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葫芦嘻嘻笑着道:“不错,你的身法还过得,似是‘塞外飞鹰’一路。”
契尔那奇道:“当真奇了,你连我师父的名号也知道?”
酒葫芦拍着手笑道:“你做事鲁莽,所以功力不纯,虽得到‘塞外飞鹰’真传却不能尽其功,实在可惜了。你去西厢,我便到了东厢,你到东厢,我又去了西厢,我能看见你,你却看不到我,好玩!好玩!”
众人听了心下骇然,契尔那虽不是绝顶高手,功夫却已臻一流高手境界,况且当时花尔布鲁与契尔那都在大厅之中,能逃过众人眼睛而在两厢之间游走,其功力之高实在匪夷所思。此时花尔布鲁缓过一口气来,怨恨的瞪视着酒葫芦道:“如此说来,‘落魄散’也是你搞的鬼了?”
酒葫芦嘻嘻笑道:“自然是我老人家。当时我见这位向茶水中撒放东西,便趁他转身的功夫换了他的水壶。”他虽说的轻松,众人却知趁一人转身的功夫把倒满水的壶换走殊非易事。
白衣少年走过来躬身一礼,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酒葫芦嘿嘿笑道:“谢倒不必,你猜猜我为什么要救你?”
白衣少年低头沉吟道:“前辈武功盖世,侠义无双……”
“呵呵,自然,自然。”酒葫芦手舞足蹈的道:“我虽知他们要害你们,却不知施的何种药物,直到这位花尔布鲁点燃‘七步迷魂’我才约略猜到,你们不知这‘落魄散’的毒力。中了这落魄散之毒,其毒性初时尚不明显,自中毒之日却是与日俱增,待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神智俱失。痴呆木讷有如行尸走肉,再不知人间世事。”
众人听了尽皆骇然,任先生怒道:“你们这两个卑鄙之徒,竟下如此毒手。不知嵬名昧勒给你们许了何等高官厚禄!”
契尔那奇道:“嵬名昧勒是谁?为何你一直说我们为他卖命?”
“叛臣贼子人尽可诛,你们还想抵赖。”任先生缓步上前,左掌缓缓提起。
契尔那恼道:“我们幽云双鹤一言九鼎,抵什么赖!要打便打,少说废话!”说着挺身便要站起来,谁知身子一晃,又倒了下去。
正文 第十一章 遇旧
酒葫芦高兴的手舞足蹈,指着幽云双鹤道:“你们两个老杂毛,连我的徒孙都打不过,这回知道我天山派的功夫了么?看你们以后行走江湖还敢不敢说我天山派的功夫不如你们。”他这几句话说的没头没脑,除了程天任与呼延娇之外都听的稀里糊涂。
花尔布鲁眼珠转了几转,不屑的道:“你天山派以多胜少,我兄弟二人又受了极重的内伤,今日被你们胜了也没什么稀罕,来日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了不免会笑话天山派不够道义,有本事的等我们养好伤再来打过,那时我们若再输了自然口服心服。”
任先生见幽云双鹤想溜之大吉,踏上前来,指着二人道:“前辈,方才这两人要使卑鄙手段害我们性命,今日决不能就这样放他们走。”
酒葫芦摆摆手,不耐烦的道:“你,你,你少说废话,我老人家自有决断。你们听好了,我天山派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决不会趁人之危,你们两个且回去养伤,待伤养好再来与我徒孙比武。”
契尔那忙站起来扶着花尔布鲁向外走去。酒葫芦忽然转了转眼珠,大声道:“哎呀,慢着,差一点被你们蒙过去。”
幽云双鹤只道他改变主意,立时面色苍白。只听酒葫芦道:“你们也不定下一个期限,难道你们一辈子伤不好,我天山派就要等你们一辈子么?”
