免疑惑。「铁剑门上下百来人现下都只听你的,咱和青城派的事也还没完。」

莫秋不以为意。「总会有人处理。」

他人在这里,手下没完的事自有几名信得过的心腹­操­控,陆丁丁的姊姊陆明明自从去年亲手了结意图再度顚覆铁剑门的陆遥之后,已成了他的左右臂膀。他早飞鸽回奉城,让陆明明自行处理一切。

丁丁还是不太放心,追着莫秋东问西问,莫秋也难得心情好地一一说明白。

铁剑门的声势如今早比过去大上一倍不止,陆誉去了以后他为了能找到销声匿迹的一剑,倾尽全力大刀阔斧整顿了铁剑门一番。

他学着滴水不漏地处理一切,学着行事让众人心服口服。对内,他让陆枸杞将藏剑院交给了陆丁丁,掩剑院则由陆明明所接管;对外,他行侠仗义、济弱锄强,心里惦着一剑最初对他说过的话。

一剑曾说,他想他成为顶天立地的铮铮汉子,有骨气,忍得痛,能像他一样去保护任何一个他想保护的人。

他一如一剑当初所望,让陆莫秋这个名字响彻大江南北。

他想成为一剑想让他成为的人,而后留在他身边守着他、护着他,一生一世不离,永远都在他的身边。

莫秋和丁丁谈了一会儿正事,才想起还有脏衣裳得洗。

丁丁学蝙蝠吊着吊着无聊了,便看起莫秋洗衣来。

莫秋的亵衣亵裤和外头穿的下人衣衫不同,用的是自己家里的好料子,鹅黄|­色­丝绸摸来绵密软滑,穿来凉爽透风。

可就在莫秋拉起裤子过水搓揉时,丁丁忽瞥见他的绸裤胯下有块十分明显的污渍,愣头愣脑开口问道:「裤子上面那块白白的是什么?你吃东西掉在裤子上吗……」

丁丁话还没说完,莫秋手中那拿来捣衣的木­棒­倏地就朝他飞了过去。

丁丁立即被旋转飞来的木­棒­狠狠打中脑袋瓜子,凄厉地叫了一声:「呜喔——」悲惨地从树­干­上摔了下来。

「我最讨厌有人在我洗裤子的时候问东问西!」莫秋神­色­­阴­沉地说。

挑水、劈柴、洒扫庭院、擦拭桌椅,莫秋做着所有杂活,日复一日,没有怨言。

他最爱在整天的事情做完后,坐在后院长廊的栏杆上,吹着春末的风,等一剑回来。

他看到一剑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一直傻笑,而后跟在一剑身后回到房里,为他解衣,烧水给他沐浴,服侍他就寝。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后,这已经是他最大的满足了,即便有时候仍想要更多,但那些欲望贪念都在未破壳之前便让自己生生扼掉。

他只有这个机会而已,若被一剑发现自己的眞实身份,恐怕一剑便会立即将他扫地出门,再也不许他靠近。莫秋已经知足,如此下去,已经很好了。

这天一剑出门时,莫秋还是老样子,手里拿着条布直往大门抹,眼巴巴地看着一剑离去的背影。

一剑走出没多久,回头瞥见莫秋可怜兮兮的模样,突地有些不忍,于是踅了回来。

这孩子脸上几点麻子,生得朴实,做事勤快而且听话。他来府里也好一阵子了,从来没见他出府过,一剑觉得这孩子挺得他欢心,看着他那睁着大眼的殷切样子,忍不住便问:「阿旺,想不想跟大当家去堤防看看?」

莫秋差点跳起来,他手里拿着搌布,有些局促地看着一剑,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剑见他这模样,提醒道:「你该先把搌布拿回去放好吧!」

莫秋于是赶忙跑进厅里将搌布扔了,然而急匆匆跑出来时却大意被门坎绊到,整个人往地上摔去。一剑及时接住了他,莫秋抬头看见一剑对着自己笑,魂都飞了,也陪着傻笑起来。

兰州,北边接壤高山,有姚河从山上来,加上河水在兰州处突然转了个大弯,河泥淤积,汛期常于此处发灾。

一剑自幼长于兰州,对姚河常年泛滥淹没两岸民居之事记忆犹新。兰州几代皆设守堤民兵,他爹在世时也曾多次参与巡堤补堤之务。一剑这回是照着他爹当年的作法,投入一切人力物力,供守堤多年的兵头调度。连他自己也加入夯土筑堤之列,希望能在下一波洪汛来前,将兰州大堤修整完全。

莫秋跟着一剑来到兰州大堤,一整排绵延不绝的高耸堤防上,站了数以百计的兰州居民。其中部分为徭役,部分为临时招来的民兵,而部分……

在土塘间赶着驮土驴子缓缓爬上丈高大堤斜坡的陆丁丁眼尖看着了莫秋,正欢欣雀跃地朝他招手。

莫秋眼神忽地凌厉一瞪,那陆丁丁随即萎了下去,继续赶他的驴子送他的土,让堤上的兵夫夯土实堤去。

莫秋知道一剑缺人手之后,便从铁剑门调了些人过来。他只希望能在暗地里帮忙一剑,好让一剑不至于太累。

一剑才到,兵头便立刻走来同他讲事,他只好同莫秋说道:「你自己四处看看,若无聊就回家去。」

莫秋点头道:「晓得了。」

一剑离开了,边走边拿着水道图和兵头比划,没看清楚跟前道路还踏到沟里给绊了一下,但随后又不在意地往长堤上爬去。

这个人眞是很在意这条河的。莫秋这样觉得。

一剑曾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一剑期许自己,也期许他能成为那样的人,却不知自己早已做到。

他关心兰州百姓,担心姚河决口会让这些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从来不懂得要留有私心,他的一切一切,全以百姓为先,早是大侠所为。

看着几度反复潜入水中打入木桩,不辞辛苦只为稳固这片大堤的一剑;看着湿淋淋地起身,衣衫一脱随意丢置,又同其它­祼­着上半身的汉子夯土捣实的一剑;看着汗流浃背地工作,汗水在烈阳之下闪闪发光,却又露出愉快笑容和旁边人说话的一剑,莫秋似乎有些明白了,明白一剑一直以来的坚持。

敲打声纷杂的兰州长堤,众人虽皆疲累,但却不曾停下手边的工作。和旁人笑语三两声,偶尔接过民家特意熬来的消暑绿豆汤,上上下下齐心一致,全是为了自己的家园和城里的亲朋好友所努力。

莫秋静静地凝视一剑,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堤旁农田里一群小孩正嬉闹着。天很蓝,风很凉,耳边有些吵,心情很宁静。

原来,一剑眼里的风景,一直是如此美丽的模样。

向晚时分,夕阳西斜,长堤上的大伙儿结束了一日的辛劳工作,慢慢地都散了。

一剑下了长堤往家里方向走去,路过河边农田,发觉今早和他一起来的莫秋竟弯着腰站在田边,认眞地看一群小孩在沟渠里掏泥鳅。

「怎着,你也想抓泥鳅吗?」一剑停在莫秋身边。

莫秋抬起头,脸上有些茫然,原来那黑黑圆圆像条软­棒­子似的东西叫泥鳅。

「来吧!我小时候也抓过,小孩子都很爱玩泥鳅和稀泥的!」一剑去拿了两个木桶来,脱下脚上靴子,往田里头走去。

莫秋讷讷看着一剑,他本想回道自己都几岁了哪还是小孩子,没想却在一剑回头笑着,朝他伸出手来时,愣愣地连鞋也没脱,便走入了田里。

田间阡陌交错,灌溉水田的沟渠多不胜数。一剑选定了一处,要莫秋学他一般先将头尾两端堵住,跟着努力弯腰将渠里的水全部舀­干­,露出底下的烂泥巴来。

一剑的双臂深入烂泥之中翻找,莫秋也学他一般挽起袖子努力搅。

「抓到了!」一剑大喊一声,没几下便翻到了几只泥鳅。他脸上有着难掩的兴奋,想来也是很久没摸泥鳅了。

可莫秋却是抓不到诀窍,努力了一会儿,最后好不容易和泥巴一起挖出一只黑溜溜的泥鳅,可泥鳅很不给面子地啪地一跳,溅了他满脸泥,迅速从他手中溜走。

「……」莫秋无言。

一剑看见莫秋不但一张脸全花,还连半条小泥鳅也没挖着,竟大声地笑了出来。

「啧……」莫秋不甘心,低头继续摸泥鳅。

若不是他武功全被小七一颗臭得要死的药丸给化了,凭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铁剑门门主一枚,会抓不到一只小小泥鳅!

过了半个时辰,天也黑得啥也看不见,一剑瞧莫秋赌气猛往泥里掏的模样,笑得直颤。跟着他靠过去捉住莫秋的手,两个人四只手在泥里和,教这孩子用最简单的法子,连泥带泥鳅捧进桶子里。

一剑说道:「好了,这不就抓到了吗?」他笑得眼都弯了。

莫秋先是愣,垂眸看着自己似乎仍留有这人身上余温的双手,勾起了­唇­角。

突然,烂泥中扑腾了声,一尾大泥鳅从烂泥里钻了出来,莫秋眼一亮,一剑也发现了,立刻弯下腰抓去。

那泥鳅比普通泥鳅大上三倍不止,黑背黄肚,长得是又粗又圆。

「那里、那里!」莫秋紧张地叫着,手指指着钻来钻去的泥鳅。

一剑也没看过这么大只的,不由得跟着大泥鳅满沟渠跑,最后竟逼得泥鳅往田岸上跳,钻进了田鼠坑里。一剑努力不懈,将手伸入田鼠坑又抓又掏,最后奋力一拔,将那尾几乎快半个手臂粗的大泥鳅给扯了出来。

他望向莫秋,朗声大笑,一旁不知何时也同他们捞泥鳅虾蟹的民工们更是为一剑鼓起掌来。

莫秋的心涨得满满的,明知道这人是对着阿旺这张脸笑,而不是对着自己,但他就是无法克制心里那种又酸又甜的美好感觉,开心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后来,有人架起了大锅,把那些泥鳅放进去,和着一些小虾小蟹,生火全煮了。

其中还有汉子大声说道:「泥鳅虾蟹汤好啊,这么补的东西吃下去,明年这时候说不定会多蹦几个小萝卜头出来了!」

一群筑堤的大男人说着荤素不拘的笑话,谁还搬来了两大坛呛烈白­干­,大碗大碗地倒,大口大口地喝。

一剑喊道:「欸欸,方才那尾大泥鳅谁给俺吃去了,俺怎么捞不到?」

「没哩!」有人拿杓子捞啊捞,把那尾泥鳅给捞了出来,抛到一剑碗里。

一剑分了一半的大泥鳅给莫秋,喝了两口酒,带着满脸止不住的笑看着莫秋。

莫秋低头吃了两口滑­嫩­的泥鳅­肉­,鼻子一酸,怕眼泪掉下来,连忙拿起白­干­就往嘴里灌去。

那寻常人家喝的酒毫不醇顺,莫秋这么一灌,喉头像被火烧着了似地,最后不只眼泪,连鼻涕都给呛了出来。

莫秋一直咳,大伙儿便一直笑,一剑不断拍他的背脊替他顺气。

后来就着篝火,一伙人说说笑笑,直至锅空酒也空,才一个拉着一个,在晚风明月相送下,醺然归家去。

一剑醉醺醺地好不容易顚回家门外,才举起了手准备叩门,木门却从左右两边自己打了开来。

而木门后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衣拿着扇子,一剑瞇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个满脸­阴­郁的人是谁。

「嘿嘿嘿嘿……」一剑一个劲地傻笑。

「你这个……」一叶见一剑满身酒味地归来,本想骂人的,但看他哥哥歪着头,一脸无辜单纯地看着他,还有他哥背上那个流着口水哼哼唧唧不知咕哝着些什么的莫秋,那气竟就完全无法发作起来。

「你怎么带他去喝酒了,他才几岁啊!」一叶走过去摸了摸莫秋的脸。

莫秋脸蛋红通通地,早就醉得乱七八糟,然而一发觉有人碰他,眼睛立刻睁开,目露凶光。但随后瞧见是一叶,所有凶狠神­色­瞬间退得一乾二净,还打了个酒嗝,同一剑一样儍傻笑了起来。

「舅甥俩一个样……」一叶啐了声,立即招来家丁,将这两个路都没办法走的醉鬼给送进房去。

莫秋半睡半醒间,觉得身上像点起了一把火似地,令他浑身燠热不已。

莫秋睁开朦胧双眼,第一个进入眼帘的是安稳睡着的一剑,莫秋这才晓得自己原来尚在梦中没有醒来,若非如此,一剑怎么会躺在自己身边。

伸出手,抚摸一剑的脸庞,摸得到骨头的下颔肌肤是那么眞实。

一剑闭着双眼睡着,神情温和,嘴角还有一丝笑。他侧身朝着自己,微微拉开的衣襟还露出平滑温润的肌肤。

莫秋鼻子轻轻嗅了嗅,似乎还能闻到一剑身上的味道。些微的汗味、些许的酒味,混着一剑身上天生的淡淡体味,如同一张网,将莫秋紧紧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如今是在梦中吧,在梦中的话,无论自己对这人做什么都可以的是吧!

白天的时候他必须忍耐着不去触碰一剑,但现下是夜晚的梦境当中,已经不需压抑了对吧……

莫秋这样想着,看着这个睡得香甜的人,难以自持地朝他伸出手去。

微颤的手指接触到一剑­祼­露的胸瞠,慢慢地整个手掌贴了上去,感受一剑平稳跳动的心。结实平滑的肌肤一如往昔,再上等的丝绸也无法带给他如此滑腻的手感。

他轻轻抚着,伸入衣衫底下,接触到这人|­乳­首时心颤了一下,而后轻柔地捻着,直到那地方慢慢地立了起来为止。

一剑仍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莫秋无法克制地凑向前去,吻上那他日思夜想的丰厚双­唇­。他的气息喘了起来,亲吻、亲吻、再亲吻,一剑的齿列被他一点一点撬开来,他将舌头伸了进去,压到一剑身上,双手在这具令他着迷不已的胴体上游移。

他解开了一剑的衣衫,也解开自己的,他的下身只是碰触这个人,便难以承受地坚硬起来,肿胀到叫人疼痛的地步。

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为何这是梦呢,为何这一切不能成眞呢?

