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靖笑道:“妙舞清音,几使人疑为仙宫纶音,此等歌舞,人间哪得几回闻!”尉迟鹰也点头道:“久闻南朝繁华,歌舞妙绝天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官无不莞尔,面上皆有得色。寿王干笑几声,说道:“两位来自北国,国中可有这等珍馐美味,妙舞清歌?”卓文靖一怔,一时不明他此言何意,随口道:“那倒是没有。”
寿王闻言,仰天一阵怪笑,好一会才止住笑声,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两位国中还有什么?”话语之中,已隐含挑畔之意。
大殿上文武百官无不脸色微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卓文靖脸色一变,但他毕竟城府甚深,仍能隐忍不言。尉迟鹰年少气盛,却已按捺不住,冷冷道:“我大周僻处北地,这美食、妙舞是没有,有的却是铮铮男儿,铁血勇士。古人曾云: 燕赵之地,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我大周最重勇士豪杰,此等享乐之事,原不及江南繁华之邦。”
这一番话软中带硬,而又不卑不亢。既暗讽了寿王,又提高北周盛名。指明大周注重勇士男儿,又引据古言印证,足见尉迟鹰心思机敏。卓文靖第一个捋须微笑,不少南陈官员也在心中暗暗惊讶,均觉这位副使年纪虽轻,但却机智绝伦,语出惊人。
陈伯茂见势头不对,急忙出来打圆场。先岔开话题,又借机将寿王捧了几句,算是给他个台阶。这寿王本是个草包,他倒也不是对北周心怀敌意,只不过总觉江南礼仪之邦较僻处北方的北周要高出一等。他不学无术,说话行事,这高人一等的姿态往往便流露出来。此番被尉迟鹰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心下却也将那轻视之心去了几分,不敢再轻言挑畔。
众官这才放下一颗心,席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庆功纪盛,心欢而散。
洗尘宴罢,陈伯茂又领卓、尉二人前去拜望抱病的宣帝,呈递武帝亲笔所书的国书。国书递献完毕,宣帝降旨,择吉日送白莺公主出嫁。
公主出嫁自也非同小可,黄道吉日的择定,嫁礼妆资的置办,自也非一朝一夕可成。这中间的日子,便是让卓、尉二人在江南好生享福纳闲。但二人重任在肩,哪还有如此闲情,再有南陈大小官员依次设宴,宴请二位迎亲使,忙了个不亦乐乎。
卓、尉二人有此良机,自然不容错过,每日里暗携重金,借机试探朝中各重臣的口风。对联周灭齐之事是何态度,数日应酬周旋,二人均觉大有收获。南陈几位重臣对此事都隐有首肯之意,另几位老成持重之人虽觉此事对南陈有利,但唇亡齿寒,这日后……心中未免迟疑。尉迟鹰大把大把金银送上去,许以重谢。众官倒也不是光棍,均表示在宣帝面前必然美言,请两位迎亲使放心。
这日,又有人前来凤台园投书,言明奉侍中尉迟缙之命,请两位迎亲使过府赴宴。卓、尉二人也听说这尉迟缙官居要职,在朝中颇有威望,正可借机去探探他的口风,当下两人欣然公诺。
到了晚间,卓、尉二人带了十余个从人,过府饮宴。尉迟缙早已亲自到门前迎接,执礼甚恭,府中幕僚、闲客皆令作陪。杯酒言欢之际,尉迟鹰本想就在席上探明其对联合出兵之事的态度,但席上人多嘴杂,恐有泄漏,也就闭口不言,只泛泛地与尉迟缙谈些江南风俗,地物人情。
尉迟缙颇觉奇怪,问道:“副使大人乃北周臣,何以对江南却如此了解,口音也似江南之音?”尉迟鹰笑道:“不瞒侍中大人,二十年前小弟便是在江南闲居。故而有江南乡音,如今重返江南,原是故国重游。”
他说的是二十年前在江南作小叫化,乞讨求生的那段时日。尉迟缙却误会了,以为尉迟鹰也是祖居江南之人,不觉大喜道:“如此说来,副使大人原也是南朝之人。副使大人复姓尉迟,下官也复姓尉迟,将军长于南方,下官祖籍江南。五百年前,便是一家人了。哈哈!”