幽云双鹤听了仿佛死里逃生一般,花尔布鲁忙道:“咱们就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无论我二人伤势全愈与否,定当前来讨教。”说罢,二人急急的出了屋子,头也不回的逃下山去了。
酒葫芦向着二人背影大声道:“现在胜负未分,休向别人说我天山的坏话!”二人逃命心切,也顾不得回答了。
任先生见幽云双鹤如此轻易逃走,心中委实不甘,向白衣少年使了个眼色,匆匆向门外走去。他刚到门口,忽然人影一闪,酒葫芦已挡在他面前,任先生去势未减,却向左跨出一步。酒葫芦也不说话,也不见他肩摇身动,竟又挡在任先生面前。任先生接连换了几次身法,酒葫芦如影随形,竟始终挡在他身前。任先生皱了皱眉,退后一步,酒葫芦并不追赶,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酒葫芦见任先生不再动,“嗤”的一声冷笑,仿佛自言自语道:“我天山二老说的话虽不是圣旨,天下却也没有人小觑了。”
白衣少年出来圆场道:“任先生,既是诸位前辈有心留客,咱们也不必急着赶路。”
任先生冷哼一声,缓步退了回来。
酒葫芦面带微笑,望着白衣少年道:“我们两兄弟在这儿呆久了,虽生性贪玩,却并无歹心。咦……”他面上忽现出惊奇的神色来,“你面相显贵异常,只是……”说到此忽然钳口不语。
白衣少年面带微笑,缓缓道:“原来前辈精通相术,看出什么但说无妨。”
酒葫芦点点头,道:“只是,唉,老夫只是以面相而论,如有不确,就当我信口雌黄。”
白衣少年连连道:“不敢,不敢。”
程天任向白衣少年面上望去,见他虽面有倦色,却掩不住一派雍容大肚,丰神俊朗。心想:看衣着打扮,面貌气度,我也能猜出他非富即贵,这酒葫芦不过故弄玄虚罢了。酒葫芦接着道:“你面带煞星……”他沉吟了一下,才道:“依面相来看,你二十岁时当有一劫。渡过此劫之后再无大碍。”
白衣少年听了面色一变,当即深施一礼道:“前辈当真是神人,晚辈今年正是双十年纪,适逢大难临头,不知如何化解,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酒葫芦拨出葫芦塞,大呷一口,咂咂舌头,嘻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不可泄漏。”却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白衣少年。白衣少年接过看时,只见上面写了四句:“谨言须慎行,防患未明时。近水楼台月,人间几相知。” 白衣少年看那纸上字迹未干,心中疑惑,不解的望着酒葫芦。
任先生望着那字缓缓道:“四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位姓乔的奇人,一杆神笔罕逢敌手,这位前辈善能袖中写字,莫非就是前辈?”
在他说话之间,酒葫芦已连呷了四五口酒,似已有些醉了,眯着眼,望着任先生道:“呵呵,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昨日青丝结顶,今朝已是眉目如霜。其实争来争去的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本就是一副空空的臭皮囊,偏还要你争我夺不死不体,真真可笑。”说到这里,他忽似猛然惊醒,一瞬间又恢复了常态,拍着手呵呵笑道,“好酒,好酒。”
白衣少年静静的想着酒葫芦的话,又仔细看手中的字纸,却怎么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也不便再问,只得道了谢,收起纸条,向二人抱拳道:“援手之恩,容日再报,在下这就告辞了。”
酒葫芦灌了口酒,挥手道:“告辞,告辞吧。”程天任对这少年颇有好感,忙抱拳还礼,道:“尊兄好走,恕不远送。”
白衣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特意的向呼延娇拱了拱手,带着众人向外走去。木杖翁拽着程天任的手,欢喜的道:“乖徒孙,你叫什么名字?”
呼延娇抢着道:“前辈,我大哥叫程天任。”
酒葫芦叨念着:“程天任……承天任……承天下大任……”忽然拍手笑道,“好名字,好名字,一点也没丢了我天山派的脸。”
白衣少年已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忽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诧异的盯着程天任,上下打量了几眼。酒葫芦正与程天任说话,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呼延娇却看得仔细,竟莫名的有些生气,大声道:“贼头贼脑的看什么?”
不语见呼延娇如此对主人,心中不忿,冷言冷语的道:“只怕有人心里巴不得被人贼头贼脑的看,只可惜没人稀罕!”
呼延娇怒道:“你再说一遍!”
不语梗着脑袋道:“莫说一遍,十遍又如何?”