他多想回到这个人的身边,多想天天吻着这个人,多想夜夜拥着这人做尽所有事,多想这人也能回应他,就像无数次梦中情境,将一切毫无保留,全部都给了他。

一剑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似乎有什么又热又滑溜的东西缠着自己,他被侧翻了过去,而那东西越来越硬,还从后头往自己大腿间猛捅。

一剑恍惚间发觉自己身陷热滚滚的泥沼里,四周有一大堆小泥鳅在泥里翻腾。

他迷迷糊糊地低头,突然发觉腿间有条好大好大的泥鳅在那里钻来钻去。

「喝,泥鳅王!」一剑鬼叫了声。

他哪曾看过这么肥美的大泥鳅,当下第一个反应便是不能让牠给逃了,双手也在同时迅速往下一抓,使尽吃­奶­力气把在他腿间钻来钻去的泥鳅大头猛力往前一扯。

突然之间,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在他耳边炸开来。

「啊啊啊啊啊——」

一剑被惨叫声一震,猛地从梦中惊醒,当下所有景象瞬间消逝,哪里还有什么泥鳅沼泽。

他神情呆滞地眨了眨眼,发觉只有惨叫声仍在继续。

他缓缓回过头去,看见阿旺不知道为什么万分痛苦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双手护着……好像是那个东西……整个身子蜷曲了起来,痛得不停颤抖……

一剑愣愣地,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房门突然被由外头踹开,穿着单薄亵衣睡眼惺忪的一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又困又慌张地问道:

「昨了、咋了?发生啥事?谁在半夜鬼叫鬼叫?」

一剑低头看着自己沾着不明白浊的手掌,而后抬头,呆呆地望着妹妹说道:「俺梦见一条很大的泥鳅,然后、俺好像,把阿旺当成那条泥鳅……给用力扯了……」

「俺的娘啊——」一叶立即瞥向蜷成一团痛得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的莫秋,脸­色­刷地惨白。

肯定断了……

第九章

天香楼里有道鳅鱼鲜汤,作法是泥鳅洗净,虾去头尾,加水、生姜、盐、独门药材,煮沸后文火慢炖,上桌后味道鲜美­嫩­滑,凡老饕与男客必点之。

老饕是当然,天香楼总是能吸引无数饕客,然为何强调男客?那是因为这汤在医书中早有记载,益气助阳,滋阳补肾,治阳萎早泄。一句概括之,壮阳。

大夫来看过,幸好莫秋那小东西没给一剑的蛮力拉断,只要休息个几天就没事。

一剑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连连向莫秋赔不是。

莫秋一句话都没责怪过一剑,他只是用那张惨白的脸对一剑笑笑,说道:「大当家的别放心上。」

莫秋这话一出,一剑更是自责,根本忘了是谁先往他身上捅,才会被他当成泥鳅抓,反倒是将莫秋的伤当作自己的责任,家中长堤两处跑,分神照顾莫秋。

莫秋几日小解都是一片红,有些怵目惊心。但毕竟重创过后一剑的心思可说全放在自己身上,虽然被抓得差点断掉,他还是很开心。

拜前些年那些灵丹妙药所赐,这副身子强健得很,第三日便能下床行走。

这天接近中午的时刻,莫秋远远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他知道一剑抽空来看他了,便赶紧跑回床上躺好,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眼巴巴朝门口望。

一剑端着午膳踏入门内,莫秋慢慢起身,虚弱地朝他喊了声:「大当家的!」

一剑忧心地走过来,托盘搁在矮几上,扶住莫秋说道:「别动,我托着你再慢慢起来,小心伤口。」

一剑担心莫秋的伤,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温柔到莫秋整个人陶陶然。莫秋其实挺能忍痛,这等伤对他而言根本也不算重,然而被一剑关切的眼神一看,他便全身都软了,床也爬不起来了。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太久。

躺在床上让一剑喂了四天,第五天的中午,一剑便没来看他了。莫秋明白装模作样躺了这么久,还从一剑身上骗得不属于自己的温柔,是该认命回去当下人了。

这天他驼着背,提个水桶拿着搌布往厅里去,但因伤势没好全,所以走路时一瘸一瘸还双脚开开,姿势有些难看。

在快接近大厅的时候,莫秋便听见一阵笑声,他站在长廊外头往厅里探去,见到的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一剑背上挂了个少年,那少年生得明眸皓齿俊俏非凡,圆圆的脸上带着点稚气,湖水蓝的薄长衫随着动作翻飞,煞是好看。

一剑一脸宠溺地随少年在自己身上折腾,一叶大剌剌坐在长榻上与他们对话,其间悠然和乐、笑语频频,彷佛无人能闯入其中一般。

「哥哥昨天还念着你呢,你今个就自己跑来了!」一叶说道。

「眞的吗、眞的吗?师父你想我啊,我也很想你呢!」小阙笑着,天眞无邪的脸庞上笑容单纯无垢。

「师父想你,想你有没有照师父吩咐天天蹲足一个时辰的马步。你这孩子此谁都贪玩,基本功不练,成天就想往外跑!」一剑甩着背上的人,逗得小阙咯咯地笑。

小阙说道:「是娘让我来的啊!阿央说师父欠缺人手,娘就拿令牌给我,要我领几个弟子来帮你。娘还说你需要多少银子尽管到家里票号取去,师父的事,就是她的事哩!」

「还不是宫主疼你,才肯卖我们这么大面子!」一叶故意说得酸溜溜的。

小阙立刻便道:「娘疼我,可我疼你们两个啊!」

「呦,宴小宫主这么说,要让央小子听见,不吃醋死了。」一叶说。

小阙笑得眼都瞇起来了。「阿央也疼你们两个啊,和我一样!」

莫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苦涩非常。他一个人站在大厅之外,与厅内的欢乐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他想进去,但哪有资格进去。他在延陵府中不过是个小厮,哪点比得上那被一剑捧在手心上宠着的人重要。

一剑瞥见了愣在门口的莫秋,立即朝着他走来。「你怎么起来了!」

小阙仍然赖在一剑背上,他的小脑袋从一剑背后探了出来,好奇地看着莫秋。

「这人是谁?」小阙问。

「府里头的杂役。」一剑对小阙说。

莫秋的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虽然明白那的确是自己如今在一剑心目中的地位,但由一剑嘴里说出时,他仍无法坦然接受。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一剑宠着爱着的人了。

他只是一个相貌平庸,长着满脸麻子,还不幸伤了那东西,连一剑身上那小子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的下人而已。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阙问道。

莫秋的目光扫向小阙,心里一阵厌恶。这个只有一张脸长得能看的死小子­干­啥黏着他舅舅不放,一剑新收的徒弟?呸,他才不承认!

小阙被莫秋恐怖的­阴­鸷的视线一扫,突地打了一阵寒颤。他不明白自己那话问得有什么不对,惹得这人不快。但这人眼底的狠意一下子又消失无踪,瞬间的转变让还来不及反应的小阙呆了好一下。

「小的名叫阿旺。」莫秋咬牙道。

「啊,阿旺,」小阙把下巴靠在一剑肩上,歪着头天眞无邪地问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啊?」

莫秋当然不可能在一剑面前说出自己心里那点事,而小阙却突然对莫秋感了兴趣,放弃黏住一剑,改成绕着莫秋团团转。

幸好在莫秋耐心用罄之前,一叶直接把小阙拎了开去,要不面对这个霸占了自己心上人的小混蛋,莫秋眞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拿洗衣­棒­往他头上扔去。

雨又开始下了,天­色­­阴­沉,乌云盖顶,淅沥哗啦的雨声让人心烦意乱。

隔日一早一剑带着小阙去巡堤,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独自留在府中做杂事。

莫秋坐在屋檐下动作缓慢地洗衣,长廊外冰凉的雨水不断喷溅到他脸上。他想着稍早小阙兴高采烈地跟一剑出门的景象,心里泛起酸楚,但下一刻立即自嘲起来:

「你啊,拿什么和人家比,人家那是浮华宫的小宫主,是他收的徒弟,而你只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下人。还想争什么宠,根本没那资格!」

莫秋正自言自语说着话的时候,一剑从前廊走了过来。

莫秋闻声抬头,一剑朝他露出个笑容,当下他不只心酸,连眼都酸得要掉泪了。

「大当家的不是带宴少爷去玩儿了,怎这么早便回来?」莫秋甩了甩手站起来,随意往身上的粗衣擦去,留下两个湿漉漉的水印子。

「雨下得太大,四处水蒙蒙,小阙觉得无趣,我便先带他回来了。只是待会儿还得要再去大堤一趟才成。」一剑说着,缓步走向莫秋。

一剑一直觉得这孩子聪明伶俐,不论吩咐什么事都毫不拖延立即办好,他前两日对一叶提起要让这孩子去天香楼学管帐,做些轻松点的工作,一叶也答应了。

今日忙着出门差点忘了这事,一剑趁着这趟回来本来想对他说这好消息的,然而才靠近一些,莫秋却连话也没响应,转身便走。

一剑觉得有些奇怪,遂问:「怎么了,阿旺?」

其实明明不关一剑的事,明明都是自己的错,然而莫秋一听见一剑朝自己喊出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时,竟压抑不住地低吼出声:「别叫我这个名字!」

一剑愣了一下。他敢肯定莫秋在生气,却不知这人在气什么。

莫秋走了两步,立即被一剑拦下,一剑站在莫秋身前,看着这只矮他一些的少年迅速低头,然而那来不及隐藏的神情早被他看见。少年脸上,带着一丝委屈。

莫秋生生压抑下自己的怒气,也压下遇上这人就脆弱了的心,他轻轻吸两下鼻子,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对大当家的这么说话。」

一剑愣愣地看着莫秋,方才那一瞬间,这熟悉的情景,让少年的模样与那人重迭在一起。他想起了那总是对他发脾气,而后又硬生生克制自己,朝他认错的人。

一剑张了张嘴,一个不能说的名字堵在嗓子眼,让他眼眶微微热了起来。

他举起的手原本想放在这人发上,轻轻安抚,就像自己以前常做的那般。他知道自己做事总想得不周全,稍不经意便会惹这人伤心,然而伸出的手却突然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之后才收了回来。

「不打紧,你去忙吧……」一剑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离开这叫阿旺的少年,往前厅方向走去。

方才差那么一点,便叫出了那个名字。

小秋……

他心里唯一的人。

已经病入膏肓了吗?原来这些日子这么在意这个少年,无时无刻想对他好,想照顾他,竟是在这少年身上寻找莫秋的身影。

他眞的想见他、眞的想见他了。

他想念他的小秋朝着他笑的样子,然而,那日天香楼内,也是自己亲手推离了他。甚至他在门外跪了那么久,刮风下雨烈日曝晒,都是他不让他进门来。

那人,如今如何了呢……

是不是好好的,有没有人照顾他?

他心里也是很想他……

然而、然而……

雨又下了,而月下得又急又大,令得前些时日已经高涨的水流更加湍急。

夜深时刻,风声雨声在窗外呼啸,一剑方才要睡下,却听见外头隐约传来仓促的敲锣声。他打开门仔细听着,惊觉那声音竟是喊着:

「不好了……发水了……姚河快决堤了……」

一剑心中大骇,急忙披上外衣往外走去。这时阿福带了个人匆匆忙忙往他跑来,那人是夜防民兵,见着一剑还没开口,一剑立道:「边走边说,情形如何了?」

那人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地道:「大雨让上游山洪爆发,滚滚黄泥倾泄入河塞住这几日好不容易疏通的河道。河道被截断,大水无处可泄,怕要冲出两岸堤防了!」

一剑同那人快步往外走去,这时原本应该睡了的小阙也跑了出来,他揉揉眼急喊:「师父捎上我啊!」

一剑点头招了小阙,这时候多个人多份力,于是三人便一起前往兰州大堤。

天­色­昏暗,几乎已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一剑才靠近堤防,便听见轰轰水流声如万马奔腾而过,激流湍急之速,连长堤也为之震动。

民兵忙着将之前准备的土包拼命往大堤上迭,然姚河激起的水涛几乎都已经打到脚边,耳旁大河怒吼,所有人既恐又乱,可为了兰州城内的亲人,他们仍是努力地刨土装袋,送上长堤去踩实成墙。

一剑和小阙天生力气大于常人,他们两个肩扛三袋重土,手抱一包,也是拼命地一直迭,就怕晚了慢了,水势冲破堤防而出,会害了兰州城里的百姓。

一剑见情况危殆,转头拉了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道:「立刻回去叫守城士兵将城门关紧用土包挡住,这堤怕是撑不下去了,千万别让水淹到城里!」

那人看见一剑便是一愣,目光忽地别开,脑袋畏畏缩缩地直躲。

一剑也一愣,发觉跟前之人似乎挺面熟,可一时间却想不起究竟在哪看过这人。

这时离一剑稍远的小阙爬到堆得有膝盖高的土包上头,照那些民兵的吩咐奋力地在土堆上跳,要把这些临时筑起的土包墙压实。

可雨中湿滑,小阙才跳没两下,忽地脚下靴子一溜,竟整个人就往河中滑去。

小阙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旁边好几个人大叫出声。

一剑慌张回过头去,只见右方土包墙缺了一块,一个白­色­身影弯腰靠在那凹陷处,吃力地将差些被急流冲走的小阙给拉了回来。

一剑有些呆,小阙惊魂未定,紧紧抓着白衣人的衣襟,白衣人脸上神情复杂,想要推开,却又不得不将浑身都软了的小阙给揽住。

一剑的目光移至白衣人身上,大雨直落,让他看不太清对方的相貌,但也因为如此,让他惊觉对方的身形似乎是自己所熟悉的。

「门主——」被一剑抓住的那个小喽啰拉着嗓子朝白衣人鬼叫喊道:「门主——是师叔祖自己抓住我的,我没有对他泄露身份啊——」

一剑一震,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少年,凑近一看,发觉原来竟是曾经在铁剑门里见过的铁剑门弟子。

他嘴巴合不起来,愣愣再抬头,往白衣人方向看去。

只见那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人微微垂下了头,踌躇半晌,慢慢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掉,露出一张白玉脸庞来。

「……小……小秋……」一剑努力望去,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莫秋白衣上沾满了泥,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丝而下,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的一只鞋不知掉在哪里,气息微喘,胸口起伏着,竟是急急赶来的。

但即使外表与气势不再是那日天香楼内叫人几乎无法直视的模样,即使他如今浑身湿透又衣衫不整,但他的眼睛在雨里仍是那么亮,容貌仍是美得令人心颤。

莫秋淡淡对一剑身边的铁剑门弟子道:「照我舅舅说的话做去!」

莫秋松开小阙,同时一剑比松开铁剑门弟子。那弟子领命后飞也似地往长堤下逃,急急赶回兰州城去。

一剑不敢相信莫秋这些时日竟一直在自己身边,那名叫阿旺的少年原来是假的,而这张他看了一段日子,甚至还有了好感的容貌,也只是张人皮面具。

想到自己居然又被这个人所骗,那被掩埋在心底还未愈合的伤口又狠狠痛了起来。

一剑怒气无法遏抑,放声吼道:「你易容待在我身边到底是何居心?我身边还有什么值得你纡尊降贵假扮小厮计谋夺取的吗?你这回又想杀谁害谁?若你再敢动我兄弟或我徒弟,就算你是我爹唯一的外孙,我也不会轻饶你!」

一剑朝莫秋怀里的人喊道:「小阙,快过来!」

一剑犹若将他视为洪水猛兽一般,莫秋双­唇­颤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阙看了莫秋一眼,发觉莫秋脸上竟是快哭出来的神情。可他不敢不听师父的话,立即松开手往一剑方向跑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留在你身边没有任何目的。」莫秋突然放声大喊:「我只是想见你!」

只是想,见见你……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仿佛在响应莫秋的吶喊一般,黑蒙蒙的天边突然落下一声响雷,轰隆巨响。

