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不知这千秋阁内的诸多高手分作伙计、帐房、师爷和掌柜四等。除了那执掌千秋阁的神秘掌柜之外,便以七大帐房和三大师爷的武功最为精强。一年前,海青霜和柳畅激战金陵,斩了公孙、西门两位帐房。千秋阁便又添上两位,凑足这“七帐房”之数。今日来的这五人号称“鹰雁五禽”,老大应射虎便是半年前才列入七帐房的新锐。五兄弟分使鹰爪镰、鹤嘴锄、鸦翅铙、鹘鸣钩和雁翎锥,人以兵刃为号,武功诡异阴狠,在江湖上自成一路。这时五人分进合击,五般奇门兵刃使得泼风似的,在院内荡起一层层银色的光浪。
那一层银浪当中却有一道黧黑的影子礁岩般地伫着,手中横握一把长剑,可不正是他。乍看过去海青霜的那把剑好似不怎么舞动,但那一层层的银浪才攻近他身前三尺,就给那剑荡出来,发出一阵锐利刺耳的镔铁嘶鸣。
妙荷看得惊心动魄:“他……他浑身是伤,可怎么挺得住呀?”她的樱唇紧咬着,玉指狠抠着门框,长长的指甲几乎嵌进硬木中去。猛听得那阴森的啸声锐响而起:“鹰刺苍苍,鹤舞萧萧!”那四人也随声齐啸,身法霍然一变,当真快如星驰电掣,看得妙荷眼都花了。更要命的是那五件奇门稀兵化作的银色光圈越来越小,几乎堪堪要套在海青霜的身上了,那金铁交击之声也越发密集刺耳。妙荷虽不会武,却也知道海青霜势窘。她一颗心砰砰乱跳,暗道:“他、他若是不敌,那……我要怎样?”忽然想起这书房上还悬着一把震宅宝剑,但自己从未习武,即便拔剑冲上,也是毫无用处。这时候她心内急如火烧,但偏偏浑身发软,连站都站不稳。
院中蓦地荡起一声磔磔怪笑:“贼小子身上有伤!嘿嘿,待会让你生不如死!”笑声中陡闻海青霜大喝一声:“看掌!”这一喝宛若凭空响个霹雳,他的左掌已经疾吐而出,只听砰砰砰地三声响,两个汉子被拍中心口,一人顶门中掌,只有那应射虎和使钩的汉子侥幸避过。适才海青霜故意示弱,全等敌人心气稍松的一线机会。这蓄势一击,委实势若奔雷,那三人中掌后远远跌出,七窍中竟全渗出血来。
但这一招“大力金刚掌”却也耗去了海青霜的大半内力,掌势一尽,便觉体内一阵虚软。与此同时,使鹘鸣钩的汉子左手一扬,打出一线乌光,海青霜气滞步软之下竟给那乌光直贯入背。那使鹰爪镰的老大应射虎乘势嘶吼着扑上,一镰便斩在了他的左肩。
“青霜!”妙荷的心一阵刺痛,似是那镰斩在了她的肩头。心底一股热气腾上来,妙荷猛地回身在墙上拔下震宅宝剑,举步想冲过去。她这一叫,却露了行迹。那使钩的汉子双目一亮,腾身便向她扑来。妙荷眼见他这一扑竟如猛雕擒羊,竟微微一愣,那人明晃晃的一把钩已经当头劈来。海青霜目眦尽裂,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长剑脱手而出,一道疾光划空而过,直刺入了那汉子后背。妙荷眼见那汉子面目狰狞地一头栽倒在自己面前,才觉出害怕来,双腿一软,急忙扶住了门框。
应射虎眼见倒在地上的几个同伴全无声息,不由红了眼睛,反手一镰径自砍向海青霜咽喉。海青霜只觉摇摇欲坠,生死关头,竟猛地厉声长啸起来。应射虎眼见他这一啸神色激奋,气势竟为之一馁,这一镰的去势便微微一缓。
一道白影恰在这时扑到,长剑斜飞,当的一声,将鹰爪镰高高荡开。妙荷双目一亮,却见是个白衣后生。黑夜中瞧不清这后生长得什么模样,只瞧见他手中那把剑使得迅若疾电,刷刷刷连环三剑,一剑快似一剑,到得第三剑上,便重重斩在应射虎腕上,那鹰爪镰便落在地上。
应射虎立知不敌,飞身便逃,却给那白衣后生如影随形地欺身过去,扬手两掌轻飘飘地拍在了他背上。应射虎闷哼一声,却仍是疾跃而起,堪堪上了矮墙。海青霜这时已经摔倒在地,嘶声喊道:“柳兄弟,休得让他走了!”声音才落,却见应射虎的身子在墙头晃了晃,终于一头重重栽了下来。
海青霜长出了一口气:“柳兄弟,你这绵掌功夫又见精强了!”那后生见他无恙,才收剑一笑:“我猜在这里或许能寻到你,终究没有来晚!”妙荷这时才瞧清这张俊俏却有些忧郁的脸,认得这人是海青霜的挚友柳畅,二人过去同在明镜堂效力,一年前更是同下江南揪出了鄂政的贪污实据(详见拙著《暗香传奇·雨霖铃》)。
她顾不得招呼柳畅,忙抢过去扶起了海青霜,却见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得可怕。海青霜眼见妙荷珠泪莹莹,却笑了一笑:“妙荷莫哭,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又转头对柳畅道:“主子可好?”