白衣少年瞪了不语一眼,斥道:“无礼!”向呼延娇赔礼道,“书僮不懂规矩,小姐不要与他一般见识,都看在我的薄面上。”
他如此客气,呼延娇倒不好再说什么,狠狠瞪了不语几眼,呼呼的喘着粗气。酒葫芦与程天任也意识到发生了些事情,齐向白衣少年望来。白衣少年回身走了几步,向程天任道:“程兄尊讳可是上天下任?”
正文 第十一章 遇旧
程天任疑惑的点点头道:“正是。”
白衣少年又上下打量几眼,神色间有些兴奋,笑道:“就是你,终于找到你了。”说着疾步向程天任走来。
程天任被弄得有些糊涂,戒备的向后退了两步,疑惑的望着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停住脚步,自失的一笑,道:“兄弟,我是李仁孝,十二年前的事程兄弟难道忘了么?”
“李仁孝”三个字勾起了程天任的思绪,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把百合从水中救出,遇到李仁孝,三人同归西夏的日子。当时李仁孝为了救自己,曾称与自己是结义兄弟,自己在谷中这十几年,每每想起他们兄妹二人,没想到却在这里意外相见了。世间事真的会这么巧?程天任仔细打量着李仁孝,不错,虽然过了十几年,但眉目间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来童年时的模样。程天任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一步跨到李仁孝面前,抓住他的手,笑道:“大哥,真的是你么?”
李仁孝也抓着他的手,欢喜的道:“真的是我,真的是我。”二人重逢,喜极之下,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互相对望着,陶醉重逢的喜悦中。旁观诸人却不解其中详情,都莫明其妙着瞅着二人。草堂之中,竟一时鸦雀无声。
还是李仁孝先回过神来,道:“兄弟,自从十几年前你突然失踪,就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这许多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和香儿?”
经他一提醒,程天任也回到现实中来,不回答他的问题,却急着问道:“大哥,香儿她还好吗?”
“什么香儿臭儿的,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可把人急死了。”一只酒葫芦突然出现在二人中间,葫芦一晃,二人便被分了开来,酒葫芦已站在中间,他指着程天任道,“乖徒孙先说清楚,你怎么会认得他,又为什么叫他大哥?”
程天任知道此老最是性急,忙把十年前旧事叙述一遍。众人这才明白其中缘由,酒葫芦拍着手笑道:“好玩,好玩,有趣,有趣。你是我的乖徒孙,你是他的大哥,那么也就是我徒孙的大哥,既然是我徒孙的大哥,自然也是我的乖徒孙,一天收了两个乖徒孙,岂不是一生一大乐事。哈哈……”他高兴的手舞足蹈,众人也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酒葫芦笑了一阵,忽然又向程天任道:“方才说你失踪的十几年,又是怎么回事?”
程天任沉吟了半晌,又把自己如何到了金国,如何要救徵、钦二宗的事略述了一遍,只见酒葫芦已没有先前的嘻嘻哈哈之状,脸色越来越阴沉,等说到嵬名永泰死于非命时,酒葫芦忽然神色大变,厉声大叫。这一声声震屋宇,众人只觉气血翻腾,双耳欲聋,叫声停住时,耳内犹嗡嗡作响。
酒葫芦一跃来到程天任面前,抓住他的手,厉声道:“你说,究竟是谁害了泰儿?是谁!”
程天任只觉双臂痛不可当,他心中诧异,酒葫芦一向疯疯癫癫的,天没想到对嵬名永泰的死这么在意。嵬名永泰必是酒葫芦的徒弟无疑了,酒葫芦一直把自己错认做天山派的弟子,一定也是以为自己是嵬名永泰的徒弟了。见程天任发愣,酒葫芦怒气更炙,摇晃着程天任大声道:“你快说,究竟是谁害死了泰儿?”一阵巨痛由酒葫芦所抓之处传来,程天任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粒。呼延娇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冲过来攀住酒葫芦的胳膊,大声道:“前辈,前辈,你放手!”