落雷银光划破天际,也照亮对立着的两人。

莫秋眼眶红着,顺着脸庞落下的不知是雨是泪,他的脸颊被冰冷的雨水冻得苍白,双目直直地看着一剑,不肯放开。

小阙一路往前冲,偏偏这时却被突如其来的落雷声给吓到,他脚下又是一滑,整个人往土包堆摔去,过大的力道来不及止住,竟猛地连人带土包就这么撞入河里。

小阙惊得整个人都僵了。

一剑大骇,立即扑向前去抓住小阙。

然而缺口处水流又大又急,一剑和小阙立即被冲了出去。

一剑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要救小阙,他在湍流中奋力回身,使尽最大气力将小阙举起往河岸抛去,跟着自己就在那剎那间被大水远远带离河岸。

山洪爆发,姚河河水夹带大量断枝残­干­与土石泥沙,滚滚河水奔流冲击,一剑空有一身武功,面对如此恶水也难以脱逃。

接连被几段树­干­撞击,沉到河中与迎面而来的碎石相碰,一剑感觉五脏六腑几乎快碎了,而这滔滔河水却似乎永无到头之时。

「舅舅!」

载浮载沉间,浑身是伤的一剑似乎听见了那个人的呼喊。

「舅舅!」

他睁开眼,听见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而后几乎到了身旁。

「小秋!」一剑张嘴,却喝进了满嘴泥沙。他拼命探头往四处看去,循着声音来处,想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而后,竟在不远的激流当中,看到那抹奋力向他游来的身影。

莫秋是跟着一剑跳下河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完全没有想到别的,见一剑为救小阙落河,接住被一剑抛回的小阙,下一刻,他便跳水追一剑而去。

姚河水急凶险,但莫秋不管,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这个人,若失去了他,那他这生即便苟活下去,也再无任何意义。

一剑已在自己眼前,莫秋拼命地追、拼命地追。河水灭顶,他努力再游起,河中无数碎石往他身上撞,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看着浮浮沉沉的一剑,心里只是害怕……快见不到他了……快见不到他了……

若他沉入了河底,那他们就永远永远,都无法在一起了……

「小秋!」

莫秋听见一剑叫他了,已经很近,很近的距离,他快游到他的身边了……

然而便在莫秋惊喜着终于碰到一剑对他伸来的手,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抓住一剑时,一截随水漂流的巨木却从后猛力撞上了他,将他与一剑再度分开。

「小秋——」

莫秋遭受重击,眼前只觉白光一闪,气力彷佛瞬间全被拔去。

他的身躯被河水卷了进去,带离一剑身边。

莫秋想再回去,他心里着急惦念,却发觉自己连移动一根手指也无法做到。

他在大水间听见一剑撕心裂肺的吶喊,恍惚间想道,是不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事让一剑伤心了……

对不起,舅舅,对不起……

莫秋开口想对一剑道歉,但一张口,浑浊的黄水却冲入了他的口中,盖过他的口鼻。

对不起……舅舅……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让你这么伤心……

我会改的、我会改的……

我想回到你身边……我不想……你为我伤心……

第十章

一剑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猛烈地咳嗽,鼻腔口间仍有姚河泥沙的味道,然而左右一看,自己哪还是在河里。

他回到了家中,被安置在床上,一叶和小阙都守在他的床边。

可是……可是……一剑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地问:「……小秋……小秋他……」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他在房里?

一剑只记得大水汹涌间莫秋沉了下去,他整个人几乎疯狂,拼命地游向莫秋,将那个曾经以为无法再碰触的人紧紧抱住,想着不会再放开了,直至凶猛的河水冲得他筋疲力尽,失去意识为止。

一剑心里头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问不出口。

一叶望了他哥一眼,而后摇了摇头,别了过去。

小阙缩在床旁的椅子上,脑袋耷拉着,埋进双膝之间。

一剑颤颤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胸口不停起伏着,而后眼眶红了。他摊开自己的双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是他松开了莫秋吗?所以才没和他一起被救起来?他不相信自己昏迷后竟然放开了莫秋,他本以为即便赴了黄泉,他的手也不会松开。

一叶低声说道:「我听小阙说,你以为他留住你身边是别有居心。」

一剑抬头,眼神茫然无措。

一叶偷偷瞧了他哥一眼,见着一剑的神情,心里痛了一下,立即别开脸去。

一剑喃喃说道:「他说、他说他没有任何目的……他只是想见我……我……应该相信他的……」

「你是该相信他!」一叶低吼了声。「那孩子为了想留在你身边,不但答应我易容不与你相认,甚至吞下小七给他的药丸,甘愿散去一身功夫。他如果别有目的,根本就不需那么做!

对他而言,你的原谅比一切更加重要,铁剑门他不要了,一身功夫也不要了,甚至连自己的姓名与容貌也可舍去,只为了能留在你身边。哥,小阙亲眼见到他为了救你跳入大水之中。他一心一意待你,你就如此待他的?」

一剑眼泪掉了下来,放声痛哭。他悲恸地不住喊道:「俺应该早点原谅他的、俺应该早点原谅他的!俺早就知道那不是他的错,他不知道迷宫会塌下来压着你,甚至小七他都护得牢牢的。都怪俺的牛脾气,是俺不该、是俺不该……」

一剑哭得鼻涕眼泪齐流,整张脸都皱了。「……小秋……俺的小秋啊……舅舅害了你……舅舅不怪你了……你回来啊……」

一剑伏在棉被上痛哭失声。他错了、他错了、他眞的错了。没什么事比看着莫秋好好的更重要,若不是他坚持不见莫秋,莫秋也不会出此下策易容待在他身旁,而后为了救他,葬身茫茫大水当中。

他后悔了……他眞的后悔了……若莫秋眞的已经改过,这世间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一叶看一剑这模样,眼眶一红,眼泪差点也滚了下来。他连忙用手搧了几下,把泪水搧­干­。

门外一抹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便站在那处。

一叶朝门口望去,对那杵着不动的人喊道:「还愣着在那里­干­嘛,没听见你舅舅说已经原谅你了吗?」

门边那人踌躇半晌,慢慢地走进门来,行进间白衣犹若雪莲绽开,简单不繁复的素­色­长衫衬得他一身出尘不染。

他开口,低低喊了一声:「舅舅。」

他柔和酥磁的嗓音缓缓送出,听得哭得不能自已的一剑噎了,慢慢从棉被中抬起头来。

一剑脸上交错纵横的都是眼泪,英挺的鼻子下还挂着两行鼻涕。他双­唇­微张,愣愣地看着朝着他走过来的白­色­身影。

莫秋不敢走得太急,他心里头七上八下地,然而他的视线却紧紧地停留在一剑脸上,看着这人哭成这样,他的心也痛了起来。

莫秋跪在床前,柔顺地伏在一剑身上,他轻轻环着一剑的腰,指尖仍不停颤抖。

「舅舅我没事。」莫秋说道:「你在大水中一直抱着我没放手,后来他们沿着河岸找,一起捞起了我们。」

莫秋低声问:「舅舅你眞的原谅了我了是不是?我眞的知道错了。以后你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会去做,我永远都会听你的话,你别再扔下我……」

「小秋……」突然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一剑不敢置信,他看向一叶,一叶向他点头,而后他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眞的。他的小秋回来了,没有死,没有离开他。

一剑如同踫触珍宝似地,抚摸着莫秋黑丝绒般的滑顺发丝,他摸着莫秋的脸,擦去莫秋眼角渗出的泪滴。

一剑不停点头说道:「舅舅不会扔下你,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伏在一剑腿上的莫秋捉住一剑的手,就着跪在床前的姿势,缓缓地将满脸鼻涕眼泪的一剑拉了下来,在一剑­唇­间烙下一个吻。

莫秋对着一剑露出了笑,他的眼晶晶亮亮地,绽着水光,眼底有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眷恋,还有对这人至死不改的深情。而一剑忍不住心中激动,回吻了莫秋。

靠这两人很近的小阙还是窝在椅子上,他的眼睛也亮晶晶地看着这两个在他眼前亲来亲去的人。

一剑和莫秋历经生死再度重逢,彼此眼里除了对方以外,再容不下其它。

他们完全忘了房中还有其它的人,正当小阙想探头过去问他师父和他师父的外甥在­干­嘛时,一叶突然从后头捂住小阙的嘴,把这好奇的孩子揪了出去,关门。

大水过后,姚河沿岸赤地千里,两岸农田几乎全毁,但兰州城外这片急弯却因一剑与兰州居民合力抢修得宜,比其余地方少了大半损伤。

之后,一叶一声令下,天香楼打开大门发粮赈灾,一剑则加派人手为居民重整田地,莫秋更是命令门下弟子固守兰州,维持灾后安宁。至于兰州知州张叹,莫秋清空了那家伙的家产,八十万两银用于灾民身上,当然,没让他舅舅知道。

而后,延陵冀骨灰所铸的无名剑迁入祖坟,当年被陆誉一手所灭的赤霄坊起炉再开,延陵家尘封已久的大门也上了新漆重新再启。

莫秋以赤霄坊小当家的身份,亲自发帖江湖各大派。赤霄坊与延陵家大门重开那日,武林各派几乎都派人前来道贺,兰州百姓感念一剑恩情更是携家带眷地到访,当日宾客云集,绵延几里络绎不绝。

当年锻造功法独步天下的赤霄坊重现,再度名动江湖。

待诸事底定,也已是三个月过去。这些日子莫秋将铁剑门事务暂交陆明明与陆丁丁姊弟打理,自己则在延陵府中住下。

这日早上起来,一剑已经出门忙去,同一叶去了天香楼一趟,过午收到弟子通报,才回府中批阅陆明明快马送来的文书。

下午一剑抓着只巴掌大小的红鹂鸟跑进书房,见着莫秋急急便道:「小七那小子在信上说给你吃的那化功丸其实是假的,还说那其实是找来要治你眞气逆转的药,你快运功看看功力是不是恢复了,还有还有,是不是内力也运转自如了!」

莫秋放下笔,笑望一剑。「我前些日子就发觉古怪,体内眞气几度散去又几度聚起,而目内力化得至纯,身体亦轻松许多。后来才想到小七舅舅说要散我功力也许是吓唬我,他拿给我吃的或许是什么珍贵灵药。」

「这个小七眞是!」一剑皱起眉头。「怎么连这个也拿来开玩笑!」

莫秋低声说道:「但若不是如此置诸死地而后生,你也不会原谅我。」

一剑一时噎了,放开红鹂鸟让牠飞回主人身边,而后慢步踱至莫秋身旁。

一叶那日故意使计说莫秋葬身河底,害得他一个大男人哭得鼻涕眼泪简直是用喷的,可正如莫秋所言,若没发生那些事,他又怎么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困在死胡同里走不出来。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可蹉跎,既然莫秋已经改过,那便好了,他不应该想那么多,逼死自己,逼死莫秋,还让身边的人为他们伤心难过。

「好了、好了!」一剑摸摸莫秋垂下的脑袋,说道:「以前那些事就当没发生过,你既然已经回来,那就要开开心心的,成天愁眉苦脸像什么样!」

莫秋迟疑了一下,轻轻伸出手,试探般地往一剑的腰揽去。一剑不躲也不闪,心中没有任何芥蒂,任莫秋给揽了。

莫秋吸了一下鼻子,眨了一下眼睛,心里头酸酸甜甜的,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他靠在一剑身上,揽着自己好喜欢的人,静静地嗅闻着这属于他的­干­净气息。

他自幼总是孤独一人,见着别人有的,便拼命也想求到。

他曾经想从陆誉身上得到无法属于自己的亲情,曾经以为漏夜带他逃离铁剑门的陆遥会对他好。他不断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后也不断被自己所伤。

直到后来遇到了一剑,一剑无边无际的宠爱与细心呵护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而后因一剑而发现总是对他骂咧咧的一叶,其实也是一心一意地为他着想,即便自己害他断了双腿几乎无法行走,一叶也没怪过他。

这两个人给了他他所渴望的一切,是以那些因为从来无法满足而拼命掠夺的贪念,也因这二人的关爱与包容,而慢慢散去。

他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所有,一切已经足够。

只是在这之间……还有一点尚未恢复原样……

一剑揉揉莫秋的脑袋,就像以前那般,把莫秋束好的发丝弄得一团乱。

越靠近一剑,莫秋便越想完全独占这个人。然而自自己恢复身份回到一剑身边后,一叶就叫人把他的东西全部从一剑房内偏间搬了出来,搬到院子的另一头。

「那个……舅舅……」莫秋想说他已经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抱着枕头睡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可以让他回他身边睡了吧?

只是这时,小阙突然从门外探了颗脑袋瓜子进来,眨了眨眼问道:「师父,你不是说要教我武功吗,怎么进去这么久还不出来?」

一剑搔搔脑袋笑道:「对啊,还眞给忘了。你等等,师父马上就来!」

莫秋的话还停在嗓子口,一剑便把他扒开,朝小阙那里去。

莫秋瞇了瞇眼,记下宴阙这爱搅事的小子了!

小阙功夫正在起步,自然而然一剑便得多花心思在他身上。虽然这两人眞的没怎样,但当莫秋听见仆人谈论昨日那啥小公子练功练累了在大当家房里睡,还抢了大当家的棉被把大当家踢下床时,整个人差点没被妒火烧到焦巴。

莫秋每回看见小阙牙关都会很痒,如果不是看在他娘曾经救了一叶的份上,说不准眞会把那小子生吞活剥、拆解入腹以解其恨。

傍晚,莫秋经过院子时,又看见那个拿着巨剑轻松挥舞的人。

小阙将那把巨阙大剑舞得赫赫生风,他的剑招同一剑一样刚强利落,和自己剑势中所挟带的一丝­阴­狠绵柔截然不同。

「赤霄七式……」莫秋瞇了瞇眼。想起这家伙竟然和一剑同为极阳之身,还是一剑宝贝得不得了的徒弟,莫秋心里那些个不爽快又全升了上来。

他低低哼了声从长廊走过。幸好这两年自己脾气有些收敛,想到家里人都宠这小的宠得不得了,不想打坏这一团和气,便忍下不去计较。

只是当莫秋要绕道离开时,小阙却眼尖见着了他,还「啊」了一声,急急忙忙收剑往他这头跑来。

「那个、那个!」小阙喘吁吁地拦住莫秋。

莫秋横了小阙一眼,冷淡地道:「宴小宫主有何贵­干­?」

「一叶同我讲过你跟师父的关系了!」小阙突然爆出这么一句。

莫秋心下一冷,以为这小子下句话便要开口阻挠他与一剑,谁知下一刻小阙却道:「一叶说你与师父两情相悦,还早就已是师父的人,所以不管谁靠近师父,你都要吃醋生气!」

莫秋脸黑了下来,小舅舅同这小子说这些事­干­嘛?