“太子已给禁锢在府中半月了,今日随驾去了热河。”柳畅说着一叹,“我见到太子已是半月之前了,如今我也调离了太子身边,要见他一面,也是千难万难!”海青霜目光一闪,道:“我要去热河去告御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老佛爷跟前揭了千秋阁的弥天大罪!为了我,终究是连累了太子,可我海青霜……是被冤枉的!”柳畅抓住了他的手:“兄弟信你,海兄,咱兄弟再联手去一趟热河,闹他个天翻地覆!”妙荷望着眼前这两个男人,忽觉心底一股热潮涌上来。这就是患难与共、肝胆相照吧?君子之交淡如水,英雄之交呢?该当是其浓于血、其皎如月的吧!
海青霜沉沉一叹:“你还是先回到太子身边去,我那日刚在詹府窥得消息,千秋阁要乘太子失势之时下手!”柳畅浑身一震,却道:“那你一身伤病,独自一人怎么去热河?”海青霜的目光却坚硬起来,缓缓道:“那也得去,爬着也要去!”
“我陪你去!”妙荷轻轻的一句话惹得院中的两个男人一惊,全抬起眼来看她。妙荷咬了咬唇,道:“我雇一辆骡车,你躺在车上……”说到这里她的脸红了一红,“小时候我家里就有一辆骡车,我瞧得有趣,便让那车把势伍叔教了我驾车。那一阵子常偷驾着骡车出去玩!”柳畅却叹了一口气:“关姑娘,我瞧你还是不要去。我刚刚得知讯息,令尊因今晨在金龙乘舆前拼死苦谏,惹怒了老佛爷,已给关入狱神庙,听说秋后就要……问斩!”
“秋后问斩……”妙荷的头嗡的一响,一整天的提心吊胆终于化作一道沉实的巨雷,随着柳畅的这一叹,直劈入她的心里。沉了一沉,她的语气却愈加果决:“那我就更要去热河,找那糊涂的老皇帝问个明白,我爹一腔热血,怎么就落了这么个下场?”柳畅的双眉拧起,似是仍在犹豫。海青霜却道:“好,妙荷,咱们一起去!”
半轮月这时才探出头来,洒下一片清辉。妙荷垂下眸子,和他那沉静的目光在月色里缠绕在一处,心内蓦地腾起阵暖暖的力量,一瞬间渗到她的四肢百骸中去了。
“好,关姑娘,这个给你防身罢!”柳畅沉沉一叹,掏出一个乌光闪闪的盒子塞到她手中,“这‘怒发冲冠’本是江南霹雳堂送给任堂主的至宝,发动起来,雷声电火,威力胜过了西洋的短铳。一年前我们在江南凯旋,任堂主一喜之下便将这东西赏给了我!”柳畅脸上的忧郁忽然又浓了几分,似是给什么勾起了心底沉寂已久的旧痛。妙荷怔怔地接过那霹雳堂的暗器“怒发冲冠”,觉得那东西沉甸甸冷冰冰的。
“我去给你们雇一辆骡车,送你们出城!”柳畅昂起头来,望着朦胧的残月叹道:“听说老佛爷要在木兰围场旁的猴头沟举办万马节盛会。此去那里猴头沟,辗转几百里,你们又如何躲得过千秋阁无尽的追杀?”
海青霜长吸了一口掺着血腥的夜气,道:“事已至此,只有去寻那个人了!”“那个人?”柳畅听他提起“那个人”,眼神和语气忽然都无限萧索起来,“断刃染龙血,明镜映苍虹!只是,那个人还会再挥起他的龙血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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