酒葫芦急怒攻心,振臂一甩,呼延娇便摔了出去。程天任心中大骇,想挣脱开去救呼延延娇,又哪里能够?眼见呼延娇便撞在墙上,只见白影一闪,李仁孝已挡在呼延娇前面,但呼延娇去势甚急,撞着李仁孝,二人一齐撞到了墙上。因有李仁孝挡在前面,呼延娇并无大碍,她站住脚,又向酒葫芦冲过去。李仁孝却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身子靠在墙壁上,呆呆的望着呼延娇的背影。三个随从忙奔过来,扶着李仁孝离开墙壁,坐到椅子上。不语声音里已带了一丝哭腔,道:“少爷,你怎么样了?”
李仁孝苦笑着道:“只是撞了一下,没什么。”不语捋起袖子,恨声骂了一句:“不知好歹的贼婆娘!”拔脚向呼延娇奔去,却被李仁孝一把扯住,缓缓的摇了摇头。
此时呼延娇已奔到酒葫芦身旁,程天任见她平安无事,略放了心,唯恐酒葫芦再伤到她,急中生智,大声道:“是幽云双鹤害了你的徒弟!”
“我非杀了这两个老杂毛!”长啸声中,喀嚓一声,酒葫芦已撞碎一扇窗子,一晃便不见了身影。
呼延娇忙过来扶着程天任,关切的道:“程大哥,他有没有伤到你?”
程天任感激的望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没事,倒是大哥为了救你也不知道伤到没有。”
呼延娇听了这才醒起方才的情景,转身来,赧然向李仁孝一笑,道:“方才真要谢谢你啦。”
李仁孝呆了一呆,忙道:“我跟天任手足一般,不需客套。对了,”他转向程天任道,“自金灭辽之后,我大夏与金虽未交好,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且方今宋金战事正紧,金人无暇西顾。兄弟可知道那两个金人为何来到我大夏?”
程天任微一沉吟,道:“大哥有所不知,这三个金人虽来到贵国境内,却与贵国无干。他们是要寻一张图,这张图关系到大宋的江山。”
“少爷,怪不得那两人向我们讨图。”不语恍然大悟。
任得敬沉吟道:“一张何等样的图会关系到宋室江山?”
程天任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他们把张图叫做‘九鼎藏宝图’,据说得到之后就能得到大宋江山。我和呼家妹子就是为了这事才跟踪他们来到天山的。”
听到一张图能关系了大宋江山,众人眼中都是一亮,李仁孝望着任得敬道:“任先生博闻强志,必知道这‘九鼎藏宝图’的来历吧?”
任得敬蹙着眉头正在沉思,闻言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文 第十一章 遇旧
屋内一时又陷入沉默,程天任笑着打破僵局,问李仁孝:“大哥又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李仁孝刚要回答,忽然隐隐传来呐喊之声,不语吸了口冷气,道:“他们来得好快。”
任得敬侧耳听了一听,冷声道:“来者在万人以上。”
程天任听他如此说,心中一惊,心想:莫不是幽云双鹤请了救兵来了,若是如此可就糟了。呼延娇也是一般想法,已掣了利剑,向门外走去。
任先生身形一纵,抢先掠出屋去,其余三个随从也都各掣兵器,向外冲去。程天任见任先生身法轻盈,反应迅速,心中暗忖,这任先生的轻功虽不及天山二老奇*shu$网收集整理,却比幽云双鹤要略胜一筹了。望向李仁孝时,却见他扬了扬手,向不语道:“咱们随任先生出去看看。”又向程天任道,“他们是冲我来的,跟你们无关,兄弟你们呆在屋里,不管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说罢转身向外行去。
程天任慨然道:“大哥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么?”说着抢在李仁孝前面向外走去。
门外冰雪刺目,山风劲吹,与众人来时并无二致,不语疑道:“哪里有什么人,莫不是骗人的?”
任先生却奔到一个高处,手遮在眉上向远处张望了片刻,忽然指着远处道:“少主,果然是左将军人马!”