「我很久以前就听过你的名字了。」小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莫秋,像只小狗似地。「那时候我就好想见你,可没想到你却好讨厌我,我很伤心呢!」

莫秋本想回应「你伤心与我无关」,但小阙给了莫秋一个天眞烂漫的笑容,开心说道:「后来我问一叶,一叶就说只要我乖一点、对你好一点,你就不会讨厌我了。」

莫秋心下早有些不耐,他正想举步离开,没料小阙这时却朝他叫了声:

「师娘!」

莫秋一愣。

小阙笑着说道:「我会听你和师父的话,努力学武功,不让你和师父丢脸。你让我继续跟师父习武好不好?别讨厌我好不好?」

小阙嗓音纯净清澈,张着亮亮的眼睛看着莫秋,莫秋愣了好一阵子,直到小阙都快急了,这才轻轻应了声:「……嗯。」

小阙高兴地大喊:「谢谢师娘!」

莫秋走离两步,而后又回头瞟了小阙一眼,道:「师娘这两个宇没人的时候可以叫,但有人的时候不许叫,知不知道?」

「知道了师娘!」

莫秋在小阙欢天喜地的恭送之下摆驾离开。他虽没太大响应,神情也是冷的,但其实早在听见小阙那句「师娘」时,就心花怒放了。

莫秋往外走去,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露出左脸颊上的梨窝来。

他突然觉得其实这宴阙也没什么威胁­性­,还有那么一丁点讨人喜欢。不知自己之前看不顺眼他什么!

朝外走了几步,莫秋猛地止住步伐。走错路了,他要去书房!昏头了眞是……

夜深了,窗外有风,长廊上灯火摇曳。

一剑在外奔走一日,回房时看见书房仍亮着,于是走了进来。

莫秋也许是累了,竟伏在案上睡着,手里还拿着笔,铁剑门送来的文书被压在脸下,连自己走进的声响都没吵醒他。

「小秋、小秋。」一剑摇了摇莫秋,莫秋睁开惺忪睡眼,应了一声抬起头来。

莫秋一脸憨然,脸颊还因压在文书上太久,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上去。瞧他这个样,一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说道:「怎在这睡!」伸手一揽,便拦腰把莫秋抱起,要将人送回房去。

莫秋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落入一个安稳的怀里,他抬头,见着一剑垂首敛眉,低低地朝着他笑,眼角一分柔情、眉梢一分蜜意,看得莫秋心神晃摇无法自持。

又作梦了,又梦见舅舅来找他了!眞是既甜蜜又残忍啊,明日晨起又得洗裤子了吗?当莫秋如此想,爪子便像梦境中总会做的那样,慢慢滑入了一剑的衣襟当中。

一剑抱着莫秋往外走了几步,身上随即传来怪异的感觉,莫秋拉开他的衣衫摸过来又摸过去,还有湿湿滑滑的东西从锁骨舔过,然后被咬了好几下,跟着莫秋那只手又从他胸膛|­乳­首滑过,拧了拧,往下胁而去。

腋窝可是一剑的死|­茓­,被莫秋这么一摸一揉,当下腰就软了。

「小秋!」一剑喊了声,踉跄一步几乎无法站稳。他连忙靠在门边把莫秋给放下让他站好,脸上七彩缤纷地。

双脚落地的同时莫秋也醒了一大半,他愣愣地看着一剑把自己的手从他的衣襟当中抽了出来,还看见一剑神情古怪满脸通红。

莫秋眨了眨眼,好一下子才看清眼前情况。

一剑胸前大开,脖子以下布满点点咬痕,发丝微乱,气息微喘,眼中一片水光。

莫秋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急忙往后一退,手足无措地不敢看向一剑。

一剑见莫秋这样心里倒是有些说不清的滋味。他低声说:「是不是太累了所以又犯病了?小七说梦行症只要积郁在心便容易复发,你药有继续吃吗?还是明天我叫阿福给你抓去?」

莫秋想说自己的病早好了,只是老是被春梦所困扰而已。他没想到今日睡着睡着竟把现实当成了梦,对一剑上下其手起来。

莫秋低头说道:「没事,我回房去了,舅舅你也早些休息。」

他与一剑虽然和好了,一剑对他的亲近也没有抗拒,但莫秋始终没敢跨过最后那步。那步中间像是横亘着道悬崖,一是一跳就过去,二是一跳就摔死,因为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莫秋变得小心翼翼。

他知道一剑喜欢他在意他,但却不知道一剑的喜欢是不是还和当年的喜欢一样。毕竟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是当年模样,他也不敢随便推倒一剑了。

莫秋讪讪退开,跨出门去。然而一剑在看见莫秋脸上落寞的神情时,难以克制地伸出手去,急急扣住莫秋。

莫秋讶异地回头。

一剑的脸比莫秋还红。

「舅舅……」莫秋讷讷地喊了声。有些胆怯,眼眶有些红。

「你小舅舅说怕你故态复萌,所以要我别成天兜着你转。」一剑慢慢地把莫秋拉回自己身边,他温柔地抚着莫秋的脸庞,看着莫秋凝视着自己时,那么专注而认眞的神情。「可如果那样会让你伤心,那俺不想做了!」

一剑也好想这个人,因为不想再失去,所以他也变得小心翼翼。他听了妹妹的话,不和莫秋同床,还听妹妹的话,摸摸手可以,但亲嘴绝对不行。

他们之前分别了那么久,加上这些时日的压抑,一剑已经完全无法忍耐。

当两人这般凝视,近得气息交融,一剑感觉身上似乎被莫秋点着了一把火,再也难以控制。

一剑吻住莫秋,莫秋身子一下子软了。如同化作一弯春水,融化在一剑怀里。

书房的门被关起,案桌上的书册被扫下,一剑将莫秋放到桌上,不停地吻着他。

一剑的舌深深探入莫秋口里,莫秋反客为主吸住一剑的舌,不让他离开,他十指伸入一剑髪中揉着,抱着他激烈亲吻。

反复的戳刺,带起暧昧水声。一剑顶着莫秋的部分缓缓硬起,莫秋伸手往下,握住那顶在他小腹之上的灼热,不断捋动,一剑气息渐喘,越发难以控制。

几乎连解下衣衫的余裕也无,相隔了这么久才能再度触碰到对方,沉寂的欲望一触即起,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一剑拉下莫伙的亵裤,单手揉着莫秋的臀。另一手则被莫秋握着,指节一点一点地被舔湿。

一剑一声粗喘,慢慢分开莫秋臀瓣,将手指伸入。他揉着抚着,撩拨起莫秋的所有情yu。莫秋双手环住一剑颈项,气息不稳地任一剑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而后手指抽出,火热的昂然抵住入口。

莫秋难受地扭着腰,啮咬一剑的耳廓,沙哑酥磁地低喃:「进来、进来。」

一剑握着莫秋的腰,猛地一下完全顶至深处。莫秋身子一僵,被填满的感觉令他难耐地呻吟出声。

一剑缓缓撞击莫秋,深深进入,酥麻的感觉让莫秋完全无法制止自己的呻吟,激动得脚趾蜷曲,分身顶端­射­出了半数白浊。

一剑抱着莫秋,一下一下地顶,坚定而有力的菗餸不断持续,难以承受的极致快感,让莫秋失神,陷入翻涌的欲海中难以自已。

夜很深,长廊外只有风声,雕花木门内,一声又一声令人脸红心跳的沙哑低吟幽幽溢出。喘息声越来越重,撞击声越来越快,陡然拔高的呻吟之后,书房内的动静慢慢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轻轻响起,柔柔的嗓音说着:「到榻上去好不好?」

而后静了一会儿,又兴起了些许不算是挣扎的挣扎碰撞声,还有令人遐想的低低喘息。「……嗯……别夹得我这么紧……舅舅你夹得这么紧,我疼啊……」

「你轻点、轻点……俺的腰啊……」另一个低沉的噪音响起,那人声音听起来虽有些痛苦,但随着越来越快的撞击声响,那人的喘息声也慢慢地变了调。

啧啧水声,浅浅低喘,无尽的欲念,却也是满满的爱恋。

罗帏帐内春光点点,将深沉寂静的黑夜化作旖旎无限。

而后,直到夜都快过去,书房内还是……

「啊啊啊……不能这么折……会断……小秋……你快下来……」

「不会的舅舅,小秋哪舍得让你断……」轻轻的低笑声,透过木门传出。

《全书完》

番外:南城遗事

第一章

陆誉并不常到南城,若不是那日收到了妹妹的信,或许,他便不会遇见那个令他一生难以忘怀的人。

南城湖畔,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他点了一壶酒,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湖畔杨柳依依。

原是清静的下午,他一杯酒端至嘴边,却叫湖畔嘈闹的声响坏了一切宁静。

湖边一名乌衣青年拉着衣襬走得急促,身后跟着七八名拿着丹青画轴的中年­妇­女,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丰腴,却是动作俐索,追着那名青年不放。

青年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引起湖边一阵­骚­动。

多少路过的姑娘家朝着他抛手绢,含羞带怯,只盼那人回头看她们一眼。

陆誉一杯酒举了许久也没喝落,一旁的小二缓缓靠了过来,远眺窗外,如同闲聊似地说道:「那啊,是千金公子苏解容,他后头追着的是本地最有名的媒婆们。客官外地来的吧,这场景几乎三两天便要上演一次,南城名胜啊,没见过吧!」

小二话落,他一转头,小二已经到别桌去了。

把酒喝完,他放下银子离开酒楼。

南城,热闹繁华的地方,风徐徐地吹,有种仿佛不在人间的疏离感。

牵着马匹,沿着湖岸缓行,他不会在此地待上太久,打算见过妹妹后便离去。方接下铁剑门门主之位,顶上那些老头个个想压制他,还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是以此处的悠闲对他而言,实过于格格不入。

后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地一个黑­色­身影猛地撞来,他手中缰绳一松,整个人被对方撞进了湖里。

三月湖水冰冷,他落在湖边浅滩之处,低头看了看浑身湿透的自己,而后抬起头来,见到了一张深刻入他心的脸庞。

那人看看自己,又看看他。忽地一笑,神采飞扬的面容犹若湖边三月的春光。

那人剑眉斜飞入鬓,眸似春水盈盈,些许天眞掺着些许邪气,有着谁都无法比拟的容貌,有着笔墨难以绘出的风姿神采。

那刻起,注定了他一一生的陷落。

千金公子苏解容,回顾百万,一笑千金。生有好姿容,众逐之。

那日,他湿淋淋地走到妹妹在南城的居所。

苏解容强抢他的马,只扔下两锭金子给他。

他怔怔地望着对方策马离去的背影,指尖贪恋金子上对方留下的余温。

他眼里的南城风景不同了。三月湖面的潋滟水波,全化作了那人眼底明媚。

妹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如死灰。

陆誉心里有了一块软弱的地方,他告诉妹妹:「我会照顾妳。」

妹妹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珠子像在看着他又像在看着谁,而后轻轻睡了过去。

夜里,他望着星空。无边无际的黑夜让他想起苏解容。

他从来不懂得笑,老头们总说他弯起嘴角时像在讽刺人。可苏解容笑得好看,那人对他的笑如同糖渍莲子般,一点一点地,渗入了他的心里。

虽然那人也抢了他的马。

他压着胸口,胸中有着不停跳动的东西,一声一声地响得很大。

仰望夜空,眼里全是那个人的笑容。而后,失神地在屋顶之上吹着凉风睡去。

「啾——」陆誉打起喷嚏,困惑自己为何会染上风寒。

走在街上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接近,他一转身小擒拿扣住对方伸来的手,对方迅速翻腕与他拆了几招,待他察觉那是谁,对方却已拿着趣味兴饶的眼神看着他。

「伤风了?」苏解容看着陆誉红通通的鼻子,无关紧要地说。

「啾——」他又打了声喷嚏,鼻涕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苏解容放声大笑。眼前这人虽与他素昧平生,但昨日他强借了这人的马逃离那群恐怖的媒婆。他本不该这般嘲笑对方,但这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生得相貌清秀玉树临风的,脸上却不合时宜地挂着条鼻涕,想忍都忍不住了!

陆誉几乎贪婪地看着这个放肆大笑的人,这人的笑容如蛊似,在他心底扎了根。

苏解容把陆誉扔下,跑去抓了帖药,塞给陆誉。而后又请陆誉喝酒,拍开封泥的竹叶青以炭火温热,四溢香气令人迷醉。

苏解容与他交谈,如同多少年的好友一般。

这人喝了酒后话便多了起来,说天指地什么都讲,而他只是静静地听,偶尔搭上一两句,大多时候都是看着碗里的酒,和酒中偶尔会映出的,苏解容的面容。

最初是五六天,而后三四天,最后两三天。开始是苏家总管来请,渐渐地换他提酒前去,最后苏解容直接往他处住来,笑得邪乎,说什么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他的心颤抖了起来……狠狠地……

一日不见……

「欸!」

相识的第三个月陆誉离开家中太久,必须返回铁剑门,而苏解容深深叹息起来。

他们一起躺在屋顶上,看着满天星光璀璨,苏解容喝了口酒,自言自语说道:「你说我们怎就不早些认识,这地方能同我这般喝酒的人也只你一个,如今你回奉城,我酒瘾又犯了怎么办!」

「我半个月后再回来。」他淡淡地道。即便事情再多他也回来。为了这人。

苏解容翻了个身,以手支额侧身望着他。

陆誉能知道这人如今是以什么样的神情,温柔且毫无防备地凝视他,所以他一点也不敢回过头看这个人。

陈酒醉人,所有在心底­骚­动叫嚣的心思在这时刻无法隐瞒,只需侧望一眼,那不可见人的情感便会泄漏。

他感觉对方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一划。

他浑身一颤,气息骤乱。

那听声音便知道已经醉了的人莞尔笑道:「我好久以前就在想,这个人的脸生得怎么这么好,简直要把我这千金公子的名头给比下去了。可又想不知这张脸摸起来怎样,是不是比我的脸还滑?」

他克制住纷乱的心绪,问道:「那摸了如何?」

「滑不溜丢!」苏解容大笑了声。他接着灌了酒,望了一会儿陆誉,见友人没有反感的表情,实在忍不住了,遂又叫了声:「欸!」

「怎么?」陆誉应道。

「你在南城这些日子,多少也听了我家的那些闲话吧!」

陆誉没回话,苏解容对他这反应倒也不意外。他明白陆誉本就是­性­子凉淡之人,遇着不感兴趣的话题,大可自己讲上半个时辰都不吭一句。

苏解容自个儿又讲了起来:「我父母早逝,家中现下只剩我一个,苏家每任长子都有责任,一到十八就……嗯……不成亲留下子嗣便不行,所以我家那老总管卯起劲来找媒婆替我和八字说媒,弄得我老是被满城追着跑。」

「你为何不成亲?」陆誉问。

苏解容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说了你可别笑。我名为苏何,这何字便是我娘的姓。我爹娘在南城湖畔相遇,一眼钟情,我爹爱煞了我娘,所以以我娘的姓为我的名。我从小这么看,便想哪天也能在湖畔遇着那么个姑娘,同我爹我娘那般,取她的姓给我儿子当名。我想啊,我总有一天会遇着那个姑娘吧,若是遇上,第一眼、第一眼便会知道……」

「……」他低声说道:「我们也是南城湖遇见……你还把我推入湖里……」

苏解容忽然说:「是啊,要不是那日你穿着男装扮成个男的,我立刻便把你压回苏家强娶为妻了!」

苏解容说的是玩笑话,可陆誉却满腹苦涩笑不出来。

如果自己是名女子,如果自己能在那时便让这人遇到,那又怎会变成如此情景?无论如何想亲近这人想碰触这人,却都只能以兄弟相称。

明明便在身边,却似远在天边……

苏解容似乎也发觉气氛有些僵,以为友人不喜被自己这般调侃,顿了顿,便道:「欸,说眞的我同你不过认识三个月便像在一起十多年似,你有没有姊妹还没出阁的?­性­格和你像不像?若然相像,那就太好了,我即刻到你家下聘!」

