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食堂暴力屡禁不止,有时候是学生和学生打,有时候是学生和掌勺的大师傅打,有时候是掌勺的大师傅和大师傅打,让校医院忙个不停,这大大耽搁了我们的治疗。学校决定取消到食堂用饭的制度,改为学生每人每天交纳伙食费8元到食堂,食堂发放快餐到宿舍。
我们交上去的钱全变成硬皮馒头和豌豆,一块肉也看不到,一个个人的眼睛吃得都跟豌豆似的。系主任对此也极为恼火,因为这样他们就分不清谁在上课睡觉了。后来我的几名同学就趁半夜到食堂刷标语,写着“我们要吃祼体馒头”“我们要吃肉”“我们不是鸡,不要喂沙子”“苍蝇要煮熟”等等,再后来他们都被抓住了,被判监禁半年。
我那时候正躺在医院放血,没赶上刷标语的事,所以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替同学们答到。因为一个人要负责喊到的次数太多,为了不让点名过程太单调,我苦学了一阵各地方言,用各种语调答到。那阵子我和老师就像是在说对口相声,完了总会有人鼓掌喝彩。
那时候,我还在心中设想了无数个开口约她的方法,来回过上无数遍,我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她会拒绝,会犹豫,还是会同意。我设想了她的每一个反应出现时,我该如何应对。按兵法所说,这样就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一进花店,我就紧盯着她看,我绕着那些摆放在中央的大叶绿萝,摆放在镀锌铁架上的杜鹃和山茶来回地走。她肯定会意识到我在注意她。她没有看我,但明显得显得紧张,她的气息变得急促,不安地左右看着,想寻找什么事来转移这种不安。但是没有别的客人。只有我和她。
我在那儿绕着花架走啊走,看到她的身体和面孔逐渐被被花叶和铸铁花架盆罐切割得支离破碎。
在她最紧张的时候,我就要开口。
“和我一起去吃晚餐好吗?”
她一定会说不行,或者不说话,只是惊惶地看我一眼,然后摇摇头(女孩子嘛,怎么会一开始就同意和陌生男子出去约会呢。如果她同意呢,嗯,那就不用再想下去啦)。
“不行,”她小声说,“我没空。”
“那么喝杯咖啡怎么样?”
她还是继续摇头。
“可乐?也不要吗?”
“去喝杯水好吗?那么去和我喝杯水总行吧。”
如果她连和我出去喝杯水都不同意,我就不再问了,可我还是不走。那时候,我就会厚着脸皮,像一个流氓一样看她,从上到下,慢慢地看。
但实际上在花店的时候,只要她转过头来,扫上一眼,我就立时觉得自己全线崩溃,灰头土脸,难以见人,无地自容,只好转身一逃了之。我的完美计划从来没有实施的机会。
那时候,虽然没什么借口,但我经常围绕着那座雨水飘摇乌瓦青石的小镇转磨。我会在任何时候厚着脸皮上去敲门。
“可依,这是你最爱吃的孝感麻糖,我特意到孝感带来的。”
“可依,这是你最喜欢的莆田荔枝,我让人快马从福建带来的。”
“可依,这是你最喜欢的……”
每一次我总能从床周的帷幕缝里看到我弟弟趴在那里,从缎子被面下露出脊梁,呼呼大睡。可她总是说:“你先出去,我和你弟弟有话要说。”
她离我越来越远,我知道虽然现在我还能出入她的闺房,只要我愿意我还能看到她,但总有一天她的脸和笑容会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白点,就像阳光下发亮的硬币,再往后,这枚硬币就丢失了,再也找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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