众人听了这话,一齐来到高处,向远处望去,只见影影绰绰有些人马向山上奔来。为首兵卒高举一面大旗,旗上绣着斗大的几个字,细看时,却是“左将军铁兀利得”。
不语见旗上的字欣喜道:“原来是左将军,少主,这下好了,有左将军在,咱们也不用怕老贼了。”
程天任心中好生疑惑,他知道李仁孝是西夏太子,怎么此刻却像亡命之徒?李仁孝似乎看透了程天任的心思,他望着山下军队若有所思的道:“自祖皇帝开国以来,我大夏已历百年,诸位先帝励精图治才有这大好基业,断不能断送我李仁孝手中。”望着程天任、与呼延娇诧异的神色,微微一笑,道:“这话说来便长了,简短说来,我大夏国内出了叛国之徒,誓要得我头颅而后快,为我这颗人头竟悬赏黄金百万、十万户侯。兄弟,你看我这颗头颅可值的如此重赏么?”
听了此话,任得敬勃然变色,双掌蓄力,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程天任。程天任见李仁孝处变不惊,心中着实钦佩,朗声道:“值,当然值。在我眼中,这些人……”他用手指点着漫山遍野的军兵,“的脑袋加起来也不如大哥的脑袋值钱。”二人相视呵呵大笑。
“这小子的脑袋竟然值这许多,不知道我老人家这颗脑袋到底值得了多少?”酒葫芦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了过来,程天任回头望着,只见酒葫芦乜斜着眼睛,愣愣的望着山下的军兵自言自语。心知他必是没有追上幽云双鹤,不由暗叫可惜。
呼延娇听了二人的话却着实有些焦急,附在程天任耳边轻声道:“大哥,咱们来的实在是不巧了。”她后边话虽未说明,程天任却已了然,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此时西夏兵丁已望见山上众人,大旗下一员金盔金甲大红战袍的中年武将手中令旗一摆,方才还在漫山遍野蠕蠕而动的西夏兵立时都停在原地,诺大的雪山中竟不闻一人一卒声响,程天任心中暗叹:西夏兵如此训练有素,若是大宋也有如此军兵,何愁金人不退?
那金甲武将跃众而出,向着山上诸人高声道:“山上可是大殿下么?”
不语望着李仁孝,李仁孝微微一点头,不语便向金甲武将大声道:“不错,正是太子殿下在此,来的可是左将军么?”
金甲将军回道:“末将铁兀利得奉圣上旨意,请大殿下速速还朝共商国事。”
不语听了大吃一惊,口齿忽然有些不清楚,回头向众人道:“原来,左……左将军不是来保……保驾的,他们……他们竟…….”说到这里已然说不下去。
程天任心想:这铁兀利得既是皇上派来的,自然是忠于朝廷的,难不成他们要如曹操一般挟天子以令诸侯么?刚想到这里,只见任得敬瞪了不语一眼,低声斥道:“慌什么!”踏前一步,气沉丹田,声若洪钟:“铁兀利得将军,崇宗皇帝大行未久,皇太子围猎在外,尚未登基,不知大将军奉的是哪家的圣上,又是谁的旨意?”他这声音在空旷的山间远远传去,漫山遍野间竟都是他的声音,原本十分寂静的西夏兵听了忽然响起悄悄的议论之声。
铁兀利得吃了一惊,抬头向上观望,见是任得敬,冷笑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你本为大宋西安州通判,我大军破西安州时降我大夏,又因了你的女儿恬列重位,似你这等贰臣贼子有何面目在这里妄言国事!”他声音虽不及任得敬浑厚,却也十分响亮。西夏兵士听了一齐跟着大叫:“贰臣贼子!贰臣贼子!”一时山间都是这一个声音,这许多人一齐喊来自是比任得敬一人之力强过百倍。
任得敬听了轩眉一挑,虎目圆睁,想要发作,却又极力忍耐下来,强压着怒气,沉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昔日崇宗皇帝待我有知遇之恩,我自当披肝沥胆,以死为报。”这几话虽说的轻巧实在重逾千斤,西夏兵人数虽众,竟遮不住他的声音,这声音在众人中间穿出,悠然传向远方,西夏兵听了竟渐渐安静下来。任得敬才又接着道:“大将军祖上三世事君,皆为朝廷柱臣,大夏皇室待你铁兀家不薄,而今崇宗皇帝大行,镇西王反叛,正是国乱见忠臣之时。大将军正当发义军,清君侧,奈何反倒从贼,世人岂不要笑将军还不如我这个贰臣贼子么?”