「……我是有个妹妹。」陆誉攥紧拳头,脸上却是一脸淡漠。

「当眞!」

后来和苏解容又说了什么,他记不清楚,也不想记得。他唯一记着的便是自己不停喝酒,原本香醇的竹叶青,落入喉中却尽是苦涩。

还有他第一次觉得刺眼,对苏解容那惑人的笑靥。

『我有个妹妹,不如你来提亲吧……』他好似这般说过。

『让你当小玉的夫婿,总比将你拱手让给别的女子好……』

苏解容睁着因醉意而迷蒙的双眼,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我是唯一能与你喝酒的人,而你,你是唯一会和我说话的人……』

苏解容想了想,迟钝而缓慢地点下了头。

被门内杂事绊住,他再回来时,已经一个月过去。

驾马在官道上狂奔,心里思着念着,都是那人的盈盈笑颜。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些日子见不着那人的面,酸涩苦闷难以解除。

他已然深陷……已然深陷……

甚至来不及拴好马匹,陆誉便急忙踏入屋里。

院子还是那般荒凉,然一阵笑声随风传来,他缓缓抬头,见到的是凉亭之内一对璧人并肩而坐。

妹妹小玉­性­子与他一般冷凉,笑时微微牵动嘴角,脸上神情淡然。

苏解容一脸眉飞­色­舞,修长细白的手指指东指西,像是想逗佳人开怀大笑,可佳人却是怎么都热切不起来。

陆誉定在当场,怔怔地望着院子里的情景。耳边突然又响起苏解容说过的那段话:『……遇着那么个姑娘,同我爹我娘那般,取她的姓给我儿子当名……』

苏解容侧眼往外头一瞟,看见是他,立即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由衷的粲然笑意。「阿誉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誉按着自己的胸口,说不清心底升起的是什么滋味。

那般的痛、那般的难受。原来他甚至见不得这人与任何一个女子一起,想起这人始终是要成亲,始终要拥着别的女子度过一生,他便无法承受。

他从来没这么愤怒过,为何苏解容身边的人,不能是他。

陆誉脸上神情冷冽凛然,瞥了这二人一眼,转身离开院子,拉了马匹跃上。

不明所以的苏解容在后头急追,最后趁着马儿刚起步还没跑得太快,一把将陆誉拉了下来。

陆誉出掌打上苏解容肩头,眼里充满了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

他怒视着苏解容,苏解容被他一掌击了出去跌落一旁。苏解容看着他,愣愣地,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情。

「别再来了!」陆誉听得自己这般说。

只要看着这人,自己便再无法是自己。

阳春三月的南城风光绚丽,如同这人惑人心弦的绝好相貌。

他怕这个毫不防备的人只要再让自己前进一毫,多得一分微笑,他便再也无法放手,要将这人纳入自己怀里,紧紧地抓牢,从此不放。

『我总有一天会遇着那个姑娘吧,若是遇上,第一眼、第一眼便会知道……』

这人还在寻觅,但他已遇到。

落入湖中的第一眼起,便深刻入骨,再也难以忘记……

苏解容黯然离去,不知自己得罪了他什么。

陆誉静静坐在屋里,窗外阳光满地,却洒不进这­阴­暗角落。

小玉走了进来,坐在他身旁,他发觉他要好生克制,才能不让再度暴涨而起的怒气支配,搧这个妹妹一巴掌。

那个被他埋在心底的人对着别的女人笑,而那女人,是他的妹妹。

「那个人,绝不可能爱上男人。」小玉声音微弱,彷佛一开口,便要用尽自己残余的力气。

陆誉一震。

「我听到了你们那日的对话,所以我想,倘若我能和他成亲,便能替你留下他了。」

陆誉不懂,他望向妹妹,他以为……

「答应我一件事,别放开自己喜欢的人。陆家的人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一生,错过这人,遗憾便是一世……答应我,别让自己遗憾……」

后来陆誉才知道,他的妹妹曾喜欢过一个人,但却因为自己的身子,回绝了那人白首之约。那人因爱生恨,迎娶别名女子为妻,大红花轿甚至从旧屋门前而过,他的妹妹结郁心中,从此一病不起。

陆家的人,爱上了,便是一生一世,小玉仍爱着那人,那人却已拥着别人。

「哥哥,你是这些年来唯一来看过我的人。」小玉说着:「所以,我想你能和他永远永远,都在一起……」

妹妹那夜发起了高烧,她的眼变得死灰浑浊,他离去的这些日子她的醒来不过是回光返照。

她由始至终只想说的唯有一句:「别放手、别放手……我的一切都给你……别像我一样,孤伶伶地一个人死去……」

妹妹咽气的那一刻,他坐在床前。

直至­鸡­啼破晓,他都这般望着,不眨眼,看着这世间与他最亲近却又疏离的人,从他眼前逝去。

「我不放手……」他告诉妹妹。

苏家最后给铁剑门陆家下了聘,因为前些时候苏解容几番独入陆玉这未出阁闺女的宅子,人言可畏,所有流言蜚语不堪入耳,坏了清白姑娘名声。

苏解容几度寻访皆不得见陆誉,他听闻陆誉留书出走,那人不但没有一字词组的解释,更将身上的责任留给病方初愈的妹妹,抛下一切断然离去。

那很像是陆誉会做的事,苏解容想着,失笑。

然而想起那日陆誉勃然大怒离去,他又觉不解,更觉遗憾。

他在家中的年迈总管以死相胁之下娶了陆誉的妹妹为妻,而陆玉因必须继任铁剑门门主之位要他入赘,他也答应。

在他而言所谓的入赘不过是同妻子从南城搬去奉城,他还想着如果去了奉城,说不定哪天陆誉同了陆家,自己可以见上他一面。还能问问,自己是哪里惹他生气了。

后来他想,媒婆追了他那么久他都没答应,却在总管要他娶陆玉的第三天便点头,多多少少,也是希望能得到陆誉谅解之故。

不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那毕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在意的朋友。

他总觉得看到那人的第一眼时,便似认识了他很久。若非如此,也不会轻率抢了对方的马;若非如此,也不会隔日街上见着那人,立即向前搭讪。

他不想承认,但是,那人离去的这些日子,他着实想他。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陆誉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镜中人的脸庞,看了最后一眼,他闭起双眸,将过往一切从脑海中抹去。

从今而起,他不再是那个仗剑江湖的男子,不再以将来能睥睨天下为首要,他只想停留在小小的铁剑门里,守着那个将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以他所说为天、以他所想为地,如此下去。

再度睁开眼,铜镜里映出一张模糊容颜。他浅浅地笑了,左脸颊上一个梨窝显露,里头有着他向来不轻易表露的喜悦。

执笔画眉,轻点胭脂。他心甘情愿为那人换上嫁娘服,抹去一切骄傲,他心甘情愿为那人成为女子,洗手做羹汤。

艳红喜帕盖上,再度掀开之际,他便能是那人的妻。从此世间再无陆誉这人。

三拜过后,他回到房里等待。

喝得醉醺醺的苏解容回到喜房,揭了他的盖头,轻轻吻了他。

那一刻,他凝视着这人的清浅容颜,红了眼眶。

妹妹给了他自己的身份,让他与所爱之人成亲。所以,他们能白头到老了是不?

带着妹妹所希冀的,与这人相守至死,永远不放。

似乎是泪水,落了下来,苏解容慌乱地拿着衣袖擦拭他的脸颊,而后弄花了他抹上的胭脂痕迹。

他的夫婿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心翼翼的口吻之中,饱含前所未有的温柔。

苏解容有支银白铁笛,那笛系在腰间,走时在他乌衣上左右晃动,偶尔他会拿起在手中把玩,十指翩然,宛若白蝶,叫人目不转睛。

苏解容还是喜欢喝竹叶青,尤其是南城酒庄所产。

陆誉每个月都会命弟子送十坛上好佳酿回来,他不想让苏解容忆起南城美酒,兴起归乡冲动,他想和这个人一辈子一起,他愿为他做尽所有的事。

入夜后,苏解容一如往常坐在凉亭之中看着星星,桌上的竹叶青差不多喝光,他拿着另一壶本想送上,但却远远地看见他惬意饮酒的侧脸,愣愣地停下了步伐。

该说是着迷,抑或眷恋?

往往只要这个人一个抬眉一个笑靥,他便无法自主,心神晃摇。人世间为何要有这样的感情,他的心满满地,似乎有什么要涨出来,这样的情感,叫人觉得可怕。

苏解容执起铁笛,修长的指尖轻按笛孔,柔软的双­唇­轻轻靠在笛上,一点一点地吹出不成调的曲子。

苏解容抬头,见着了远处的他,绽开笑容朝他招手。

那人眉若远山黛,眸似春水柔,清浅容颜带着一丝醉意,微醺的神情飘渺俊逸。黑­色­长衫在星光月­色­下朦胧淡着光辉,彷佛不似世间人。

那人低头摸索音律,尽管吹出来的曲子直叫人掩耳皱眉,但那人脸上如斯温柔,于是所有零散破碎的曲调听在他耳里,一声一声,便幻化作了天籁。

陆誉来到苏解容身旁放下竹叶青,不发一语地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人厌笛。

片刻后苏解容停下笛声,有趣地问道:「瞧你听得这么入迷,好听吗?」

他点头,引得苏解容大笑。

「整个铁剑门能容忍我笛声的也就只有妳一人了!」苏解容说:「我是天生不懂音律,宫商角征羽,一个抓不齐,当年我师父教我这门功夫时险险没让我气死,娘子妳眞是贴心,竟然说为夫这曲子吹得好听!」

陆誉只是淡淡地笑。

苏解容有些愣了,伸出手来摸着陆誉的嘴边,说道:「妳哥哥也在这里有个窝窝,你们两个笑起来一般好看。」

陆誉朝苏解容伸手,要来那支铁笛。他吹起一曲旋律悠然的曲子,衬着满天星光与夏末凉风,让人感到心神宁静。

苏解容嘴边挂着浅笑,饮着特意凉镇过的美酒佳酿,望着从上到下完全挑不出一丝缺点的新婚娇妻。

他当初娶她进门时本还想过那个该让他一眼钟情的姑娘没法找了该怎么办,但越是与小玉相处,越是觉得那些再也不重要。他这妻子不仅温柔体贴,事事顺他心意,更是生得貌美如花,放眼南城没一个姑娘比得上。

只是除了……她大病初愈身子尚弱,成亲以来,尚未能碰触佳人软玉馨香……

陆誉曲歇,苏解容也喝得茫茫然了。

苏解容半睁着眼问道:「眞是好听的曲子,叫什么名?」

陆誉略微迟疑,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诉衷情……」

苏解容气息微滞。

那夜,是他们再次的亲吻。沾染酒味的­唇­辗转吸吮,四瓣相贴,像是想将对方揉进自己怀里似地,津液相接,不留半点缝隙。

苏解容动情了,对这个看似柔顺却又淡漠不已的女子。

他已经开始在想若他们有了孩子,他眞可以取她的姓,成为他孩子的名。

原来所有情愫并不是第一眼便可以决定,地久天长,他们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将这些情感酝酿。

陆誉感觉自己被一把抱起,苏解容扫落凉亭石桌上的酒菜,将他放了上去。

黏腻的吻不停落下,稣解容醉了,陆誉觉得自己也醉了。

这些日子同床共枕,多少次夜里醒来望着身边熟睡的人想要碰触,然而不断忍下,终至今日心中情潮溃堤涌来,让他灭顶,再无法自这汹涌的情感中脱身。

陆誉张开的双腿靠在苏解容腰间,苏解容有些热的掌心沿着他的脚踝撩起裙襬缓缓地往上抚去。赤­祼­在风中的修长双腿滑腻惑人,苏解容呻吟了声,将陆誉的腰拉得更近,直接靠在自己胯边。

陆誉感觉这人腿间的灼热抵着自己,感觉这人忘情地贪索着他的吻。

苏解容一手扣着他的颈项舌尖撩拨着他,一手流连在他大腿内侧越来越往内探,直至这人几乎要碰触到他那不属于女子所有,却因动情而热了起来的分身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推开了这人。

情浓缠绵之际毫无防备,苏解容被这么一推,竟整个人撞往凉亭栏杆,生生往外翻出摔倒在地。

陆誉一把将被高高撩起的裙襬拉下,紧抓住不知何时被解开的右襟,脸­色­苍白。

「怎……怎么了……」苏解容愣在当场,站起身来问道。「我弄疼妳了?」可他明明就什么都还没开始!

陆誉从石桌上下来时,神­色­除了一片的白之外,还添上了苏解容所熟悉的冰冷。

他们兄妹俩都是一个样,打算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时,便会变得像冰块一样冷飕飕。

可苏解容还是不懂自己哪里得罪了妻子。

陆誉并没有看向苏解容,他只是紧紧地抓着衣襟,双­唇­微微颤抖。

他在最后一刻想起自己眞正的身份,这人抱的、亲的,是佯装成妹妹的他,可他在这身罗裙底下毕竟还留着男人的身体。不论胭脂点得多么漂亮,不论身段放得多么柔软,他终究还是男子,而不是这人所以为的女儿之身。

「……我……不喜欢……」陆誉恍惚间听见自己绝望的声音道:「我不喜欢你碰我……以后……不要了……」

那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得说出的话语。

然而听在苏解容耳里,却变成了另一种意味,一种咬牙切齿的拒绝。

苏解容愣愣看着他,眼里因这夜柔情而燃起的那一丁点火光,慢慢地熄灭。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苏解容落寞笑道。声音里,尽是对自己的嘲讽。

无论哥哥或妹妹,都是这般难以捉摸。一连两次,他都栽在这对兄妹手里。

而且因为付出的感情一次比一次眞,所以也一次比一次,伤得要深。

「我也是会疼的,妳知不知道……」苏解容低声说。

你们知不知道……

第二章

那夜在凉亭里发生的事被铁剑门弟子撞见,传到几个老头耳里。那些人合起来一起反他,因为铁剑门从没有女子为门主。

他是陆家的子孙,背负着陆家的责任,陆家的劲敌赤霄坊时时刻刻等着击垮铁剑门,他虽舍去了男子之身,却没舍去整个铁剑门。

那时,他以女子身份带着门主令牌回来,前途多舛他不觉如何,穿上罗裙成了女子,但骨子里那份骄傲不变,他只想将先祖交至他手上的铁剑门发扬光大。

然而铁剑门里反对之声却远比他想的还大,三院令他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他想这样也好,就暂时将自己的视线与全副心思由那人身边抽离。