尉迟鹰也微笑点头。其实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又怎知自己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祖籍哪里。只不过义父复姓尉迟,自己便随了他姓,而幼时曾在江南行乞数载,口音中带点江南味,也不奇怪。这位侍中大人既说自己是南人,那便算是南人吧!
卓文靖举杯笑道:“今日两位尉迟大人相遇于此,也是前世之缘。理当浮一大白,诸公,请。”幕僚、闲客齐声称喜,一齐举杯。尉迟鹰和尉迟缙相视大笑,也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尉迟缙此时已有了几分酒意,忽笑道:“今日能与尉迟将军相识,同饮美酒,也是天数。下官与尉迟将军既为同乡,又为同姓,将军倘蒙不弃,愿结为兄弟,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尉迟鹰一怔,一时猜不透此人是何居心。迟疑一下,开颜笑道:“侍中既有此意,小将正是求之不得。”
尉迟缙大喜,立即命家人摆设香案,行结拜之礼,便请卓文靖作见证,两人各叙年庚,尉迟缙年三十四,尉迟鹰年二十六。当下尉迟鹰拜认义兄,尉迟缙哈哈大笑,命人重摆宴席,再整杯盘。直饮至深夜方才散席。
回到凤台园,卓文靖道:“兄弟,你看那位侍中大人与你结拜是真心所为,还是酒醉之时的不明之举?”
尉迟鹰沉吟了一下,道:“依小弟所见,席间此公饮酒不多,也并无多少醉意,不像是酒醉之举,想来他必是另有深意。”卓文靖点点头,尉迟鹰道:“如果小弟料得不错,过几日他不会再邀小弟前去,那时也许便可探明他用意所在。”
果然不出尉迟鹰所料。三日后,尉迟缙又派人前来相邀。此番却是单邀尉迟鹰一人,以叙\"兄弟之情\"。卓文靖心中也十分明白,含笑应了。只是叮嘱尉迟鹰不妨借机试探一二。
尉迟鹰依约前往。这次赴宴却又与上次不同,席间只有尉迟缙和两个亲信幕僚。饮至半酣,尉迟鹰目视左右,颇有欲言又止之态。幕僚会意,纷纷告退。席间只剩二人,尉迟缙道:“贤弟数度目视为兄,可是有话要说。”
尉迟鹰也不隐瞒,详述此番奉旨迎亲,另也希望能与南陈联手拒敌,共图北齐,只是不知江南意下如何?尉迟缙笑道:“原来是为这事,贤弟不必担忧。江南、北周既已结为姻亲之好,便是一家人了,此联手拒敌之事,当非难事!”
尉迟鹰听出此人有相助之意,心中大喜。又饮了几杯,便想告辞回去,说道:“今日天色已不早,弟也有些不胜酒力,改日再来与兄畅饮。”尉迟缙笑道:“贤弟,你我小酌,正是酒兴酣浓,相谈投机之际,怎可告退,且再饮几杯。”
尉迟鹰无奈,只得坐下又饮几杯。尉迟缙忽道:“关于出兵灭齐之事,为兄可在圣上面前一力承担。只不过,为兄帮了这么一个大忙,贤弟如何谢我?”
尉迟鹰脑筋一转,反问道:“兄长欲小弟如何相谢?”尉迟缙只是微笑不语,好一会才道:“异日北周兵渡江南下之时,弟能否向贵国天子求一纸赦书,赦免尉迟缙满门老幼。”
尉迟鹰大吃一惊,失声道:“兄长何出此言?”
尉迟缙轻叹道:“愚兄又不是瞎子,天下之势却还明白几分。现下诸国并立,北周国力最强,又有明君在位,一统天下只在早晚,现下与我国联姻,实为灭齐。齐国主昏臣奸,亡国已在眼前,而我国君臣,只知长江天堑,可挡百万雄师。却不知北齐既灭,北周必移师南下。而我国君臣仍沉迷于声然犬马之中,国政不修,政令不明,愚兄可断言,不出十年,江南也必将为北周所灭。”
尉迟鹰只觉口干舌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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