铁兀利得闻言色变,怒道:“大胆反贼,我铁兀家世受皇恩虽万死不足报万一,二皇子已受先皇遗诏,隆登大宝。本将军今日正是受了当今圣上旨意,要接大殿下还朝共议国事。”
听了这话,李仁孝忽然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原来王叔已立二弟为君,不知母亲与众位兄弟可都平安。”
正文 第十一章 遇旧
铁兀利得却越说越怒,高声骂道:“我铁兀利得岂容你这贰臣污辱。”说着自小校手中取过一张宝胎弓,搭上羽箭,两臂用力,弯弓如满月,大喝一声:“你这贼子,吃我一箭!”说毕,手一张,那箭直奔任得敬而来。任得敬身形后错,避过箭锋,那支箭“哧”的一声飞过众人,没入雪中,直至箭柄。
任得敬刚要怒骂,李仁孝却摇了摇头,向他道:“任先生,铁兀利得将军奉旨行事,须怪不得他。”说罢转身向酒葫芦深施一礼,道:“方才多有打扰,晚辈在这里谢过了,也请前辈代晚辈向木前辈致意。”
酒葫芦双眼只盯着手中酒葫芦,对李仁孝的话充耳不闻。嵬名二孝又转向程天任,拉着他的手道:“咱们兄弟刚刚见面,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没想到相逢即是话别,当真是……”苦笑了一下,才又接着道:“造化弄人。”
程天任百感交集,轻声叫了一声:“大哥……”竟再也说不下去。
李仁孝微微一笑,望着呼延娇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呼延娇对这陌生男子忽生好感,望着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终于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也含笑点头。此时铁兀利得在山下已等得不耐,又大声叫道:“大殿下可是在山上么?可是在下的兵马惊了大殿下?末将要上山请罪来了。”
李仁孝背着身,大声道:“我这便来了。”却对众人道:“没想到我李仁孝一人却累的大家一齐受罪。他们要的只是我一人,一会儿我便下山随铁兀利得回朝,诸位本与此事不相干,他们决不会为难你们,你们只要躲在屋内不出来,便可避过此祸。”
说罢,他挺身向山下走去。不语与那三个随从一齐跪在李仁孝面前,阻住他的去路。不语带着哭声道:“少爷,你……万万不能下去,镇西王平日里对少爷甚是猜忌,你若落在他手中,他决不能善罢甘休。”其他三人也纷纷道:“少主,决不能下去。”
李仁孝望着面前四人,心中一阵凄凉,却又极力忍住:“你们自幼陪我读书,长大后又与我一同习练弓马武术,你们的心思我岂有不知的。但如今镇西王叔兵权在握,又新立了二弟为君,大势已定。再者兵临城下,拖延下去,于我无益而于大家有害,与其终究如此,反不如早些来的痛快些。”望着远方,他悠悠的叹了口气,“我平日对二弟呵护有加,他也未必会对我下毒手,你们莫再拦我。”
任得敬“嗤”的一声冷笑,对不语四人道:“你们起来吧,何苦做如此情状。咱们一心为主分忧,人家却不领情,还一心在梦里。别拦他,让他去,我倒要看看是手足情深还是皇位诱人。”
李仁孝给任得敬一激,顿住脚步,转头望着他道:“任先生,我李仁孝十五岁上阵杀敌,岂是惧死之辈。只是现今重兵围山,我即使拖延片刻也于事无补,反倒害了诸位,我于心何忍?”
任得敬嘿嘿笑道:“事到如今,左右不过一死,与其引颈就戮,不如拚死一搏,咱们一齐冲下山去,杀他几个,黄泉路上结伴而行,岂不快哉?”
不语四人听了一齐道:“任先生说的不错,咱们一齐冲下去,大不了一齐死了。”
李仁孝听了心中一阵感动,沉声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一齐冲下去。倘或我李仁孝侥幸不死,他日必与诸位同富贵共生死!”
“好!”五人齐声答应。
六人各自抽出兵器,刚要下山,李仁孝忽然想起一事,转过身来向程天任道:“兄弟,我还有一件事未了,想请兄弟帮忙,不知道兄弟肯不肯?”