他从来没怕过什么,从来没畏惧过什么,然而却在碰上了苏解容,初尝相思之后,所有担忧与患得患失,全都藏入了自己那颗不能坦然面对对方的心里。

一再一再地深陷,一再一再地无可自拔。

那日以后,陆誉甚至不敢和那人同床。

在无数难以成眠的夜里翻过身,见那人在自己身旁。明明只要伸出手便能触碰的距离,却让他胆怯。

于是,分房以后,苏解容与他渐行渐远。陆誉也越来越见不着他的人。

明明知道那人想要什么,但那人所想要的,却是白己永远无法给出的。

陆誉忍得很辛苦,他也好想能像当初那般亲密靠近,然而一旦过于接近,或许这好不容易筑起的一切,又要像海市蜃楼般逝去。

慢慢地,他忙于铁剑门的事务,苏解容越来越常对下人自嘲自己是铁剑门里可有可无的人物,偶尔在院子里遇见,擦肩而过的时刻对方也不再为自己停留。

他不知该怎么做。他既慌又乱,却只能站在那人背后,凝视那人的背影。

苏解容不知道他多想靠近他,只是……无法跨出那一步……

「那个人,绝不可能爱上男人。」死去的妹妹明白,陆誉也明白。

陆誉什么都可以给,名利权势、富贵荣华。然而可悲的是自己能给的,却是对方永不需要的。

秋末,苏解容在桌上留下张字条说是要回乡扫墓,甚至没知会任何一个人,便独自走了。铁剑门乌烟瘴气,他待不下去。

苏解容不知道陆誉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铁剑门,骑着匹老驴一路走一路晃,偶尔兴起抓起笛子便吹起五音不全的曲调,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个个是摀耳逃开,甚至有人开口大骂,可苏解容不在乎,他甚至觉得有趣,大笑起来。

陆誉不知多久没见到他这么笑了,他不想打扰他的心情,站在这个男人的身后,远远地看着他。

千金公子,一笑千金。那些人不明白那是多难得的笑容,是他已经期盼许久的。

他们走入了一个大城,他看着苏解容叹、他看着苏解容笑,他看着苏解容愣愣停驻在月老庙前,盯着小贩摊上的一缕红线半晌,而后嗤笑一声走开。

那天,苏解容在酒肆饭馆里遇到个小乞儿。

乞儿浑身肮脏穿着破烂,奇怪的是一张脸­干­­干­净净。他趴在栏杆外望着苏解容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口水淌成了河。

苏解容好笑地朝那乞儿眨了眨眼,那乞儿微微歪了一下头,也眨了眨眼。

苏解容好奇问:「为什么你浑身脏兮兮的,可脸这么­干­净?」

乞儿开口了:「小哥哥说,脸擦­干­净,大爷们就会给小月东西吃!」

乞儿有着张粉粉­嫩­­嫩­的面颊,眉目秀巧圆润可爱,配上那开口声音如金玉清脆相击,一下子便让苏解容有了好感。

「你叫小月?」苏解容脸上神情忍不住柔和了起来。他很喜欢孩子,看着这般单纯无心机如同小兔子一般的孩子,他的心便软了。

乞儿点了点头,那双像是嵌了两颗黑­色­琉璃珠的眼睛看着稣解容,问道:「那大爷你会给小月东西吃吗?小月脸擦得很­干­净了!」

苏解容一笑,身形轻移,便将小月从栅栏外拎进了饭馆内坐好了。

苏解容摸摸小月的头,摸出了几只虱子,掐掉后说:「家里人呢?小哥哥呢?」

小月慢慢把一颗大包子塞进嘴里,哽了一下差点噎死,苏解容好整以暇地替他拍背,而后才听得小月含糊道:「小哥哥跟大哥哥都不见了。」

孩子原来是乞丐窝来的,问他几岁,一下子比五、一下子比六、一下子比七。本来有两个比较大的孩子会照顾他,可这些日子突然不见了,兴许是遭遇了不测。

苏解容不知怎么,看上这孩子的第一眼便觉得喜欢。

他的感觉向来很准,他想把这孩子带在身边。

这孩子生得好,心思又万番单纯。若是放任他在街上流浪行乞,或许会像他那两个突然失踪的哥哥一样,等不到长大便被人生生扼杀。

承诺要带他回去,天天给他包子吃的时候,小月张嘴一笑,开心的眼、开心的眉,还露出了两颗小小虎牙来。

苏解容摸摸小月的头,又掐死了两只虱子。

陆誉隔着人群熙来攘往的大街,望着那满脸笑意,温柔地呵护着眼下之人的苏解容。

他看着那人抱着乞儿要了间房住下,看着小二拿了银子出外买了套­干­净衣裳。他缓缓走近他们的房,听见里面的嘻笑声音。

「小哥哥长得就这样啊,一点点高。」薄薄木门之后,乞儿欢快的笑声随着阵阵水声传来。「然后大哥哥再高一些,脸黑黑的,眼睛很大。」

「噢,有木炭那么黑吗?」苏解容说:「别再玩水了,起来擦擦。」

「木炭是什么?」随着一阵水声,那乞儿又问。

「嗯……」苏解容顿了顿,也不会解释。

过了许久,小二再度送来一些简单酒菜,门扉开启,躲在暗处无法走出的陆誉冷冷地看着屋内景象,苏解容衣衫半解,发丝略微凌乱,那乞儿洗­干­净后正坐在榻上,小小的手扯着苏解容乌黑的发玩着。

孩子不会节制力道,似乎扯痛了苏解容,但他一点也没有生气,脸上满是宠溺。

他差些便忘了,这个人从前总是念着要给孩子取妻子的姓氏为名。

这人之所以要娶妻,也是为了生下子嗣之故。

别人家的孩子他都如此之宠,肯定更想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慢慢拉拔照顾,和妻子一起看着孩子长大的吧!

看着心爱男子的笑,陆誉不甘,但却无法不承认这人所眷恋的一切,都是自己所无法给的。

他的心微微揪着,一点一点地,剧烈疼痛起来。他也想这人对着他笑,可这人宁愿把所有温柔都给出去,出不愿留一点希冀与他。

门扉再度被紧紧关起,房内传来的笑声刺耳无比。

苏解容一个笑靥一根发丝,都是属于他的。

他不会让任何人夺走。谁也不行。

苏解容带着新收的­干­儿子小月四处蹓跶赏遍冬初美景,在外晃荡了月余之后,才终于想到回铁剑门。

然他才回到自己房里,妻子还没见到,便让三院长老派来传唤的弟子给招了去。

苏解容抱着小月站在议事厅中,厅里只有几个胡子花白气焰嚣张的糟老头。

一番­唇­枪舌战过后,也给人侮辱得差不多。

苏家虽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可在南城也是百年望族,这些人一口来历不明、一口带了个私生子回来,苏解容之前为了不让妻子难做已经忍气吞声许久,怀里的小月脸­色­慌乱,他瞧自己的小兔子给人吓着,火气一下子上来,大闹议事厅一番后忿忿回屋。

苏解容回来时,陆誉坐在他的榻上等着他。

这里是天下院书房,陆誉房中鸳鸯被被还盖着,然这人的味道却早已淡去。

陆誉声音轻柔,但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他低声说道:「让那孩子离开铁剑门。」

苏解容把孩子放下,让他出去外头玩,而后对陆誉应了声:「不可能!」

「铁剑门的人都只能姓陆,那孩子来历不明,不能入陆家。」

「少将妳对门下弟子的态度拿来对我,妳是铁剑门门主,可我不是你那些弟子,那孩子我已经收为义子,我只说一次,他会留在我身边。」

陆誉望着苏解容,一句话开不了口。『那我呢,那我呢?』

苏解容不想看见他,他只能离开书房。院子里玩着石子的孩子被招进书房里,那孩子从他身边跑过时,他瞥了那孩子一眼,心中恨意弥漫……

你把所有的好留给了别人……那我呢……

隔日清早,许久没回他俩厢房的苏解容踢开房门,冷着张脸走了进来。

陆誉正在画眉,一笔一笔地,为苏解容装扮这张容颜。

苏解容开口问道:「小兔子呢?」

「铁剑门里没有兔子。」陆誉语气还是那般平淡。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小月!」苏解容站在门边,初升的晨曦轻轻洒在他身上,彷佛一圈金黄|­色­的光,让人有些无法直视。

陆誉点上胭脂,抿了抿­唇­,起身拂过月牙­色­的凤尾裙,整个人像是一团烈焰,不愠不火地在冰冷深处燃烧着。

「我说过铁剑门容不下来历个明者。」陆誉说:「我让人把他带出去了。」

苏解容攥紧双拳,他快步向前几乎要给这女子一个巴掌,然最后还是生生忍下,低声咆哮:「他才多小,哪里得罪妳了?还是说我又得罪了妳!」

苏解容面对着这张和那个不留只字词组离去的男人几乎一样的容貌,心里积累已久的情绪在这时猛烈爆发。

他朝陆誉怒道:「我收养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碍着妳什么?小兔子心思单纯,独自一个在外头要怎么活下去?我与他投契领他回来,可妳竟然连个小小孩子也容不下!」

苏解容已然无可忍耐。「若不是我家里人以死相逼,我如何会娶妳这般怪里怪气的女子为妻!妳和妳哥哥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发脾气,以为只有自己是人,其它人活该任你们践踏。如今我说白了,苏家世代单传,娶妳就是为传承香烟,可妳为我妻,不但与我分房而睡,更不让我碰妳分毫!如此女子,我要妳何用!不如休妻,还自己个清静!」说罢愤怒转身,头也不同地离去。

陆誉回不了一句话,只是僵直地站在当场,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抿白的双­唇­微微发颤。

他想追出去,双脚却似生了根扎在原地。

他甚至来不及告诉那个离开了的人,他找了一户好人家,让一对膝下无子的农家夫­妇­好好照顾他的小兔子。

他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分享他的好。他的笑、他的回眸、他的一切,都该是他的。

「解容……」他低声唤着那个人的名。

若我能够,我的一切都能给你……

苏解容离开了铁剑门,他无法忍受与陆誉相处。

虽然他的妻子冷艳绝伦,虽然他的妻子温柔之时让人隐隐心动,但那些全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一个体贴温柔、善解人意的小岛依人。

她脸蛋不必太漂亮,双手不必太灵巧,她只要能天天朝着他笑,他便会带着她踏遍三江五岳浏览人间风景,一生一世,怜惜呵护着她。

苏解容四处找他的小兔子,可惜找不到了。陆誉不知道把小兔子送到多远的地方去,他只要一想起小兔子朝他­干­爹­干­爹叫的模样,就难受起来。

他在外头晃荡几个月,整个隆冬都感觉刺骨的寒,无论穿多厚重的皮裘,烧多少盆的火炉,还是驱不走寒冷。

后来他走着走着,发觉自己回到了南城。

他沿着南城湖畔漫步,突然怀念起旧时多少媒婆追在他身后跑的模样。

他有武在身,可那几座泰山似的福泰身躯却能缠得他脱不了身,想着想着低着头,他笑了起来。

突然撞着了什么软软的东西,随着一声柔柔的轻叫响起,他和对方跌到柔软的草地上。

他抬起头,那瞬间,春暖花开。

南城湖水波粼粼,岸边绿柳摇曳,一张带着些许慌张的芙蓉脸庞烙印在他脑海里。他的眼、他的心,全盛满了一袭柔弱影子。

而后他知道了……

甚至无须开口、甚至无须姓名,从相遇的第一眼起,世间万物全变了颜­色­,他见着了那个,他以为这辈子都将无法遇见的人……

「这位公子……」

「嗯?」他眼前的人额边落下一滴冷汗,可他已然着迷,只能痴痴应声。

「你压到我的手了……」姑娘微微一笑,脸­色­苍白。

「啊!」苏解容大骇,急忙起身,结果不愼被湖边青草绊倒,整个人往那姑娘身上扑去,把人给扑倒在绿草如茵的湖堤间。

岸边过往的行人两三,个个停下脚步。谁和谁窃窃私语,说着:「千金公子回南城来了……还扑倒个姑娘家……眞是造孽……又毁人名节了……」

姑娘的手腕被弄得脱臼,苏解容抱着脸­色­苍白的人急忙奔回家里,老总管将姑娘的骨头推回正位后,不发一语地摸着山羊胡子,与他对看……

其实直接送去医馆妥当些,为何要带回家里?

他静静地任总管看,半点都无法解释……私心……他起了私心……

「老爷当初也是这样,」老总管八十几岁了,回忆起过往时神情悠远。「直接便把夫人抱回府邸了。少爷你就这点和老爷相像……」

第一眼,便知道了。

姑娘名叫延陵一花,大家闺秀端庄娴热,回眸一笑温柔似水。

她低着头说父亲逼婚,要她嫁给不愿嫁之人,她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她想碰到自己喜欢的人,于是独自一人从家里走了出来。

父亲怒得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说她太过浪荡。然而她不想盲目成亲。嫁­鸡­随­鸡­恪守­妇­道她懂得,只是那­鸡­也得是自己挑喜欢的。

一花说的话苏解容完全同意。苏解容怔怔望着低垂着头的一花,一花抬起头来偷偷瞧了苏解容一眼,两个人的脸蛋在那瞬间,一起红了。

老总管在旁边站着,说道:「那咱家这只­鸡­,姑娘您就随意吧!」

夜里,苏解容房里灯火燃着,老总管进了来。

苏解容案上放着一封写了许久,捏来捏去都已经皱了的休书。

老总管说:「这个生不出来不打紧,接着的生得出来就好,犯不着休妻啊少爷!」

苏解容说:「你知道一心一意怎写吗?」

总管拍拍少爷的肩。「老人家只知道三妻四妾该如何写。少夫人肚子不争气,少爷再娶一个得了。幸亏那延陵姑娘也看上你这张脸,­鸡­不可失!」

苏解容惨惨笑了一声。「我是注定要负了她的……」

一花在苏家住了下来,苏解容离开铁剑门后在外游荡许久,因为一个延陵一花,也回到了南城老宅。

一花细心体贴,待人又温和善良,有她在的时候即便多么心烦意乱也能平静。

一花绣工了得,竟有人远从兰州寻她而来,要她绣鸳鸯锦被,那人是诸多挑剔,看得一旁的苏解容也火气大了起来。可一花从不生气,她声音轻柔一一响应对方。

后来锦被完成之日,那人欢天喜地地走了,那些挑剔似乎全都不见,只剩下对锦被的喜欢。苏解容看着,一花微倾着头,脸上带着一抹纯眞。别人的刁难她一点也不气,她只看见好的,从来不去在意坏的。

苏解容想起那句话。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这个女子的眼睛里事事皆美,至眞至善。她的眼睛之所以清明,是因为看着所有美好的事物,她的笑容之所以纯净,是因为大千世界原本如此。

苏解容对她的爱恋从初见的波涛汹涌难以控制,直至今日的长川万里悠远不停。

他所等待的,就是这个人。

他知道他等到了,那能与他紧紧契合的,共度一生的人。

苏解容久久不回,直至最后,陆誉放下手边的一切事物,寻他而来。

他原本想着,若能舍弃自尊先向对方低头。一切也许不会继续变糟。

他所有的已经仅存一点,若再失去,便什么也不剩。

所以他得抓紧,抓紧那一点点熄灭了却仍烫人的灰烬。

然而当他来到南城,见到的却是难以承受的景象。

苏解容的桌上,放着一封休妻书。

陆誉有些恍惚地拿起那封信,慢慢走到外头。

城里、城外,他独自一人寻着。

他知道是自己不够好,所以那人才从他身边逃离。他想他该对那人赔罪,只要自己先低头,他相信一切便可挽回。

春雨下了,朦朦胧胧彷若烟雾,将整座南城罩在一片烟雨之中。

陆誉站在街角,看着那人笑脸盈盈地撑着芙蓉纸伞,与一名女子相偕走在街上。

他们二人谈着天,苏解容高兴得比手划脚。芙蓉花淡淡地红,像他二人脸上情意羞怯。

苏解容的肩一半露在伞外,细雨淋湿衣裳,他却将女子护得好好的,一丁点雨也没让对方淋着。

那个人的眼、那个人的眉,万种柔情,只对着身旁女子绽放。

他们说说笑笑从陆誉面前走过,这个曾经与他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的男子,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他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死死不放。他们走一步,他跟一步。

蒙蒙春雨景致如画,那一点一点的雨滴却都像利剑刨向他的心,让他鲜血淋漓。

他一生所系,至死不悔的人,有了别的女子。

苏解容身旁那原该是他的位置,却被别人所占去。

苏解容笑得开心,陆誉却颤抖得几乎无法自已。他手中紧抓着被雨水湿透的休妻书,发红的眼眶里,一滴无法掩藏的泪水落下。

他为这人做了多少,甚至甘愿舍弃一切只为成为他的妻,这人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甘与绝望铺天盖地地涌来。

为什么不看他了……为什么不看他了……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深爱着他的人啊!为何眼里只有别的女子,不看他了……

苏解容走入房中,屋外细雨还在下,他望了一会儿天,喃喃念着浑身都湿透了,关上门,脱下衣衫,转了个身,却见­阴­影处静静站了个人。

方才雨中出游的欢喜情绪全都消失,他整个人像是陷入冰窖里,眼前发黑。

苏解容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他望着那冷冷不说一句话的人道:「你怎来了?」

陆誉慢慢地从暗处走出来,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犹若鬼魅。

他伸出手触碰苏解容的脸,那没有温度的手指令苏解容微微一缩,皱起眉来。

陆誉清澈却冰冷的眸子里兴起狂风暴雨,苏解容突然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我能改。」陆誉低声道。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苏解容说:「我遇着喜欢的人了。」

「因我不肯与你同床,所以你找上别人,你让那女人上了你的床?」陆誉问。

苏解容不悦地道:「别无理取闹,一花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她清清白白!」

「既然她不上你的床你也能对她笑得那么温柔,为何却不肯那般对我?」陆誉气息不稳,他几乎是低声咆哮了出来。

苏解容没见过这人失控的时候,他愣愣地看着妻子,好一会儿才说道:

「……因妳……不是那个人……」

陆誉低声笑了,血­色­尽失的脸,笑容骇人。

他拿出那封墨痕晕染开来的休书,看着眼前的人。

苏解容从来没觉得这人有如此可怕的时候,那冰晶一般的眸子锁着他,令他无法动弹,里头的恨意漫天,似乎想将他撕碎吞没。

他不知自己有何处愧对了这个人,值得这人拿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皱成一团的休书在陆誉手上震碎开来,一点一点的纸片落到地上,令人吃惊。

苏解容不知他的妻子竟然有此功力,他还以为她身子骨羸弱,仍在病中……

「你不会回铁剑门了对不对?」陆誉轻声问道。

「……算是我对不起妳。」苏解容如此回道。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呜咽。

苏解容听见陆誉问:「……你想知道,我为何不与你同房吗?」

朝他伸来的手是那般快狠,苏解容不过愣了一下,便被扣住咽喉。

他急忙抓住那双被冰冷细雨带走温度的手臂,而后发觉这双几乎要成了枯骨的手,是那般瘦弱。

他妻子的手,不该是那样,他犹记那时她厌笛吹奏,白玉一般的肌肤弹指可破,柔润­色­泽让人恍目。

身上的|­茓­道被制,苏解容被丢到床上去。衣衫撕裂声传来,冷冷的指尖抚过他的胸膛,他愕愣地看着他的妻子,看着他伸手捂住他的眼,最后映入眼帘的那幕,是这人疯狂得近乎狰狞的面容,和眼底那抹脆弱的火光。

青涩的­唇­吻了下来,毫无章法地,只是四瓣相贴。

他可以知道他的妻子从来没对谁这么做过,只是鲁莽而令人发疼地生涩吻着。

脸颊上有些湿,当他想着那渗到嘴边咸咸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时,亵裤被一把扯下,没有半点遮掩的双腿上起了细小疙瘩,他开口想说话,却在同时膝盖被抓着抬起,而后后臀那个令人感到羞耻的地方突然被个坚硬灼热的东西抵住。

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生生贯穿,那撕裂痛楚猛地传来,令苏解容惨叫出声。

陆誉强硬地动作,凶猛地深埋到底而后狠狠抽出,毫不留情地闯入苏解容紧窒的秘道中。

流下的血湿了底下被褥,血腥味弥漫,陆誉下但没因此停下自己的动作,反而就着鲜血的润滑,更快更深,彷佛要将自己全部埋入身下人的体内那般,一抽一撞,直达这人五脏六腑。

他的爱、他的恨,已经交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他的心、他的眼,只能容得下这人。可为何这人只看着别人,不再看着自己……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还要早遇见他。他们成了亲的……他是他的妻啊……

反复贯穿,不断索讨,没有欲念,只是想完完全全占有这个人,让这个人成为他的。直到身下人承受不住晕厥过去的那剎那,他望着被自己折磨得凄惨万分的人,才停住了动作。

身体的那部分还接合着,他的下半身仍能感到这人体内一点一点的微弱抽搐,那般的炙热,那般的柔软,紧紧地包容裹附着他,两人间没有一丝缝隙。

他缓缓趴在苏解容背上,张开双臂温柔地揽住他。

他这生唯一所爱的人……为何不肯爱他……

心里的痛,该怎么对这人说……

他伏在这人肩头,低声啜泣。「……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我只爱你一人,别离开我……

第三章

陆誉将陷入昏迷的苏解容带回铁剑门,苏解容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醒来想明所有的事后在他面前狠狠吐了一回。

他知道这人在说他恶心,男人与男人,竟如此茭欢。

可陆誉不在乎,这人对他的厌恶早已不重要。他所想的,只是将这人留在自己身边,每天看一眼,一眼也好。

陆誉没再碰苏解容,但苏解容却几次想强行离开。于是陆誉卸下这人四肢关节,要这人只能躺在床上。但即便像虫子一般蠕动,这人仍爬到门口,想要逃离他。

渐渐的,每回只要看见他,苏解容眼里的厌恶便会加深,直至成了恨。

苏解容一心一意想要离开,想离开他,到心系之人身边去。

他与他势同水火,再无法兼容。然而每回看到苏解容,他的心仍然还是会痛。一天比一天,疼痛。

那年的秋天,陆誉在所有人反对之下,替苏解容向延陵家提亲,对像是铁剑门宿敌延陵冀的女儿,延陵一花。

延陵冀大发雷霆,不愿答应,铁剑门长老个个都骂他疯了,江湖上谁不知赤霄坊延陵家与铁剑门陆家世代不和。

但他执意如此。对外,他倾尽全力与延陵冀对上,封他后路逼他嫁女,对内,他不顾一切处死几名谋逆弟子,施计废去一名长老武功。

他的心狠手辣让延陵冀将女儿赶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他的所作所为让铁剑门所有弟子闭起了嘴,没人敢多说一句。

如今唯有延陵一花才能牵制得了苏解容。他知道苏解容不会松手,就如同他不会对他放手一般。

秋末了,夜很凉。今日铁剑门热闹了一整天,延陵一花入门了。

他温热一壶竹叶青,闻着酒味。前一段时间南城送来的酒没人喝,都被堆在酒窖里;苏解容回来以后也不喝了,那人不喜欢他经手过的东西。

偶尔,陆誉会在这里看星星,回想当年他们初见,大口喝酒胡乱说话的模样;偶尔,他会喝几口酒,忆起他们成亲后那段时间,那人温柔侍他的模样。

然而一切都已过去,那些美好永远无法回来。

苏解容站在凉亭之外,陆誉发现了,慢慢地回过头来。

苏解容穿着大红喜服,颜­色­那么艳,叫他几乎无法直视。

可他还是忍着、他还是看着,这是多久以来苏解容第一次来找他,他等了这人多久……

苏解容拿着一只羊脂白玉环,在原地站了约莫半刻,才缓步走向前来。

他将白玉环递向前去,声音毫无平仄起伏。「这环,是我娘留下的。她曾说要我交给……我的媳­妇­儿……」

苏解容突然咬牙道:「若不是一花劝我来,我不会来,可我与她的婚事的确是你一手促成。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但该谢的我还是会谢,我谢你让我能和一花一起,可若你能放我俩离开,我会更感激,从此立个长生牌位拜你!」

陆誉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低声说:「替我套上。」

苏解容一愣。

陆誉再说:「我不要你感激。替我套上。」

苏解容套上了,替他套上了那只不是太昂贵,却千金难买的玉环。

而后苏解容走了,把陆誉留在冷清的夜里,回去新房了。

苏解容走前说:「一花是我命中注定的女子,我见着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我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但我与你根本不可能。我……眞的曾试着好好待你,只是、我以为我可以,但终究不行,你并不是那个人……」

苏解容说了许多话,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刺人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不了解怎么都这样了,却还没死去……

他握着手上的羊脂玉环,轻轻靠在胸口。

他不敢太过使力,怕碰得太大力玉便会如同他的心一般,在孤寂的冷风中碎去。

陆誉从来没有喜欢过延陵一花,延陵家最后肯让这个女儿嫁过来,打的也是掌握苏解容便能牵制他的主意。

陆誉刻意对一花好,延陵冀不知怎么养的这女儿,天眞到了蠹,对人没有戒心,见了他这被夫婿所抛弃的正妻时总是愧疚,总是带着苦涩笑容看他。

然而被这样一个人可怜,只会让陆誉更加憎恨。

这个女人,抢走了苏解容的心。

过了冬,春天似乎不远了,院子里一些小草苗正努力冒着头,一点一点的翠绿,铺满了地。

当暖和的春风吹来,陆誉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他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苏解容了,他总压抑着自己别去看他,那个人的眼里早已没了自己。

然不见,总更是思念,他的心全盈满了那个人,思思念念,夜不能眠。

他想着,一眼便好、一眼使好。只要见一眼那人的笑,便能叫自己继续撑下去。

而后他去了,却见着自己不想见到的情景。

他忘了,那人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

那人搂着别人,站在花圃间,紧紧相依。

苏解容低下头在延陵一花的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妻子娇笑连连。

细碎的、温柔的、情意绵绵的话语随着暖风轻轻送来。

「欸,妳怎么笑得这么好看……好看得我都不想让人见到妳了……妳啊妳啊……只要见着妳,便会让我心情好上整天……」

「……等我们离开这里,一定会过得更快活。到时肯定是对人人称羡的鸳鸯,恩恩嗳嗳永十相离,叫谁看了谁便嫉妒……」

「……孩子的娘啊,妳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儿子……眞让为夫等得心急啊……」

一花说了什么,而后……「欸,妳才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提那人做什么……」

「……眞生得出来我也不要……恶心透顶……不许扫兴……别再提他……」

别再提他……

陆誉定在当场,听着苏解容一字一句地,说着那些话。静静地,听着。

他在他们恩爱相守之外,独自吞着苏解容如针般尖锐的言语。

原来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他所爱的人将自己的事当成了笑话来讲,用来逗他的妻子欢欣。

陆誉本以为自己已体无完肤不会伤得更重,却在这时才知道,原来还会有这样的疼痛……他为他所做的一切,穿上女子衣裳,擦上胭脂水粉,抛弃男儿之尊,甘愿嫁他为妻,在他眼里却是恶心透顶,而后被他嘲讽到一文不值……

他是眞的……爱他的啊……

眞的……倾尽所有去爱的啊……

一直与苏解容低头私语的一花忽然抬起头来,见着了他,轻轻一怔。

她想开口,他却无法停留。他低下头,转身离去。

一滴泪水落在白­色­的绣花鞋尖,水渍痕迹深深地烙在碎花之上。

不,那不是他的泪。那只是,草尖滴落的露水……

夜已深了,梆子不知敲了几下,陆誉的房里弥漫陈年竹叶青的酒香。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醉眼迷蒙地望着眼前杯盏。

那夜,那个人第一次亲吻他时便是这种香气,轻啜着,便似又回到了当时,那人轻轻吻他时的气息。

陆誉突地一把扫开桌上的酒坛杯盏,喘着气站起来。他摇摇晃晃在冷清空荡的房里走了几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他以手撑地,却被满地尖锐锋利的瓷器碎片所伤。他怔怔地举起手,看着穿过手心的碎片。即便这么痛了,可是他的酒没醒,他的心,也没。

陆家人一旦爱上了,便是一生一世。或许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都不能忘。

他的妹妹,那将自己的身份让给了他的妹妹不知忘了没。

她下葬的那天,碑上没有写上她的姓名。她无法入陆家宗祠,因为她将陆玉这个名字给了他。

可是他却……可是他却将苏解容拱手让给了别的女人……

他知道苏解容一直想离开,只要时机一成熟,苏解容便会带着延陵一花离开,或许到时他将没有办法可阻止,因为即便打断那人的腿,他不想留在自己身边,就是不会留……

在苏解容眼里,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囚禁他的人,一个他所憎恨的人……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姊姊,妳睡了吗?我是一花!」

陆誉抽出手中碎片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开口道:「进来。」

一花推门入内,看到满室狼籍的她显然有些惊讶,随即转身将房门关上。

「姊姊,解容今天说的那些话都是心口不一,他不是那个意思,妳别往心上放去。」一花担忧地道。

陆誉看着这女人姣好的面容和柔顺的样貌,他不明白延陵一花哪里好,是脸吗?是细腻的心思吗?还是如黄莺出谷般的清脆嗓音?

他怔怔看着一花,看着她如花一般娇­嫩­的­唇­办开开合合,不停地为苏解容解释。

而后他缓缓抚上一花的脸庞,女子肌肤如何细腻,这便是苏解容要的吗?

「姊姊,妳的手流血了!」一花担心地抓下陆誉的手,拿出怀中帕子替他包扎上。「怎么伤成这样也没说,很疼吧!」

一花抬头看着陆誉,眼里微微漾着水光:「很疼吧!」

陆誉恍神之际,突然见着一花左手上戴着的一只白玉环。他心头一颤,扣住一花的手腕,冷声喝道:「这玉环怎会在妳身上,妳偷我的东西!?」

「不是……」一花疼得身子萎了下去,泛起泪来。「玉环是解容给我的!」

「怎么可能!他说玉环是他娘给他的,留给苏家媳­妇­的!」留给他的,只给他一人的!