程天任想也不想,拍着胸膛道:“大哥说什么话,咱们也算是十几年的交情了,只可惜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今天总算能同年同月同死了。”他忽然想到自己若就这么死了,呼延娇怎么办?不由豪气顿消,转头望了一眼呼延娇。
李仁孝听了大是感动,却摇着手道:“世间最容易的不过是一个死字,但徒死何益?当年程婴杵臼谋救赵氏孤儿时便有‘死易,立孤难耳’论,今日我也要与兄弟分任生死。兄弟帮我办了这件大事,为兄就是死了,也必含笑九泉。”程天任虽不懂“赵氏孤儿”的典故,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他要自己办什么事,便毅然点了点头。
李仁孝欣慰的笑了,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到程天任手中,盯着程天任双眼,道:“你们与此事无干,他们想必不会对你们下手,若程兄有朝一日到得西安州,可持此玉佩见西安州镇守使李云,他是我堂兄。你告诉他镇西王叛国,请他奉旨勤王,见了这块玉他自然信你。”
程天任慨然道:“大哥放心,我既然答应了,除非是我死了,只要我活在世上,便是剩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爬到西安州。”
李仁孝听罢重重点了点头,道:“好,我果然没看错。大丈夫一诺千金,生死相许!我放心的很。”二人双手久久握在一处,良久,李仁孝毅然转身,向山下行去。
山下却早已等的急了,铁兀利得身旁一个中军向山上高声叫道:“山上人等听着,若再不下来,就要放箭了。”众人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这块山坡地方狭小,若是西夏兵放箭,众人哪里去躲藏?
“好奇怪的一枝箭。”酒葫芦忽然悠悠的道。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他手上擎着铁兀利得射来的箭,醉眼惺忪的望着,口中喃喃自语。
不语没好气的道:“没见过世面。”
程天任却知道酒葫芦惯会装疯卖傻,每每话中有深意,仔细看时,突然发现那箭竟没有箭头,箭头位置缠了一条细布,那布颜色与箭身相仿,若不留神断难分辨。他忙取了细布,递与李仁孝道:“大哥,你看看写的是什么?”
李仁孝心中疑惑,把那细布自箭上取下,展开看时,只见上边写着两行字,上边是:“阖家陷于贼手,为老母计,佯顺贼命”;下面一行是:“朝中百官皆降,可急向东,西安州求救”。李仁孝又惊又喜,喜原来铁兀利得只是假降镇西王,有了这支军队作为内应,他日反击胜算便多了几成;悲的却是父皇在日,文武百官一个一个都誓死效忠,父皇尸骨未寒,却已是人心向背。
众人见李仁孝脸上忽喜忽悲,都不解其意。山下铁兀利得喝斥那中军:“混账东西,圣上有旨,不得伤了大殿下。你有几个脑袋,胆敢抗旨。”中军讨了个没趣,再也不敢言语。
任得敬从李仁孝手中接过纸条,望着纸上两行字,喜道:“原来这个铁兀利得还是个汉子,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速向西行。”
李仁孝却迟疑道:“武安王已受制于人,朝中难有亲近之人,就是这山下军兵中不知有几人是镇西王耳目,此刻王叔必然已经知晓,恐怕左将军也无法放行。”
“武安王?”程天任此行目的便是向武安王求救,听到武安王被制,心中大急,“大哥,武安王可是李恭辽?”
“不错,原来兄弟也知道王叔名号。”崇宗同辈几个王爷西夏尽人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是以李仁孝并未在意。
呼延娇听了却急的一顿足:“程大哥,这可如何是好?爹爹……岂不是没得救了么?”
酒葫芦见呼延娇如此焦急,奇道:“乖孙媳妇,人家武安王被擒,干你爹甚事?莫非你爹就是什么李恭辽那老头?”
李仁孝心中也大惑不解,见呼延娇满脸焦急,便向程天任道:“程兄,不知我王叔与呼延姑娘的父亲有何干系?”
程天任叹了口气,心想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只简短道:“说来话长,呼延大人与武安王原有旧交,我们来西夏是向他求救的。”
李仁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程天任应道:“如今两件事已并做一事,大家同仇敌忾,有用的着小弟之处只管吩咐。”
任得敬喜上眉稍,向李仁孝道:“少主,我有一计,或可脱此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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