一花难受地说道:「玉环是一对……」

他知道延陵一花接下来想说什么了。玉环是一对,留给苏家媳­妇­的,但我见妳独自一人实在可怜,所以便劝解容分了给妳……

「妳住口!」陆誉愤然吼道:「妳以为妳是谁,我何曾说过需要妳的施舍!妳见我如此,心里暗自高兴是吧!妳来这里奚落我,因为自己能独占解容,所以来看我笑话是吧!」

「不是的姊姊,我不是……」一花慌乱解释。

「别叫我姊姊,妳让我作恶!」陆誉眼里布满绝望与伤痛。

他赤红着眼,无法承受这一切。为何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

他以为为苏解容娶回了延陵一花,苏解容便会留在他身边,他曾经妄想只要能分得些许目光便可,然而如今他才明白,倘若这么下去,倘若这女人眞的生下苏解容的孩于,苏解容一颗心从今以后,将永远无法有他的存在。

他与苏解容,永远没有可能。

一花脸上显露害怕的神情,她频频望着门口,想朝那里去。

陆誉紧紧抓着她,抬起她的下颔,逼她迎向他。

「妳有多好……」陆誉茫然不解地问道。「女子究竟有多好……我倒想试试是不是眞的这么销魂蚀骨,让他舍不得放开……」

一花觉得陆誉的面容不再是以往那冷漠而有礼的模样,那显露的狰狞似乎要将她撕裂,令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姊姊……」一花的泪落了下来。

陆誉将一花往里头拖去,死死地扣着她,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放。

他早已绝望。

他想自己醒来,但无论如何挣扎,却总陷在冰冷的泥沼当中。

他想要有一个人也同他这般,尝尝遍体鳞伤的滋味。

他想将这个沉醉在美好梦中的女子拉下来,让她知道自己的感觉。

挺身进入延陵一花时,她的惊恐、她被背叛的神情、她的愕然不解,都让他觉得快意。他没有的东西,她也不配拥有。

凭什么她认为他得靠她的施舍,才能得到那人丝毫响应。

「妳的丈夫,曾经也像这样辗转承欢于我的胯下。」他恶毒的言语,包含在平淡的声调之下。「他什么都没告诉妳是不是……瞧妳、瞧妳在我身下这么银荡,要是让他知道妳也和我这么做了,妳说,他还想和妳当对鸳鸯,与妳比翼双飞吗?」

一花痛苦地挣扎,不断落泪。

然而,他心中本该觉得快意的……为何……为何见了她的泪,见了她看向自己的悲怜目光,他便无法继续下去……

延陵一花不配、不配当苏解容的妻……然而自己唯一能从苏解容身上得到的,却是她分予他的……那只一模一样的羊脂玉环……

天方亮,之际,酒醒后的陆誉苍白着张脸将一花赶离他的房间。

那日,一花独自离开铁剑门,没带任何细软,守门弟子还以为她只是出外片刻。

苏解容四处找不着心爱的女人,跑来兴师问罪。

陆誉正在议事厅与门下弟子商谈要事,苏解容指着他喊道:「一花呢,你把一花藏到哪里去了!我就知你心肠恶毒,在我身边的人,你一个都不肯放过!」

苏解容发起疯来,当着所有弟子的面朝陆誉脸上狠狠打了一拳,众人大骇,陆誉只是静静地受了稣解容那拳。

苏解容问不出所以,转头便要向外走去,然陆誉知道若不阻止他,他一离去将永远不再回来。陆誉轻轻一抬手,弟子们堵住苏解容的出路,而后他加入战局,不再心软,将苏解容生生擒下。

「我也不想如此对你,是你逼我的。」他望着怒不可遏的苏解容道。

他将苏解容关入不见天日的石牢。除了自己以外,谁都看不着他。唯有这样,这人才眞正属于了自己。

然而这人从不放弃离开,苏解容敲着石牢,敲得双拳几乎碎裂,他日夜吼着,吼到嗓音沙哑破碎。

他知道他们是在互相折磨,然而他无法放手。即便这人会恨,他也要将他囚在自己身边,直至百年不分,­阴­司地府再见。

弟子们找来了一种药,一日一点,蚀心腐骨,门久成瘾,沾上便难以戒掉。

陆誉撬开苏解容的嘴,在他憎恨的目光下,一滴一滴让他饮下。

苏解容眼里的火焰因他而渐渐熄灭,眼神逐渐浑浊。苏解容不再嘶吼,不再试图离开,只会在自己每日到来的时刻,匍匐在自己脚下,乞求着那腐蚀心智的药。

可是过了那刻以后,苏解容的眼,还是不会看向他。

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能在这人身边,纵使这人不理会自己,也已经足够了。

后来陆誉放出了苏解容。那药一饮几月,散去了苏解容的一身武功,磨去他的心智,将他变成了行尸走­肉­。

偶尔陆誉在议事厅议事,苏解容会走进来,伏在他脚边,等着他的药。

他走到哪里,苏解容会跟到哪里。

苏解容慢慢忘了延陵一花是谁,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陆誉是谁。

偶尔他们会静静地凝视对望,他凝视着苏解容眼里的自己,发现自己终于在这人眼里,找到了自己。

「解容……」他轻轻喊着这人的名。这便就是他们的一生一世了。

那日,弟子们前来禀告,二夫人回来了。

陆誉没想过她还会回来,他以为她被自己那般对待,早似别的失贞女子般,寻处无人之所,自我了断去了。

一花被弟子带进书房,腹部微凸,五个多月的身孕再也藏不住。

陆誉望着她的肚子,看着她面对他这个向她施暴的人,不但无一丝厌恶恐惧,她的眼甚至比以前更加清明,彷佛能看透所有一般,带着那为人母的,柔和光芒。

「我有了你的孩子。」一花轻声说:「我曾经想将孩子拿掉,但孩子牢牢地留在肚子里,他告诉我说他想被生下来,他想来到这人间。」

「孩子不是我的。」陆誉说。

「解容只碰过我一次。」一花平静地道。

他望着延陵一花,眼神还是那般淡漠冰冷。

一花抚着肚子,缓缓道:「我听到了传言,他们说解容病了,变得痴痴傻傻,谁也不认得。姊姊……无论如何我只认你这个姊姊……我知道你眞心眞意喜欢着他,别再伤他了好吗?给自己和解容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好不?解容他并不是不在乎你的,他心里也有了你,他只是没有发觉而已……姊姊……」

陆誉不明白这个女子怎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唇­角勾起了笑,那冷冷的,带着嘲讽般的笑容在脸上轻轻荡开。有那么一时片刻,一花迷惑失神。

「赤霄坊多年与铁剑门作对,妳父亲处处阻挠着我。妳横在我与解容中间强行夺走他,现在假称有了我的孩子,又回来想别有所图。」他笑道:「延陵一花,妳知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这时一身脏污的苏解容摇摇晃晃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双眸半垂神­色­灰槁,目光呆滞地走至陆誉脚边如同烂泥趴下。他扯着陆誉的衣襬,向他要求那能止他瘾头的药水。

「……解容……」一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颤抖着走到丈夫身前缓缓蹲下,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怎么会这样……姊姊……」她猛地抬头,泪水盈满眼眶。

陆誉没有回答。

「解容……解容……」一花低头轻轻晃着丈夫的肩头,而她的丈夫却是一味地拉扯陆誉的衣襬,像头等待主人施舍骨头的狗一样,嘴角流着唾沫,眼巴巴地望着。

「解容!」一花伤心地大喊了声。

苏解容愣愣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

一花泪水决堤而下,用力将丈夫搂进怀里,抱着他说道:「我不该离开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对不起,解容,我不该离开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香味,稣解容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听见有人用好生温柔的声音,对他说着话。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凌乱不已,但那些片段中总是有个女子,甜甜地朝着他笑,轻唤他的名。

苏解容被放开,那个哭成了泪人儿的女子,容貌一点一点地,与自己记忆中的人儿重迭在一起。他想起了一个名字,一个他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再记起的名字。

「一花……」他呆滞地看着她,喃喃说道。

「是我、是我!」一花含泪说道。

苏解容愣住了,他的气息慢慢粗喘了起来,而后他低头看着衣衫破烂的自己,再看见自己扯着的那片衣角,和那个高高在上洁白无瑕,却冷淡俯视着他的陆誉。

苏解容想起了这些日子是如何在众人面前对这人摇尾乞怜,饮鸩止渴地贪求那一点药。更想起这些日子是如何没了自尊、没了自己地任人践踏欺凌。

所有的记忆在这时间猛地全部回到脑中,苏解容凄厉地仰天狂啸,再无法承受一切,发狂似地往书房外冲了出去。

一花不顾自己挺着五个月的身孕,急急追着苏解容而去。

陆誉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慢慢倒在梨花椅上。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挽回余地?」他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低低笑着。

延陵一花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痴人说梦。

一花是痴人,她爱苏解容成痴。苏解容是痴人,他眼里只有一花。

陆誉自己也是痴人。即便什么也得不到,却不肯放手。

她和他和他,注定一世纠缠,注定至死方休。

无论陆誉如何冷嘲热讽,一花从不回嘴。直至,他让一花留了下来。

其实他大可杀了延陵一花,但又或许这般兜兜转转下来,他只是想有人能阻止他,阻止他再爱苏解容,阻止他继续疯狂。

陆誉不再拿蚀心散给苏解容吃,苏解容早已无法控制自己,只要瘾头一犯,便疯癫在铁剑门内大喊大叫。一花终日不离,挺着身孕陪在苏解容身边,她替苏解容清理一切,包括那些因药­性­反噬,无力控制而泄出的秽物。

一花总是笑着看着陆誉,也看着苏解容。她绝口不提陆誉那日酒后所犯的错,她只将一句话挂在嘴边。

「会好的,会好的,解容会好起来,一切也都会好转的。」

一花空闲时总是拿着针线绣花,偶尔陆誉会看上两眼。而后有一天,陆誉的案桌上摆了一只天蓝­色­的荷包,里面装着另外一只,苏解容所给的羊脂白玉环。

陆誉将两只玉环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会好的,会好的……」曾几何时,那一花念在嘴边的句子,他也相信了。

陆誉曾学过针线,在那似乎遥久的以前。

他还曾为苏解容补过衣裳,或许苏解容早已不记得了。

天蓝­色­的荷包换了一只宝蓝­色­的荷包去,里头摆着上好的安神药物,是陆誉四处搜罗而来的。

一花开心地掉了泪,她将荷包放入苏解容怀里。

苏解容也很开心,他以为那是他最爱的妻子所给。

苏解容的神智渐渐清楚了。偶尔陆誉从院子外头经过,会听见这对夫妻如同以前那般小声说着情话。偶尔他往院子里探去,会见到苏解容趴在一花明显突出的肚子上,温柔地笑着,喃喃念着孩子将来的名。

一花说她不会告诉苏解容孩子的爹是谁,总会有方法的,她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坏下去。

会好的……

在一花温和的言语之下,他竟也同一花那般,开始有所期待。

一花说:「我们重新开始,谁都别再恨谁,解容终究会知道你的心意,因你与我一般,都是那么深爱着他。」

十月的秋,一花肚子已经七个月大,苏解容再也不肯让她跟着,因为他害怕自己失控时会伤到一花和一花肚子里那个尚未出世的,自己的孩子。

陆誉站在小院外,看着苏解容跌落花圃之间,浑身抽搐,低声痛苦哀嚎。

苏解容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因为一花正在屋里睡着。他不愿一花担心,独自咬牙隐忍,尽管四肢百骸剧烈疼痛袭来,尽管鼻涕眼泪糊得满脸,他仍忍着。

陆誉本不该靠近,他根本连一步都不该踏出,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朝着那个人迈向前去。

他伸手截住苏解容的|­茓­道,将眞气渡入苏解容体内。他多希望这人能好起来,多希望将这人折磨得几乎成了废人的,不是他。

苏解容一把推开他的手,狼狈地爬起身来,身上发上全是草屑。他难受不已,却不肯接受陆誉的帮助,眼里冒起怒火,几乎要朝陆誉扑去。

苏解容恨道:「你来做什么,滚出这个院子去!将我害成这样难道还不够,你还想要什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若不是一花苦苦哀求,这个地方我连一日也不想待下去!」`

苏解容又说:「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我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待我!」

陆誉直视着苏解容,开口了。「我要你的心里,有一处属于我的地方。」他所有希冀,不过就这么一点点。他因遇上他而变得卑微,他的情意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不可能的!」苏解容大声咆哮。「我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

苏解容再也无法忍受与陆誉同处一地,他心里恶心,失控地往别处逃去,逃得远远的,远离这个已成为他午夜梦回时最可怕梦魇的男子。

一花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来不及阻止苏解容的离去,只能来到陆誉跟前。

「姊姊……」一花望着他,心里满是担心。

「别叫我姊姊!」陆誉忍不住朝这个人低吼了出来。「妳骗我,妳说能够重新开始,但一切根本完全不可能!我和他怎么可能,不可能了!」

苏解容说的,他不可能去爱一个男人。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啊……」一花眼里绽着泪光,神情是那般温柔。「一辈子那么长,他总会知道的……」

陆誉看着一花,看着这个用花言巧语蒙骗他心的女子。

苏解容的话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他,而后这个女子再给他希望,这两个人联起手来,让他在无穷无尽的轮回里伤了又痛痛了又伤,几乎无法呼吸。

陆誉神情冷冽。「他的神智已逐渐清醒,等到孩子生下,他也完全清醒,妳便会带他离开铁剑门,从此双宿双栖了对吧。」

「不是、不是!」一花急忙说道。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棱辱妳才怀的,而不是他的。妳不告诉他只是为了妳自己,而非妳所说的那些什么将来、什么重新开始!」陆誉将方才被苏解容所伤的气完全发在一花身上,他放声怒道:「延陵一花,妳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我怎么会相信妳,我怎么会相信你!」

他抓住一花的手臂,力道大得一花脸­色­惨白起来。

「你说什么!」苏解容的怒吼声在他们身后传来。

而后……发生了什么……那情景有些模糊,模糊到陆誉几乎记不清了……

躲在小院墙外没有离去的苏解容发了疯似地朝他奔来,一花一脸仓皇地看着他与苏解容,那泪水在秋天冰凉的风里闪烁。

苏解容手中握着的剑,似乎是从他腰间的剑鞘所抽出。

「不要——」谁的声音凄厉喊着。

结束了吗?要结束了吗?当陆誉看着冰冷的剑尖朝着他刺来,他想,这么也好,一起下黄泉吧。

或许过了奈何桥、或许喝过孟婆汤,让所有爱恋不复记忆,才能忘却今生纠纠缠缠的一切。

来世,不再见。

长剑贯穿陆誉胸口的那刻,他一掌朝苏解容胸口击去。

他看见苏解容眼里漫着,此生此世再无法解的恨意。而他,亦同。

突然,苏解容的眼,换成了一花的眼,一花不知何时推开了苏解容,站在他的面前。

陆誉那掌击上一花胸口,一花的眼里有着深深的眷恋,但她张开口还来不及出声,血便溢了出来。

「啊啊轲——」

一花倒地,轻轻闭上了眼,脸上仍带着一抹温柔。

苏解容跪倒在地放声哭喊,他抱着一花拼命摇晃,然而,一花却是安安静静地,再也无法给予这个深爱着她的男人一丝回应。

苏解容的剑只差一寸,便要了他的­性­命。

殷红的血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他望着那两人,静静地站着。

苏解容大哭、苏解容大笑……

他胸口的血似乎永远都止不了,如同无法停止的眼泪一般,静静地淌着。

「可以的,可以的,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解容心碎了,他心死了。他闭起了眼。缓缓倒在冰冷的她身旁。

延陵一花骗了他。她骗了他。

最后一眼,是那深深恋了一世之人,疯癫离去的背影。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他们……永远不可能了……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年初相遇,谁说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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